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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細雨秋風泣戰場
來人身材瘦削,面容清瘦,上下一襲純黑衣裳,他垂著雙手肅立於側,兩眼平視,沒有絲毫表情。 方夢龍看完了這封素色套面,蘭香為箋的信,對著那人點點頭,也是毫無表情的道: “回去告訴龔棄色,說我知道了。” 那人微微欠身: “龔爺慈悲為懷,不欲波及無辜,使局外人遭受牽連,這才定下決戰的原則,雙方各出四人,任憑單撞獨鬥,生死各聽天命,事完之後,所有舊怨親仇一筆勾銷,未知方爺同意與否?” 方夢龍平靜的道: “我同意,但最好彼此信守約定,不要節外生枝,擺弄些陰損伎倆,那就有欠磊落了!” 清瘦的臉頰上不見一根筋肉扯動,來人深沉的道: “方爺寬念,我方絕對遵守信諾,方爺這邊,亦請自製自重。” 方夢龍冷冷一笑,道: “當然。” 那人又跟上一句: “還請方爺等各位準時蒞臨賜教。” 方夢龍站起身來,虛虛伸手一擺: “這是生死會,豈可延誤辰光?朋友且請回去覆命,恕不遠送。” 那人又是微微欠身,這才從容離開,步履踏落,卻如貍貓一般,竟無半點聲息。 這是方宅的前堂,偌大的堂屋裡,只有方夢龍及君不悔兩個人。 君不悔站在門邊,默默望著方夢龍,在一片僵窒的寂靜中,他在等候方夢龍說話。 背著手,方夢龍來回蹀踱幾步,才站定下來,面色凝重的道: “小友,我們等待多時的這個日子終於來了,那封信,便是龔棄色下的戰書。” 君不悔十分泰然的道: “他用的這個法子倒是挺大方,我原先以為他們會抽冷子打突襲呢!” 緩緩坐回椅上,方夢龍沉吟著道: “以約鬥的方式,對我們而言,固可減少許多顧慮和損傷,但其中亦未必沒有風險,比如說,他們預先在決戰的地方按下埋伏,或是佈置好什麼詭密的機關陷餅等等;龔棄色這個人不是個堂堂正正的角兒,要他光明坦蕩的各以真才實學拼輸贏,只怕沒有這麼單純!” 君不悔笑道: “我也這麼想,伯父,但有個方法可以防備姓龔的搞鬼。” 方夢龍道: “且說出來大家商議。” 君不悔道: “其實這個方法非常簡易--等到了那一天,我們趕到地頭,對姓龔的先說明白,大家移位半裡路再戰,就算他再佈置下什麼機關陷餅,也不可能將威力發揮到半裡路之外吧?” 方夢龍考量著道: “但如果龔棄色另有伏兵,則可跟著移轉過來--” 君不悔咧著嘴道: “所以,我們也無妨多去幾個幫手,伯父,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卻不可無!” 微微笑了,方夢龍展顏道: “你這個法子不錯,和那龔棄色,絕對講不得客氣,留不得情面,上一次當,學一回乖,我們幾幾乎被他坑了一遭,斷不能再栽斤鬥!” 君不悔道: “姓龔的使出這一招,表面上看乾脆利落,堂而皇之,據我推測,他骨子裡決沒安著好心,我們必須多方準備,周密安排,才不致著他的道……” 方夢龍忽道: “小友,假若他們不肯易地交手,又待如何?”這個問題,君不悔認為他這位伯父未免問得多餘,他輕鬆愉快的道: “設若對方玩這一套把戲,伯父,大家就索興幹耗著,他們不出來,我們也不進去,看誰耗得長久?只不過如此一來,便足證姓龔的一夥人心懷叵測,另有陰謀,就算他們沒有搞鬼,亦背定了搞鬼的黑鍋;姓龔的不是個愣頭貨,這種自涉嫌疑的事,應該不會去做。” 點點頭,方夢龍道: “好,我們就這麼辦!” 君不悔道: “正面交鋒的人,除了伯父與我,伯父的意思另外兩位請誰上陣?” 方夢龍似乎早已打算停當,他胸有成竹的道: “顧乞是一個,另一位,我想請花滴溜花瘦影上場。” 嘴裡念了一遍,君不悔問道: “花滴溜?伯父,花滴溜是誰?”方夢龍笑道: “花滴溜是他的綽號,他本名叫花瘦影,和我也是幾十年的過命交情,這一次的事,原本我並沒有驚動他,卻不知他從哪裡得到消息,馬不停蹄的兼程趕來,昨天深夜才巴巴進門,滿面的風塵,更是一腔的熱血啊……” 君不悔面露欽羨之色,道: “半生江湖,伯父真不算白混了,有這麼些位肝膽相照,福禍與共的好朋友,每在急難,倍現交情,疾風果見勁草,有多少人活了一輩子,也沒得一個知己,那才叫可悲……” 方夢龍嘆唱的道: “話是不錯,小友,但人情之債卻是其重無比,能不背仍然少背為妙,尤其武林中發生急難之事,最乃凶險危殆,朋友萬一賠上性命,固是求仁義得仁義,身受者卻永世難安,終生負咎,一朝再面對孤兒寡婦,那種酸楚愧赧,更非言傳可喻……” 回思著方夢龍的話,君不悔頗生感慨,人生一世,偏就留存著這麼多有形與無形的牽連累贅,便豁上一條命,奉獻及被奉獻的人,也都有著如此這般的顧慮! 這時,方夢龍又從椅中站起,低聲道: “小友,你再琢磨琢磨,我去找老顧和花滴溜商量一下。” 君不悔送出方夢龍,自己坐了下來,他奇怪這一陣的心情竟恁般平靜,不激動,不興奮,也沒些微殺伐之氣,他安閒的坐在那兒,就好像在等待一位老友前來敘舊也似。 這個地方,龔棄色挑選得很好。 三五戶破落人家,卻早已不見人跡,幾座房屋全已傾塌半坍,簷下粱頂結滿蛛網,塵灰覆蓋,一片打麥場倒還地平質堅,闊幅亦夠,龔棄色約鬥的所在,就選定這個充滿鬼氣,一片荒煙晦迷的陋村子,就指定在打麥場上晤面。 現在,時辰正午,有一抹陽光懶洋洋的照曬著。 打麥場上,龔棄色負手而立,他身邊果然只有三個人。 四匹馬兒來到打麥場前丈許的距離停住、馬上騎士正是方夢龍、顧乞、君不悔,以及另一位肥矮如缸,身材向橫發展的怪老頭兒。 多日未見的龔棄色,看上去形容頗為憔猝,雙頰扁平,兩眼內陷,臉色也益加青白,顯然在這段辰光裡是遭了不少活罪,他還戴了一頂白底黑邊的頭巾,結扣壓得極低,堪堪將他那只斷耳包裹起來。 站在他旁邊的三位,君不悔只認得一個,便是姓龔的於老頭子“就來報”尚剛,其他兩人,一個是披頭散髮,鉤鼻闊嘴,活脫老妖怪一般的醜惡女子,一個是魁梧宛似門神的胖大和尚,和尚左手執著一掛粒粒如核桃大小的純鋼念珠,右手握著一柄掙光雪亮的方便鏟,眉目獰猛,形態染騖,一看就曉得不是塊修心積德,吃齋念佛的貨! 八個人的十六只眼睛先是定定的互瞅了好一會--當然各懷鬼胎,神色俱皆不喜;雙方沉窒了半晌,龔棄色方始擠出一絲乾笑,喉嚨沙啞的道: “各位倒是守時,我看我們彼此間也不用多說廢話,扯些閒淡了,大家把對象挑妥,立時上場見真章,各憑手段拼殺,不死不休--” 馬上的方夢龍冷冷的道: “此陣之後,可是恩仇了斷,不再糾纏?” 眼下的肌肉跳了跳,龔棄色大聲道: “我們說話絕對算數,何況曾有信函為憑!?” 方夢龍鎮靜的道: “好,但決戰之處不宜在此,我們還是另選個地方比較合適!” 怔了怔,龔棄色隨即怒道: “這是什麼意思?姓方的,莫非你以為我們會在這裡動什麼手腳,施什麼詭詐?” 方夢龍緩緩的道: “我並沒有這樣說,不過小心總錯不了;龔棄色,若是你們不曾另做安排,預為布署,換個地方又有什麼損失?也正好可以表白你們胸懷坦蕩,行為清正!” 重重一哼,龔棄色道: “方夢龍,你們要是有種,就下馬進場,公平豁鬥,不必骨頭裡挑眼,揀些歪理來找麻煩,你們若是不敢對仗,其實也跑不了,這段梁子不結,彼此的糾葛便永無休止,隨時隨地都兔不了流血拼命!” 方夢龍寒著臉道: “你唬不了我,姓龔的,要解決問題,必須換個場所,否則,便無妨混戰打到底,你待怎麼辦我們都一齊奉陪!” 一邊的尚剛忽然開口道: “另換的哪個地方,你們可已選擇好了?” 方夢龍道: “不錯,便在此處往南去半裡路,一條河流的幹灘上,那裡偏僻幽靜,方圓寬廣,施展起來比這邊更要方便!” 冷笑著,尚剛道: “我們為什麼要相信你們?你們懷疑此地預置埋伏,則安知你在那河灘上不曾動下手腳?方夢龍,這一套鬼板眼,我們不受!” 方夢龍夷然不懼的道: “如果各位不接受這項要求,那就乾脆卯起來看,殺到哪裡算哪裡!” 尚剛變色道: “方夢龍,你當我們含糊?” 方夢龍肅索的道: “你們不含糊,因為你們下了戰書,但我們也不含湖,否則便不會赴約;尚剛,公平要對雙方而言,不能只偏頗你們一邊。” 龔棄色又接上話: “簡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姓方的,我們保證沒有埋伏、未設陷餅,只是你們起念齷齪,想豁了邊,‘棲鳳山’的人豈會耍這等鬼域伎倆?” 方夢龍冷淡的道: “一張嘴兩片皮,翻雲覆雨無憑證,尤其你我勢處對立、形同水火,所謂保證,乃徒托空言,誰也信不過誰;決戰之地關係生死,當然要審慎挑選,才不至吃虧上當!” 一咬牙,龔棄色朝右邊指了指: “這樣吧,正如你所說,我們誰也信不過誰,便來個折衷的法子,不在這裡於,也不在你們挑的地方拼,就到那邊的荒田里豁上,你怎麼說?” 望瞭望龔棄色所指的那塊荒田,方夢龍心裡估算著:距離約在兩百多步以外,照常情判斷,若有機關陷餅,按說範圍是延伸不到那邊,而且看情形龔棄色也屬臨時擇就,不像早有預謀的樣子;他略一遲疑,側身低向君不悔: “小友,你看那荒田行不行?” 君不悔亦正在端詳,聞言之下,默默點了點頭。 坐直身子,方夢龍提高了嗓調: “好,我們同意那個地方!” 龔棄色與尚剛互覷一眼,悶不吭聲領頭過去,完全一派吃定了的形態! 腳下踩著乾裂的泥土,齊踝的萎草,龔棄色他們四個人一字排開,擺明暸任君選擇的架勢,如果不是四個大男人,不是在這麼荒涼的所在,換個燈紅酒綠之處,倒有點窖姐兒亮相的味道了! 方夢龍與君不悔等人也下了馬,緩緩跟來,尚未及站定,龔棄色已指著君不悔開了腔: “我先挑姓君的拼頭一陣,此外三對三,各位盡可自揀自便,選妥當了,再輪番上場,鬥個死活!” 君不悔微笑道: “姓龔的,你的勇氣實在可嘉,只這短短時間,竟已忘記前些日子身受的血之教訓,約莫是傷口業已愈合,不覺疼痛了吧?” 青中透白的臉孔猛然掙出一抹紫赤,龔棄色的兩眼斜吊,喉結上一移動,他屏著氣,抑壓著烈火般的激怒,聲音從齒縫間溢出: “你不用囂張,更不用羞辱我,君不悔,你的好辰光就到今天為止了,自從那一日以後,我們無時無刻不在記著你,不在念著你,我祈告上蒼保佑你一直活著,活到我們碰面的時候,我撫摸著身上的疤痕,一再向我自己保證血債血償的決心;君不悔,我不在乎挨你的刀,卻永不能忘懷,你給我的折辱,現在,已經到了你必須付出代價的關口,你不會再有僥倖,再有機運,甚至你連明朝的陽光也無緣再見--” 君不悔安詳的道: “那不是用嘴說。就能辦到的,那要憑功力,憑本事才行,姓龔的,據我所知,以你的幾下子,恐怕很難對付得了我,我不信在這段時間裡你會有什麼特殊的遇合,或服用了某些助長修為的神丹妙藥,那只是一種玄虛的傳說而已,你不會笨到用來唬人壯膽吧?實際的情形是,這段時間你正躺在床上休歇養傷,功力方面不但無以增進,大概還有消退之勢,在這等情況裡,你打算血債血償,揚眉吐氣,就十分困難了……。” 龔棄色錯著牙道。 “事實會證明給你看,君不侮,你將望塵莫及!” 君不悔道: “除非你另有陰謀,否則,單個較量,閣下僅有重蹈覆轍的份!” 尖吼一聲,龔棄色激動的咆哮: “我要捻碎了你,君不悔,我發誓將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沒有什麼興趣的搖搖頭,君不悔嘆了口氣: “老詞老調了,姓龔的,你不覺得膩味嗎?” 尚剛伸手擱在於兒子的肩頭上,示意冷靜,然後,他才陰沉的道: “君不悔,現在說風涼話未免為時過早,趁著還有工夫,你不妨多替自己的姓命合計合計,便明白告訴你吧,今日之會,我們主要就是衝著你來的!” 君不悔毫不意外的道: “我非常清楚這一點,所以我雖歷盡艱險,也務求趕到方府,偕隨赴約,我原可以退避不出的,但我來了,尚剛,相信你會知道我的意思。” 尚剛冷森的道: “你總算尚有這點機伶,因為你也曉得,逃得一日,難逃一世,今天你若不敢面對現實,有所擔承,遲早亦將落在我們手裡,叫你不能翻身!” 君不悔笑了笑,道: “各位並不足以對我造成這麼大的壓力,所以我當然敢於面對現實,有以承擔!” 尚剛別過臉去,趁這瞬息的緩衝以便將那凝形的惱恨抹消,他是前輩,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可不能稍因悻逆而失了風範氣度;等他再正視君不悔的時候,又已恢復原狀,展現的仍然是一副凜烈剛毅的神情: “天下沒有絕對的事,也沒有唯我獨尊的人,君不悔,這個淺顯而不變的定律就將應驗在你身上,任憑你心毒刀快,照樣抗不過臨頭的惡報!” 君不悔道: “惡報是有的,卻不知是報在誰人頭上,尚剛,老天有眼,是非分明,它的心思未必和你一樣。” 這時,那外貌醜陋恐怖的老女人忽然夜梟驚啼似的大笑起來,露出滿口又尖又細宛同鋸齒般的黃牙,話卻是衝著龔棄色在說: “小龔呀,你原先在老娘面前陳訴這姓君的小鱉羔於如何狂妄,如何跋扈,又如何不可一世,老娘還不大相信,只以為你吃了他的虧才故意這麼編排他,現下一見,可不正是如此,更且有過之而無不及。人要放肆成了這等模樣,還能讓他繼續朝下活嗎?他要一天活著,別人又怎麼混,小龔,你就先委屈委屈,把這小鱉羔子交給老娘我來打發,早早送他輪迴轉世,也免得張牙舞爪的惹嫌!” 龔棄色有些為難的道: “二姑,這君不侮與我有仇不共戴天,你亦親眼見過,我被他糟蹋成何等情狀?此怨不出,實在神魂難安。” 尖笑一聲,有若才下了蛋的老母雞,這婆娘道: “所以老娘我要替你出這口鳥氣呀,你們看看這個小鱉羔子,突肚挺胸揚眉瞪眼,活像皇上的二舅子,太宰的三叔公,那等脾睨群倫,高高在上法,老娘實在是看不過去,非揪他下來跌他娘個折腰斷頸不可!” 左一聲小鱉羔子,右一聲小鱉羔子,直把君不悔叫得啼笑皆非,一肚子窩翼,他正想找幾句尖酸點的言詞挖苦回去,站在顧乞旁邊的那個矮肥如缸的老頭兒已經開了口: “孫秋月,甭在這裡人五人六耍你‘小天香’的威風,你當充著是尚剛義妹的關係就能橫吃八方了?連尚剛都曾在君小友刀下栽過斤鬥,你孫秋月又有什麼皮調?放明白點說不定還可保個全身,要不然,‘小天香’也給你踩成一團臭泥!” 這醜婆娘居然有個詩情書意的芳名呢-- 孫秋月一雙三角眼凸瞪,拉高了嗓門: “你,你他娘又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竟敢當著老娘面前數落老娘?” 胖老頭呵呵一笑,雙層下巴的肥肉都在抖動: “孫秋月,你不認得我,我可認識你,我姓花,叫花瘦影,這十年以來,我們曾經見過三次面;頭一遭,江北騾馬幫的瓢把子嫁女兒,在酒宴上咱們幸會;第二遭,嵩山少林十二代弟子藝成出關,在獻技大典上我們都是座上客。第三遭,約莫也隔著好幾年啦,泰南城大布商于賢做六十整壽,我們亦碰上一頭;你不記得我,是因為你仍然自比‘小天香’,仍然眼高於頂,顧影自憐,我這個糟老兒怎會放在你心中?我卻不同,眼看‘小天香’變成了‘老天香’。光陰催人不留情啊,不想你易化成這副德性,怎不由我不多加幾分注意,憑添幾許感嘆?” 一番話是又嘲又謔,聽在孫秋月耳中,要多不是滋味就多不是滋味,她定定的盯著肥矮如缸的花瘦影,額頭暴起一根青筋: “花滴溜--原來是你,我當誰有這大的膽量吐這等的渾言,不料卻是‘天目五鷲’的大阿哥‘旋翼鷲’花瘦影,姓花的,我們有過數面之緣,提起來多少也有些牽連,怎麼著?你是六親不認,找碴找到我頭上來了?” 花瘦影笑得十分開朗: “按說呢,同船過渡都有五百年的緣份,何況我們之間還有這麼點淵源?不過事情到了緊要關頭,就得分出親疏遠近,更須明辨一個道理;夢龍與我相交三十餘載,誼比手足,比起你來自是交情要深,再說道理,你那姪兒龔棄色好色貪淫,意圖以迷藥砧污人家閨女清白,碰巧被君小友救下,事後你們做大人的不但不訓斥晚輩,登門請罪,反倒記恨對方,明著鼓動小輩尋仇報復,如此不知自省,違悖常情之舉,道理何在,就叫人搞不清了,形勢發展到這步田地,孫秋月,是你助紂為虐呢?還是我不顧情份、故意找碴?” 孫秋月臉色鐵青,厲聲道: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花滴溜,你曉不曉得姓君的小鱉羔子有多狠多毒?他不但將小龔殺得遍體鱗傷,竟然還給小龔破了相,這種趕盡殺絕的惡劣作風,殘暴手段,怎能令人默而以息?莫非小龔身上的肉不是人肉?” 花瘦影心安理得的道: “相罵無好口,相打無好手,兩邊一朝卯上,誰也留不得情,這都不是問題的關鍵,孫秋月,關鍵在於龔棄色為什麼會招來這場災禍?老古人早說過啦,鋼刀雖快不斬無罪之人呀!” 窒愕一剎,孫秋月憤怒的大叫: “好個老王八蛋,給你鼻子上了臉啦?拿一篇歪理在老娘我面前渾扯,你以為我受你這一套?小龔吃了虧,就必定要找回來,管他對與不對,有理無理,你老小子打譜包攬,老娘我就叫你吃不完兜著走!” 這臉一抹,就變成潑婦罵街的工架了,不要說不像“小天香”,連“老天香”的那份情調也半點不存。 花瘦影卻不慍不火,極其世故的一笑: “孫秋月,你亦是道上有名有姓的人物,竟擺出這副嘴臉,你不怕丟人,我都覺得慚愧,不可理喻,莫過於此,真正雜木樹的果子,上不了臺盤!” 斑白的長髮無風拂舞,孫秋月伸出她那根細長如雞爪似的食指遙點著花瘦影: “老王八蛋!老殺千刀!你上得了臺盤,你夠修養?老實說吧,‘天目五鷲’浪得虛名,平日拿出來唬唬一幹二流子青皮貨猶尚自可,想要在老娘我面前擺弄,且遠著風涼去,姓花的,你要有種,就放馬過來和老娘玩玩,看我能不能把你這只‘旋翼鷲’拗成一頭死鵝!” 花瘦影對著方夢龍霎霎眼睛,慢條斯理的道: “看樣子生意上門啦,老幫子,你的意思是挑上我來捉對兒?” 猛一錯牙,嚓嚓有聲,孫秋月惡狠狠的道: “我要不能做翻了你,就算你八字生得巧,‘旋翼鷲’?他娘一只呆鳥罷了!破招牌,爛字號,我非給你砸個稀哩嘩啦決不甘休!” 味味一笑,花瘦影道: “小天香,你真狠著呢,不見天香,只見惡婆,這人變人,怎麼一變就變出十萬八千里地去了?將昔比今,嘖嘖,不堪回首啊!” 孫秋月的大嘴扯歪,鼻孔急速翁掀,模樣就像要吃人: “花瘦影,你死定了!今天你是絕對死定了!咱們不再磨蹭,就是現在,就是現在我便將你生吞活剝,啃下你周身肥肉,看你將昔比今,又是怎麼個神氣活現法?!” 於是,君不悔淡淡的接上了口: “你不是待要擺平麼?怎的又變了卦?抑或你手高量宏,準備同時收拾我們兩人?” |
第30章 好一番龍爭虎鬥
呆了一瞬之後,孫秋月惱羞成怒,直著脖頸尖叫: “老娘便讓你一老一少,兩個雜碎一遭兒上,看看老娘我能不能將你們掠倒一雙?” 花瘦影笑瞇瞇的道: “你也用不著拿鴨子上架,打腫臉充胖子啦,我說小天香,過招搏命,可不是勉強之事,有多少力氣才能挑多少重,你愣要硬起頭皮擺場面,怕就要落個大難看,其實這又何苦?算了算了,還是我姓花的在此斗膽,向你領教幾手高招,有本事,老命一條任由處置,反過來說,我亦不會輕饒了你,怎麼著,上是不上?” 孫秋月 有聲的自齒縫中出氣: “正好拿你祭旗--花瘦影,就這麼說定!” 花瘦影欠了欠身: “請吧,此刻卯上,恰是時候。” 不等花瘦影出陣,方夢龍已靠近他的身邊,低促的道: “瘦影,這婆娘頗為凶悍,聞說她最擅長的一種功夫名叫‘九魂大搬引’,施展起來虛幻莫測,千變萬化,每每傷人於目眩神迷之中,你可千萬要小心啊!”花瘦影安閒自若的道: “小天香葫蘆裡裝的什麼藥我大底有數,我袖籠中攏著何等乾坤她卻不甚清楚,知己知彼,勝券在握,夢龍,你寬念,這老幫子就會七十二變,今天我也包把她壓在五指山下,沒有三分三,還敢上梁山?” 方夢龍牽動著唇角: “這就好,但仍不能失之大意。” 往前跨出幾步,花瘦影對著孫秋月做了個揖: “我這廂候著啦,小天香。” 只見孫秋月雙臂飛揚--倒有幾分天女散花,乘風起舞的味道--人已飄向半空,黑白交雜的長髮飛拂四散,宛若一把碎裂的雲絮,當這一切影像還正凝聚在人們的眸瞳中,怪異的是她實質的形體已來到花瘦影背後,一指如戟,猝點花瘦影背心! 花瘦影寸步不移,挺立如山,就在敵人一指戮出的同時,他身若狂賤般暴旋六尺,旋動間風起塵湧,更帶著一抹金光燦麗的芒彩往回飛掃,其快其疾,無可言喻! 孫秋月僅僅那麼一閃,身形已飄離原位,明明看她是移向花瘦影的右側,卻難以思議的到了花瘦影的左邊,雙手翻處,一片黑亮的砂雨仿佛一群毒蜂般躥投而出,無聲無息,卻籠罩住方圓尋丈的面積。 一聲大笑,花瘦影騰空三尺,懸虛翻滾,手中的金蛇軟劍頓然變成了活的,但見劍首昂顫,劍身扭轉,金芒溢射中仿似千蛇婉蜒,無隙不在,無孔不入,點點黑砂驟而迸濺彈跳,竟沒有一粒沾上花瘦影! 觀戰的方夢龍這時才籲了一口氣,所謂外行看熱鬧,行家看門道,雙方這一交手,雖然只有幾個回合,大概的強弱已可略知分曉;孫秋月的長處在一個巧字,花瘦影的優勢佔一個“定”字,任你千般妙,我有不變之規,無論孫秋月的身法步眼如何玄異詭密,花瘦影卻能準確判斷敵人的確實著落,明辨對方的出擊位置,據而製敵機先,這樣一來,孫秋月就不免深受牽扯,處處捉襟見時了。 君不悔禁不住歡顏流露,輕語方夢龍: “伯父,我看這一遭孫秋月是撞正大板,用不了多久,就要在花前輩手下栽個灰頭土臉啦!” 微微頷首,方夢龍低聲道: “照目前的形勢發展下去,如果沒有樣特殊意外的話,瘦影應該可以制服孫秋月;不過說真的,這婆娘的一手挪位移形之術,亦確然可觀!” 君不悔道: “我也曾遇到過一個和她身法近似的高手--” 君不悔指的是在“順安府”盛家對過仗的辛回天,話一出口,他才發覺此時此地,提這樁事極為不妥,於是趕緊閉嘴不言,好在方夢龍全神貫注在鬥場之中,沒有追向他碰著好手是誰,但旁邊的顧乞卻插上話來: “孫秋月的提縱身法相當特異,當今江湖之上,與她路數近似的人物尚屬少有,君不悔,你遇著的那個角兒又是個什麼出身來歷?”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顧乞早不說話,遲不出聲,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排了這麼一個問題發問,君不悔心裡嘀咕,卻不得不含混的道: “回顧老,那人不曾明報字號,也不肯顯示身份,只驚鴻一瞥,便自渺如黃鶴,所以至今還不曉得何方神聖,可是他的動作身形,卻與孫秋月十分接近……” 哼了哼,顧乞道: “你這樣豈不等於白說?” 君不悔陪笑道: “原是即刻思起這樣一個人,觸景憶起如此一段往事而已,欲待深究,自難周全,隨口一提,卻未料到顧老興趣恁厚--” 顧乞正要說什麼,方夢龍已神色驟緊,低叱一聲: “注意--” 場中的孫秋月身形倏然飄閃,剎時現出九條真幻不定的影像來,九條影子分成九個不同的角度,有若勵惡鬼般撲聚向一個焦點--孫秋月的容貌本來就醜陋奇突,這一幻形分影,由於動作的快速,光線與空氣的混和波蕩,便顯示出一股妖異的氣氛,令人覺得這個婆娘果真是魔邪之屬,有鬼魅之術,一種無形的怖栗感幾乎是逼人而至! 花瘦影在一剎之前卓立不動,一剎之後對準左側的一條影子暴衝猛襲,金蛇軟劍灑出流光如電,寒芒似雨,如此密集又強烈的全力搏擊,其他的八條影像,但憑迴旋翩飛,他好像一概視同不見! 事情有始即有終,總有完結的時候,現在,就是這場拼殺完結的辰光了。 孫秋月分形攻擊花瘦影,並不是僅以雙掌為工具,黑亮的毒砂暴飛迸射,鱗片似的冷焰串接,有針芒穿舞,梭影交織,她的衣裳之內有如一座設備周齊的暗器庫,她就形若九手女蝸,只是不曾拿彩石補天。乃是以暗器傷人了。 雙方的交觸極快,了決亦快;一聲淒厲悠長的嚎叫出自孫秋月的口中,九條影像立斂為--這可是她的本體真身,此刻,她這條本體真身便仿佛一只斷線風箏,搖曳擺舞的飛了出去,又血淋淋的墜跌下來,要不是尚剛及時掠前接住,只這一摔,就包能將她摔斷了氣! 孫秋月並沒有死,受的傷卻是不輕,花瘦影的金蛇軟劍在她胸前背後,連劃開七道縱橫交錯的血憎,肌翻肉綻,深可見骨,她本來就瘦鱗鱗的沒有幾兩肉,劍刃切膚,則更入木三分,全身上下就越發血淋漓,不堪卒睹了;尚剛才將這位小天香義妹接在懷裡,竟亦染成了半個血人! 花瘦影仍舊和動手之前一個摸樣,氣定神閒的站在原處,氣定神閒的讓顧乞拔出他右肩上一只燕尾短梭,剔出左背側的兩枚鋼鱗片,形態之輕鬆自若,就好像是別人在剜肉取物一般,果然有一股威凜之勢! 孫秋月猶在她義兄懷中掙扎,一邊掙扎,一面聲嘶力竭的嚎叫: “放我下來……大哥,你把我放下來,我就不信拼不過姓花的這個老王八蛋……我恁情賠上這條命,好歹也得拖著姓花的給我墊背……” 尚剛僵著臉,表情相當難看: “你給我安靜點,六七十歲的人了,怎麼也這樣沉不住氣,幾十年江湖你是怎麼混過來的?” 無聲的嘆喟著,他又將臉面偏低: “你傷得如此嚴重,還待逞什麼能?休要吵鬧,我總規會替你掙回這個面子就是!” 身上起了一陣痙攣,孫秋月痛得嗓音都走了調: “大哥……妹子無能,妹子無能啊……可是妹子卻咽不下這口鳥氣,姓花的什麼東西?竟也能將我擺佈成這副熊樣,大哥,這不止是割我的肉,他亦在抹灰大夥的臉哪……” 尚剛把孫秋月輕輕放落,邊冷峻的道: “秋月,你不要再多說話,這裡的事,自有為兄的處置了斷!” 孫秋月不停的抽搐著,不知是那身傷在痛而是一顆心在痛,總之小天香已經完全不像小天香了,倒似一只落水狗,垂頭喪氣之外,另帶著無限狼狽,但她卻好歹閉上了嘴,沒有繼續叫嚷下去,尚剛雙目火毒的瞪視著花瘦影,脖頸間浮起一條青筋,字字酷厲: “姓花的,你未免太也心狠手辣,我義妹與你並無深仇大怨,居然將她傷到這步田地,如此卑劣作風,算得上哪門子叫字號的人物?” 花瘦影咧嘴一笑: “所謂當拳不讓人,保況還是對立的敵人?動刀動槍的場合,一旦真個卯上,誰也發不得慈悲,行不了善心,沒要她的命,業已是無上功德,姓孫的老虔婆話說得狠,不料幾手把式卻與她的言語配合不上,栽個斤鬥,亦叫活該!” 方夢龍接口道: “龔棄色有言在先,大家各憑本事爭存亡,死活無尤,尚剛,可別輸了一場就節外生枝,尋些歪理找岔,我們還是照規矩來的好!” 一昂臉,尚剛不答方夢龍的碴,仍衝著花瘦影道: “我義妹落敗受傷,只怪她學藝不精,技不如人,挨刮挨打,是叫活該,姓花的,你不妨成全了我,讓我也嘗嘗活該的滋味!” 形色一冷,花瘦影老實不客氣的道: “這是幹什麼?車輪戰麼?尚剛,就算我受激下場,豁力以赴,試問你人還要不要這張臉、能不能再面對天下人?簡直是豈有此理!” 尚剛似乎忘記了雙方的約定,也忘記了道上的傳規,他怒聲道: “要不要臉是我們的事,能否面對天下人也是我的事,無庸你來操心,我只向你,你敢不敢與我再鬥一場?” 花瘦影不禁肝火上升,殺機頓熾,一張肥大的臉孔漲得褚赤,他暴烈的道: “大名鼎鼎如‘就來報’尚剛者,原來卻是這麼一個無可理喻的潑皮,倒委實出人意料,真個聞名不若見面,見面不過如此,姓尚的,我花某人既然來了,現在就不含糊你們,撂倒一個,便不惜撂倒一雙,你當吃定了我?早著呢!” 往前跨出幾步,尚剛表情輕蔑: “請吧,賣弄嘴把式,何如亮出手把式?” 一手按住花瘦影,方夢龍平靜的道: “不要中了他的詭計,瘦影,佔便宜有這等佔法的麼,你權當姓尚的是在放屁,擺道擺得如此齷齪,格調亦未免太低下了!” 尚剛怒視方夢龍,粗厲的咆哮: “你是在罵我?” 方夢龍生硬的道: “我在罵那個居心叵測,起意卑鄙,妄圖以車輪方式取巧投機的無恥匹夫!” 突然一聲狂笑,尚剛面頰痙顫,形狀猙獰: “好,好,罵得好,方夢龍,就憑你這個膽量,我便不得不掂掂你的斤兩,看你到底有幾多本錢,竟敢如此出言不遜!”方夢龍毫不示弱: “早已等著你挑戰了,尚剛!” 在尚剛背後的龔棄色,一面為他的幹二姑敷藥包紮,邊尚不忘替幹老子吶喊助威: “宰掉他,義父!” 陰沉的一笑,尚剛道: “這一遭,他絕對萬劫不復,永難超生!” 方夢龍十分恬淡的道: “那要試過才知道,尚剛,你不要過份樂觀才好。” 君不悔從一旁閃出,躬著身道: “怕父,這一陣,請準晚輩出戰,領教尚前輩的絕學高招!” 方夢龍輕聲道: “小友,你無須替我擔心,姓尚的功力如何,我自有計較,傾力一拼,猶不知鹿死誰手,他不一定能佔得了上風!” 又湊近了些,君不悔壓著嗓門: “時值非常,請伯父恕我直言無狀;伯父,尚剛修為深厚粗博,出招尤炔,伯父有一腿殘疾,難免影響行動,而高手對決,毫釐之差即生死之分,怕父以命賭氣,正好人其毅中,最是失策不過--” 眉心微皺,方夢龍遲疑的道: “這傢伙盛氣凌人,我豈能叫他看扁了?” 君不悔低聲道: “他正是看中怕父的這項弱點,才舍下一個受了傷的花前輩,另挑一個身有殘疾的伯父你,這種陰著揀便宜以圖各個擊破的下作伎倆,伯父旁觀者清,怎麼一待當局就迷了呢?” 連連點頭,方夢龍釋然道: “說得不錯,怒念一起,能靈穿台,能混心智,我差一點就也沉入這魔道輪迴了,尚剛意存惡毒,真正不是善類!” 那一頭,龔充色在鬼叫: “姓君的,你休想轉移目標,強自出頭,正主兒是我,我早就指定要和你決一死戰,你若耐不住了,現下就可比劃,如今竟衝著我幹老子上陣,莫不成你是孬了種,破了膽,不敢同我對卯?” 君不悔謙和的笑笑? “你別急,龔棄色,我給你打包票,等我侍候過尚前輩之後,保證你還有接手的機會!” 龔棄色的嗓調讓高了: “我和你有不共戴天之仇,若不手刃於你,實難洩我心頭之恨,你想在我義父掌下送終,儘早別做這等美夢,君不侮,你的命是我的!” 有些啼笑皆非的君不悔,無可奈何的攤攤手: “我的命不是任何人的,是我自己的,不論誰想要我的命,都得拿出點襯頭來才行,不過你放心,尚前輩和你,恐怕還不一定要得了我這條命!” 尚剛揮手阻止龔棄色答話,他雙眸中閃耀著赤漓漓的光彩,形態問有一種懾人的森酷: “你在‘棲鳳山’曾經露過一次臉,君不悔,但那次你露臉亦非沒有付出代價,我們彼此間全受到血的教訓,我們都遭至相似的慘痛,因此你不必狂妄,眼前的情勢,只會舊事重演,或者更將擴大那慘痛的後果,我們預期流血殞命,不得全歸,而你,君不悔,你的死亡就是我們待要須索的賠補!” 君不悔安詳的道: “好吧,尚前輩,且請決定一下,我的命先要賠補給貴方的哪一位?” 龔棄色尖叫一聲,有若被人在心肝上擰了一把: “當然是我!” 尚剛回頭瞪了幹兒子一眼,威嚴的道: “棄色,不要衝動,該是你的,自然會留給你,目前悍敵逞威,卻須審慎應付,過得了關口,你當可隨心所欲,否則,連‘棲鳳山’都回不去了,更逞論其他?” 龔棄色不甘的道: “不管怎麼說,義父,姓君的性命必得由我親手了斷!” 尚剛心裡一直打了個結,君不悔技藝之強,他早已領教過,雖說先時“棲鳳山”那一場惡鬥,君不悔也受創不輕,但他們乃是聚合多人之力,方始造成那樣的結果,兩相比較,他們付出的代價更為巨大,眼下要和君不悔單挑獨鬥,他實在沒有多少把握,只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而龔棄色的修為深淺他知道,因然另外安排得有製敵之計,但是幹兒子已見氣浮,此際搶著上場,篤定兇多吉少,他自己搪這一陣,亦是硬著頭皮,不過拿的是個“穩”字訣,但求落個全身而退,再推進第二步行動,由此對龔棄色的叫囂,已感不耐,臉色倏沉,他厲聲道: “你給我一邊歇著,不准再鬧,一切事情,我自有定奪!” 半躺在地下的孫秋月當然明白義兄的心思,她呻吟一聲,有氣無力的招呼: “棄色,棄色呀,你別跟你幹老子爭,他有他的打算,包不會叫你受委屈!……欸晴,痛死了我,你倒是快點過來瞧瞧……” 龔棄色陰著面孔,不情不願的走向孫秋月身邊,嘴皮翁動著,卻不知在詛咒哪一個。 尚剛踏前一步,朝著君不悔道: “辰光不早,姓君的,咱們開始吧。” 君不悔冷靜的道: “尚前輩,上次過招,前輩是赤手空拳,這一遭,前輩仍打譜不用兵器麼?” 重重一哼;尚剛道: “這是我的事,無庸你來操心!” 君不悔笑笑,道: “我明白,下一句是我只管操心自己的性命就成;但尚前輩,我卻有言在先,一旦動手搏命,我必出刀相應!” 點點頭,君不悔又道: “但白的說,我不會與前輩纏鬥,我將以最擅長的刀式來速戰速決,就如同‘棲鳳山’那次的情形一樣,因此,前輩如果不用兵器,只怕光憑氣勢討不了鋒刃的便宜!” 冷森的一笑,尚剛道: “你倒很能替人設想,不過我再說一次,以何種手段較鬥,乃是我的問題,你不須費神顧慮,同樣的,我也不會為你有所顧慮!” 輕輕拱手,君不悔道: “前輩,請!” 尚剛雙手平伸,有如大鵬展翅,平伸的雙手又忽然分成上下,右手指天,左手指地,兩眼凝視於一點--君不侮的眉心中間! 於是,一抹青藍色的冷芒閃縮在君不悔的手中,“傲爺刀”又以它一貫的森寒面目展現,刀身上的那只眼睛仿佛正在緩緩張開。 尚剛的臉部肌肉驟然抽緊,呼吸也不由急促起來--像他這樣老於搏殺、深具格鬥經驗的前輩人物,原不該發生這種迫促的反應,但是,當一個人對某一樁物體懷有慘痛回憶,而又在情況相似的場合重見那樁物體的時候,回憶勾起精神上的悸動,亦就不足為奇了。 當然尚剛不會忘記,“傲爺刀”曾經舐過他的血,裂過他的肉,造成他身上永不能消失的六道疤痕! 君不悔出手了,一刀平削而來,刀勢緩慢,然而青藍色的光華卻似霧起煙籠,剎時迷漫擴散,那一刀有如帶起雲絮的衣角。 尚剛半步不移,他不在乎這一式,他在乎的是蘊藏在這一式刀法後面的殺著! 不錯,“傲爺刀”平推至半途,刀尖猝然指天,鋒刃驀而向兩側迴旋,一個美妙的光環便那麼完整的連接而成--那是兩度弧線的拋引,圓的精密吻合;而光環難燦亮麗,有若巨月倒懸,晶幕滾動,一溜冷電便在這時從晶幕中激射而出,去勢之快,無與倫比! 尚剛暴喝如雷,身形宛如一只陀螺般倏旋猛轉,同時雙掌翻飛,勁氣立湧,陣陣無形無影的火熱狂颶,排山倒海也似卷襲向君不悔四周。 刀芒倏顫又閃,那一溜寒電瞬息間幻化為十六道流光,十六道流光自十六個不同的角度匯集到一個目標--尚剛的尊體。 這一次,尚剛沒有一飛沖天,他吐氣開聲,像是龍吟虎嘯,雙手併合上拋,只聽到“噗哧”一聲裂響,斜角七尺的空中氣流回盪,立時聚成一團淡淡的赤霧,幾乎不分先後,尚剛手裡已多出一桿銀亮掙光的“神仙刺”,這桿“神仙刺”隨著他騰挪如風的動作貼身打轉,但見銀輝炫燦,上下交識,而刀鋒斬削,與銀芒擊撞,那一蓬一蓬的星焰便迸散得淒豔刺眼了。 各形各色的光影飛射流穿,結果即蘊含於每一線、每一點光影的巧妙佈局中;尚剛摹地腳步踉蹌,連連搶出五尺之處方才勉強站穩,他肩頭血流如注,右胸也裂開一條半尺長的血槽,他卻咬著牙不吭不哼,愣是用手裡那桿殘痕斑斑,布滿缺口的“伸仙刺” 支撐著身子不使自己搖晃--君不悔早已倒翻六步,刀收光斂,正微喘著氣煞勢穩身,他沒有受傷,至少,現在還沒有受傷。 就在雙方這看似收場、拼殺業已告一段落的俄頃之間,空中斜角七尺高處的那團淡淡赤霧猶在浮沉回盪,卻在君不悔剛剛站定、尚未緩過氣來的這一剎,突然“啵”的一聲裂響,叫人做夢也想不到的“呼”聲自斜空卷落,頓時狂 橫掃,火熱的勁風旋湧,所籠罩的範圍,幾有尋丈之廣! 變起不測,君不悔待要躲避已是不及,他原地橫滾,“傲爺刀”溜體閃掣,光華四射中,他的身體完全卷裹于那道渾厚的晶幕裡,看上去,就像一只發光的蠶繭! 散力消,君不悔一躍而起,竟是滿面通紅,他身子歪側“哇”的噴出一口紫血,當這口紫血噴出,絆紅的臉龐卻又一下子變得慘白。 尚剛仰天狂笑,嗔目如鈴: “君不悔,我早說過天下沒有不付代價的勝利,你想在血腥中求榮耀,便必須以自己的鮮血來換取,你還待逞強露臉,就讓我們一起來共享這慘痛的結果!” 透了口氣,君不悔顯得有些疲乏,他卻仍能使自己面帶微笑: “你說得很對,尚前輩,我也算付出代價了,而結果雖然慘痛,到如今尚未有結果,彼此扯得平扯不平,還要看跟來的演變,前輩有孤注一擲的決心,我們也刮玉石俱焚的打算,那慘痛,總是免不了了。” 尚剛刮了胸前一指頭的鮮血灑向地下,花白的頭髮竟似根根豎立,他暴烈的道: “很好,既然大家都有拼死的意志,就不用只掛在嘴皮子上晃盪;我們業已把話撂在前面,這一會是生死會,到如今卻未見生死,實在遺憾,但願接下去雙方能硬挺到底,做一番斬草除根、永絕後患的壯舉來,則彼此一了百了,再無恩怨糾纏!” 君不悔大聲道: “尚前輩何不乾脆容我二人繼續搏殺?再戰一場,絕對可分生死,或是你除我的根,或是我刨你的底,保證做到永絕後患,一了百了!” 一愣之後,尚剛勃然大驚,他伸指如戴,連口沫都噴出老遠: “姓君的小輩,你簡直囂張到了極處,你以為我刀傷在身,血流不止,就正可乘虛而入,藉機相製?我叫你這好狡陰狠的東西做得好夢,這一戰我若不能取你性命,哪怕力竭至死,也萬萬不會罷休!” 君不悔一點也不激動,不但不激動,聲調更一下子變得柔和了: “這才是根本解決糾葛之道,尚前輩,一旦人死形滅,當然再無恩怨可言。” 那邊--,半躺著的孫秋月霍然坐起,顧不得身上傷痛,急忙尖著喉嚨叫嚷: “大哥,大哥啊,你帶了恁重的刀傷,血染得半身透濕,如何還能緊接著和那小王八羔子再拼?就算鐵打的金剛,也經不起這樣的折騰呀;伏虎師父,你他娘亦風涼了一陣了,眼前這一場,好歹你去頂著,務必叫我大哥先喘一口氣……” 那法號伏虎的魁梧和尚微微頷首,山搖地動的走向前來,什麼話都不說,跨一大步橫攔在尚剛身側,把一雙的的生光的牛蛋眼注定君不悔,好一派泰山石敢當的架勢! |
