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政第二(下)
為政第二(下)
·懂裝不懂與不懂裝懂
2.17【原文】子曰:「由①!誨女②知之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
【註釋】①由:即仲由,孔子的學生,字子路。 ②誨女:誨,教誨,教導。女,同「汝」,你。
【譯文】孔子說:「仲由!我教你的東西你都懂得了嗎?懂得了就是懂得了,沒有懂就是沒有懂,這才是有智慧呵。 」
【讀解】這段話也是孔夫子的名言之一,《論語》裡面的很多話後來都成了我們中國人的口頭禪。由,是子路,也是孔門下的賢弟子之一。子路這個人比較武勇,用重慶話來說就是比較耿直,說起話來有時候不揣冒昧。孔夫子給他上了堂小課,拉著他說:「仲由啊,我今天專門來教你一招,你要留意啊,好好的聽明白。」孔夫子說的什麼話呢?簡直是非常了不起的一句話:「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我們永遠處於知與不知的矛盾之中,對我們的所學有所知,也有所不知;對我們的昨天和現在同樣有所知,有所不知;對於未來就更多的是不知了。愛因斯坦說了一句給人的知識、認識開玩笑的話:「已知的半徑越大,所接觸的未知的空間也就越大;已知的半徑越小,所接觸的未知空間也就越小」,這簡直是給人的認識能力開了一個莫大的玩笑。無知,就沒有未知空間了。這是肯定的啊,山裡面的老農夫,一輩子沒有出過大山的,你問他什麼都一問三不知,連不知道都不知道了,因為他無知,所以根本沒有這個概念。
但是作為一個治學的人又該怎麼樣呢?我們也經常看到「滿罐水不響,半壺水響叮噹」的情況。孔夫子就設立了這樣一個原則,你懂的,知道的,瞭解的,你就承認你知道、瞭解;你不懂,不知道,就要承認你不知道,不瞭解,千萬不要不懂裝懂,這樣很不好。在實際生活中,我們懂裝不懂,反而會得好處。一個真正有智慧的人,一定是一個老實人,對知識,他是老實的;對經驗,他是老實的,他絕對不會進入不懂裝懂的這樣一個可悲狀態之中。如果進入了不懂裝懂的狀態,那麼你一定是個愚蠢的傻子,是非君子所為的,君子要敢於承認自己不懂。用莊子的話來說就是「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其實莊子這個話和愛因斯坦的話也是一回事。既然是知也無涯,那麼我們的認識就永遠停留在一個有限的狀態之中。我們說現在的人類社會不得了,腳印都踩到月亮上去了,好了不起。那麼再過一萬年呢?那個時候人類的認識半徑,文化、財富又有多龐大呢?說近一點,再過一百年,可能都覺得我們現在的人是原始人了。所以「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我們作為一個人,作為一個真正的智者,作為一個仁者,作為一個君子所應該具有的一個風貌。在佛教禪宗裡邊,這個「不知」還是很了不得的,老和尚往往以不知為自豪。他的學生來請教,他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來作答,學生說不懂,禪師卻說不懂就好,你就好好把這個不懂守住,結果他的學生還大徹大悟了。 「不知」最親切,就是不知不會反而使人大徹大悟,它在禪宗裡面就有這麼好的效果。 「是知也」,就是「是智也」——真正具有智慧了。
·吃好官飯的訣竅
2.18【原文】子張①學乾祿②。子曰:「多聞闕疑③,慎言其餘,則寡尤④;多見闕殆⑤,慎行其餘,則寡悔。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矣。」
