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五 章 瑜 亮
勿勿數日已過。
乾隆已辦妥先帝奉安一事。
國喪已過,京城氣氛較為悠閒,未若往昔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左仲儀,青逸飛住進悅安客棧,多日來未曾離開一步,一切全以大內為目標,除了擔待皇族可能引起權力鬥爭外,且得防範粘桿處秘密行動,幸數日一過,始終未再遭受逮捕,兩人始相信弘歷言而有信,災難已解泰半。
是日近午時。
忽聞弘歷身跟前班小德子親自前來傳信,道:“皇上有請左爺及青姑娘至禦書房一敘。”
左仲儀當然答應,然青逸飛總覺弘歷對自己仍有感情,相見不如不見,故托病回絕,左仲儀知其心意,亦表示她受了風寒,恐不便出門。
小德子欣笑道:“左爺說了算,皇上心情不錯,乃想邀您喝酒,青姑娘既然不便,下次再赴約即可。”
左仲儀道:“多謝皇上的體諒。”
小德子對此位輔佐大臣著實敬佩萬分,當下以禮相迎,把左仲儀請將入宮。
青逸飛暗付心上人既被請去,看來和乾隆心結已解,往後日子當較為好過,始敢開始盤算和鄂龍合作之種種計劃,準備找得時間去拜訪,尤其那位俏蜂腰不知過得如何了?是否依然明艷動人,勾著鄂龍不放?
她極待證實這位曾經是情敵之俏女人,趁著空閒,已模往億嘉票號,窺及狀況。
左仲儀被帶往禦書房。
乾隆皇弘歷早等在那裡,見人到來,竟然起身相迎,左仲儀急忙拜禮,直道不妥不可。
弘歷笑道:“左兄怎見外了,此乃私人住處,並無文武百官,只剩小德子一幹渾人,禮俗可免了,你我自可以兄弟相稱。”隨手一揮,小德於躲得遠遠,不敢稽越一步。
在弘歷堅持下,左仲儀只好從命,弘歷登喝爽快,引得好友坐往左窗酒席,笑道:“雖然波折連連,總算海闊天空,我敬你一杯,此乃翠綠清泉,聽說可醒神醒腦,雲南土司進貢,咱來嘗嘗看。”
左仲儀曾聞其名,遂和弘歷互幹一杯,果然清新爽口,似若薄荷釀酒,卻涼口不嗆,味帶甘甜,確是絕口。
弘歷笑道:“清清涼涼,像女人喝的,可要換烈一點?”
左仲儀道:“此非夜宴不宜烈酒,易醉。”
弘歷笑道:“那就主隨客便,不換了。”又敬兩杯,一團融始。
左仲儀雖陪飲幾杯,卻知弘歷似有事欲談,遂引言道:“有關段家一事,實感歉疚……”
弘歷立即截口:“不談它,此事已了,我也交代不得宣揚,左兄莫要掛念心頭,否則如何稱兄道弟。”
左仲儀暗詫,既然不為此事,那會是何事,除了道謝外,已不知如何探消息。
弘歷再敬幾杯,始漸漸露出本意,嘆道:“先帝是走了,然留下問題仍在,身為人子,總該想個辦法解決,以告先帝在天之靈。”
左仲儀道:“不知先帝有何心願未了?會是理親王等人未能臣服?”
弘歷搖頭:“弘皙縱有不甘,短期內恐也發作不得,其不足慮,唯雲南土司之亂,始終未能平息,此乃先帝切心之痛,實不知鄂爾泰之改土歸流政策是否正確,左兄在雲南設有礦脈,總該知曉當地民情,可否給朕一點意見?”
左仲儀這才知真正主題,難怪弘歷會以雲南進貢翠綠清泉名酒相賜,心念轉處,說道:
“改土歸流之策並非不妥,只是土司各自雄踞山頭為王,在天高皇帝遠之下,未必會買朝廷之帳。”
弘歷道:“就是如此,軍機大臣和我曾經親徵,結果吃了不少的敗仗,鄂爾泰因而辭官,可見任務之艱巨,左兄江湖門路寬,正可仰仗你經驗之處,也就是說,如若左兄前去打仗,你要如何打贏此仗?”
