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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15, 03:01 PM   #1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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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若茴站在窗邊看著燈火通明的室內,瞧見金楞的人影又往他的房間走去,重嘆了一口氣。
  
  她已經對那個日本研究生表明自己的態度了,如果他只是單純想和她交朋友的話,她很樂意能擁有一位像他如此善解人意的中性朋友;若不是的話,她非常抱歉,因為她已心有所屬了。對方雖沒露出怨怒,但從他的眼底所顯藏的失望,若茴已經了解,他們甚至連做朋友都不太可能。她只有遺憾了。
  
  若茴小心翼翼地合起門,輕放著腳步走進喜氣洋洋的客廳,瞥見那個橫躺在竹椅腳旁的藍圓帽,心酸地將之拾起,雙手緊掐著質地溫軟的帽子,揉進了懷裡。
  
  “若茴!”
  
  這一喊,教她旋轉過身,迎視雙手抵在他臥室門前的金楞,見他打量的眼從她臉上挪至她手上的帽子後,若茴才輕聲地說:“我已經跟人家表明態度了。”
  
  他抬起黑密的睫毛,深沉地看了她一眼,“你如何讓他知難而退?”
  
  若茴看著他那兩湖深不可測的黑眸,坦率的說:“我已心有所屬。”
  
  他微微一震,眼中射出駭人的光芒,但嘴角卻弓了起來,命令道:“過來!”
  
  若茴乖乖地走上前,微仰頭看著他不語。他也沉默不語,只是靜靜地將她從頭到腳打量個清楚,過了三十秒,他卻突然以一手掩面,笑了起來,然後解釋:“你這個小道姑!這不是秋決時刻,犯不著一臉慷慨就義的樣子。哈!”不及一秒,他又收回笑意,嚴肅地看著她受傷的表情,然後再次舉手撩起她及頸的烏亮短髮,輕輕地在她額上印下一吻,“你離開後,我分析自己的感受,我的表現實在很蠢,事實上,你可以說我是在吃醋。”
  
  “你不要我,也不想讓別人得到我。”她淡笑。
  
  這時他的唇又轉為譏誚的角度,手背也挪至她的耳垂與頰邊,輕柔的來回摩挲她光滑如嬰孩的肌膚,然後按摩她的頸背。“你錯了一半,也對了一半;我要你,也喜歡你,但我不能保證自己不會傷害你。我永遠無法滿足你所需要的東西,因為我付不出去。像你這樣的女孩,一旦所愛非人時,通常會心碎成淚人兒!而我這種男人,一旦得非所愛時,高漲的情慾一退後,便冷酷得不是人。這雖不能說是鐵律,卻是普遍的事實。我欣賞你,不忍見你我之間的關係演變到那種情況。如果你對我還存有一絲愛情童話故事般的憧憬的話,那麼接受我的勸,最好離我還一點。”
  
  “你對其他女人也是這麼說嗎?”她愀然地問。
  
  “不!我直截了當跟她們說!愛是口棺材,婚姻是墓塚,如果怕死,最好趁早滾下我的床。”他面無表情的念著,似在宣試死亡證明書一般。
  
  “那麼我還存有半絲的希望;願你冷酷的心終將軟下來。”
  
  他目光一柔,右手從她的頸背撤回。“若茴,你至今還沒搞懂嗎?想貪圖歡樂是要付出代價的,存在於你潛意識裡的價值觀,也許會在你快樂無憂時被淡忘掉,但它已深植在你的思想裡,將來如果你遇上了一個真正值得你愛的人時,你會後悔、埋怨自己當初執迷不悟的失足,你根本無法適應這種快餐愛情。”
  
  “在我聽來,你自信滿滿的話可說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你就像伊甸園裡的那條毒蛇,拿著誘人的蘋果引誘夏娃一般,而你甚至做得更好、更有技巧。你一直告訴我,你欣賞我、喜歡我,同時一面警告我,你很危險、不值得愛、要小心提防,最好是跟你保持距離,以策安全;事實上,你真正的意思卻是在暗示我,如果我在得知種種壞處後,卻還是要緊黏著你的話,你並不反對,所以我將來若是被你負了心,就別自怨自艾,是嗎?”若茴不疾不緩地點破他的用意,頹然看著他一徑笑而不答,帶著寒漠的眼;那雙眼,冷得足以媲美地獄與人間邊緣的黑水,閃跳兩簇如幽靈般若隱若現的燐火。她心中的希望也隨之冷卻,鼓足勇氣道出最後的話,“而你真正的言下之意,卻是希望我點頭!”
  