【註釋】①子張:孔子的學生,姓顓(zhuān)孫,名師,字子張。 ②幹祿:幹,求。祿,官吏的俸給。幹祿也就是求做官。 ③闕疑:闕,同「缺」,保留的意思。闕疑即對有疑問的地方持保留態度。 ④尤:錯誤。 ⑤闕殆:殆與疑是同義詞,闕疑和闕殆意思一樣,是「互文」見義的寫作手法。
【譯文】子張向孔子請教求做官的方法。孔子回答說:「多聽,對有疑問的地方持保留態度,對沒有疑問的,自己說話時也要謹慎,這樣就可以少過錯;多看,對不理解地方持保留態度,對理解的,自己做時也要謹慎,這樣就可以少後悔。說話少過錯,做事少後悔,當官吃俸祿也就水到渠成了。 」
【讀解】這一條公務員要特別注意,為什麼呢?因為是事關「幹祿」問題的,也就是講如何吃官飯。孔夫子的學生子張直接到他這裡來問怎樣當乾部?如何吃皇糧?因為進了衙門裡要想把金飯碗端穩,怎麼辦?孔夫子並沒有去教他種種官場上的秘訣,諸如拉關係、跑線路、拉攏上下左右之類的,而是說了這樣幾句話,首先是「多聞闕疑」。多聞,先把你的探測器準備好,進了政府辦公室,耳朵眼睛要管事。眼睛睜大點,耳朵放尖點,謂之多聞。闕疑是什麼意思呢?不明白的地方就讓他不明白,不要多嘴,該你知道的就知道,不該你知道的就別去瞎打聽。見了領導臉色不好,就去四處打聽,今天領導是怎麼了呢?某某首長說的話又是什麼意思呢?你四處去打聽可能要遭殃。多聞是說耳朵眼睛要管事,而闕疑是說不該你知道的不要去打聽。
另外還要「慎言其餘」,嘴巴要管好,不要隨便發話,該說的說一點就是了。領導叫你匯報工作,你就把工作匯報好,是你本職上的事你一定要做好,不是你本職上的事情就不要去說,不要去做。 「多聞闕疑,慎言其餘,則寡尤」,這個「寡尤」是什麼意思呢?尤是過失,就是少犯錯過。 「多見闕殆,慎行其餘,則寡悔」。這個「闕殆」就是說你在不明白的地方也要保留,和「闕疑」實際上是說的一個道理,多聞、多見、闕疑、闕殆,不要去說,不要去做。 「慎行其餘」,做事情的時候仔細一點,實在一些,不要越軌。 「則寡悔」就不會做一些過了之後搥胸頓足、追悔莫及的事情。
「言寡尤,行寡悔,祿在其中矣。」在語言上你沒有犯錯誤,在行為上也沒有犯錯誤,既沒有出差錯,也沒有惹麻煩,這個樣子你的金飯碗就端穩了,「祿在其中矣」!這個也是進入機關,或者是到公司裡去打工,特別是一些高級打工仔,儘管有幾十萬元的年薪,同樣要遵循這樣的規則。這個不僅僅是中國的遊戲規則,實際上你到了西方去,到了外企也是如此,孔夫子說的這幾點仍然管用。所以我們做事一定要有心眼,所作所為、所思所想、所言所說自己一定要多留一個心眼,要把自己管住。眼睛可以敞開,耳朵可以敞開,但是要讓人家看不到你在敞開,被人看到了你同樣要挨板子的。孔夫子所教的這幾條,就是我們在社會上歷練的護身法門。
·正氣一出來,邪氣自然不敢抬頭
2.19【原文】哀公①問曰:「何為則民服?」孔子對曰,「舉直錯諸枉②,則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 」
【註釋】①哀公:魯國的國君,姓姬名蔣,魯定公的兒子,在位27年(公元前494年~466年)。 ②舉直錯諸枉:舉,提拔。直,正直,這裡指正直的人。錯,同「措」,放置。諸,「之於」的合音。枉,與「直」相對,不正直,這裡指不正直的人。
【譯文】哀公問道:「怎樣做才能使老百姓服從呢?」孔子回答:「把正直的人提拔到不正直的人之上,老百姓就會服從;把不正直的人提拔到正直的人之上,老百姓就不會服從。 」
