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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 禍起蕭牆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杜大俠成了杜老總之後,首先是給王月華與水青青補了兩份文書,都頂了個女捕頭的缺,連賴皮狗也弄個捕頭,穿上了官服。
  這是他向總督面爭得來的。捕房人事,他有任用之權;而且他要過足官癮,在衙門之外,另設官署。他不破壞原有的人事,而且還為晏菊芳爭來個副總捕頭的缺,在總督衙門的簽押房內,還維持原來的體制,由菊芳去管看。
  那全是晏海靖手下的老人,菊芳去管他們,倒也駕輕就熟。
  另設官署,只要個名義,總督大人答應每月撥出個一百兩銀子作為事務費用;那只夠付一位老夫子以及幾個打雜的工役的工錢,連一應的家具設備,都是杜英豪自己掏腰包置下的。
  除了王月華、水青青和賴皮狗三位差宮外,還有十來名捕役,以及許多不穿官服的便衣眼線;那都是杜英豪舊日碼頭的弟兄,賴皮狗以前在霸王莊的夥伴,以及王月華、水青青的舊日江湖線人。
  官署設在總督府後面的街上,前進是家南貨號,後進才是審案子、連絡線人的中心。而且這後院就算看總督衙門的側院,杜英豪叫人在兩邊圍牆上開了個門,把一條活巷隔斷,改成了通道,使得兩邊的簽押房相通。
  杜英豪就在兩邊來往,十分方便;他稱之為東院、西院。
  正式屬於官方的例行事務,還是由總督衙門的東院負責;因此,像巡街查夜、站崗守衛等苦差使,全是東邊包辦了,西邊只管辦刑案。
  這一來,東邊的人自然叫苦連天,因為一些有油水的差使全叫西院給佔去了。
  但幹了幾個月下來,就沒人抱怨了,因為杜英豪這個私設的小公事房還真能幹事兒。
  杜英豪上任幾個月內,接連抓了十幾名通緝已久的積年巨盜,破獲了大大小小,十來起無頭命案。
  總督衙門的捕房並不直接辦案,他們主要的工作只是監督地力的捕役以及連系境內各轄下衙門,聯合辦案;再者就是支援重大的案子,地方能力不夠,才由總捕房出頭接辦。
  但杜英豪卻不管這些,那兒出了件大案子,他不等地方呈報,就直接去主動調查了,然後給地方上三天時間,三天不破案,他就接過手去,而且立即就破。
  這主要歸功於他的線人好,不但範圍廣,而且江湖關係好,像賴皮狗他們,早先自己就是幹壞事的祖宗,他要打聽事情,自會有他的一套。
  再者,是杜英豪自己的腦筋好,像穿房越脊,偷雞摸狗的那一套,他本人已經精熟萬分,用他自己當年的經驗,還有不能辦的疑案嗎?而且,他用的那些人深入各階層,個個都是地頭蛇。強龍不壓地頭蛇,這是流傳多年的老話。有些江湖上的黑道朋友,是因為不服杜英豪的名氣,想找他別別苗頭的,卻沒想到全栽在那些地頭蛇的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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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此,杜英豪三個月來的表現,使得那些老公事都沒話說了,他們只有佩服。
  但最佩服的是杜英豪的手腕,三個月中趕上了一節|五月端午,杜老總把各地的種種賭娼花酒、船店牙漕,以及私裊盜販等處送來的孝敬平均分配,每人所得竟較以前多出了好幾倍。
  這連晏海靖都為之咋舌了。幹這一行不能一清似水,也不能鐵面無私,所以晏海靖自己以前也是眼開眼閉的。幹捕役這一行,若是不撈點油水,會活活餓死的。
  工作既危險又辛苦,俸給又菲薄,這連上官也知道,所以連縣太爺打官司時,衙役們都公開要關節、討人情,只要情節不重,縣太爺多半會賣個面子。
  總督衙門的差役沒這些油水,而且杜英豪的手下都很規矩,不准亂擾民的。
  何以會有這麼多的節敬呢?總不成是這位老總私下貼腰包。他一問女兒,知道真是掏自杜英豪的私囊。這使他大為不解了,這小子有多少老本來貼呢?
  但他跟杜英豪私下一談,才知道杜英豪自己不但沒動老本,而且也賺了一大筆。
  這些錢是那兒來的,莫非是私下另有來源。因此他語重心長地道:“老弟!
  你辦事的能力,老頭子實在佩服,但是身在公門好修行,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這一點盛名取得不易,毀在幾個錢上可太不上算。“杜英豪一笑:“老伯!放心好了,我這財發的雖然不算太光明,卻是明明白白,每一筆都經過總督大人親自過目批准的。”“什麼!總督大人會親自批准你受賄?”
