第十六章 冰風暴又見貪狼b
在陽光照耀不到的山陰處,小徑上凍雪成冰,堅硬而滑溜,幾乎令人難以立足。
錯非小桂等人都具有一身不差的輕功,常人若想攀越此時的黃山,的確比登天還難。
晌午之際。
小桂他們在滑不溜丟的結冰山徑上,遇見一群仿佛從天而降的下山僧侶。
小桂和客途乍見帶頭的白髯老僧,歡喜的上前見禮:“阿彌陀佛!霞光大師,您好。好久不見了!”
白胡須霞光禪師愣了一愣,隨即,想起二人來。
老禪師咧開無牙的扁嘴,高興的呵呵笑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兩位可不是三年多前路經敝寺,說要下山找人的小施主嘛!真的是好久不見囉。”
小桂問道:“老禪師,我們早上才聽說,山上雪深及腰,運糧的工人過不去。正想上去看看你們的情況,怎麽你們這就下山來了?”
霞光禪師合掌一笑:“阿彌陀佛!善哉,善哉。真是有勞小施主挂念了。目前山上確實為大雪封阻,說是雪深及腰,乃言過其實。不過,今晨老僧交代寺裏執事前後巡視了一番,發現通往後海之路確實已無法通行。若是再有如昨夜那般大的雪下來,恐怕連前海山路也將完全阻斷。是以,老僧才會帶領本寺弟子下山暫避風雪,待過些時日,天候轉晴再重整糧食回寺。”
老禪師言至於此,稍作停歇,才又緩緩道:“以吾等一路行來所見,如今前海諸庵俱已下山。小施主等可也無須繼續往上冒險,不如就此打道回府吧!”
小桂眨眼笑道:“老禪師,你忘了?我們的‘府’,正是在蓮花峰上,我們往上走,可不就是要打道回府嘛!”
霞光老禪師又是一愣,手捋白須,猶豫道:“是嗎?要到蓮花峰,可還得好些天吧?山上又無人能夠提供宿處,加以如此天氣……,小施主,你們不再多加考量?”
尋常人登臨黃山,至光明頂、天都峰、蓮花峰、玉屏峰獅子林、歸來峰,遍遊諸名勝、走完全成,快者三天、慢則一周。
這等腳程,還是按照平常天清氣爽,路途暢通的季節計算所得。別說這種嚴冬飄雪的時候,沒有人會刻意跑來黃山攬勝,便是眼前這些在此結蘆修行的僧眾弟子,也是因為阻雪山中,無糧可續,才會不得不暫時迫遷往較山腳下暫隆冬。
偏偏,小桂他們好像要和老天爺賭命似的,悶著頭往山上闖,慈悲的老禪師豈有不為他們擔心之理。
客途溫文笑道:“老禪師,我們自幼生長於此,熟知風雪封山時應該如何應付,請不用為我們操心太過。只是,我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老禪師能否答應?”
“小施主有何需要盡管開口,老僧幫得上忙的,一定答應。”
小桂輕松笑道:“我們原是預定今晚要在您主持的文殊院挂單,如今你們要下山,不知道如果我們上去,方不方便自己進寺裏借住?”
“方便!方便!”霞光老禪師不住頷首:“不過,本寺的大門已經上鎖,恐怕各位小施主必須翻牆而入才行囉。”
月癸心直口快道:“只要主人同意了,翻牆越戶對我們而言倒不是什麽問題。”
一看這個老禪師臉色不對,這丫頭立即見風轉舵加上一句:“我的意思是,我們都還年輕,爬爬牆頭費不了什麽力氣!”
老禪師這才滿臉認同的直點頭。
“轉得真硬。”
小桂等人卻是早在心裏笑翻了天!