【讀解】這條就涉及到我們現在的幹部政策、組織政策的一些問題了。哀公是魯國的國君,儘管當時魯國的國政已經不在公室的手裡,而是在大夫們的手裡了。春秋末期,國君們大多和現在的君主立憲制度一樣,是虛有其位,而政務是被宰相們把持著。有的時候宰相都沒有把持政務,而是由宰相的秘書班子把持著。中國的歷史往往有一些驚人的相似之處,前兩年不是在大談秘書問題嗎?領導同志犯錯誤都是秘書惹的禍。在春秋的魯國,政權在季孫氏、孟孫氏手裡把持著,他們共同執政做宰相,不過他們後來的權力,在孔夫子在世時就被其手下的「陪臣」陽虎之流奪去了。魯定公去世之後,魯哀公上台,上台之後哀公就來向孔夫子請教,因為那個時候孔夫子已經是國之大老,是六七十歲的人,已經回歸魯國了。
孔子曾經對學生樊遲進一步發揮了這一觀點,他說:「把正直的人提拔到不正直的人之上,能夠使不正直的人也正直起來。」樊遲不理解老師的話,就去請教成績優異的同學子夏,子夏說:「這是含義非常深刻的話呀!比如說,舜帝有天下,在眾人之中提拔了皋陶,那些不正直的人就靠邊站了;商湯王有天下,在眾人之中提拔了伊尹,那些不正直的人也就靠邊站了。」
於是哀公就問:「何為則民服?」我們做國君的怎樣使老百姓擁護我們?怎樣才能使國君得民心。而孔夫子所答的話實在是千載不變的真理:「舉直錯諸枉,則民服」;一定要把正直的,有能耐的人放在領導班子上,把正氣樹起來才能把邪氣壓下去,正氣一出來邪氣自然就不敢抬頭了。把正直的人、正派的人、有正氣的人、有能力的人放在領導的崗位上,就會把邪氣鎮住,這樣子老百姓就鼓掌了,就愉快了。反過來說,如果「舉枉錯諸直」,如果你讓一些小人,弄一些歪風邪氣在朝堂之上,群魔亂舞,把正直的人打壓下去,把貪官污吏推上台,則民一定不服。這是一個最簡單、最清楚的一個政治原則。我們怎樣才能讓正直能幹的人在任上?而讓巧言令色的人,貪污腐化的人下去呢?因為不可能讓這一群人百分之百的下去,就像一群羊需要幾隻牧羊犬,也就是需要幾個包公在那裡坐鎮。如果朝廷裡有幾個包公,有幾個諸葛亮,那麼朝政也就容易擺正了。這個也就是「舉直錯諸枉,則民服;舉枉錯諸直,則民不服。」這是一個鐵的政治原則,處理得好,則國家興旺,社會祥和;處理得不好,則社會衰敗,社會就不那麼光明。歷史是公開的,沒有什麼秘密可言,歷朝歷代的興衰都是和朝中是否有忠良之臣有關係的。如果奸臣當道,忠良們要麼被殺頭,要麼坐牢,要麼隱居不出,做老百姓,那這個朝代就很可悲了。
·讓趙本山宣讀中央文件
2.20【原文】季康子①問:「使民敬、忠以②勸③,如之何?」子曰:「臨④之以莊,則敬;孝慈,則忠;舉善而教不能,則勸。 」
【註釋】①季康子:魯國大夫,魯哀公時的正卿,魯國當時最有政治勢力的人。 ②以:這裡作連詞用,同「和」。 ③勸:勤勉。 ④臨:蒞臨。
【譯文】季康子問道:「要使老百姓恭敬、忠誠和勤勉,應該怎樣做呢?」孔子說:「執政者在老百姓面前莊重,老百姓就會恭敬;執政者孝順父母,慈愛幼小,老百姓就會忠誠;執政者提拔好人,教育能力弱的人,老百姓就會勤勉。」
【讀解】在先秦的典籍裡面,「勸」字一般是作為鼓勵、勉勵、激勵的意思。這一則也是論政的,季康子是魯國的權臣,是魯國執政的三大夫之一,他問孔夫子「使民敬、忠以勸」,做到這兩條怎麼樣呢? 「使民敬」就是使老百姓對上級敬重,並且忠誠勤勉地幹事情。怎樣才能做到這一點?我們現在要使整個社會上的老百姓對國家尊敬、團結,還要兢兢業業,發奮圖強,這也是不容易做到的。作為為政的人士,如何把老百姓的積極性調動起來,怎樣把老百姓的「忠、孝、節、義」激勵起來?確實是教化上很重要的問題。我們反過來還可以這樣理解:我們在「使」,也就是支配、調動老百姓的時候,作為領導者,對待老百姓還是應該「敬」的!因為這個「使」是兩方面的,一個是讓老百姓如何如何,一個是我應該如何如何,這是社會治理、社會教化的一個根本問題。
