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竹語作品《水仙情》
第四回
二個月前,秦款款救了被黑白無常狠打落水的揚霸天,並遇李三石,告知白水仙以同樣毒計謀殺三任親夫,皆全身而退。李三石全身熱血沸騰,立誓先尋找白水仙殺害前夫的罪證,再去翠芳塘找白水仙對質,最後向曾柏要求復職。
就在李三石離去後,揚霸天對秦款款伏地便拜:「多謝姑娘救命之恩。」秦款款輕輕一笑,嗯了一聲,隨即道:「不必多禮,你身上有傷,快快起來!」伸手扶他,發現他身子微微發燙,驚覺不妙,正要開口,揚霸天卻先道:「白二媽要找妳,多半是因為妳已經知道她的秘密,妳快躲一躲。」語氣甚是關切,神情極為熱忱。
秦款款道:「我這條命是白二媽給的,她要拿回去,就讓她拿吧。」揚霸天忽然激動起來,忙道:「秦姑娘……」秦款款道:「什麼姑娘姑爹的啊,你叫我款款就好啦。」說完咯咯笑。揚霸天道:「是!是!款款,白二媽心狠手辣,妳還是先避一避。」關懷之情,濃濃情意,溢於言表。
秦款款道:「我看起來像見死不救的人嗎?你身上有傷,我也可能被人追殺,先找地方歇息再說。」攙扶揚霸天,緩步而行。她身形嬌小,揚霸天右手搭著她的肩,聞到她身上淡淡香味,又碰觸她軟軟滑滑肌膚,她剛剛才入水救己,全身濕透,衣服貼身,身形窈窕,曲線玲瓏,不禁心頭一震。
走了一段路,兩人都停下,見一破廟,雜草叢生,殘破不堪,雖然荒廢,還算乾淨。兩人進入,坐在地上,秦款款道:「我拿些丹藥給你,讓你好過些。」背對揚霸天,彎腰在舊櫃子裡翻找,豐臀高翹,迷人無比,揚霸天看著眼前景象,彷彿在夢中,只覺眼前線條柔和似春風,生平從未見過如此心動倩影,不禁馳騁想像,然後咕嚕一聲,吞了好大一口口水。
秦款款拿了藥丸,柔聲說道:「快服下了。」別說是懷疑這裡怎會有丹藥,就算毒藥,揚霸天也服了。
揚霸天只覺口乾舌燥,問道:「妳逃出翠芳塘,過得還好嗎?以後打算怎麼辦?白二媽在找妳。」秦款款伸出食指,按住揚霸天的唇,輕聲道:「先別管白二媽了,惡人自有惡人治,你顧好自己身子要緊。」揚霸天原本想再說些什麼,只覺頭暈眼花,身子愈來愈熱,眼前秦款款似乎變成兩個,四個,八個,十六個,數不清的秦款款,將他圍住了。
秦款款道:「你瞧我,只顧幫你餵藥,都忘了你身子還是濕的,我的也是。」說完開始寬衣解帶,褪下外衣,只剩一件紅色肚兜。
揚霸天血脈噴張,咕咚一聲,昏躺在地。
醒來之時,身上衣褲已乾,秦款款也換了衣服,暈生雙頰,嬌羞無限。揚霸天一頭霧水,滿腹疑團,正要開口,秦款款道:「你娶親了沒有呢?」揚霸天還以為自己聽錯了,道:「還沒。怎麼問這個?」秦款款道:「你人也不錯,怎麼還沒娶親?」揚霸天覺得好笑,生平第一次被人說「你人也不錯」,但感覺還不錯,於是道:「妳於我有救命之恩,我就算捨了性命,也要報答妳。」秦款款也不覺得他答非所問,道:「我有我的心思,剛才的問你話,你說的可是實話?」揚霸天道:「告訴妳吧!只因亡命江湖,尚未訂親。」
秦款款道:「我很欣賞你的霸氣。」
揚霸天再度被人稱讚,臉上一紅,笑道:「多謝誇獎。」