霞光禪師殷殷交代道:“你們若在寺裏過夜,柴房裏還有材火,盡管拿去用,千萬別叫自己凍著了。還有,廚房裏也還剩少許麵粉,夠你們吃上一、兩餐。禪房裏所有的東西,有需要就取出來用沒關系。但是記得,臨走時可得收拾幹淨,也好方便下一個使用的人。”
“瞭解!”小桂他們長揖到地,正經八百道:“惜物就是惜福,我們謹記在心。”
霞光滿意的呵呵直笑,在小桂他們快樂的揮手告別下,帶著文殊院一干弟子繼續往山下去。
小千揚著眉,評論道:“這個老和尚人倒是頂大方的。”
“出家人嘛,總是慈悲為懷。”
客途向來對於自己“家鄉”的和尚,頗具好感。
小千撇嘴笑謔:“那是你們沒碰到過,有些出家人可不是這麽和氣慈悲的吶!”
他這話說得雖然有點毒,不過,倒也並非完全無的放矢。
小桂等人齊聲會意一笑,小心翼翼踏著光滑如玉的石級,繼續他們未完的“返鄉之程”。
向晚時分,小桂等人抵達“前海”所在。
尋常人得花五、六天才可能走完的路程,他們卻只花了一天的時間便已攀抵。
此刻,他們所抵臨的“前海”,於地理上,是為平天矼之陽,乃屬徽州歙縣所轄;至於平天矼之陰,便是一般俗稱的“後海”,卻是太平縣的管區。
黃山有名的“光明頂”,乃是平天矼上一處突兀而獨聳的平坦石矼。
他們四人在一座山峰頂上駐足而立,眺望遠近諸峰,唯見群山在瑰麗的彩霞襯托下,爭奇競秀,美不勝收。
也只有來到高處,才能將四周絕巘危崖盡納眼底,盡情欣賞山嶺懸崖間,淩空懸結、不乏極品的千百奇松。
看著這些高不逾丈、低僅數寸、平頂短鬣、盤根虯幹、愈短愈老、愈小愈奇的蒼翠奇木,錯落在亂峰森羅、絕壁峭岫、積雪如玉、雲氣繚繞的奇石崚峰之中;此時的景色與秋、夏黃山大異其趣,直令小千和月癸驚喜贊歎不虛此行!
小桂和客途這對師兄弟倆,更是以久別返鄉的遊子心情,帶著無比的興奮與激動,翹首環顧,放聲狂呼:“我們回來囉!”
陣陣波顫的回音,在起伏如浪的巔峰絕壑之間回蕩不已。
四人直到天色垂暮,彩霞俱逝,山頂上的寒風開始一陣強過一陣的猛往人骨頭裏鑽,這才甘心情願地懷帶著飽覽美景秀色的依依之情,渡崖穿罅,循徑前往當年小桂他們下山時,也曾借宿過的“文殊院”。
正如霞光老禪師所言,這座左望天都、右眺蓮花、背倚玉屏峰的佛門淨院,如今確實大門深鎖。
四人沒有二話,齊齊躍身而起,輕易越過不算太高的花磚矮牆,進入“文殊院”內,非常聽話的取材生火、揉面為食,然後各自挑選滿意的禪房,安心睡上一場好覺。
隔日清晨,晨雨如注,天候不佳。
小桂他們只得留在“文殊院”,賞雨聽濤、坐看雨幕朦朧,多耽擱了一日。
當天稍晚,滂沱雨勢終告停止,豈料,不到入夜時分,老天爺再度翻臉,山上寒風怒吼、冰雪突降。
無奈之余,小桂他們只能繼續待在文殊院裏,做那不得已的隱士高人,耐心學習坐聽雪溜之閒情,等待天氣放晴。
然,這場彌山漫谷的大雪足足連下兩天,直到第三天,老天爺好不容易終於決定,不再向大地繼續傾倒天界多餘的麵粉或鵝毛!
是日,正值二月初一。
望著滿山遍穀的冰花銀樹,以及文殊院前的屋檐垂冰,小桂他們仿佛有些瞭解,何以水千月非要他們盡早上山不可。
趁著放晴天色,腳踏危機四伏的松軟新雪,小桂四人兼程趕赴玉屏峰!
就在他們剛剛登臨玉屏峰,突然──
四山霧合,風聲呼嘯!
山風沒由來的越刮愈急,自山谷中不斷上湧的迷霧也越發濃厚。
終于,路為天奪!
