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論語》之二十九 子罕第九(下)
·要有只問耕耘不問收穫的精神
9.21【原文】子曰;「苗而不秀①者有矣夫!秀而不實②者有矣夫!」
【註釋】①秀:莊稼開花。②實,結果。
【譯文】孔子說:「莊稼出了苗而不開花的情況是有的!開了花而不結果的情況也是有的!」
【讀解】種過莊稼的人都知道,有些雖然長了苗卻不開花,或者雖然開了花卻不結果,其實歸結到我們每個人的人生旅途上,也是如此,經常都會遇到付出了很多努力但是不開花也不結果的現象,也就是孔夫子這裡所說的「苗而不秀、秀而不實」。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呢?究其因可以分為兩個方面:一個是主觀原因,一個是客觀原因。有的人雖然付出了很多主觀上的努力,但是機緣不好,因此不能開花也不能結果;而有的人雖然有很好的機緣,但是不肯付出,或者主觀努力不夠,於是開花、結果皆不可得。
這裡給了我們這樣一個提示,我們都應該盡人事而聽天命,一方面要將自己的主觀能動性調動起來,使自己就像前面所說的那樣——「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樂之者」,要有一以貫之的精神來面對自己的學習,面對自己的生活,面對自己的事業。另一方面又要有只問耕耘不問收穫的精神,如果總是斤斤計較於自己有沒有成果?有沒有收穫?而不考慮自己有沒有足夠的付出,也不管自己的外部因緣、運氣,而一味的追求成果,於是事與願違的時候,就會怨天尤人,就會給自己的心理造成極大的負擔。
苗,首先要看是一個什麼苗?首先自己就要成為苗子,在某種學問上,在某種工作事業上,要使自己成為一個苗子,這是第一個階段。之後再不斷吸收各種各樣的營養,並且根據外部的條件,使自己能夠開花,進而能夠結果。一個大智慧的人,肯定會對整個過程、每個環節予以關照。如果對內外、前後等等一系列的因素沒有付出足夠的關照,那麼我們做事情就會是一片茫然,就會陷入被動的局面,就會被偶然性牽著鼻子團團轉,這肯定算不上是一個好苗子。
對自己而言,我是不是苗子?我怎樣才能使自己可以開花?可以結果?我為什麼不能開花?為什麼不能結果?我們每一個人都應該經常如此地反省自己,特別是青年人乃至中年人,都應該如此反觀自己,審視自己過去的經歷,並不斷地總結經驗教訓。
·一代強過一代才行
9.22【原文】子曰:「後生可畏,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斯亦不足畏也已。」
【譯文】孔子說:「年輕人是可畏的,怎知後人不如今人?四五十歲還默默無聞的人,就沒什麼前程了。」
【讀解】孔夫子有時候說話還是很重,特別是對中年以後的人說話,就如這裡所說的「四十、五十而無聞焉」,意思是到了四、五十歲都還無所成就。當然《論語》中的成就,主要是在德業上的成就,以德為主,以才為輔。如果一個人到了四、五十歲都還在德業上沒有成就,那麼這個人也就不值得讓人敬畏了。
然而後生可畏啊!一個年輕人,或小學生,甚至幼兒園呀呀學語的小朋友,誰都不可能料定他未來的前景如何,誰敢肯定地說這些小孩子中以後沒有諾貝爾獎金的得主?不會出將軍?不會出億萬富翁?誰都不敢打這樣的包票。因為年齡越小的孩子,他未來各個方面的可能性都有,誰也看不清楚。但是通過小學、初中、高中、大學這麼一個必然的階段,他的未來慢慢就會顯示出一個大致的基本的輪廓,就可以看出這個人將來會如何。不過話說回來,對每個人,用老人們的話來說,也都可以從小看老的。如果一個人到了青年時代,都還沒有確切的、卓越的魅力,或者說還缺乏能動的積聚,就如同看相,比如說這個人看上去了不得,因為此人氣象非凡,器宇軒昂,那是憑什麼這麼說呢?就是因為這個人從精神之中就透露出了這樣的信息。
這裡提醒大家注意一下「器宇軒昂」這四個字,器宇不是指一個人的美醜,而是指一個人精神上的表現,就如同九方皋相馬一樣。當年秦穆公請伯樂為他尋一匹千里馬,伯樂就向秦穆公舉薦了九方皋,說此人相馬的本事絕不在他之下。秦穆公聽從了伯樂的建議,請九方皋去找千里馬。過了三個月後,九方皋回來報告說找到了,在沙丘。秦穆公大喜,便問馬是什麼樣?九方皋說是公馬,顏色是黃的。秦穆公派人取馬,卻發現馬是母馬,顏色是黑的。秦穆公大為不悅,向伯樂抱怨說:瞧你推薦的是什麼人?我派他找馬,他卻連毛色和公母都分不清,還懂什麼叫好馬?什麼叫壞馬?伯樂長歎一聲說:他真的像您所說,竟笨到這種地步了嗎?其實這正是他比我強千萬倍的地方。您要知道,九方皋相馬,他是得其精而忘其粗,入其內而忘其外。他不看重這匹馬是公是母,也不看重這匹馬是黑、是黃、是白,他看重的是這匹馬的精神!從而斷定這匹馬是千里馬。後來馬回來了,把馬牽出來一看,發現果然是一匹絕佳的千里馬。