秦款款道:「你亡命江湖,有時難免惹上跟自己無關的恩怨,殺錯了人,報錯了仇,難保對方不會記恨在心,又要對你報復。如果彼此做成了世仇,子子孫孫,生生殺殺,一代一代,殺起來沒完,那麼,我相信你也不願意這樣一直下去。是吧?」
揚霸天聽到「殺錯了人,報錯了仇」,心中一凜,暗想:「這人莫不瘋了,說這些什麼瘋話!」但對方語氣溫柔,真誠無比,於是謝道:「我也不願意,但已經走上這條路,就算是不歸路吧。」頗為無奈,黯然傷神。秦款款道:「如果我說,我們可以一起解決我們的問題,你可願意?」揚霸天奇道:「我們如何一起解決我的問題?」秦款款是說「我們」的問題,揚霸天卻說「我」的問題,因為他認為現在只有自己的狀況才是問題,至於你秦款款有什麼問題,那是妳的問題,不是我的問題。
秦款款道:「揚湯止沸,不如釜底抽薪。倘若我們成了親,我也別作妓女了,找個地方種菜,過完一生吧!遠離江湖所有的是是非非,恩恩怨怨。」
揚霸天生平遇過各種凶神惡煞,自己被捕後也撒過的漫天謊言,心想:「我還以為這一生再怎麼奇怪的人都見過,再怎麼離奇的話都聽過,再怎麼不可思議的遭遇都碰過。這個女子,出身風塵,當面求親,天下奇聞。可是,我要不答應她,萬一她惱羞成怒,必定殺我!不如我假意誆她,把我的傷治好,再設法逃走。」主意拿定,緩緩道:「唉!姑娘,說句良心話,妳貌似天仙,文武全才,我真要得你這麼個妻子,這一輩子也沒有別的所求了。」
秦款款一聽到這兒,心裡可就樂了,笑道:「我兩這不就是天生一對,地造一雙的美滿姻緣呀!時逢恰巧,我未嫁,你也沒娶。看起來,這是天作之合,天助我也!我雖然是個女流之輩,但會文會武,也會下廚,更會縫衣。不是我不顧廉恥,良緣難遇今已遇,雖然有失閨門之禮,我才大膽說了,相信你也不是俗人,不會見怪才是。」
揚霸天心想:「見怪?見什麼怪?我就算見鬼也不會比現在更驚訝。」裝作為難,愁眉苦臉,又道:「可有一樣難處:沒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可不敢答應!我看,這門婚事,還得慎重。」頓了一頓,又道:「話又說回來了,我家境貧寒,日無隔宿之糧,妳要過了門,能隨著我過苦日子嗎?」又想:「她這樣一位翠芳塘一品姑娘,過慣了紙醉金迷,豐富奢華生活,怎麼會甘心作為我妻?啊!是了,她一定是怕白二媽追殺她,把她滅口。」
這些話原是搪塞之意,秦款款卻極認真,道:「哎!天哥哥,你這話就錯了!嫁雞隨雞。你窮,我可以多帶錢,讓你可以過好一點,這不就行了嗎?」雙手一拍,二位小丫鬟竟然現身待命。秦款款命其中一位趕緊到廚房去,讓大師傅做幾樣精緻好菜,說要和姑爺一起喝兩杯。小丫鬟答應,如飛而去。又讓另一個小丫鬟,打水備巾,讓揚霸天洗了臉。
梳洗畢,揚霸天借著燭光一照,真是容光煥發,更顯得英俊。秦款款越看越喜歡,越看越愛。