令人伸手不見五指的無邊濃霧,阻礙了小桂他們的行程。
四人只得擠在鑿級為梯的陡峭石罅中,停止攀登峰頂之舉,暫避濕濃的大霧。
“奇怪。”客途喃喃自語道:“這霧來得有點離奇呦!”
小千亦已察覺不對,掐指一算,冷然哼道:“的確!又有惡人擋道。”
“是誰?”
小千雙目微闔,旋即倏睜,嘿然嗤笑道:“老相識了,是‘天狼星’左天呈!”
“又是那傢夥?”
“他是沖著我們來的嗎?”
“不像哩!”小千搖搖頭:“此處陣式只是簡單的迷霧陣法,目的在於驅離接近此峰的來人,眼前只是座‘障眼法’,專門用以預防,不見得是針對我們所設。”
小桂若有所思道:“這麽說,那只貪狼很可能已經探知此處有青龍結穴囉?”
“這種可能性,八、九不離十。”小千頷首道:“左天呈終究也是吾輩中知名之士,無聊時,四處追脈尋龍實屬自然。如今,青龍奇穴活動在即,多少會有異樣出現,以他的本事有所察覺也算正常。別說是他,如果還有其他法界高手出現,前來勘查,我一點不會感到意外。”
小桂殺氣騰騰的斷然道:“不管什麽人來都無所謂,只要他們不妨礙我取藥,萬事好談。若是有人想不開,非得在旁邊礙手礙腳,就別怪我不客氣!”
月癸根據現實,提醒道:“如果真有人聞訊而來,想期待他們就此放手,恐怕沒那麽容易哦!”
客途同意道:“一場爭奪戰是免不了的囉!光是眼前,只有一個貪狼星,還算客氣的啦!”
“說得也是!”小桂不以為意道:“反正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就是了。我從來不幻想,欲得奇寶、無須付出代價。”
月癸吃吃笑謔道:“你這個修羅鬼居然說得出人話來,真不簡單!”
小千眯起眼睛,以老奸巨猾的口吻,陰謀道:“今天雖然只是初一,不過為了預防還有別人覬覦這處‘青龍活穴’,在我和姓左的單挑之際,你們先下去鼎穀裏守著那條龍。萬一,我和他糾纏的時間拖得太長,‘青龍翻身’的時辰一到,就得靠你們自己入穴取寶,千萬別耽誤了時辰!”
“了!”
“為了方便你們行動……”小千自貼身的小袋中,取出三枚折疊成金錢狀的紫符,分別交給三人,叮嚀道:“把這道符貼身藏好,千萬別掉了!這是四師伯送的‘三界隱密符’,只要念動咒語隱身後,三界內,鬼神難察其密、無常不得其蹤,了生脫死、避劫渡難,百靈百驗。更重要的是,動用此符,來去三界,保證同道、邪門絕對探查不到任何蹤跡,端得是妙用無窮!”
小桂興致勃勃道:“真的?那麽咒語為何?”
“不能告訴你!”
這小鬼愣眼道:“不能告訴我,那我們怎麽用這道符?”
小千呵呵一笑,扮著鬼臉道:“等一下在我和左天呈動手前,我自然會先將你們隱身,好讓他探查不出你們的下落。如此,一來你們可以順利進穀,二來,我也可以先給他個下馬威嘗嘗。”
“你好壞喔!”
其他三人不禁紛紛失笑,對於玩弄這種壞主意,他們向來樂在其中。
小千旋又交代一句:“這道符是借你們用而已,用完記得還我。”
“呦!這麽小氣?”
“不是小氣,是非常寶貝!”小千嘖弄道:“這玩意兒送給你們,對你們的用途不大。但是對我來說,卻是無上法寶一項!”
小桂他們當然瞭解此其中意義之不同,倒不意外小千如此慎重叮嚀。
“有件事我不明白!”客途一本其有事時的溫吞之貌,慢條斯理的問道:“我們如何知道自己是否已經隱身?還有,隱身之後我們三人是否還看得見彼此?”