  “啊!浮生若夢,為歡幾何?人一生中,知音能求幾人?有多少人能像你這樣洞悉我邪惡的動機呢?”他雙手圈住了她纖細的高腰,將她貼近自己,冰寒的手似滑溜的蛇鑽進她毛衣下溫暖的身軀,上下來回地在她柔滑的絲緞上移動,製造一波波親暱的電流,讓若茴不禁地打了一個寒顫。“所以我們達成共識了,只有纏綿,沒有情牽,可以嗎?”
  
  他拉下若茴肩膀上的毛衣,俯下頭在她裸露的香肩上印下一吻,接著又要滑至另一個肩頭時,若茴發出顫抖的抗議,打斷了他的行動。
  
  “我接受你的勸,決定離你還一點。你最好幫我找一個寄宿家庭,如果能,我希望在一個禮拜內搬出這裡。”
  
  她冰冷的口吻頓時如冷水灌頂,澆熄他的慾望,不顧禮節地,他連著低咒了三聲,自她身旁挪開兩步,冷誚地眄視她,“你雖不懂得撒嬌,但分析男人的心態倒也準得令人倒味口,不過……你很受教,小道姑。乖乖做個不逾軌的乖女兒吧!我不缺你這等中人之姿、乳臭未幹的甘藍菜小娃娃,你安全得很!”他旋身一轉,當她的面輕合上門,丟下若茴對著木門咀嚼他惡毒的話。
  
  那一晚,若茴失眠了。她輾轉反側地窩在半濕冷的厚被裡,目不轉睛地盯著小窗外面月白風清的冥夜。此時,夜色藍得發紫,點點星宿隨著飄動流波而熠閃,似在對她擠眉弄眼,又似在嘲笑她的固執。
  
  我不缺你這等中人之姿、乳臭未幹的甘藍菜小娃娃,你安全得很!
  
  什麼嘛!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若茴幽然嘆了一聲,她當然知道他是在維持自己的尊嚴,但還是很介意被人如此的挖苦,或著該說,是介意被他挖苦。
  
  如果他不冒出情啊欲啊之類的冷血言辭,她根本會傻楞楞地點頭允諾。
  
  若茴的理智告訴自己,這個抉擇是對的、正確的、不辜負母親對自己的信任。但私下,她不得不承認,她是很冀望能依偎在他身旁的,奢望他能愛她,用心愛她,用情待她。
  
  早在前往布列塔尼時,若茴便已對他漸生孺慕之情,只不過,不識愁滋味的她沒察覺出來,一直到抵達格拉斯哥,冷眼旁觀他與別的女孩在校園裡同進出的親暱態度後,才頓悟,她目明的程度並未比其它女孩好到哪去,她也是不可救藥地暗戀著他。而他對待她的樣子卻一成不變,週末出遊時,就像個專業的導遊,如數家珍的告訴她建築物的風格、歷代人物的豐功偉業,諸如此類無關風月的話,無聊得教她直想打呵欠。
  
  這些日子來,她同一幹朋友到小茶館暢談時,也會遇見一些他的朋友,她們便當她的面數格她哥哥的不是,從他的表皮細胞到骨裡的血小板,從他頭頂的皮脂囊到腳趾頭的纖毛孔,從他面部七孔到他胸腹腔的五腑六臟,一一不放過,當她們情緒高昂激亢時,個個頭蓋上是七竅生火、五肺生煙。但高潮迭起的話鋒一轉後,啊!反倒誇起他來了,她們從他的一肌一膚、一笑一怒,開始比較、歸納。本來表裡不一的他,變成了雙面騎士;從頭至腳每一寸都濫情的他,倒變成了多情劍客;沒心缺肝、寡義薄情的他,成了為學生仗義直言的好老師。
  
  而她們最熱中的話題便是,誰是最近跟他交往甚密的女孩?
  