左仲儀詫道:“皇上該不會想徵臣下出征吧?”
弘歷笑道:“若能戰勝,有何不可?”
左仲儀苦笑道:“萬萬不可,臣下乃以經商為主,若貿然帶兵打仗,恐將聖幫基業毀於一旦,聖幫一毀數十萬人將失業,相對影響數百萬人生計,屆時風暴可想而知,望皇上三思。”
弘歷嘆道:“這正是朕的難處,否則當真徵你為大將軍,收拾那些野蠻土司,目前卻只能聽聽你意見,而讓野蠻土司迫遙法外,可恨。”
左仲儀知其未敢強敵,心緒稍安,道:“其實朝廷不在兵力不足,而是無法適應當地高山地形,地物和氣候,官兵一到,大群土匪躲入山區,捉不勝捉,官兵一退,他們又出現為非作歹,如此不斷循環,卻勝不易。”
弘歷笑道:“正如你所言,你既知狀況,必有方法應付,小弟向你討教了。”
左仲儀窘困道:“不妥不妥,說得‘小弟’二字,折煞臣下,實是罪過。”
弘歷笑道:“此乃尊敬兄長之意,若左兄不習慣,我仍以‘朕’字相稱,但此‘朕’字即含有‘小弟’之意,如何?”
左仲儀道:“莫說‘小弟’二字即可,否則傳出去,恐違君臣之禮。”
弘歷呵呵笑道:“看你是嚇過頭,老是難習慣你我兄弟交情也罷,日後一久,自然習慣,你且說說看,如何治理雲南番邦?”
左仲儀道:“該以其人製其人之道。”
弘歷道:“怎解?”
左仲儀道:“以苗製苗,以土司製土司,大清軍終究外行,難在此處討便宜。”
弘歷道:“朕也想過此法,只是執行上甚因難,苗人層層相護,又怎肯聽我等指揮?”
左仲儀道:“非也,苗入亦有正義者,被欺侮,壓榨者,只是未將他們聯合起來抗爭,故盪個徒勞無功。”
弘歷道:“左兄說來甚內行,若派你臥底,可否組織苗人反抗軍,配合大清軍隊,一舉收拾野蠻土司。“
左仲儀暗付弘歷既然親自請託,若拒人千里亦不妥,盤算後但覺秘密進行,倒也可行,尤其那些野蠻土司,近期多少騷擾幫礦脈,總該施予教訓,進額首道:“雲南苗人,我長識得幾個靠得使者,或可派上用場。”
弘歷聞言欣笑道:“好極;只要左兄出馬,必定建功,在此先敬你幾杯。”說著拿起玉棋即敬酒。
左仲儀陪他暢飲,隨又說道:;對付雲南土司一事,恐得延到明年春再出兵,將較為有利。”
弘歷詫道:“怎麼不立即行動?越快完成先帝心願,豈非更妙?”