小千彈指笑道:“不愧是當師兄的人,發問的問題果然有點內容。不過,你不問,我也正打算告訴你們!”
他故意一頓,才又眨眨眼,笑著解說道:“因為這道‘三界隱密符’,必須配合茅山獨家的‘隱神咒’使用,所以你們聽不到我念動真言。因此,當你們發現自己被一團仿佛透明氣泡似的彩光所包圍時,就是已經順利隱身,可以走人了!由於你們隱身之後,進入的是另一個層次的空間,如果在路上看見任何奇奇怪怪的事情,都不用理會。當然,我假設你們的定力還不太爛,不至於會被路上所見所聞嚇破膽!”
“我們可能看見、聽見什麽?”月癸忍不住想問清楚。
小千賊笑嘻嘻道:“老實說,我也不知道!聽說,這和個人精神層次有關。你們的心念如何,自然吸引何等的境界出現眼前,所以這一部份得由你們自行負責了!”
他歇口氣,接著道:“至於客途老大剛才的第二個問題,答案是肯定的。你們三人隱身之後,還能看得見彼此,或者這麽說,隱身之後,只有你們三人看得見彼此!就算我要找你們,如果不解除咒語,就得運用點特殊技巧才行。”
“萬一你忘記解除隱身的咒語怎麽辦?”小桂故意消遣他:“你會不會就此找不到我們?”
小千拍拍這小鬼肩頭,故做壯烈道:“你唯一要擔心的是,萬一我不幸陣亡,你們三人從此將會成為宇宙之中,真實存在卻無人可知的活體遊魂!”
“少來。”小桂嘿然道:“萬一你真的挂了,你以為我會笨得不懂的回去找義父想辦法?”
小千為之語塞,苦笑道:“你這個猾頭小鬼,想威脅你都很難耶。”
“知道就好。”
這小鬼滿臉自得之情,實在很想讓人抓起一杯冰開水,就潑給他去!
環顧四周越來越濃重的迷茫大霧,小千沒有太多心思繼續和這小鬼“打獵涼”。
“准備好沒有?”他問著身旁三人
小桂他們齊齊點頭:“全等著你啦!”
“好,看我的!”
小千雙手猝然揮揚,一把古錢鏢向空中,瞬間,古錢化作團團制錢般大小的金色光點消失於濃霧裏。
忽地,一陣沈悶的滾雷“轟隆!”、“轟隆!”悶響不休!
四周咆嘯的狂風頓時息偃,大霧驟逝,小桂等人眼前立即為之一亮,山影重現。
於是,四人展開身形向峰頂飛掠而上。
然,就在這條小徑的盡頭,出現一片縱橫約達十丈左右的疏林地帶。
一身紅袍飄揚的“貪狼星”左天呈,人在這片幾乎光禿禿的疏林裏,好整以暇的負手閒立,當他發現來人竟是小桂他們,顯然並不意外。
這片疏林,像一座轉運站,四周共有三條岔路通往不同的方向。
小桂等人悠閒的踱進林中。
左天呈主動開口,招呼道:“風神四少,真是許久不見!”
“是很久沒見了。”四人同聲頷首。
左天呈淡淡一笑:“看情況,我們的目的是似乎相同囉?”
小千精明萬分:“那要看左道兄的目的為何才知道咧!”
“別說你們不是為了青龍活穴而來。”左天呈陰沈調侃道:“如果連自幼生長於斯,號稱黃山正宗、武林狀元嫡傳的水客途和君小桂,都不知道此地有座‘青龍活穴’,豈不令人太過失望。”
“你既然知道,黃山是我們的地盤……”小桂刁鑽無比的反諷回去:“堂堂陰陽門大法師,號稱道法界名家的‘貪狼星’閣下,到人家後院挖寶,都不知應該先拜個碼頭,徵求我們的同意才動手,實在令人太過失望!”
左天呈猛地窒言,陰狠笑道:“笑月修羅果然依舊舌利如刃。”
小桂懶洋洋道:“我倒覺得閣下的口把式變差了!希望你的手把式有點長進,否則,你怎麽應付得來咱們的小老千呢?”