揚霸天萬萬想不到這間破廟為何會有小丫鬟和做菜大師傅,一時之間,自是難以明白,溫言道:「承蒙錯愛,我這一生沒想過娶妻。」秦款款道:「哥哥此言差矣!人生四大樂事,是哪四大?『久旱逢甘霖,他相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何不及時行樂,今朝有酒今朝醉?否則花謝月缺,後悔莫及!」揚霸天道:「作我們這一行,活到三十歲就是贏了。」
秦款款知他此言不虛,多少亡命之徒,臨死前奮力一搏,同歸於盡,性命是在刀口上。揚霸天心念電轉,苦思解脫之道:「她是翠方塘一品姑娘,江湖不知多少奇人異士想一親芳澤。我娶了她,豈不是招來一身麻煩?說不定紛紛擾擾,沒完沒了。這不打緊,這種煙花女子,水性楊花,與我婚後,還是跟別的男人勾三搭四,那我豈不成了綠帽大王,街頭笑柄?但是,看現在她這副樣子,我好像非與她成親不可。這該如何是好?事已至此,多想無益,我先虛與委蛇,再做打算了。」秦款款見他雙眼飄來飄去,不用想也知他心意,於是嘆了一口氣,道:「你可知季書文是誰?他為何有秘密?尤望財為何要你去殺他?你還沒殺,他已死,是誰比你快一步殺人?退避三舍為何要找他?季書文究竟因何而死?你當日還被身穿官服的兩人襲擊,這兩人是誰?究竟有沒有人要陷害你?」
揚霸天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把語氣放軟了,柔聲道:「我不知,我全都不知,請姑娘行行好,讓我知道。」秦款款滿意一笑,道:「別急!別急!我們作了夫妻,我的就是你的,我知道的你也會知道。」伸手要脫揚霸天外衣。
之前她瘋瘋癲癲,主動求親,也就算了,但這會兒竟然動手,揚霸天士可殺不可辱,雖然自己也不是什麼「士」,但實在不願如此被「糟蹋」,所以疑點瞬間也不想知道了,保住自己尊嚴要緊。左手外格,秦款款右手一縮,左手晃面門,上右步,右手握拳,一招「濃情款款」,照定揚霸天便打。別聽招式濃情蜜意,力道卻可取人性命。
揚霸天更是大驚,往下一矮身 ,左腳虛,右腳實,拿樁站穩,二目凝神,聚精會神。此刻不僅保命,亦屬守節,雖然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何節之有,但被妓女戲弄,這傳出去還得了?所以奮不顧身,死命抗敵。看到拳來,故意不動,欺秦款款身形嬌小,力氣不大,讓她認為這一拳打上自己,卸她心房,趁機強攻。於是眼看拳到肩前一寸,揚霸天猛然一翻左手,用力一壓秦款款右拳,右手食指中指倏出,二龍搶珠,猛奔秦款款雙眼。
秦款款萬萬想不到眼前這個姑爺如此敢打,危急之下,頭往後仰,躲過破眼之手,但噗的一下,雙頰還是被戳中。秦款款怒不可遏,從腰間抽出短劍,只見光閃閃,冷森森,一縷銀光,翻騰上下。她本來就嬌小輕捷,這一路功夫使來,瞻前顧後,防左護右,身手敏捷,如猿似貓,上下翻飛,但見拳似流星劍似電,腰似蛇行腿似鑽;起初時,身隨劍轉,揚霸天還可以注目留神;到後來,十八滾、三十六翻,綿軟靈便,眼花繚亂。
揚霸天愈鬥愈心驚,暗想:「這婆娘不知要怎麼凌虐我,如狼似虎,我死也不受這種侮辱。」想到此處,欲振作精神,但秦款款一招強過一招,揚霸天又急又氣,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揚霸天悠悠醒來,只覺頭痛欲裂,緩緩睜開雙眼,眼前一人,還是秦款款。他知道無稐如何是逃不掉,只得道:「沒有長輩做主婚人,這婚事還成嗎?」