第31章 明火暗槍齊上陣
君不悔瞅著這位既不慈目,亦非善眉的出家人,慢吞吞的道: “大師父,你可是要替尚前輩頂下這一陣?” 哪伏虎和尚喉嚨轟轟作響,說話聲音宛如響起連串的悶雷: “正是,欲往極樂,何須在乎由誰超渡?” 君不悔微微一笑: “大師父說得有理,便請大師父賜招吧!” 花瘦影叫了起來: “又待重施故技、又想用車輪戰?他娘便是君小友答應,我姓花的也不答應,轉彎抹角就待討便宜,天下哪有這等的美事?” 說著,他有意無意的瞟了旁邊顧乞一眼,接著貶喝: “這勞逸麼,總得平均一下才是,閒得慌與熬得苦都不是辦法,顧老兄,你說對不對呀?” 顧乞哼了一聲,心裡老大不是滋味,卻不得不挺身而出: “用不著花兄費神,本來這一場我就打算上去鬆散鬆散,只是人家指名叫陣,我不便越俎代庖,強行出頭罷了,既趟了這灣混水,豈有猶豫不前的道理?” 顧乞的話,一半是真,一半是假,主要在於對方指名挑戰的角色君不悔,他樂得裝聾作啞,窩在一邊看戲,在下意識裡,他認為“棲鳳山”的人固乃仇敵,同樣的,君不悔亦不算朋友,誰死誰活,皆不關痛癢,最好是兩敗俱傷,通通死光死絕,才叫稱心如意,此來助陣,他是幫著方夢龍承當的,只要不牽連方夢龍,隔山觀虎鬥又有何不可? 然而花瘦影偏偏看不過去,明著暗裡將了他這一軍,心中雖然惱恨姓花的壞了他的如意算盤,面子上卻不能不撐,那股子拐扭勁就甭提啦!伏虎和尚瞪著顧乞,左手上的純鋼念珠數得“誇”“誇”聲響,沉沉渾渾的道: “你來應卯?”顧乞聞言之下,越發有氣,他眼珠子一翻,重重的道: “別在那裡人五人六像他奶奶真的一樣,我來應卯?說不准我來送你修成正果,得道飛昇,娘的,擺什麼臭架勢!” 伏虎和尚卻不慍不怒,只是冷淡的道: “出家人不作興潛越之舉,這位施主,貧憎端等你出手了!” 顧乞右手伸抬,袍袖滑落至臂彎,於是,他縛系于時側的“缺月刀”便亮了出來,金光堆燦如故,仍是那麼巧致,那麼纖細,那麼透著殺氣! 突兀間,言明不作興僭越的伏虎和尚跨進一步,左手上的純鋼念珠“嘩啦啦”暴響,兜頭斜砸顧乞,同一時間。方便鏟由下往上挑戮,鏟刃盡掀,宛如挑起一蓬晶雪! 顧乞大罵一聲,身形側滾,卻在側滾的一剎彈高七尺,“缺月刀”灑出一溜星芒,而星芒尚在凝形未散,他已倏然穿舞騰旋,三十九刀分做三十九個不同的角度暴刺敵人! 方便鏟“呼轟”掄展,布成一團一團密密迴轉的光環,空氣在光環的周遭湧盪流擠,潑出陣陣奇異的呼嘯聲,顧乞刀似雷閃,銳疾若失,卻竟然穿不透伏虎和尚這渾厚的光環;刀隨身轉,他聚而掠出兩丈之外,伏虎和尚並不迫趕,抖手一揮,一枚純鋼念珠已循跡射去-- 這只是一枚念珠,但是,念珠破空的速度卻非常驚人,僅見念珠出自伏虎和尚之手,即已超越顧乞前面,比顧乞更早的到達他預定的落腳點,因此看上去不是念珠追襲顧乞,而是顧乞追撞念珠! 急掠的身形猝向下沉,顧乞拼力挫腰塌肩,“缺月刀”從左腋下飛挑,“當”的一聲火花四濺,堪堪將臨頭的那枚念珠磕開,腳尖沾地,業已一身冷汗! 這伏虎和尚除了外貌狩猛魁偉,其他實在看不出有什麼特殊之處,但露了這一手,卻不由不使人刮目相看,憑顧乞的本事,竟亦被他弄得這般手忙腳亂,險險便遭了個大難堪,和尚的修為,恐怕就不只一眼眼了。 方夢龍望瞭望花瘦影,花瘦影兩手一攤,壓著嗓門拿言語: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能以鬥量,夢龍,這禿驢居然懷有這麼一身好功夫,委實出乎意料,半路上殺出這麼個程交金來,顧老乞可有得消受啦!”。 方夢龍面色凝重的低聲道: “我們要多注意場中變化,隨時打接應,萬萬不能讓老顧栽斤鬥!” 不帶笑的一笑,花瘦影道: “我總盡力就是,顧老乞猴在一邊,打譜揀個柿子捏,這一下好,撞正大板,偏叫他碰上個棘手的貨,吃不完,兜著走哪!” 方夢龍沒有作聲,心裡卻有數得很,花瘦影與顧乞雖然都和他是過命的交情,幾十年的老兄弟,但他們兩人之間來往卻淡,彼此格格不入,平時裡就各自看不慣對方,這一下,花瘦影有幸災樂禍的味道,也算是一種直覺上的報復吧。 場中,顧乞仍採取快攻快打的戰術,刀揮刀舞,縱橫如電光石火,身形飛騰遊走,掠閃若 ;伏虎和尚卻穩扎穩打,只做著幅度極小的移動,方便鏟仿佛長槍大戟,指顧之間,雲湧風生,方圓尋丈之內,幾乎全是威力籠罩的範圍! 雙方這一場鏖戰,極快便過了五十餘招,一邊是團團打轉,一邊是泰山不動,形勢發展下去,對誰有利,對誰不利,乃是可以想見之事,顧乞如今不但是頭冒冷汗,更是熱汗透衣,他不禁越鬥越火越氣,心神浮動問,刀法招式就更顯得散亂了,方夢龍不禁連連搖頭。 十分憂慮的湊近花瘦影耳邊: “老顧今天相當失常,這樣弄下去,早晚要落敗,瘦影,我們得把緊點,千萬別叫老顧吃虧大大,那伏虎和尚逮著機會待下重手了!” 花瘦影目光凝聚,輕輕的道: “別的不怕,就怕這禿驢抽冷子賣弄他的念珠,他投擲那玩意的手法頗為怪道,不僅快,且難以預防,夢龍,但願顧老乞反應早,我們來得及--” 對面,尚剛也在向龔棄色不停咕噥著什麼,兩個人全面有得色,眉舒目展間,似乎專等著伏虎和尚旗開得勝,替他們去除一口鳥氣了! 就在此際,顧乞揮刀成束,鬥然間二十一刀化成七束冷電迸濺的光華飛刺敵人,於對方方便鏟揮截的瞬息,他連人帶刀合為一體,在金燦燦炫目的芒焰中從斜角突入,快不可言的撞擊伏虎和尚! 伏虎和尚笑了,沉沉渾渾,聲若悶雷般笑了,他的方便鏟驟幻流瀑,寒光晶芒洶湧澎湃,如波似浪,三枚純鋼念珠便碎現空中,正好迎向帶刀撞入的顧乞! 三條人影暴飛而起,方夢龍與花瘦影只差一肩,而君不悔落後三尺,但是他的“天泣血”卻一式搶先,刃飛鋒掠有如來自極西的電火,青藍色的異彩宛似割破了天幕,映花了人眼,兩聲金鐵的碰擊聲合為一響,兩粒純鋼念珠碎散紛墜,顧乞悶吭一聲,重重跌落於地,伏虎和尚也曝吼著歪歪斜斜退出六步! 凌空的方夢龍與花瘦影急速折掠而回,雙雙奔前扶起顧乞,顧乞則早就痛得臉上變色,五官扭曲--那枚核桃大小的純鋼念珠,業已將他左腿脛骨擊斷,皮裂肉綻中,尚有碎裂的骨茬透膚而出! 包括顧乞自己,大家都是明白,顧乞這條命完全是君不悔救下來的,伏虎和尚那三枚念珠,本來是對準了顧乞的額頭、前胸、左腿脛骨三個部位擲射,而照當時的情勢來看,顧乞顯然沒有一處躲得過去,他被引入這樣的劫難中並且無法對伏虎和尚做相對的報復,充其量也只能使伏虎和尚皮肉受創而已;君不悔的拼力施援,不但截阻了襲向他致命部位兩枚念珠,更令伏虎和尚付出了沉重的代價,顧乞脛骨雖折,心中有數,這份感觸,卻錯雜得無以名之了。 方夢龍衝著來到一邊的君不悔,激賞贊佩之情溢於言表: “好,小友,乾得好!” 花瘦影也一伸大拇指: “有你的,後發先至,真個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老弟,我服你了!” 君不悔倒不禁有些靦腆,他傻傻的咧嘴一笑,頗為歉疚的道: “那擊向顧老脛骨的一顆念珠,可惜未能及時阻擋,要不,顧老也不必多遭罪了。” 方夢龍低聲道: “撿回一條命來,已是不幸中之大幸,小友,要不是你,那和尚幾乎已經得逞……” 幾乎得逞卻未能得逞的伏虎的和尚,連肩帶背一共挨了五刀,刀刀肉綻血濺,他大狗熊一樣挺在那兒,竟然半聲不哼,龔棄色又客串臨時郎中,替和尚匆忙上藥敷扎,一雙毒眼不時惡狠狠的瞪視君不悔,光景是在暗示--這筆血債決不會了,遲早有你瞧的! 約定的四戰決輸贏,如今三戰已過,雖然互有損傷,算起來君不悔這邊應該是兩勝一負,“棲鳳山”方面的人馬,除了一個龔棄色,就沒有誰是囫圇的,問題在於,龔棄色他們一夥人承不承認這個事實!現在,尚剛氣呼呼的發了話: “方夢龍,我們早就有言在先,把規矩定在前面,四戰四決,單挑獨鬥,孰料你們竟是這樣厚顏無賴,用如此齷齪的手段聚眾凌寡,集四人之力圍襲伏虎師父,這等無德無義的卑劣行為,實在令人齒冷!” 方夢龍鎮靜的道: “我們並沒有圍襲伏虎和尚,我們的目的只是救人。” 尚剛形色凜厲的道: “只是救人?然則伏虎師父受傷見血又是怎麼回事?莫不成他自己故意往刀口上撞?” 君不悔插上嘴道: “尚前輩,此乃救援行動下的延伸效果而已,如若不對伏虎大師有所牽扯,又怎生救人?先行攻擊,後求自保,這是兵家常談,前輩當較我等更為深悉--” “呸”了一聲,尚剛臉紅脖子粗的咆哮著: “一派胡言,滿口謬論,你們使出這等陰狠伎倆,已將雙方約定的規矩破壞無餘,猶尚振振有詞,強行狡辯,光天化日之下,難道就沒有真理存在,不復是非之分?我尚某人縱然才薄藝淺,這口氣亦萬萬吞咽不下!” 君不悔一聽對方是打譜借題發揮,找碴兒挑眼了,他趕忙道: “尚前輩,說好是四戰四決,目下還剩一場,不如早早了斷,落個生死安心;這一場,貴方是哪位出馬?我看龔棄色最為合宜,他等著與我算帳,只怕已等得不耐煩啦?” 正在替伏虎和尚包紮的龔棄色,聞立之下怒火升頭,尖聲吼叫: “姓君的,你當我是含糊於你?不錯,我等著和你算帳早就等得不耐煩了,這一場便讓我們二人豁拼到底,不分存亡不罷休!” 尚剛火爆的道: “沒有這個活,規矩叫他們壞了,便宜吃他們佔了,輪到我們,又想從頭揀現成? 棄色,講信義、從約守,也得看是對什麼人來,似這一窩表裡不一,口是心非的惡毒東西,我們沒有必要和他們順著搭!” 那孫秋月也如斯響應: “大哥說得是,咱們這邊一板一眼,挨個兒單挑獨鬥,人家呢?人家他娘的卻明著使壞,暗裡耍詐,並肩子糟塌咱們,再要被這桿子殺千刀矇混下去,咱們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捧著一個義理,卻受恁般算計,這種當,可不能再上了!” 龔棄色好像也壓住了衝動,打蛇隨棍上: “義父和二姑的看法也對,該怎麼辦,就請二位老人家定奪,敵酷如虎,其陰如蛇,我們不合一忍再忍,必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孫秋月潑辣的叫囂: “大哥,是時候了,該宰的宰,該埋的埋,自今而後,方能永絕餘患!” 尚剛表情陰鷙,沉緩的道: “惡例是對方先開,邪意是他們先起,也就怪不得我們心狠手辣,不留退步--” 幾個人一搭一檔,互為唱合,目的在預做推諉解脫,先替他們安排的行動找個理由,然後序幕拉開,形勢也就沒有那麼尷尬了。 坐在地下的顧乞,固然痛得齜牙咧嘴,滿頭冷汗,卻還耳清目明,腦筋十分靈光;他“嗖”“嗖”的吸著氣,語聲低促的道: “夢龍,夢龍,你聽這群活雜碎在扮唱哪一台戲?娘的個皮,他們果然早有埋伏,卻偏來這一番做作,好把責任朝我們頭上推,既掩遮了一條毒計,又有一篇道理可講,真正用心可惡,卑鄙到頂!” 方夢龍點頭道: “我明白他們的打算,老顧,這早在我們預料之中,不管他們能否找著藉口,伏兵的發動亦必不可免,江湖事,原來就是這麼一套,沒什麼可氣惱的!” 猛一錯牙,顧乞恨聲道: “恁情攤開來大幹,我也看不慣這種陰著使壞的作風!” 君不悔忽然笑道: “顧老快人快語,光明磊落,實在令人敬佩。” 聽到君不悔這幾句話,顧乞明白他是皮裡陽秋,另有所指,再一想自己的作為,可不是言行非一、互為矛盾?任是顧乞老於世故,皮厚臉韌,也不由面孔發燙,一時訕訕的竟不知何以為答了。 花瘦影不知道他們當中還穩藏著這麼一段恩怨,君不悔表面頌揚顧乞,這位花滴溜卻當他果真是一心敬仰,不禁淡淡的加上一段: “顧老兄麼,人是挺爽快的,只是性子比較暴躁,有時候,胸襟度量方面的修養還差那麼一點點火候,如果稍加自抑,就益發完美無暇啦;顧老兄,黍為故友,直言不忌,你可千萬別見怪才好!” 顧乞有些哭笑不得,想頂駁幾句又臨時找不出適當的詞彙來,況且大敵當前,傷腿更痛,也一時沒有這個心情,他幹澀的打了聲哈哈,灰著一張臉不再吭氣。 方夢龍趕緊插進來道: “我們且等著看對方玩什麼把戲,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只要他們伏兵先動,我們連藉口都不必找,跟著就可引發奧援,對面頂上!” 君不悔凝目瞧著那邊,低聲道: “看樣子他們就快有動靜了,伯父……” 方夢龍頷首道: “我會準備好,等對方先露原形再說!” 但見尚剛背過身去,又突然一個迴轉,抖手之間,一只長只三寸的響鈴箭破空而去,箭尾吊著的那枚銀鈴叮噹有聲,搖曳經天,在劃過一度半弧之後也將它清脆的鈴聲傳揚到弧線所涵括的每一個角落! 於是,那邊打麥場的幾座殘破空屋裡,便立時人影閃晃,如飛也似掠出了七條人影,七個人甫一出現,馬上分散成一個半圓,然後就這個半圓的陣形迅速移近,遙遙將方夢龍與君不悔他們圈到當中!花瘦影打鼻孔裡冷冷一哼,鄙夷的道: “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什麼陣仗也使得那招不要臉!” 君不悔細細端詳那七個不速之客,啊哈,他居然認得其中的一多半--領頭的就是斷掉左臂的“大鷹爪”尉遲英德,後面跟著“一刀斷流”花大川、歪脖子斜嘴的樊冒隆,另一個乾瘦宛如骼髏般的仁兄他也在“棲鳳山”打過照面,再就是龔棄色的首席妾待曹蘭,曹蘭左右還貼著男女兩員大將,一位是曾在“棲鳳山”谷頂抗過霍長屍體的大姑娘,那男的,不正是早先前來下達戰書的黑衣人?尚剛朝著他的伏兵揮了揮手,轉過頭來大叫: “方夢龍,你們既然不仁不義,罔顧規約,也就怪不得我方難遵信守,要將你們個個誅絕,半口不留!” 方夢龍從容不不迫的道: “事到如今,正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尚剛,你不必說些場面話來掩遮,我也犯不著再客氣,橫豎各憑手段,爛仗打到底也就是了!” 龔棄色聲聲冷笑著道: “姓方的,我倒要看看你們一共兩個半人,待要如何來打這場爛仗?” 方夢龍深沉的道: “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龔棄色,你們有你們的陰謀,我們也有我們的因應之道,你總不會以為我該信任你吧?” 臉色微變,龔棄色有些不自在的放狠了聲音: “什麼意思?” 方夢龍只是一聲長嘯,嘯聲仿佛猿啼鷹唳,遙遙傳出,而應著他嘯聲裊繞的尾韻,左側方的那道土崗之後。蹄聲驟起,塵沙飛揚中十餘乘鐵騎業已翻崗奔來,聲勢還頗為壯盛!龔棄色臉容僵硬,唇角不停的抽搐,他強忍那一股焚心的怒火,咬著牙道: “你真不是個東西,方夢龍,滿口的仁義道德,滿肚子男盜女娼,假正經,偽君子,你的所行所為,比我們猶要毒上十分!” 一按方夢龍肩頭,花瘦影搶著說了話: “兀那貪淫好色的白眼狼,怎麼著,只準州宮放火,還不許百姓點燈?你們這群下三濫可以預布伏兵,我們難道就不能先做防範?老實明說了吧,對什麼角兒用什麼手段,早看透你們不是些正裡八經的貨,哪能把三綱九常頂在頭上向各位撇清?現在的情勢恰好不過,鐵掃把碰著石地堂,大家硬著衝吧!” 尚剛瞑目暴叱: “孩兒們,今日務必給我斬盡殺絕,一個也不能放過!” 嘿嘿一笑,花瘦影道: “好大的嗓門,可真嚇著我了!” 方夢龍回頭高聲招呼: “‘銀旗三義’、‘韓門四傑’、‘西鶴’竇兄,還有‘天目五鷲’的四位兄弟,多謝隆情高誼,適時來援,尚請暫且駐馬,待機而動!” 十二乘鐵騎紛紛在兩丈之外停了下來,帶頭的是個年約五旬,一表斯文,瘦瘦小小的白面書生型人物,那人身在鞍上拱了拱手,聲音不大卻清晰傳至: “我等一切準備就緒,謹候方兄吩咐;‘棲鳳山’的朋友們無論如何劃道,我竇晚樵是第一個奉陪!”兩眼發直的龔棄色一張面孔業已青得泛綠,他喃喃的道: “這個當可上得大了,姓方的哪來這等神通,把‘西鶴’竇晚樵都擇綴了來……” 孫秋月也撐起上半身,齜牙咧嘴的罵: “我說呢,‘天目五鷲’怎麼會只到了一個花瘦影,哪四只扁毛畜牲卻是去了何處? 真正遠在天邊,近就在眼前,一窩子全到齊啦,他娘這一道可被擺得不輕!” 尚剛亦心知情況不妙,但只得勉強沉住氣: “不用緊張,如今正是勢均力敵,誰也壓不過誰去,我們要抱定必勝必成的決心,傾力死戰,豁拼到底,則我方拔旗奪魁的機會更大!” 這是激勵士氣、振奮人心的話,實際上哪一邊“拔旗奪魁”的比算大,連尚剛自己也毫無把握,然則對方來勢甚壯,銳猛之概逼人而至,他又不得不拿言語先將場面穩住,要是他這為首的也露了怯意,現了頹像,大局就更不可為了! 幹澀的咽著唾沫,龔棄色艱晦的道: “事情到了這步田地,義父,不拼也不行了,索性早早卯上,分個生死存亡!” 猛一點頭,尚剛驀然嘶聲狂吼: “孩兒們,給我狠殺!” 第一個撲上去的就是龔棄色,而第一個截向他的亦是君不悔;尚剛身形才起,方夢龍已正面堵上,花瘦影迎擊伏虎和尚,孫秋月顫巍巍的挺身站好,瞅著斷了腿的顧乞,心裡方在打該不該揀姓顧的便宜,那邊。十二乘鐵騎已狂衝而到,十二條人影離鞍飛起,恰好接住分別切入的對方七人! 血戰就這麼開始了,刃光、寒芒、銳風,映襯著人影的奔掠衝殺,襯托著那透白心肺呼號叱叫,力與勁在汗水中揮展,銳利和堅硬相互擊撞,赤眼相向,惡生膽邊,然後,便注定了人命的殞落,鮮血的流淌…… 君不悔截住龔棄色,正所謂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這一次,龔棄色除了竭力運用他那玄妙詭異的身法之外,手上也多了一件傢伙--一只黝黑烏亮,又短又沉的“問心筆”;直到如今,君不悔才大概搞清楚姓龔的武學沿傳的特性,他慣於空手應敵,顯然是受了義父尚剛的熏陶,而他身法詭奇,變化莫測,卻十分接近“小天香”孫秋月的路數,尚剛不到緊要關頭決不施展兵器,龔棄色亦是如此,照目前的情形看,姓龔的露出“問心筆”,正如同他幹老子現顯“神仙刺”,光景全到拼命的時候啦! 方夢龍力敵尚剛,便宜佔在尚剛先前受傷的份上,雖說這位“就來報”功高藝強,身上的刀創卻相當影響了實力,何況方夢龍本亦不是盞省油的燈,這時雙方全在傾盡所能,毫不相讓,尚剛要想板倒方夢龍,可就大不容易了。 與伏虎和尚火併的花瘦影,說起來最不輕鬆,那和尚肉綻未合,血浸重衣,居然就同個沒事人一樣,珠環施舞,利鏟翻飛,仍然力大招沉,風起雲湧,逼得花瘦影的金蛇軟劍難以遞進,只在外圈打轉,他不禁心裡直犯嘀咕--可千萬別弄成個顧乞第二才好! 另一對相互虎視眈眈卻對峙不下的人物,一個是斷了左腿脛骨的顧乞,一個是遍體鱗傷的孫秋月;孫秋月固然有心趁機擺平顧乞,卻對自己是否具有此種能力頗生懷疑,而顧乞表面上沉著鎮定,暗地裡實在捏著一把冷汗,孫秋月的特異身法他已經親眼目睹過,在此際一腿殘缺的情況下,若是姓孫的婆浪果真朝上撲,能否自保,他是一點信心都沒有--兩個人各懷鬼胎,又各存憚忌,便大眼瞪小眼的這麼互瞅著,一半時裡,誰也不敢先行冒險出手。 而雙方伏兵皆起,所引發的一場混戰,場面可就十分熱鬧了;“銀旗三義”那三面以銀絲摻合著鋼線混編成的三角形尖桿大旗,飛揚於“大鷹爪”尉遲英德四周,尉遲英德在以前或者不把這三面銀旗放在眼中,但自他折去一臂之後,功力大受影響,兩邊這一接觸,形勢就不很佳妙,獨臂戰三旗,竟然異常辛苦,進退之間,已透著力不從心的窘迫。 “韓門四傑”是四個精悍結棍,充滿活力的小夥子,四兄弟使的都是同樣的兵器--栗木鑲包銅頭的雙節棍,棍起棍落,旋舞如風,在連接雙棍的鐵環急劇震動下,被他們兄弟夥圍在中央的那個形似骷髏般的仁兄與這位蔥白水淨的大姑娘,便陷入了苦戰,骷髏仁兄的一對短柄鉤連槍,大姑娘的鴛鴦雙劍,全在狠命衝突抗拒,打得好艱難! 花瘦影那四位拜弟,便與花大川、樊冒隆、曹蘭三個人廝打成了一個團;“天目五鷲”名望甚隆,修為自高,以四敵三,無論在人數上,實力上全佔優勢,這三個“棲鳳山”來的角兒不禁頗感壓窒,迴轉挪移的餘地越來越小,四鷲交互穿飛,招式凌厲兇猛,他們三個人幾乎連頭都抬不起來啦。 “西鶴”竇晚樵的對手相當單純,只有那個黑衣人,黑衣人在旱先前往方夢龍家中下戰書的時候,即已顯示出他行走無聲的特長,此刻與竇晚椎較手,果然便展現了他在輕功上的不凡造詣,非但騰掠疾速,旋折靈巧,尤其身似鴻毛,飄閃自若,確是一把高來高去的好手,然而他今天碰著的對象卻不比尋常,乃是修煉提縱之術修煉了大半輩子的“西鶴”;竇晚樵的藝業精萃,也全放在“輕、靈、巧、快”的四字真訣上,真個靜如松吟,起似鶴逸,飛同翔雲,落比舞翼,其動作之優美,揮酒之自然,簡直令人目舷神迷,無懈可擊、而竇晚樵的古銅長劍能以如影隨形般緊逼黑衣人,黑衣人的一柄鋼骨扇卻圈罩不住竇晚樵,兩相一比,黑衣人就算目前尚能撐持,只怕也撐持不多久了! 和顧乞相峙著的孫秋月,是旁觀者清,她越是旁觀下去,越覺得大勢不妙,寒氣透心,這個場面若是照現狀繼續變,他們這就不弄得土崩魚爛,至少也有個支離破碎的殘局,假如沒有奇蹟發生,結果業已鑄定,然而奇蹟又從哪裡來?天上不會降,地下不會長,看情形,十有八成是磨磐在雞窩裡--砸了蛋啦,孫秋月的憂慮惶急,躲不過顧乞的觀察,他不由幸災樂禍,嘿嘿笑了: “小天香,早知今日,何必當初?你急也不管鳥用,眼下的光景,如同禿頭頂上的虱子,明擺明顯著哪,嘖嘖,一網打盡的時刻就快到!” 忍住身上那一陣陣火辣的疼痛,孫秋月眼珠子瞪起,狠厲的道: “姓顧的,你休要在老娘我面前說風涼話,拼殺搏戰的場合我經多見多了,那可是瞬息萬變,吉兇難測,任是誰亦不敢說包贏包輸,就算退一萬步講,我們即使全都敗仗,你們也完整不了,多半人也得陪著墊棺材底!” 顧乞似乎一時忘了斷勝之痛,他坐在地下,指指點點的道: “嘴皮子逞強最是幼稚無聊,小天香,場面如何,你與我一樣看得清楚;除了花滴溜和伏虎禿驢那一對,你們這邊還有點戲瞧之外,其餘的伙計們全已挺不多久啦,要說墊棺材底,也是你們的人由下往上疊,只怕輪不到敝方人馬奉陪……” 孫秋月掀嘴如盆,怨毒的道: “你這斷了條腿的老殘廢,說不定你就是頭一個偕赴黃泉之鬼--” 好像在回應孫秋月的詛咒,倏然一聲嚎叫傳來,那形同骷髏般的漢子頭殼碎裂,猩赤的鮮血摻合著稠白的腦漿在兩付雙節棍的揮擊下迸淺,而他的一對短柄鈞連槍卻分別插進韓家兄弟的小腹及大腿,腸溢肉翻中,一下子就滾跌了三個人! 另一位蔥白水淨的大姑娘則早已藕臂斑斑瘀血,這半晌一直咬牙強撐著,她的伙計突兀殞命,難免心頭悸動,精神恍餾,而棍飛棍舞,“嗆啷”一聲硬撞之下,她的一柄鴛鴦劍脫手松落,當她奮力以左手單劍格拒韓門這位兄弟時,斜刺裡又棍閃如電,但聞骨折之聲有若斷木,這位大姑娘“哇”聲吐出大口鮮血,整個人打著旋轉翻出五步,才打橫摔倒。 正與君不悔死拼中的龔棄色,見狀之下不禁心似刀絞,目眥欲裂,他驀然脫離戰圈,發了狂般向那倒地的姑娘,口中一邊淒厲的長號: “九妹,九妹啊……” “韓門四傑”兄弟四人已是一死一傷,同樣殺紅了眼,擺橫了心,不獨不存絲毫憐香惜玉的情懷,更且把那憐香惜玉的人也當成了狙殺的對象,這兩個尚能蹦跳的兄弟齊聲大喝,各人手中的雙節棍暴響著分揮合擊,又狠又猛的招呼上龔棄色! 倒地的女人,乃是龔棄色最為鍾愛的小妾,他的所謂“九妹”,現在傷害了他“九妹”的仇敵又衝著他本人撲了上來,這口鳥氣如何得消?也不知是尖嘯還是尖叫,總之姓龔的嘴裡發出那種不似人聲的吶喊,眨眼間身形幻分為六,“問心筆”仿佛怒失縱橫,烏芒交織,狂風驟雨般罩向韓門兄弟二人! 君不悔的“天泣血”適時出手--他不得不以這式凌厲的刀法來援救韓門兩個兄弟,因為在龔棄色如此的步位變化與這等的酷毒招術下,韓門昆仲絕對難以招架,必無幸理。 焰彩的閃炫滲融著豔麗的鮮血迸現,是對生命滅絕的無聲嘆息,龔棄色的身子宛如斷線的風箏般在晶電冷芒中飄出,又那麼安靜馴服的俯臥於塵土之上,而韓門兄弟二人猶在連連貼地翻滾,其中一位,肩頭已是血流如注。 目睹此情的尚剛,立時肝腸寸斷,血淚盈目,他嘶啞的吼嘩著,才把身形朝外拉出,方夢龍已悶不吭聲的人與刀合,匹練般飛撞而入! 於是,尚剛半旋的姿勢改為內轉,掌起刺穿,只見方夢龍的軀體在“砰”的一記悶響裡震空三尺,一蓬血雨從他左脅部位灑出,但他的那柄朴刀,卻完全送進了尚剛的胸腔之內! 便在此時,“大鷹爪”尉遲英德悍不畏死的切人“銀旗三義”所布下的滾盪旗陣當中,不理旗幟的揮舞卷揚,獨臂隨著身形的旋飛倏伸倏縮,猛一把硬生生扣住了三義中的一個,他不管另面面銀線混合鋼絲的大旗割破他的肌膚,他只是單手用刀、用力下死命的將他一隻手陷入這三義之一的肋脅深處。 當一對銀旗的尖桿透插進尉遲英德的背脊,又從他前胸穿出的時候,他依舊瞑目咧嘴,狀極慘怖的獰笑著。和他一樣突瞪著雙眸張口對瞧的,亦是“銀旗三義”這位陷入魔爪下的兄弟! 一把散碎的鋼骨扇驀而蓬飛,烏藍的扇頁反映著暗淡的光華,也反映著那一大片赤漓漓的人血,“西鶴”竇晚樵的古銅長劍正將和他拼搏的黑衣人高高挑起,順著劍勢的去向,黑衣人已躺在尋丈之遙了! 多麼淒厲絕望的一聲悲號迸擠自曹蘭的喉管,她丟下手中兵刃,一屁股坐在地下,雙手摀面,放聲大哭,與她搭檔的花大川、樊冒隆兩人也不由自主的“嗆嘟”摔掉傢伙,木立當場,就差沒有高舉雙臂喊投降了。 “天目五鷲”的這四位毫不客氣,馬上就移轉對象,四個人立刻掠至伏虎和尚那邊,完全採取合圍包抄的陣勢,逼得伏虎和尚大吼一聲,方便鏟猛插入士,也學曹蘭的樣,一屁股坐了下來,只是不曾放聲號陶而已。 君不悔業已替方夢龍敷藥止血,現在正扶著他,方夢龍氣色極差,顯然除了外傷以外還有內傷;這時,滿頭大汗的花瘦影奔了過來,低促的徵詢好友意見: “這殘局,夢龍,待要怎麼個收拾法,你倒交待一聲,我們也好照著辦!” 方夢龍閉閉眼,微微仰首向君不悔: “小友,你有什麼意見?” 君不悔率直的道: “做人不合趕盡殺絕,伯父,如此結果,已經過於淒慘,晚輩的意思,就放過他們吧!” 點點頭,方夢龍屠弱無力的對花瘦影道: “就這麼辦吧,瘦影,我們且將傷亡安置妥當,儘早撤離。” 花瘦影轉身自去,相當利落的便將己方善後一一處理竣事。指揮調度之間,連眼梢子部不朝“棲鳳山”那幫子殘餘多撩一下,直等他們大批人馬緩緩行去,那一片悲慟的哭號才再也抑壓不住的嘶吼開來。 曹蘭在哭,孫秋月也在哭,花大川與樊冒隆更呼天搶地,搥胸頓足,誰說男人不流淚呢?連伏虎和尚亦不免雙頰淚水漣漣,僧衣透濕一片。 人活著,本就是一場苦,而江湖人活得更苦,恩怨牽纏,名利糾葛,日子便盡在刀口血肉間打發了,後人常笑前人想不開,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青山是不變的,夕陽也永遠在輪迴展現,若要將是非成敗揮於一笑之外,怕就難了。 |
第32章 前途吉兇仍茫茫
長廊下,顧乞的那條左腿由一副夾板緊緊的固定好,夾板外更纏繞著密實的布帶,他便把整條腿擱置在一張矮幾上,人陷在鋪有錦墊的大圈椅裡,氣色透著三分虛白,模樣也顯得憔悴,悶懨懨的不大有精神。 君不悔由方若麗陪著從長廊那頭轉了過來,一見君不悔,顧乞就不由打心底嘆氣,他的那段梁子,在君不悔救過他這條老命之後,卻待怎生了結? 微瞇雙眼,顧乞先在臉孔上堆起笑容,裝得一派和悅怡然的迎接來近的兩個人;自他受傷以後,這些養傷的日子裡,人家雙雙對對可已經來探視過他好幾次啦。 君不悔與方若麗並肩站在顧乞的圈椅之前,方若麗端詳著顧乞的臉色,笑得挺開朗: “大叔,君大哥把我從‘順安府’盛家接回來也有八九天了,這八九天裡,每一遭前來看你,都覺得你一次比比一次氣潤色明,傷勢也日有進展,今天覺得怎麼樣?骨頭接合的地方不太痛了吧?胃口好不好?” 乾笑一聲,顧乞道: “丫頭片子的嘴是越來越甜啦,就算覺得不見強,經你這一說,也好像利落了不少;人老身子虛了,傷筋動骨的創痛實在是挨不起,眼前躺下來,沒有個三月半載,只怕還挺不直腰桿走路……” 方若麗忙道: “大叔,你只管安心靜養,反正沒有急著要辦的事,正好藉著機會歇息歇息,這些年來,也夠大叔你勞累的,一把年紀了,該享享老福啦!” 君不悔欠了欠身: “這趟來,是向顧老辭行來的,一半天便要上路,如果事情辦得順利,約莫個把月便可迴轉,還請顧老珍懾保重--” 顧乞的反應相當複雜,他怔了片刻,才慢吞吞的道: “你又待出門?目的地是哪裡呀?”君不悔陪笑道: “往北去,也是吉大叔交待的差事,趕辦完這趟差事,就算了卻吉大叔的兩樁心願了;至於顧老與我之間的誤會,還得看顧老的意思處置,我總要叫顧老交待得過去才是……” 顧乞望著自己那條斷腿,沙著嗓門道: “老實說,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罔顧恩義的人,誰不好救我的命,偏偏就被你把我這條老命救了,我再對你不諒,亦難以血刃相向,這不成了恩將仇報啦?你要我交待得過去,不止是向沙家人交待,亦須向你有所交待;沙家昆仲為了助我的拳而命喪你手,你為了幫助我的好友而保全我的性命;三方面恩怨這一牽扯,我夾在當中最是不上不下,左右為難……” 君不悔了解的道: “是,顧老的立場十分困難,我可以體會。” 方若麗卻平靜的道: “大叔,以前和“飛雲鏢局”的糾葛,孰是孰非,自有公論,往後的一段,君大哥可是處處讓著大叔,時時維護大叔,他一直替大叔著想、在為整個局面著想,甚至吃恁大的虧,險死還生之下,都以大叔的清譽,大叔與爹的情誼為重,三緘其口,一個人獨咽苦果--” 吃一驚之下,顧乞心虛的道: “你這是怎麼說?小麗,講話要爽快,不必吞吞吐吐!” 方若麗湊近了些,語調極輕極輕的道: “譬如說,‘駱馬鴛鴦’的那擋子事。” 臉上有些變色的顧乞,在僵窒了一陣之後,形態十分不自然的道: “呃,那檔子事,如何扯得上我?” 方若麗笑了笑,帶幾分椰揄的意味: “我的顧大叔,你老是明白人,應該一點就透,還非得三頭六面對證不可?你找那對惡夫婦半夜裡去下君大哥的手,他們認為吃定了君大哥,當場便露了底,撂明暸來龍去脈,他們與大叔你無怨無仇,為什麼不扯別人,卻端說是你主使?就算他們不提,按著線索去追去查,亦不愁不水落石出,舉幾個例吧,出事的晚上,是誰把爹約去灌醉的? 是哪一個教爹下人告假迴避的?只要細加盤詢,沒有找為著正主兒的道理?” 顧乞不由皺眉咧嘴,異常窘迫的道: “小麗,夠了夠了,不必再往下說啦,怪都怪我一時衝動,不曾仔細琢磨,怪也怪那兩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混帳東西口沒遮攔,偏又眼高手低,讓我陪著自取其辱!” 方若麗道: “幸虧那兩口子是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也幸虧是他們眼高手低,大叔,要不然君大哥如何還有命在?他若當時遭了暗算,日後又有誰來搭救你呀?” 顧乞仍然緊張的道: “這檔事,你爹知不知道?” 搖搖頭,方著麗低聲道: “我們沒有告訴爹,不但爹不知道,參予此事以外的任何人也不知道。” 顧乞如釋重負般長長籲了口氣,竟衝著君不悔拱了拱手: “好小子,總算你識大體,明利害,沒叫我在人前難看,也沒讓我和小麗的老子為了這樁事起爭議,就憑你這個修養,這等氣量,我不得不誇你一聲--夠意思!” 君不悔笑道: “不敢當,是顧老謬譬了。” 一顧乞低著面孔沉思了好一陣,才毅然決然的道: “也罷,我與你之間的這筆帳,就此一筆勾銷,再也不去提它!” 方若麗甫聞此言,欣喜振奮之情溢於言表,甚至比君不悔更要高興。 “大叔,你說的話可是當真?” 用力頷首,顧乞正色道: “自然當真,此是何等大事,豈容玩笑?再說,對於一個救過你命的人,你還能把他怎麼樣?如果人家不是心存仁厚,那時節只要稍稍打個馬虎眼,這條老命必得報廢,猶何來恩怨可敘,強弱可言?” 方若麗拍手笑道: “說得好,大叔,你老總算是想通了!” 君不悔卻謹慎的道: “多謝顧老寬看之德,但是,對那沙家人,顧老又將如何解說?” 悠悠嘆了口氣,顧乞沉緩的道: “我自有我的說法,當然勢必會引起他們的憤怒與不滿,不過,我有信心能夠勸服他們……事情既做了決定,便不免有所承擔,這些枝節你無庸掛懷,好歹我設法把這般梁子化解也就是了。” 君不悔躬身為禮: “再次謝過顧老成全。” 擺了擺手,顧乞苦笑道: “大家都有難處,不說也罷,只是我要提醒你,我們的帳雖已了結,那‘駱馬鴛鴦’卻對你銜恨至深,恐怕不甘就此偃旗息鼓,小友,朝後下去,你還得留意他們,萬萬不可疏忽!” 一聲“小友”,叫得君不悔頗生感動,他神色非常懇切的道: “但得顧老諒恕,已是心定神安,‘駱馬鴛鴦’那邊,我自有應付之道,尚請顧老釋那。” 顧乞注視著君不悔,流露著少見的和悅之情: “這趟去替你吉大叔辦事,務須加意謹慎小心,莫出差錯,記得早去早回,要知道有多少人牽心掛腸的惦記著你--” 說著,他含有深意的望瞭望方若麗,而方若麗粉臉驟熱,羞得將頸兒低垂,兩只纖巧的小手互擰著,竟一時沒有個置放處,於是,顧乞呵呵笑了,笑得連君不悔都窘態畢露,尷尬到不知如何應對才好…… 天空陰鬱,雲層灰暗,淒冷的北風陣陣拂卷著,使人的心頭上也似壓著一塊鉛,沉甸甸的,說有多窒悶,就有多窒悶。 荒寒的驛道上景致更是一片索落,但見枯樹殘枝,漠野澗溪,遠山近嶺便籠罩在飄忽迷漫的煙矚濛濛中了,偶而一只孤伶伶的鳥兒飛過。聲聲哀鳴益覺情懷淒清。 方若麗陪同君不悔慢慢的朝前走,君不侮手裡牽著韁繩,跟在他身後的,是另一匹黃膘駿馬--方夢龍送的,側臉瞧著君不悔,方若麗的容顏幽怨: “君大哥,你真不要我跟你一齊去?” 君不悔艱澀的笑著: “我已向你解釋過多次了,小麗,這次去辦的事,比已住任何上次都要來得凶險,我怎能引你身涉危境?” 方若麗有些賭氣的道: “你就是這麼小看我,以為我是個女人,本領不足,膽量又小,跟著你會給你憑添累贅,能把我擱著就擱著,君大哥,你是不是這麼想的?” 君不悔忙道: “我哪敢這麼想?小麗,江湖恩怨,一向波譎詭變,難以把握,況且刀槍無限,碰上哪裡掉哪裡,豈是玩笑得的?你安安靜靜的在家中等我回來才是上策,跟在一起,萬一出了什麼差錯,不但我終生負咎,對伯父又如何交待?好小麗,你從來都是體諒人的,這一遭,務必也體諒體諒我,別再叫我增加精神上的負累……” 哼了哼,方若麗道: “動粗的我或許不行,可是你忘了我還有個好頭腦,能幫著你出點子、設計巧,咱們倆一文生武,既可鬥智,又可比力,搭配起來便天衣無縫,所向披靡,有這麼一個好幫手,你卻放著不用,偏偏自己獨個兒去悶著頭瞎撞,這不叫愣叫什麼?” 換了一隻手去攢韁繩,君不悔深深呼吸幾次,才垂著目光道: “主要的是,這趟要辦的事用不著鬥智,也沒有什麼需要出點子,設計巧的地方,堵上了,把話撂清,跟著動手結帳就行,三下五除二,簡單利落,你的大才巧智,只怕派不上用場……” 方若麗悻悻的道: “說來說去,你總不讓我跟著就是了,如果換成管瑤仙,看你還有轍沒轍?” 提起管瑤仙,尤其是從方若麗口中提起管瑤仙,君不悔心裡有著難以言喻的感受,什麼樣的滋味全混雜其中,但無可免的是那一份尷尬,那一份歉疚,那一份做不下的抉擇--對管瑤仙或是對方若麗,他實在不知道將來如何收場是好。 察覺君不悔的沉默有著窘迫的意味,方若麗不由又放緩了語氣: “君大哥,你不高興啦?是不是因為我提起那個人而冒犯了你?” 君不悔苦笑道: “不,我只是在想--” 方若麗迅速的道: “想管瑤仙?” 君不悔面孔發燙,吶吶的道: “我……我不知該怎麼說,也不知該怎麼做才適當,我,我好比舟臨淺灘,進退維谷……” 哼了哼,方若麗神情古怪的道: “你在指什麼事?” 這一問,不由問得君不悔張口結舌,難以為答--若是方若麗對他並無情愫,自己是“舟臨淺灘、進退維谷”的譬喻,豈非自做多情,一廂情願、剃頭的挑子一頭熱?這個笑話未免就鬧大了,然則細細體味對方的態度言談,卻決非無情之狀,既非無情,又何來此問?恁般促狹,莫不成故意要出他洋相?思來想去,他不禁有氣,措詞也就生硬了: “我是說我與管二小姐的事,辦完了這趟差,我是照她囑咐回去呢,還是另外接吉大叔找個地方住下?二小姐對我好,但要談到進一步的問題,還得徵詢一下吉大叔的意思,並須考慮他老人家和二小姐彼此間能否融洽相處、能否互為接納;所以說,我一時也不知該怎麼做怎麼啟口才適當,直是有點叫人為難……” 忽然間,雙方的感受全調了個,君不悔心裡那股子窩囊與羞惱,頓時移轉到方若麗的身上,她一聽君不悔的話,居然完全沒把她當一回事,根本不重視她所投注的感情,言詞之中,只惦記著管瑤仙、只顧慮著吉百瑞,在這場人際關係的發展裡,自己竟是無足輕重,沒有佔著多少份量!