當然器宇軒昂用在年輕人身上還可以,如果是中老年人,比如說你們覺得我器宇軒昂,那就不行;有人說馮老師你精神矍鑠,這也不對,矍鑠是形容八九十歲的人,我還沒有那麼老嘛!所以當我們說一個人器宇軒昂,一般是指年輕人,那說明他的未來不可限量。因此孔夫子這句「後生可畏」就成了老一輩用來鼓勵年輕一代的常用語,千萬不要小視年輕人。後生,在以前主要是泛指二十歲左右的,現在呢,主要是泛指三十歲以下的人。三四十歲的基本上已經定型了,正所謂「三十而立」,三十歲以前,那還是個未知數,正因為是未知數,所以才讓人可畏,三十過後呢,基本上就是已知數了,也就沒那麼可畏了。這裡孔夫子用「後生可畏」表達了對下一代人的關注和關愛,並向他的學生鼓勵、打氣。
「焉知來者之不如今也?」誰敢說後一輩將來就趕不上現在這一輩呢?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歷史就是如此演變的,永遠都是新人的天下。當年辛亥革命的時候,參加革命黨的平均也就是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孫中山那時也不過四十多歲,就已經被稱之為老先生了。民國時期,那些在政府部門擔任重要職位的人大多也就只有二三十歲。進入新中國後,當上將軍的很多也都比較年輕。所以後生可畏,千萬不可小瞧年輕人,誰也不敢料定他的未來會如何。
朋友家裡添丁了,上門道個喜,朋友會非常高興,但如果你說這個孩子可能長大後會不如父母,那朋友心頭肯定不高興;但讓我們換一種說法,如果是個女孩,就說長大後絕對是一個大美人,如果是一個男孩,就說這孩子長大以後絕對有出息,那朋友肯定臉都笑爛了。人心就是如此,一代必須要強過一代才行,也只有這樣,一個社會才會有希望,一個國家才會有希望;反之,如果一代不如一代,那什麼都完了。
在這種情況下,就不得不引起了我們的思考,特別是當自己正處於青年人向成年人的過渡階段的時候,那麼就必須要有所反省了。我記得自己三十來歲的時候,本光法師對我說:你這輩子不會有什麼太大的搞頭了。我聽了就問為什麼?本光法師說:看嘛,你現在已經三十來歲了,都還在蹬三輪車,當搬運工;而且從各個方面來說,你所有的人事關係都談不上,既無人當官,也無人發財。古人說朝裡有人好做官,可你不管是政府部門還是機關單位,不管是科研機構還是學術機構,不管是哪個方面你都無線可循。我聽了後,搖搖頭,只好認命,無可奈何,安之若命,於是只有橫下一條心來,絕了發財的念頭,老老實實地做點學問,多讀點聖賢之書。如果那時自己沒有斷絕發財夢,一天到晚上躥下跳,東想西想,那就不可能今天還坐在這裡和大家一起學習《論語》了。
通過孔夫子這句話,我們要看到「後生可畏」和「四十、五十而無聞」這麼一個過渡的玄妙之處,特別是年輕人要注意,並且還要將這句和前面的「苗而不秀」、「秀而不實」等結合在一起來理解。
·善於「翻譯」各種各樣的社會語言
9.23【原文】子曰:「法語①之言,能無從乎?改之為貴。巽與②之言,能無說乎?繹③之為貴。說而不繹,從而不改,吾末④如之何也已矣。」
【註釋】①法語:合乎法則的話。②與:讚揚。③繹:分析。③末:沒有。
【譯文】孔子說:「合情合理的規勸,能不聽從嗎?改正了錯誤才是可貴的;恭維讚揚的話語,能不令人高興嗎?分析了原因才是可貴的。只高興而不分析、只聽從而不改正的人,我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讀解】 孔夫子在這裡提到了「法語」這個詞,意思是指先聖先賢的言教,也可說是前人留下來的典籍。孔夫子本人是古代文獻的一位大的收集者、整理者,經過他手的古代文獻數量相當龐大,經過他的整理編撰,才有了後來的六經之說。孔夫子在編輯六經的過程中,也大大提升了他自己。從這裡可以看出,只要真正堅持一段時間的學修,肯定能極大地提高自己的能耐。就我本人而言,提升最大的時期是在1988年有幸參與了《四川省佛教志》的編寫工作,這一編就是五年,於是給自己補充了比較豐厚的文獻資糧。首先要通讀《大藏經》,找出其中有關四川的部分;其次要大量翻閱地方史志,不斷地整理,不斷地篩選。通過這種大規模的實戰演習,思維能力、寫作能力得到了大大的提升。所以才能感覺到:正是因為孔夫子整理了六經,才使得孔夫子真正成為了孔夫子,使他在精神上、知識結構上、智慧的力量上達到了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高度。
孔夫子在整理的過程中,發出了「法語之言,能無從乎?」的感慨,當我們面對上古先賢,堯、舜、禹、湯、文武、周公等聖賢傳承延續下來的寶貴的精神財富時,我們能不遵從嗎?面對這一整套修身養性的思想理念,我們能不遵從嗎?