秦款款嫣然一笑,道:「這還不容易。」雙手一拍,進來一對老人,一男一女。
揚霸天驚得跳起來,大聲叫道:「妳就真的這麼想婚,連證婚人都隨身攜帶?」
秦款款又是甜甜一笑,拉著揚霸天的手,走入後堂。進了廳房,叫小童掀起軟簾,請揚霸天進內。只見十八盤羹果茶餅,四曇酒,兩頭羊,兩碗白飯,一頂鬒髻,全副兩件羅段袍兒。其餘布絹,金銀頭面、簪環之類,樣樣齊備,個個俱全,不必細說。西側擺了半副嫁妝:描金箱籠、鑒妝、鏡架、盒罐、銅錫盆、淨桶、火架等件。東邊正面紙窗門下的炕床,掛著四扇各樣顏色綾剪帖,內容不外牛郎織女、張生鶯鶯的吊屏兒,喜氣洋洋。
揚霸天心中五味雜陳,被翠芳塘一品姑娘愛上,有些甜滋滋,秦款款閱人無數,為何會鍾情於己,實在想不通,也懶得想。看看這些新婚佈置,必是她趁自己昏迷時備妥,對於她辦事之快,效率之高,無法置信;連丫鬟、廚子、證婚人都一併備妥,一應俱全。如此神通廣大,十分佩服,匪夷所思。
小丫鬟為秦款款打扮珠翠鳳冠,穿通袖大紅袍兒,束金鑲碧玉帶;揚霸天頭戴儒巾,簪著一支金花。那男主婚人道:「新娘大新郎二歲。」女主婚人即道:「妻大兩,黃金日日長;妻大三,黃金積如山。」說著,只見小丫鬟拿出一盞蜜餞菊花泡茶。秦款款起身,先取頭一盞,用纖手抹去盞邊水漬,遞與揚霸天,道個萬福。兩人隨即依照禮儀拜了堂,揚霸天喝了一口茶,只覺頭昏眼花,胸口悶重,又昏過去。
這次直睡了一日一夜,秦款款道:「覺得如何?你被打成落水狗,那黑白無常的功夫,你總算領教了吧?現在開始,我來教你一套武功,你必定可以報仇。好好練,說不定連『退避三舍』都不是你對手。」揚霸天一喜,當日奉尤望財之命殺季書文,卻被退避三舍打成重傷,此仇不報,誓不為人。但眼前之人體態嬌小,似乎吹口氣就飛走了,又怎麼可能有什麼厲害功夫?不忍拂其意,還是笑道:「妳怎麼說,我就怎麼練嚕。說吧!妳要我怎麼練都行。」秦款款道:「你可知天下最厲害的功夫是什麼?」黃霸天心想:「無論我猜什麼,一定猜錯。」故意眼睛一亮,道:「什麼是最厲害的功夫?」
秦款款拍拍揚霸天的頭,好像拍一隻小狗。拿出一個彈弓,又拿出幾顆彈丸,那是用黃蠟攙鐵渣子團成核桃大小,臨用時安上,在數步中打出,百發百中。揚霸天道:「這是我小時候看人玩耍的小玩藝兒,怎麼是最厲害的功夫?」秦款款道:「像你偌大的一個人,會被一個小小鐵丸打得抱頭鼠竄,這才是真本領呢。」
揚霸天不信,又不敢回嘴。秦款款忍住笑,一臉正經,緩緩說道:「其實最古的時候,茹毛飲血的年代,路邊很多棄屍,任鳥獸啄食。仁慈的人研究出擲彈的方法,為的是不忍他人遺體被毀,趕走鳥獸。後來有心人進一步的發展,彈弓的尺寸無硬性規定,握起來順手就好。但ㄚ頭要用水牛筋,叫『牛筋爪兒』,用別的東西不行的。再說這彈丸要用膠泥,就是有粘性的泥。把土攪成碎末,還要摻上鐵末,為的是份量重,團成滴溜圓,晾乾了才能用,差一點就不成。」