  若茴傻眼了,到底他是為國爭光呢?還是敗壞國風?無論如何,在這裡比他帥上三倍以上的好男孩比比皆是,他有什麼本事這麼吃得開?大概是他比較飢不擇食吧!
  
  這一個月,未聞他折花攀葉的傳語,反倒是發現他天天等她進門,而眼光也會似有若無地盯著她,那種態度與獨佔的眼光是未曾有的。女孩是敏感的,尤其是面對自己喜歡的人時,那股直覺準得跟芮氏地震儀一般。所以若茴也不免施一些小手段,回家愈晚愈好,也忍下他冷嘲熱諷的刻薄言辭。無奈,他對她只有情慾,而無情感;只想獨佔她一時,而不想與她相擁一世,這個男人連說謊都賺累!
  
  想到這裡,她以雙臂撐起身子,套上向金楞藉來的連帽睡袍後,便打開那扇窗,小心地鑽出去,她整整長袖睡衣後,雙臂緊圈著雙膝蹲坐在微傾的屋簷上,感受刺骨的冷風慢慢侵襲她的身體。她沒料到,爬出有暖爐的房間,寒澈的溫度竟是這麼的低,她拉起帽子,雙手揉搓地呵著氣,藉以取暖。
  
  天青霽朗的靜謐包圍著她,驀然,一抹螢流的彩光掠過她的眼角,攫獲她的注意。
  
  她猛一扭頭,剎那間,便為天際泛起的一波光束所迷惑,那光束又綠又藍又紅又紫,是極光!
  
  若茴目瞪口呆,看著那一波一波緩慢移動推浪的光影,有著那酷似嫦娥舞弄的彩帶因飄風而流瀉洩,這天工的神奇竟比人工雷射光更撩人。於是,一股驚駭的贊嘆不知不覺的從喉裡脫口而出。
  
  一陣倒抽聲從地面傳上來後,便是嚴厲的咆哮,“老天!小道姑!你在上面幹什麼?
  
  想學獨臂女尼飛簷走壁嗎?趕快爬進屋裡去!摔下來跌得粉身碎骨也就認了,怕就怕摔不死,成個半殭屍就倒霉了。”
  
  若茴俯瞰,他正穿著厚大衣及運動長褲,縮著頸子、叉著腰地仰望她。她不解地傾過頭看著他橫眉豎眼的惡相,消化完他的意思後,才悶不作聲地翻轉過身,準備鑽入窗洞裡,哪裡知道她才剛抬起右腳踩在瓦上,左腳便往後滑了一大步。“小心!”隨著他嚇人的呼聲傳上,若茴的雙腳也失去了重心,兩條腿及白棉袍在空中晃盪著,令她有種渺不知焉薄的感覺,若非她雙手緊抓住屋簷的盛水管,早就摔下了地。此刻,地上還有一只瘋狗向她大聲疾呼地猛吠。她難過極了!
  
  “該死,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最好給我抓好那根管子,若掉下來,看我怎麼狠狠修理你。”
  
  “你別吼嘛!大不了我賠你一根新的管子,趕快幫我,我的手要被凍僵了。”若茴可憐的告饒。
  
  他急衝回屋內,拿串鑰匙又飛奔至後院底端的倉庫,開門迅速抬出鋁梯,往屋簷一架。
  
  他快速一階階地爬上梯,直到跟她平行後遞出了手,“把手給我!”
  
  “不行……我快掉下去了,我動不了了。”
  
  他聞言後,右手攀著扶梯與屋簷以防梯子翻落,伸出左手攬住她的腰,浮在他心中的那塊鉛才重重地掉下了地。她的臂環著他的頸,雙腿繞著他的腰,冰冷面無表情的臉頰緊緊地貼上他的下顎,就像個小嬰兒一般以四肢緊扣住他的身子。此時,他才聽到一陣砰聲大作的撞擊聲。卜通!卜通!天啊!那竟是他自己的心跳。若她沒摔死,他也準被這觸目驚心的一幕嚇得心臟暴斃。他撇下扶梯,徑自緊摟著她跨進屋裡,不發一語地穿過廚房、客廳,向自己的寢室走去。停在床緣後忽地一跪地,便扯開她打顫的四肢,將她安置在厚棉被裡,抓過好幾個枕頭塞得她全身不留一絲空隙。
  