「改之為貴」。在《大學》、《中庸》等各種先賢典籍中,經常都可以看到「遷善改過」這樣的字眼。遷善改過,是每個人提升自己人品、智慧的基石,如果我們不能真正地、如實地進行遷善改過,那麼我們的人品和智慧肯定也就非常有限。《易經》中有損益二卦,專門談改過;在佛教唯識學的「五位百法」中,六位心所的第三位「善心所」中專門列了一個「慚心所」、一個「愧心所」,也就是說每個人都有慚和愧兩種精神狀態,就其對立面而言,面對的是無慚和無愧兩種精神狀態。有了慚愧之心,才會有遷善改過的動力;反之如果沒有慚愧之心,抱著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無賴心態,那肯定未來發展就非常有限,對這樣的人,誰都無可奈何。因此一個人要想上進,就必須堅持走遷善改過的道路,在這裡孔夫子稱之為「改之為貴」。
我們要用聖人聖賢的語言來要求自己,也就是這裡所說的「法語之言,能無從乎?」對聖賢的言教要遵從。然而任何人都不可能是完人,每個人在性格脾氣上未必就能和聖人的要求完全相符,而且更多的人還談不上修養和功夫,正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每個人心裡面的東西往往與聖人的言教相違背,對此聖人提出了「改之為貴」,就是要對自己心性上的弱點、缺點等不良的東西進行遷善改過。
「巽與之言,能無說乎?」巽,順,謙順。與,讚譽。在日常工作和生活中,如果有人在你面前很謙遜,並對你表示恭維和讚許,你心裡面肯定會非常高興。就是我辦書院以後,也經常聽到有人說馮老師你辦書院搞公益性講座,讓我們很感動等等之類的讚美語言,我聽到後感覺心裡面也非常高興。至少從創辦書院三年來,還沒有聽到說我沽名釣譽、講得莫名其妙等等譏諷。大部分時候都是聽到了比較好聽的語言,我聽了心頭肯定舒服。在現實生活中經常會遇到這樣的現象,尤其是為官者或有錢之人,耳邊肯定經常都會聽到「巽與」之聲,而那些不好聽的話就很難聽得到。為什麼會如此呢?現在的中國人有這樣一個通病,喜歡背後說人,剛才在人前還是點頭哈腰,恭維不斷,轉過身就開始指指點點,說長道短,這樣要不得那樣也要不得,很多人都自覺或不自覺地在做這樣的事。
面對這樣的現象,孔夫子緊跟了一句畫龍點睛的話:「繹之為貴。」繹,演繹。當別人當面恭維你的時候,一定要帶著心眼去聽,一定要冷靜地進行分析,別人這番話是正說的還是反說的?是不是別有用心?總之要把別人話語的來龍去脈搞清楚。如果只知道傻乎乎地高興,結果別人卻是暗暗地埋下了陷阱等你跳下去,而你還毫不知情,那你就真正麻煩了。並且每個人都應該要有自知之明,我本來就沒有那麼好,你卻把我說得那麼好;我本來就沒有那麼光明,你卻把我說得那麼光明;這時候就要小心了。在社會上,在自己的周圍,經常都可以看到那些喜歡阿諛奉承、溜鬚拍馬的人,而且嘴皮上的功夫好得很,芝麻大點的事情都能給你吹得天花亂墜。面對這樣的人和話語,我都感到害怕,有人恭維我是國學大師、禪宗大師,聽到這些話語,我腳都在打抖。說實在話,我怎麼承擔得起這樣的稱謂,我不過就是一個小老百姓,一個標準的「三無」人員,沒有票子,沒有帽子,沒有椅子,怎麼能稱得上大師呢?只不過有緣比一般人多讀了點聖賢之書,有緣得到了不少大善知識的指點,才得以孜孜不倦地在學修聖賢言教的道路上前進,不過一行者而已!
總之,在聽到別人讚譽的時候,在別人給自己戴高帽子的時候,一定要長個心眼,要多聽多思,要善於分析判斷,要善於「翻譯」別人的話語。就如同戰爭時期的密碼戰,在接收到自己一方的密碼時,要盡快將其翻譯出來,而敵對一方在攔截到同樣的密碼時,也要想辦法盡快破譯出來;如果不能及時翻譯,或者缺乏破譯的手段,那麼就會成為瞎子、聾子,就會使自己一方處於不利的地位。在複雜多變的社會關係和人事關係之中,我們要善於翻譯各種各樣的社會語言,要弄清楚語言背後所表達的真正含義是什麼?去年在書院講「貌、言、視、聽、思」的時候,就著重講了語言的秘密,有興趣的朋友可以上書院網站看一看,其實語言所表現出來的東西還只是冰山的一角,而那些沒有表現出來的冰山的其餘部分則是巨大的、讓人畏懼的。語言有它的虛偽性、欺騙性,也有陰陽、剛柔、善惡、緩急等等,其中的名堂非常多。如果自己不長個心眼,當面對那些「語言大師」的時候,就會如同灌下了迷魂湯,被他們賣了,還在老老實實地幫他們數錢呢。
「說而不繹,從而不改,吾末如之何也已矣。」面對別人的恭維,這個說你長得帥氣,那個說你氣色好得很,又有人說你要發大財升大官等等之類,如果你只顧著高興,而不進行認真的分析;或者面對別人提出的批評意見、好建議的時候,只是表面聽取,嘴巴上不斷的表示認可,但是下來後,在內心深處並不想糾正和悔改,也就是陽奉陰違。面對這樣的人,孔夫子覺得自己也沒有什麼好辦法了。