  “這可不是受賄。屈法坑人的事我不會幹的,這錢是抓到的大盜起出的贓物,有主的歸還失主,無主的於例入官;我商得總督大人的同意,一半入公,另一半約兩成給總督大人打賞府裡上下,三成歸我。”
  “什麼!總督大人會同意這種事情?”
  “我那二成可不是入私囊的,要支付我那兩院裡的許多小兄弟的酬勞。他們都只掛名不支工錢的,沒理由叫他們白乾,羊毛只有出在羊身上。”
  “這可是違法的。”
  “不錯,可是沒有這些眼線,想抓人可就難了。嚴格執法的話,十個中能抓到一個就算好的,我幹了三個月,抓了十幾起積年巨盜,就是靠看他們,所以總督大人只擔些干係,卻節省了許多公帑,辦了許多漂亮案子,三個月來,有口皆碑,已經得了朝廷兩次稱獎,他樂得嘴都合不攏呢!”
  曼海靖聽了只有搖頭,這種條件只有杜英豪敢跟上面開出來。
  也因為是杜英豪,官中才擔看關係答應了;也只有杜英豪,才能打通到江湖下五門的關係中去。
  這份差使,這種成績,也唯有杜英豪才能創出來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但是杜英豪卻輕鬆得很,每天只在那家做掩護的南貨店中喝茶、嗑瓜子兒,偶而接見一些進出的小角色,作幾句指示,案子就順順噹噹的破了。
  這叫幹了一輩子差官的老公事說什麼呢?
  晏海靖幹著的時候,受足氣,跑斷腿,拼上老命,每月才掙上那麼百餘兩銀子。
  杜英豪輕輕鬆松,名利雙收。
  是羨慕他的運氣嗎?他憑的可是本事。
  杜英豪有什麼本事呢?
  晏海靖從女兒那裡知道得很詳細,這小子只是腦筋靈活而已。
  但是,人怕出名豬怕肥,世界上沒有年年都能順風駛船的,終於會有人來找虎鬚的。
  這天早上,杜英豪循例在西院裡喝茶,嗑瓜子。
  南貨店裡進進出出,有不少人是真來買東西的,也有不少人則是來報信的。
  這家南貨店本來就是水青青的生意,現在又搭上了王月華的股,兩位女掌櫃的在帳房忙的不亦樂乎。
  她們不但要記營業帳,也要記暗盤帳。那些線人們來遞上一個消息,不管是否有價值,總得付上一些,消息有價值,付的更多。
  這論貨計酬的標準是王月華的工作,也只有她豐富的經驗,才能估計的恰到好處。
  忽然,東院的師爺過來了。這是總督大人禮聘的親信幕客,也是位宿學老儒,很有學問。
  杜英豪對有學問的人總是很尊敬的。他對總督大人倒不怎麼樣,唯獨對這位老夫子卻十分客氣。
  連忙站了起來,老遠一拱:“王夫子,您怎麼有空過來坐坐,這兒剛好有新到的雨前,還不錯,叫他們給您沏一壺茶。”
  老夫子喜歡品茶,而且頗有講究。
  水青青與王月華也趕緊出來招呼。王老夫子卻搖搖頭苦笑道:“杜爺,恐怕你我都沒閒工夫呢!今天一早,傅太師就把東翁找了去;沒多久,又看人來叫老朽會同杜爺一起去,多半是有重大的事情了。”
  傅太師曾為當朝拜相,目前已八十六高齡,告休在家納福,閣中顯貴多半是他的門生。
  他的府第就在江寧,所以總督大人巴結著也投在門下,稱一聲老師,三、兩天總要去問候一次。
  此公來頭太大,杜英豪倒是不敢耽擱,但也沒太緊張。他知道傅太師有幾個底子,但不是首府,很受人尊敬,本身沒什麼架子。
  尤其是退休在家,不會與人結怨,也不可能會發生什麼了不起的大事,相信只要一到,就能解決的了。
  不過他還是帶了三個自雇的捕頭。王月華與水青青可以跟內眷談話,賴皮狗的江湖門道熟。
  王老夫子坐轎子,杜英豪騎馬,而且還穿上了他那難得一穿的官服。
  到了太師府。宅子倒不小,而且頗具園林之勝。杜英豪進去,他跟王老夫子都一樣,見了誰都是長揖不跪的;前者是讀書人的風氣,後者是江湖人的節操,好在傅太師也很隨和,並不覺得桀傲不敬。
  他跟總督李大人對座地聊天,神色間很平和,還點頭打招呼道:“杜俠士,很對不起,麻煩你跑一趟,昨夜我家中失竊了”一聽只是失竊,杜英豪更為輕鬆了,但仍表示關切地道:“這賊人竟然敢來騷擾老太師,真是人不像話了,不知道去了什麼東西。”