  “手腳好癢!”若茴忍不住的抱怨。
  
  “癢?”他挑眉,忽然直起腰桿,屹然矗立在她面前,張牙舞爪地比畫著,嘴裡開口滔滔地罵出聲。“你該謝謝你的菩薩沒讓你凍得麻木不仁!你知道外面幾度嗎?攝氏零下五度!你想要自殺也不是這麼個笨法吧,還是你天生就有夢遊的毛病?”
  
  “我想看極光……”事實上是她爬出窗子後,才看到極光的,但見他一臉怒氣騰騰的樣子,她只得撒個小謊讓他誤會前後順序。
  
  但小謊無助於稍減他的怒火,反而強化了他的謾罵。“還想頂嘴!在屋內看不到嗎?
  
  非得這樣玩命?你若摔死,我還得請尼姑道士為你超渡,花錢破災事小,就怕有錢請不到人,屆時教你死後做枉鬼!”
  
  他就這麼的雙手扠腰、來回走著,嚴厲的眼從沒挪開她的臉過,若茴的頭只得不安地一寸一寸往他的被裡縮,躲避他殺人的目光。最後,她只露出兩個圓睜大眼,委屈地盯著他的下巴發楞。
  
  “你看著我的眼睛!”他隨之一吼,震醒若茴,教她倏地舉目死盯著他的眼睛,不敢眨上一眼。
  
  他身子一彎,將厚被子扯下,跟她鼻對鼻、眼對眼、呼吸沉濁地將話迸出口:“不、準、你、再、爬、出、閣、樓、外!聽懂了沒?”
  
  “懂啦!”若茴勉強地頷首,沒膽量再冒出任何話去頂撞他;面對一頭被激怒、鼻口噴氣的牛,還有人能奢望平心靜氣地與之講理嗎?還是乖乖閉嘴等他消氣才是明智之舉。
  
  “能懂最好,我去煮碗姜湯給你喝。”他將厚被再度掩上她的嘴,只留下她的眼睛和可呼吸的鼻子。
  
  二十分鐘後,他端來一大碗的湯強迫她吞下,這碗紅糖姜湯滋味雖甜,但卻辣得她眼睛直冒水蒸氣。為了怕他變本加厲、責難她不識抬舉,她乖順地喝光姜汁,直至碗內涓滴不剩方始罷休。
  
  他坐在床緣,目睹若茴的面頰漸生血色後,心才寬了些。他幾乎是不自覺地把她從被裡拽起,狠狠地緊擁住她,感應著彼此狂亂跳動的血脈韻動,足足十秒,他鬆開了手,挪起坐在床緣的臀部,不看她一眼地端起空碗,熄了燈,朝門外走去。“你今晚就在這兒歇著,我上閣樓睡。”
  
  “別走……”她才剛伸出手、暗□地說話之際,門就被重重的合上了。
  
  金楞背抵著門,仰首閉目,無奈地以右手覆蓋住自己的臉,朝樓梯口走去,暗地警告自己,一個不懂得撒嬌、不會顧盼生姿之技的女孩就讓他如此心神不寧、捏把冷汗,若她真撒起嬌、流轉眼波時,自己是否還有任何招架之力?!
  
  若茴側身蜷縮起身軀,此時,她的身子雖暖,心卻寒過冷風。她想求他留下來陪她,跟他表白自己的心意。如果他蔑視她的愛,她可以將愛隱藏得很好,如同隱藏自己的淚水一般;如果他不願給她愛,她也不在乎,因為能掙點回憶也好。
  
  四個月前,她對愛情的感覺是遲鈍得很,總是笑望著多情人種刻意吹皺那池春水,誇張了失戀後銘心刻骨的感受。曾幾何時,她未嘗墜入情網的甜味,便先啃噬到失戀的苦澀;不管有沒有和他更進一步的交往,她注定是挽不回這場愛情遊戲。誰來教教她如何哭泣?如果大哭一場能為她解愁分憂,她何嘗不想?
  