秦款款左手持弓,右手拿彈,狠狠道:「你說不厲害,我就厲害給你看。功夫厲不厲害,端看使的人厲不厲害。使的人不厲害,再厲害的功夫也是白搭;使的人厲害,再不厲害的功夫也很厲害。」話聲未落,咻咻咻咻!四彈連發,秦款款的彈丸是小鐵球,打在人身,其痛無比。揚霸天可叫苦了!他往上一仰頭,哎呀!走一步,唉呦!秦款款的彈丸正打他在腦門上,彈無虛發,揚霸天再也忍不住,拔腿就跑。無奈逃無可逃,抱頭鼠竄,忽然覺得後腦濕熱,伸手一抹,一片鮮血,鐵彈丸打中腦殼,鮮血直流。秦款款見血流如注,睜大雙眼,充滿興奮之情,愈打愈起勁,咻咻咻咻!咻咻咻咻!又是八彈連發,打中揚霸天雙膝穴道,他應聲倒地,滾來滾去,鮮血沾衣,拓滿一地,怵目驚心。
三天後。
這日清晨秦款款在大鍋灶燒了開水,不斷加柴,滾燙無比。她把揚霸天叫來,道:「脫衣服吧!」揚霸天一怔,道:「什麼?」秦款款道:「脫衣服啊!」揚霸天脫了外袍,疊在一旁。秦款款道:「把內襯袍也脫了。」揚霸天道:「嘎?」秦款款道:「你還想不想練功?想不想報仇?」揚霸天心想:「嘿,這可新鮮!怎麼練功還脫光啊!唉,師父怎麼說我就怎麼聽,好吧!」把裡頭的衣服完全都脫了,道:「這樣行了吧?」
秦款款道:「上邊行了,下面不行。把鞋襪子扒了!」揚霸天只好把鞋襪子扒了。秦款款又道:「脫褲子。」揚霸天冷汗直流,道:「脫……脫……脫褲子?」秦款款道:「怎麼?需要音樂嗎?」
揚霸天一咬牙,把褲子脫了,全身赤裸,羞赧站立,小聲問道:「是……是……是要練水性嗎?」他當日落水,被秦款款救起,以為今日是要練水性。卻見秦款款拿了張大氊子,往地下「唰」這麼一鋪,手法俐落。一個箭步,奔到大鍋邊,把開水鍋的蓋子揭開。旁邊有一個小水瓢,拿起就舀,往氊子上潑,唰唰唰唰,一點不漏,水點勻極,完全潑在大氈上。但見越潑熱氣越大,似蒸籠初開,熱氣蒸散繚繞。秦款款不斷飛奔,舀水,潑水;潑水,舀水,滿當當一鍋熱水,一點兒沒剩,全都潑到氊子上了。但見蒸汽滿屋,不見眼前。秦款款喝道:「天哥哥呀,快啊!快躺下!」揚霸天見氊子不斷冒出蒸汽,打個雞蛋下去說不定變蛋花湯,自己怎麼往上躺?
秦款款又催道:「快啊!快躺下!涼了就沒用啦!」揚霸天一聽,好似反射動作,想都不想,也不管氊子有多燙,豁出去了,一憋氣,往下一躺。秦款款一抓氊子頭,「唰」地一下,把揚霸天裹到裡頭,右腳隔著氊子「啪」地一蹬,骨轆轆,整個氊子捲起來。秦款款雙腳連環踢,蹦蹦蹦!砰砰砰!每一腳都重踢,不是瞎踢,而是認準揚霸天的某一個穴道,把他周身大穴都踢遍了。
約莫一盞茶時間,氊子涼了,蒸汽沒了,秦款款打開氊子。揚霸天鼻青臉腫,狼狽無比,熱氣嗆得他不斷咳嗽,這個時候可怕受風,秦款款把揚霸天扶到床上,拿被子蒙了,收起氊子。
老半天的時間,揚霸天才從被子裡頭哼哼出聲,秦款款一掀被子,只見揚霸天出了一身汗,渾身發軟,沒有力氣,秦款款為他穿上衣服,動作輕柔,但揚霸天全身酸痛,不知是秦款款認穴能力太差,踢的都不是自己周身大穴,還是她根本「避開」周身大穴,朝自己亂踢一陣。