  傅太師道:“是幾幅字畫,及一名小妾。”
  聽說還有一個人,杜英豪感到不對勁,但還是很鎮定去問經過。
  傅太師道:“昨夜三更過後,小妾玉如所居的閣樓上發出一盤驚叫;等到家人前去一看,只見侍奉的丫環春花倒在地上,小妾玉如已失蹤影,門窗都關得好好的,放在小妾房中的六幅字畫卻不見了。”
  王老夫子忍不住插口問道:“老太師是鑑賞名家,那六幅字畫想必都是珍品。”
  傅太師道:“東西都還平常,也不是前人名作,可是就是丟不得。”
  既是平常卻又丟不得,這話頗為費解。總督李玉麟卻摔看額上汗道:“這六幅晝都是聖上與皇后的御筆,而且是認為得意之作,特地看人送來,請老師品鑑題詩的,這下子丟了可是大禍事了。”
  杜英豪一聽才知道非同小可。御筆親繪,那是無價之寶,不像別的東西,至少還可以折價陪上。
  傅太師道:“憑心而論,聖上的潑墨山水並不如何,只是氣勢磅礡而已,倒是皇后的仕女頗具功力,小妾十分喜愛,想臨下來留個紀念的,那知就出了事。”王老夫子問道:“都用了御寶沒有?”
  “用過印了,聖上是那方四海一家的小玉印,皇后是用她的閨諱納蘭婉兒四個字治印。
  王老夫子道:“晚生記得這兩方玉印都還是老太師的手澤,老太師的金石火候之深,當世無匹。”
  傅太師苦笑一下道:“那是當年好玩而已,現在眼睛花了,手勁也弱了。”
  王老夫子又問道:“老太師的尊寵想必也精繪事。”
  “是的,她本性鄭,是三絕先生的後人,家學淵源,只是她沒有老祖宗的那份才氣,只善臨摹,倒是頗能亂真。”
  李玉麟急得直淌汗道:“夫子先別談這些了,還是快想辦法把東西找回來。
  英豪,你可得多費點心,這件事可出不得半點差錯,找不回來,我的腦袋保不住,找回來晚了,我的頂帶也完了,身家性命,全在你身上了。“傅太師道:“玉麟,不會那麼嚴重,東西是在我手中丟的,最多我自請處分好了。”
  李玉麟急道:“老師;不是這麼說的,您老人家素有清望,年高德邵,而且還是聖上的師保,聖上不會怪罪的,倒是學生未盡職守,死無葬身之地了。”
  傅太師還是慢條斯理地道:“事起非常,實在也不能怪,找得回來最好,找不回來,老夫定向聖上懇求,叫你少擔些干係,我想這究竟是筆墨小事,遷罪封疆大吏亦非體恤臣下之道。”
  李玉麟只能連連稱謝,但急汗直流,可以想見事態的嚴重。
  其間只有王老夫子與社英豪都很沉看。
  杜英豪只道:“老太師,失竊的現場我能去看看嗎?”
  “當然可以,老夫知道那裡的關係很大,說不定有什麼蛛絲馬跡,所以把現場封閉了,保持住原狀。”
  王老夫子卻又問道:“老太師,那個侍奉的丫頭春花,可否叫來問問。”
  “她還躺在樓下,直到現在還沒清醒,胸口尚溫,脈搏也在跳動,卻是人事不知,不知何故?”
  王老夫子道:“有這等事,學生去看看。”
  傅太師道,“請!請!那座小樓,我已帶玉麟去過,由他帶你們去好了。舍下人口簡單,老妻早故,只有小妾與五名下人,都在院中等候,各位要問話也請隨意,老夫的精神不濟,恐怕無法作陪了,若是還有要問老夫的,老夫在書房恭候。”
  李玉麟道:“老師,你請休息好了,學生不敢驚動了。”
  王老夫子卻問道:“老太師,府上失盜之事,是否已經傳出去了?”
  “沒有,老夫知道這事雖不大,卻很麻煩,所以力誡露,除了總督衙門外,也沒向地方報案。”
  王老夫子道:“這種案子也只有總督衙門來辦了,地方衙門那裡辦得了。”
  傅太師說了兩句辛苦了,自去休息了。
  李總督面無人色,憂心如焚。四個人中,就他一個人最難過,王老夫子修養夠,杜英豪一向是臨事不亂的,就是失主傅太師也看得開,沒當成什麼嚴重事兒;不過,這件案子實在是很嚴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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