委屈攙合著羞辱,傷心夾雜著憤恚,淚水便控制不住的湧滿雙眶;方若麗倏地站住腳步,她很想平平靜靜的說話,卻偏生腔調哽塞: “君大哥,一路保重,我……我不送了!”君不悔怔怔的望著方若麗,心裡七上八下,猶在摸不著邊: “你,小麗,你怎麼啦?莫非又有什麼事叫你不高興了?”小巧的鼻翅兒急速翁動,彎翹如扇般的長睫連連霎顫,方若麗努力強忍著情緒上的翻騰,仍強按捺那凝形的悲楚幽怨: “我沒有不高興,我也不配不高興,在你眼裡,我方若麗算是什麼?你又把我看成什麼?你所思所憶,所懷所念,全都遠在一方,你心中眸中,何嘗有我、何嘗有一絲絲的我!” 君不悔開始有了認定,有了確識,他撥開馬頭,趕緊解釋著道: “小麗,你千萬不要誤會,我絕對沒有忽視過你,你自己說,什麼事我不顧你,不護著你?在我心目中,你就和我的親妹妹一樣,我--” 用力一甩那披肩的秀髮,方若麗的淚水奪眶而出,她泣叫著道: “我不要做你的妹妹,我從來也沒想過做你的妹妹,你懂不懂?我不要做你的妹妹!” 呆了半晌,君不悔期期艾艾的道: “小麗,你你……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跺了跺腳,方若麗噎泣的道: “什麼意思?我問你,管瑤仙對你是什麼意思?你看到的只是管瑤仙,就沒有我方若麗?你為什麼不把管瑤仙當做妹妹,偏要我來頂這個缺?這麼些日子來,我不相信你體驗不出我對你是哪一種心意,揣測不到我對你的是哪一種期盼,君大哥,你有時像塊木頭,但畢竟你還不是塊木頭啊!” 君不悔覺得胸腔鼓漲得發慌,喉嚨乾燥,似乎要窒息般的掙扎著道: “小麗,小麗……你,你真的是這種心意?但我,我以前,以前和二小姐--” 方麗拭著淚道: “你們訂有婚約?” 搖搖頭,君不悔吃力的道: “沒有婚約,可是,可是……” 方若麗緊接著問: “換過信物?” 咽了口唾味,君不悔面紅耳赤的道: “也沒有……” 勇敢的注視著君不悔,方若麗堅定的道: “既無婚約,亦無信物,便表示你仍為自由之身,我也不算破壞人家的姻緣;君大哥,我不勉強你,我和管瑤仙,任憑你挑選哪一個,只要你一旦做了決定,是好是歹,我俱無怨尤,至於管瑤仙有沒有這樣的度量,那是她的事了!” 不停的搓手,君不悔是又興奮、又惶恐、又覺幸運,又覺煩惱,可是那股被愛的情懷卻是踏實而甜美的;他咧著嘴的笑貌帶幾分滑稽: “這件事……老實說,小麗,我先前指的就是這件事,被你拿話激,我也才故意繞了個彎來激你,我怕你無此心意,又怕我反應過敏,自做多情……” 頓了頓,他接著說道: “現在你把話講明了,我好高興,但是我也不瞞你,你和二小姐對我都好,一時之間,我亦拿不准誰對我更好,我不能對不起你們兩人中的任何一位……” 方若麗淚痕未乾,卻斬釘截鐵的道: “任你怎麼辦都行,我可不答應做妾做小!” 君不悔放低了聲音: “我也不敢有這種奢求,而且--” 本來他想說,而且管瑤仙怕亦不肯屈就二房,話到唇邊,卻覺有些自抬身份,不對光景,臨時又改了詞: “呃,而且這樣亦過於委屈了你,小麗,這君不悔何許人物?豈能妄抬身價,將方氏名門的千金小姐如此安排?就算你願意,我還不夠格呢!” 方若麗表情嚴肅的道: “君大哥,我並不以自己的出身家世來博取你的尊重與心向,我只求以我對你的情感深度及意念的摯誠來使你做為衡量的依準,你不須考慮其他,只要想到我是否真心待你,以及你是否也將真心對我,這已足夠!” 君不悔極受感動,沙沙的道: “我會仔細想想,小麗,我一定會……” 方若麗輕籲一聲,道: “要是有緣,無論多少坎坷,多少阻難,你都會來找我,如是無緣,任憑我再三強求,亦屬枉然,君大哥,世問事端只這情感所發,不能勉強,若非兩心相悅,硬待湊攏,便乃悲慘下場,因此你應該多思多想,想開了、想好了再做抉擇。” 君不悔緩慢的道: “忽然間,小麗,我發覺你長大了,成熟了,比我一向所知道的小麗更機敏、更聰慧、更世故,也更--” 冷清的一笑,方若麗道: “也更多愁善感了,嗯?” 君不悔道: “可不是,小麗,我還不曉得你有這麼強烈的感情。” 方若麗搖搖頭,道: “我早已是這個樣子,早已這麼大小,只是你不曾注意,不曾把我放在心上罷了。” 君不悔歉然道: “你不要生氣,小麗,在以前,我是不敢朝這上面去想,我一直覺得你不過是個大女孩,雖然你生得端莊秀麗,知書達理,卻總認為不知是哪家好男兒的福份,未曾料到這個福份竟會落到我的頭上……” 方若麗哼了哼: “不必說這些場面話,君大哥,等著挑揀的人是我,不是你!” 君不悔沉默了一陣子,努力將語調放得輕鬆平靜: “辰光不早,小麗,你回去吧,不要再送了。” 離別的滋味又上心頭,方若麗不由酸楚的道: “每次和你分手,那種茫然若失的感觸便越來越重,不與你在一起的日子,也越來越覺得孤伶寂寥了;早些時,只要在爹娘身邊,就仿佛心中滿足,毫無空虛惆悵的憂懷,如今爹娘好像不能填補這一份無奈,君大哥,真是好苦……” 不錯,未嘗相思味,怎知相思苦?方若麗這纔明白她已經在愛了,發覺她愛的深了,只是,時間上是否愛得晚了點呢? 君不悔驟然裡鼻端泛酸、禁不住眼眶濕潤起來,他突兀間感應到一種從未有過的奇異震蕩--這樣的震蕩不曾有過,甚至連管瑤仙也未嘗使他如此動情;他咽下一口熾熱的淚液,聲音暗啞: “我能夠體會,小麗,我能夠體會……” 君不悔不是隨口而言,他的確能夠體會方若麗的心境,因為他也受過,他也經驗過,那等獨對孤燈,拍遍欄於的淒幽苦痛,不止是錐骨,更且煎心,而他比方若麗要幸運,此時的他,是個篤定的被愛者,彼時的他,尚不知小師妹的情愫何拋,兩相比較,他是何其有福?短短的這段辰光,他不僅在道上混出了名望,完成吉百瑞一半的鳳願,猶有佳麗成雙,爭著以終身付託,就拿一年之前來說吧,可是連夢都不敢夢的事啊! 方若麗抿了抿嘴,又小聲道: “君大哥,將心比心,你明白就好;這趟去,大概多久才能回來?” 君不悔略一沉吟,道: “恐怕個把月的耽擱少不了,小麗,你寬念,我會儘快趕回來,就如同我曾答應親自去‘順安府’盛家接你,我不是準時去了嗎?” 方若麗頷首道: “你沒有騙過我,君大哥,你從來都沒有騙過我,嗯?” 君不悔道: “不錯,我永遠都不會騙你。” 抽噎一聲,方若麗又咽窒的道。 “這一次,也不能騙我,君大哥,你答應我回來,答應我活著回來啊……” 吸了口氣,君不悔擠出一抹笑容: “我答應你,小麗,我一定會活著回來。” 驀地,方若麗飛快湊近吻了吻君不悔的面頰,就在君不悔愕然一愣的時候,她已轉身狂奔而去,只見她雙手摀臉,似在哭泣! 張口想喚,君不悔又嗒然閉嘴他痴茫的注視著方若麗漸去漸遠的身影,這才發覺面頰上一片冷濕--方若麗那一吻,竟也吻得淚痕斑斑。 天色更陰霾了,北風亦宛若刮進了人心…… 黃膘馬跑得快,不到兩個時辰已出去五十裡地;君不悔策騎疾馳,也算是一種心頭鬱悶的發洩,他有意藉這一陣狠跑,暫且將那股子拋不開的兒女情懷置于腦後,離愁如絲,最是剪不斷、理還亂,要是這個樣子一路混飩下去,吉大叔的仇還報得了麼? 大路上仍是一片冷清空盪,老遠朝前望,除了他這一人一騎,連條鬼影都不見,幾十步外右側道邊橫起一座土崗,君不悔放緩了馬兒奔勢,心裡盤算,不如就在土崗後歇息片刻,既可避風,也好趁這點空檔進點乾糧。 調轉馬頭奔向崗下,才一離開路邊走向那片斜坡,君不悔目光瞥處,不由吃了一驚,隨即知道這頓乾糧大概一時半刻進不得腸胃了! 土崗之下,四人四騎早已靜靜候在那兒,四個人裡,君不悔倒有三位是素識--久違了的“駱馬鴛鴦”,“三手邪”莫同生,另外,還有個枯瘦得仿若風乾鴨子般的老頭兒。 這種情形他已經歷過好多次,心緒上的反應便容易控制,因應之填亦不致陌生,但多少總有些不得勁卻免不了,看來對方四位是端候著他大駕光臨的,然則路段場地的選擇這般精確,把他心裡的盤算揣測得如此活透,倒還真不簡單! “駱馬鴛鴦”兩口子中的那個雄貨駱幹,模樣可不見強,原本寬厚的肩胸似乎往裡陷塌了一層,有幾分拘僂的味道,滿臉的橫肉也朝下松垮著,就好像老母豬的肚皮那等發泡,左頰上碗口大小的一塊血疤,肉凸筋浮,似是貼著一團質地極劣的膏藥;眼下可不是穿著黑皮馬甲燈籠褲了,換上一襲灰色的勁裝,掩住了他原本濃重的胸毛,如此氣勢,已大不若前,只是鷹目依舊,透著恁般怨毒的光芒,似乎巴不能生啃了君不悔! 馬秀芬這個雌貨,外表倒沒有什麼改變,仍然是水汪汪的一雙迷魂眼溜到哪兒便能勾人的魂,柳月眉還像遠山含黛,小嘴微噘,宜嗔宜喜,這些日子不見,那臉幾手兒,竟似越發細白柔嫩了,她斜乜著君不悔,風情竟有幾分弔膀子的輕佻。 “三手邪”莫同生卻似乎不大敢與君不悔正眼相視,腦總是賊兮兮的閃著視線,臉色不是透紅,乃是泛青,一種病態的灰青;身上還是穿著那套襟灑銀白蝙蝠圖案的青絲袍--不禁令人懷疑,這多日子,莫非他是不換衣裳的? 風乾鴨子般的枯癟老頭,人坐馬鞍上活脫隨時都可飄空而起的架勢,一套黑布棉褲襖上滿沾油垢,偶而尚反射出一抹暗亮,他正瞇著一雙老眼打量著君不悔,咧開嘴,竟然缺了好幾顆門牙。 輕咳一聲,君不悔衝著面前的四人拱了拱手,乾笑著道: “光陰似箭,日月如梭不是,又有一陣子沒見著各位啦,真個山不轉路轉,路不轉水相連,想不到竟然幸會各位於此,這些時來各位可好?” 駱幹的右頰驀然痙攣,喉嚨咯咯作響,他死盯著君不悔,聲音迸自齒縫: “姓君的,任你再是油腔滑調,也逃不過今日的死期!”君不悔沉著的道: “你們夫妻趁我養傷之時,前夾欲下毒手,我掙扎保命總沒有錯吧?你們是以二對一,無論體能上人數上全佔優勢,我僥倖突圍而去,是我的運氣,二位不自加反省,更且將此不齒惡行當成奇恥大辱,深仇血恨,於情於理,哪一樣說的過去?” 駱乾暴喝如雷: “老子沒有那多的情理同你扯淡,你死不了就非死不可,你傷了我更不能活,就是這麼回事,其他一概不論!”馬秀芬這一次可不曾未語先笑,她寒著一張臉蛋,陰森森的道: “上一遭算你命大,君不悔,我倒要看你這條命能大到哪裡!” 君不悔平靜的道: “你們為什麼不朝遠處想?冤冤相報,何時能了?我們彼此間既無深仇,更無大恨,何須如此糾纏不休?難道說非要流血殘命,才算臉上抹金,頭頂結綵?” 駱幹緩緩的道: “說什麼也沒有用,姓君的,若不殺你,我怨氣難消,憤恨不平,只有你死了,我才能平平順順的活下去,否則。如芒在背,刺痛攻心!” 輕撫鬢角一絡秀髮,馬秀芬慢條斯理的道: “君不悔,你該弄通了吧?吃我們這行飯的,沒有將對象剪除,便是一樁極大的羞辱,外加自己栽了斤鬥,就越發不能混了,喪失的顏面務必要找回來,否則,乾脆窩回姥姥家去看孩子,儘早別丟人現眼啦!” 君不悔目注莫同生,道: “老莫,你也參加他們一夥?” 莫同生乾咽著唾沫,形態頗為窘迫不安: “我是無可奈何……姓君的,我還不打算回姥姥家去看孩子,我仍待朝下混世面,你這麼糟塌過我,若不掙口氣回來,哪裡還有我立足之地?” 微微一嘆,君不悔道: “你起的誓、賭的咒,真個全似吃大白菜?” 灰青的胖臉上浮起一抹赤紅,莫同生像是自己在和自己掙抗: “這……此一時也,彼一時也,光景變易,形勢自乃不同,我那時在你淫威之下,備受脅迫,不得不虛於委蛇,暫且敷衍,你要是以為我心口如一,未免就太過天真了。” 笑了笑,君不悔道: “我曾說過,起誓賭咒,有時是相當靈驗的,老莫,你要執意違背信諾,報應可就快了,不定準就是現在,便於眼前!” 不由自主的抖索了一下,莫同生期期艾艾的道: “姓君的……你,你不要危言聳聽,故加恫嚇……我,我莫同生不吃這一套!” 君不悔笑道: “不叫你吃這一套,只叫你挨這一刀,老莫,想想田桓臨死時的模樣吧,可不是淒慘得很麼?” 又是一哆嗦,莫同生舌頭都打了轉: “我不……含糊……姓莫的可是一條……一條漢子!” 駱乾在眼裡,霹雷般大吼: “莫同生,瞧瞧你這副熊樣,娘的個皮,你還算是有名有姓的角兒哩,居然在姓君的跟前縮成如此一根軟鳥,你不要臉,可別替我們洩氣!” 莫同生臉上是一陣青、一陣紅,正待張口申辯,那枯瘦老頭已揮了揮手,衝著君不悔咧開了缺牙的那副癟嘴,有點先咬上一口,試試軟硬的德性。 |
第33章 紅蠍子演釋殺機
君不悔早已試過“駱馬鴛鴦”兩口子及“三手邪”莫同生的道行,是深是淺姑且不論,心裡至少有底,對於這個糟老頭子,他卻是頭一次見面,摸不清對方來路如何、份量輕重,但照常情判斷,連“駱馬鴛鴦”這等桀騖不馴、驕狂跋扈的人物,都請了他來助拳幫場,則此人必然不同凡響,一定有其特殊的能耐或本事。 那糟老頭子開口說話了,音調是又粗又啞,活脫鏽刀刮磨鍋底,不甚悅耳: “兀那君不悔,你傷了人家身子,損了人家顏面,不僅不知罪過,反倒振振有詞,編些歪理瞎搪,這已是大大不可原諒,更且出言恐嚇莫老弟,揭他的疤,露他的醜,尤其居心卑劣,有欠厚道,我看你一則心狠手辣,二則稟性好狡,三則為人陰險,實乃毫無可取之處,像你這種貨色,留在世間也是害人,還能叫你再往下活麼?” 一聽這番論調,君不悔就知道又算碰上一個蠻不講理、自以為是的角兒了,他搖搖頭,滿臉無奈之色: “老前輩,我方才已然說過,不是我執意要傷害他們,而是他們存心要來取我性命,我無罪無非,自不甘引頸就戮,自衛求活,總不該有錯吧?” 嘿嘿一笑,老頭兒又在展露他那一張缺牙的癟嘴: “沒有錯?大錯特錯了,君不悔,你留得命在就是個錯誤;駱老弟兩口子要你死你卻不死,此乃一錯,莫同生與田桓堵上你要你死你亦不死,此乃二錯,兩錯相加,你還到哪裡去找一個‘對’字?” 君不悔怒道: “這算什麼話?這不是欺人太甚,豈有此理麼?” 一拍雙手,老頭兒道: “終究想通了,君不悔,一朝吃我們截下你,如何尚有你講道理、述根由的餘地? 不但豈有此理,根本就無理可言!” 君不悔忽然也笑了,他道: “前輩說的確實是實話,既然如此,我們亦就不必再論是非、分黑白,大夥豁起來幹便是!” 老頭兒道: “很好,你開竅得挺快,居然一下子就能觸類旁通啦;君不悔,你可得有個防備,我們不作興單挑獨鬥,沒有功夫與你以一對一,只要動上手,便是並肩子侍候,非將你擺橫,決不罷休!” 君不悔原也不會奢望對方會按規矩來,是而形態從容,不急不惱的道: “前輩俠人快語,我亦早在意中,各位,且等著賜教了!” 那馬秀芬斜著眼,冷著聲道: “姓君的,看你模樣挺自在,你當這一遭又容得你裡外通吃?若是你知道和你說話的這位老人家是誰,只怕就會嚇得你心驚膽顫,屁滾尿流,一個跟鬥栽下馬!” “哦”了一聲,君不悔望著老頭兒道: “你倒告訴我,這位前輩會是誰?” 老頭兒略現矜持的揚起麵孔,故做淡然之狀: “小名小號,江湖上的老混子罷了,算不得什麼,嘿嘿,算不得什麼……” 馬秀芬一本正經,滿臉嚴肅,仿佛在宣達聖旨,念一道生死諭: “姓君的,你可好生坐穩了,這一位老人家,不是別人,便是我們這一行中碩果僅存的三老之一--‘紅蠍子’章昆章前輩!” 老章昆又是一陣乾笑回響在喉嚨底,半眯著眼卻嘆唱的道: “老羅、老羅,一代新人換舊人啦,秀芬弟妹,承你抬舉,只怕君不悔尚搞不清我是打哪座廟裡蹦出來的神聖哩……” 馬秀芬眉尖輕挑,道: “姓君的若是連前輩的底蘊都不明白,足證他的孤陋寡聞,見識淺薄,殺之更不足藉;江湖道上規矩越來越壞了,像這麼一個二愣子後生,竟也容得他翻雲覆雨,不可一世?再照這種情形演變下去,還有我們啃食的餘地嗎?” “嗯”了一聲,章昆連連點頭: “說得不錯,規矩差了,便要有人來立威,秀芬弟妹,老朽不才,就毛逐自薦,做個立威儆尤之人吧!” 馬秀芬神色恭謹的道: “一切多有仰仗了。” 冷眼瞅著這兩人一搭一檔,一唱一和,君不悔心裡有數,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有理二扁擔丫無理扁擔三,好歹他得卯上,是非早叫一鍋炒了,只有拼殺到底才是獨一無二的應付法則!於是,他翻身下馬,衝著“紅蠍子”章昆勾動左手小指,似笑非笑的道: “章老小子,我不管你是什麼三老也好;四少亦罷,你想在我身上立你的威,就得補襯點玩意才行,光憑嘴巴吆喝,濟不得事,來來來,你算頭一個,我倒要看看你果真是哪座廟裡蹦出來的瘟神!” 這種輕蔑的態度、譏諷的言詞,使得“駱馬鴛鴦”兩口子及“三手邪”莫同生都忍不住勃然色變,怒不可遏,但章昆卻毫無溫惱之狀,他打了聲哈哈,七情不動、連腔調也是恁般平順: “君不悔,你若是想激怒我,未免就太天真了,殺人之前,首須平心靜氣,六欲不生,下起手來才能準穩兼顧,一擊而中;要知道殺人只是一個目的、一樁行為,除此之外不應攙雜其他任何意念,在這一方面,我的修為已是爐火純青,你絲毫擾亂不了我的專注與心志功。” 君不悔笑了笑: “但你已經有了怒意,可不是?” 章昆形色安適的道: “我沒有發怒,君不悔,我為什麼要發怒呢,想想看,我與你一無仇、二無怨,錯開今日,甚至素不相識,你之所以要激怒我,是打算在我出手對你不利之前分散我的心神,造成我情緒上的浮動,其實你錯了,我不會生你的氣,興你的怨,原周很簡單,我只是要殺你,這和殺一只雞、宰一條狗有什麼分別,我又何嘗恨一只雞、恨一條狗呢? 我殺掉他,僅為了有殺它們的目的罷了,殺掉以後便達到目的,妄起無名,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找難過麼?” 這一番議論,君不悔猶是第一次聽到,然則聽在耳中,不但不覺新鮮刺激,反倒有一股驚栗寒凜的感受--一個人居然冷血至此,將殺生看做一種單純的工作效果,不問理由,不涉是非,不論善惡,更不管道德情感上的反應,只為要這麼做便這麼做,將人命視同雞狗,如此走火入魔的殘酷法,難怪他會是職業殺手群中的前輩大佬,真正令人髮指啊! 章昆咧著嘴又道: “看樣子,你大大贊同我的說法?” 君不悔大聲道: “你是個狂悖,是個瘋癲,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屠夫!” 嘿嘿笑了,章昆一邊慢吞吞的下馬,一邊道: “所以我才能活到現在,才能在我們這一行中出類拔革、屹立不倒;君不悔,你要注意,我沒有發怒,你卻先有些浮躁啦,搏命之前,心浮氣躁最是容易失手致命,切記、切記……” 君不悔惡狠狠的道: “不用來這套片兒湯,貓哭耗子假慈悲,真是老滑貨一個--” “駱馬鴛鴦”中的“駱煞”駱乾便在此時驟而騰空而起,一朵灰雲般罩向君不悔,人在半空,那只烏溜溜的尺長鋼棒已挾著銳風敲到,臨頭的棒影尚在閃映,鋼棒的實體又已斜戳到君不悔的右脅! “傲爺刀”出鞘如電,上下交織,猝而凝形成一個滾盪光耀的十字,兩響金鐵撞擊之聲融為一聲,駱幹側旋三尺,他的渾家馬秀芬已長射猛撲上前,雙手揮舞間,左手一把銀針,右手滿攢多角石,又是一場花雨彌天,摟頭蓋臉的灑襲下來。 對於這位有“馬絕”之稱的雌貨,君不悔業已有了極大警惕,馬秀芬朝上一湊,他人已暴旋丈許之外,青藍色的刀華如水如煙,瞬間波湧潮漫,硬是將馬秀芬逼得尖叫著躍退! “三手邪”莫同生便趁隙抽冷子逼近,人是貼地捲入,雙掌掄起宛如沉錘巨杵,勁力交合,由下往上衝激反揚,沙飛石走中,君不悔人刀一體,長虹般側掠七步,又剛好迎上駱幹的橫截猛擊! 烏黑的鋼棒挾著渾厚的力道,就那麼凌厲的連續劈擊下來,棒影衡接得又緊又密,仿佛映現著一排排錯雜的柵欄,滾動著旋飛的擂木,聲勢極為驚人! 眼前的接觸,使君不悔深切感受到駱幹功力的精猛老辣,竟是比初次拼戰時更要沉穩兇很、更要瘋狂暴唳! 君不悔琢磨著,莫不成這姓駱的真個要豁上性命啦? 於是“傲爺刀”便貼著他的身軀倏然流閃翻掣,形成一團迸射著冷電晶芒的光球,而光球滾動飛舞,與棒身碰擊撞盪,那溜溜的火花星點便回繞濺散,宛若君不悔在駁著七彩風雲、掠游於此方圓地! 馬秀芬身形暴起,打著盤旋朝上撲,邊憋著嗓音叫嚷著: “下狠殺,這一遭斷斷不能再吃姓君的逃脫--” 駱幹淬然後退,額頭上已經見汗,他極快的瞥了一眼自己手中傢伙,不禁又驚又怒--就這剎那間的交觸,這只鋼棒竟然缺痕斑斑,滿布殘剝,若是刀鋒人肉,那還得了? 君不悔又躲開馬秀芬的一蓬淬毒鐵砂,轉騰裡再讓過三柄柳葉飛刀,他未免有些迷惑,這個娘們身上到底隱藏了多少暗器,竟然如此沒完沒了,活像攜帶著一座兵械庫似的! “紅蠍子”章昆一直靜坐鞍上,到現在還沒有任何行動,一雙眼睛卻炯然有神,異常專注的盯視著君不悔的每一個招式、每一項反應;他的用心不問可知,這位殺手群中的老前輩,顯然是要先行摸清君不悔的武功路數,以求一擊致命! 君不悔當然也明白章昆的打算,是而表面上像是挺熱鬧的應付著駱幹夫婦及莫同生,骨子裡卻把精神擺在姓章的那邊廂,他亦是轉著同樣的念頭--一待章昆突發而起,便得搶先痛下殺手! 駱乾馬秀芬兩口子,固似吃了齊心丸,此接彼應的輪番攻撲君不悔,但“三手邪” 莫同生可沒有他賢伉儷這般帶勁,莫同生雖說看起來十分賣力,光景也現得生龍活虎似的猛悍,內心裡他卻早寒了膽、喪了志,他永不會忘記“傲爺刀”的犀利詭異,永不會忘記者伴當田桓的淒慘下場,人活著,總比死了強,而像那樣痛苦怖栗的死亡,想一想便覺得頭皮發炸,周身透涼,血肉牽連著性命,都是自己的啊! 意念上老是圍繞著君不悔那幾招奪命的刀法打轉,莫同生的出手就顯得虛張聲勢了,他生怕突兀間刀式走上“大屠魂”,猛古丁裡變成“天泣血”,果真如此,豈非換成了田桓第二?什麼事都行,若要換成第二個田桓,他可是萬萬不能應承的吶! 鋼棒子在急揮快打,駱幹已多少察覺出莫同生的怯意,忍不住凶暴的哮叫著: “少他娘孬歪扮熊,莫同生,你含糊人家,人家也饒不了你,再不加勁使力,既便姓君的超你的生,老子一樣打你進十八層地獄!” 手上多出兩柄暗藍匕首的馬秀芬亦冷冷的啐道: “這人怎麼說變就變了?老莫前些日還算一條漢子,此番居然成了只縮頭王八,淨朝君不悔刀口子外晃盪,把正面全讓給我夫妻倆接承啦,好朋友有這麼個坑人法的?” 連連雙掌運勁,加強力道,莫同生邊一派委屈的回應著: “你們別冤枉我,我這不是在同你們一樣賣命豁拼麼?” 不等駱幹夫婦答活,君不悔拖刀抖起一束冷電,隨著一聲斷叱: “大屠魂!” “傲爺刀”鋒面上周雕摟的眼睛似是驟而睜開,精光閃炫中刀身怪異的彈跳抖動,而層層刃芒迸射流燦,削薄的鋒口劃裂空氣,那種咽位攙合著呼號般的破空之聲,便仿佛是垂死者的吶喊,奈何橋前的噎窒了! 這一次,真的是“大屠魂”。 駱幹夫妻也都在這一招刀法上吃過大虧,暮見舊景重現,且凌厲依然,怎不怵目心驚,膽寒魄散?兩口子貼地側掠,疾似燕飛,莫同生更是殺豬狂嗥半聲,活脫業已挨上刀似的翻滾而出! 章昆便在這一剎間離鞍騰起,有如一抹淡淡的鬼影,無聲無息卻快不可言的到了君不悔左斜後方的角度--正是一個視線所不及的死角! 君不悔也料到章昆會在此時出手,亦料到對方會選擇這樣一個角度。 實戰的經驗,只有在這種關頭上才知道它可貴與可愛。 於是,君不悔沒有考慮,“刃無回”猝然展現,展現向左斜後方的角度! 是一道耀眼的光華映閃,一道突兀凝聚的巨大的柱貫徹天地,恍同來自九穹,來自不可名狀的極空,它帶著雷電的咆哮與催燦,只見一刀刺出,便使雲湧風嘯,鬼哭神號--君不悔卻峙立如山。 章昆沒有嚎叫、沒有呻吟、甚至不曾發出了點聲息,就那麼彈拋而起,從土崗腳下拋到了土崗半腰,蜷曲在那裡像極了一個撕碎了的布娃娃,更像是一個紅鮮鮮的撕碎了的布娃娃。 活人是不會像那個樣子的。 君不悔不移不動,似一種冷漠的眼神注視著面前驚悸已極的三個朋友,這三個朋友尚半臥半跪的縮在地下,沒有一位來得及人模人樣的挺起身站好。 君不悔十分小心,他不讓對方看到他左脅下那一截斷劍,這截斷劍只有寸許,卻有一多半沒入肉中;這截斷劍原本不止這麼短小,它原本是一柄尺半長的完整的窄斂,在經過“傲爺刀”融匯於“刃無回”的鏑鋒威力裡,窄劍段段折裂,然而仍有這麼一截能夠穿透“刃無口”的絕高陣形與嚴密鋒勁,從實際上無懈可擊的刀式嵌合角度裡硬透而入,這份功力,連君不悔也大出意外。 章昆不愧是殺手群的前輩,不愧是三老之一,他修為之深,覓機之準,確已到了巔峰之境;君不悔曾經聽過吉百瑞自詡,一旦“刃無回”先發,天下俊彥奇士,難有一人逃得大限,可是照章昆的情形看,這話只對了一半,他大限固然難逃,卻也多少在“刃無回”的浩蕩威力裡,找回了一點補綴! 殺人僅是一項目的,章昆說過,殺人不該攙入任何七情六欲,不該牽扯任何道德情感上的因由,但求達到目的,其他都不在考慮之例,現在,他以自己的生命做了注腳,他個人的死亡,是否也似死了一頭畜牲般絲毫沒有意義呢?君不悔舐著嘴唇,聲音幹澀而生硬: “三位,你們哪一個再接著上?” 駱幹喉頭響著咕嗜聲,他扯扁著面孔,雙眼透著青白色的暗淡光芒,光芒卻是散碎的、顫悸的,嘴巴幾次張合,竟未曾發出一句全音。 在他們的心目中,“紅蠍子”章昆地位至尊,身份崇高,是他們的先輩,守護者,是他們的靠山,如今先輩先去,靠山已倒,這口氣還待怎麼爭、這個仇又該如何報?連章昆都挺了屍,就算三個人再在上湊,亦不過多添一對半的死人而已,與事無補,況且,活著總比死了好,再接著上,又到哪裡找活路去? 馬秀芬深深吸口氣,一邊面頰的肌肉不停抽搐,那份花容只貌,竟像弔死鬼般的淒厲,兩只迷魂眼不再有迷魂的消蝕意味,也和她老公一樣目光散碎,透著虛青了。 君不悔望瞭望莫同生,差一點便失聲笑了出來,那莫同生業已全身縮做一團,噘起屁股,把一張臉盤埋在土里,雙肩聳動著發出低沉又斷續的“嗚”“嗚”嗥號之聲,活脫一頭挨宰前的癲狗! 得饒人處且饒人,君不悔記得點寬恕之道,雖說對方從未想到要輕饒過他,事至如今,無論在實質上或精神上,已經把對方折磨得夠淒慘、夠狼狽的了,他不打算再進一步逼迫對方,但是他也明白這三個人尚未逃走的原因,必然是怕他猝下毒手,乘隙殲殺,因此,他還要替這三位留個台階亡命,故意僵著表情,君不悔放狠了聲音: “你們不想玩了麼?也好,在散局之前,我們不妨先做個遊戲,在遊戲裡輸了的人,便必須留下來和我做個最後了斷--” 駱幹兩口子全直著眼僵視君不悔,形態裡充滿了悸懼驚疑,他們不相信君不悔會懷有任何善意,他們認為君不悔也和他們曾經對別人玩過的把戲一樣,只不過在貓逗耗子罷了,早晚不免一口吞下! 殺慣人的人,也知道生命的可貴,也知道自我的憐憫,並不是個個豁得出去,因為殺人的人,殺的是別人,相似的光景臨到自己頭上,感受就完全不是那麼回事了! 正在“嗚”“嗚”出聲的莫同生,驀然從泥地上抬起頭來,竟是眼眶紅腫,滿面灰污,他歪斜著嘴巴,拉著那等如喪考妣的長腔,帶著哭調道。 “殺人不過頭點地啊……君不悔,我們也都是有名有姓的角色,你想怎麼著,無妨抖明暸,可不作興陰著糟塌人……” 君不悔淡漠的道: “你們三個,聽我的號令,我喊一、二、三,三位拔腳就跑,那落在最後的一個,即是與我做了斷的人,這樣辦,夠得上寬宏大量了吧?三位在作踐別人的時候,只怕萬萬沒有如此慈悲過……” 上下牙齒磕擊了幾下,莫同生擤了把鼻涕,吶吶的道: “你,你說的遊戲,就是……就是這個遊戲?” 君不悔高聲道: “還是想換一種玩法?” 偷覷了旁邊的“駱馬鴛鴦”一眼,莫同生立時有了計較--當一個人處在鬥志俱失,心懷怯懼的情況裡,是極難在神色問掩遮得住的,現在,駱幹兩口子便正是這副德性,任憑他夫妻平素如何個狂妄歹毒法,眼下也早破了膽、灰了念,往常他們吃定的莫同生,此一刻卻都是一樣的狗熊,誰也高不過誰一頭去,因此莫同生認為可以代表他們發言: “不,不,就這麼辦,就這麼辦吧……但,君不悔,你可得說話算話,不能在背後抽冷子下毒手,玩那傷天害理的勾當……” 臉色一沉,君不悔重重的道: “放屁,我哪似你們這般下作!” 挨了罵,莫同生卻暗裡舒了口氣,不由急切的道: “是,是,君不悔,就請你發號施令吧。” 駱於是滿頭冷汗,呼吸急促,他的渾家馬秀芬也額浮青筋,雙目圓睜,唇角肌肉連續不斷的痙攣著,而莫同生,早已前弓後箭,擺出一副起跑的架勢,場面在緊張中帶著幾分令人發噱的意味。 於是,君不悔閒閒的開了口: 駱幹全身的關節輕輕“咯崩”作響,上身微仰,馬秀芬則身形半轉,雙臂拉開,夫妻二人彼此間連望都沒對望一眼,莫同生則乾脆在悄悄移動腳步了。 君不悔心裡在笑,表面上卻一派漠然,他緩緩的吐出下一個數字: 先是馬秀芬對準了她想要逃竄的方向,原式半蹲--模樣實在不甚雅觀;;駱乾兩腿已經在微微撐彈,並屏息吸氣,莫同生這時卻已慢慢溜出了好幾步遠。突然間,君不悔石破天驚的斷喝: “三!” 只見見駱乾的彈躍而起,凌空七個斤鬥已翻出五丈之外,馬秀芬雙臂暴揮,斜掠而出,莫同生連奔帶衝,簡直恨爹娘少生兩條腿--三個人就以各種不同的姿態,極盡翻滾騰躥之能事,醜態百出,逃命而去! 望著那三條狼奔豕突、漸去漸遠的身影,君不悔不禁頗生感觸,難道說,這就是真情?江湖歲月,與一般社稷的村民們所過的日子其實沒有什麼不同,一樣的有著喜怒哀樂,有著恩怨情仇,也一樣的表現慨慷赴難、顯示著畏死貪生…… 當然,他不會去追殺逃走的那三個人,這乃是他放生的手段而已,殊不論人家對他是否如此厚道,只要自己良心得安,亦就不必過於計較了。 現在,他盤算著,應該可以用點乾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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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想當年心黑手辣
好大的一問綢緞莊,八開間的店面,幾乎把這條橫街佔了一小半,店裡成排齊頂的貨架陳列著一匹匹五顏六色、花團錦簇的縷羅綢緞,氣派不小,加上伙計們的吆喝聲,量尺裁布的翻展聲,顧客進出選料看貨,討價還價的喧嚷聲,就越發顯得熱鬧了,熱鬧之中,還有著財源滾滾的意味。 這間綢緞莊外掛著惹眼的巨幅招牌,黑漆油金的幾個大字:“鴻利綢緞莊”,在店名的正下方,還刻著一個環形的金圈標記,金圈圈裡也有一個字:“魏”;此時,君不悔便在凝視著這個標記,自從到了腳下站著的這個城鎮,一路尋來,他已經發現有三家銀樓、一處酒坊、兩家客棧、外帶四間極為華麗的飯館子,招牌上都摟得有這麼一個符號,魏,不錯,他要我的那個人正是姓魏,卻費了番功夫,才經人指點著尋到眼前的綢緞莊,大生意人麼,買賣多,事情忙,要在哪一號店裡找著這位東家,還真叫不容易。 算一算,這已是君不悔看到的第十一家連店號鋪,可見姓魏的是什麼個身價,而這猶是他看進眼裡的,未曾發覺的買賣,尚不知有多少家,這些年來,姓魏的可大發了,發得將姓氏都框人金圈圈裡啦! 站在店門外端詳了好一陣子,君不悔才挪步跨過橫檻,先朝著一個光頭淨面的伙計 牙笑了笑,那伙計一壁收卷著攤展在木桌上的布料,邊以一種職業性的慣常語氣問道: “客官,你要哪一種料子?” 君不悔搓搓手,道: “我不是來買東西的,是想跟你打聽一個人……” 那伙計微微皺眉,搭下眼皮,連稱謂也免了: “找誰?” 君不悔低聲道: “你們這裡,是叫‘鴻利綢緞莊’沒錯吧?” 對方也笑了笑,目光瞄了瞄門外金光閃閃的大招牌: “那兒不是明寫著?不識字麼?敢情。” 君不悔忍住氣,仍然放低嗓門: “這就對了,我要跟老兄打聽的這個人,姓魏,單名一個祥字,叫做魏祥,不知他如今是不是正在貴寶號當班。” 那伙計突的瞪大了眼睛,定定望著君不悔,似乎以為自己聽錯了話: “你說你要找誰?叫魏什麼來著?” 君不悔清清楚楚的道: “魏祥,吉祥的祥,有人告訴我,在這裡大概可以找到他。” 仔細打量著君不悔,伙計的表情有點古怪,有點疑惑與鄙夷攙合起來的那種古怪,他將上半身前湊,似笑非笑的道: “你要找魏祥?乖乖,你知道魏祥是什麼人?你和他有什麼關係?找他又有什麼要事?” 一連串幾個問句,不由把君不悔問得帶幾分惱火,他重重的道: “老兄,你倒告訴我,魏祥是什麼人?今上的小舅子、殿下的三叔公,還是正宮皇后的大外甥?我與他也沒有什麼關係,只是有筆欠帳要結算結算,這樣說夠不夠?你是待替我找這個人,還是要我自己進去拎他出來?” 那伙計神色一沉,提高了腔調: “好叫你得知,你口裡提起的這個人,便是我們的大東家,寶泉城內一十九號魏家買賣的獨一老闆,憑你也配跟我們大老板見面?憑我們大老板豈會與你有帳未清?好朋友,你把招子放亮點,心頭明白些,打譜使刁耍賴,論詐勒索,算你找錯了地方,撞正了大板,你當我們做生意的全是肉頭、能以任人欺侮?你不妨出去打聽打聽,魏字的連號買賣受不受這個門?吃不吃這一套?好朋友,我勸你還是趁早走人吧,遲了怕就走不掉羅!” 君不悔緩慢的道: “你是個狗眼看人低的東西,也是個完全不知輕重、不明利害的下作奴才。” 那伙計頓時怒火衝頭,破口大罵: “什麼?你竟敢數落我?你個青皮無賴、三流混子,你起意到我們店裡訛詐錢財,我是一番好心,才點明了叫你快快走人,免得無端惹禍,不想你卻更待賣狠使橫,還竟出口傷人,怎麼著?光天化日之下,你還能造反不成?” 這一叫一鬧,聲浪壓過了店裡的一片喧囂,吸引過來不少好奇與驚詫的視線,也有其他幾個伙計和客人湊攏近來觀望,於是,這位仁兄更見氣焰高張,他雙手插腰,口沫橫飛的吆喝著: “真正是怪事年年有,沒有今年多,我們魏家連號買賣,在寶泉城是個什麼行情、何等身價?我們大東家又是什麼來路、哪一層底子?今天居然有那不開眼的三流混混,叫豬油蒙了心,上門敲起竹桿來了,還說是我們東家欠他的帳哩,大夥評評理,這不是企圖勒索訛財是什麼?” 不等有人“評理”,君不悔已是一個大耳巴子揮了過去,但聽得一聲清脆的皮肉拍擊聲,那位原本光頭淨面的伙計立刻齒血橫飛,整個人倒撞向背後的貨架,又一頭回彈回來! 店裡馬上起了一陣騷亂,另有兩個店夥計一邊吆喝著一面衝到近前,左右包抄,光景是想把君不悔夾持起來,君不悔卻連身子都懶得動,右腿倏抬倏收,“吭”“吭”兩響,已將那二位仁兄踢翻過櫃檯的那一邊! 挨了耳光的那個伙計,手捧著腫脹的腮幫子,殺豬似的幹嚎著: “反了反了……殺人了哇,你們快來捉土匪、抓強盜呀,朗朗乾坤,就有這等歹徒執刀搶劫、恣意凶殺,大家還不趕緊將他拿下……” 君不悔順手又是一記耳光,打得對方一個旋轉,“撲通”一聲坐到地上,這會兒卻不叫了,只一個勁的曝嚎著,活脫被剝了層皮般的驚天動地法。 店裡的客人往外湧,店裡的伙計朝內縮,正在亂成一團的時候,一個中等身材、黝黑臉膛的五旬人物走了出來,這人沉沉靜靜的在那兒一站,目光的的有威的瞧著君不悔: “打夠了吧。朋友?” 君不悔淡淡一笑: “要是你們管事的再不出來,還有得打,說不定連這間鳥店也一遭砸了!” 黑臉人神色不動的道: “我們做生意的不願惹事,雖然我們並不怕事;朋友,你說個數目吧,只要不過份,我們總叫你滿意就是。” 君不悔又搓雙手: “和氣生財,嗯?” 那人冷冷的道: “多少?” 君不悔搖搖頭,走前一步: “我不要錢,至少不要這一點錢,我要見魏祥,我知道你不是魏祥。” 那人眼下的肌肉跳了跳,同樣上上下下打量著君不海: “你為什麼要見我們老闆?他很忙不方便見客,有什麼事,我大多可以替他作主,但我必須警告你,胃口不要太大,我說過,我們並不怕事。” 君不悔平靜的道: “我和魏祥之間的問題,只有我們兩人可以解決,誰也不能代表他,誰也作不了主,魏祥在你們眼中是大老板,在我眼裡,他屁都不如!” 黑臉上浮起一層椿赤,但顯然這人是在強自按捺著,他憋著聲道: “是涉及錢財的糾葛?” 君不悔笑了笑: “一部份是,另一部份還涉及個人的恩怨,那屬於骨節,道義,和血肉的問題,就不是錢財可以擺平的了。” 一聽這話,顯見其中內情相當複雜,這人略一沉吟,讓開身子,伸了伸手: “既然如此,請進去說話,我替你代稟老闆,傳不傳見,全在他了。” 君不侮挪步往裡便走,邊閒閒的道: “多謝傳話,至於見得到見不到,那就全在我了!” 那人深深看了君不悔一眼,沒有答話,只將君不悔引過一條長長的雨道,推開一扇門,來到曲廊之上,廊後是一片極為清幽的花園,花園中間,建有一幢小巧雅緻的精舍,他讓客進入精舍的前堂落坐,管自匆匆去了。 這是一間佈置得十分豪奢的堂屋,四壁嵌合著刷金抹紅的拼圖板,頂上的承塵也是搭配相同的圖案,地下鋪設著厚軟的紅氈,一式的酸枝桌椅襯托著那張錦繡滿陳的紅木炕床,床櫃間隔當中擺置著多樣玲瓏古玩,兩座人高的冰花碎紋古瓶分插著顏彩斑爛的孔雀翎,四只黃銅火盆正燃著熊熊炭火,室中溫暖如春,而那入眼的富麗堂皇,則更令人心滿意足、陶醉燻然了。 瀏覽著四周的陳設,君不悔頗生感慨,人生在世,有錢固然是好,有錢才有像樣的生活,才有超人一等的享受,然而錢的來路卻須要心安理得,像姓魏的這樣罔顧道義,黑著心肝獨吃獨吞,銀子雖說有了,後患亦自無窮,種下什麼,便會得著什麼,因果報應,總是不爽,現在,他不就找上門來了麼? 