怎樣達到這個效果,對此,魯國執政者提出了這個問題,孔夫子回答:「臨之以莊,則敬」。 《易經》裡面有兩個卦,一個「臨」卦,一個「觀」卦,這裡是兩個觀念。臨,如歡迎領導光臨,君臨天下等,所以這個「臨」是上對下。作為一個領導者,走到他的下級幹部群眾那裡去,到下面去亮相,應該保持一種莊重的態度,要莊嚴肅穆,鄭重其事,不能夠嘻嘻哈哈、吊兒郎當的。我以前講過《尚書》的「貌、言、視、聽、思」,在講貌的時候,就談到了一個人的形象氣質問題。走到什麼樣的地方就應該具備一種什麼樣的形象,要和周圍的環境融洽,因為自己的形像已經在向周邊的環境傳達信息了。你處於一個什麼樣的狀態,都是可以通過人的面部表情和語言來傳達的。有一些不懂事的人,常常給別人傳達一些錯誤的信息,引起了種種誤會,甚至是是非、矛盾。作為一個領導者,怎樣來處理好這些事情?那麼你就要「臨之以敬」。
我們可以看看電視台的主持人,比如一些文藝頻道的主持,說話詼諧幽默,有時候刁鑽、刻薄,各種各樣的風格都有。到新聞聯播裡就不同了,特別是這幾天召開兩會,新聞主持人、播音員們發言的神態,就給人以「敬」,有莊重的感覺,這種感覺是從他的面部表情、語言表達中流露出來的。在這些場合你就不能把趙本山弄來宣讀中央文件啊,那樣可就貽笑大方了。所以「臨之以莊則敬」,是一種上下的氛圍,你如何把它把控好?有的人老是說自己的那一攤子料理不好,上下不好溝通。你是怎樣溝通的?你常常向下面傳達錯誤的信息又怎麼溝通得好呢?你在日常工作之中真正能做到莊重,就如前面一則所提到的「君子不重則不威」;《道德經》裡面所說的「重為輕根,靜為躁君」。這裡提到的「莊」就有重的意味在裡面,在和別人打交道的時候自然就會對你產生「敬」的感受,會帶來「威」的效果。
另外「孝慈則忠」,作為一個國家的領導者,你自己一定要做到對上要孝,對下要慈。春秋時期都是家族制的社會,對長輩的孝是貫穿於禮法之中的。當然也不僅僅是對自己家的人這樣,像清朝的乾隆皇帝經常舉辦「千叟宴」之類的活動,把滿七十的老人們請到紫禁城裡來吃「九大碗」(民間一種隆重的宴席方式),這就體現了一種尊老,在兩漢的時候這種風氣也很重。 「主孝慈」,孝才能慈,慈才能孝;孝對上而言,慈對下而言,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尊老愛幼。如果你做到了,那麼下面的群眾才會忠,因為有好處啊。如果我們跟著一個老闆,而這個老闆刻薄寡恩,那麼誰願意跟著這種人干呢?所以有一些朋友甚至還把老闆的魷魚炒了,就是老闆過於刻薄了。只有老闆非常寬厚,對上也好,對下也好,那麼手底下的人才會願意長期的幹下去,所以「孝慈則忠」。但僅僅這樣還不夠,孔夫子在後面還有補充,「舉善而教不能,則勸。」舉善,就是提拔正直賢能、有才幹的人到領導崗位上來;而且要「教不能」,教導那些能力不足的人。現在的很多單位,對新老職工常常要搞一些崗位培訓、技能培訓,花大價錢請外面的培訓機構的老師來講課;對於中層、上層幹部還要派出去學習,這就是「舉善而教不能」。這樣下去,整個團隊的氛圍也就好了,大家覺得在這裡有乾頭。能幹的人且不說,不能幹的人積極性也提高了,他們都會加倍努力的去工作,自然而然「則勸」。大家勤勉地幹事,敬業精神也起來了,辦法也多了,效益也就出來了。
所以我們看孔夫子《論語》的時候,說起來很簡單,為什麼那個時候有「半部《論語》治天下」之說?學習《論語》確實是「學而優則仕」,學會了才可以當官,做好官,做大官。把《論語》給那些領導同志們講,讓領導同志來聽是最好的。當然,這裡的很多朋友都不是領導,我自己也沒當過領導,但是通過對《論語》的學習可以提高自己的修養,涵養自己的德行,我覺得也是一件很美的事情。
·忠孝節義是最大的政治
2.21【原文】或①謂孔子曰:「子奚②不為政?」子曰:「《書》③雲:'孝乎,惟孝,友於兄弟,施④於有政⑤。 』是亦為政,奚其為為政? 」
【註釋】①或:有人。 ②奚:何,為什麼。 ③《書》:指《尚書》,以下所引三句是古《尚書》《周書·君陳》中的文句。 ④施:延及。 ⑤有政:即政治,「有」字無意義,為名詞詞頭。