這裡也要結合前面的「苗而不秀」、「秀而不實」一起來理解,如何使自己苗秀、苗實?關鍵就在於要做到孔夫子所說的「改之為貴」、「繹之為貴」,這也是我們每個人在日常修養裡面要多加留心的兩條。
9.24【原文】子曰:「主忠信,毋友不如己者,過則勿憚改。」
【讀解】這一則在第一章「學而第一」的第八則中就已經講過,這裡就不再重複了。
·如今社會性是老大,自然性脆弱不堪了
9.25【原文】子曰:「三軍①可奪帥也,匹夫②不可奪志也。」
【註釋】①三軍:周朝12500人為一軍。②匹夫:普通百姓。
【譯文】孔子說:「三軍主帥可以被俘獲,而匹夫的志向不可奪去。」
【讀解】孔夫子這句話也是一句名言,在以後的兩千多年裡,不知激勵了多少的志士仁人,因為這句話可以使人赴湯蹈火而在所不惜。為什麼會如此?一個真正有道德的人,一個將仁義禮智信、將榮譽感等放在非常崇高地位上的人,在他身上自然而然就具有這樣的力量,在艱險面前死不回頭。三軍可奪帥,但是匹夫,此處的匹夫實際上是真正的君子,那麼就不可奪其志。
1953年,中共中央邀請民主黨派人士徵求對黨的「總路線」的意見。梁漱溟先生就在會上說目前有些農村生產沒有搞好,農民吃不飽飯,只好到城裡當小工,露宿街頭;工人和農民的生活之間有九天九地的差別,工人生活在九天之上,農民生活在九天之下。說工人每月有三五十萬元的工資,而農民卻差得很遠。(那時候的一萬元相當於現在的一元錢,我記得自己小時候向父親討要零花錢買零食吃,一般都是五千,也就是現在的五角,那時的五角可是相當管用的。)總之梁漱溟先生希望共產黨進城後不要忘了農民,對農民要施行仁政,要體恤農民。其實當時的中國滿目瘡痍,千瘡百孔,處處都是百廢待興,國家幾乎沒有任何儲備,蔣介石逃到台灣的時候,就將大陸大量的資金帶走了。國家要發展,怎麼辦?就只有讓廣大的農民來負擔了,於是以較低的價格從農民手中收購糧食,從而為國家的發展挖到了第一桶金,這也是在當時的特殊情況下不得已採取的辦法。針對梁漱溟的觀點,毛澤東根據當時的形勢和黨中央已經確立的「總路線」總體發展要求,對梁漱溟的觀點提法進行了非常嚴厲的批評,有興趣的朋友可以翻閱一下《毛選五卷》中關於這件事情的原話。在那篇文章中,毛澤東批評梁漱溟根本不瞭解農民問題,不要以為搞了一下「新農村建設」,就以為自己是農民的代言人了,不是!共產黨才是農民兄弟的代言人。梁漱溟大為光火,對毛澤東的批評不服,就說了「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這句話,並且還要考校毛澤東有沒有雅量。毛澤東雖也大為光火,對梁漱溟先生進行了刻薄的批評,但他還是有「雅量」的,專門作出批示,指出梁漱溟的問題是思想問題,不是政治問題。此後梁漱溟的政協委員照當,工資照發,待遇不變,以後也未受到嚴厲的處分和衝擊,並在「反右」及「文革」中比其它名流要好過得多。
歷史上這樣的事情不少,當我們看到這些的時候,就要想想自己如何樹立這種陽剛之氣?如何樹立這種堂堂正氣?如果你有堂堂正氣、陽剛之氣,那麼別人就不敢輕易對你有所冒犯。我們在日常與人交往的時候,有時眼睛相對視,他虛了,在閃躲了,那麼你自然在氣勢上就超過了他,就可以對他進行指揮調動,而他肯定既不敢還手也不敢還口。反之如果他的眼神咄咄逼人,把你的眼神壓制下去了,那麼就該你把尾巴夾起來,老老實實地聽從他的調遣。有些人看著不說話不出氣,但是通過眼神的比較,就可以分別出優劣強弱。
因此當我們與別人接觸的時候,一定要養氣,這可不是練氣功,氣功更多的是力量上的的較量,而不是精神氣質人格上的較量。一個有力量的人,如果遇到一個真正有人格的人,要想徹底的壓倒他幾乎是不可能的。氣力是自然性的,人格是社會和精神性的,在我們現代這個人類社會裡面,社會性是「大哥」,而自然性已經是脆弱不堪了,就算你十八般武藝再如何精通,就算你有武松、趙雲的勇武,但是當一把上了膛的槍指向你時,你也照樣無計可施,其中的關鍵在什麼地方呢?就看你有沒有那股「氣」,如果在這種情況下你能在氣勢上壓倒他,那麼他就會發虛,就會手腳發軟。
「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的志,可並不是虛幻的志,陽剛之氣也不是虛幻的陽剛之氣,而是在仁義禮智信上的一種昇華,是一種精神力量上的昇華而凝聚在身。如果自己身上沒有這種力量,那麼自己憑什麼與別人相抗衡,那肯定是抗不下來的,並不是自己有了這個氣就可以與別人相抗衡。如果自己在道理上辯不過別人,在法庭上也說不過別人,不管走到什麼地方,都與當地的風俗和輿論格格不入,那自己算什麼呢?所以這個志,並不只是在志氣上的表現,也不是說自己要有一個遠大的理想,這些都只是在事上的表現,而這一切如果沒有仁義禮智信為基礎,沒有這一切作為自己精神上的支撐,那麼這個志、理想都是沒有用的,都是空泛的。因此「匹夫不可奪志」這個「志」,必須建立在仁義禮智信上,因為有了仁義禮智信,才會大公無私,進而也就無畏;反之有了私心,那麼就會有畏,就意味著有破綻,一旦被別人抓住了破綻,就會一擊即潰。