黃銅火盆在紅紅的燃燒著,空氣裡,飄漾著一股淡淡的芳香,於是,有腳步聲音來近了,聽那雜沓的步履起落聲,好像來的還不止一個人。 君不悔背負兩手,靜靜的等待著正主兒進門,他倒要看看,這個無情無義、謀財害命的混帳東西,會是如何一副長像! 門開了,那黑臉仁兄先一步踏了進來,然後往旁邊一站,肅容垂手,是恭迎齊天大聖的架勢、而一聲乾咳起處,一個骨瘦如柴、面有菜色,卻偏生著一雙精利大眼的高挑老兒緩步入室;這老頭子雖是身著錦袍,髮飾珠玉,給人的第一個印象卻宛似坊間推車賣漿的販夫走卒,除了那雙招子的亮,沒有半點富貴相格,要不是君不悔早聽過吉面瑞對此人的形像描述,他包管不信這老家夥就是魏祥,說不定還會懷疑這是打何處拉來一個叫賣“蘿蔔賽梨”的老販子充數呢。 魏祥背後,還跟著另外兩個人,其中一個只有條右臂,左邊的衣袖虛飄飄的扎在腰問,濃眉虎目,滿臉橫肉,頗有殺氣騰騰的味道,第二個生得短小精悍,有一雙老鼠眼,眼珠子滴溜溜的轉動不停,尖削的腮唇上還蓄著兩撇鼠須,模樣便越發透著鬼祟狠瑣,叫人看了,恨不能捉只貓來叨他出去! 黑臉仁兄等人都進了屋,轉身將門掩上,魏祥管自朝正中間的太師椅落坐,一邊端詳著君不悔,嘴裡卻大刺刺的向著黑臉人物問話: “田英,要見我的,就是這個人?” 叫田英的黑臉仁兄趕緊趨前兩步,微微躬身道: “回老闆的話,正是他。” 魏祥注視著君不悔,嗓門在低沉中帶一絲暗啞: “你叫什麼名字,找我有什麼事?聽他們說,你的來意不善,非但揚言我對你有所虧欠,還出手打傷了我店裡的伙計,你無妨把話擺明暸,是好是歹,我總有承擔。” 君不悔沉著的道: “我叫君不悔,看來你就是魏祥了?” 魏祥點了點頭: “不錯,我是魏祥。” 君不悔緊接著道: “‘病判官’魏祥?” 臉上神色微動,魏祥緩緩的道: “這個稱號,我已有十餘年未聞未提,你是如何知曉的?” 君不悔淡淡的道: “從你以前一位故友之處得悉,明白的說,我也是受他所托,來與你結清一筆舊帳。” 除了魏祥之外,房中其他三個人頓時怒目豎眉。狠瞪著君不悔,大有蠢蠢欲動,先發制人的意味;魏祥卻沉得住氣,頭只輕輕一擺,十分從容的道: “哦,有這麼一回事?你倒是說說看,我那位故友是何許人,我和他之間又有什麼舊帳未清?” 君不悔道: “吉百瑞,‘大天刃’吉百瑞,魏祥,這個名字對你可有意義?” 魏祥的表情突然一僵,呼吸也不由急促起來,他目光銳利的看著君不悔,好半晌,才陰冷的道: “恐怕你是拿著吉百瑞的旗號做幌子吧?姓吉的就算不死,也會衰老得挪不動腿了,而且,為什麼他自己不敢露面?” 君不悔生硬的道: “我不必拿著吉大叔的名字來做幌子,魏祥、你與我吉大叔問的這本帳,只有你們兩人清楚,如果他不說,我怎會知曉?吉大叔沒有死,他活得很好,至少比你想像中要健朗,你當年破了他的氣穴,造成他不可克服的隱疾,但他仍舊活下來了,更活到足以差人向你討債的辰光,這是你預料所不及的吧?” 魏祥慢吞吞的道: “約莫你就是吉百瑞差來討債的人了?” 用力點頭,君不悔大聲道: “正是;吉大叔本人因為真力已散,難以聚氣運功,才把他的一身活兒傳給了我,由我全權代表他來與你結清舊帳!” 魏祥不帶丁點笑意的笑了笑: “你有足以代表吉百瑞的憑證麼?” 君不悔道: “當然有--” “傲爺刀”便在這三個字的過程中亮出手,君不悔沒有拔刀,只是連鞘平托于掌,魏祥驀見此刀,形態悸動驚窒,幾幾不能把持,他的三名手下則緊張的攏近,生恐君不悔抽冷子猝襲。 倒吸了一口涼氣,魏祥目光定定的凝注著黃銅雕摟暗紋的寬短刀鞘,望著那兩側上翹、有如牛角般的刀柄護手,眸瞳裡浮映著一種奇異又複雜的神采,往事如煙似夢,大概在這剎那間一一串連,復再索憶於腦海中了…… 君不悔低緩的道: “故人故物,你總該記憶猶深吧?” 閉目靜默片刻,魏祥才睜開雙眼,沉重的道: “傲爺刀風采依舊,殺氣不減,真是久違了……” 收回手中刀,君不悔容顏寒凜: “魏祥,當年你暗起貪念,不顧情誼信諾,算計了我吉大叔,吞沒了他份內應得的錢財,更使他險死還生,受盡了貧困潦倒之苦,遭盡了精神肉體上的折磨,這一筆筆的久帳,咱們得連本帶利,好好算上一算!” 一側,那濃眉虎自的獨臂大漢突的一聲暴喝,形似噬人: “大膽後生,無名小輩,竟敢對我東家如此張狂,你是活膩味了!” 君不悔正眼也不望過去,僅是閒散的道: “我要找的正主兒不是你,假如你有興趣插上一腳,我也不會拒絕,老兄,稍停你愛怎麼上就怎麼上,我接著了!” 獨臂漢子青筋浮額,切齒如挫: “就憑你這份狂妄,便輕饒不得,且看我一隻手,能否將你碎骨糜肌!” 魏祥低喟一聲,擺了擺手: “魯輝,稍安毋躁,此事我自有主張,你一旁侍候著便是!” 這位魯輝惡狠狠的瞪了君不悔一眼,才十分不情願的退後幾步,魏祥輕輕摸著自己尖削的下巴,強顏一笑: “君不悔,你說說看,我與吉百瑞的這筆舊帳,你打譜怎麼個結演算法?” 君不悔單刀直人的道: “很簡單,其一,退還吉大叔份內的錢財,當然要連息計算,其二,你自己廢去本身的武功或由我代你廢除;只要做到這兩項,容你保命安度餘年,我一拍屁服走路!” 魏祥臉色一變,怒氣徒生,忍不住猛拍椅臂: “放肆!君不悔,你把我當成了什麼角色?豈容得你這般予取予求。任意宰割?真正目中無人,不知自己為何物!” 君不悔冷冷的道: “是你要問我怎麼辦,你既問了,我自然照實回答,魏祥,答不答應是你的事,該怎麼做是我的事,我原也不曾期望你會俯首聽命!” 哼了哼,魏祥鐵青著面孔道: “後生小輩,不要不知輕重,你單槍匹馬,人孤勢薄,一旦闖入我這龍潭虎穴,正是自投死路,怎麼著?你還以為你能力敵萬夫?” 君不悔鎮定自若的道: “我怎麼來,怎麼去,是我個人的問題,不用你操這份閒心,有句話無妨先擺在前面,魏祥,設若我自忖沒有應付你的能耐,我就不會來了!” 微微一窒,魏祥火爆的道: “慢說是你,就算吉百瑞當年也不敢小覷了我,姓吉的調教出來的徒弟,莫非還上得了天去?吹擂誇大,可恨可笑!” 君不悔靜靜的道: “等一會,恐怕你就不會覺得可笑了,當一個人遭至極深重的身心痛苦時,當他加諸於人的殘酷回報於自身時,他是絕對笑不出來的,魏祥,種瓜得爪,種豆得豆,老天有眼,他是永不放過的啊!” 禁不住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魏祥感到一股寒氣自心底升起,迅即擴散全身,使四肢百骸都透了僵麻,那種情虛神悸的怔忡籠罩著他,恍懈中,仿佛看到血煙迷漫,聽到慘號盈耳,一張張痙攣扭曲的面孔也在瞳仁深處映現浮沉;沒有錯,老天有眼,總是疏而不漏的,不是不報,時辰未到啊…… 有個細小的聲音在他耳邊低徊,他定了定神;才發覺是田英湊上嘴來出主意: “幹掉他,老闆,斬草除根,才能永絕後患……” 抹去腦門上冷汗,魏祥一把將田英推開,他直瞪著君不悔,聲音嘶啞: “這樣吧,容我們打個商量,當初我與吉百瑞合共得十八萬兩銀子,每個人該分九萬兩、如今我給他利上加利,拿二十萬銀子給他,這筆爛帳,該可以一筆勾銷了!” 君不悔搖頭道: “魏祥,這個演算法不對,你侵吞了我吉大叔九萬量銀子,以這筆昧心錢做生意,十餘年來,稱得上是大發利市;財源滾滾,高樓平地起,華廈連雲蓋,九萬銀子滋息綿延;何止二十萬之數?再說,我吉大叔這些年來受的苦、遭的罪,他一身的武功損失又該怎麼補償?” 魏祥厲烈的道: “今天的這片基業,乃是靠我辛苦掙來,光憑吉首瑞的那點銀子,如何能有眼前的局面?君不悔;你休要得寸進尺,貪心不足,須知我的忍讓是有限度的!” 君不悔凜然道: “這是你的說法,魏祥,我有我的原則,我決不取非份之財,然而該得的亦當仁不讓,但求公道就是!” 田英踏上一步,怒形於色: “老闆、你不覺得這小子欺人太甚?” 沒有理會田英,魏祥吃力的道: “君不悔,再加你十萬兩如何?” 君不悔硬梆梆的道: “不夠。” “咯登”一咬牙,魏祥的模樣獰惡如鬼: “你,你到底要多少才算數?” 伸出右手五只指頭,君不悔斬釘截鐵的道: “連本帶利,五十萬兩!” 發出一聲呻吟,魏祥痛苦的吸著氣: “簡直是在吃人、是在搶劫!五十萬兩銀子,就算當初吉百瑞得的是座聚寶盆,也衍生不出這許多銀子來啊……君不悔,你別看我外表光鮮,其實只是空場面而已,架子拉開便不得不硬撐下去,現銀根本沒有多少……” 君不悔豬八戒吃秤銘,早他娘鐵了心啦,聞言之下,依舊泰山不動的道: “這是你的事,魏祥,我只要五十萬兩銀子,外帶你一身功夫,辦得到,彼此皆大歡喜,你仍有好一段消遙日子過,辦不到,則血刃相向,拼倒算完!” 魏祥睜大眼睛,氣極反笑: “什麼?你,你的意思是說,就算我給了你五十萬兩銀子,你還是要廢掉我的武功?” 君不悔冷峻的道: “這沒有什麼不對,魏祥,正如同十餘年前,你拿了我吉大叔的銀子,也仍然廢去他的武功一樣,你能這麼幹,我為什麼不能?再說,其中吉大叔所受的折磨坎坷我尚未曾計算在內,對你而言,已是夠寬厚的了!” “ ”的站起,魏祥扭曲著一張瘦臉,喉管裡響著呼嚕: “既便是我的親老子,也不能如此騎到我頭頂撤尿!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姓君的,你當是吃定了?行,你就試試看吃不吃得定!” 君不悔毫不意外的道。 “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不費點手腳,耗點力氣,能報得了仇麼?魏祥,我早就等著過你這一關了!” 這時,那魯輝一把將門拉開,粗著聲道: “少說廢話,外面風涼去!” 君不悔昂首行出,大馬金刀的往花園中一站,面對魏祥他們四個,了無怯懼之色,氣勢上還真有幾分吃定的味道哩。 魏祥努力平靜著自己的情緒,一邊向魯輝微微點了點頭。 於是,這位斷了一臂的凶神驀抬右腿,“唰”的一聲從靴筩子裡拔出一柄精光雪亮的燕尾短刀,大步逼向君不悔。 君不悔露齒一笑: “老兄,你雖是急著巴結表功,自己安全可也得多少注意著,我這把刀,出手快得很哪!” 魯輝身形暴起,當頭揮刃,口中一邊大喝: “去你娘的!” 像一座三角形的寶塔倒豎著,青藍色的寒光由下往上向四面八方流射而出,刀芒冷電是在瞬息間凝聚,須臾裡成形,空氣便撕裂般尖嘯著,銳風便哭泣般旋飛著,光影充斥在人們的眸瞳裡,浸澈在人們的膽魄神魂中,不見“傲爺刀”。只見刀光的詛咒與咆哮! 不錯,“大屠魂”。 魯輝的號叫實在聽得人心裡發麻,就真算一頭虎被生剝了吧,腔調也不會那等淒厲亢烈法--粗壯的身子在地下翻滾撲跌,一翻一灘血、一滾一個印,胸前背後,各見縱橫整齊的六條傷口,條條半尺有餘,皮開肉綻,血糊淋漓,傷口的數目加起來,還恰合那六六大順哩。 獐頭鼠目的那位仁兄,竟然悍不畏死,便在此際悄不吭聲的斜竄而上,手中分執一對藍汪汪的透骨錐,抽冷子狠扎君不悔的背心! 大凡人的外貌所示,多少也現顯著幾分其人的心性,這一位帶著鼠氣的仁兄,君不悔早就防著他打偷襲了,對方甫始行動,君不悔已有了反應--如法炮製,又是一記“大屠魂”! 金鐵的交擊聲密如正月燃放的花炮,但見芒彩閃掣,冷焰飛舞中,那一對透骨錐頓時寸寸斷裂,四射紛拋,使錐的仁兄連下手的位置尚未夠上,一只左臂已溜滴滴的上了半空,人也幾個踉蹌,一屁股坐倒地下: 那田英這時不拿鴨子上架也不行了,他雙手往腰間一抄一抖,活蛇似的一條軟鞭已打起了 哨,而魏祥卻驀然橫身向前,沉喝一聲: “田英退下,救人要緊!” 君不悔原準備一視同仁,給田英也來一招“大屠魂”消受,經魏祥這一阻攔、田英正是順水推舟,唯唯而退,無形中算是逃過一劫,不錯,看樣子魏祥怕就劫數難逃了。 蒼黃的瘦臉上越見皺紋深刻,魏祥這一下子仿若老了好些年;他一言不發的看著君不悔,頸間的喉結上下移動,眼皮子也在不住痙跳;慢慢的,他的右手從袍袖中伸出,手上握著一卷銀光燦亮、大小如碟的奇異物體。 君不悔知道魏祥手掌間的東西是什麼,那是一種兵器,十分古怪卻匠心獨運的兵器,屬於軟劍一類,只是他這玩藝卻更見巧思、這種軟劍寬窄只有三分,韌性極強,鋒利無比,平時緊緊層疊卷起,用時抖手彈揮,又快又狠,它有個名稱,叫做“飛花”,光景大概是指劍出之下,宛似無處不飛花吧? 魏祥的唇角不由自主的抽搐著,他一面暗裡調息運氣,邊故示雍容不迫的道: “相信吉百端已經告訴過你,我手上的東西是什麼了?” 君不悔形態安詳: “是的,它叫‘飛花’。” 魏祥沙沙的道。 “你刀法之精潑狠毒,顯然已得吉百瑞真傳,但我不是魯輝、不是胡泰,我是‘病判官’魏祥,你贏得了他們,未必勝得過我,休要說你,即使吉百瑞親臨,我亦照樣打發不誤;君不悔,給你台階你不下,眼前就是你失悔的時候了!” 嘆了口氣,君不悔同情的道: “這一番言語,是你替你自己打氣呢、還是想要恫嚇我?魏祥,這不是自我安慰的適當辰光,也不是用嘴皮子唬人的場合,孰勝孰敗,刀口子下見真章,你已經給了我台階下,最好也為你個人找個台階吧。” 魏祥憤怒的道: “狂悻囂張的東西,我要不重重教訓於你,你尚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把前輩先賢都看扁了!” 不屑的“嗤”了一聲,君不悔道: “前輩先賢也要有個比較,魏祥,像你謀財害命,黑心黑肝,如此無德鮮恥之徒,亦配稱做是‘前輩先賢’? |
第35章 到如今報應臨頭
魏祥激憤的咆哮: “連吉百瑞也不敢這樣對我說話,你竟一再如此無狀,果真當我不能將你生殺活剝?” 君不悔閒閒的道: “就是因為我吉大叔對你太客氣了,你才動上他的腦筋,下那等暗無天日的毒手,魏祥,我不吃你這一套,這次來,原就是專程找你算帳的,還有什麼仁心仁術可表?你要是知機的,眼下後悔尚來得及,至少揀個殘生餘年好過,要是不然,你這輩子篤定是到此為止了!” 緊緊握著手掌中的“飛花”,魏祥內心驚恐,表面上不得不硬充英雄好漢,一則他舍不下那大筆的錢財,二則肉痛自己的身子,三則不能叫手下人看成個窩囊廢;樣樣有窒礙,般般難決斷,就只有賭個運道了,他努力朝前想著,一竟追溯往昔的種種--吉百瑞與他向來交情極深,相待隨和而親密,雖說吉百瑞技藝精湛,卻從沒在武功上炫耀什麼或壓他一頭,就憑這麼一位老友所調教出來的傳人,說他狠,又能狠到什麼地步去? 想著想著,他不禁渾然忘卻自己對老友的心黑手辣,漠視了兩名手下在須臾前的悲慘下場,他只顧念著一樁--這般厚的情份之下,就算豁拼到底,莫不成還真能將他怎的? 君不悔有些不耐煩了: “姓魏的,話已說到這裡,你尚有什麼好磨蹭的?我是給你留點臉面,才等著你先出手,若是再要往下拖延,我可不客氣啦!” 大喝一聲,魏祥吼道: “小輩張狂,且看我替吉百瑞教訓你!” 這個今吉百瑞咬牙切齒的仇人,居然要替吉百瑞教訓吉百瑞親自差遣來此索債的子弟,這豈不是一個天大的笑話?君不悔自然不知道對方在這片刻間的心路歷程與今昔形勢相混的幻象,他不很明白,魏祥那種一廂情願的想法,是過於厚此,太甚薄彼了! 狹窄的軟劍彈射,帶起的不是一道道的光束,而是一蓬蓬焰花,劍尖翻閃瞬息,那銀雪似的朵朵寒烙便四轉流掣,交互輝映,發出“嗤”“嗤”相連的破空之聲,果然招術奇特,顯現了無處不飛花的形貌! 君不悔退後三步,“傲爺刀”猝然抖起一掄大圓。在晶瑩渾厚的光孤中,刀芒仿佛萬箭齊出,飛蝗般封殺對方的劍招。 魏祥斜身拋肩,軟劍倒射,“錚”的一聲脆響,一朵劍花暴襲君不侮面門,卻在劍花飛起的同時騰空五尺,鋒刃揮展,冷電如雨般兜頭罩落! 看樣子,這位“病判官”還真有意思要替他的“老友”教訓來人哩! 於是,君不悔不再纏鬥,一式“天泣血”出手。十七道強烈的刀芒宛如十七條噴溢向四面八方的瀑布,青藍色的光華涵天蓋地,刀刃連著刀刃,寒輝疊著寒輝,上片犀利的狂 攙合著翻湧的銳氣,便如此聲勢凌人的傾潑向每一寸空間! 故人之情、老友之誼,就在這裡哪裡歸向破滅--其實早就被魏祥在多年前親手破滅了,此際的回報,是他一個空心斤鬥躍出尋丈之外,卻站立不穩,猛古丁跌坐地下,他噎窒一聲,滿臉驚恐的審視著自己身上創傷情況。 神色由驚恐轉為詫異,魏祥茫然不敢相信的發覺,他身上竟連一點傷都沒有、不但未曾切骨裂肌、未曾皮開肉綻,就算他那一襲錦袍,亦分毫無損,完整依舊,然則,方才那一瞬間的冷電觸體,那俄頃裡的寒氣透心,那炫目的青藍焰彩,悸震的銳風繞旋,卻又是怎麼一碼事? 極快的一下怔忡之後,魏祥不由膽量陡壯,豪氣頓升,他以為他想通了--任是這君不悔如何得到吉百瑞的真傳,火候亦乃過爾爾,天下聞名的這一式絕刀“天泣血”,到底收拾得了別人,卻奈何不了他“病判官”! 君不悔沒進一步追殺,他只是靜靜的站在哪兒,靜靜的注視著坐在泥地上的魏祥;“傲爺刀”垂直下指,閃亮生寒的刀尖頂瑞,正緩緩滴落一顆顆鮮紅的血珠子…… 破鑼般一聲狂笑,魏祥嘶啞卻得意的開了口: “君不悔,我以為你的道行有多高,本領有多強,這一試之下,才曉得你仍差得遠,慢說你比不上我,較之吉百瑞亦輸了不止一肩,老吉的活兒你十亭中沒學會三亭,就敢這等大包大攬,為他出頭找場?小王八蛋,這一遭你撞正大板,算是死定了!” 君不悔先是愣了一愣,隨即嘆了口氣,面帶悲憫之色的搖著頭: “魏祥,你死在眼前,猶在大言不慚,自誇自賣,我不知道你是一時暈了腦袋,抑或驚慌過度失去理智,怎麼連這麼一個明擺明顯的勝負場面都分斷不清了?” 魏祥“呸”聲吐了口唾沫,獰笑著道: “姓君的,你才是暈了腦袋、才是驚慌過度!事到如今,你還有臉自我掩遮,誇口逞強?哦呸,方才你那一招,明明是吉百瑞的三大殺著之一‘天泣血’,老吉以這招刀法,不知毀掉多少高手奇士,擺平多少天龍地虎,但是由你施展出來,卻奈我何?任你出手凌厲奧妙,我魏祥仍舊是我魏祥,你睜大眼睛看看,又何嘗傷得我魏某毫髮?” 差點“噗嗤”笑出聲來,君不悔表情古怪的望著魏祥,強行控制著自己的丹田: “既如是說,何妨起身再戰?畢竟你是坐著,我是站著,繼續拼殺,坐著總不如站著方便……” 重重一哼,魏祥腰腿使勁,往上一挺,這一挺,人是站起來了,卻因雙腳使不上力,一個踉蹌險險跌了個大馬爬! 這時,魏祥才摹然感到一陣錐心刺骨的痛楚由兩腳腳跟的部位傳來,那種痛,痛得像火炙,痛得似抽筋,這突兀的一陣劇痛,使他立刻滿頭冒汗,呼吸急促,臉孔五官都擠疊成一團! 君不悔淡淡一笑,慢條斯理的道: “這是要一點一點的折磨你,這才不曾將你殺得血肉模糊、不曾把你大卸八塊,你卻以為得了便宜,竟馬不知臉長的賣起乖來?姓魏的,你這幾手三腳貓的本事,別說與我吉大叔較長論短不夠看,同我打比,也只配朝我褲襠下縮著的份,早年我吉大叔吃你虧、完全是猝不及防,才被你抽冷子偷襲得逞,若是一對一正面上,三個魏樣亦頂不住我吉大叔一刀殺,娘的,你卻自認上了夭,這要不是笑話,世問恐怕再也找不著笑話了!” 魏祥扭曲著一張瘦臉,震駭又慌亂的大叫: “你把我怎麼作踐了?你是如何算計了我?君不悔,你這心狠手辣的匹夫,我怎麼站不起來?我的兩只腳為何不聽使喚了啊?” 君不悔氣定神閒的道: “人的兩腳,在腳踝的後跟部位,原各連得有一條主筋。挑斷了,兩腳怎麼會聽命使喚?當然你也就站不起來啦!” 長嚎一聲,魏祥撲地翻滾,一邊以手搥地,邊涕淚滂沱: “黑心黑肝的小王八蛋,傷天害理的言牲……你竟這般糟塌我,謀害我,你這不是叫我成了殘廢,叫我形同一個活死人了麼,天啊……” 冷笑一聲,君不悔的形態倏轉狠厲: “想得倒好,叫你形同一個活死人?魏祥,你算盤敲得未免大如意了,老實告訴你,這才只是開始,我要一丁一點的割切你,一絲一縷的削剝你,等你輾轉哀號,受盡折騰之後斷了那口氣,我再接收你所有的財產,你卻休盼能獲得一口薄皮棺材!” 驟然停止了滾動號叫,魏祥摸一把面孔上的涕淚,卻抹了個滿臉灰黑;他顫抖著聲音道: “也罷……君不悔,我依了你,我就全依了你!” 君不悔故作不解,寒著容顏道: “依了我?什麼事依了我?” 呻吟一聲,魏祥半趴在地下、努力揚起上半身: “那五十萬兩……我給你就是,君不悔,如今我兩腳殘廢,已和失去武功沒有分別,你錢也有了,人也傷了,總該必滿意足,回去覆命了吧!” 哼了哼,君不悔道: “此一時也,彼一時也,魏祥,動手之前是一個價碼,動手之後又是一個價碼,現在行情已經不一樣啦--” 咬咬牙;魏祥吸著氣道: “你……你說,這行情又是怎麼個不一樣法?” 君不悔道: “首先我要問你,姓魏的,你想死想活?” 魏祥掙扎著道: “當然……當然想活!” 君不悔笑道: “早這麼打算,不是省卻多少手腳?魏祥,虧你也是‘前輩先賢’,老江湖嘍,卻像根蠟燭,這等的不點不亮法;好吧,我便軟軟心腸、放你一條生路,你想活,價錢不妨往上抬一抬。” 面頰抽搐著,魏祥吶吶的道: “抬……多少?” 君不悔凝住微笑,一派嚴肅的道: “你說吧,我可不是乘火打劫的人,這種事,總得你心甘情願才行!” 還說不是乘火打劫、更又要人如何心甘情願?魏祥暗裡咒罵不停,表面上卻萬般委屈的神情;他沉沉郁郁的道: “除了五十萬兩現銀,我,我再過二家買賣給你……” 君不悔注意的道: “哪一家?” 僵默片刻,魏祥索興豁出去了: “任你挑揀,看好哪一家,就過你哪一家,只要你選定了,我立對便將房地契約、內外帳冊、盤存單據及銀錢來往底帳交付給你,但是,咱們可得言定一樁--” 君不悔乾脆的道: “說!” 魏祥強持鎮定、內心卻惴惴不安的道: “線給了你,生意過了你,將來我們雙方便算恩斷仇了,再無糾葛,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行我的獨木橋,不得糾纏不清,需索無厭……” 君不悔重重的道: “就這麼一言為定,然而你也別想耍什麼花樣,姓魏的,否則我會找上你繼續玩下去,我赤腳的不怕你穿鞋的,到時候有你的樂子!” 魏祥的反應像是硬吞下一口黃連,苦得很,不過卻老老實實的說了真話: “君不悔,我看你猶如一尊凶神,一個要命的討債鬼,避之唯恐不及,但願永不照面……我已是有家有業的人,同你攪合毫無益處,只要一朝打發了你,還清這筆孽債,八輩子也不願再招惹你,求的是你別再節外生枝,往後找我麻煩,或就算是燒高香……” 君不悔一笑道: “你放心,憑你這麼一號人物,我可不願攀交,咱們還是遠著點好!” 魏祥喃喃咕噥著: “真叫背運啊,今天是撞了邪啦……” 那邊,田英已經把兩個受傷的同伴暫且料理妥當,卻愣呵呵的站著不知道該怎麼辦才是,魏祥眼角瞟及,不禁有氣,吃力的抖著嗓門叱喝。 “你倒是來扶我一把呀,死人,我這樣躺著好看不成?” 於是,田英急忙過來將魏祥攙扶起立,一瘸一拐的行向精舍,君不悔自然跟在後頭亦步亦趨;恩怨算是有了交待,那金銀財寶卻已少不得補綴,渡日活口,這玩意最是現實,何況取的是該取的,只不過,呃,加了點利息而已。 仍是那一片蕭索的響鈴樹,仍是那座破落的山神廟,現在,正當黃昏。 老遠,君不悔就望見坐在廟門檻上發呆的吉百瑞,而急劇的蹄聲,也引起吉百瑞的注意,正手搭涼棚、眯著眼睛朝這邊張望著呢。 跨在馬上的君不悔,頓時湧起一陣又是辛酸、又是興奮的感覺,那份自然而生的孺慕之情,便充斥在整個心懷,仿若遊子返家、倦鳥歸巢,依閻期盼的白髮尊親,不正展開雙臂,含淚迎來了麼? 拋橙落地,君不悔快步奔上,喉間像是嘎塞著什麼,顫生生的只呼出兩個字“大叔……” 形容憔悴,越見蒼老的吉百瑞,在驀然一哆嗦之後,猛一把將君不悔緊緊擁住,淚水淋淋,嗓調噎窒: “孩子……我的孩子……果然是你,果然是你,你終於回來了……” 君不悔聞到吉百瑞身上那股老年人特有的氣息,也聞到吉百瑞發間衣角散漾出來的酸臭味,他不但不覺憎嫌,反倒更有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一種難以言喻的慰貼感,這樣的氣味,是來自親人身上的,是發自至愛的人的膚發之間,雖然此中並無血緣,卻與骨肉嫡親又有什麼分別? 吉百瑞吸著氣、啞著聲絮絮不休的念道著: “算算日子,該是你回來的辰光了,我是早也盼、晚也盼,人就像只傻烏一樣,從白到黑,愣呵呵的坐在廟門檻上向來路張望著……先前那一陣蹄聲,我還當是聽岔了,趕到塵頭揚起,我才信是有一騎過來,孩子,別看我老眼暈花,只經一瞥,我就斷定馬上的人是你,是我的孩兒回來了……” 君不悔輕拍著吉百瑞的肩膀,淚水已浸透了他這位大叔肩胛頭一大片,他咽位著如同一個偎在老爹懷裡傾訴委屈的孩子: “我也急著要趕回來,大叔,你不知道我多麼思念你,一天沒見到你,一顆心便似倒懸著不落實……人在外面,受驚受氣受磨難,到處是陷餅,到處是險惡,笑裡藏刀,鉤心鬥角,誰也不相信誰,誰也防著誰,連說句話全繞著彎,哪似我們爺倆,想什麼講什麼,要什麼做什麼,一根腸子到底,放個屁都不忌諱,大叔,紅塵十丈,卻比不上這個山墩子,這間山神廟啊……” 抹了把老淚,吉百瑞鬆開君不悔,故做豪邁之狀: “來,孩子,不悔,讓我看看你,仔細看看你,這些日來,可是連做夢都不離你的人影……晤,你胖了些,也結實多了,氣色挺不錯,穿著打扮也很光鮮,怎麼著,孩子,這一陣在外面混得還有點名堂吧?” 君不悔含淚笑了: “全是大叔的恩賜,俱承大叔的夾磨,好歹不負你老的期望,沒給你老丟人;另外,大叔交待的兩件事,亦全替大叔辦妥了!” 吉百瑞臉上深刻的皺榴舒展開來,每一條紋理之間都似浮漾著笑意。他連連點頭,寬慰又振奮的道: “好,好孩子,乾得好,我就知道我沒有看走眼,沒有認錯人,風燭殘年,行將就木之前,得你傳我衣缽、續我親情,此生此世,夫復何求?” 君不悔深摯的道: “不是大叔沾我的光,乃是大叔成全了我,若非大叔,我又到哪裡掙一席之地、揚一方之名?大叔才是我再生的父母,是我不二的恩人……” 吉百瑞呵呵笑了,笑得好痛快,好舒心,他直搓著手道: “乖乖兒,好孩子,算你有孝心,重情義,這麼個好兒郎,打著燈籠也難尋。活該老子我有運氣,端端挑上了你,幾年老福,有得享了!” 君不悔笑道: “何止幾年老福?儉省著花,三輩子都用不完!” 差一點就手舞足蹈起來,吉百瑞口沫橫飛的道,“咱們爺倆好不容易盼著這重逢之日,少不得慶賀慶賀;不悔,神案底下還藏著三個幹糢,一塊醃疙瘩頭,半錫壺老酒,東西是欠缺了點,但情深意厚勝似山珍海味,先湊合一頓,你再把外面的經歷仔細說與我聽……” 君不悔一指鞍後的兩大包行囊,壓著嗓門道: “好叫大叔高興,我早就瞅準了今天到家,要和大叔聚上一聚,在經過鎮上的時候,業已將酒食辦齊了,都是大叔愛吃的東西,有風雞、滷羊肉、臘牛肉、鴨腦肝、芝麻燒餅,外帶一只現燉的水晶肘子,一把大蔥白,還有兩斤二鍋頭,今晚上要好生與大叔醉上一醉……” “咕”咽了口唾沫,吉百瑞讒像畢露: “這可真是打牙祭了,不悔,實不相瞞,自你走了以後,我這日子便過得越發辛苦啦,往往三頓省做一頓吃,偶而打只野狗野兔什麼的就能熬上好幾天,但逢上天寒地凍的辰光,這些無主的畜牲也都縮頭躲了起來,想弄上一只,談何容易?那就只有挖點山荀薯根湊合著,吃得嘴巴能淡出鳥來;有時候,也到鎮上逛逛,使點小巧妙,玩點小把戲,多少騙幾斤大米,抓兩把粗鹽回來填飢調味,提起葷腥,業已久不知味羅!” 君不悔忍不住又是一陣心酸,他忙強笑道: “大叔,我向你老保證,自今以後,你永不必再受這樣的折磨與煎熬,苦日子已經過去了,往後的年歲,大叔是穿不完的綾羅,吃不盡的海味,住廣廈、喚僕從,好一派老太爺的風光!” 吉百瑞嘆了口氣,苦澀的道: “你不是在逗我高興吧?不悔,聽起來好像是癡人說夢,不甚真切……” 君不悔誠懇的道: “我說的全是事實,大叔,就如同我在你面前一樣的毫無虛假,我怎敢騙你、怎能騙你?大叔,你走了老來運啦!” 凝注著四起的暮靄,那浮沉飄移的煙氳,在夕陽的映照下灰藍裡透著一抹紫紅,有些捉摸不定的虛幻意味,情調帶著點淒冷落寞,吉百瑞生恐期望中的未來也感染上這親的幽忽無常,一顆心不覺又往下拉墜,形色問復湧起一片無可掩隱的蒼涼…… 老年人的情懷易於感傷,多趨悲戚,想法也免不了較頃向蕭索黯淡,這是因為老年人業已失去了大半的人生歲月,自認辰光蹉跎,又為來日憂悒,觀念上便難以開朗,尤其是一個飽受坎坷、歷盡滄桑的老年人,長久以來的生活磨難與生命的艱辛,就益發加深了他對世事的疑慮和猜忌,連一樁單純的現實,亦不敢輕易認同,總以為還有某些冥冥中的因由在操縱,有某些不存在的窒礙在阻擋--吉百瑞這種患得患失的心緒,君不悔能以體會,也不禁深深嘆息,如此一條頂天立地、威懾兩道的英雄漢子,等到老來,卻也叫時光消磨得這般猶豫,被生活壓迫得這般迷惘了。 扶著吉百瑞的肩膀,君不悔向山神廟裡移步,邊低緩的道: “別胡思亂想了,大叔,這些年來的苦日子真也難為了你,竟把一個當年睥睨天下的刀中之雄作踐得壯志斑駁,豪氣頹沉,連明擺在眼前的美好未來也認為是一片虛幻了………… 大叔,你就是我的爹,是我人間世上至尊的親人……” 說有多少的金銀財寶,有多少的人生美景,都不比君不悔這段話來得中聽受用,來得使吉百瑞內心塌實;臉上的陰鬱立時一掃而空,他滿足又欣慰的道: “好孩子,我就等你這句話,就在等你這句話啊,老來有依,天下還有比這更順心的事麼?他娘闖盪江湖大半生,我姓吉的總也算找著條根,盼了個指望啦!” 進得廟來,天色已經暈暗,君不悔動作熟捻的找出兩截殘燭,兩張棉墊,先請吉百瑞坐下,點亮燭火,這才出去將行囊拎入,攤開囊袋,就像變戲法一樣,將一包又一包的吃食加連壺老酒擺置滿地,有些東西還透著溫熱,那股子濃郁油香,便益發引人食慾大動了。 三杯落肚之後,吉百瑞一邊啃著雞腿,拈著臘牛肉片,一面細細聆聽君不悔敘述這段時間在外的種種;他偶而頷首,偶而感嘆,卻是眉開眼笑的光景多,識人得人,老懷堪慰,君不悔的喜怒哀樂,得意失意,不也就和他老人家息息相關,如同身受了? 於是,君不悔取出一疊厚厚的銀票,雙手捧呈在吉百瑞眼前: “這是魏祥交付的銀票五十萬兩,京裡‘泰和寶’的老字號、光是分店就遍布南北七十二家,信用牢靠得很,大叔請先收著--” 吉百瑞怔怔的望著手中這疊厚厚的銀票,燭光晃映下,銀票上殷紅的鈴印與墨字交織著鮮亮的炫花;五十萬兩銀子,這是多麼巨大的一筆財富,這是代表了一種何等自豪的身份層次?以前,只要有了這筆錢財的一成、不,哪怕一百分之一吧,日子也不會過得那麼艱難、那麼貧苦,如今這麼豐厚的一筆錢財就擺在眼下,吉百瑞卻竟有一股反常的淡漠感,好像他欠缺的不是天下通寶,好像這人人趨之若騖的黃白之物對他已經沒有切身的影響了;嘆喟一聲,他不由感觸萬千的道: “奇怪,有了錢,這錢卻一下子變得不重要啦,不悔,你猜我現在怎麼想?我半點也不激動,絲毫也不覺欣悅,這麼大的數目,似乎與我沒什麼關連,宛若是另一碼不相干的鳥事……銀票,你收著吧。” 君不悔正色道: “大叔,這是你老應得的錢,其中有你的血汗,有你的屈辱,有你不能平的十餘年怨憤,大叔,你該留著,你取之無愧!” 喝了口酒,吉百瑞塞了一片臘牛肉在嘴裡咀嚼著,模樣像是五十萬兩銀子,比不上他喝酒吃肉來得有興味: “不悔,我的錢就是你的錢,放在你那裡比放在我身上更要可靠,我老了,莫不成還能帶著大票銀子進棺材?固然這財本是我的根源,收回卻全賴你的力量,錢是我們爺倆的,你如何支配就代表我如何支配,全給你去運用了;朝後,不要忘記擺幾文在我口袋裡零花就行--你小子吃肉,還怕我只啃骨頭?”、君不悔為難的道: “但,但大叔,錢是你的,我也不會管錢,別花冒了……” 哈哈一笑,吉百瑞道: “去你娘那條腿,什麼你的我的,我們爺倆還分什麼彼此,你要怕花冒了,花冒了亦無妨,你從前不是說過,光憑你去打零工,也能養活我老人家麼?何況還有這麼一間四面通風的破廟住著,萬一真到了那光景,正好落得自在清閑!” 君不悔還在猶豫: “話是這麼說,可是--” 揮手丟掉一塊雞骨,吉百瑞也等於攔阻了君不悔待要往下說的話: “別再囉嗦了,咱們就這麼決定;還有,你提到挑揀的那家買賣,指明是‘鴻利綢緞莊’,這間店,將來也歸你去管,我年紀大了,操不得這許多閒心!” 君不悔吶吶的道: “大叔,經營綢緞布匹,我純屬外行……” “ 嚓”咬下截水漓漓的大蔥白,吉百瑞津津有味的咂著舌頭: “做生意沒有什麼大不了,一學就會,以前你練刀,沒人指點入門的訣竅,看著是個笨手,只要一旦上了路,不也千變萬化,橫吃八方?生意事到底難不過刀上下的苦功,再說,找人掌櫃也行,按時去看看帳目,查查存貨亦就夠了!” 手上還拿著另一包文件契據,君不悔道: “這是綢緞莊的轉讓書約和帳冊,大叔要不要過目?” 又喝了口酒,吉百瑞一抹嘴角,籲了口氣: “一概由你作主處理,我懶得去傷腦筋。” 君不悔只有把東西放好,陪著喝了小半杯酒,邊也拈了根蔥白嚼著: “提起那魏祥,約莫是舒但日子過久了,不但功力未見特別精進,志氣膽識也頗生消磨,起先,我還以為他這一關最是險惡,不想卻較盛南橋那場拼鬥順利得多,沒費什麼大手腳,我完了事……” 吉百瑞臉孔微赤,打了個酒呃: “人就是這樣,有了錢便不免顧惜生命,而財富的增聚與豪奢的生活,往往亦便侵蝕了志節骨格……不悔,日子過得太好或太壞,都容易改變人的本性,早些年,魏祥不是這等窩囊和好妥協的貨,表面上不是,所以我才認為他有幾分操守,才吃了他的大虧!” 君不悔謹慎的道: “我不曾取他性命,只挑斷他的兩足主筋,叫他也嘗嘗廢人武功的滋味,這樣做,不知大叔是否贊同?” 吉百瑞的面容在燭光搖曳不定的光影裡,呈現著一抹深沉的幽蒼,他感慨的道: “到底也算幾十年的交情,能退一步,便退一步想,你給他的懲罰,亦足夠了,大家都是行將就木的老人,得寬恕則寬恕,怨怨相報到幾時?” 君不悔道: “大叔說得是,不過姓盛的那一家子,除了盛家主母與他那長少君還算明道理,看得開之外,包括盛南橋本人,名利之心仍還相當重,不似大叔悟得透呢……” 塞進一大塊肥油肘子入口,吉百瑞含混不清的道: “屁的悟得透,我要早能悟透,就不會命你去續哪早年之約了……人嘛,都犯這個毛病,事情過了,才深一層想,淨放些馬後砲……” 想笑又不敢笑,君不悔趕緊以唇啜酒,卻又差點嗆了嗓。 咽下口中肥肉,吉百瑞才接著道: “不談這些三山五嶽了,倒是你,不悔,那兩個丫頭,你敢情中意哪一個?如果兩個都喜歡,索興一遭娶回來,老子也好早點抱孫兒!” 君不悔居然有些扭怩的道: “這……大叔看她們哪二個好了。” 哧哧笑了,吉百瑞道: “又不是我要媳婦,怎能越俎代皰,替你決定?老婆漢子是終身大事,要你自己挑選才行,否則便兩乘花轎一齊發,來個雙喜報--” 連連搖頭,君不悔靦腆的道: “她們都不可能做小……” 一拍手,吉百瑞笑道: “那簡單,兩頭大不就成了?都是明媒正娶,當家大婦,誰也不壓誰,一樣的霞被風冠、一樣的大禮拜堂,豈不是兩全其美?” 君不悔苦笑道: “不大可能,我也不敢這麼癡心妄想,大叔,管瑤仙和方若麗對我情深意重,都對我關懷至殷,她們各有個的長處,各有各的優點,我……我不忍辜負她們,更不忍傷害她們……” 略一沉吟,吉百瑞道: “這就難了……不悔,這兩個女娃之間,你總該有個上下之分吧?你比較傾心於哪一個?” 想了很久,君不悔吃力的道: “這不能說,大叔,這會傷了另一個人的心,除非塵埃落定,苦將她們預分軒輕,都是不厚道的……” 一仰脖頸幹盡餘酒,吉百瑞頷首道: “說得也是;這樣吧,咱們爺倆兩家都去走上一遭,由我來細細觀察,提供意見,你再做個最後決定,如何?” 君不悔不安的道: “我怕決定很難做,大叔,她們都待我這麼好,叫我怎忍陷其中之一於悲痛境地? 這種滋味我嘗過,真個不堪回味……” 凝視著君不悔好一陣,吉百瑞才無限愛惜的道: “不悔,你確是個忠厚的孩子,但事情好歹都要解決不是?今天晚上暫且不提,你先把吃食收了,明早再綴補一頓;這樁麻煩,容我們細細推敲考量,別自尋苦惱,船到了橋頭,總歸他娘要直淌下去的!” 慢吞吞的收拾著地下的剩菜殘餘,耳聽著吉百瑞躺在神案上的陣陣鼾聲,君不悔顯得有些心不在焉,他只記得吉百瑞後面那兩句話--船到了橋頭,會不會真個自然直呢? 又會不會直得無愧於心呢? |
第36章 等閒變故故人心