  在經過兩個小時的內心交戰後,若茴掀開了被,毅然地跳下軟綿的床,赤腳踏上冰冷的木旋梯,來到閣樓門前,吱嘎地推門,赫然出現在門中。
  
  這時在裡面的金楞忽地直起了上半身,瞠目看著從門口射進的白光,只見她全身罩著一件白棉長袖睡衣,細緻的腳踝光溜溜地踏在地板上。她看起來像個輕盈的裸足天使。
  
  “你又夢遊了?想爬出窗外再飛一次?”
  
  他淡漠的口吻教若茴頓縮了一下。良久,她才舉手摸著冷頸說:“不是,只是……
  
  我………我想告訴你,我改變主意了!”
  
  他重重地想罵出三字經,忍了好久,才垂下頭,側向一邊說:“很可惜,我也改變主意了,你現在最好臀部向後,立刻滾出這間臥室。”
  
  有三十秒,若茴都沒動,只是靜佇原處,而他也是擺著同樣的姿勢不瞧她一眼。最後若茴鐵下了心腸,舉起雙手開始解著胸前的釦子,直到腰際後才鬆手,然後雙肩一抖,白棉睡衣徒然墜地,無力地癱在她的腳踝間。從門口灌進來的冷空氣教她不得不圈起雙臂以保溫,可憐的若茴就這麼的站在那兒打寒顫。足足一分鐘後,他才抬眼望著她,眼裡的冷漠早已消逝無蹤,取而代之的卻是一團盛怒的火焰。他以右手猛然掀開了被,直衝向她,微低頭瞪著她,彷彿她犯下一件彌天大罪似的;若茴瑟縮了。
  
  “你會後悔的,”他冷言警告她。“這樣獻身給我不值得。”
  
  他獨斷的口氣教若茴聽來很不是滋味,“這並非獻身!我會來這兒是因為我……”
  
  若茴見他眉一挑,等著她將話說完,於是她便將“愛”字深深地吞進了肚子裡,改說:
  
  “是因為我想要,你說欲也好,說情也可以,我不在乎,但我抗議你用‘獻身’兩個字來嘲弄我,因為那聽起來血淋淋的噁心,不比古代拿活人祭祀來得文明。”
  
  他莫可奈何地翻了白眼,她簡直是江山易政、本性難移,連要誘惑男人時還這麼義正辭嚴,睡衣內還穿了一件羊毛衛生衣!他能清楚的看見她挺立的嫩粉蓓蕾在薄料下顫抖,他渴望她的程度不是自己能想像到的,但他不想這麼的便宜她。
  
  “你穿著的是什麼?”他雙手插進寬鬆的睡袍口袋,閒定地來迴轉著,像是打量稀有動物似的將她徹底評頭論足一番,隨後無聲地繞至她的背後,雙手猛地一扣,緊緊地包圍住她上半身,擄掠地將她往後勒,使她背脊每一寸緊貼著他胸膛。他低下頭狠狠地在她的頸項上吸吭,滑溜的舌尖媲美毒蛇吐信一樣攻佔慾望之城,修長的右手不安分地隔著布料摩挲著她的肩頭,手指亦像是攀爬斜坡般地一寸寸向她的胸前逼近,最後蠻狠地鑽進領口內,五指罩住她的酥胸,掠奪似地掐揉、挑逗它們。他聽著若茴的喘氣聲,語帶惡意地問道:“害怕、難受了嗎?小道姑,想拔腿而逃!”
  
  “沒……有!”若茴的確害怕,不是心怯傷害,而是懼怕他即將要使出的訕笑把戲,這是他一向擅長的武器,專門找出人的弱點大肆嘲弄、譏誚。
  
  “喔!還沒是嗎?那你是嫌這樣不夠香豔、刺激羅。”他微腿著眼,心一狠後,本攙扶在她腰間的熾熱手指,頓時像帶著電流的極棒往下挪,沿著她玲瓏的曲線滑過嫩紅的腿側,一指順勢探入,輕揉慢捻地撥弄。
  
  若茴緊緊地閉上眼,忍受著他造成的無情羞辱。她是能感覺到情慾的火苗在心裡燃起,但是羞辱的潮水澆熄了所有的激情,所剩下的,是一團焦灼的遺骸、空虛的心。
  
  他的雙手溫柔,但那張嘴卻惡毒得猶如沾著毒液的冷劍,“你喜歡人家這樣猥褻你?
  