【譯文】有人對孔子說:「您為什麼不參與政治呢?」孔子答:「《尚書》上說:'孝呀,孝順父母,友愛兄弟,把這種風氣影響到政治上去。 '這也就是參與政治了呀,為什麼一定要做官才算參與政治呢? 」
【讀解】有人問孔夫子說,「您是聖人,學問又好,品德也好,更有才幹,這麼了不起的,為什麼不去參與政事呢?」那個時候孔子已經是國之大老,屬於長老級人物了。 「子奚不為政?」當然提這個問題的人只看到孔夫子光輝的一面,沒有看到孔夫子糟糕的地方。孔夫子週遊列國,到處去找工作都找不到,沒有哪個老闆願意聘他上崗。在魯國勉勉強強的當了一個大司寇攝相事,也只搞了三個月就下崗了,這算是他最肥實的一次了。孔夫子並不是不想為政,不想上崗,而是老闆們不願意用他,怕他。為什麼呢?他一旦去哪個國家做了宰相,國君們連覺都睡不好,大清早的把人家趕起來上班,心裡不高興卻又惹不起他,所以都不喜歡孔夫子。因此人家在問他為何不為政的時候,孔夫子就為自己辯解,而且引經據典地抬出《尚書》來說:「書雲:孝乎,惟孝,友於兄弟,施於有政。」就是說:「孝」,作為一種理念,要真誠地孝順父母;「友」,要友其兄弟;用孝、友的思想來影響當政的人,「是亦為政,奚其為為政?」這也是為政的一種表現啊,你怎麼能說這不是政治活動呢?
在「文革」的時候,什麼事都是政治,都要提升到政治高度上來看問題。孔夫子還是善於把「仁、義、禮、智、信」這一套,把「忠、孝、節、義」提高到政治的線上,上綱上線來看這些問題。因為這個是最大的政治,一切政治都應該為它服務,離開了「仁、義、禮、智、信」,離開了「忠、孝、節、義」,這個國家也就完了,也就垮了,簡直就成了魔鬼的王國了。所以「仁、義、禮、智、信」是人間正道,是正法,沒有誰敢說這個不對。以自己的修為、德行來感化當政的人,使執政者體會到孝、友,包括「仁、義、禮、智、信」這一系列的原則,影響當政的人,讓他感受到這種魅力,修改自己的行為,校正自己的價值觀念和人生觀念,這就是最大的收穫了。這個就是「為政」,此處的為政就不只是一般意義上的事必躬親,是當諸葛亮了?也不是!而是為王者師。比如姜子牙、張子房、諸葛亮,不出山則已,出山則為王者師,給皇帝當老師。
孔夫子就是王啊,「萬世師表」,他不僅僅是老百姓的萬世師表,而且是皇上封他為萬世師表。自漢以來,歷代都對孔夫子推崇有加。宋真宗封他一個萬世師表,也許這位皇上覺得,他們當天子的確實應該把孔子當作老師。在古代社會做皇帝的,三歲五歲,哪怕到了幾十歲也是要學習的,都是以四書五經作為人生的一個大綱。至於其他的什麼法、什麼術之類,都是末,而不是本。君子求本,治國也是要抓本的,本丟了怎麼行呢?所以這也是為政,為什麼一定非要當官才是為政呢?所以孔夫子這樣的回答是很高妙的。也可以理解為對他自己沒有從政做官的一種粉飾。
·週幽王無信而失天下
2.22【原文】子曰:「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大車無輗,小車無軏①,其何以行之哉?」
【註釋】①大車無輗(ni),小車無軏(yue):古代用牛拉的車叫大車,用馬拉的車叫小車。大車、小車都是把牲口套在車轅上,車轅前面有一道橫木用於駕牲口,這道橫木兩頭都有關鍵(活銷),輗就是大車橫木的關鍵,軏就是小車橫木的關鍵,車子沒有這個關鍵,無法套住牲口,當然就不能行走了。
【譯文】孔子說:「一個人不講信用,不知他怎麼可以立身處世!好比大車沒有套橫木的輗,小車沒有套橫木的軏,那怎麼可以行走呢? 」