秦款款柔聲道:「妳可知我拿熱氊子燙你,為了什麼?」揚霸天道:「我不知。」聲音竟有點發抖。秦款款續道:「你過去練的都是硬功夫。你說十歲開始練武,十多年下來,骨硬如鋼。你要打算學習打彈弓,那是小巧之藝,你那骨頭縫都死了,不活動,怎麼練打彈弓的小巧之藝!腰沒有開,腿沒有開,小巧之藝根本無法練。我給你『蒸骨』,拿熱白氊子裹你,用腳踢,把你的骨節、穴道都給你踢活了,再以熱氣灌注全身,才能練小巧之藝,不然的話,彈弓是打不好的。」
揚霸天恍然大悟:「原來我妻愛我如斯,為我蒸了骨,用心良苦。」兩行淚流了下來,秦款款伸手抹了,揚霸天毛骨悚然,害怕到極點。
這日清早,秦款款道:「今天要來驗收了。」揚霸天瞪眼道:「嘎?練功還要驗收的?」秦款款道:「正是。不驗收,怎麼知道你練到哪?」揚霸天道:「好。妳說吧,如何驗收?」
秦款款神秘一笑,隨即道:「你幫我借一千兩。」揚霸天驚道:「一千兩!妳要一千兩做啥?」秦款款道:「買白米救濟窮人。你耍什麼蠢?我要一千兩,當然是自己花。」揚霸天道:「上哪去借一千兩?」秦款款道:「這我就直說了,你去知府裡面,跟曾柏借一千兩。」揚霸天不答,秦款款幸災樂禍,道:「如何?如果覺得太難,可以拒絕,我自己想辦法。」左腳在地上輕輕一蹬,哼一聲,噘著嘴。
揚霸天見了她這副賭氣嬌嗔模樣,整個人快融化了,胸膛似乎快要炸開來,也不想想:哪有人新婚,就叫把丈夫「蒸骨」?又有那個妻子,會要自己丈夫去搶劫,而且還是搶官銀!
秦款款道:「我說件事,讓你好過點。官府的銀子,有兩批,一批是用來救濟鄉民的,那是絕對不能動。一批是查扣的贓款,舉凡賭博、竊盜、搶劫,案子破了,銀子沒人領,就堆在庫房。你搶了壞人的錢,等於幫助好人。再說,你不偷出來,你以為每個官員都是菩薩心腸,乖乖守著那批銀子?」
揚霸天不答,心中一直琢磨「你搶了壞人的錢,等於幫助好人」這句話。秦款款又道:「反正,你不拿,別人也會拿。至於別人是誰,嘿嘿,這不用我說,你應該比我清楚啦!」揚霸天皺著眉頭,心中反覆思考「你不拿,別人也會拿」這句話,沉吟良久,終於狠下心來,道:「好,我去劫曾柏的官銀。」
李三石在樹上見到揚霸天凶狠模樣,心裡暗自焦急,自知不是對手,且看曾柏應變。
曾柏連忙命左右差役都退下,迎接揚霸天。
揚霸天見曾柏一副膿包樣,打從心底瞧不起;看他態度從容,不禁也暗自佩服,道:「有聖旨在身,不能下拜。」曾柏道:「是聖上要拘捕我嗎?」命人立即擺設香案恭迎聖旨。揚霸天笑道:「不是拘捕你,是要跟你借點銀兩。」曾柏心中一凜,隨即恢復鎮定,道:「請到後堂休憩。」
李三石看在眼裡,知道揚霸天殺人不眨眼,曾柏隨時有生命危險,於是緊跟到內室外,在窗戶下方蹲著。
揚霸天笑道:「你不知道我是誰嗎?我聽說縣府庫房中有不少銀子,想暫借一用。只劫大官,不搶平民,只劫富豪,不搶小康。」說完亮出匕首,凌空比劃。
曾柏不慌不忙道:「既然你不是來尋仇,我再笨也不會為省幾個錢賠上自己老命,就算你不用刀,我這個文官,貪生怕死,手無縛雞之力,又能拿你怎樣?只是你既自稱朝廷欽差,如果現在自露行跡,萬一讓人看到,這不是對你不利嗎?」