黃膘大馬上坐著兩個人;君不悔與吉百瑞,兩人乘一鞍,擠是稍擠了點,好在吉百瑞人瘦身窄,勉強還能湊合。 現在,“飛雲鏢局”已經在望。 鏢局子不知在辦什麼喜事,張燈結綵,人出人進,光景十分的喧囂熱鬧,隔著大老遠,便能感受到那一股喜洋洋的氣氛。 從君不悔背後伸出頭來,吉百瑞瞇著一雙老眼朝前探視,邊有些詫異的道: “那不就是‘飛雲鏢局’啦?掛紅扎彩好像是有什麼吉慶事兒在辦;不悔,莫非他們能未卜先知,算準了你今天抵門,這麼鋪排是為了歡迎你?場面倒有點捧著新姑爺上炕的味道……” 君不悔也帶著幾分迷惘的道: “辦喜事大概錯不了,只怕不是在歡迎我,據我所知,鏢局子沒有人會卜卦,就算有,亦玄不到這等地步,時辰拿捏得入絲人扣,豈不成了鬼穀子啦?” 輕拍君不悔肩膀,吉百瑞笑道: “說不定哪,不悔,心有靈犀可是一點通呢!” 君不悔尷尬的道: “管二小姐也不敢這麼明著張揚,到底名份未定,她一個姑娘家怎會安排如此場面? 大叔,鏢局裡約莫是有別的喜慶事……” 說著話,馬兒已經不徐不緩的到了“飛雲鏢局”門前,首先看見君不悔的,正是君不悔進鏢局應徵雜工時的“考驗官”大鬍子呂剛;兩人這一朝面,君不悔覺得好親切熱絡,在馬上一拱手,提高了嗓門: “呂鏢師,真個久違了--” 呂剛的反應卻大大使君不悔感到意外,這位大鏢師先是一愣,兩只銅鈴眼突兀凸出,險險乎便掉出目眶之外,他呆若木雞瞪著君不悔片刻,才驀地一激靈,像見了鬼一樣奔進門裡,一面跑,一邊狂叫: “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君不悔回來了哇……” 這一跑一叫,門口的人群有的紛紛走避,有的趕緊站遠處觀望,一片喜氣剎時僵凝,竟透著不可理解的蕭索與暖昧意味-- 故人回門,對“飛雲鏢局”上下而言,甚至說恩人回門亦不為過,原該深表熱忱,大現殷勤才對,怎麼竟像看到瘟神惡煞一般的驚悸法,居然大喊“不好了”?這,是他娘怎麼一碼事? 君不悔怔了一下,回頭望望吉百瑞,吉百瑞似乎有所感應,嘆了口氣,臉色沉重的翻身下馬,君不悔跟著落地,心口上卻仿佛壓上了一塊石頭。 目光四轉,君不悔又發現了一位舊識--早先和他一起打雜幹活的沈二貴;沈二貴縮著脖子弓著腰,正半掩在門柱後面,神情好像不敢與君不悔照面,現著那等的惴惴不安;君不悔踏上幾步,儘量把聲音放得和悅開朗: “那不是二貴哥麼?二貴哥,我們可是久不相見啦,老伙計只分別了這麼一段辰光,怎的就顯了生疏?見了面連個招呼也不給打?” 這呼名點姓之下,沈二貴可是窩不住了,他趑趑趄趄的走了出來,眼睛望著地面,又是窘迫、又是畏瑟,衝著君不悔請了個安,嗓音透著暗啞: “君爺……你,呃,你算是回來了……” 君不悔平靜的道: “難道說,我不該回來看看?” 沈二貴抬起頭來,臉上的表情複雜--但卻有著無可掩隱的悲憫意味;君不悔迎著對方這份言諭之外的情態,暮然全身一冷,心緒翻騰,這樣的形色,這樣無助的關懷,他不是曾以體驗過麼?“出相莊”,在他敗給師兄手下之際,當人去場空,當他正滿腔淒楚落寞的時候,師門老管家任喜不也是這種神態、這種同情卻難以為力的惋歎?時日不長,他卻二度品嘗了如此苦澀。 不錯,又是心中的一捧雪。 吉百瑞來在君不悔身邊,低沉的道: “不管發生了什麼狀況,不悔,你都要看得開,陽光之下,沒有什麼新鮮事兒,人活一生,亦難免經歷坎坷橫逆,悟得透,也就淡然了。” 君不悔強笑著: “大叔說得是,我自信還能把持,我不是挺鎮定的麼?” 吉百瑞凝視著他這人間世上唯一的親人,緩緩的道: “不悔,你記著,無論何地、無論遭遇到任何挫折,大叔必與你同在!” 君不悔輕輕的道: “謝謝大叔……” 於是,門內一陣喧嘩,十來個人匆忙奔出,領頭的正是“飛雲鏢局”的總鏢頭管亮德,簇擁在他身邊的仍是他那幾個蝦兵蟹將,當然也包括了呂剛、胡英、彭委康這幾位大鏢師。 甫始與君不悔朝面,管亮德的神情可真叫夠瞧,一張臉孔不但猛然漲赤變褚,有如倒吊一副豬肝,甚至連呼吸都緊迫起來;他搶步上前,對君不悔重重抱拳躬身,模樣竟像下屬參見上官、後生拜謁前輩,就有那等的卑恭屈膝法: “君兄弟,一聽說你回來,我就趕忙往外迎,卻仍是叫你候了這一陣,罪過罪過,失禮失札!好在都是自家人,你該不會見責吧?” 君不悔一邊回禮,邊笑得十分溫煦自然: “總鏢頭客氣了,我怎敢擔當總鏢頭如此抬舉?出門有一段日子了,對舊主故友頗為思念,藉迎我大叔之便,順道前來探望各位,帶請總鏢頭莫嫌唐突才是!” 管亮德容顏窘愧,答活卻相當圓滑流暢,不曾顯在出疙瘩: “這是說到哪裡去啦?君兄弟,你是我們‘飛雲鏢局’的救星,是我管某兄妹的恩人,巴盼你回來都望穿了眼,又怎會扯到唐突二字?你這一抵家門,可不知道我們有多麼個興奮法,大夥全樂暈啦!” 君不悔淡淡的道: “我無才無能,只因適逢其會,略盡了一點棉薄而已,總鏢頭言重,倒令我好生汗顏;這一向來,大家都還順當吧?” 管亮德故意大聲笑著,聽在耳裡,近乎有幾分氣喘的嗖嗖之音: “托福托福,自從你挫敗了那‘聚魂刀’顧乞與‘無影四狐’一幹鬼崇之後,鏢局子可就一帆風順,再沒出過岔錯啦,這都是藉你的鴻運,靠你的虎威,才有這等的好運道,君兄弟,我們‘飛雲鏢局’就該立你的長生牌位,早晚香煙供奉著方稱允當!” 拱拱手,君不悔道: “總鏢頭萬勿如此鋪排,否則就是折煞我了!” 這時,站在管亮德身側的呂剛,暗中扯扯了他們總鏢頭的衣角,向吉百瑞的方位努努嘴,管亮德這才想起君不侮還帶得有另一個人,他先是又一聲笑,瞧著吉百瑞打了個哈哈,嘴裡是在詢問君不悔: “君兄弟,這一位老人家,不知是君兄弟的什麼人?還請代為引見 ” 不等君不悔開口回答,吉百瑞已搶著說了話,只不過兩眼看天,撩也不撩管總鏢頭。 “不勞總鏢頭動問,我姓吉的,叫百瑞;君不悔有個大叔你可曾聽說過?他那不成材的大叔,就是我老頭子!” 管亮德哈了哈腰,本能的虛應事故,假意奉承: “哦,哦,原來是吉老先生,久仰,久仰--” 突然間,他像是吞下了一顆火栗子,臉上五官立時怪異可笑的歪曲著,眼角斜吊,嘴巴大張,中了邪一般,定定瞪視吉百瑞,而吉百瑞仍然仰頭上望,模樣仿佛不知道面前還站著個大活人似的。 猛的一哆嚏,管亮德哈下去的腰桿急切裡竟一時挺不起來,他舌頭髮直,聲帶嗚咽: “吉百瑞……莫非是……‘大天刃’吉百瑞?” 哼了哼,吉百瑞道: “好見識;我倒不曉得,天下除了我‘大天刃’吉百瑞以外,尚有哪一個吉百瑞!” 管亮德形色大變,汗出如漿,他只覺得混身透涼,雙膝發軟,胸膛內劇烈跳動,人有朝下跪的趨勢: “小的該死,小的有眼無珠,吉老前輩大駕到此,居然不識真顏,吉老前輩頭頂一方天,腳頓小河動,神威蓋世,名傾五嶽,小的疏失之罪,萬乞恕過,吉老前輩,小的給你老人家請安賠禮啦……。” 吉百瑞嘲弄一笑,虛虛伸手輕扶: “罷了罷了,我老頭子當不起總鏢頭的大禮,咱們還是實際點好;我以為,你會請我爺倆進屋去坐坐,或者你有什麼要向君不悔交侍!” 管亮德喘著氣道: “是,是,嘔,不不,君兄弟乃小的兄妹救命恩人,功同再造,怎敢妄言交待?只是有事陳述,請求寬諒……吉老前輩,且請移駕奉茶……” 吉百瑞不再多說,昂首直入,君不悔則默然跟隨於後,管亮德蹶著屁股側旁帶引,一副可憐兮兮,負罪在身的德性。 一樣的環境,一樣的事物,君不悔重臨斯地,心情卻完全不同了--徵兆已經越見明顯,從張燈結綵的一片喜氣,到呂剛初睹故人時的驚慌,加上管亮德那勉強的客套到惶恐的奉承,現在全反映出某一樁不該形成的結果已形成,而“飛雲鏢局”並不虧欠君不侮什麼,也不必隱瞞或忌憚他什麼,除了人情,“飛雲鏢局”對君不悔無須愧疚,那人情,主要就關係在管瑤仙身上了。 管瑤仙至今沒有露面。 這位素有“冷羅剎”之稱的二小姐,從來稟性剛強,具鬚眉之氣,有決斷,有膽識,決非一般弱質閨閣可比,更何況她對君不悔早有情愫?如若沒有其他變異,她不會隱匿不出,不會故作扭怩矯揉之態躲著君不悔,這樣的重逢,原該也是她所期盼的啊。 但是,她事實上仍未現身,現身的只有這一群表情尷尬,舉止失措的達官老爺們。 將吉百瑞、君不悔二人讓進大廳落座,在下人奉過系水之後,整座廳屋裡就單剩下管亮德一個人陪著,其餘大小鏢師,全已悄然退出。 氣氛很寂靜,寂靜的氣氛裡透著僵窒--那種難堪又隔閡的僵窒。 吉百瑞端起茶杯,細細觀賞著白釉底上描著筆青篁的杯面,嘴裡“嘖”“嘖”有聲: “這飲茶的杯子真不錯,質地細,花色清雅,挺精緻的……” 說著,鼻子湊近杯沿深深一嗅,又連連點頭: “茶味香醇芬郁,汁色明淡,顯見也是好茶,承總鏢頭盛待,真是謝謝了。” 管亮德挨著椅邊坐著,雙手不停在褲管上來回揩擦,形容惶驚不寧,吉面瑞這一說話,他趕緊將上身前躬,陪著一抹比哭還難看的苦笑: “粗茶陋器,實嫌簡慢,多有委屈前輩……” 吉百瑞笑了笑: “委屈我不大要緊,倒是別委屈了我的寶貝姪兒,凡事不離譜就好,總鏢頭,你說是不是呀?” 管亮德抹著汗,啞聲道: “是,是,前輩說得是。” 翹起二郎腿,吉百瑞又皮笑肉不動的道: “茶不錯,總鏢頭,但除了喝茶之外,也該找點話題聊聊才不顯得冷生;由你開個頭吧,你說我們聊什麼才叫有趣?” 吸了口氣,管亮德黃著一張臉道: “回稟前輩,小的原是有下情上報,事非得已,若有欠周之處,乞請前輩恕有才是--” 吉百瑞瞧了君不悔一眼,神態安洋的道: “總鏢頭言重了,我與你們‘飛雲鏢局’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一鞭子打不著,三竿子撈不著,毫無瓜葛可言,你又有什麼不得已的?至於說到恕宥,人做了虧心事才須對方寬諒,我看你相貌堂皇,一團正氣,似乎不像那些咱負義失德的卑劣小人,照理說,該不會行止豁了邊吧?” 管亮德結結巴巴的道: “前輩……天下事,呃,不如人意者十常八九……始未根由,往往不能盡如所願…… 小的難處,尚請前輩千萬乞有,這實在是樁意外,大大的意外……” 吉百瑞淡淡的道: “扯了這許多,卻還不知道你指的是哪檔子事,與我爺倆又有什麼關連?” 管亮德深深呼吸幾次,才十分艱澀的道: “小的是說……是說舍妹的事……” 啜了口茶,吉百瑞道: “聽不悔講,令妹與他相處不錯,且有喻示在先,你令妹如今卻怎麼啦?” 咽著唾液,管亮德沙沙的道: “回前輩的話,舍妹瑤仙,確實對君兄弟情有獨鍾,至為心儀,在小的面前,亦曾流露過她的意欲,這本來是一段美滿姻緣--” 吉百瑞冷笑一聲,尖銳的道: “卻是有人半路殺出,待要棒打鴛鴦?” 不禁又是一頭冷汗,管亮德雙手連搖: “不,不,何人有此膽量,敢對君兄弟冒犯?只是碰巧了一樁機緣,舍妹受恩於對方,深感有所虧欠,在那人整日累月的殷殷關懷下,實難加以峻拒,初是勉強接納,繼而日久生情,事態演變下來,就落得今日的結果;舍妹向來心軟性慈,不忍過於傷害對方,猶豫再三,才首肯了哪人的要求……” 吉百瑞面不改色,微笑依舊: “什麼要求?” 管亮德只覺後頸窩發麻,眼皮子在不聽使喚的跳動: “他……他待迎娶……迎娶舍妹……” 吉百瑞懶洋洋的道: “令妹與我家不悔訂情於先,施恩在前,令妹只因一樁機緣遇合,便不忍傷對方之心而委身下嫁,然則我家不悔又待如何?莫不成令妹但怕傷他人之心,就無視傷不悔之心?” 管亮德一時大感狼狽,手足無措之下,只有連聲請罪: “前輩包涵,前輩恕看,這都是小的兄妹不對,小的兄妹失周,事前未能防範,事後未加克制,方有今日的困窘之局,怨只怨我管家運蹙,舍妹福薄,攀不上君兄弟,結不成這樁連理,但求前輩及君兄弟高抬貴手,免予追究,管氏一脈感恩載德,叩乞老天保佑君兄弟功侯萬代,子息綿綿……” 吉百瑞暗裡罵著--真他娘顛三倒四,不知所云,明明是負情變心的勾當,偏偏還有許多莫名其妙的說詞,簡直就是豈有此理;表面上,他卻仍然沉得住氣,不顯溫惱: “總鏢頭,你的意思是說,令妹和我家不悔的這段情,算是吹了?” 管亮德臉孔褚赤,音調窒迫的道: “小的兄妹甚感惶疚,愧對前輩及君兄弟之處至多,便今生不能補報,來世為大為馬、結草銜環,也要報答二位的大恩大德……” 吉百瑞不帶丁點笑意的一笑: “這都是些空話,總鏢頭,情份的契合,若是只用幾句不切實際的言詞便能否定,這情份也未免太虛幻、太軟弱了!” 管亮德急道: “不,前輩,小的兄妹不光是表達這無盡的歉意,小的兄妹在形式上尚另有補報,區區之數,藉以減輕我們的慚愧於萬一,並盼對君兄弟的損失略做彌補--” 又看了看君不悔,吉百瑞道: “你要給錢?” 管亮德窘迫的道: “小的不敢這樣講,小的兄妹僅是拿這個法子來回補君兄弟的恩情,剖明我們的無奈,我們亦知道這樣做十分庸俗,但,但除此之外,實在不知如何交待是好……” 吉百瑞道: “那麼,你打譜給多少銀子來賠補不悔情感上的損傷?” 舐了舐嘴唇,管亮德囁嚅著道: “小的兄妹想奉上三萬兩紋眼……君兄弟一向囊中欠豐,他拿著這筆銀子,足可置產創業,成個家約莫也夠了……” 哧哧一笑,吉百瑞側首問君不悔: “孩子,這筆錢你收是不收?” 君不悔極其平靜的道: “我不會要這個錢,大叔,施恩於人豈有收回報的道理?如果說這算賠補我情感上的損傷,情感有價,便就賤了,人與人之間的交往,發乎內心,見於真性,好來好去,好合好散,怎麼能用阿堵物來衡量其價值?” “嗯”了一聲,吉百瑞欣慰的道: “好,很好,吾兒果有餚節,果具見識--” 說著,他面對管亮德揚了揚眉梢: “我家不悔說啦,這幾文臭錢他不要;總鏢頭,你早該弄明白,天下之大,財富並非萬能,多有金子銀子買不到、擺不平的事體!” 管亮德臉孔冷綠、惶怵不安的直搓手: “哪……哪君兄弟的意思,是要我們兄妹怎生補報?” 君不悔牽著嘴角,低緩的道: “情感是不能出賣的;總鏢頭,什麼都不必補報,我原也不曾期望任何補報,你們沒有欠我什麼,如果一定要說有,欠的也僅僅是一次戲辱而已,我還有這個涵養,經得起、容得起、容得下這一次戲辱。” 管亮德滿頭油汗,又羞又愧: “君兄弟言重了,我們兄妹怎麼敢、怎麼敢?” 吉百瑞忽道: “總鏢頭,那個半路上殺出來的程咬金,算是哪一號牛鬼蛇神?” 管亮德形色赧然: “他,呃,他叫葛世偉,是‘子午嶺’葛家堡的少堡主,他父親葛奇,在道上也是位有頭有臉的人物,前輩或許有個耳聞--” 吉百瑞頷首道: “葛家堡的當家葛奇,不錯,我知道他這個角兒,他兒子卻是如何與令妹結下這段機緣、又受了姓葛的什麼好處?” 提到這問題,君不悔亦頗為專注的等著聆聽管亮德的回答,因為他知道管瑤仙向來對這位葛少堡主欠缺好感,尤其為了“無影四狐”擄劫管瑤仙的那樁過節,葛家堡父子當時拒不赴援,袖手旁觀,越令管瑤仙切齒痛恨,然而彼一時也,此一時,眼下卻又湊到一頭,更準備結親家了,這,又是在一種什麼境況下才扭轉的乾坤? 先是乾咳一聲,管亮德非常謹慎的道: “大概在三個月前,舍妹領著局子裡兩位鏢師,三名淌子手押鏢到‘遠定府’,就那麼不巧,偏偏又碰上了‘無影四狐’中‘魔狐’狄青那個淫棍老弟狄元,兩下一朝面,舊仇加新恨,三句話沒說上便動了手,一場拼鬥上來,舍妹這邊落了敗勢,正在發發可危的當口,葛家少堡主恰巧帶著他家一幹手下路過,見此光景,立時拔刀相助,殺退了狄元,將舍妹等人從虎嘴邊救了出來……” 吉百瑞道: “倒是挺巧,接著姓葛的小鱉羔子就開始大獻殷勤,百般表功,橫刀奪人家的老婆了?” 君不悔面皮一熱,趕緊喚了一聲: “大叔--” 管亮德也頗覺尷尬的道: “葛少堡主一心輸誠,對舍妹體貼十分、呵護備至,日也來,夜也來,人總是有感情的,辰光久了,實在不忍再加拒絕,自頭一遭接納過葛少堡主以後,就,就……” 吉百瑞道: “有了開頭,就一直繼續下去了,可不是!” 管亮德的雙手在褲腿上揩擦起來,他吶吶的道: “前輩包涵……” 拂袖而起,吉百瑞冷冷的道: “人心叵測,人性易變,從你們兄妹這裡,算是找到了活生生的印證,管亮德,立身處世,不合像你們這樣輕諾寡信、見異思遷,男女相悅,雖屬兩廂情願,但志節守不過百日,亦就無可惋惜留戀了!” 他一昂頭,對君不悔道: “我們走。” 君不悔站起身來,等吉百瑞行出幾步,方才輕輕的向管亮德道: “總鏢頭,請轉達我的祝福給二小姐,希望她姻緣美滿,白首偕老,告訴她,我對她沒有怨恨,沒有溫惱,有的只是關懷,真心真意的關懷……” 不等管德亮回答,他已灑開大步,跨門而出,留下管亮德一個人站在廳中,孤伶又怔忡的空望門楣發呆--他也不禁迷茫,自己妹妹的選擇,到底是對了,抑或錯了呢? |
第37章 如今河東轉河西
仍是爺兒倆合騎著這乘黃膘大馬,目的是前往“大龍坡”的方家,丟了一個瑤仙,幸好還有個方若麗,這位方大小姐可得落實把握著,如果也因曠日時久,發生變異,君不悔的霉頭就算觸大啦。 對君不悔而言,管瑤仙與方若麗在他心目中都佔著極重的份量,然而若要仔細分判,方若麗的比重似乎要大一點,在個姓及習慣上兩人亦較契合;本來,他尚下不定決心如何取捨,為的是不忍負情,現在卻已雨過天晴.塵埃落定,管瑤仙業已主動的替他解決了這個難題,此時正好心懷坦蕩,合會佳人。 鞍上,吉百瑞倒有些惴惴不寧: “依你所說,不悔,那方夢龍算是盡釋前嫌,不再記恨於我了?” 君不悔輕鬆的道: “不錯,經過我及小麗的再三勸導,方老伯終於等應勾鉤這筆怨隙,化戾氣為祥和,他那條腿,算是白送給大叔。” “呸”了一聲,吉百瑞啼笑皆非的道: “什麼光景了,居然還開這等玩笑,要如此調皮?方夢龍眼看著就是你的老丈人啦,雙方一朝結成親家,休再提這種煞風景的惱人言語,萬一刺傷了他令他迫憶前塵往事,對你我卻是大有不便!” 君不悔笑道: “這話只是對大叔說著玩,怎能在方伯父向前提?大叔放心,言詞輕重我還拿捏得準,否則豈非自找麻煩?” 吉百瑞感慨的道: “我和方夢龍之間的這段梁子,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當時我性子烈,火氣大,尤其剛愎自用,獨斷專行,認為刀就是一切,藝業強弱便代表理直理曲,天打雷電,我就敢以白刃相抗,山若咆哮,亦誓以頭顱上頂,任是誰招惹了我,不流血殘命便決不付休…… 那真是一段迷失自我的瘋狂歲月啊,如今想想,又是何苦?” 君不悔低聲安慰著他的老叔: “事情過去也就算了,大叔,舉凡人,大部有一段或多或少的癲狂日子,待到往回看,省悟得出早年的是非功過,也就算明白人,辰光長遠了,總能沖淡若干快與不快的回憶,大叔不須為此自責太甚……” 吉百瑞嘆了口氣: “那時節,慢說斬人一條腿、便奪下幾條命,也不覺有什麼愧疚難安,就如同吃大白菜般的稀鬆尋常,但一朝活到我這把年紀,再看到自己作下的孽,心中滋味便又難言;人死了不能復生,肢體斷,就永成殘缺,那些刀下亡魂或是血肉迸濺的受害者,其痛嚙悲憤之情當可想見,真正是不能自抑啊……” 手上的緩繩輕帶,君不悔微微側過臉來道: “想開點,大叔,所謂福禍無門,唯人自招,當年你老叱吒江湖,在那種環境裡,要的也是這股氣勢,也由不得你退縮避讓,傷在你刀下的人,未見得個個都是冤枉,大叔出刀,亦不一定都是缺理……” 吉百瑞搖搖頭: “等到了‘大龍坡’,我他娘再好生向方夢龍請罪,你們小兩口將來要過快活日子,老一輩的人便不該存有絲毫芥蒂,斷了人家一條腿,補不回那條腿雖是另一碼事,但講幾句中聽的話卻省不得。” 君不悔道: “這都是大叔顧全我們,可也不能大委曲大叔自己。” 拍了拍君不悔肩膀,吉百瑞笑了: “為了你與你媳婦,我老頭子受怎麼樣的屈都不關緊,倒是你們小兩口要和樂恩愛,才不枉費我這一片心。” 君不悔若有所思的道: “大叔,你可別把話說得大早,小麗對我有心是不錯,但是不是一定能娶到人家還未敢斷言,她老子娘只怕尚不知道這回事,揭開了底,如果又像管瑤仙那樣來一記當頭棒,就真笑不動了。” 吉百瑞哼了一聲: “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人就有那等霉法的?同樣的漏子會連著逢上兩遭? 姓管的娘們見異思遷,志節不堅,我不信方家丫頭跟她是一路的貨!” 君不悔道: “咱們還是多少保留點好,大叔。” 吉百瑞在鞍上移動了一下坐姿,手捏著大腿肌肉,又在腰眼間輕搥了搥: “不要胡思亂想,這樁事,我有預感,十成十沒有問題……不悔呀,到前面那間麥垛子場邊停一停,我得下來歇會兒;他娘人一到老便真個不濟啦,馬上這一折騰,腰也酸來背也痛,連屁股都硬麻了……” 君不悔剛要回話,卻驟見前頭那片麥垛子麥桿橫飛,人影閃掠,麥垛子連倒數堆,有血光映現,也有人滾跌於地,局面似乎正是一場拼殺! 那邊的光景,吉百瑞亦看到了,他眯著眼觀望,口裡嘀咕著: “人就是這麼犯賤不是?大米白糢吃撐了,一天到晚便不停的你拼我鬥,真也不嫌憎煩?好不容易找著個歇腳處;你看吧,又叫攪了!” 君不悔注視著那滾跌在地下的人迅速翻躍,注視著那人的對手正連連追殺,而麥垛子掩隱下,好像還有另外兩位仁兄在纏鬥,場面挺熱鬧的;他目光不移,一邊問著吉百瑞: “大叔,要不要在這裡想歇?” 吉百瑞似是老興徒發,蠻有勁頭的道: “娘的,且湊過去看看再說,保不定是台好戲--” 黃膘大馬稍稍加快步速,一眨眼便到了近前,到了近前,君不悔卻突的全身僵直,背脊梁挺硬,握韁的雙手竟然控制不住的微微顫抖起來! 吉百端立刻就發覺了君不悔的異常反應,他探出上半身,關注又迷惑的問著: “你是怎麼啦?不悔,有什麼不對勁麼?” 君不悔臉色蒼白,呼吸急促,以一種極低極怪的聲音道: “那是我師父和師兄……” 怔了怔,吉百瑞將視線投注過去,也不由壓下嗓門: “你是說任浩同他那橫刀奪了你小師妹的寶貝師兄?” 君不悔點點頭,語聲艱澀: “正是他們……” 吉百瑞忙道: “再說清楚點,場子有撥人在火併,你那鳥操的師父與師兄是佔了上風的一撥,還是落了下風的一撥?” 咽了口唾沫,君不悔道: “是落了下風的一撥。” 哧哧笑了,吉百瑞開心的道: “我就說嘛,憑任浩那幾手三腳貓的把式,如何佔得了上風?不打他個滿地找牙怎麼對得起天理?不悔,方才學懶驢滾翻的那一個,可就是任浩?” 君不悔的表情矛盾又痛苦: “是我師父……” 吉百瑞幸災樂禍的一拍手: “來來,下馬,下馬,這等熱鬧,怎得不瞧?老子高興了,說不准指點他兩招,克敵不必,保命有餘。也好叫他看看什麼樣的刀法才配稱是刀法!” 君個悔默不作聲,陪著吉百瑞下馬靠前,這時,落下風的兩位越發左支右細,敗像畢露,而他們的對手卻益見兇狠猛辣,攻勢凌厲,勝負之分,眼看已在不遠了。 細細打量著自己的師父與師兄,君不悔不禁有一股辛酸的感覺--只這段辰光不見,任浩竟是老了,不但人顯得蒼老,更且憔悴柘槁,氣色極差,此刻他正在豁盡全力的與他的對手拼搏著,他眉心淌血,左肩也一片殷紅,仿似受創不輕,汗水浸透了他的衣袍,粗濁的喘息聲,就連尋丈之外的君不悔,亦聽得清清楚楚。 另一頭的龐其壯,情況也不見得比他師父好到哪裡,不知是眼下的敗勢影響了他,抑或有什麼其他的不如意,原本又白又俊的龐其壯,竟然黑裡泛黃,瘦了好大一圈,形態容貌間,更顯出一股霉氣,活脫一副背運命蹙的功架。 吉百瑞雙手背在身後,閒閒的道: “不悔,你在想什麼?” 君不悔吶吶的道: “我……大叔,我不忍……” “嗯”了一聲。吉百瑞緩緩的道: “我就知道你正在這麼想,不悔,到底你是個忠厚仁義的孩子,好吧,我同意你的意思。” 君不悔驚喜的道: “大叔,大叔是說--?” 吉百瑞似笑非笑的道: “你不是打譜幫你師門一把麼?為什麼還不去?” 君不悔形色激奮的道: “多謝大叔周全,大叔不會怪我婦人之仁、恩怨難明吧?” 嘿嘿一笑,吉百瑞道: “要是你無動於衷,才叫恩怨難明呢;小子,快點上,再遲,你那師父加師兄就得疊做一堆去啦!” 君不悔不再猶豫,只一個箭步,已搶到任浩身邊,剛好碰上任浩那個滿臉橫肉又虯髯如戟的兇潑對手揮刀斜斬而至,這人使的是一柄七環刀,刀刃透著紅黃色的寒光,舞動之間環震如號,既沉又猛,任浩反應倉皇,正待拋肩回架,君不悔的“傲爺刀”已猝飛倏現,宛若一道晶瑩厚實的匹練,急卷暴翻,照面裡已將那人逼出六步,差一點沒跌個四仰八叉! 任浩驚異的望向君不悔,卻在一剎的迷惘之後脫口呼叫: “你,你不是不悔麼?” 君不悔鼻端泛酸,“撲通”跪下,聲音帶著哽咽: “徒兒君不悔叩見師父……” 白髮蒼蒼,容顏灰槁的任浩不覺感觸萬千,悲從中來,他一把將君不悔挽起,嗓調在難以抑止的顫抖著。 “不侮,不悔,這一陣子你是去了哪裡?又怎生碰巧來到此處?要不你適時現身來援,為師就叫熊鐸這個匹夫糟塌了……” 君不悔還沒來得及說話,對面那個凶神般的熊鐸已聲如破鑼也似叫嚷起來: “你們不用忙著敘舊,師父是個二流子,做徒弟的還能強到哪一步?老子不怕你們師徒並肩子上,正好一遭宰了,叫你們往陰曹地府練把式去!” 任浩氣得白髮飄動,青筋浮額,瞑目如鈴中聲似裂帛: “熊鐸,你休要欺人太甚,趕盡殺絕,今天我任氏一脈,便個個橫屍濺血,也不會向你低頭認輸,卻看你能狂到幾時!” 手中刀“嘩啷啷”的一擺,熊鐸形態獰厲的暴笑著: “死到臨頭,尚敢吹這等的大氣,真是可笑亦復可悲,你任氏一脈算個什麼烏?老子通通砍下你們的狗腦袋來當球踢,好叫你們再也不敢賴帳,再也不能依持那幾手破爛刀法來擋債!” 任浩全身痙顫,面孔扭曲,卻是扁著嘴唇說不出話來;君不悔目注對方,慢慢上前兩步,非常平靜也非常安詳的道: “我師父即便欠了你幾文錢,你也不合要他老人家用性命來抵,放這種霸王債,莫非你自認是武功強、刀口快、保准吃定了?” 熊鐸鐸模樣猙惡,大言不慚: “當然是吃定了,至少吃你們幾個窩囊師徒吃定了,娘的個皮,欠債不還,催他幾次,居然給老子拉下臉來,行,你翻臉,老子就宰人,憑情銀兩不要,卻得擱下命來!” 君不悔淡淡的道: “我來了,你誰的命也要不著,姓熊的,卻得小心你自家性命才是!” 狂笑一聲,熊鋒的七環刀豎起,吆喝著道: “你們師徒一個鳥樣,口把式強過手把式,奈何老子卻不甩這一套,見了真章才能分曉誰是大霸天,誰是那縮頭的王八!” 一直站在麥垛場沒有吭聲的吉百瑞,這時哼了哼,開口發話道: “不悔我兒,這具人熊似的殺胚,我是越看越不順眼,越看越有氣,你要狠一狠,就送他上西天,若是狠不下,便給他帶點記號,早早打發了也罷!” 君不悔回應道: “是,我這就送他走路--” 倏然吼喝若嘯,那熊鐸倒挺識得先下手為強的道理,七環刀抖起寒芒如電,九刀合做一刀,威力萬鈞的搶前攻向君不悔。 於是,“大屠魂”現焉,“傲爺刀”的刀鋒幻化成迸飛的青虹,倏變為翩掠的魔翼,晶亮的光華四溢,破空的銳勢激盪,但聞“嗆啷”一聲脆響,熊鋒的七環刀已滴溜溜的拋上了半天,人也宛似陀螺般打著旋轉往外摔出,一旋一溜血,一轉一聲號! 與龐其壯較手的那個,是個身材瘦削,面色乾黃的中年人物,驟見他的伴當吃虧挨刮,如何能以甘休?這人不聲不響,猛然一記側旋,掩到君不悔身側,一對“鎖骨鉤” 狠插回絞,冷焰炫閃中,巴不得一傢伙將君不悔的脊樑骨拋斷。 君不悔是如法炮製,又一記“大屠魂”奉送給了這位仁兄。 青藍色的芒彩仿佛一片剔透燦亮的光幕,而光慕中鋒刃縱橫,交織如雨,這位面色乾黃的朋友便摹然身子繃挺,一頭跌出丈許之遠,那對“鎖骨鉤”則只剩下兩只把柄握在他手裡,禿禿的看上去好不扎眼! 熊鐸與他的伙計,君不悔是一視同仁,誰也不多,誰也不少,每一位都是前胸加後背,各片下斤把人肉下來,肉雖不多,傷口卻不小,血糊淋漓的那一團,相當的令人觸目心驚。 咬著牙,熊鐸搖搖晃晃的從地下站起來,伸出一只血跡斑斑的右手指點著君不悔: “好……好雜種……你狠,算你狠……老子走了眼不關緊……早晚仍是我回頭來結帳……說……你有種擱下萬兒來,便上天下海……老子也拎你得出!” 君不悔古並不波,毫無火氣的道: “我叫君不悔。” 麥垛子場邊,吉百瑞大聲道: “也別忘了我,我叫吉百瑞。” 熊擇聽在耳中,方待再擺幾句硬話,充充場面,卻突的一哆嗦,面上五官都像剎時挪了位置,他忍不住一聲呻吟,急步過去扯起他那伙計,惶惶然似喪家之犬般落荒而去! 在片刻的僵默之後,任浩面對君不悔,形色陰晦淒黯,語調更顯蒼涼傷感: “你離開家裡不久,便遭了一場火,把什麼都燒光了,一家大小張著口,日子總得往下過,我在萬般無奈之下,向莊頭李大戶藉了三千銀子做生意,不想一船貨朝南運,卻在江心遇風翻傾,落得血本無歸,這李大戶屢屢催討,我拿不出錢來還債,他竟找到他舅子熊鐸來逼迫我,我自忖力弱理虧,爭不過人家,只好和你師兄摸出來待到前面‘蘇家甸’去,向一位遠房表親多少貸幾文還帳,未料熊鐸卻誤以為我們是想賴債隱走,竟在半路上伏好了截殺我們……不悔,若非你及時來援,我與你大師兄,只怕已經遭了對方的毒手!” 黑著一張面孔的龐其壯,努力牽動著唇角,擠出一抹何其幹澀的苦笑: “師弟,好久不見了,近況可好?我們都時常惦記著你,生恐你混得不如意,青蓮前些時還在念叨,說不知你如今的情形怎麼樣了……” 君不海低沉的道: “多謝師門關懷,這段辰光裡,我還能將就著廝混,沒什麼好,卻也壞不到哪裡,正如師父所言,不管怎麼著,日子總得朝下過……” 不曾點明,但聽話的人心中有數,君不悔是弦外有音。 龐其壯欲言又止,卻令人體會得出他那份難以言宣的愧疚情懷,同樣的,任浩也有點兒訕訕的味道,師門兩代。這時居然透著恁般的生疏窘促,也客套得近乎虛飾了。 吉百瑞仍舊背負雙手站在那一頭,看樣子並沒有過來與任浩師徒招呼的意思,他閒散的向四周觀望流覽,就是不肯多看任浩師徒一眼。 輕輕咳了一聲,任浩有些不安道: “不悔,那位老先生,莫非就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大天刃”吉百瑞?” 君不悔頷首道: “正是他,師父。” 不禁興起一股自慚形穢的感觸,任浩競帶著幾分靦腆的道: “你的刀法大有進展,已非吳下阿蒙,這教你練刀的,可是吉先生?” 君不悔道: “是吉大叔,他整整教我練了三年刀,若不是他老人家,我如今尚不知流落何方,過的是哪種生活……三四年的時間不算長,卻也不算短,要熬出個順遂來不容易,但至少徒弟沒給師父丟人,這是唯一可自慰的……” 任浩慘然笑著: “為了青蓮的事,恐怕你對為師的仍不能釋懷吧?” 君不悔垂下目光,沙沙的道: “弟子不敢,原是弟子技不如人,沒這個福份,而且事情早成過去,師父也不用掛在心上了,只要師兄嫂琴瑟和調,相處融洽,便是一樁美滿姻緣……” 龐其壯啞著聲道: “我和青蓮感情很好,遺憾的是這幾年我家亦是家道中落,入不敷出,讓青蓮吃了不少苦,岳父又逢上接二連三的不如意事,把人都磨變了形--” 忽然,吉百瑞在那邊開了腔: “我說不悔,天色不早了,咱們爺倆也該上道了吧?” 君不悔提高聲音道: “這就來,大叔。” 任浩侷促的道: “你去吧,不悔,若是有緣,我們徒師尚有見面之日,若是無緣,也就罷了,總之是為師的無能,耽誤了你,也害苦了你……” 君不悔眼眶潮濕,喉頭哽咽,他匆匆跪下向任浩叩了個響頭,站起來一把拉住龐其壯走開幾步,將一張對折的銀票硬塞在他這位師兄手掌心中,然後,沒有再多說一句話,轉身便走。 任浩的蕭蕭白髮在風中飄拂,他抬頭望向雲空,淚光盈盈,臉上的皺褶深疊,唇角不停的抽搐--無語問蒼天,大約就是他如今的寫照了吧? 龐其壯亦僵立無語,此情此景,他又能說什麼? 在抵達“大龍坡”之前,吉百瑞一路上念叨了千百遍,翻來覆去,主要只是兩句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對於任浩師徒,他可是半點好感也沒有,總認為他們虧侍了君不悔,排擠過君不悔,而君不悔的以德報怨,他卻老懷彌慰,深慶得人,嘴裡不提,心中十分得意。 這,也算是人性裡的一點私情吧? 到得方家門前,君不悔親往叩門,不知怎的,心頭卻興起一陣惴惴,油然思起“飛雲鏢局”那種張燈結綵,喜氣洋洋的景象;此地雖則無燈無彩,且頗為安靜,一股子懸惶疑慮竟是揮之不去,他忐忑的自問著,莫非管瑤仙扮演的這一台負情記,果真將他的信心傷了? 門啟開,來應門的不是方家的管事方安,也不是其他下人,淡淡的香襯著那張端秀又略顯清減的面容,居然是方若麗本人。 四目相觸的一剎,雙方的反應卻竟一片癡迷,他們彼此深深的凝視著,定定的對望著,好像除了他們兩人之外,世界一片虛無,穹宇一片渾沌,再沒有其他事物存在了! 這短短的別離,留下的卻是如此悸震又深鐫的相思,聚首之前不曾感受到這樣的激盪,重見之後才知道已然恁般相融相合,密不可分了;君不海情不自禁的伸展雙臂,方若麗那麼自然的依進他的懷抱,當事人不覺生逆,旁觀者不感忸怩,仿佛原本就該是這等的情景才對。 君不悔輕攬著方若麗的腰肢,方若麗輕偎在君不悔的肩頭,他們絮絮低語著,恍同不見余子,夢遊似的步履宛如踏在雲彩裡,慢慢向裡行去--約莫就將開始了吧,哪幸福,那摯情、那美滿? 後面,吉百瑞著急的跟了上來,邊嚷嚷著: “不悔,不悔,你們這是怎麼啦?急也不急在這一時,莫忘了還有我老頭子呀!” 門側邊,一隻手伸了過來,親切的挽住吉百瑞,吉百瑞趕忙回望,那挽住他的人--赫然竟是方夢龍--那化怨為德、睽違多年的方夢龍! 吉百瑞一時百感交集,尷尬著不知如何啟齒是好,方夢龍卻攜著他的手行往另一個方向,語聲和悅真摯,卻也是低細的: “不要打擾他們小兒輩,百瑞老哥,有我陪著你;睽別多時,咱們可要好好敘上一敘了……” (全書完) |