左仲儀道:“欲速則不達,畢竟雲南山多險多,冬天一到,風雪連連,中原士兵恐受不了,戰力大打折扣,何不過得嚴冬,于春寒乍暖之際,一股作氣拿陣地,將可事半功倍,而此空檔期間,臣下可以回江南整頓聖幫,且暗中派人前往雲南布樁,此亦即大軍後行,計策先謀,方法雖異,效果卻相同。”
弘歷恍然,笑道:“有道理,冬天出兵,凍都把人凍死,哪還談何戰力,便依左兄所言,軍後行,計先謀,尤其你的聖幫危機未除,是該回去料理,聯暗中派大軍支持你,誰敢造反,先斬後奏,不信那些野心分子能作怪。”
左仲儀道:“多謝皇上支持,臣下銘感五內,若有需要,必請求支援,然聖幫既以生意立幫,一切講求和氣生財,若無必要,大動干戈乃犯重忌,故請皇上多擔待,給臣一些時間處理即可。”
弘歷恍然,笑道:“你確是不可多得之才,能屈能伸,朕該多多向你學習,畢竟治國之道和經商差不多,皆以和氣生財為原則,四處開戰恐也不妥,依你就是。”
左仲儀謝言再起,兩人相談甚歡,敬酒連連,瞧得遠處小德子已分辨不出誰是君誰是臣,終知左仲儀在皇上心中地位匪淺,日後得多多逢迎,千萬得罪不得。
弘歷經過多日分析判斷,已知左仲儀心性,的確可堪信賴和重用,縱其涉及先帝事件,然那亦以和為出發點,根本和叛國反清無關,在乾隆年代之初,又豈可任意大開殺戒,實有違“仁孝義”治國之道,自該敞開心扉,再創大清盛世方為正事,核對左仲儀這南霸天寵信有加,如此既可收為己用,且可控制南方,何樂不為。
左仲義亦知弘歷心態,他更懂得伴君如伴虎之道,自己只顧經商,則一切將無問題,若他日危及大清江山,則一切交情皆是枉然,故自始至終保持君臣之禮,不敢稍稍稽越,否則哪天弘歷翻臉不認人,恐帶來無妄之災。此也是聖幫歷經三帝仍能生存之道,千萬疏忽不得。
酒過數巡,弘歷顯得寬心,忽而想及青逸飛,急道:“青姑娘怎麼未跟來?難道怪罪我麼?”仍為逼死段小芹一事耿耿於懷。
左仲儀道:“青姑娘怎敢怪罪皇上?她只是受了風寒,不能出門,若皇上堅持,臣下請她過門就是。”
弘歷詫道:“病了?怎不早說。”喚及小德子:“交代太醫去瞧瞧,得抓最好藥材治她。”小德子應聲,登時傳令去了。
左仲儀拱手道:“多謝皇上恩賜。”
弘歷酸味十足嘆道:“可惜佳人所愛另有其人,可惜啊。”
左仲儀怎能回話,只顧乾笑。
弘歷斜眼睨來,似笑非笑說道:“不知左兄給她服下何種迷藥,竟然連我都比不上?”
左仲儀急道:“皇上乃天之驕子,豈是臣下可比擬,只是青姑娘無法適應宮廷生活,絕無鄙視之意。”
弘歷嘆道:“當皇上,百利也有一弊,始料未及。”
左仲儀道:“此和利弊無關,乃是個緣字。”
弘歷喃喃說道:“緣字?好個緣字……”睨瞧左仲儀,邪聲又道:“朕倒有點覺得,既生瑜何生亮啊。。
左仲儀道:“臣下總是‘瑜’,取名也是‘儀’變不了‘亮’字。”
弘歷哈哈笑道:“好個‘儀’字,不談她啦,喝酒喝酒。”總覺嫉妒也該有個限度,否則怎能用人,終舉起酒杯,暢飲泯嫉心。
左仲儀則喝得心驚膽顫,沒想到弘歷對青逸飛鍾情如此之深,此事情得好好處理,否則將是日後最大的隱憂。
弘歷暢飲半杯之多,已有醉意,忽而說及怪語:“左兄可曾聽說,聯是江南海寧陳家之後代?”
此言一出,又嚇得左仲儀顫心不已,此話雖有流傳,卻只是江湖耳言,以及皇宮大內鬥爭之放話,如此出自弘歷之口,算是首道,實迫得左仲儀不知如何應付,道:“皇上乃正統出身,怎有此言?”
弘歷道:“是麼?可是傳言繪聲繪影,連朕都迷惑了……”
左仲儀道:“絕無此事,君無戲言,皇上莫要亂說,讓他人聽去實是不妥。”
弘歷笑道:“朕已是皇上,又待如何?”
左仲儀道:“若傳入皇太后的耳中,不妥。”
弘歷一楞道:“說的也是……皇太后鈕估祿氏……宗譜寫的清清楚楚,還假得了麼?”