李三石心下恍然大悟:「原來揚霸天裝作欽差大人,怪不得可以大搖大擺進來府內。奇怪,是誰教他這麼做的?他的容貌,也跟過去大不同,要不是我身為他的死對頭,抓過他好幾次,跟他交手無數,不然還真認不出來,哼,他化作灰我也認得。」
其實揚霸天被秦款款「蒸骨」時,被踢得面目全非,秦款款又以針線把揚霸天臉上縫了又縫,改面易容,面貌自是大不相同。
李三石又想:「差役怎麼隨便放他進來?啊,是了,定是看到假的聖旨,就慌了,真是生嫩。不過,差役不認得他,也就罷了,曾大人怎麼也讓他大搖大擺,坐在大堂太師椅上?唔,一定是評估府內人手不足以拿下這個混世惡霸,先虛與委蛇,再臨機應變。」不禁佩服曾柏城府深厚,他在聽了白水仙對曾柏「指證罪狀」,心中一直有個疙瘩,他不敢貿然直接去找曾柏對質,畢竟一個老鴇說的話,又算老幾?但白水仙說的絲絲入扣,言之成理,雖難以置信,卻又不得不信。再想:「奇怪,揚霸天吃了熊心豹子膽,來搶官銀?莫非他又練成什麼絕世神技?一個人就可以把本府挑了?」想起當日與馮虎和莫可寧在牢房外討論事情,揚霸天神不知鬼不覺進來,又飄然離去,這官府戒備森嚴,他卻來去自如,如入無人之境。想起他鬼魅般的兇殘身手,心下惴惴,不寒而慄。
李三石不知道的是,來此間之前,秦款款早已沙盤推演,把假聖旨準備好,也把城中富人名冊備妥,更教了揚霸天應對話語,至於容貌,也大大修飾喬裝過了。
揚霸天聽了曾柏的話,覺得有理,收起匕首。曾柏道:「簞州是個小地方,能有多少錢呢?這一時三刻,我也難以籌錢。」誰知揚霸天早有準備,拿出一本簿子,上面記載各州錢數,曾柏沒辦法,一再乞求。揚霸天道:「就給我一千兩吧?」
曾柏道:「承蒙手下留情,感激不盡,但你的背囊中裝得下這麼多錢嗎?再說,又怎麼走出知府大門呢?」揚霸天道:「你考慮的也對,你給我準備一輛車,把錢放在車上。至於你,嘿嘿,勞你跟我走一趟。」說完又用匕首抵著曾柏,續道:「不許有人跟隨在後,否則就殺你。」曾柏道:「你若是在白天押著我走,太過招搖,一定會引來注意,你既不能拿到錢,也無法全身而退,不如等到晚上再啟程。」
揚霸天頻頻點頭,道:「等我離去,就放了你。」曾柏又道:「官銀打了印記,容易辨認,使用起來也不方便,縣中有許多有錢人,不如由我向他們借來給你,這樣我不會因官銀短少而影響官運,你們也不用怕官府追捕。」揚霸天更加稱讚曾柏考慮周到,曾柏囑咐差役傳話下去,召馮虎前來。
李三石心想:「原來阿虎真的在府裡,怎麼辦案子會辦到不回家?到底是辦什麼大案子?」
曾柏對馮虎道:「我日前抓到小賊,為了破更大案子,把他招攬以為己用。誰知有些不明內情的昏官攻擊我,說我收賄放人,便宜行事。現欽差大人有能力為我脫罪,我非常感激,想送一千兩聊表心意。」揚霸天暗自佩服曾柏乖覺,不愧是官場中的老狐狸,隨口撒謊,面不改色,渾然天成,令人信服。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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