【讀解】這一則也是談為政。既然這一章裡全部是講為政,那麼我們就要當成一個執政官,當成一個做領導的來看待這些語言。輗是大車小車車轅橫木交接的關鍵;牛車和馬車,兩根直棍與車廂連接處那個地方就叫軏。 「人而無信,不知其可」,就是說一個人在社會中生活,如果無信,那怎麼行得通呢?作為一個當政的人來說,言而無信,同樣不知其可,當領導的就要注意這句話。言而無信肯定是不行的,涉及到「信」,儒學經典中一再強調,反反覆覆地說了很多。自從前年開講周敦頤的《通書》,講《大學》、《中庸》,去年講的《菜根譚》,也包括老子的《道德經》,對於「信」都反覆講了很多。所以我們一要建立一種理念——信為根本;如果連「信」都沒有了,就不要去奢談其他的了。
到後來,孔夫子到衛國去,子貢問他為政的幾個要素,他說,足食、足兵、民信這三條,這對執政者來說是很重要的啊。子貢問:實在不得已要去掉其中一條,首先去什麼呢?孔夫子毫不客氣的說:去兵,首先把軍隊去掉。子貢又問:三條裡只能剩一條,還要去掉哪一條呢?孔夫子回答:去食,飯都可以不吃了。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離開了信,你即使吃飽了飯都不是人了,有飯吃,有軍隊,還有什麼意思呢?人在社會中,人之所以為人,都離不開「信」。我們去刨開一窩螞蟻來看,只要是一窩裡的螞蟻,都要講信;蜜蜂也是要講信的,動物都是這樣的,何況是人。 「人而無信,不知其可」,所以說「信」的高度,我們要把它領會夠,而且要敢於把它作為貫穿於我們生活之中的一種信念,作為我們人格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不要奢談仁、奢談義,因為仁和義是付出性的,信未必是付出,信是一個中性的,未必是得,未必是失,但是我們首先要守住信,要有信、有信譽才行。所以我們每一個人應該把這個擔當起來,要有信譽,要有信用,如果沒有這些,那就不知其可了。
孔夫子繼續發揮,做了一個比喻,說「大車無輗,小車無軏,其何以行之哉?」如果沒有信,那麼馬和車就脫鉤了,馬跑到一邊去,拉不動了,車子就無法運行。推而廣之,舉一反三,就說明如此之為政,國家的政策法令也不能推行下去。你不能失信於民,失信於民最簡單的一個故事就是西周為什麼會滅亡——「週幽王烽火戲諸侯」,他為了討好那位美麗的妃子,博她美人一笑,在烽火台上點燃狼煙。烽火台是周朝為防避少數民族入侵而設的,在周天子遇到攻擊的時候,狼煙一燃,四方諸侯知周天子有難,各地勤王之兵馬上出發。結果那次點了狼煙之後,諸侯軍隊前來勤王,一看呢,週幽王說:沒什麼事,我在逗我的妃子玩呢,她喜歡看到你們傻乎乎著急的樣子,諸位上當受騙她好高興呢,大家辛苦了,請回去吧。之後他又把這種遊戲重複了多次。後來犬戎部落來騷擾搶掠,加上朝廷裡有人與敵人內外勾結,都城都要被攻下來了,週幽王情急之下再次點燃狼煙,狼煙一放,諸侯們心想,大王又在逗那狐狸精高興了,關我們什麼事呢,睡覺!最後西周王室因此而滅亡。
無信可以把天下都失去,是多麼可怕的事情。這就是中國歷史上最荒唐的失信於人而亡國亡身的一個教訓,所以我們從大事來看也好,從小事來看也好,都要把這個「信」穩住。所以一個人有沒有信實際上是意志的表現,一個人沒有信,意志就很脆弱;守信的人意志就很剛強,榮譽心也很強,榮譽心不強的人怎麼會守信呢?無信就會耍賴了。
金庸筆下的韋小寶尚且知道:「君子一言既出,那個什麼什麼馬難追。」所謂「一言九鼎」,「一諾千金」,古往今來關於講信用的精言妙語的生動故事可以說是不勝枚舉。孔子在另一個地方對子貢說:「自古皆有死,民無信不立!」(《顏淵》)這種對「信」的強調,使人想到文天祥的絕筆:「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或匈牙利詩人裴多菲的詩:「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若為自由故,二者皆可拋。」
·堯舜到清代,變化有多少?