·穿草鞋與穿皮鞋的在一起,並不感到羞愧
9.26【原文】子曰:「衣敝縕①袍,與衣狐貉②者立,而不恥者,其由也與?『不忮③不求,何用不臧④?』」子路終身誦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
【註釋】①縕(yun):舊絲棉絮。②狐貉(he):狐皮貉皮。③忮(zhi):嫉妒。④臧:好。
【譯文】孔子說:「穿著破舊衣服,與穿著狐皮貉皮衣服的人站在一起,而不感到慚愧的人,大概只有子路吧?『不嫉妒不貪婪,有何不好?』」子路終身記著這話。孔子知道後,又說:「這是應該做到的,怎值得滿足?」
【讀解】這裡孔夫子又從具體的事例上來體現「匹夫不可奪志」這樣一種感覺,指明一個人的精神都應該落實在什麼地方。他說當一個身穿破棉襖的人和一個穿著狐貉裘衣的人站在一起,用我們現在的話來說,就是一個穿著草鞋的人和一個穿著皮鞋的人站在一起,結果穿草鞋的並不為此感到羞愧,並沒有覺得彼此之間有貧賤上的差別,這可是需要非常高的修為。周敦頤先生在《通書‧師友第二十四》云:「天地間,至尊者道,至貴者德而已矣。至難者得人,人而至難得者,道德有於身而已矣。」此外在《顏子第二十三》中還有云:「顏子,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而不改其樂。夫富貴,人所愛也,顏子不愛不求,而樂乎貧者,獨何心哉?天地間有至貴至愛可求而異乎彼者,見其大而忘其小焉爾!見其大則心泰,心泰則無不足,無不足則富貴貧賤處之一也。處之一,則能化而齊,故顏子亞聖。」《中庸》也有云:「君子素其位而行,不願乎其外。素富貴,行乎富貴。素貧賤,行乎貧賤。素夷狄,行乎夷狄。素患難,行乎患難。君子無入而不自得焉……」我們每個人有沒有「富貴貧賤處之一」這樣的感覺?如果我們有這樣的感覺,那麼即使身上穿得再如何破爛,而身邊的人再如何衣著光鮮,都不會覺得低人一等,都不會生出羞愧之心。有這樣修為的人,那可不得了。
現在有些人接到某邀請後,根本就不敢去,因為別人個個都開著寶馬、奔馳等好車,個個都是西裝革履,自己卻沒有幾件像樣的衣服,而且還只有邁動自己的「火腿」,蹬著自行車去,算了,還是不要去丟人現眼了。但是在一定的場合下,有些人就敢去參加這樣的聚會。莊子和惠施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後來惠施當了魏國的宰相,莊子就去看望他這位老朋友,順便道個喜。惠施聽到消息後大為緊張,以為莊子要來和他爭宰相職位,因為他認為自己的道德、能力等各個方面都不如莊子,於是在魏國四處張榜通緝搜尋莊子。也許因為榜上的畫像將莊子畫得太溫文爾雅了,而莊子卻是一身破破爛爛,如同叫花子一般,誰都沒有發現他,結果莊子太太平平地到了魏國都城大梁惠施的宰相府邸。一路上,莊子也看到了對他的通緝告示。
惠施見到莊子後,看莊子的架勢不像是要和他來爭奪宰相的職位,一顆懸起的心也就放了下來,於是好好招待,問莊子此行有何事情?莊子說也沒什麼事,就是來擺個龍門陣給你聽,接著莊子說道:「南方有隻鳳凰展翅而起,從南海飛向北海,但是這隻鳳凰非梧桐不棲,非練實(竹實)不食,非醴泉(甜美的泉水)不飲。有隻貓頭鷹正津津有味地吃著一隻老鼠,恰好鳳凰從頭頂飛過,於是貓頭鷹以為鳳凰要搶它的死老鼠,於是仰頭示威,並吼道:『嚇!』」也就是說在莊子的眼裡,你惠施這個宰相職位也不過就是一隻死老鼠而已。
莊子就做得到孔子所說的「衣敝縕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因為莊子是一位「天子不得而臣,諸侯不得而友」的人物,他心裡面裝的全是道,那些富貴權勢怎麼可能入得了他的法眼呢?當然孔夫子這裡是為了表揚他的學生子路,他認為子路也是這樣的人。接著孔夫子又引用《詩經》的語言:「不忮不求,何用不臧?」不嫉妒,也不貪求,這有什麼不好的呢?
子路聽到了老師的表揚後非常歡喜,當然子路本身確實也有很多值得表揚的地方,但是他就不像顏淵那樣,顏淵對自己管得很嚴格,而子路就有些經不起表揚,時常將「不忮不求,何用不臧?」這兩句掛在嘴邊上念叨。於是孔夫子就毫不客氣地一棒敲了下去,說:「是道也,何足以臧?」對於大道,對於自我改造,怎麼能時時掛在嘴巴上呢?只是說,只是記,那是不起任何作用的。雖然孔夫子這裡表揚了子路,但子路是否就真正做到了十全十美了呢?所以「說得一尺不如行取一寸」。我們經常看到有些人背這樣背那樣,但是在行為上不起作用,成了口頭革命派,那怎麼行呢?