月癸落井下石的加重諷刺:“修羅鬼,人家左老大打不贏小老千,這是私事,你管得太多會惹人厭的哩!”
左天呈難看的拉下老臉,勃然道:“很好,貧道衷心期望你們能有新招呈現。否則,這玉屏峰的萬丈穀底,就是你們葬身之處!”
客途溫吞笑道:“左老大,你不用那麽客氣!都還沒開打,竟然就准備將穀底青龍活穴讓給我們?”
小千嗤聲笑道:“哪有什麽你們、我們?左道兄,猶記得閣下落霞穀留書,想找機會和我宋小千單挑,眼前可不就是個挺好的機會?”
他朝小桂他們揮揮手,做狀道:“你們早點滾吧!讓我和左道兄有機會好好較量一下。”
“說得也是。”其他三人同意道:“這樣子,就算左老大以大欺小失敗,他也不會沒面子。”
左天呈怒然咆哮:“你們誰也別想走!”
“是嗎?”小千嘲弄道:“我已經說好了,沒有你們、我們,貪狼星,今天只有你和我!”
說著,他瀟灑的脆然彈指,小桂等人的身影竟然應聲離奇消失!
左天呈暗自驚疑,手印翻飛,立即差遣土地神祇展開搜查。
小千抱臂笑道:“左老大,你不用費心了!如果還能讓你找得到人,我就不必出師了。對了!我可以順便告訴你……。”
這個茅山門下最懂得如何將人活活氣炸的飛劍小天師,有夠壞的咧嘴笑道:“今天這一招,的確是新招!而且,是由貴門的死對頭、我家四師伯所親傳。你應該感謝我今天所作的特別安排,畢竟陰陽門裏,值得我請出四師伯親傳大菜的人,除了那個被你們逐出師門的‘白袍飛羽’畢雲皓之外,也只有你還勉強構得上資格!”
左天呈神色陰晴不定道:“你見過畢師弟?”
“不但見過,彼此也都試過手。”小千不安好心的笑道:“老實說,我也是自從分別和你們兩人交手應證之後,才確定了那項傳言的真實性。”
“什麽傳言?”
小千冷然諷笑道:“畢雲皓的確是被你設計逐出師門的!”
左天呈驀地張臂狂喝,樹林之中突然產生一連串的氣爆!
小千立足之處七步內一切有形物質,在這一連串氣爆下,被炸得一片粉碎!
塵煙飛揚,碎石亂濺,小千不知所蹤。
忽然──
半空之中,傳來小千調侃的聲音:“左老大,就算我說中了你的秘密,也不用如此惱羞成怒嘛!”
左天呈倏然擡頭,發現小千就飄浮在原先立足點的垂直上空。
左天呈驚心之餘,深吸口氣,終于緩緩冷靜下來。
他恢復一貫的淡寞,冷冷道:“宋小千,你真是個可怕的敵人。”
“謝謝!”
“你也認為畢師弟是被我設計所逐?”
小千定身空中,依舊保持那副好整以暇的抱臂姿勢,閒散道:“是與不是,你最清楚。如果不是,你又何必那麽在乎?”
左天呈突然笑了:“是啊!如果不是,我又何必在乎?反正那也不是我們今日交手的重點,不是嘛?”
“也不能說不是。”小千持續他的心戰伎倆,繼續攻心為上道:“我提起畢雲皓,只是想告訴你,如果連畢雲皓施展‘血煞’都奈何不了我,你打算用哪一招來對付我?你認為自己還會有什麽機會勝過我?”
左天呈臉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跳了跳,木然笑道:“連畢師弟的血煞都失敗了?那麽,他應該已經死了?”
“沒有,畢雲皓現在還活得好好的。只要他不把獵人頭的算盤再打到我們幾個人的腦袋上來,他最少還有好幾十年可以繼續快樂的往下活。”
左天呈冷冷道:“血煞既出,敵若不死,唯己必亡!陰陽門的心法秘技,你會比我清楚?你想騙誰?”