2.23【原文】子張問:「十世①可知也②?」子曰:「殷因③於夏禮,所損益④可知也;週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其或繼週者,雖百世可知也。 」
【註釋】①世:這裡指朝代。 ②也:同「耶」,疑問語氣詞。 ③因:因襲,沿襲。 ④損益:減少與增加。
【譯文】子張問:「今後十代的情況可以知道嗎?」孔子說:「殷代沿襲夏代的禮儀制度,增添的和廢棄的可以知道。周代沿襲殷代的禮儀制度,增添的和廢棄的可以知道。那麼,繼承周代的朝代,就是一百代也是可以知道的啊。 」
【讀解】孔夫子的學生子張問:十代以後的事情我們可以知道嗎?這個「十世可知也」沒有分前後,十世以前的事情知不知道呢?大概也有這個意思。孔夫子回答說:應該知道,「殷因於夏禮」,商朝的典章制度,它的禮樂內涵,是繼承了夏代的禮法。當然,裡面難免有所損、有所益,有所減少、有所充實,有些是新立的條條款款,但是八九不離十,可以推測得出來。周朝又是因循於商朝的典章制度,其中的損益增減也是可知的。 《尚書》裡有一篇文章《洪範》,周武王克商以後,想找到商朝六百年裡先王治國的典籍文獻,但是殷紂王自焚於鹿台,把這些東西一把火給燒乾淨了,也就沒有得到。之後武王從監獄裡把紂王的叔父箕子放出來,向他請教,他就給周武王介紹了商朝歷代先王的治國大綱——「洪範九疇」。
周朝當然從「洪範」之中受到了很好的教益,所以周朝的典章制度也離不開「洪範」的圈子,故云「週因於殷禮,所損益,可知也」。 「其或繼週者,雖百世可知也。」那麼周朝以後呢?再過一百世也應該知道的。這個道理其實也很簡單,種瓜得瓜,種豆得豆;雞生蛋,蛋孵雞,其本質都是一樣的。所以不管人類社會如何變化,且看中國的變化吧:我們看流傳後世的《二十四史》,從堯舜到清代,其中的變化有多少?嚴格地說來也不多,它的共同性遠遠超過了它的差別性。我們現在看到夏商週三代的文物、文獻,覺得它們沒有多大的差別;再後來一點,看唐宋八大家的文章和司馬遷的也沒有多大差別。除了服裝,比如清朝的馬褂旗袍和漢朝的服飾差別大一點之外,其他的也看不出有多大的差別。
所以這就是孔夫子的歷史觀,也教給我們一種歷史觀:我們怎樣從歷史的變化之中看到歷史自身的穩定性。我們只看到差別性、變動性,看不到歷史自身的穩定性,那麼我們自己也就太過於淺薄了。因為人類社會發展的本質,嚴格說來並沒有多大的變化。這在西方一些科學家那裡說得很實在:現在科學技術如此輝煌地發展,它的價值遠遠不如人類當初使用火的那樣一種發現。自從人類使用了火,就讓人和動物劃清了界限。因為有了火,才有了人類的一切。所以現在不管是計算機也好,原子彈也好,人類登月也好,這所有的一切輝煌,都不如當初鑽木取火的發明來得偉大。我們說得更大一點,從整個宇宙的時間、空間上來看,人類社會的發展都是顯得那麼微不足道的。
這一則可以結合第三章第十四則來看,因為這兩則應該是可以放在一起的。子曰:「週監於二代,鬱鬱乎文哉!吾從週。」還有第三章第九則——子曰:「夏禮,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禮,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文獻不足故也。足,則吾能征之矣。」其實這三章是一體的,具體的內容我們以後再分別闡述。