·南唐後主、宋徽宗的意志非常脆弱
9.27【原文】子曰:「歲寒,然後知松柏之後凋也。」
【註釋】①後凋:最後凋謝。
【譯文】孔子說:「到了冬天天寒之時,才知道松柏是不會凋謝的。」
【讀解】 這一則也是大家耳熟能詳的一句話。松柏自古以來在中國就有它特殊的含義,的確,松樹、柏樹往往都生長在窮山僻壤之中,尤其像泰山松、黃山松大都是生長在岩石峭壁之上,既沒有土也沒有泥,但是卻能歷經千年的風風雨雨而屹立不倒,甚至還枝繁葉茂。如果是一般的喬木,在如此苦寒貧瘠的石縫之中,根本就不可能成長起來,所以松柏確實有它特殊的景致。南方的喬木如果移植到北方,那肯定很難成活,霜一打雪一壓就死了;而松柏卻可以耐霜雪,並且四季常青,不像落葉喬木,到了秋冬,就「秋風生渭水,落葉滿長安」 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我們很難看到松柏枯黃落葉,除非把樹子砍了,它才會凋零。
這裡孔夫子對松柏的品質進行了讚揚,當然對具有松柏品質的人,孔夫子同樣也是會讚歎不已的。人們常說「不做溫室中的花朵,要做風雪中傲然挺立的青松」,但我們每個人是否都能像松柏一樣呢?尤其看看現在的年輕人,說實在的,那比溫室還溫室,父母對這些「小皇帝」們是百求百應,千求千應,生怕受到一絲一毫的委屈。在這種環境下成長起來的孩子,能夠成材的微乎其微!莊稼也是如此,不管是谷子還是麥子,肥施多了,反而會倒苗。再看那些長得好的樹子,大都長在山上,雖然石頭多土薄,看上去營養好像跟不上,而且一年四季東南西北的大風不斷,但那些樹子往往都是幾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參天大樹,如果砍下來做傢俱、修房子,那結實得很,而且非常有韌勁。平原上的樹子,由於土地肥沃,雖只長了十年,但個頭看上去就如同山裡長了一百年的樹子,砍下來還會發現木質鬆軟,遠遠不如山中樹子的硬度和韌勁。我們經常會看到媒體報道說,因大風暴雨,城市中某條街道上的樹子被刮倒了,有些還是幾十年的大樹子,就是因為土太肥了,這樣根系就不夠發達,就沒有鑽得那麼深,而上面則是枝繁葉茂,一副頭重腳輕的架勢,當然很容易就被吹倒了。而山裡的樹子,雖然土薄,但是為了汲取足夠的營養,就導致根系特別發達,又深又遠,所以才能在面對狂風暴雨的時候有極強的抵抗力。
通過這些事例,我們反過來看人的成材,就會發現同樣是如此,所以孟夫子會說「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往往都是患難興邦,富貴則容易喪邦。縱觀歷朝歷代,開國皇帝中有幾個是從富貴出生的呢?大多都是出生於貧賤,因此我們一定要看到貧賤所帶來的力量。而那些從出生就含著金鑰匙的人呢?如南唐李後主、宋徽宗等等,雖出生於帝王之家,但是卻腐朽墮落,縱情於聲色犬馬之中,一旦面臨麻煩,就一籌莫展,稍有一些風吹草動,就惶惶不可終日,意志非常脆弱,只會賞花弄月,卻無經邦濟世之才。總之我們對孔夫子所說的松柏之後凋,一定要朝深處去理解。
·天子之劍,諸侯之劍,匹夫之劍
9.28【原文】子曰:「知者不惑,仁者不憂,勇者不懼。」
【譯文】孔子說:「明智的人不會迷惑,仁愛的人不會憂愁,勇敢的人不會害怕。」
【讀解】這裡孔夫子只是下了幾個結論:一個智者,一個真正有智慧的人,他是不會有什麼疑惑的;一個真正的仁者,他是無憂無慮的;一個真正的勇者,他不會知道什麼是恐懼。但是孔夫子這樣說的依據是什麼?
「知者不惑」。前面孔夫子就曾說過「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是知也。」對於他來說,會有什麼惑呢?不知道就是不知道。禪宗有這樣一則公案:趙州參南泉和尚,問:「如何是道?」南泉和尚說:「平常心是道。」他並沒有說這個平常心有什麼樣的知識結構。趙州又進一步問到:「還可趣向也無?」意思是說我們能不能認識它、把握它、掌控它?南泉和尚又說:「擬向即乖!」意思是不行,一旦你想去認識它、把握它、掌控它,那麼就必然走到岔路上去了。趙州又問:「不擬爭知是道?」如果不去認識它,又怎麼能知道它就是道呢?南泉和尚則回答:「道不屬知,不屬不知;知是妄想,不知是無記。若真達不疑之道,猶如太虛廓然蕩豁,豈可強是非耶。」
真正的智慧並不是知識,人心是一個非常了不起的東西,它可以破也可以立,毛澤東就曾說過「流水不腐,戶水不蠹」、「不破不立」一系列的哲學名言。但是不破不立,是什麼在破在立?是我們的心,是我們的心在那兒破、在那兒立。心既可以把一個事物分析得支離破碎,可以無窮盡地進行分析;同時這個心又可以綜合,還可以演繹,現代邏輯學基本上就是在談我們的這個心究竟是如何運作的。因此心的工作狀態並不是一個具體的知識,所以它才能不惑。真正明白了其中道理的人,才能稱得上是有真正智慧的人。一個有真正智慧的人,在他面前沒有惑的存在。對於知識,如果有不懂,那通過一定的學習就可以懂了,有些事情之所以不明,是因為你沒有參與進去,一旦參與進去,自然也就明瞭。所以真正的智者,是用智慧來解決問題,它不是教條主義,也不是經驗主義,它絕不會僅僅局限於知識。要知道知識永遠都是有限的,始終都會有盲區的存在,有未知擋在前面。但是對智慧而言,則根本就沒有盲區,在智慧面前,一切都是一覽無遺,所以孔夫子這裡說「知者不惑」。