“我誰也不想騙。”小千無所謂道:“反正這種事信不信由你,蓋不蓋由我。你如果有興趣,不妨找畢雲皓問問,看我是不是吃飽了撐著,沒事騙著你玩!”
“就算畢師弟也敗在你的手中了罷,你認為這樣就一定能吃得住我?”
左天呈眼神古怪的望著空中的小千。
“不。”小千以同樣詭異的笑容,低頭瞪著左天呈:“我不認為勝得了畢雲皓,就表示吃得住你。事實上,我個人認為,情況正好相反;對我而言,對付畢雲皓容易,對付你,老實說……是件麻煩事!”
左天呈露出感興趣的表情,問道:“是嗎?為什麽?”
“你想聽真話?”
“當然。”
小千以一種像在訴說陰謀的口氣,低沈緩慢道:“因為畢雲皓比你正派。或者說,你這個人太邪門了!自古以來,對付君子容易,對付小人也不難。最難以對付的,是那種滿身邪氣的妖種人類!”
左天呈再度沈默不語。
良久,他方始緩緩道:“宋小千,你真是讓人又愛又恨!”
小千搖著手,故做驚恐狀:“不用那麽麻煩,你直接恨我、恨得想殺我,這樣就可以了!”
“你怎麽知道的?”
“是你自己露了餡。”小千沈穩道:“別忘了,在落霞穀動手之前,咱們探過彼此海底!”
他在心底,卻是逕自接著忖道:“如果透過‘元神出竅’,我還不知道你這傢夥是個玻璃,我哪能繼續朝下混?乾脆一頭撞死算了!”
“說的好。”左天呈尖銳一笑:“看來,誠如白師叔曾經說過的,本門心法終究難以和茅山天師密法抗衡。”
小千心裏有譜,他知道對方雖然功力不差,但是,許多方面,卻窺不透茅山秘術的障眼。此事的確無關乎個人資質好壞,完全在於所習心法如何!
左天呈語氣變得飄忽:“其實,我原本無心設計畢師弟。怪只怪,他不該拒絕我,而去選擇靈師妹。面對情敵,你能如何?我若得不到他,別人也別想得到他!”
“所以你就殺了自己的師妹,然後嫁禍給畢雲皓,讓他被逐?”
“人是我殺的,嫁禍卻是別人幹的。那個人,已經為他的所作所為付出了代價!”
看左天呈說得那麽咬牙切齒,顯然他對畢雲皓果真非常的“情深意重”。
小千實在很想嘲弄對方,難不成是左天呈擺不平另一個吃味的“情郎”,這才引發了嫁禍之舉?但是,正道敦厚的訓誡,終究令他吞下到口的諷刺。
更何況,比較讓他覺得意外的是,陰陽門中居然有“道姑”。過去,他從未聽說陰陽門有女弟子的事。
看來,這又是一段江湖秘辛!
小千有些感慨的想:“如果,左天呈口中的情人是個女人,那麽剛才他那段話就不讓人覺得意外。”
不過,聽一個男人喃喃自語說他愛另一個男人,還是讓小千本能的覺得惡心,渾身雞皮疙瘩也因此全都豎了起來!
這時,左天呈忽然再度問道:“畢師弟真的沒死?”
小千睇眼睨視:“我說過了,有本事你自己去問畢雲皓。同樣一件事,要我一再重復,很煩耶你知道嘛!”
左天呈笑容甚詭:“會嫌煩,表示你在乎。”
“少來這一套!”小千立刻敏感的瞪眼道:“虧你還是修煉陰陽術的法師,怎麽盡從肚臍眼裏冒氣?難道你連陰、陽二字的涵意都搞不懂嗎?吾輩中人,講究的是陰陽調和、中道以循。我想請問你,陽配陽、應該如何調和?”
“你沒聽說陰陽倒置、陽動自然生陰?你若是有興趣,貧道可以親自指導。貧道方才也說過了,你是個會讓人又愛又恨的對象!”