蒼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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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萬里黃沙,覆蓋在幽幽黑幕的面紗裡,無邊黑暗中,一輪明月,玉掛金鉤般斜射在雲穹裡,緩冷輕風拂掠過沙丘頂上,沙礫輕緩移動著,朦朧的大地,仿佛覆上一層棉絮,隱遮著大野的神秘,遠處,白煙冉冉而上,漠野的夜是迷人神秘的,遊牧在漠地的牧人,每當白天的酷熱遠逸,冷風徐來之時,在沙堆上,他們燃起了駝糞,喝著羊乳,灌著濃烈的酒,啃著燒烤的羊腿,隨著胡茄唱出漠野的情歌,訴說著大野千古流傳的古老故事,在芸芸故事中,“千巴里”的“阿諾都哪”之墓最為廣為流傳…… “千巴里”有神水之名,它的夜是迷人的,那一流清泉湧流,被漠野譽為生命之泉的小湖,是客旅必須之路,駱駝鈴客,漢家兒郎,在行進途中,多在此取水打尖,這裡曾有過風光繁華,也有過神韻往事,但是,飛鳥不渡,人煙罕跡,空留下神水依舊,往昔不復…… 那是因為“阿諾都娜”之墓,孤零零的仁立在神水之旁,自這座孤墓出現之後,再也無人敢登臨此境了…… 冷墓孤墳,泉冷水冰,給這裡蒙上一層詭秘色彩,這是個月圓之夜,滾滾的大漠裡,從黑幽的暗夜中,突然,一縷黃黃的光影向這裡飄忽而來,隨著這樓黃光,半空裡響起一連串銅鈴之聲,細碎的鈴聲中,只見一個全身罩著黑披風的年青漢子跨著一匹昂首吐月的黃鬃烈馬馭空而落,三只銅鈴套在這匹健馬的脖子上,那串串鈴聲便是自那匹黃馬晃動的身影中顫響,一盞黃燈籠吊在馬腹下,斜劍紅綢,迎風飄展在黑篷之下,那冷肅的面孔上,一雙神光如兩盞燈樣的清澈,他望著孤立在沙丘後的“阿諾都娜”,已如一陣風似的落在神水之旁。 迎著這座孤立的墳丘,他緩緩盤膝坐在墳丘之前,雙目緊緊的盯在墓碑上,“柳含煙之墓”五個駱指鏤刻的大字代表了這個女人的一生,她在這裡已躺了三年,任狂風烈日吹曬,飛沙冷月寒孤,墓頂上已覆蓋著一層層沙礫,圓拱的石墓已有老舊之感,這黑篷漢子忽然運起雙掌,在冷月中微微一揚,那覆著的砂礫已如狂飆的落葉紛紛散逸飄舞,露出清晰的墳頂,哪知就在這黑衣漢子雙掌甫落,泥沙濺射的當口上,他似乎警覺到什麼,雙目冷光陡射,向黑黝的漠野裡那麼略略一瞄,冷面上瞬快的掠過一抹不屑的笑意,稍稍一縱而逝,緩緩垂下雙目,靜靜的坐在那裡。 “嘶嘶 ”那匹黃鬃寶馬昂起頭來發出一聲低嘶,一雙眼睛瞪著黑夜裡的西方,四腿有勁的仁立著,毫無懼色的守在它主人身邊。 “黃龍,沉著點,別嚇著了我們那班子好朋友……” 這是今夜這位黑衣漢子唯一的一句話,黃龍似乎了解這位主人的話,晃晃頭,果然沒有吭聲,但卻揚了揚前蹄,蹬起一蓬黃沙…… 遠處,隆起的沙丘後,躍起了數十道人影,朝這裡騰掠而來,從這群夜行的漢子身上,明顯的看出他們俱是身負絕頂功夫的高手,他們已將“乾巴裡”的四周層層困住了,這些人仿佛有著一層顧忌,並沒立刻採取行動,數十道目光俱落在盤坐的黑篷漢子身上。 冷風颯颯的刮著,斜月也隱進了雲層,那黑篷漢子面臨著許多高手的環視下,依然如老樹盤根似的,穩穩的動也沒動,良久,他仿佛已參拜完了墓中知音,兩個目刃陡然的射向四處,沉聲道:“是哪路的朋友,難道不知道我燕雲飛在這裡悼念亡妻,最忌別人騷擾……” 字字鏗鏘,震的四周的漢子耳中隆隆而響,句句穿心,個個都覺的如雷擊心,體顫身晃,燕雲飛果然非尋常之輩,僅兩句話已令他們膽顫心驚了。 但,幾句話並不能嚇退這些道上果雄,綠林之霸,他們個個踞伏在原地,顫閃的刀刃映著冷目泛射出條條光華,森森寒氣隱隱透著殺機,燕雲飛嘴角上揪起一抹酷厲的笑意,道: “怎麼?連個腔也不敢搭,莫不都是啞巴……” 半空裡驀地響起一碟碟怪笑,隨著這淒冷的笑聲,三道人影疾射而來,他們如飄浮在空中的幽靈,身子在晃移間已騰空而落,夜影裡,燕雲飛的目梢子已掠向這三個紅白黑三色長衫的漢子身上,站在燕雲飛面前的是那個全身紅袍的漢子,他面若死灰,一雙陰冷的目光仿如射出冰渣子般的陰寒,瞅住燕雲飛冷嗤的道:“燕朋友,明人不說暗話,西北幫三十六條人命可是閣下幹的……” 眉頭深深的皺了皺,燕去飛冷冷地道:“火狐狸,我殺這三十六條人命,有理由麼?” 西北幫在西北道上素有北道霸子之譽,火狐狸仇磊、白狐狸晏斌、黑狐狸字文仙在西北幫中是名傳千里的三大護法,今夜狐狸兄弟三人連袂追蹤燕雲飛于“千巴里”已非尋常,何況西北幫的兄弟數十人跋涉千里遠征大漠,若非西北幫出了大事,何須恁多高手出動,火狐狸仇磊怪眼一翻,嘿嘿地道:“我仇磊可以舉出千百個理由證明是你下的手,頭一樁,舉世中,有此能力者舍神劍射日燕雲飛再也找不出第二個有此身手之人,而一劍穿心的手法正是射日的慣有招式,請問燕朋友,你還有更好的解釋麼?” 燕雲飛嘴角上噙著那一抹永難理解的笑容,舒展的眉宇略略往上一翹,一臉不屑的說: “還有呢?” 仇磊嘿嘿地道:“十二顆神相寶珠隨著西北兄弟的慘死而不翼而飛,除了燕朋友知道十二神相的真正作用外,江湖上識得十二神相的人並不多,嘿嘿,燕朋友,西北幫今夜不拿回神珠,不剝了你這層皮,只怕不會罷休。” 揮揮手,燕雲飛不耐煩的道:“通通滾吧,今天是我亡妻的祭日,我不想殺人……” 他深愛死去的妻子,心裡變塞著一股哀怨的悲涼,在他腦海裡是柳含煙那風姿絕世的風采,豔麗照人的往昔影子,在江湖上跑的,道上混的,誰不知天下最美的女人柳含煙是燕雲飛的老婆,柳含煙的美是超然的,她風情萬種,艷俏媚笑,無一不是美的創造,她風靡過武林,多少祿林豪客,武壇巨霸為其傾倒,生活在大漠的駝客漢家子奉她為“阿諾都娜” 意為仙女之意…… 黑狐狸宇文仙在西北道上素有霹靂火之譽,脾氣剛烈,火爆如雷,一聽射日劍燕雲飛口氣中,根本沒將他們西北幫瞧在眼裡,那股氣激得他怒火中燒,厲聲道:“***,姓燕的,你當自己是誰呀!真他媽自以為有幾手破劍法,就想目空四海了,西北兄弟不信邪,我要為三十六名兄弟討回他們的命……” 他這一吼,這一罵,燕雲飛的臉上突然掠過一層無邊的殺氣,雙目一寒,道:“去吧。” 白狐狸晏斌大叫道:“字文兄小心。” 但,他們西北幫對這個滿身披著神秘的燕雲飛了解得太不夠了,燕雲飛的身子並沒有怎麼移動,那一襲黑斗篷略略飄動,一縷劍光已在空中一閃而沒,誰也沒有看見他是怎麼出手的,黑狐狸字文仙在一聲掠叫中,鮮血已從臉上灑落下來,在那張清冷的臉上,由左而右,一條拇指寬的血口翻裂開來,血已迷住了他的眼,他摀住那張臉,人已斜翻了出去,燕雲飛那一劍的力道還真強勁,逼得宇文仙躍向身後的一個小沙丘上,他突然覺得自己踩在一塊鋼板上,一條腿已被人抓起,只聽一聲暢聲大笑,那小沙丘像個巨塔,提著字文仙的腳,大聲道:“燕當家的,嫂子祭日,你不顧意殺人,我血手老沙可沒這個忌諱,別說西北幫這點道行,就是天下三大幫,九大派全來了又怎麼樣?遇上老沙,那是他們倒霉了。” 血手老沙連鬼都不怕,他那手殺人手法在江湖上向來有鬼見愁之稱,隨著老沙的話聲,黑狐狸字文仙暴傳出一聲淒厲的慘嚎,那顆鬥大的腦袋已應聲而碎,叭地一聲,人已摔在沙堆裡。 這變化太驚人了,老沙如鬼魅樣的出現,又利落的幹掉了黑狐狸字文仙,西北幫今夜雖然來了幾十個,在驚詫中,卻沒有一個能攔下老沙的出來,白狐狸晏斌和火狐狸仇磊,兩人驚然動容,神色千變,眼裡俱透露出凌烈的殺機。 火狐狸仇磊暴喝一聲道:“娘的,老沙,你夠狠,夠毒,我們西北幫要不剁了你這龜兒子,今天就決不回西北地面上。” 西北幫兄弟全動容了,在火狐狸仇磊的厲喝聲中,數十道人影連袂的撲向老沙,血手老沙人仰空一聲大笑,手裡多了柄內顫的大刀,他殺人一向講究速度和先機,那數十道人影不過是剛剛撲上,他手裡的大刀已如雷雨天裡的疾電,咳地已砍倒了三個,鮮豔的血滴如雨般噴灑在沙泥裡,慘叫之聲隨之而響…… 燕雲飛的手緩緩負在背後,他對老沙的那幾手功夫似乎了解的相當透徹,有著極度的信心和把握,火狐狸仇磊和白狐狸晏斌雖然是道上頂尖的人物,劍道上都有獨特的造詣,燕雲飛相信他們在老沙身上決討不到點滴便宜。 面對著恁多高手的圍襲下,老沙果然沒有令燕雲飛失望,一縷刀影一路顫閃,七八個西北幫兄弟全都魂歸漠野,這種威烈的氣勢,頓時把這些西北幫兄弟震慴住了,他們不再硬衝硬闖,個個為自己那有限的生命而珍惜,紛紛閃避著血手老沙的刀鋒。 火狐狸仇磊劍在空中顫了三顫,劈出七劍八式,面對著血手老沙那犀利的快刀,吼道: “幹他,別怕。” 血手老沙臉上浮現出一絲詭秘的笑意,一刀劈退搶過來的晏斌,驀地裡刀轉九滾,呼地朝著火狐狸仇磊的左肩劃落。 他出手太快了,快的根本不給火狐狸仇磊的變換勢子的機會,只聽血手老沙嘿地一聲道:“你是頭,我先宰了你。” 火狐狸仇磊響譽西北道上,從未見過這麼凶悍的殺人高手,他果然還有兩把刷子,在刀鋒劈落的瞬間,揮劍擋了過去,在“當”的一聲中,避過了致命之處,但,那條右臂已齊根而落,他顫驚的吼道:“啊哎 ” 白狐狸晏斌衝過去,沒抱住仇磊那欲倒的身子,卻接住那條自空中墜落的手臂,血淋淋的一條手臂一落進他的手裡,愣了一愣,腦子裡嗡地一聲,突然大喝道:“兄弟,退 ” 他已顧不得西北幫往昔在武林中的聲望和地位,拉著火狐狸仇磊向黑夜裡火速奔躍著,而他的人在喝呼聲中,各自向四處狂奔躍去,畢竟生命是寶貴的,他們雖有堅硬的身軀,決不是血手老沙快刀下的祭品,血手老沙望著西北兄弟的狼狽像,仰天暢聲大笑道:“過癮 ” 沙堆裡躺下了十幾個血淋淋的屍體,老沙仿佛許久沒有這麼痛快淋漓的殺過人了,拭幹了那柄刀上的血漬,將刀插進沙堆上。 燕雲飛淡淡地道:“你還是那股殺人不眨眼的熊脾氣,當心惹禍……” “為了當家的,殺幾個人算什麼?” 血手老沙豪邁的沒當一回事,可見此人心有多狠,他是個天生的殺手,不但有柄快利的刀,還有顆鐵石般的硬心腸……“ 舒卷的眉宇皺了皺,燕雲飛長嘆一聲道:“欸,兄弟,你倔的令人欣賞,也狠的使人寒心 ” 血手老沙哈哈兩聲道:“當家的,自嫂子埋骨黃沙,你已三年未闖南北道了,射日神劍固然在江湖上威名依舊,可是,江湖上各門各派始終盯著你不放,眼前的西北幫,三十六條人命,還有那十二顆神像寶珠全栽在你身上,如果當家的再不站出來說句話,這誤會永遠解不開……” 燕雲飛嗯了一聲道:“他們真的死在射日劍法下……” 血手老沙凝重的道:“錯不了,這個人殺人的手法跟當家的那手劍法如出一轍,劍劍穿心,燕家射日劍法是獨門功夫,連我老沙都懷疑這是不是出自你的手筆……” 燕雲飛沉重的仰望著雲空裡的皓月,腦海裡一直思索著這些不可解的問題,燕家祖傳劍法素不外傳,除了燕家之外,再找不出第二個會射日劍法,而燕家一脈單傳,自己既未收徒,也未傳子,何以會有人會這種劍法?除非……“他凝重的長吸口氣,道:“老沙,還記得大嫂怎麼死的麼?” 血手老沙聞言登時一呆,燕雲飛突然提到柳含煙之死,與射日劍法又有何關?他想了想,道:“記得呀!大嫂是和你在新婚之夜突然暴斃,你們房都未合,又趕辦喪事,當家的,你怎麼忽然想到了這件事,難道兩者有何關聯……” 燕雲飛一臉痛苦之色,自柳含煙暴死之後,三年來他一直在追尋柳含煙的死因,他無法相信那麼一個活蹦亂跳的人會說死就死,柳含煙有七美之首美譽,武功雖然平平,身體卻健康如常,燕雲飛目光緩緩流過那座拱墳,他凝注著土墳的拱頂,道:“老沙,你看墳頂是否有人動過……” 老沙全身一震,脫口道:“有人動過大嫂的墳?當家的,何人有這個膽子,敢動嫂夫人的墳丘,墳四周都有當家你的符令,道上朋友只要看到燕子令也不敢接近這裡……” 燕雲飛撫摸著那墳的墓碑,眼裡閃動著凌厲的殺機,道:“埋下含煙的第二天我就發現了,當時我以為砌墳的人手藝太差,如今想來,這座墳是有人動過了……” 血手老沙大驚,道:“裡面的嫂夫人……” 燕雲飛滿面殺機的道:“今夜我約你和項七就是要看看這墳有誰動過……” 響噹噹的項七,江湖上有黃蜂之稱的項七,他手狠心硬如鐵石,與血手老沙鼎足而立,全是燕雲飛的生死弟兄,“乾巴裡”一夜間能聚集這樣三個高手,傳遍江湖只怕又要震動不少時間了。 老沙欸地一聲道:“項七最會拖時間,這時候還不來……” 誰知,老沙的話音甫落,月影下,一個魁梧的影子如空中閃過的幽幽鬼火樣的向這裡飄來,人還沒到,已暢聲大笑道:“***老沙,你就會背後罵人……” 項七真是個漢子,雄糾糾的有如武夫,站在那裡像個聳立的鐵塔,他背上背著大麻袋,身影一落,已把那麻袋往地上一甩,呵呵地道:“當家的,瞧瞧我帶了誰來了?” 麻袋裡傳來一聲慘哼,裡面顯然裝著一個人,燕雲飛和老沙哪知麻袋的是誰?老沙先沉不住氣,道:“誰?” 項七解開了麻袋口,露出一個五十餘歲的好漢子,這漢子兩眼睜得有若銅鈴般,全身不停的顫抖著,血手老沙朝這漢子一瞧,脫口道:“老桂!” 燕家的管家老掛,老沙見項七擄來燕家的家人,眉頭不覺皺了皺,覺得項七真是愈混愈回頭,他當他帶來了什麼樣的大人物,原來是個微不足道的老僕,誰知燕雲飛看見老桂之後,面上神情忽然冷了下來,他凝視著老桂,始終沒有說話,而老桂卻已嚇得神色蒼白,抖驚不已。 半晌,燕雲飛才從嘴裡迸出了這樣一句話:“項七,謝啦!” 項七嘿嘿地道:“當家的有萬幹不解之事,今夜可問問老桂了……” 燕雲飛嗯了一聲,腦海裡剎那間思潮浮湧,三年前的往事如影像般清晰的閃現在眼前,森寒的目光像兩把利刃似的盯著老桂,老桂七魂散了六魄,顫聲道:“燕大少,老奴桂兒叩見……” 燕雲飛記得很清楚,柳含煙和他初識,相戀,結婚全是老桂撮合的,他不清楚老桂和柳含煙的關係,卻知道含煙一向很尊重老桂,過去的事他不想多追憶,卻始終忘不了初婚之夜的事,那是個八月十五月圓之日,在親友父執的祝福下,在老沙和項七的陪伴下,他娶了柳含煙,初婚夜他多喝了點滴,人有些醉醺醺,在賀客散盡,夜已初更的情形下,他進了洞房,花燭猶在高燃著,含煙半羞半喜的坐在床沿上,他方想把房門叩上,老桂卻突然闖進來了。 手上捧著一個綠綠玉盒,直接送給了含煙,柳含煙接住五盒之後,居然忘了今天是新婚之夜,愛不釋手的一直把玩那個翠綠玉盒,盒邊四周樓刻著一副連燕雲飛都著迷的山水圖,那樓刻的手藝仿佛出自名家之手,柳含煙似乎著魔一樣的想啟開玉盒,說來真奇怪,那玉盒居然打不開,燕雲飛人有點醉,突然上前奪過玉盒道:“含煙,別玩了,明日再看吧……” “不 ” 柳含煙在驚叫聲中把玉盒奪了過去,不慎的掉在地上,玉盒碎了,柳含煙在慘叫聲中,人已撲向碎裂的玉盒,一股煙霧從玉盒裡冒出來,含煙在煙霧中死去…… 初夜,柳含煙死了,死在玉盒,死在那股子煙霧中,燕雲飛眼前仿佛又看見那一夜的情景,雙目緊緊凝住著老桂,沉冷的問道:“老桂,還記得那個玉盒麼?” 點點頭,老桂畏懼的道:“知道。” “是誰送的……〝”我……,,“說 ” 老桂在主子燕雲飛冷煞的逼問下,哆嗦得久久沒有話說,他追隨燕家多年,了解這位少主的個性,燕雲飛有義薄雲天的義氣,也有鋼鐵般的堅強意志,他不發怒則已,發怒必要死人,老桂顫聲道:“我不認識那個人……” 項七冷笑道:“看樣子不給你點苦頭,你是不會說的……” 一聲口哨響起,遠處隨著這聲哨音響起一連串狗吠之聲,這陣狗吠太不可思議了,浩浩大漠哪會有狗的蹤影,但,那確實是狗叫聲,項七仰天一聲大笑,只見兩條黑大的西藏獒犬如飛的向這裡奔來,原來項七這一生中,最喜歡狗了,他這一生中,除了交了燕雲飛和老沙這兩個朋友外,就是那些狗兄狗弟了,他養了這兩只西藏獒犬,不論他到哪裡,這兩頭兇狠的獒犬都跟在他的身後,那聲呼哨一響,兩頭黑犬知道他們的主子在召喚了。 這兩只英犬體形高大,通體黑毛,銳利的牙齒伸出嘴外,嗚嗚聲中,它們已站在項七的兩邊… 項七冷冷地道:“老桂,你是聰明人,應當曉得這兩頭畜牲的厲害,我只要一聲口令,它們立刻會撕了你,在我們當家的面前你最好實話實說。” 老桂臉色剎那間蒼白,他畏縮的道:“我真不知道,那個人在我們大少爺新婚之夜送了那個玉盒,務必要老奴親手交給柳姑娘,老奴以為是柳姑娘的親朋好友,所以…” 此刻老桂半截身子露在麻袋外,藉著這些話的時間,他已翻出袋口之外,項七只不過點了他的穴道,腿不能動,上身還可活動,項七的眉頭皺了皺,道:“老黑,小黑,給我咬……” 這兩頭獒犬似懂人語,項七的話聲一落,汪汪聲中,空中劃過兩條黑影,倏地撲向老桂,老桂臉上本來還有著懼意,此刻突然嘿地一聲冷笑,迎著撲來的兩頭獒犬,忽然雙掌朝前一拍,他的手法還真快,那兩頭獒犬不過是剛剛臨近身前,已汪地一聲慘叫,在地上翻了個滾,已搖著尾巴躲了開來。 老桂人似箭簇一樣,嗖地從麻袋裡溜了出來,臉上浮現著一股獰笑,與剛才那種畏懼哆嗦的樣子完全判若兩人,項七的確是嚇了一跳,他明明點了老桂的穴道,此刻老桂不但解了穴道,還出手傷了他那兩只受逾生命的獒犬,他憤憤地道:“***,老桂,你真會裝孫子,想不到你還是個練家子,那好,項七就先會會你這老東西。” 老桂一聲冷笑道:“姓項的,你真以為那兩手功夫能嚇得了人,我老桂如果不是故意落在你手裡,你***翻遍了天也找不著我姓桂的,當年柳含煙暴斃,小燕不是到處找我麼? 三年來,他連個影也沒沾到邊……” 燕雲飛的身子一震,老桂送過玉盒後就失蹤了,他還以為是殺人滅口,不留下絲毫線索,誰曉得三年後,老桂居然故意落在自己手裡,這其中到底有何玄機,老桂何以要再次露面,難道他自信能鬥得過燕家的射日劍法,燕雲飛冷澀的道:“老桂,既然你來了,必然有所仗恃,我燕雲飛有多少能耐,你應當很清楚,現在你告訴我,含煙是怎麼死的?是不是你害死的……” 老桂嘿嘿地道:“那只能說你們燕家沒福享受這個頂尖的美人,你也沒資格和他成親,她的生死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不能讓你活下去……。 一怔,燕雲飛冷笑道:“聽你口氣,你好像很恨燕家,老桂,燕家待你不薄,並無開罪你之處,有何過節,不妨說出來……” 老掛仰天一陣狂笑,道:“不錯,燕家是待我不錯,可是要對付燕家的不是老桂,是我們的組合,江湖上誰不知道射日劍法是舉世最霸道的劍法,我們不想日後有個頑強的敵人,在組合出道前,要掃除所有不利組合的障礙,不幸的是你燕雲飛被列了首位,我老桂是馬前卒子,執行我們的計劃而已……” 眉頭一皺,燕雲飛冷冷地道:“殺柳含煙是你們計劃的一部份……” 點點頭,老桂得意的道:“天地間任何絕世英雄也逃不過情關一途,俗語說英雄難過美人關,你是個英雄,英雄也有豐富的感情,要扇起你的情感,必須有柳含煙這樣的女人,否則很難讓你動心,我們讓你愛上柳含煙,再毀掉你心目裡的愛念,縱然你是乾古英雄,你也熬受不住情魔,事實證明我們的計劃均逐一實現,三年來,你果然放棄了蒸蒸日上的江湖生涯,終日為情所苦……” 這席話如巨錘般的敲進燕雲飛的心坎上,老桂說的不錯,自含煙死後,他不再過問江湖上事,每日沉醉在無邊的痛苦裡,含煙的風情萬種,含煙的嫵媚豔麗,一顰一笑,那點點滴滴的柔情蜜意,無一不讓他迴腸千轉,為了消愁,他愛上酒,日日夜夜他都以酒消愁,過去的英雄歲月,昔日的萬丈豪情,居然被這刻骨的相思消磨殆盡……他那寬厚的嘴角一翻,怒聲道:“你們好毒……” 淡淡的一笑,老桂道:“還有更毒的,燕大少,只怕你還有更受不了的呢……” 血手老沙雙眉一揚,手中利刀已揚了起來,道:“老桂,你敢用這種態度對我們當家的說話!” 血手老沙有無情殺手之譽,那柄快刀快得炫人耳目,如流閃的殞星般快速,他的刀略略一顫,老桂動作更快,僅一個閃移,已脫出刀的影外,燕雲飛心中一動,道:“七絕步……” 老桂身子一移而離,仰首道:“還是我們燕少爺有眼光,一眼就看出老頭子的來厲,不錯,密宗七絕身法是天下一絕,我老桂是來自密宗門的,可惜燕少爺知道得太晚了,密宗大聖法師就是老夫,為了達成組合交付的任務,我老桂不惜屈就為奴,隱姓埋名在你們燕家七八年,燕少爺,僅這份心,你就該曉得我們組合有多大的耐心了。” 腦子裡靈光一閃,燕雲飛瞪著眼睛,喝道:“含煙也是你們組合的份子……” 嘿嘿一笑,老桂陰沉的道:“她只是我們的一顆棋子,為了你,我們組合不惜花盡心血把她弄來,果然不出我們所料,你真的愛上她了。” 這一番話說得燕雲飛腦中嗡嗡直響,他真沒想到家傳的射日劍法會招致對方這麼重視,用盡了心血消毀自己的鬥志,他們的目的到底在哪裡?以自己在江湖上的聲望,固然令各門各派側目,可是,那還不致於今一個隱密的組合耗盡恁多心血來對付自己,他忽然想通了許多事情,沉聲道:“我明白了,你們要我不出江湖,利用射日劍法強取豪奪各門派的寶物,像西北幫的神像寶珠,少林的金戈玉前,大林派的山水圖……這許多案子全是你們幹的,天下武林並不知道是你們下的手,全栽在我頭上……” 點點頭,老桂嘿嘿地道:“不錯呀!你還能想通了這個道理……” 燕雲飛冷冷地道:“你們大可繼續幹下去,只要殺人滅口,誰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幹的,你又何必露面,故意告訴我這些呢……” 老桂面上一寒,道:“我們是可以繼續幹下去,可惜,你的行動不能不讓我們顧慮了,你邀約項七和老沙今夜在此聚會,我們組合已猜測出你一定有了警覺,也可能已發現蛛絲馬跡了,組合怕你破壞了我們整個計劃,不能不殺你滅口,毀了你,毀了項七和老沙,江湖上任何一件劫案都會落在你少爺名下,人人都尋找你,人人都要殺你,而我們……哈……” 冷漠而不屑一笑,燕雲飛氣道:“恁你老桂有這個把握麼?” 鼻子裡重重的一哼,老桂嘿嘿地道:“我老桂雖沒有十成的把握,但組合卻是計劃周詳,少爺何不瞧瞧四周,我們組合已接應上了。” 僅僅是幾句話的功夫,這“乾巴裡”的四周已浮現出龐大的駝影,這些跨坐在駱駝背上的黑衣人,個個黑巾蒙面,在沙漠之舟的馱負下,如踏著水面般的向這裡馳來,這些黑衣客俱受過嚴格的訓練,馳著巨駝比快馬還要迅速,眨眼間已近跟前,在這些駝客之前,一個身穿藍袍的漢子似乎是這群人的首領,僅露著兩只犀利的目刃,瞅著燕雲飛、項七和老沙一見這夥蒙面客有二十餘位,心裡立刻警覺事態的嚴重了,單單一個老桂已有那麼高強的身手,再加上這二十幾個黑衣高手,拼殺起來,還真令人頗覺非易與之輩,兩個人幾乎是同一心思,緊緊的瞪著燕雲飛,手裡的刀刃已斜顫而起…… 藍袍漢子似乎是故意壓低了聲音,道:“老桂,你似乎話太多了……” 老桂對這個漢子十分恭謹,聞言連忙低聲道:“屬下不敢,姓燕的已全在咱們組合嚴密監視下,今夜天皇老子也救不了他,即使讓他知道點小秘密,他也無法活著走出‘千巴里’藍袍漢子鼻子裡一聲輕哼,道:”首領交待下來,在沒有砍下姓燕的頭顱前,組合裡的事儘量少提,免得萬 ……“ 老桂連聲道:“是…” 燕雲飛從藍袍漢子身上,已感覺出是個頗難易與之人,他向項七和老沙使了個眼色,道:“這位朋友難道是有見不得人之處,怎麼蒙起臉來,各位既然認定燕某人跑不出‘乾巴裡’何不……” 瞪了燕雲飛一眼,藍袍漢子冷聲的道:“別想從我的身上追查出點什麼,燕雲飛,射日劍法是你們燕家的祖上之物,今天,我們便也用射日劍法鬥鬥你的家傳武學……” 話音一落,跨在駝背上的那一群漢子突然全掠身而下,只聞鏗然聲中,每個人手裡已多了柄冷森淒寒的長劍,在一陳大喊聲中,他們二十餘技劍已斜馭半空…… 燕雲飛望著他們馭劍的起手式,心裡劇烈的一震,射日劍法是他們燕家祖傳武學,燕家除了他爹和他會這種劍法之外,江湖上無人再會,難道燕家劍法真的外傳了?以燕家的祖訓和規矩,這門劍法決不可能洩露出去,如果真有人盜習燕家劍法,那只有一個可能,洩露出去的只有柳含煙…… 含煙洩露了燕家的射日劍法,這幾乎是更不可能的事,自己並沒有傳過她,,只有一次在相識半年餘的時間裡,含煙磨著他要見識見識燕家的劍法有何高明之處,在拗不過一的情形下,他曾略略演練了一次,難道含煙是個武學奇才,從一次演練中就能窺竊了燕家的劍法,這幾乎是不太可能的事…… 除非柳含煙…… 燕雲飛不敢往下想,脫口道:“真想不到貴組合連射劍法的起手式也學會了。” 誰知藍袍漢子一聲冷笑道:“何止是起手式,十八式的射日劍法他們全會了。” 燕雲飛滿面殺氣的道:“我不信。” 射日劍法艱辛難練,如非有超人的智慧和高絕的領悟力,非一年半載所能學成,這麼多人俱會射日十八式劍法,射日劍豈不是淪落為天下最普通的武功?燕雲飛愈想愈覺得可怕,他憤怒的在鏗然聲中,那柄祖傳名劍“射日劍”隨著他的話聲抖摟出來,那冷森絕寒的劍刃散射出一蓬奪魂懾魄的冷艷,此劍一露,老桂和藍袍漢子俱露出一副震驚之色,顯然他們對這柄劍有相當顧忌。 項七凝重的道:“當家的,我們上……” 一搖頭,燕雲飛冷冷的道:“兄弟,你和老沙先不急動手,我要看看他們到底偷了我們燕家多少功夫,是不是真的射日劍法……” 藍袍漢子嘿嘿地道:“兄弟,卜……” 圍在四周的二十幾個蒙面漢子在主子的一聲令下,冷劍如芒似的布起條條劍幕,他們如出巢的黃蜂,快速而迅捷的向燕雲飛劈來。 燕雲飛果非普通之輩,在恁多高手的攻擊下,沉穩得有若一座山,他從這些人揮出的劍法中,果然近似燕家的射日劍法,但,畫虎不成反類犬,雖然架勢很足,卻沒有劍中神髓,心裡不禁暗中冷笑起來,他突然明白藍袍漢子的用意了,他故意讓這些人使出一兩招射日劍法,其最終目的無非是擾亂自己的心智,使自己誤以為家傳劍法已洩了出去,出手會有顧忌,而先失了先機… 燕雲飛怒聲一笑道:“射日劍法如果人人都會,燕家也甭在江湖稱雄道霸了,朋友,我要讓你們見識見識真正的射日劍法,是否如想像中那麼好學……” 話音一落,劍勢摹然而起 只見劍光繚繞,幻化出九朵冷光,這是燕家射日劍法中的神劍射日,有九陽俱滅之功,相傳是來自後奕射日的神示,那二十幾個黑衣漢子何曾見過這神幻的一劍,只見劍幻九連,九道血光如噴灑在山崖下的流泉,閃避不及的九個漢子,心窩上俱穿了一劍,在慘嚎聲中,九個龐大的身影已掉落沙堆之中,激起九股飛舞的沙影。 燕雲飛仰天大聲道:“這才是真正的射日劍法!” 藍袍漢子和老桂全被燕雲飛這神玄的一劍給震愣了,老桂在燕家臥底七八年,對燕家上下可謂熟悉透了,獨獨對燕家劍法始終沒摸上邊,偶而,他也曾看過燕雲飛偶而玩上那麼一招半式,並沒有太神奇之處,今日,燕雲飛一招穿殺九人,這種劍法他想都沒有想過,藍袍漢子恨恨地一咬牙怒聲道:“這幾年你在燕家盡玩假的,你口口聲聲說了解燕家,連最重要的燕家劍法你都沒有了解,使我們兄弟損失這麼多人……” 老桂被藍袍漢子狠狠的搶白了一頓,臉色驟然變的蒼白,他全身劇烈的一顫,道:“屬下知罪,可是這也不能全怪屬下,燕家劍法本來就很神秘,屬下只負責監視燕家的一舉一動,至於蒐集燕家劍法資料的事應歸三姑娘……” “住嘴!”藍袍漢子怒聲道,“她豈是你能隨便提的……” 老桂一哆嗦,道:“是,是” 雖然兩人僅短短的說了兩句話,可是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燕雲飛朝前跨出兩步,冷冷地道:“三姑娘是誰?” 誰是三姑娘?三姑娘何以能蒐集燕家劍法?燕家除了老桂之外,可說全是燕家的人,沒有一個外姓女人,這位三姑娘有何神通能在不露相的情形下而偷窺燕家武功,除非…… --------------- |
第02章
老桂和藍袍漢子的警覺性何等之高,燕雲飛問話甫落,藍袍漢子手裡已多了一柄閃顫的長劍,他似乎不給燕雲飛有多加思考的機會,斜抖長劍,已沉聲道:“他知道的太多了,老桂,上吧!” 千萬別忽略了他那隨手一劍,一股濛濛的劍氣如波浪沒的層層壓來,燕雲飛是個玩劍的行家,立刻警覺出此人劍法之凌厲,略一移步,射日劍已隨著點去。 老桂更快,在主子之前,他不敢怠慢,雙掌迅快而利會的揮出兩掌,每一掌都含著渾厚的勁道,顯然要置燕雲飛于死地。 項七怒喝一聲道:“媽的,兩對 ” 此人的手上功夫決不下于任何人,雖然是兩只肉掌,比手上握了刀還厲害,身才斜撲而去,雙掌已在半空裡揮起兩道激流……隨在他身後的那兩頭獒犬,似乎忘不了老桂曾對它們F過重手,它倆嘴裡吼了一聲,居然朝老桂撲去。 但,項七身子甫撲出去,四周十餘黑袍漢子已分批向他攔了過去,顯然阻止他接近藍袍漢子和老桂,血手老沙早紅了眼,先前燕雲飛不准他出手,此刻逮到機會,連著劃出兩刀,吼道:“媽的,殺 ” 血手之名並非幸得,出手之狠,殺人之快,決非尋常人能望其項背,刀光過處,那劃出的快刀已砍翻了兩個連子,鮮血和腦漿四溢,狠的令人寒悸…項七和老沙這一配合,還真威猛嚇人,可是這些漢子也不是省油之燈,雖沒有他倆驕勇,但,項七和老沙要想在短時間中解決掉這些人也不是容易之事。 老桂和藍袍漢子聯手,威勢果然不比尋常,一劍兩掌俱有威力,若非燕雲飛劍法超絕,還真不是兩人的對手,燕雲飛連著發出了兩劍,通的藍袍漢子迅快疾退,燕雲飛藉這晃眼即過的瞬間,突然大吼一聲道:“躺下!” 他的劍變化的太快了,一瞬間,射日劍驀然倒射,空中餘光一閃,雙掌猶在半空的老桂只覺一陣慘痛傳進心湖,半曲的兩條手臂已齊根而斷,叭地掉在地上,鮮血如水樣的湧出來,老桂顫抖的慘叫道:“燕少爺,你……” 人已翻向沙丘,他的身子剛剛滾在地上,陡見兩條黑影衝過來,項七的兩條獒犬看準了機會,張口向老桂的身上咬去。 在一陣撕扯間,那兩條獒犬已把老桂的肚子撕裂開來,腸肚立刻被拉了出來,痛的老桂在沙地裡翻滾,鮮血和泥沙攙合著,他人已鑽進沙堆裡。 兩頭獒犬並不放鬆這僅有的攻擊機會,老桂雖然鑽進沙里,它們依然不予放過,硬把他活活的咬著扯出來,一直咬斷了老桂的喉管方始停下身子。 藍袍漢子雖然蒙住了那張臉,但從他的雙目中可看出那股寒懼之色,他長劍一揮,厲聲道:“姓燕的,這筆血債總要討還的……” 身子在空中扭了三轉,人已飛出三丈之外,空中響起他的呼哨聲,餘下的漢子在呼哨中各自往外奔去,他們來的快,去的更快,早已跨上駱駝長馳而去。 血手老沙厲笑道:“***別跑……” 燕雲飛揮手道:“別追了,他們還會再來……” 項七招手把那兩只獒犬召了過來,斜睨了老桂的屍體一眼,嘿嘿地道:“當家的,老桂死了,要查尋這些人就不容易了……” 淡淡地一笑,燕雲飛不屑的道:“人不死債不爛,我不信找不出他們……” 他今夜經厲了不少事情,先有西北幫硬栽他奪了神像寶珠及三十六條人命,後有這神秘組合,加上老桂突然神秘出現,這種跡象已非單純事件,思前思後,這些事全與愛妻柳含煙之死有關,他想起老桂說的那位三姑娘,心裡不禁疑念叢生,略略移步到了墓前。 沉思良久,燕雲飛凝重的道:“兄弟,我要 …。” 血手老沙驚道:“當家大哥,你不是要開棺挖墳吧?” 要知血手老沙和項七和燕雲飛有過命的交情,三個人厲經殺伐已有數十次之多,他們火裡水裡曾有過不少次刀山向林里拼過生死,三個人經過多年的默契,心意已可息息相通,燕雲飛自從死了嬌妻後,已三年不曾在江湖上行走,但,那股子心意依然遙遙相聯,燕雲飛雖還沒有說出自己的想法,血手老沙已猜個八九不離十。 點點頭,燕雲飛道:“我正要開棺驗屍……” 項七大叫道:“我的哥,你沒毛病吧,這可不是開著玩的,大嫂已死了三年,你突然挖她的墳,如果她英靈有知,只怕永遠不會饒了你……” 燕雲飛咬了咬嘴唇,沉思道:“你們不了解,我心裡的疑問太多了,含煙突然謝世,我居然連她因何而死,中了什麼樣的毒手都不知道,這段日子裡我曾好好想過,唯有再查看她的屍體,才能追查出殺他的兇手……” 血手老沙苦澀的道:“大哥,我勸你免了…” 燕雲飛一咬牙,道:“不行,我一定要看 ” 燕雲飛是個有個性的倔強漢子,他認定的事從不更改,老沙和項七最了解他,此刻決無法把它擰過來,只見燕雲飛雙掌突然往前一推,一股浩大的勁道已往墳頭上衝去,在轟然巨響中,只見塵土飛揚,石塊濺射,剎那間,一口紅漆棺木露出了頭,燕雲飛合掌,道:“含煙,請恕雲飛無禮,如不讓我親眼看看你的屍骨,我這輩子都不會心安,如果你真是被人所害,今夜就請顯露給我看看……” 紅棺一角展露在外,燕雲飛只覺心中一酸,他和含煙雖然相識未久,但,花前月下,兩人卻有一段刻骨銘心的甜蜜時光,兩人雖已成婚,但,初夜即生死兩隔,這份遺憾始終拂之不去,他日夜思念嬌妻,藉酒忘掉煩憂,酒幾乎毀了他的英雄生涯,經過了三年的歲月,他終於想通了其中該蹺,帶著滿懷的疑問,決心開棺一探……默禱之後,燕雲飛苦澀的道: “點上火折子,我要看個仔細……” 項七和老沙也有些緊張,這畢竟是非同小可的事,掘墓挖墳是件大不敬的事,兩個人立刻點上了火折子,兩道火光立刻照亮了這座墳頭……一咬牙,燕雲飛已抓住了棺材一角,暗中一用力,喀地一聲,棺蓋緩緩而開,一股霉味從棺木裡衝出來,火光登時透了進去……三個人的目光全落在棺中…空的,一個空棺木……全都愣在那裡了,柳含煙的屍體不見了,燕雲飛全身抖顫,做夢也沒有想到含煙的屍體不見了,他記得很清楚,大殮之日,他親手替柳含煙蓋上棺,四周都用鉚釘訂上,屍體不會走路,怎麼神秘失蹤了呢?這會意味著什麼樣的玄機?燕雲飛脫口道:“這怎麼可能?” 他為了追查柳含煙的死因,不惜開棺檢視,看看她到底中了何門何派的毒,卻沒想到棺裡空蕩蕩的,哪有愛妻的屍骨,這一驚真是驚出一身冷汗,連鎮定冷靜的燕雲飛都沒了主意。 項七沉思道:“兄弟,這件事愈來愈玄了,大嫂是名動江湖的七美之首,難道有人愛慕大嫂的美貌,偷偷盜屍……” 這番話如雷電般的敲進燕雲飛的心裡,他記得葬了愛妻的頭幾天也曾看過墳墓,當時確曾發現墳頂有道裂痕,他處在傷心的狀態下,還以為是工程不夠完善,沒把墳做好,如今想來,含煙葬進不久,即已遭盜?燕雲飛憤憤地道:“何人有這大的膽子,居然敢盜我燕雲飛的老婆……” 血手沙的臉色忽然沉了下來,道:“我的想法跟老項的不一樣……” 一瞪眼,項七道:“有屁就放,別在這裡哼哼哈哈的……” 血手沙想了想道:“我認為沒有人盜屍……” 燕雲飛怒聲道:“一個死了的人難道自己長了腿……” 此刻,他在驚怒的情形下已失去了應有的冷靜,口氣問題都有些暴烈,血手老沙突然咬著牙,道:“當家的,你確定大嫂是死了麼?” 一怔,燕雲飛睜大了眼睛,道:“難道你懷疑她還活著……” 點點頭,血手老沙道:“我確實這樣想……” 燕雲飛的身子恍如觸電似的,望著那口空棺,自語道:“不可能,決不可能……” 他是個習武之人,對含煙死時的情形十分了解,他曾把過她的脈,也探過她的呼吸,含煙體涼如冰,當時確實斷了氣,他不相信含煙還能活著,唯一能夠解釋的,她的屍體被盜了。 血手老沙沉思片刻道:“照你這麼說,大嫂是不可能活了,那只有盜屍一途了,只是何人會盜個女屍,盜屍的目的又在哪裡?” 半天沒說話的項七此刻突然淡淡地道:“有人也許太仰慕大嫂的美貌了,可能為了姦屍……” 老沙撞撞項七一下吼道:“你怎麼這麼說……” 誰知項七突然嘆了口氣,道:“也許我說得過火了點,可是七美之首的柳含煙曾傾動武林,有多少自命瀟灑的風雲人物為其神魂顛倒,甚而為她瘋為她死的都大有人在,我項七生平從不近女色,可是看了大嫂那楚楚動人的樣子,我的心都怦然而動,何況是那些愛她如狂的人……” 柳含煙的美是清純而誘人的美,項七一生不說假話,這話能由他嘴裡說出來,可見柳含煙是何等的人了,燕雲飛人若木雞一樣,站在棺材前愣愣的僵立在那裡,項七的話如冷箭穿心一樣,在他心裡激起太大的震蕩,他承認含煙的美能引起過某些人的邏思,但,誰有那麼大的色膽,敢動他燕雲飛老婆的腦筋呢?燕雲飛雙眉軒動,殺氣滿布的道:“世上真有這種邪惡之徒,我必殺了他。”血手老沙沉思道:“目前咱們必須找出這個盜屍之人……” 血手老沙是個非常仔細的人,他在棺材裡細細的搜尋,卻無一有疑之處,火折子的火光已漸漸熄滅,老沙氣的跺腳,火折子扔向地上,就在火折子落在墳穴的剎那,棺木底角下有金光一閃,雖是那一點閃光,老沙已伏身拾了起來,那是一顆金鈕扣,精工雕磨的一顆用純金打造的鈕扣,江湖上何人有這麼大的手筆,用純黃金打製鈕扣穿戴,他放在掌心,看了一看,道:“當家的,這是你的麼?” 一怔,燕雲飛奪過來看了看,道:“我沒有這種東西……” 項七大叫道:“這墓裡憑空多了這麼個鈕扣,顯然是盜屍者留下來的,我們只要查出這釦子的主人,事情就不難追查了…” 血手老沙鼻子裡哼了一聲,道:“說的真容易,恁一顆鈕扣又能查出什麼?如果燕大嫂。 真的已死,屍首是被盜了,盜屍之人必然和這件事有關連,也許是在盜屍過程中不慎掉落的,可是,我卻又有另一種想法,假使燕大嫂並沒有死,她有意留下這枚釦子,顯然有著某種意義……“老沙是個智慧型的殺手,雖然在江湖上玩命耍狠,但,任何一次行動,他都能條理分明的把事情分析的很透徹,燕雲飛是當局者迷,他乍然發現愛妻的屍骨不見了,已急的失去了應有的冷靜,聞言陡然變色,道:“含煙不可能是裝死,她沒有理由這樣做,如果有某種理由逼的她非這樣做不可,以她和我的情感而言,她可以和我明說……” 誰知血手老沙聲音一冷,道:“別忘了,她是老桂替你們撮合的姻緣……” 燕雲飛一呆,老桂是那個秘密組合的一份子,他將七美之首介紹給自己,難道是另有居心?以老桂那種狠毒的角色,他手段是狠了點,如果老桂有意安排含煙和自己的姻緣,含煙不會不事先了解,以柳含煙的聰明,她並不是個為人擺佈的人,除非含煙也是那個組合的人,她是奉命這樣做……這一推斷,燕雲飛暗中不禁嚇出了一身冷汗,假如一切推斷都跟事實吻合,這次婚事就太可怕了,問題是他們這樣做最終的目的在哪裡?搖搖頭,燕雲飛突然陷進無邊的痛苦裡,他仿佛是個受盡愚弄的人,一切都在別人設下的圈套中,如果含煙死了便罷,如若她還活著,那才是一件極端可怕的事,他心中鬱結難開,吼道:“兄弟,我活著要見人,死了要見屍,不管柳含煙是死是活,都要把她挖出來,這滿天疑雲總要 一撥開……” 血手老沙嘿嘿地道:“好。”當家的,咱們先打這金鈕扣的主人來……“燕雲飛噎地躍上他那匹大黃馬,黃龍是匹通人性的健騎,嘶鳴聲中,昂起三蹄,帶著它的主人朝夜幕裡奔去,項七和老沙在犬吠聲中已緊緊隨著而去……“千巴里”在這三大高手逝去的影子中,頓時顯得冷寂起來,但,在淒冷的夜風裡,一個身穿素白長袍,滿頭烏發飄舞的白衣少女緩緩走了出來,她臉上覆著一層黑紗,僅露著一雙明媚的大眼睛,朝著燕雲飛那馳去的夜路上凝望著,她人立在風中,如玉樹臨風,久久沒有動靜,而隨在她身後的那個黑衫老太婆緊緊貼在她身後,也是一句話沒說。 良久,這白衣少女才嘆口氣,道:“金嬤嬤,他果然來過了。” 那黑衣老太婆嘿嘿地笑了起來,一咧嘴,當門的兩顆齦牙露了出來,她有六七十歲,但,聲音卻出奇的宏亮,乾笑略敬,道:“三姑娘,這不正符合你的意思麼?他一切的行動全在我們的預料中,今後,他就像個傀儡般的任我們擺佈,組合裡所不歡迎的人,他會替咱們 一掃除……” 誰知這個被稱三姑娘的少女雙眸一寒,道:“我是指他始終忘不了柳含煙的情……” 金嬤嬤臉上的笑容一斂,道:“千古英雄最怕情來磨,組合創造了柳含煙,讓他永生不渝的為她痴為她狂,也為她賣命,自古春夢易醒,但願他這場春夢別醒的太早,否則組合就要他的命……” 白衣少女全身一顫,道:“金嬤嬤,咱們組合的手段太狠了點,利用完了就要剷除掉,在這樣的組合裡豈不是人人自危 …。” 金嬤嬤神情一變,低聲道:“你說話可小聲點,給組合的人聽見了那可不得了,雖然大檔頭對你三姑娘另眼相看,他也無法寬恕你,你要牢牢記住,在咱們這個圈子裡是不能有感情的……” 白衣少女蒼白的道:“我……我……” 金嬤嬤叱聲道:“怎麼,你忘不了他?” “三姑娘幽幽的嘆了口氣,道:”我是個人呀!畢竟我和他拜過堂……“金嬤嬤瞪了她一眼,冷冷地道:“別忘了你如今的身份是三姑娘,柳含煙的時代已過去,你已把自己全交給了組合,這是你加入組合的條件,否則組合就不會為你付出那麼多的代價了……” 三姑娘登時沉默了,她突然覺得自己活在絕望之中,自己這條命已不屬於自己,心裡那股愛恨永遠無法表達了,她悵然的嘆了口氣,眼裡已浮現出一層淚水,望著浩浩的夜空,嘆聲道:“忘了我吧!雲飛,咱們這是命…” 金嬤嬤淡淡地道:“你等著,組合已把你的命另有安排了……” 一震,三姑娘訝異的道:“怎麼?組合還要利用我……” 金嬤嬤苦笑道:“這只是計劃的一部份,還有更大的計劃需要你去完成,那時候,你會和姓燕的面對面,取決你們的命運…” 三姑娘沉默了,她覺得自己仿佛跌進一個深不見底的陷餅裡,做著永遠見不得天日的事情,組合在利用她,要她落進萬劫不復之地……她嘆息了,她惶悚了……迎著頂頭風,街道上早已沒有行人,家家戶戶為了這淒冷的寒夜,又刮著襲人的冷風,俱掛上了大門,唯有一盞盞的昏黃燈影,從窗簾間透了出來……在這冷清的寒夜,在這孤寂的路上,此刻卻有一道騎影噠噠的敲著細石板路面,沿著這小鎮的唯一街道向西南而行,零落而又有節奏的蹄聲,敲碎了入夜的孤寂,躲在屋子裡的孩子們,偷偷伏在窗戶上,凝望著街心的這道騎影,他們看著他走進街心,又看著他走出街尾……“百里居,他是去百里居的窩……” 那份好奇和懷疑令這些偷窺的孩子們發出驚詫聲,也代表著那種不屑的鄙夷味道,居住這小鎮的人們,不論大人小孩,可都知道他們這個鎮上有個真正富有的人,那就是他們嘴裡的百里居,百里先生富可敵國,可藉,從不和鎮上的人來往,大家只知道他叫百里居,見過他的人並不多,只曉得他有財有勢,誰也招惹不起他,光恁百里居那些家奴,兇惡的就讓你招惹不起……那騎士從鎮尾轉彎了,果然是往百里居大宅的唯一通路,遠遠的,已可看見那片輝煌的大宅子,高聳的青石牆,遮住了宅子的外貌,兩片黑漆的大門上,各吊著兩盞巨大的燈籠,兩個石獅子踞伏在大門兩旁,石階隨著而上,這個神秘的騎士終於抬了抬他那頂壓低的大氈帽,一雙目刃冷煞的瞅住了這座大宅的大門。 