「仁者不憂」。前面孔夫子就說過:「知者樂水,仁者樂山;知者動,仁者靜;知者樂,仁者壽。」那麼仁者為什麼會不憂呢?一個真正的仁者,擁有的是大公之心,不會去打個人的小算盤;喜歡打小算盤的人絕非仁者,因為喜歡打小算盤的人肯定是斤斤計較,那自然每時每刻都在憂。但是當我們把斤斤計較、撥打小算盤的心放下,那麼就不會有隱憂了,就不會有私憂了,這時憂的是天下國家,憂的是大道運行,這是仁者之憂,與小人之憂有著截然的區別。當我們在仁的道路上前進了,修養上有了一定的火候了,自然就會達到仁者樂山的境界。
「勇者不懼」。仁建立在智上,勇則建立在智和仁上。有了智和仁的基礎,那才能真正勇敢得起來,這種勇是天下之大勇。大家可以翻閱一下莊子的《說劍篇》,裡面說趙文王特別喜歡劍術,養了一大群從天南地北召集來的劍客,一天到晚在他面前比劍,據說每年為此死傷一百多人,並且趙文王還要求劍客們個個蓬頭垢面,一身破破爛爛,或是奇裝異服,而且彼此見面都是怒目瞪眼,相互謾罵,有些像現在武俠電視劇中的演員裝扮。但是這些在莊子看來不過是逞匹夫之勇。後來莊子也穿了這麼一套行頭去說趙文王,先是說自己的劍法是「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然後又說有三種劍,即天子之劍、諸侯之劍、庶人匹夫之劍。指出趙文王雖有王者之位,但是喜好的卻是庶人匹夫之劍,結果使趙文王連續三個月在宮中思過,而那些被豢養的劍客們則一個二個羞愧地伏劍自殺。
莊子在闡述天子之劍時說:此劍以燕谿石城為劍端,以齊國泰山為劍刃,以晉魏兩國為劍背,以周朝宋國為劍口,以韓魏兩國為劍把;然後用中原以外的疆域來包裹,用四季來圍纏,用渤海來環繞,用恆山做繫帶,用五行來制衡,用刑律、德教來論斷,以陰陽為開合,以春秋來扶持,以秋冬來運行……,面對此劍,誰可迎其鋒?此劍一動,即可號令天下,匡正諸侯。這才是真正的大勇,並且是建立在大智和大仁上。
蘇東坡在《留侯論》中云:「匹夫見辱,拔劍而起,挺身而鬥,此不足為勇也。天下有大勇者,卒然臨之而不驚,無故加之而不怒;此其所挾持者甚大,而其志甚遠也。」其實蘇東坡此處所說的大勇在境界上還是低了一些,還沒有真正說到點子上。真正說到點子上的就是孔夫子這句話,即必須在智和仁的基礎上才能真正做到勇者不懼。老子在《道德經》中對此的見解就讓很多人摸不著頭腦了,「勇於敢則死,勇於不敢則活……」勇於去敢的人就死,而勇於不敢的人就活。什麼是不敢?孔夫子有云:「君子有三畏,畏天命,畏大人,畏聖人之言。」君子不可能什麼都隨隨便便,而是有所懼有所畏,這才稱得上是君子。勇者不懼,就是在這些前提下不懼。那種拿起刀砍人的不是勇,只能叫做理性失控;只要荷爾蒙在極短的時間內大量分泌出來,任何人都可以短暫地勇敢一下,但是卻經不起時間的考驗,讓你在監獄裡呆上個三五年,那什麼勇氣都沒了,不要說三五年,就是呆上三天就開始喊受不了了。因此真正的大勇,必須建立在大智、大仁上。
·立於禮,但要知權變
9.29【原文】子曰:「可與共學,未可與適道;可與適道,未可與立;可與立,未可與權。」
【譯文】孔子說:「共同學習,不一定能共同在道上行;能共同在道上行,未必能在道上真正立得起來;能在道上立得起來,也未必通達道上的變通。」
【讀解】孔夫子對學習、修行提出了幾個階段,在前面他就說過:「中人以上,可以語上也;中人以下,不可以語上也。」這裡也談到了同樣的道理。有的人可以一起學習,但是不見得可以一起追求大道。現在的學習環境比以前改善了很多,比如說寺廟,現在的香火都挺旺的,像成都的文殊院,每逢初一、十五都是人山人海,想找個磕頭的空隙都沒有,剛剛插上去的香燭,一會就因為香燭太多,不得不一大把一大把的香燭丟入火爐中焚燒了。但是在這麼多的香客中,有幾個是真正信佛的呢?要是給他講佛教的道理,恐怕大多數都聽不進去,他根本就沒有興趣了。大家在一起共學共修,表面上都是在一起,但有不少人都是濫竽充數,要想讓他能夠真正有所提升是不可能的,因為彼此的價值觀念不一樣。孔夫子門下弟子三千,其中真正能夠在道上行的可能也就只有賢人七十二了;然而就是這個賢人七十二也只是個號稱,通過司馬遷《史記》中的「仲尼弟子列傳」,以及《論語》中有名有姓的也遠不足七十二。也許當時確實有七十二賢人,但是在以後的歷史中能夠積澱下來的、對歷史有所影響的,也就只有那麼幾位,如子思、子夏、子路、顏淵、曾子、子貢等,其餘大多數學生都湮沒在歷史的洪流之中了。可以說孔夫子這裡把人的結構以及學習的程序說得非常透徹,有的人可以共學,但是要想讓他在道上行就未必做得到。
「可與適道,未可與立」。有的人願意在道上行,但是他立得起來嗎?不見得他就立得起,他是在學道,但卻成了口頭革命派,嘴巴上說得比誰都熱鬧,吼得比誰都響,但是在實際修為中他又做不到。這種人很喜歡仁義禮智信這一套,然而一旦觸犯到他個人利益的時候,什麼仁義禮智信一下子就拋到九霄雲外了,所以有的人可以適道,但未可與立。這個立就是要立於禮,用禮來規範自己,用孔夫子的話來說,就是到了七十歲,已經可以從心所欲了;但是還有一條:不逾矩!這是立於禮的另外一種註解。