·與有肝膽人共事,從無字句處讀書
2.24【原文】子曰:「非其鬼①而祭之,諂也。見義不為,無勇也。 」
【註釋】①鬼:祖先。
【譯文】孔子說:「祭奠別人的先人,是諂媚;遇到符合道義的事不敢做,是懦夫。」
【讀解】這一則應該如何理解呢? 「非其鬼而祭之,諂也。」清明節快到了,我們的傳統習俗是清明要給先人上墳,上墳總不會找錯地方吧,不可能跑到人家的墳頭上去祭奠磕頭,誰都沒有那麼蠢。即使是現代的人,也會認自己的祖宗,歸屬於自己的宗廟,不會搞錯的。為什麼呢?很簡單的一個道理「非其鬼而祭之」,不是你的祖宗,不是你的親屬你怎麼會去祭祀呢?除非是腦子出了問題。去祭祀不是你的祖宗親屬,是心態不正常,沒有立場和原則,乃「諂也」!孔夫子在這個問題上顯得很激動,對這些人有一種蔑視,很看不起這樣的人。我們現在社會上也可以看到很多「非其鬼而祭之」的人。拿現在這些追星的人來說,就是「非其鬼而祭之」,追得莫名其妙。當然人家喜好這個,願意做「粉絲」,我們也沒辦法,而在我看來就是「非其鬼而祭之」。你是不是搞這一行的?如果是搞這一行的,還可以向人家學習學習;如果不是搞這一行的人,你去追什麼呢?又該把你的心擺在什麼地方?所以追星族是有一點諂媚的。知道某個明星要來,颳風下雨都堅守陣地,不管人家誤點了多少個小時,都還在那裡傻乎乎地等,這樣的心態是不是有點「諂」呢?
孔夫子話頭一轉,「見義不為,無勇也。」我們現在政府、媒體天天都在宣揚要見義勇為,但是見義勇為的人現在都成了稀有動物了,大多數人見了禍事避之唯恐不及。比如在公共汽車上見了摸包的小偷吭都不吭一聲,而且是大家都不吭聲,都怕刀子刺到自己身上來了。現在的社會人情淡薄,很可怕,如果人與人之間的關係都淡漠到如此程度了,那我們這個社會就相當危險了。我前幾天聽人說,有一棟樓的住戶,隔壁鄰居家起火了,他看見了,管他呢,燒他家又沒有燒我家,連119都不打一下,繼續睡覺。就傻到那樣的程度,豈不知唇亡齒寒,火是會燃到自己家來的啊。即使不救人家的命,自己的命要救的啊,他居然睡得著覺,麻木到如此不堪的程度。見義勇為是我們作為一個正常的人,一個對社會有擔當精神的人應該具備的一個素質。我們不能使自己的心性變得如此麻木,你不見義勇為,那麼在你遇到危險,遭受困難的時候,人家會不會來幫助你呢?人家也不可能來幫助你,所以人與人之間要肝膽相照。
我很喜歡一副對聯:「與有肝膽人共事,從無字句處讀書。」現在具備這種精神的人不是很多,我們希望學習了國學、學習了四書五經的人具備這樣一種古人的風骨,要有這麼一種氣質透出來。以前我講課的時候經常提倡要有三氣:第一要有廟堂氣,第二要有山林氣,第三要有英雄氣。見義勇為也是一種氣啊,要成大事者,沒有這樣的氣,如何幹大事,如何承擔大事呢?如果我們的心性中連見義勇為這樣的成分都沒有,你想想你能夠團結朋友、團結哥們一起打江山、建功業嗎?肯定是不可能的。有的人老是抱怨自己沒朋友,沒哥們,遇到困難沒有人幫助,你就應該自我檢查一下平日裡的所作所為又如何?你有麻煩的時候會不會有人幫你。 「在家不會待賓客,出門方知少主人」,這個因果關係就是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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