小千聽得差點嘔出他胃裏的隔夜糧,他瞪著左天呈,加重語氣道:“現在,我可以瞭解,為何畢雲皓寧可離開陰陽門流浪,也不想洗脫被嫁禍的罪責。跟你這樣的師兄同門,真是他的不幸!”
左天呈臉色倏沈,仿佛小千之言,觸犯了他心中某個神聖而不可侮蔑的角落。
左天呈冷哼一聲,袖袍揮展,疏林內,頓時出現無數道幡!
“貧道本想不予你計較的,宋小千。”左天呈的身子亦冉冉上升,淩空憑虛道:“但,貧道從不放過任何一個膽敢侮蔑我對畢師弟付出如此真情之人。今天,不是你、就是我!”
“謝謝!”小千仍舊夷然不懼的調侃道:“我和畢雲皓一樣,寧可被男人追殺,也不想被男人示愛。這樣事情才會單純許多!”
左天呈狂笑一聲:“宋小千,若是你落入貧道之手,我絕對要奸了你、折磨你,讓你生不如死!”
小千冷嘲熱諷道:“你說得我好怕呦!不過,你有本事逮得著我嗎?”
左天呈驀然發出一陣淒厲可怖的銳嘯,道幡之中,立即一片濃霧滾滾。
“奪魄嘯?加把勁罷,大玻璃!”
嘲弄聲中,小千身形飛旋,頓失蹤影;但他的語聲,在左天呈所設的結界之中,自由回蕩、難以捉摸。
同時,只聽見小千開始請咒:“天雷驚醒鎮邪妖,水地風火尊號令,十方盡納吾掌、天師道分陰陽!”
“飛星遁甲?”
左天呈早已聽說了有關小千的這項密術,今日驟見,發覺在自己的結界內,他竟無法掌握小千的行蹤,讓他不能不承認,想要對付小千,並不如他想像中的容易。
這樣的認知,他將付出何等代價來交換?
霹靂聲中,一道太極圓光自雲端射入林內,左天呈所佈道幡呼地紛紛自燃!
左天呈驚叱一聲,身形飛展,結印施法:“五嶽在地、五雷經天、五鬼現形、尊吾號令。急急如律令!”
剎那間,大地震動,天雷怒吼,疏林四周狂風迴旋,一股股的黑氣自四面八方湧向左天呈的結界內。
這些旋風般的古怪黑氣,入陣之後,原本活躍的鼓蕩,像是受到某種抑制般,變得遲鈍起來。
欻然,“呼──!”地火光暴起,湧進林內的黑氣,在熊熊烈火中,發出陣陣尖銳吱吱叫聲!
不久,一團團黑氣逐漸消散。
左天呈驀地將心一橫,咬破中指,灑出指血:“現行!”
空中,小千身影果真應聲而現!
“不錯嘛!”小千調笑道:“不愧位居陰陽門第二把交椅。”
只見他略做迴旋,左天呈便又失去他的蹤影。
幾乎同時,空中突然天河倒傾,猛古丁降下驚人的暴雨!
左天呈被這突如其來的天瀑嘩啦沖落地面,立足不穩,踉蹌摔倒。
“差多!差多!”小千現出身形,大搖其頭:“沒有了四煞陣,你好像沒了牙和爪的老虎。真叫人大出意外!”
地面上,左天呈披頭散發,詭譎一笑,“呔!”地低喝,指劍倏揮,一股拇指粗細的靈光慧劍,猝然射向小千胸口!
小千旋身飛避,突然──
一道金雷自小千背後驟然劈落!
小千猝不及防,竟被這偷襲之雷擊個正著,發出一聲慘叫,身子猛然墬落!
“哈哈哈……!”
左天呈正發出得意狂笑,忽然一股無名鉅力猛地對著他沖擊而至,震得他當場吐血,心悶氣塞!
小千被金雷殛得毛發直豎、衣衫盡裂,啪喳摔落地面,啃了滿口黃泥!
他懊惱的翻身躍起,順手抹去臉上泥灰,呸然有聲道:“好!偷襲的好!”