四蹄倏地剎住,宅子裡立刻傳來了喝聲道:“是霍九爺麼?百里先生已久候多時了。” 那兩扇大門隨著話聲啟開,八個值日的漢子已分立大門兩邊,門裡石板地上,一個面若白紙的銀袍漢子背負著雙手,似乎已恭候霍九爺多時了。 霍九爺翻身躍下馬來,呵呵地道:“江湖上都知道百里先生身邊有個能幹的郭師爺,今日能一睹風采是我姓霍的榮寵,郭兄,有勞親迎,老夫這廂有禮了……” 毒蟲郭愧在江湖上是頂尖的邪惡人物,他不僅有一身絕頂無匹的功夫,還有一肚壞點子,誰要不識相沾上郭愧,不折了半條命也要脫上一層皮,所以,道上的朋友都叫他毒蟲,沾不得碰不得的毒蟲,霍九爺能和這種人攀交情打交道,自己也不是省油的燈,沒有三分三,哪敢上梁山,今夜兩個老狐狸朝了面,這事就顯得不太簡單了。 毒蟲郭愧一拱手道:“進來說話吧,百里先生久等了。” 在毒蟲郭愧的引導下,霍九爺隨著進了大屋,富麗的大廳,奪目的彩燈,碧麗的琉璃窗櫺,如非巨富豪客誰有這麼大的手筆,能把這裡裝飾的有若皇家宗室,大廳正殿上,一個胖的有些離譜的中年人,穿著一襲金袍,斜躺在一頂軟榻上,他人似圓鼕鼕的西瓜,兩只小眼睛已瞇成一條線,尚未說話,身上的肥肉已抖動起來,這位仁兄就是富可敵國的百里居先生,他那雪白的肉臉上,紅潤的像個孩童,躺在那裡,嘴裡一直吃個不停,瞧瞧擺在眼前的,有白玉葡萄、哈蜜玉瓜、紅玉荔枝,僅這些稀有水果已非普通人能嘗到,而他卻一個人在享受著,隨在他身後的有四個美豔秀麗的女人,她們的職責是服侍這一個人,有的在剝荔枝皮,有的摘下白玉葡萄往他嘴裡送,令人懷疑,這樣一個胖子除了吃他還懂的什麼?百里居那雙獨特的瞇瞇眼已瞇的只露著一條縫,從細縫裡卻閃著一抹光暈,霍九爺面對著有首富之稱的百里居,臉上露出一絲諱莫如深的笑意,隨意拱了拱手。 百里居吐出了嘴裡的荔枝核,嘿嘿地道:“老霍,說吧!又有什麼新鮮貨賣給我……” 霍九爺呵呵笑道:“百里大爺,你可聽過神像寶珠這玩意?” 百里居臉上肥肉抖動了一下,在這方面他是個大行家,神像寶珠是西北幫的鎮幫之寶,為了這十二顆珠子西北幫已被掛掉三十六條人命,傳說是燕雲飛下的手,霍九爺是黑道上坐地分臟的大爺,難道他和燕雲飛沾上了邊,親自兜售這些價值連城的珠子,百里居沉思道: “開價多少?” 搖搖頭,霍九爺嘿嘿地道:“珠子無價,天地異寶,百里先生,你買不起…”百里居聞言大笑道:“天下還有什麼東西我買不起,連金縷衣……” 霍九爺聞言雙目一亮,道:“在下正是為了金縷衣而來……” 百里居神色微變,毒蟲郭愧登時滿懷戒心的向前跨了半步,霍九爺卻沉穩的站在那裡,臉上掛著一絲笑意。 百里居冷冷地道:“你想交換金縷衣……” 搖搖頭,霍九爺嘿嘿地道:“我老霍哪有那個膽子動金縷衣的念頭,只不過天下奇珍異寶,人人都想見識見識,姓霍的想藉神像寶珠的緣份,看看金縷衣與寶珠誰是價高貨實……” 百里居嗯了一聲道:“神像寶珠可曾帶來……” 霍九爺點點頭,道:“神像寶珠太昂貴了,我老霍天膽也不敢全帶在身邊,只不過帶了顆鼠珠,要請百里先生過目……” 要知神像寶珠共分十二顆,由鼠、牛、虎、兔、龍、蛇、馬、羊、猴、雞、狗、豬排列,俗稱十二生肖神珠,霍九爺帶了僅有一顆,也令人目眩心動,百里居嘿嘿地道;“給我看看。” 霍九爺哈哈兩聲,道:“行,但有代價……” 百里居大聲道:“什麼代價?” 霍九爺淡淡地道:“我也要看看金縷衣……” 百里居臉色立刻沉了下去,雖說神像寶珠天地間異寶,但,金縷衣更是人間少有的珍奇之物,這件金縷衣是曾付出太大的代價才換來的東西,如若貿然拿出來,以霍九爺在道上的名氣,只怕會……霍九爺似是已看穿了他的心事,又道:“以百里先生的威名,還怕老霍有所圖謀麼?” 百里居不屑的道:“諒你不敢……” 此刻他斜躺在軟榻上,那肥胖的手掌輕輕一拍軟榻的扶手,那軟榻突然緩緩升高,自軟榻下面慢慢的送出一個琉璃方盒,只見透明的琉璃盒子裡紅絨舖底,一件流艷四射的金縷衣赫然的呈現出來,老霍是偷竊劫盜的老祖宗,做夢也沒有想到百里居那張軟榻尚有機關,竟將金縷衣藏在他睡坐的軟榻下面。 毒蟲郭愧已嚴密的戒備著,惟恐老霍有所舉動,百里居雖然亮出了金縷衣的琉璃盒子,卻只能讓人遠遠眺望而無法看個真切,他嘿嘿地道:“拿出那顆鼠珠,讓本人瞧瞧…” 哪知霍九爺嘿嘿地道:“你應該先看看這個……” 他手裡已托住一顆金鈕扣,那顆金鈕扣金光閃閃,精工細琢的一看而知是出自名家之手,百里居神情略異,脫口道:“這是哪裡來的……” 他那肥胖的身子本來做勢欲撲,不知怎的又停下了身子,低頭一看琉璃盒裡的金縷衣,果然少了第三顆釦子,再仔細瞧了瞧霍九爺手裡托著的鈕扣,正是這件金縷衣遺失的釦子,霍九爺嘿嘿地道:“我還想問問百里先生,什麼時候遺失了這枚……” 百里居臉上突然透著一片冷厲的殺機,兩只小眼睛緊緊的凝視在霍九爺的臉上,半晌,他憤憤地道:“朋友,你到底是誰?老霍和我百里居已非一日交情,幹咱們這種買賣雖然手段激烈,狠、姦、詐、邪都用的上,可是客戶與買主間卻要維持一定的誠信,你已違背買賣的規矩,破壞了雙方的協定,我想知道你真正的身份……” 霍九爺大拇指一豎,嘿嘿地道:“人道百里先生不但富甲一方,還有一雙透亮的照子,任何人都別想瞞過百里居,嘿嘿,百里先生,我姓沙,你不會太陌生吧!” 霍九爺揮手在臉上一抹,已褪掉了臉上的人皮面具,血手老沙本來的面目立刻顯露出來,毒蟲郭愧全身震動,人已斜躍而來,怒聲道:“***,你居然冒充老霍……” 百里居一揮手,笑道:“郭愧,不必那麼激動,血手老沙朝了面,他們燕當家的一定離的不會太遠,如果我料的不錯,可能已進了咱們的大院……” 郭愧凜然的道:“不會的,我的那群手下不會那麼飯桶……” 話音甫落,半空裡已有人冷笑道:“吹牛……” 隨著話聲,項七已伴著燕雲飛大步而來,燕雲飛臉上冷的如一潭秋水,卻也滯灑的令人覺得他的確是個人物,他緩步行來,身上有股逼人的殺氣,毒蟲郭愧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凶徒,但,在燕雲飛面前,毒蟲郭愧那股兇霸之氣,無形中被燕雲飛壓了下去,他仿佛突然變的渺小了,項七說他吹牛,他居然發作不出來。 項七有股狠厲的架勢,一見毒蟲郭愧怨憤的瞪著那雙兇目,立刻哼了一聲,項七不屑的道:“老毒蟲,你***不服氣……” 毒蟲郭愧怒聲道:“項七,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不是你們三塊料撒野的地方,今天,你們進門容易出去難,若不是百里先生一再交待不准得罪客人,我姓郭的……” 他還沒說完,燕雲飛已冷冷地道:“閉嘴,這裡哪有你說話的餘地!” 真是不可思議,燕雲飛隨便一句話,已讓毒蟲郭愧氣短三分,恁毒蟲兩個字,在江湖上也是呼風喚雨的人物,哪想到他再狠再毒,在燕雲飛之前,那股狠勁始終發不出來,他憤憤地道:“***……” 百里居立刻接上了嘴,呵叮地道:“燕當家的,如果你是登門拜訪,我隨時歡迎,辦果是來這裡撒野鬧事,嘿嘿,百里居也不是省油的燈……” 能擁有一方之富,當然不是易與之輩,百里居軟中帶硬,說出的俱是行話,燕雲飛知道此人是個人物,淡淡一笑道:“百里兄,咱們都是道上跑的,說話不必轉彎抹角,我兄弟想知道貴府這襲金縷衣何時失了一枚金扣……” 百里居神情一變,道:“這跟燕朋友有關麼?” 燕雲飛一凜,道:“有,百里兄是聰明人,應先了解這枚釦子怎會到我手裡,既在我手裡,一當然有其原因……” 百里居臉上神色速變,道:“什麼原因?” 燕雲飛面上布滿殺氣,道:“我要知道何人穿過這襲金縷衣,那枚釦子何以會失落在一人的墳墓中,在下也不必隱瞞什麼,內人的屍首不見了……” 百里居本來是斜躺在軟榻上,聞言突然坐直了身子,一臉驚詫之色,他大聲道:“你是說七美之首柳含煙的屍…” 燕雲飛一副淒悵之色,道:“在下正為此而來…” 百里居大笑道:“燕兄弟,你老婆的屍體不見了,跟我百里居有何關係?難道,燕兄認為我會盜尊夫人的屍體……“項七聞言插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誰知道你會不會……” 怒叱一聲,百里居吼道:“你姓項的太小看我了。” 話音尚在舌尖上打轉,百里居那肥胖的身子倏地騰躍而起,誰也沒看見他是怎麼出手的,但那一掌確確實實的拍向項七,別看他胖的像頭豬,身手之快,出手之疾決不遜於任何人,項七應變已經夠快了,立刻揮掌迎上,砰地一聲,項七已噎噎地退了三步,在一陣翻湧中,項七張口吐了一口血……嘴角上尚有血漬,項七已吼道:“娘的,你動狠……” 百里居人已躍向軟榻,面上掛著冷笑,別看百里居一身肥肉,胖的有些離譜,出手之準,決不下于任何人,他一掌傷了項七,燕雲飛的眉頭一皺,嘴角上漾起一絲冷漠的笑意,向項七一搖頭,道:“兄弟,別動氣,他要付出代價償還…” 百里居嘿嘿地道:“燕朋友,我百里居早已想見識見識聞名天下的射日劍法了……” --------------- |
第03章
隨著話聲,百里居已拍了拍手,二個黑衣漢子捧著一柄古色斑斕的長劍走了出來,遞給了百里居,嗆地一聲,一道耀眼的冷輝斜顫而起,檬漾的劍氣森冷的泛起了寒意,燕雲飛雙目一凝,道:“好劍……” 百里居仰頭大笑道:“果然是個玩劍的行家,我這柄‘秋霜’劍輕易不露,非真正名劍手休想見它一面,不過‘秋霜’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出劍必殺人,殺人必死……” 燕雲飛不屑的道:“你會後悔,在我面前玩劍是自取滅亡,我生平最恨別人在我面前賣弄劍法,百里居,雖然你富可敵國,命卻只有一條,如果我是你,我會乖乖的把真象說出來……” 百里居一震,道:“好狂的東西,在百里家還敢說大話……” 只見他在軟榻上一拍,大廳裡突然響起一連串鈴聲,這陣鈴聲方落,大廳四周已布滿了七八個劍手,這些人全是百里家請來的江湖高手,血手沙咧嘴笑道: “好呀!鬼禿子、雙面客、佟瞎子,你們這一票爛兄弟,居然全做了百里居家的走狗,嘿嘿…” 鬼禿子來自魯西,頭頂禿的能生出油來,身上那股鬼氣卻能使人起了雞皮疙瘩,他是魯西的獨行殺手,有人鬼難分之名,雙面客是崆峒山的叛徒,淫邪狠厲,人財俱要,有雙面人之稱,佟瞎子又叫睜眼瞎子,兩只眼珠子白的多黑的少,看起來像瞎了眼似的,其實他的眼力比誰都好,這三塊料全在百里家出現,的確令血手老沙暗中一震,但,燕雲飛卻沉穩的像座山,對眼前的三個人瞧也不瞧上一眼,他獨獨瞄著站在大廳一角的另一個漢子,那才是令他特別注意的一個人,他淡淡地道:“兄弟可是雪無痕……” “雪無痕”三個字在大廳裡似乎旋起了一陣風,連佟瞎子那雙半睜的眼都睜的特大,雖然他們同為百里家的客人,雪無痕始終沒有透露過自己的身份,只知道百里家有這麼個人物,至於他是誰,並不頂重要,因為他們都自認是一方人物,誰也沒將對方真正放在眼裡,可是燕雲飛一吼出對方是雪無痕,那股震憾就非一般人所能承受了,江湖上誰不知道一劍無痕,殺人只不過是吹口氣間,那超絕的劍法,江湖上真正見過的不多,只知道他的劍快,快的不給人有喘息的機會。 雪無痕的眼光好冷,冷的像塊寒冰,他只是深深的盯著燕雲飛,想從燕雲飛身上看出點什麼,這正是真正高手的厲害之處,可從對方的談吐氣韻上,尋覓一些他想知道的事情,燕雲飛忽然覺得雪無痕才是個可怕的人物,雖然雙方還沒動手,在心理上,兩個人都將對方視為今生最難得一遇的強勁敵手。 當然,百里居也不是良善之輩,他抽出了劍,卻不立即動手,而召喚出這麼多武林間的高手,正是提示出他那股強大的勢力,他先給燕雲飛一個下馬威,讓他知道百里家的威名並不只限於財富雄霸一方,在武林中也有爭一席之地的實力。 半晌,雪無痕冷冷地道:“燕朋友好眼力。” 他一向把自己的身份隱藏的很好,除了殺人,他從不和任何人攀交情、論長短,江湖上只知道雪無痕劍下無活日,連死在他手裡的人都未必知道他是誰?燕雲飛能一口叫出他的名字,他當然覺得吃驚不已。 淡淡一笑,燕雲飛道:“雪朋友那一手劍早已風靡過武林,今天這趟百里家可沒白來,能遇上你這位仁兄,可是榮幸得很……” 雪無痕冷冷地道:“我敬佩的是英雄,是漢子,你燕朋友更是個人物,江湖上都知道射日劍法天下之最,雪無痕今天是衝著你來的,若不是你,我根本不來這裡…” 一怔,燕雲飛道:“你不是百里家的……” 鼻子裡微微哼了一聲,雪無痕道: “天下能請得起我雪無痕的人不多,就是百里家也不例外,有個你就不同了,你是我眼裡的無價之寶……” 拱拱手,燕雲飛笑道:“承蒙看的起,燕某感激不盡,只是我倆往日談不上怨,今日又談不上仇,這梁子……” 雪無痕笑了,且是仰天楊笑,道:“咱們是為劍而會……” 江湖上都知道雪無痕是個酷冷的劍手,殺人在他眼裡如踏死只雞一樣那麼平常,他沒有任何同情心,喜怒哀樂在他來說並沒有太多的感覺,沒有人見過他笑,但今天他不但笑了,而且是暢懷大笑…… 百里居眼珠子在轉了,大聲道:“好呀!以劍會友,雪大俠,我有點小敬意。” 他向毒蟲郭愧略略示意,郭愧對這位主子恭順的像條狗,也懂得百里居的心意,立刻從櫃子裡拿出一個小盒子,交到百里居手上,百里居輕輕啟開小盒蓋,一蓬耀眼的光華從盒子裡散射出來,一顆有拇指般大小的明珠耀然的呈現在盒底,所有的目光全聚集在那顆明珠上,唯有雪無痕和燕雲飛連正眼也沒瞧上一眼。 百里居大笑道:“雪大俠,這是你的……” 哪知雪無痕連瞄都不瞄上一眼,道:“這是代價……” 嘿嘿一聲,百里居陰沉的道:“只能說是小意思。” 雪無痕不屑的道:“你還是自己留著吧!這一仗不是為你打的……” 毒蟲郭愧有些憤憤地道:“我們主家可是一番敬意。” 哪知雪無痕一瞪眼,叱道:“住嘴!” 毒蟲郭愧在百里家除了百里居外,也是威風八面的,除了百里居無人敢大叫小叫的,雪無痕雖然是一方霸主,在自己地面上,他居然叫自己住嘴,毒蟲郭愧頓時氣的白了那張臉,他憤憤地道:“媽的,你……” 雪無痕的眼珠子冷光一閃,誰也沒看見他是怎麼出手的,可是毒蟲郭愧的眉心上卻有一點血痕,他睜大了那雙翻白的眼珠子,哇地一聲倒在地上,翻顫了一下,已氣絕而死,百里居變色道:“雪兄,你……” 俗話說打狗須看主人,雪無痕心冷面冷,一劍穿了毒蟲郭愧那條狗命,百里居面上自是不太好看,而鬼禿子、雙面客、價瞎子眼見雪無痕隨意殺了郭愧,那手快劍決非他們所能望其項背,他們心裡有數得很,居然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說句公道話。 雪無痕冷煞的道:“他不該殺麼?” 這種口吻這種冷傲的態度,的確令百里居有點受不了,百里居的心機也夠深了,他眼珠子一轉,立刻哈哈大笑道:“該殺、該殺,這種不知進退的小人當然該殺。” 雪無痕鼻子裡冷冷地一哼,根本不再看百里居一眼,血手老沙實在看不過眼了,他嘿嘿地道:“百里居,你真是個卑鄙的小人,郭愧雖然不是個東西,好歹也是跟你多年的家奴,雪無痕殺了他,你不但不替他討回個公道,還奉承似的說他該殺,呸,你這種人有誰敢再和你共事……” 百里居怒聲道:“ “你懂什麼!雪大俠有霸天之勇,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我這個人是愛才如命,不能因郭愧一個小人而讓我失去了一個人才……” 項七不屑的道:“小人。” 有人說戲子無情是因為戲演的太多了,不知道情為何物,**無義是因為天天迎張送李,感情上已麻木了,為了錢啥事都幹的出來,而百里居雖為巨富,卻無情也無義,連戲子**都不如,項七罵他小人並不為過。 百里居還真有修養,項七如此罵他,在這節骨眼上,他卻沉住了氣,恍如未聞似的一味冷笑。 燕雲飛看了這一幕長長嘆了口氣,道:“雪兄,你怎會認識這種人……” 雪無痕不屑的道:“我不認識他,我也不想認識他。” 百里居神情陡變,道:“雪無痕,你太過份……” 雪無痕冷冷地道:“若不是念在貴處做了幾天客,像你這種為富不仁的東西,早就該技劍了……” 百里居畢竟經過了許多大風大浪,他知道在這樣的高手面前是不能鬥氣的,雖然雪無痕給了他很大的難堪,他還是強自壓下了那股子怒火,只是冷冷地道:“老雪,你還是乖乖的殺了燕雲飛,否則我們那位共同的主人只怕不會答應你今日所為……” 雪無痕的臉色變了,像他這樣的出奇高手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任何事都不會在面上表現出來,可是百里居一句話讓他震動了,他冷冷地道:“我會處理自己的事,用不著你關心……” 他轉頭向燕雲飛露出一絲苦笑,道:“燕朋友,我身不由己……” 嗯地一聲,燕雲飛淡然的道:“我明白,像你這樣的身份突然在百里居家出現,已經是不尋常的事了,我雖然不知道你背後的主是誰,衝著我來是無可置疑的,你出手吧!” 點點頭,雪無痕道:“你要小心了,我的劍很快……” 燕雲飛哈哈兩聲道: “我的更不慢,咱們都不是普通的劍手……” 雪無痕冷冷地道:“劍手無情劍才狠厲,燕朋友曾受上柳含煙,有了愛的人,其劍必鈍,我知道你的劍雖快不狠……” 燕雲飛仰天大笑道:“不錯,這才是內行人說的話,不過我妻子亡死,我的心更冷,此刻的劍式將會厲酷的令人寒懼……” 雪無痕目光在迅快的變換著,燕雲飛的話在他心裡起了極大的震蕩,他面上神色一凜,白衫忽然飄起,誰也沒看見他的劍,卻見空中白光一顫,一縷劍影已劈向燕雲飛的身上。 燕雲飛也是身影浮動,射日劍如飄幻的陽光般灑了出去,兩股劍鋒在空際一錯,叮然聲中,兩人俱是稍沾即走,已連著換了七劍。 百里居似乎很在意兩人的出手,雙目緊緊的盯著激鬥的兩者,他也是個玩劍的高手,對任何一式都有獨到的見解,可是恁其豐富的閱歷和經驗,他居然看不出兩人出手的方位和意向,兩者的劍法都有著深奧的玄秘。 突然 雪無痕的身子向前一傾,劍刃隨著那傾斜的身子朝燕雲飛的胸前劃去,這一招速度真快,快的炫人耳目,而燕雲飛卻在一仰中,射日劍突然點了過去,這一式真快真絕,竟穿過了雪無痕的劍幕…… 雪無痕暴閃而退,胸前衣衫卻裂開了,他面色有點蒼白,但,確有名家風度,長劍一收,道:“我敗了。” 淡淡一笑,燕雲飛笑道:“我只是有點運氣,在氣勢上我還差你一著……” 雪無痕忽然慎重的道:“我想知道你為什麼不殺我,你應該很清楚我是來殺你的,劍手留情,日後就給自己埋下殺身之禍,這點道理我相信你懂……〝燕雲飛苦澀的道:”我怕失去一個敵手,唯有你這樣的敵手,才能使我日日激勵自己,隨時都鞭策自己,否則就會遭殺身之禍,老雪,有機會我還是願意跟你再比,今天,咱們扯平……“雪無痕大聲道:“好” 人似翩翩的蝴蝶倏地拔身而起,空中僅留下一點餘影,已穿門而去,百里居大吼道: “雪無痕,你不能走……” 燕雲飛雙目寒光一湧,道:“百里居,你唯一的仗侍已經走了,現在咱們必須解決你我之間的問題了……” 百里居嘿嘿地道:“姓燕的,老雪本來可以殺你,但他卻保留了實力,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怕我知道他的劍術究竟高到什麼地步,因為他知道我的劍比他還快…” 不屑的一笑,燕雲飛道:“那你何不試試?” 百里居尚未答話,雙面客已冷冷地道:“對付你個狂人何須百里先生動手,我們兄弟足足有餘……” 血手老沙大笑道:“***,雙面客,有種先接我老沙一刀……” 他性若烈火,出手更快,話聲方逝,刀已出手,一溜刀影在空中翻起了浪花,哪知他的身子方動,燕雲飛已擋在他的身前,道:“老沙,這幾位朋友還是交給我吧!” 雙面客吼道:“好呀!鬼禿子、佟瞎子,人家姓燕的可沒把我們這幾個老兄弟瞧在眼裡,咱們如果不給人家點玩意瞧瞧,人家還以為咱們是紙糊的呢……” 佟瞎子一掄手裡那根大枴杖,咯咯兩聲在地上擊了兩下,一陣碎石板的裂聲響了起來,他冷冷地道:“我們就鬥鬥他……” 剎那間,雙面客、佟瞎子和鬼禿子這三大高手已站成三角形方位,表面上是嚴陣以待,暗地裡卻已將燕雲飛困在中間,項七朝前一移,已被老沙拉住,道:“咱們當家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不喜歡別人插手他的事,咱倆最好在這裡待著……” 項七嗯了一聲,又停下了身子。 鬼禿子是這三個人心機最深沉的,他驀然間身寧一低,兩柄短刀倏地從袖子間疾射而來,此人向來動手沒有徵兆,說動就動,燕雲飛似乎沒料到鬼禿子的手段這麼陰毒,當他警覺之時,兩把冷刀已至面門,燕雲飛驀地一聲大喝,長劍倏然點出,真是快的令人稱奇,最先射至的那柄短刀已斜飛而去,而另一柄則無影無息,連去了哪裡都沒有人看見。 雙面客和佟瞎子哪會待慢,藉鬼禿子擲刀之際,兩個人的刀棍更是同時出手,自左右兩方狠厲飄至,燕雲飛在這三大高手的搶攻下,他的身子真如燕子般的快速,僅一個起落,人已飄向半空,正好脫出佟瞎子那致命的一棍,在旋轉的身影中,他突然撲向鬼禿子的身後,手向前那麼一推,他的手法太快了,人已旋空斜飄,而鬼禿子已慘叫一聲,面上浮現出慘然的痛苦之色,鮮血從背後流下來…… 雙面客顫聲道:“禿子,你怎麼啦……” 鬼禿子呵了一聲,道:“我掛花了……” 身子猛地往前一栽,人已伏倒在地上,這時大家才看清在他的背上插著一柄短刀,刀已深入背後,僅露一個刀柄在外面,那是他自己的飛刀,剛才他連發兩刀,一柄飄落地上,一柄失去蹤影,誰也沒想到這柄刀已落入燕雲飛手裡,此刻正是以其刀治其身,他得了現世報。 佟瞎子吼道: “姓燕的,你好狠……” 燕雲飛冷冷地道:“瞎子,你更毒,連親兄弟都不放過的你,我這點小手法又算什麼?” 佟瞎子還有個跛子的老弟,瞎子跛子是兩兄弟的特徵,兄弟倆同時喜歡上一個叫金花的蠻荒女人,兄弟倆誰也不肯割捨,常生嘴角,而金花本是在外之女,對男女間事看的平淡如水,既和佟瞎子睡覺又和佟跛子胡攪,兩兄弟終於反目,一日,佟瞎子乘佟跛子和金花摟在那裡歇腿兒的時候,一棍砸死了跛子,金花卻藉機跑了,從此,這段醜事就傳遍江湖,誰也不恥佟瞎子的為人。 佟瞎子最怕提起這檔子見不得人的事,雖然他恨金花無情,也怨老弟無義,但,畢竟是件見不得人的事,他聞言後,老臉蒼白,那兩只微閉的眼珠子突然睜的像珠子,望著燕雲飛厲吼道:“姓燕的,你揭老子的瘡疤……” 人唯有在憤怒中才會失去了理智,佟瞎子似乎忘了鬼禿子怎麼死的教訓,地上還躺著鬼禿子的屍體,猶不能讓他保持幾分冷靜,他揮起大鐵杖瘋狂的衝過來,連出手的章法都有點亂了。 雙面客叫道:“老佟,別急嘛。” 他是個老江湖了,一見佟瞎子的攻勢就知道瞎子已迷了心智,隨著佟瞎子的攻勢,揮劍迎頭劈去。 燕雲飛永遠那麼冷漠,他對佟瞎子那瘋狂的舉動有一股瞧不起的神色,旋轉的身子如空中散落的雪絮,射日劍自半空而下,呼地穿進佟瞎子的心口窩上 那一劍給瞎子致命的一擊,鮮血如水灑落 佟瞎子慘叫了一聲,大鐵杖已咕嚕嚕的滾在地上,而燕雲飛的身子似永無停歇的陀螺,左手迅快的藉機劈在雙面客的胸上,砰地一聲,雙面客連人帶劍滾在地上,張口噴出一道血水 雙面客顫聲的道:“你……” 燕雲飛淡淡地道:“你很幸運了,至少還保住那條狗命……” 雙面客怒聲道:“此仇永不會忘……” 燕雲飛根本不再瞧他一眼,雙目倏地落在百里居身上,百里居目睹他連著殺了兩大高手,仿佛無動於衷似的,他連僅有的關懷表示都沒有,只是冰冷的瞅著燕雲飛,雙面客蠕動著身子,顫抖的站了起來,道:“百里先生,給我們兄弟討個公道……” 他這一動,又吐出兩口血來,站在兩邊的另二三個漢子已被燕雲飛的氣勢所懾,他們已不敢再貿然出手,只是嚴密的守在那裡。 百里居瞪了雙面客一眼,道:“我的臉都給你們丟盡了,還有臉要我替你們討公道,早知你們這麼沒用,我也不用花那麼多的白花花銀子請你們來了……“雙面客大吼道:“你怎麼說這種話,他們都是為你而死呀……” 百里居一瞪眼,道:“那又怎麼樣?我花錢就是買你們的命,死了是盡了職,是我用代價換來的,並沒有什麼可說的……” 這就是富人的無情,富人的驕狂,普天下唯有銀子便能無往不利,百里居是個富人,是代表無情的為富不仁的例子,雙面客的氣結了,他恨的一跺腳,悄悄走了…… 搖搖頭,燕雲飛苦笑道:“你才是個真正該死的人……” 百里居大笑道:“那你錯了,我是最會保護自己的人,這幾塊料一上場,我就知道他們不會再活著,我是藉他們來看看你的功夫到底有多高,現在我明白了,你比我想像中是高明了點,可是,我了解你,你不了解我,因此我佔盡了優勢,你非死在我手裡不可。” 嗯,燕雲飛輕嗯一聲道:“你的嘴比劍利,聽起來真像那麼回事,可是我不管你的嘴有多利,如果你不給我一個明白的交待,我會打的你滿地找牙,死的比那些人還要慘……” 百里居氣的瞪眼,道:“你……” 額際上已微微見汗,不知是怕還是俱。 “哈哈 ” 驀地裡,空際裡傳來一串震耳的長笑,百里居聞見這陣笑聲仿佛精神一振,長長籲了口氣似的,只見一個黃綿長袍的老人滿面笑意的從外面緩緩行來,在這老人身後緊緊跟著二個紅袍漢子。 燕雲飛全身一震,道:“土地公……” “土地公”玄九羚有笑面土地之稱,江湖上誰都不知道此人功夫有多深,但卻知道凡武林中事情他都插上一腳,此人雖有福德之譽,行事卻極端狠毒,落在他手裡的人,不死也要脫一層皮。 百里居大叫道:“老爺子,你再不出來我就要撐不下去了。” 玄九羚嘿嘿一笑道:“這點場面你都撐不住,還能成什麼大事?我故意晚點出來就是要看看你有多大出息……” 說的百里居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土地公等百里居說完話瞧了燕雲飛一眼,又淡淡一笑,道:“燕兄弟,百里居是個富人,卻不是真正的江湖人,事情臨到他頭上,他就不能完全按江湖規矩行事了,得罪之處,看在我土地公薄面上擔待一二……” 淡淡一笑,燕雲飛道:“小事。” 土地公嘿嘿地道:“燕朋友是為了那枚金鈕扣而來……” 嗯了一聲,燕雲飛神情一凝,道:“老爺子果然是快人快語,在下正是為它而來。” 土地公玄九羚嘿嘿地道:“燕朋友,天下沒有過不去的路,也沒有說不通的話,我們設計那枚釦子引誘你找上這裡,全看在你那身好功夫,燕朋友,你目下最需要知道的是令妻的屍體下落,我們可以告訴你……” 燕雲飛全身一震,道:“她在哪裡…” 他想到柳含煙死後猶不能安寧,任這些人偷盜屍體,心裡就湧起一股無限的殺意,一雙目刃如劍鏈般的射在土地公身上。 土地公玄九羚淡淡地道:“別急,別急,咱們還有話說。” 燕雲飛怒聲道:“姓玄的,你如果沒有一個明確的交待,今天,我要這滿屋子的人個個躺在這裡,再也不會看見明天的太陽了……” 點點頭,土地公玄九羚嘿嘿地道:“我相信你有那個能耐,不過,燕朋友,如果你要逞凶鬥狠,我就老實告訴你一句,尊夫人的屍骨定會挫骨揚灰,灑進湖泊沼澤……” 沉思片刻,燕雲飛恨聲道:“用這種手段要挾我,你們也太卑鄙了。” 玄九羚搖搖頭道:“這只能說我的主愛才若渴……” 燕雲飛嘿地一聲道:“說吧,你們有什麼條件。” 玄九羚嗯了一聲道:“識時務者才是俊傑,我們要你加入敝組合……” 燕雲飛瞧了血手老沙和項七一眼,道:“哪個組合?江湖上幫派林立,秘門怪教舉不勝舉,我不明白你所指的是哪個組合……” 玄九羚沉思片刻道:“你願意入夥麼?” 淡淡一笑,燕雲飛冷冷地道:“不願意。” 玄九羚神色一變道:“你不要尊夫人的遺骸了……” 燕雲飛哼地一聲道:“拙荊死時已久,我如何能證明那就是拙劑的遺骸…” 玄九羚嘿嘿地道:“我們會給你一個證明……” 燕雲飛憤憤地道:“除非你們能讓她活過來。” 哪知玄九羚嘿嘿地道:“行,我們給你一個活的柳含煙……” 此話一出,登時使場中的燕雲飛、項七和老沙大吃一驚,柳含煙明明已死,他們親眼看著她死,親手埋進“千巴里”玄九羚又不是仙,哪能死而復生,燕雲飛氣的仰天大笑,笑這件荒謬的事情。 項七大叫道:“當家的,你別聽他胡說八道,這老小子是在拿我們開心,死人能夠復生,他豈不是成了神仙 …。” 土地公玄九羚冷冷地道:“別忘了,人家叫我土地公……” 老沙不屑的道:“那又怎麼樣?難道你會變出個柳含煙來……” 土地公玄九羚哈哈大笑道:“我主神通廣大,能別人所不能,他知道燕朋友深愛其妻,願以借屍還魂之法給你一個活生生的柳含煙,只要你點點頭,柳含煙就能活生生的站在你面前……” 老沙吼道:“去你媽的連環屁我才不信呢。” 哪知土地公玄九羚冷冷一笑,手裡突然多了一副掛軸,那幅畫軸一展而開,一個流式拱髻的美髮女子栩栩如生的活躍在畫布上,燕雲飛登時心神一顫,那明麗的眼神,皓潔的面龐,無一不是柳含煙的化身,他真佩服玄九羚的描繪,能將自己的妻子畫的跟真人一樣,他顫聲道:“這是誰畫的……” 玄九羚大笑道:“我只問你,她是不是柳含煙……” 點點頭,燕雲飛凝重的道:“不錯,她的確是拙荊……” 玄九羚得意的道:“夠了,這已足夠證明我說的不錯了,眼下,你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加入敝組合,另一條就是毀滅你自己,我要讓柳含煙再嫁一次人……” 燕雲飛大怒道:“你到底是什麼人?哪會對我燕雲飛知道的這麼清楚,柳含煙是我妻子,怎麼可以再嫁人……” 項七急忙道:“當家的,別激動,一副幅並不能代表什麼?” 一句話使燕雲飛冷靜下來,他突然覺得自己大衝動了,含煙明明已死,怎會再活過來,這裡面所隱藏的陷餅和玄機到底是些什麼?他是個夠穩夠冷的高手,想不到玄九羚幾番言語就能讓自己六神無主,項七一點他,他頓時冷靜下來。 玄九羚嘿嘿地道:“你必須考慮清楚……” 燕雲飛怒聲道:“沒什麼好考慮的,姓玄的,你妄想……” 土地公玄九羚大笑道: “好個燕雲飛,敬酒不吃吃罰酒,我要讓你看看敝組合的能耐有多大,先給你一份帖子……” 手一揚,一片紅自袖子裡飄了出去,燕雲飛伸手接住,低頭一看,是一張大紅喜帖,上面寫明八月十五日在“快意堂”恭請天下英雄參加“快意堂”百勝王的婚禮,而女方赫然是署名柳含煙,燕雲飛大震,道:“天下難道真有第二個柳含煙……” 搖搖頭,玄九羚嘿嘿地道:“不,只此一位……” 隨著他的話聲,他仰頭大笑起來,燕雲飛只覺這陣笑聲仿佛是利刃穿心般的刺進他的心裡,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只覺一股殺意充塞心湖,一縷劍光隨著抖手灑了出去。 玄九羚已躍身而起,道:“咱們不奉陪…”’他和百里居雙雙閃身奔躍,隨侍在玄九羚身側的那兩個紅袍漢子都衝了過來,兩柄長劍已迎向燕雲飛。 燕雲飛怒叱道:“殺 ” --------------- |
第04章
連燕雲飛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為何那麼衝動,只覺心湖裡的怒火能將這個世界焚化掉,他的劍又利又快,迎著這兩個紅袍漢子連著七劍,哪想到這兩個紅袍漢子居然有一身不俗的功夫,面對著燕雲飛這凌厲的劍刃,不畏不懼的硬將這七劍閃過,燕雲飛心中一震,道:“蠻子、紅毛……” 苗疆雙霸蠻子和紅毛名氣之大,不亞於中土名劍高手,此二人雖未在中原露面,但,名氣卻早傳江湖,燕雲飛從兩個人那種詭異的閃避身法上,看出他倆的來厲,心中如雷擊轟般的令他暗震,項七和老沙更是震駭,他們想不到那個神秘組合,連苗疆雙霸都邀請人夥,可見這個組合的勢力龐大,已非一般幫派可比。 蠻子怪叫一聲道:“燕雲飛就是燕雲飛,居然能認出我兄弟……” 他的劍快捷的如穿山之矢,和紅毛的劍配合的如兩道幕網,已將燕雲飛層層包住,燕雲飛在強劍環侍下,射日劍摹然自半空裡卷起,顫閃出八九道冷光…… 叮叮聲中,紅毛居然被震退了三步 僅這一瞬間,燕雲飛已掌握住這僅有的機會,他捨棄了蠻子的身子,猛然的衝前半步,一縷劍光已灑落在紅毛的胸前 鮮血如水樣的灑出,紅毛自那翻起的口腔裡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人已斜仰而去,胸口上已露出一個鮮明的血洞,這種威烈的劍法,頓時把蠻子給震駭住了,他目毗欲裂的駭然而退,顫聲道: “你…” 燕雲飛面上殺機密布,冷冷地道:“射日劍法下,有誰能活……” 蠻子握劍而退,連他的兄弟都來不及看一眼,已退出七步之外,厲聲道:“姓燕的,我會討回我兄弟的命……” 人在一轉間,已奔出老遠…… 燕雲飛望著蠻子奔馳的背影,嘴角上漾起那一抹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笑意,目光已掠上那張大紅帖子上,項七低聲道:“當家的,你真要去快意堂……” 點點頭,燕雲飛嗯了一聲道:“我愈來愈懷疑這件事了,種種跡象顯示,含煙像是死了,又像是活著,想想看,天下真有那麼像的人麼?玄九羚的畫像太真了,柳含煙是我的妻子,我有權利弄清楚她的生死……,,沉思片刻,項七道:”如果真是她呢……“燕雲飛一震,忽然又搖搖頭,道:“不可能,她明明是死了……” 項七大聲道:“我是說假如她沒死,你要怎麼辦?” 燕雲飛眉頭緊緊的皺著,他的心如被刀片慢慢的割剜著,仿佛滴滴鮮血淌著,痛苦的道:“我的妻子如果是存心坑我害我,那只怪我自己是個睜眼瞎子,認人不清,假設含煙舍了我之後,又要嫁給快意堂的霸子,那是故意給我難堪,也證明她是個水性楊花,薄情無義之人……” 當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只覺心底冷寒的如冬日之冰,股股涼意令他手腳發麻,他從沒有罵過柳含煙一句,從認識到結合至兩個人都是蜜如糖水,而今,由他嘴裡說出含煙的薄悻和無情,的確是件艱難的事情。 半晌沒說過話的老沙臉色忽然凝重起來,道:“當家的,你不覺得從大嫂死到今天止,冥冥中仿佛有一道死亡的陷餅在等待著我們,這其中的過程,全由別人在慢慢安排,而肇因全是柳含煙一個人,當家的,我有句很不中聽的話要說……” 燕雲飛的眼珠子一亮,道:“說吧,咱們都是老兄弟了,有什麼話不能說,就是再難聽點的,我也能容的下,咽的下……” 老沙嗯了一聲道:“好,當家的,兄弟就不客氣了,我懷疑嫂子是這個組合的餌,她故意先嫁給你,再詐死又嫁快意堂的霸子,當家的,你想過這終結的後果麼?” 燕雲飛一呆,道:“後果……” 老沙嘿嘿地道。 “江湖上誰不知道百勝王的威名,他領導快意堂縱橫江湖,各門邪派都畏他三分,他那龐大的勢力,有誰能惹得起……” 項七不屑的道:“我們燕當家的就惹得起……” 老沙一拍手,道:“這不結了麼?放眼江湖唯一能讓快意堂顧忌的唯有燕當家的,柳含煙好死不死的偏偏選上了百勝王,這其中的玄機就耐人尋味了。” 項七不信的道:“也許她叫柳含煙未必就是真的柳含煙……” 血手老沙哼了一聲道:“你是豬腦袋,百勝王是何許人,豈有不識七美之首的柳含煙? 快意堂名震天下,百勝王更是腳跺四海顫的人物,他眼光高過於頂,天下舍柳含煙而外,他又會看上誰?” 項七不同意的道:“放眼天下,江湖上有誰不知柳含煙已嫁給燕當家的,百勝王不是個白痴,他難道這點消息都不知道……” 老沙呸地一聲道:“你懂什麼?當家的,我只問你,柳含煙雖然是你老婆,你倆可曾合過房?可曾有夫妻之實……” 燕雲飛黯然長嘆道:“老沙,你明白,我姓燕的是個正人君子,在未入洞房前決不會做出苟且之事,含煙是在入洞房時死的,我哪有機會和她……,,老沙一擊掌,道:”這就對了,只要柳含煙是個完壁之身,百勝王就會娶她,誰叫柳含煙是天下第一美人呢……“項七搖搖頭道:“紅顏禍水,看樣子咱們已跳進這渾水裡了。” 燕雲飛雙目一寒,道:“老沙,咱們那批老兄弟如今可都安在?” 老沙恭聲道:“三年前燕當家的不再過問江湖中事後,咱們那幫子兄弟除了幾個尚在江湖上游盪外,其餘全暫時歸隱田林之間,如今,當家的只要撒下兄弟帖,全部老兄弟都會應召而來。” 燕雲飛苦澀的道:“我不是要老兄弟們再為我賣命,實在這次事情愈來愈撲朔迷離,那個隱形的組合顯然不會放過我們這班子兄弟,我擔心他們……” 老沙沉思道:“當家的,咱們兄弟可都喝過血,誓過盟,任何人有事都不會置身事外,快意堂這檔子事,我相信老兄弟只要一聞風都會趕過來,別忘了,咱們血盟十八條漢子,可不是省油的燈……” 燕雲飛淡淡地道:“但願江湖上還有人知道血盟兄弟尚有人在……” 項七嘿嘿地道:“燕當家的只要一出面,怕不立刻轟動江湖,真想不到咱們重新踏入江湖,頭一樁就是鬥快意堂的百勝王……” 兄弟三人說著已往外行去,留下滿地的血腥,還有那些挺著的屍體,怪不得江湖上都說,有燕雲飛行過的地方,必定有死人,現在江湖上又不知要死多少人…… XXXXXXXXXXXXX名傳天下的快意堂果然有與眾不同的氣魄,在堂口上設下了流水席,他們堂口座落在白馬市,全鎮集上百來戶人家俱是快意堂的弟子,每一戶人家的門面上俱張燈結綵,慶祝他們當家的大喜之日,快意堂佔地百畝,那棟有數十年歷史的大屋子上橫掛“快意雄風”四個大字,一大早,快意堂前的廣場上,四周已站列了快意堂的兄弟,人人胸前佩著一朵紅花,那表示慶祝他們當家的大喜之日,百勝王在江湖上勢力龐大,三山五嶽,各門各派都有代表前來道賀。 