左仲儀道:“正是正是。”
弘歷哈哈怪笑幾聲,道:“朕只是開開玩笑,你有空替朕查查謠言,尤其陳家種種,朕也好有個參考。”
左仲儀道:“臣下遵命。”不敢多言,畢竟弘歷此語,恐仍疑惑居多,此事實沾不得,還是避去為妙,隨即引開話題,道:“江南是好風光,皇上有空可前去遊覽,臣必盡力招待。”
弘歷笑道:“是該下江南,遲早要下江南。”笑得甚是暖昧。
左仲儀道:“明年初如何?待臣把雲南佈局妥善,皇上前去收網,自是事半功倍。”
弘歷笑道:“妙極,朕就等你好消息。”既已引題至雲南土司,弘歷開始詢問現在雲貴總督朱綱是否能勝任職務。
左仲儀知朱綱乃李衛一手提拔,當年揚名時任職雲貴總督。卻因水災衝毀良田,村莊淹沒,死傷不計其數,楊名時請求朝廷撥款,然卻因雍正正在催討各地官員虧空庫金,朝廷下了一道“就地籌款,自行修復”的命令,楊名時盤算後,只能向當地鹽商籌款,誰知此事被朱綱告狀對方貪污,經李衛加油添醋,輾轉奏及雍正,楊名時為此丟官,且差點送命,朱綱終暫代了雲貴總督一職至今,他若是行,豈會讓雲南土司器張至此?然其為李衛人馬,豈可以一己之言,將其扳倒?
左仲儀思量後說道:“朱總督鎮守雲南,縱無功勞亦有苦勞,如今情勢末明,臣下不敢妄自評斷,可否等上數月,待臣下走一遭後,再為皇上建言?”
弘歷頓首道:“就依你。”畢竟朱綱能力,他亦了解,原想藉左仲儀建言,採取換防策略,然其不便建言,且等數月後再說,畢竟已擬妥了明春始攻擊,何又急於一時。
左仲儀知弘歷已現醉態,再說下去,恐是肺腑之言,然皇上內心豈能完全曝露,若他醒來後悔,自己豈非遭殃,故找得欲追查法醒妖僧下落為由,且小德子業已回返,終能順利離由。
待走出皇宮,始虛喘大氣,那股伴君如伴虎的壓力,感受甚深。
左仲儀揣想弘歷所言,總覺他對青逸飛難以忘情,若將心上人留在京城,多少形成負擔,此時既取得任務,也好有個藉口離去,遂決定帶引青逸飛早早返往江南,免節外生枝,想定後,直往住處悅安客棧奔去。
青逸飛早已摸向了億嘉票號,想探探鄂龍及文俏蜂狀況,故未留在客棧,左仲儀奔入裡頭,赫見小德子所喚來之老太醫在此枯等。
左仲儀乍楞:“青姑娘不在?”
老太醫拱手道:“可能溜街去了,亦或另找藥舖抓藥,老朽來了半個時辰,並未碰上”
左仲儀不願謊言拆穿,遂拱手道:“多謝太醫關心,青姑娘只是稍受風寒,休息幾日便好,您不必等了,至於皇上追問,照實回答即可。”
老太醫無事一身輕,終拱手告退。
左仲儀暗自噓氣,沾上皇宮大內,總覺壓力,人既離去,心情寬敞了許多,遂躺在床上,等著佳人回來。
然這一等,已從中午等到了黃昏,佳人竟毫無音訊。
左仲儀頓覺不妙,青逸飛並非粗心大意者,縱去辦事,及近黃昏,總得返回,現怎麼如石沉大海,不見蹤影,難道已出事了?
左仲儀無法再躺,趕忙蹦起,四處找尋,並無任何線索,急得喚來店小二,問道:“青姑娘離去,可說了什麼?”
店小二一楞,道:“姑娘似說要去億嘉票號,小的瞧她笑著臉,總是去換銀票吧。”
左仲儀哪顧得等待,身形一掠,直衝屋頂閃去,嚇得小二摸摸腦袋,暗道:“就知他們不一樣。”怎敢大意,已將房門關妥,快速離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