照理說,小千受此重擊,應該只剩半條命的趴在地上動都不能動,怎地他不但俐落的跳起身來,而且還能說得出話?
左天呈旋即明白,小千顯然已經練就某種守護元神的玄門奇功,若是受襲自然反擊,若是襲擊失敗,攻擊者勢必遭到自己所施之術反沖擊,輕者破功,重者喪命!
果然,翻身而起的小千身上,此刻竟有奇異的毫光閃耀,絲絲瑞氣透過他撕裂的衣服,若有若無的散放出來,景象懾人以極!
左天呈脫口驚呼:“童子血印?”
“算你有眼光!”
小千索性將爛成布條的破衣脫掉,露出上回裂膚成符的傷痕。
只時他身上的傷痕,經雷殛之後,變得血紅,自然形成一幅殷赤血符,不但毫光隱動,更直接而有效的化消了他應受雷殛之劫!
左天呈傷勢沈重,忍不住哇地又噴出一口鮮血,同時目不轉睛的瞪著小千身上的血印,不可思議道:“你居然……豁出性命……修煉這門神功?而且……,願意為某人……犧牲自己的性命……,啟封這道……生死密符。”
“不是某人,是某些人!”小千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血印,理所當然道:“士為知己者死,這句話聽說過沒?如何,我這為了朋友可以生死兩拋而成就的血符密印,是否較之你因畸情狂戀而鬧生鬧死來得高明?”
小千這本是無心戲言,左天呈卻是聽者有心,錐心之餘,又是一口熱血“哇──!”地噴將出來。
“朋友?只是這兩個字,就能讓你捨生忘死?真是太不可思議。”
“不然,你認為應該怎麽樣?或者說,你認為這世間有什麽人、什麽事,值得讓我們犧牲自己、生死兩拋而無懼嗯?”
小千半帶認真的調侃道:“在你眼中,我只是為朋友舍生。在我心裏,卻是為了成全正道之中的‘義’字而忘死。你的心念只看到了人的問題、人的私情,所作所為自然只是為滿足個人窄狹的情緒而發。而我,早在還不會說話之前,本就應該在天災中死去;但是因為大道有情,才讓我繼續存活了下來。大道讓我重生,所以我只為道而死,這就是因果、也可以叫宿命,我個人認為,這樣非常公平!由於我如此心念所及,生與死對我而言,皆是大道的一部份,所以要如何生、如何死,我都交給造化去安排。這樣子的所作所為,難道不比只為滿足個人的情緒更加海闊天空許多?”
小千這番話,像一支超級強棒,“乓當!”敲在左天呈渾渾沌沌的腦門上,令他靈台倏清,當下頓悟!
“可惜啊……!”左天呈露出慘淡的笑容,感觸良深道:“宋小千,貧道……認識你……太晚!”
他們兩人彼此心知肚明,如今左天呈心脈已斷,真氣渙散,即使神仙下凡也難救命。
小千遺憾道:“如果你沒下重手偷襲,就不會遭到童子血印如此劇烈的反擊。對於這樣的結果,非我樂見,我只能說抱歉了!”
誠如小千所言,如此結果並非他所期待。
畢竟,左天呈雖屬“妖種人類”、一身邪門,卻非十惡不赦之徒。不過,既然事以至此,小千也不會因為對方遭遇而無所意義的良心不安。
“幫我……”左天呈掙紮著坐起,小千上前一步,扶他坐正。
左天呈凝聚最後一口真氣,自懷中取出一柄三寸三分長的金錢劍,噗地猛往自己心口插落!
“兵解歸天、元神不滅!宋小千……,有緣……再見……。”
這只“貪狼星”終於拋開他對這人世之間,所有的愛嗔悲歡、是非對錯,以一個修道者應有的寧靜,緩緩閉上雙目,溘然長逝。
小千在左天呈的遺體前端然盤坐,結印祝禱,他也以同為修道之人的身分,送左天呈最後一程,但願左天呈兵解之後,真的能駕返瑤池,名列仙班。
一道銀白靈光,自左天呈遺蛻的頂門飛出,略做盤旋,倏忽向西猝閃而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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