百勝王為了接待賓客,命屬下十人一班,五人一組,席開幹桌,不論前後,人到開席,務須讓所有賓客盡歡而散,這份勢力和手筆,在江湖上堪稱空前,午時,幹桌之宴,已坐有七成,只見人頭攢動,各路英雄已陸續而來,“決意堂的兄弟人人都忙的不亦樂乎,每個客人都有專人接待,那些好事者,早已佔了席位,互相吃喝起來,而在大廳的當中,有三桌是空著的,尋常賓客是不准入坐的,頭一桌是新郎新娘的喜桌,第二桌和第三桌是江湖上有頭有臉的名人高士之位,晌午,陽焰已紅,在人潮中,武林七門八派全派了代表,個個都是知名之士,少林百覺大師、武當悟真子、華山童鶴、點蒼百能師太… 在這些各門各派之外,西北幫的幫主賈仁通霍然在座,雪無痕傲然獨自的在那裡坐著,鐵騎幫、大湖派、太湖水師,全有人來了,一時間,這裡成了天下英雄大會,知名的和不知各的幾乎全到了。 鑼鼓聲過,鞭炮聲此起彼落,百勝王的婚禮還真慎重,三十六名快意堂兄弟全是紅袍加身,在前導下,只見百勝王跨坐在一匹雄昂的白馬上,斜披紅彩帶,滿面春風的緩緩而行,隨著他的馬後,十二人大轎抬著那位名滿天下的美人之首,鑼鼓手前導下,這對新人緩緩進了廣場,大夥立刻站起來歡呼,站起來道賀,百勝王得意的向每個人招呼,向每個人點頭,在全場的目光中,百勝王卻發現在最左邊的那一桌上,僅有三個戴斗笠的漢子獨自坐一桌,他們只是靜靜的坐在那裡,根本沒有站起來,斗笠壓的很低,無人能看清他們的臉,百勝王心裡略略一緊,但,賓客太多了,他也只有微笑的揮手示意 轎停後,百勝王已躍下馬來。 突然 有人暴吼道:“新娘子要出來了……” 全場的人俱歡聲雷動的想看新娘子,可惜,在七八個丫鬟的扶持下,新娘子頭戴罩霞冠,在紅紗覆面下,準也看不見新娘子的真面目,但從新娘子那扭動的身子上,大夥可肯定除了七美之首外決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人…… 此刻,最難過的是那三個頭戴斗笠的那一桌上的三個人,要形容燕雲飛的心情只有用“苦酒滿杯”四個字最恰當,他一杯一杯的喝著,盤子裡的酒菜連動都沒動一下,老沙猛灌了一口,道:“當家的,你看清了麼?” 嗯了一聲,燕雲飛暈紅了臉,道:“決錯不了,除了她沒有人有那種身段……” 老沙低聲道:“我已安排好了,在新娘換裝的時候,當家的是唯一能看她的時候,梅香和素素全是我化了銀子買通的人,她倆會給你機會……” 燕雲飛的眼睛一亮,道:“好,辦的好。” 老沙道:“你可不能擔誤時間,百勝王不是好惹的……” 點點頭,燕雲飛沒有說什麼。 他們正在低頭說話,耳畔忽然傳來隔桌的話聲,只見一個面容枯黃的漢子,故意壓低了聲音道:“餵,老進,你可知道新娘子是誰?” 另一個漢子嘿嘿地道:“管她是誰?咱們只要有吃有喝,誰在乎百勝王娶誰? 兄弟,少管閒事,這裡的人可沒一個好惹的……“那漢子不死心的道:“聽說她是燕雲飛的老婆……” 那另一個漢子叭地一聲,把要放進嘴裡的那塊肉從嘴裡捧在桌子上,呆了一呆,道: “媽的,胡吹花,你可不要亂說,姓燕的是何許人,誰又能搶了他老婆?這事如果傳進姓燕的耳根子裡,只怕快意堂吃不完兜著走……” “真的,真的……” “少說幾句吧,當心惹禍上身……” 胡吹花果然不敢再說,低著頭啃著雞腿,眼梢子卻不時的往外瞄上幾眼,唯恐這幾句話惹事上身,項七瞪了他們一眼,燕雲飛已暗示他不要亂動,就在這剎那,燕雲飛已瞄見雪無痕向這裡緩緩行來。 雪無痕站在桌前,道:“我能坐下麼?” 燕雲飛伸手道:“老雪,坐。” 雪無痕面上一片冷寒,道:“燕兄,她是柳含煙……” 燕雲飛全身一震,道:“我知道。” 雖然他已斷定百勝王要娶的人就是柳含煙,但,這三個字由雪無痕嘴裡說出來,還是讓他震驚不已,畢竟這是件很丟人的事,自己的老婆居然又改嫁了別人…… 雪無痕沉冷的道:“咱們是江湖人,江湖人有江湖人的行事方法,我不明白燕兄選擇了什麼方法……” 燕雲飛苦笑道:“雪兄是指……” 雪無痕冷冷地道:“一是殺了她,一是向百勝王挑戰,再拿回來……” 搖搖頭,燕雲飛苦笑道:“我還沒有決定……” 雪無痕站起來,道:“等你決定了就通知我,我會助你一臂之力……” 他是個怪人,口氣永遠那麼冰冷,在臉上更找不出一絲笑容,但從他的口吻裡,可知他是個面冷心熱的人,雖然他曾和燕雲飛敵對過,在這節骨眼他卻敢鼎力相助,這倒令燕雲飛震驚不已。 說完話,他已大步而去。 半空裡,響起了一長串鞭炮聲,僅這一剎那,百勝王和柳含煙已拜過了堂,燕雲飛心裡仿佛有塊大石頭緊緊的壓著一樣,他的臉剎那間變的蒼白,蒼白的連項七和老沙都嚇了一跳,項七震聲道:“當家的,你沒事吧?” 燕雲飛的心在滴血,在絞痛,他仿佛看見百勝王和柳含煙那種歡愉而得意的笑容,此刻他才了解只見新人笑,不見;日人哭的難過滋味,他猛地灌了一杯酒,全身血浪在沸騰中又冰到極點,他真想大叫數聲,然後揮舞著冷劍衝進新房中把這一對姦夫淫婦殺了,他的手在握劍,當他觸摸到那冰冷的劍柄時,他的腦袋忽然冷靜下來,他知道自己所面對的是江湖上最強大的堂會,也是最兇厲的高手,如果自己不慎落入這場紛爭中,燕雲飛一世英名就會葬送在這快意堂的一畝三分地了。 他冷靜的一甩頭,道:“沒什麼?” 嘴裡雖在說話,眼梢子已瞄向四周,他開始默察這裡的情勢了,左邊是快意堂的重地,仿佛是百勝王的居息之所,處處都有人在那裡守護著,再往右邊看,他的心忽然一沉,他看見快意堂大護法徐天龍,這個外表邪善,心卻狠辣的角毛,在江湖上評價很高,不但智慧過人,尤檀計謀招術,與他周旋寒暄之士,可皆是江湖上難纏的人物。 老沙低聲道:“仇雲和孤獨客也來了。” 點點頭,燕雲飛淡淡地道:“這兩塊料和百勝王是死黨當然會來了。” 仇雲一身火紅的長衫,配上那柄殺人無數的火雲劍,在孤獨客和徐天龍的陪伴下已向這邊行來,燕雲飛將頭低的很低,大斗笠正好遮住了他的臉,徐天龍只顧著說話,居然沒有留意,而仇雲卻微微愣了一下,若大的一張桌子卻只坐了三個人,這三個人不但佔住一張桌子,還故意戴了大斗笠,哪有吃喜酒戴斗笠的賓客,這不尋常的跡象雖已引起仇雲注意,但徐天龍沒有表示什麼,他又能說什麼呢? 在他們向每一桌道上朋友點頭示意之時,燕雲飛似乎已聽見孤獨客悄聲的說道:“聽說姓燕的重出江湖了……” 嗯一聲,徐天龍胸有成竹的道:“不妨事,他如果真是個人物,決不敢來這裡撒野,姓燕的對本堂的實力應該很清楚,鬧開了,他那十八個弟兄就是全來了,也未必能保了他的命……” 項七也聽見了,他一向火爆子脾氣,聞言立刻就想站起來,卻被桌邊的燕雲飛輕輕按了一下,低聲道:“急什麼?還怕沒有機會討回來麼?” 項七總算壓下了那股火苗子,但,兩眼卻冷的令人寒栗,誰都看的出來,這個血性漢子已動了真氣,入洞房了,鞭炮聲如雨點般的響起來了,老沙的神色開始凝重了,他知道他的主要見柳含煙的機會終於來了,老沙向燕雲飛略略施了一下眼色,道:“我們去吧 ” 乘大夥亂哄哄,人人爭看新娘子的時候,燕雲飛和老沙也擠在人群裡,他們穿過大廳,跟進了廳後的那間堂屋,那就是百勝王的新居之處,人都往那裡擠,百勝王春風得意的在向各賓客招呼著,擁著新娘子向屋裡行去,別人笑著鬧著,新娘子終於進去了…… 過了一會,百勝王終於出來了,向鬧房的說:“兄弟,咱們喝酒會……” 大家在歡呼聲中,七八個簇擁著百勝王向外行去,就在大家全退向席間之時,老沙已看見梅香從新房裡探出頭來,他知道時候到了,梅香向老沙使了個眼色,然後繞向屋後 老沙小聲說道:“主,去吧,這是僅有的機會……” 燕雲飛面上一片寒凝,他故做漫步的樣子,隨著梅香這丫頭從屋前走到屋後,他看四下無人,梅香已悄聲說道:“這是後門,進去吧,素素會替你把風……” 燕雲飛的心裡一緊,閃身由後門進去,素素早已等在那裡,一見燕雲飛行來,道:“公子,我們姑娘已等著你了……” 一怔,燕雲飛想不到柳含煙知道自己要來,他匆匆的跨進新房裡,只見一對大紅蠟燭高高燃起,在一片紅影裡,一個滿頭霞冠珠佩的女子靜靜的坐在床上,他全身一緊,道:“含煙……” 床上的新娘子更是一顫,輕聲道:“你終於來了……” 燕雲飛全身一震,道:“真是你……” 柳含煙低低地道:“大紅帖上寫上我的名字,難道還會假的不成……” 燕雲飛慘聲道:“我不明白,你明明是個死人……” 柳含煙冷冷地道:“死人不能再活過來,既然我已死了一次,人已不再屬於你的人,現在的柳含煙已不是燕家的人了……” 燕雲飛怒聲道:“你為什麼這樣做……” 柳含煙全身抖顫,道:“我……我……身…不由己……” 燕雲飛雙目如電,怒道:“你詐死,再嫁百勝王,難道有人逼著你這樣做,含煙,難道你不知道我多愛你……” 柳含煙泣道:“我知道。” 燕雲飛長吸口氣,道:“那好,現在,你是要我這個前夫,還是要那個百勝王,在我們兩個中間你必須選一個……” 柳含煙搖搖頭,道:“我只是個工具,這一生都在別人的擺佈之中,雲飛別逼我,我的心只有你呀……” 她肝腸寸斷的如泣血般的低語著,燕雲飛如中巨錘似的一陣搖頭,人已衝了過去,道: “跟我走……” 一震,柳含煙急的搖頭,道:“不行……” “為什麼?” “那樣你就中別人的計謀了……” 燕雲飛搖頭道:“我不明白……” 柳含煙苦澀的道:“你永遠不會明白,雲飛,用你的腦袋想想,我怎會在燕家詐死,又再嫁給百勝王,所有過程不是透著玄機麼?現在如果我隨著你走,你我能出了快意堂麼?” 燕雲飛面上殺機一湧,道:“有誰攔阻的了……” 柳含煙搖頭道:“天下的人都會攔阻你,追殺你……” 燕雲飛哼地一聲道:“告訴你,誰在逼你……” 搖手、搖頭,柳含煙顫驚的道:“別問,問也白問……” 燕雲飛憤憤地道:“你不說我也查的出來……” 柳含煙低聲道:“雲飛,你真愛我……” 燕雲飛一怔道:“當然,從開始我就愛著你……” 柳含煙沉思道:“那你就加入組合吧,進了我們的組合,我就永遠屬於你的了,否則,我倆這輩子別想在一塊了……” 燕雲飛微震的道:“含煙,你受人威脅,逼我入夥……” 柳含煙沒有說話,坐在床沿上動也沒動。 燕雲飛大聲道:“不管它是個什麼樣的組合,今天我要帶你走……” 床上的柳含煙顫聲道:“百勝王不是好惹的……” 燕雲飛仰天笑道:“我燕雲飛就是燕雲飛,在我眼裡百勝王又算什麼?含煙,別怕,一切有我……” 床上的柳含煙搖頭道:“別傻,雲飛,你已見著我了,現在你只要退出這間屋子,一切都會安好,你不但不會受到傷害,而我……” 柳含煙的話語突然停頓下來,燕雲飛的耳目何等靈聰,他已隱隱約約的感覺出這屋子裡似乎尚隱藏著一個人,那個人仿佛早已潛伏在這屋子裡,他雙眉微軒,目中冷光暴射,斜背的射日劍如一道急光樣的倏地穿向柳含煙的床底下,白光一閃而沒 慘叫一聲,只見鮮血已從床底下流了出來。 柳含煙驚聲道:“你…” 燕雲飛冷笑道:“我不喜歡有人聽我們說話。” 柳含煙嘆聲道:“你殺了玄九羚,他是奉命來看著我的,殺了他,組合裡會懷疑我的忠貞,雲飛,你害慘我了……” 燕雲飛可沒想到躲在床底下的會是土地公玄九羚,他微微一愣,面上一片不屑的道: “這個人早就該死了,你的喜訊還是他告訴我的……” 柳含煙搖頭道:“他是我們組合傳遞消息的人,殺了他,組合一定會追查死因,我…… 我…” 燕雲飛淡淡地道:“禍已惹上了,你跟著我走吧!” 搖搖頭,柳含煙道:“我奉命嫁給百勝王,人已屬於快意堂……” 燕雲飛憤憤地:“嫁給我也是你們組合的意思了?” 柳含煙輕嗯了一聲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組合要我吸收你,可是你一直不給我機會談這件事,所以組合命我故意詐死,然後,再命我嫁百勝王……” 燕雲飛恨聲道:“一女不嫁二夫,一馬不配雙鞍,真想不到你柳含煙是這樣的一個女人,我燕雲飛算瞎了眼……” 柳含煙居然輕泣起來,再也沒有吭聲 突然,有人撞門聲 柳含煙驚栗的道:“他來了。” 梅香已搶先一步進來,向燕雲飛連連搖手示意,燕雲飛眉頭一皺,還沒來的及說話,柳含煙已一手拉著他,往左邊窗子的布慢後推去,僅這剎那功夫,百勝王已搖搖晃晃走了進來,這位快意堂的瓢把子雖然喝的有點醺醺然,但,那分精明卻真夠人瞧的,一進屋子,他已看見床下那灘鮮紅的血液,濃濃的眉宇一鎖,道:“這是怎麼回事……” 梅香嚇的臉色蒼白,那個嬌柔的身子直抖顫。 沒想到床上的柳含煙卻出奇的冷靜,她依然安然的坐在床上,有些幽怨,又有種不屑的道:“這要問你……” 百勝王一愣,道:“問我……” 柳含煙咯咯地道:“新房是你一手佈置的,這屋子裡躲了一個人,你難道不知道?還好我柳含煙不是水性楊花的女人,一發現床下有人,就隨手給了他一劍,百勝王,如果這個人是存心非禮我,你百勝王豈不是綠帽子戴定了…” 百勝王嘿嘿地道:“殺的好,殺的好,他是誰?” 柳含煙冷冷地道:“我怎麼知道,你不會拖出來看看。” 百勝王身子一移,伸手把床下已死的土地公玄九羚的身子拖出來,他雙目在玄九羚的傷口上略略一瞄,面上仿佛罩了一層寒霜似的,道:“是你殺的……” 柳含煙故意一怔,道:“我雖然是個小女子,功夫沒有你好,可是要偶然殺個人,還不會是太困難的事,百勝王,怎麼,你不相信我會殺人……〝百勝王嘿嘿地道;”柳含煙,我百勝王是個玩刀玩劍的祖宗,從對方的殺人傷口上就能知道他是個什麼樣身手的人,玄九羚一劍斃命,準頭和手法都是罕見之事,連我百勝王都不一定能辦到,你是個女流又如何有這份功力……“ 柳含煙冷冷地道:“你懷疑另有其人了。” 百勝王嘿嘿地道:“由玄九羚流出的血跡上,我已看出他是在我進門之前死的,身體不但還有余溫,鮮血也未凝結,如果我料的不錯,這個人還在屋子裡……” 真是行家,僅恁現場的一點蛛絲馬跡,已約略的判斷出整個事情經過,梅香嚇的幾乎跪了下去,柳含煙似乎也受到驚嚇,百勝王突然在屋子裡瞄了一眼,柳含煙顫道:“你不相信我……” 百勝王大笑道:“女人的心大海的針,如果我是個輕易相信女人話的男人,今天也不會有快意堂這個幫派了,恕我口沒遮攔,不過我還是要查清楚這屋子裡的貴客,免的我真戴上了綠帽子,還沾沾自喜呢……” 柳含煙憤怒的道:“你…” 哪知百勝王突然大笑道:“我百勝王這輩子最大的優點,就是不相信女人,你雖然已是我老婆,我也沒辦法相信你,因為天底下多少女人都是背夫做盡盪女淫婦的事情……” 柳含煙吼道:“百勝王,你……” 百勝王冷冷地道:“為了證明我說的不錯,我就拿點東西給你看看。” 百勝王能在江湖上獨樹一幟,創下快意堂這一組織決非悻至,他不但武功自樹一格,智慧尤能超人一等,但見他大袖一揮,兩點寒光有如雲中影一般的向那垂吊的幕簾射去,這正是他厲害之處,他進屋之時已將整個新房默察一遍,除了床底下能藏人外,唯有幕簾之後尚能隱藏,他自信判斷不錯,抖手兩道白光疾射而去。 床上的柳含煙嬌軀直顫,訪如被人揭了瘡疤一樣,梅香早已嚇的往屋外奔去,她知道百勝王只要在這屋裡找出燕雲飛,她就是有千百個理由,也無法再活下去。 咚,咚 兩聲清脆的響聲過後,那兩點寒光已釘在板子上,只見兩柄森寒的匕首切入幕簾穿進木頭裡而幕簾僅是晃了晃,並沒有藏人。 百勝王訝異的道:“沒有人……” 柳含煙冷笑道:“除了床下那個死人,你還能找出誰來?” 百勝王不解的道:“明明我手下看見他進來,他能藏在什麼地方……” 柳含煙不屑的道:“你那些狗屁手下,也許看花了眼……” 百勝王哼地一聲道:“不會,我的人決錯不了。” 柳含煙冷冷地道:“我不明白,你是在指誰?” 百勝王大笑道:“你的前夫呀,天底下能娶你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燕雲飛,一個就是我了,柳含煙,人家是有了新人忘舊人,你卻是有了新人還要舊人,難道你要我百勝王和燕雲飛穿同一條褲子……” 柳含煙自床上跳起來,怒聲道:“你為什麼要娶我……” 百勝王仰頭大笑道:“你真以為我要你的人,柳含煙,告訴你,我娶的是你的名,七美之首的名,不是你這個……” 柳含煙仿佛被激起無邊的怒火,她墓地把頭上的霞冠一揪扯了下來,露出那張美的似泉水,美的能勾魂的臉龐,細緻的白析臉蛋,加上明媚的眸珠,還有雖然在生氣,卻有種含嗔的嬌美,登時這屋子裡瀰漫著一片美好的韻致,百勝王頓時被她的美震慴住了…… 柳含煙怒聲道:“說,為什麼?你為什麼……” --------------- |
第05章
雄霸江湖能腳跺四海顫的快意堂霸子百勝王決沒想到柳含煙能美的令他魂魄俱散,他只聽過她是個有名的大美人,卻沒料到美的能使他神目搖轉,他是個不善撒謊之人,低慌地道:“天呀,我沒想到你會這麼美……” 柳含煙冷笑道:“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嫁給你麼?” 百勝王一怔,苦笑道:“我不知道,這都是玄九羚安排的……” 柳含煙冷冷地道:“我要把你們快意堂弄的天翻地覆,我要勾引快意堂每個人,讓你天天都綠雲壓頂,做盡了活三八……” 她連珠砲似的盡說些不堪入耳的話,百勝王那麼精明的人也弄不清楚她說的是真是假,還以為她是故意說氣話,有意報復自己剛才的無禮。 百勝王搖頭道:“不會的,你不是那種女人。” 柳含煙斜眉一聳,道:“百勝王,想想看,一個專門偷人的女人是你老婆,你除了每天要守著我,不讓我有接近別的男人的機會外,只怕你睡都睡不安穩,這就像是個抱著火藥桶的人,隨時都有爆炸的可能……” 百勝王聽的臉色蒼白,周身泛起了寒栗,他做夢也沒料到名聞天下的柳含煙會是這樣厲害的一個女人,更沒想到自己會被她那豔麗奪目的美震慴住了,此刻他只覺得自己娶了這樣一個女人是自己夢寐以求的,他必須要好好保護她,不讓她有機會接近別的男人,他苦笑道:“含煙,別生氣,我剛才說話太冒失了,從今以後,你說什麼,我聽什麼,再也不會惹你生氣,如今我們已成了夫妻,過去的事別再提了……” 哪知柳含煙冷笑道:“你百勝王也怕了,也怕我替你丟人現眼,那好,既然你要當活王八,咱們就誰也別管誰!” 百勝王決沒想到會弄成這個局面,他做笑江湖,快意武林,手下兄弟千百之眾,哪知恁他的威武勇氣卻敵不過一個柳含煙,他沉思道:“含煙,別生氣了,我陪罪 …。” 柳含煙冷冷地道:“那你就殺了他……” 百勝王一怔,道:“誰?” 話音甫自舌尖上滑落,耳際驀聞一聲深長的嘆息,百勝王陡然一個旋身,迴旋步下,人已朝前移去,眼底下,燕雲飛如一枉擎天似的站立在那裡,百勝王全身一緊,憤憤地道: “是你……” 燕雲飛根本不理會百勝王,朝柳含煙冷冷地道:“最毒婦人心,你雖然學含煙維妙維肖,連我都被騙了,可是最後你還是露出真相了,幹不該萬不該,你不該扯下你的罩頭,我承認你長的很像她,但,卻絕不是她,姑娘,你到底是誰?” 那少女嫣然一笑道:“燕雲飛,你不該走出來,那樣咱們都好說話,現在不同了,你揭穿了我的身份,你就別想活了,我們組合為了你,的確盡了心機,為了模仿柳含煙我化了一年多的時間,學她說話,學她動作,學她走路,連玄九羚那個老賊都說像極了,並且保證這個扮像一定能把你騙到快意堂,最後你果然上當了……” 淡淡一笑,燕雲飛長聲笑道:“有柳含煙三個字的地方我都會去,你應該看的出來,我愛我的妻子,如今她雖然生死不明,我必會查出她是被何人所陷……” 那女子冷冷地道:“沒機會了,因為你今天走不出快意堂……” 百勝王雙目寒光畢露,嘿嘿地道:“姓燕的,如果你能走出快意堂大門一步,我百勝王這輩子就甭在道上混世面了。” 一縷劍光已自他的手上顫閃出來,這位快意堂的當家的的確武功很高,一柄劍在他手上,玩的真熟練,僅是一個照面,劍刃已如虹光一瞥般的向燕雲飛射來。 但,燕雲飛的動作也不慢,在百勝王的長劍一斜的剎那,射日劍勁疾的揮了過去,硬將百勝王攻來的劍勢給擋了回去。 百勝王那一劍雖然只是試探性的一擊,但卻威力極大,想不到燕雲飛輕易的擋了回來,百勝王面上殺機陡湧,厲聲道:“姓燕的,好功夫。” 僅這句話的功夫,冷厲的長劍已連著變了七式,而燕雲飛也換了三招,這兩大絕世高手似乎都沒料到對方有這麼高的功力,出劍時俱都凝重異常,而那女子仿佛胸有成竹似的,斜坐在床沿上,眸珠在眨動中,空中突然飄落下七個身穿黃袍的漢子,在徐天龍的率領下,這七個人大步將這新房團團圍住,徐天龍在快意堂中呼風喚雨,名頭雖不如百勝王,但權力猶在百勝王之上,他冷漠的在那裡一站,立刻向那少女恭身一禮。 百勝王精神一振,道:“老徐,拿下他……” 哪知徐天龍平常在快意堂對百勝王百依百順,恭敬的像條忠狗,現在,他面對著床上的新娘子卻恭畏如儀的凝注在那少女臉上,根本沒有理會百勝王。 那少女低聲道:“全佈置好了麼?” 徐天龍應聲道:“啟稟阿蓉姑娘,全照你的吩咐,快意堂兄弟已在屋外候命,只要阿蓉姑娘一聲令下,咱們兄弟俱為姑娘使喚阿蓉姑娘似乎很滿意自己的安排,她沒想到事情進行的這麼順利,已掌握了這裡大半的優勢,她淡淡一笑道:”很好,現在我要這兩個人通通死。“ 百勝王一震,道:“徐天龍,這是怎麼回事?” 徐天龍嘿嘿地道:“百勝王,快意堂是你一手所創,勢力遍布江湖,我們大當頭早已看上快意堂的實力,所以命阿蓉姑娘嫁給你,阿蓉姑娘冒柳含煙之名,連燕雲飛也騙來這裡,今天,如果你倆甘為我們組合所用,咱們就是同一組合之友,否則,二位只怕活不過明天了。” 百勝王怒聲道:“反了,反了,快告訴我,你們是什麼組合……” 阿蓉姑娘冷冷地道:“一朵玫瑰天上來,萬般俗物皆下品……” 百勝三神色大變,道:“玫瑰殺手……” 近幾年江湖上流傳這句“一朵玫瑰天上來,萬般藉物皆下品”的話,傳說是一群自命不凡的女人組合成一個神秘幫會,運用女人天賦的魁力,在江湖上鯨吞各門各派,許多江湖上久負盛名之人皆加入了此一組合,凡這些女子出現的地方,必見死人,所以玫瑰殺手之名,早已轟動武林,百勝王做夢也沒想到快意堂居然成了她們鯨吞的目標。 阿蓉姑娘嘿嘿地道:“不錯,我們是玫瑰會的人,百勝王,我們倆已拜過堂,行過禮,如果你願意加入本組合,我還是你老婆,快意堂永遠歸你領導,不過要聽我們組合的指揮……” 百勝王一呆道:“你們真行,不費吹灰之力就毀了我多年建立的快意堂……” 他惡狠狠的瞪了徐天龍一眼,又道:“連你也背叛了我……” 徐天龍大笑一聲道:“不是背叛,是各為其主,我是玫瑰會的一份子……” 百勝王大叫道:“為什麼?為什麼?我待你如兄弟…” 阿蓉姑娘淡淡地道:“雖然你和他如兄弟,卻敵不過他女人的一夜溫柔,我們組合裡的女人哪個都能比掉你們這些男人……” 燕雲飛聞言目光一寒,不屑的道:“無恥!” 阿蓉一瞪眼,道:“姓燕的,這裡已輪不到你發狠了,眼下我只要一聲令下,你就要永遠滅絕於江湖……” 燕雲飛冷冷地道:“你何不試試……” 徐天龍朝前一踏步,吼道:“大膽,對我們阿蓉姑娘居然這麼無禮!” 燕雲飛瞧也不瞧徐天龍一眼,道:“百勝王,殺了徐天龍,快意堂是否還歸你指揮……” 百勝王長嘆一聲道:“快意堂兄弟全是我的老兄弟,這幾年徐天龍雖然樹立相當的基礎,我相信只要宰了徐天龍,他們就依舊歸附於我……” 燕雲飛大笑道:“那好辦,我就宰了他……” 燕雲飛已看出徐天龍在快意堂的影響力遠超過百勝王了,如果不盡速解決徐天龍,偌大的快意堂全要落入玫瑰殺手組合裡,他腦中意念流閃,射日劍已挾著一片光影,迅快的射了出去。 徐天龍有阿蓉姑娘仗膽,哪想到燕雲飛會強自出頭,在猝不及防下,那一劍還真快,噗地一聲奔入他的左肩上,他痛的大叫一聲,厲聲道:“姓燕的,你好毒……” 七八道人影隨著徐天龍的厲吼面撲過來,燕雲飛在長笑聲中,射日劍法真是快的如羚羊掛角,連著三劍,三個漢子已俱穿心而死,鮮血已染遍了滿地,阿蓉姑娘怒叱一聲,人已搶了過來。 休看阿蓉姑娘只是個女流,武功還真不凡,七道掌影一槍,居然硬將燕雲飛給逼退了三步,徐天龍忍著那疼痛鑽心的痛苦,揮劍撲上,道:“媽的,我宰了你…” 他們低估了燕雲飛的功力,面對著七八個的攻擊,燕雲飛那張臉突然變為冷肅而令人寒悸,在盈眉的殺氣中,長劍如溜過空際的疾電,先逼退了阿蓉姑娘,連著兩劍射出,隨著他那射出的冷光,鮮血點點而落,又躺下了兩個漢子他絲毫也沒停歇那躍起的身子,人在半空中,摹然的向徐天龍當頭落下,一柄劍如一柄巨大的斧頭般,自空中斜砍而落 阿蓉姑娘大叫道:“老徐,快退 ” 可惜徐天龍沒有那麼迅捷的身手,在神情劇變,揮劍迎上的瞬間,燕雲飛的劍已斜削而落,徐天龍慘叫一聲,一個龐大的身子已被活活劈成兩半,腸肚往外直流,血水噴在阿蓉姑娘的臉上,灑在百勝王的頭上…… 百勝王顫聲道:“好厲害的劍法。” 他是個玩劍的大行家,也沒見過這麼狠厲詭異的劍法,阿蓉姑娘憤憤的拍出三掌,怒道:“玫瑰兄弟將跟你不共戴天……” 燕雲飛冷冷地道:“你又有何能耐……” 空中閃過一溜冷艷,射日劍僅是在空中那麼一閃,阿蓉姑娘已抱著臉疾躍而退,鮮血已從她指縫間流出來,頓時滿臉鮮血,她那左半邊臉,已被劃了一道血口…… 阿蓉慘叫道:“我的臉……” 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女人不愛美,燕雲飛的冷劍劃破了阿蓉的那張臉,這比殺了她還要難過,在血液流落下,她瞪大了眼睛,狠狠的瞪著燕雲飛半晌沒有說話。 突然,百勝王叫道:“燕兄,別殺她,她已經是我的老婆了。” 淡淡一笑,燕雲飛道:“我知道,不然她早躺下了。” 要知百勝王能塑造了快意堂那龐大的勢力,除了有一股堅定的意志外,就是輕易不近女色,雖然阿蓉姑娘是玫瑰殺手的一份子,畢竟和他拜過天地,進過禮堂,他已默認了這個老婆。 阿蓉叫道:“既然你是我老公,那你為什麼不殺了他?” 百勝王冷冷地道:“天底下哪有老婆向老公爭權的,阿蓉,徐天龍已死,快意堂還是屬於我的,你只要脫離那個玫瑰幫,我既往不咎……” 阿蓉仰天大笑道:“你做夢……” 只見她長袖一抖,一溜火焰穿空射去,火焰爆閃中,已由窗口射出,在人影晃動中,只見仇雲和孤獨客率領數十個漢子向這屋子奔來。 其中,連快意堂的兄弟也攙雜其中,燕雲飛目梢子僅是那麼略略一瞄,由窗簾間,已看出玫瑰幫果然勢力龐大,已控制了整個快意堂,百勝王做夢也沒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歷經多少次的生命相搏,才掙到今日的局面,卻給阿蓉這女人輕易的瓦解了。 阿蓉姑娘抹抹臉上的血漬,道:“百勝王,你問問這些人聽誰的?” 仇雲一揮手,叫道:“玫瑰無敵……” 頓時,數十個快意堂兄弟已隨著叫了出來,那“玫瑰無敵”四個字響徹雲霄般的歷久不絕,震耳欲聾,百勝王面若死灰的道:“該死的東西……” 阿蓉得意的道:“我們玫瑰幫要併吞任何一個幫派都會經過慎密的佈局,沒有十分把握決不會輕易暴露自己,快意堂已成為本組合第三分堂,仇雲便是負責之人……” 百勝王怒道:“徐天龍是你們組合的什麼人?” 阿蓉不屑的道:“老徐貪詭,愛財如命,這幾年他已搜刮了不少的財物,現在人已死了,已沒有利用價值,我就是想封他個堂主之位,他也沒有機會了……” 話沒說完,窗外的仇雲已恭聲道:“阿蓉姑娘,可要屬下攻殺進來。” 阿蓉淡淡地道:“不用了,你們只要守護住快意堂……” 哪知她語音甫落,東北方上突然閃現出十幾個人影,各個長刃飛閃,身形快速,向這裡衝殺過來,仇雲雙目一寒,怒聲道:“站住,是哪裡來的……” 此人應變快速,僅這幾句話間,已指揮身邊的快意堂兄弟向這些不速之客迎去,領頭的老沙一揮劍,道:“給我閃開,我們燕當家的在哪裡……” 要知老沙和項七是燕雲飛生死兄弟,他倆見燕雲飛進入新房久久沒有動靜,再加上梅香已暗暗向他們打招呼,告訴他倆裡面已出了問題,他倆唯恐燕當家的有個什麼閃失,立刻召集他倆的朋友和一班子老兄弟,向這裡殺將過來,無非要支援他們的主…… 仇雲怒聲道:“攔下他們,殺……” 雙方都紅了眼,剎那間這新房四周殺聲四起,老沙和項七俱有拼命之心,出手之狠,果非常人可比,眨眼間,快意堂那班子兄弟已有七八個躺在地上。 孤獨客本來還不想出手,可是項七和老沙的出手太狠厲了,他搶身撲了出去,吼道: “老仇,解決他們……” 仇雲早已紅了眼,他弟弟仇磊是西北幫的兄弟,在“乾巴裡”卻栽在燕雲飛的手裡,西北幫早已把話傳過來,老沙和項七俱是燕雲飛的人,仇雲頓時新仇舊恨翻起,孤獨客的話音一落,仇雲已叫道:“操他娘的,今天要讓他們跑了,咱們玫瑰會也甭在江湖上混了……” 僅眨眼功夫,快意堂數十個兄弟已將他們困在中間,仇雲和孤獨客直撲者沙和項七,這些人俱是江湖上一流高手,撲殺起來個個神勇,出手間當真是快利狠辣,血肉橫飛中,俱無停手之意。 阿蓉瞥了燕雲飛一眼,道:“想不到你還有埋伏……” 燕雲飛冷冷一笑道:“恁這點丈陣就想難倒燕某人,阿蓉姑娘,你也太小看我燕雲飛了,阿蓉姑娘,如果我料的不錯,你們組合還有高手趕來這裡,他們的目的不是對付百勝王,而是針對燕某人來的……” 百勝王大懍道:“她們還有人……” 阿蓉大笑道:“還是燕雲飛高明,一眼就看出事情端倪了,不錯,我們的玫瑰公子和玫瑰公主一向視你燕雲飛為最難纏的人物,如果你投靠本會便罷,否則一定要徹底毀了你,今天,公主和公子連袂而來,正是要解決你……” 百勝王大怒道:“好個毒女人,你們居然訂下了毒計……” 淡淡一笑,燕雲飛冷冷地道:“百勝王,你還要這個老婆麼?” 百勝王哼地一聲,道:“她佔我快意堂,殺我兄弟,這種女人誰敢要誰敢娶? 燕兄弟我百勝王今天就和你聯手鬥鬥他們玫瑰幫的人,看看他們有多大本事……“燕雲飛大笑道:“那好,先收拾這個女人……” 話聲一落,眼前白光一閃,一溜劍影倏地向阿蓉姑娘射了過去,阿蓉姑娘哪想到燕雲飛會釋然偷襲,微愣下,嬌軀猛地向左邊一斜,哪知燕雲飛的劍變化的太快了,藉她那一斜之間,一條右臂已被削了下來。 鮮血隨著慘叫而起,阿蓉姑娘早已面容慘白,嬌軀直顫,一條玉臂已掉在地上,她顫聲道:“你…” 百勝王叫道:“殺的好……” 墓地裡…… 半空中有人叫道:“是誰殺了阿蓉……” 但見遠處一片紅白身影,只見十幾個紅袍漢子伴著兩道白影向這屋前撲來,剎那間,這屋子裡已多了一男一女兩個白袍人,那男的白淨面孔,一臉冷厲之相,那女的卻豔麗的令人不敢逼視,美的更是使人全身發抖,百勝王幾乎被這女人的美給震慴住了。 百勝王顫聲道:“好美的女人……” 那白衣女人僅是淡淡一笑,她的美仿佛是白蓮紅藕般的那麼清純,阿蓉姑娘雖然斷了一條手臂,痛的她額上汗珠豆大般的流下來,她還是咬著牙上前道:“見過公子和公主……” 燕雲飛忽然全身顫抖,他仿佛遇見了什麼似的,神情在剎那間劇變,百勝王一怔,道: “燕兄弟,怎麼啦……” 燕雲飛長吸口氣,大聲道:“你不想知道天下最美的女人是誰麼?” 百勝王不覺一呆,道:“她……她……” 哪知那女人冷冷地道:“我就是柳含煙……” 這幾個字從她嘴裡吐出來,百勝王早已驚呆了,他本來還以為阿蓉姑娘就是柳含煙,哪想到真正的柳含煙美的能令他不敢逼視,而阿蓉已經美的夠人瞧了,誰知道和柳含煙一比,那真是天壤之別,他顫聲道:“真美……” 柳含煙仿佛非常高興百勝王稱讚她的美,用那種不屑的眸光冷冷淡淡地掠瞄了百勝王一眼,然後向燕雲飛瞅了過去,道:“是你殺了阿蓉……” 燕雲飛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柳含煙有如自言自語,道:“我知道除了你之外,沒有人有那麼快的劍法,阿蓉在本組合裡雖不是頂尖的身手,但要想一招砍了她的手,也沒有那麼容易……” 燕雲飛冷冷地道:“你可知道我是為誰而來……” 柳含煙面上忽現一抹淒苦之色,道:“我知道,是為了我……” 燕雲飛面上怒氣密布,怒道:“告訴我,你為什麼騙我…” 柳含煙被燕雲飛那理直氣壯的聲勢所懾,柔弱的嬌軀忽然間畏縮起來,她香唇欲綻,語音未透,那個白麵青年已冷煞的道:“你是什麼東西?居然用這種口吻向公主說話?” 燕雲飛冷冷地道:“你最好滾一邊涼快,這是我和她的事。” 柳含煙急聲道:“小白,別惹他…” “小白”?多親匿的口氣,多火熱的稱呼,燕雲飛的心突然沉落下去,沉落在永不見底的深處,他真沒想到自己日夜思念,午夜夢醒的女人,居然已是琵琶另抱,這就是他深愛的妻子,這就是為她守了三年多日子,為她退出江湖的老婆,燕雲飛的心碎了,他憤憤地道: “他的確年輕……” 小白只不過二十出頭,人長得的確不錯,除了那張臉有點酷冷之外,長的還真瀟灑,哪知這句話恍如已刺傷了柳含煙的心,她顫聲道:“你誤會了……” 仰天一聲長笑,燕雲飛大笑道:“誤會?含煙,你用詐死的方式欺騙我的婚姻,江湖上都知道燕雲飛的女人死了,如今,你又活了過來,還和一個小白臉在一塊,擺在眼前的事實還是會誤會?我姓燕的不是個白痴,你再也騙不了我……” 柳含煙全身泛起一連串輕顫,眸子裡已盈滿了淚水,她仿佛有難言之隱似的,嘴唇輕翕,卻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望著燕雲飛直掉淚 那白麵漢子厲聲道:“公主,殺了他,咱們玫瑰會裡的人是不容欺負的,咱們主子有令,今天如果帶不回燕雲飛,就必須殺了他,留下他,終究是咱們幫會裡的大患……” 柳含煙顫聲道:“我……” 她終究和燕雲飛拜過堂,雖無夫妻之實,卻有夫妻之名,況且在她內心裡,她還真喜歡這個男人,當初她奉命接近燕雲飛,無非是想擄獲他,誘使他加入他們的組合,誰知燕雲飛孤傲不群,居然堅決不入會,不入幫,玫瑰組會才用這種方法逼使柳含煙逃婚,讓燕雲飛為情傷心,為愛痛苦,為她而永不再出江湖,這本是個連環美人計,誰知道,這個陰謀洩露了,燕雲飛發現她詐死的秘密了,面對著自己所愛,面對著這個倔強冷傲的男人,柳含煙痛苦了,她這才發現自己也愛上這個男人,不但愛上了他,還愛的深,愛的狂,她後悔自己盡聽組合的擺佈,後悔自己做出人神共憤的勾當…… 哭泣是唯一能撫平心靈創傷的藥石,她藉著流淚而掩飾內心的悲痛,任淚水沿著臉頰掉下來…… 小白的劍已抽了出來,屋外屋內的劍手全抽出了劍,仇雲和孤獨客早已停了手,老沙和項七也在期待他們的主一聲令下,一場空前的搏殺已在慢慢展開,雙方都劍拔誇張的準備出手…… 燕雲飛的臉在慘變,他憤憤地道:“柳含煙,你我情意已斷,現在玫瑰幫立刻滾出這裡,我也許會看在你的份上,不跟這些人為難,不過,他們別再碰見我,否則……” 柳含煙搖搖頭,道:“來不及了……” 燕雲飛怒聲道:“那就別怪我了……” 那個白麵青年仰天大笑道:“姓燕的,玫瑰幫在江湖上,始終不亮萬不揚名,主要原因是因為我們的主愛你的才,愛你那身武技,我們主子曾說過,如果燕雲飛能入會,天下將永無敵手,所以才讓我們的公主嫁給你,誰知頑石不點頭,你居然是個不識相的人,硬想獨行江湖,現在,玫瑰幫已不再吸收你,不再巴結你,今天,你必須付出你抗命的代價……” 玫瑰公子小白面上殺機浮現,劍刃隨著他的話聲飄了過來,出手之快,連燕雲飛都暗中一驚,百勝王更是駭異,他也是劍道名家,卻看不出小白是怎麼出手的。 燕雲飛怒聲道:“找死。” 此刻燕雲飛已不再容情,迎著小白的劍驀然直逼而去,手裡的劍更是艷光大盛,那種不畏死的打法,使所有在場的人全都嚇愣了,他簡直是不要命的打法,居然不畏不閃的置小白的劍於不顧,小白卻被他這種打法給嚇愣了,照自己那厲快的劍式固然能傷了燕雲飛,可是自己卻非死在燕雲飛刺來的長劍不可,小白嚇的收劍疾退,由攻勢頓時變為頹勢。 小白顫聲道:“你真不要命……” 哪曉得燕雲飛根本不吭聲,白練陡然一耀,數十道光暈如陽焰般的漫射在半空將小白困在劍幕裡 七八個紅袍漢子在尖叫聲中撲過去,個個劍刃飛舞,硬要砍了燕雲飛,哪曉得燕雲飛忽然一聲長嘯,人已穿空而起,在慘叫聲中,那幾個撲過去的漢子俱已穿心而死,這種快速的劍法,凌厲的殺人手法,立刻震慴住了全場,誰都不知道他是如何出劍的…… 小白嚇白了臉,喘聲道:“好快的劍……” 燕雲飛冷冷地道:“你別想僥倖……” 若非這些紅袍漢子出手,小白豈能那麼幸運的脫出劍刃之外,雖然他逃過了一劫,可是他的手下卻為他付出了生命,付出了代價,血的教訓令小白寒悸,但僥倖只有一次,運氣也只有一會,燕雲飛的劍並沒有因此而停歇,他又奇快的抖了出去。 依舊是如滿天的彩霞,無情的狂卷而去…… 柳含煙顫叫道:“雲飛,你…”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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