「可與立,未可與權。」有的人在禮上可以立得起,但卻成了教條主義,不知道通達權變,斤斤計較於禮。對於禮,一方面在原則上要堅持,不能輕易改動;但在具體的細節上,在具體的場合下,禮還是可以通融的,還是可以權變。大家一定要多注意這個「權」字,它可不是一般人所理解的權力,在這裡是指善巧、方便、靈活運用。
孔夫子將整個學習的次第、機棙看得非常清楚,通觀整部《論語》,就會發現的確是如此,尤其在下一章「鄉黨」中,將禮弄得非常規範和標準化,但同時在很多章節中,又可以發現這一切都可以從「權」,允許變通。所以我們在學習的時候,首先是要學;其次要適道,在學的基礎上要在道上行;在道上行以後,還要立於禮,不要以為自己學了道,就認為自己如何如何了不得,老婆不要了,孩子也不要了,父母也不要了,一門心思到深山老林中當「神仙」去了,沒有一點對家庭的責任、對社會的責任,這不行!所以在適道的同時,還要有所立,在禮法上、在社會責任上應該要有所建立;再次,在前面的基礎上,又不能機械、教條、刻板,要靈活運用。
·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9.30【原文】「唐棣①之華,偏其反而。豈不爾②思?室是遠而。」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
【註釋】①唐棣(di):一種樹。②爾:你。
【譯文】有一首詩這樣說:「唐棣樹的花,翩翩地搖擺著,先開後合。難道我不思念你嗎?只因你住得太遠了。」孔子說:「不是真的思念,如果真的思念,再遠又有什麼關係?」
【讀解】我記得在抗日戰爭時期,郭沫若寫了一本歷史劇,名為《棠棣之花》,與「唐棣之華」諧音,對中華民族的士氣和氣節進行了一番張揚。那什麼是「唐棣之華」呢?首先此詩並不是選自《詩經》,而是古代的逸詩,孔夫子沒有將這首詩收錄進《詩經》裡面。其次對於唐棣,說法有很多,西晉陸璣在其《毛詩草木鳥獸蟲魚疏》中有云:「唐棣,即奧李也。一名雀梅,亦曰車下李。」認為是郁李,後代的朱熹也秉承了這種看法。但是東晉的郭璞和明代的李時珍則有不同看法,認為唐棣是枎栘,此處不必過多考究。這裡說「唐棣之華,偏其反而」,有捉摸不定的含義。
就譯文的註解來看,意思是說唐棣樹的花,翩翩翻動,難道我不思念你嗎?只因為家離得太遠了。正所謂「詩無達詁」,如果有誰想非常準確地瞭解其中的含義,那就說明他不懂詩。這裡的「偏其反而。豈不爾思」?如果用顏淵對孔夫子的讚歎則相對要準確一些,顏淵在孔夫子門下學習,對夫子的學問發出了「仰之彌高,鑽之彌堅,瞻之在前,忽焉在後」的讚歎。既然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那就含有不好把握、不好把控的意思。
這兩天,有一對學佛的夫妻倆要和我談談對佛法的感覺,我就說這樣子,先不要說自己對佛法的感覺,這桌子上有一個蘋果,請先說說這個蘋果的味道如何。結果夫妻倆說了大半天,越說越不清楚,越說越迷糊,也有一些這裡所說的「偏其反而。豈不爾思」的味道在裡面。其實大家可以想一下,有時候自己心裡面有些東西想表達出來,就像剛才休息的時候,有位朋友就說有時候肚子裡的話找不到合適的語言來表達,是這樣子的,正所謂「書不盡言,言不盡意」,很多時候自己的意沒有辦法表達出來。
「唐棣之華,偏其反而。豈不爾思?室是遠而。」這首詩,如果能夠認真體會,就可以使我們的思維得到某種程度上的提升。我個人比較推崇讀詩,當然不只是《詩經》,而是泛指中國古代的詩歌,尤其是一些特別好的絕句,如七言絕句,四七二十八個字,那所表達出來的意境和韻味之高,要是讓現在的人寫一篇同樣意境的文章,也許洋洋灑灑地寫了數千甚至上萬字,都表達不出來,根本就無法與之相比。但是古人短短數十字,就躍然紙上,所以詩是對我們思維、情感、理性極好的運用方式。當我們思維不到之處,當我們情感不到之處,當我們理性不到之處,通過短小精悍的詩歌反而就可以極妙地把它表達出來。因此讀詩,特別是能夠寫好詩,是對思維一種非常好的鍛煉,是對我們思維的一種修養。所以孔夫子特別注重詩教,「不知詩,無以言也」,連說話的資格都不夠。
因此我認為「偏其反而。豈不爾思?」應該這樣理解,要經常反反覆覆地對自己進行這樣的思維活動,如果按照一般的譯文說的「難道我不思念你嗎」,就一點韻味都沒有了。
「子曰:未之思也,夫何遠之有?」譯文翻譯為孔子說:「恐怕是沒有思念吧!只要思念了,還講什麼遠呢?」宋代秦觀的「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其意思和孔夫子這句差不多。我們怎樣達到這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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