  你喜歡?我奉陪到底。你就這麼渴望讓我開苞?沒問題,但別忘了,一旦開了苞的花,凋謝得也最快。你就這麼喜歡自取其辱?當一個男人不想要時,你卻自願找上門的話,你知道我們叫它什麼嗎?”他話一完,粗魯的抽回雙手,將她整個人扳過來,大手掐著她的下顎,冷酷地將話一個字一個字的迸出口:“好聽一點的話,我們叫它‘倒貼’;難聽一點的話,是花痴!男人不會珍惜倒貼的女人!再無恥的色狼卯上了花痴,都會想躲。這夠清楚了嗎?”
  
  若茴蒼白的臉上已毫無血色,晶瑩的眼眸沒有怨恨、沒有羞愧、沒有感覺,有的是空洞的寂寥。她不知道只是單純地想付出愛,也會被亂箭重傷。
  
  “想哭嗎?”他看著她緘默、無表情的臉,變本加厲的說:“你為什麼不哭?被一個男人講得這樣下賤,你為什麼不哭?你沒有羞恥心嗎?”
  
  “我的確有羞恥心,但只有在我真的做錯事時,才會感到羞恥。我不是不會哭,只是我的淚唯有在想滋潤我幹澀的眼時,才會流出。”
  
  金楞惱火了。“你這樣做不是真的因為愛我,你這小娃娃只是被自己的幻想衝昏了腦袋,你以為你可以像你的菩薩一樣普渡我嗎?你以為我會吃你這一套?告訴你,我比你老,頑冥的思想已被定了形,改不了的。”
  
  “我從沒奢望要改變你,事實上,改造這世界可能還容易些。”
  
  金楞怔怔地望進了若茴無悔的眼裡,他看到的是一個昏然儒夫的倒影映在一個勇者的明眸裡。他是儒夫!不敢愛,不能愛,也不要愛,特別是不能要她的愛,因為他不配,一個被下過咒的人不配承擔、擁有這麼好的愛,他害怕這又是上蒼在開他的玩笑。他緊緊抓住她的肩膀靠向自己,雙手顫抖的摸上了她的後腦,疼惜地搓著她的頭髮,黯然流下了悲慟、無助的淚。
  
  “你不用說,什麼都不用解釋;我也不問,問了也得不到解答。一切都很好,就是別再傷害你自己。這樣好不好?”
  
  他不發一語地繞過她,舉步維艱地走向門去,將門合上後,再次來到她身後,輕輕地在她肩上落下吻。他也希望能為她保有那份清純,一如她進來時的模樣,一個清新可人的裸足天使。
  
  ※※※
  
  聽人說,今年的冬天特別冷;但對若茴而言,卻是溫暖、幸福的。
  
  她喜歡看金楞端坐在工作台前繪圖的認真模樣,喜歡他坐在椅上教她茶道的正經表情,喜歡他緊擁著自己坐在爐火前,凝望窗外被鏟雪機推得一尺高的皚皚白雪,喜歡他陪著她堆雪、做雪人、為雪人穿戴整齊的快樂時光,喜歡回拒一些女孩的來電,並理直氣壯地告訴她們“他不在”的得意樣,喜歡看他跟他兒子在線上聊天、了解他在台灣的生活,喜歡跟他搶漫畫書及金庸的武俠小說看,喜歡陪他上超級市場購物、收刮貴得離譜的中式泡麵。
  
  一千個、一萬個的喜歡,其實,就是這麼一個簡單的“她愛他”。
  
  一旦天氣轉晴時,他們會到別的地方度假。截至目前,她跑了不少觀光勝地,蘇格蘭的部分就不用提了,光是南下至約克就逛得她腿酸腳麻。她去了外觀波詭雲譎的衛比修道院,傳說是吸血鬼德古拉第一次登陸英格蘭的藏身之地;去了淒美蕪曠的約克荒原,一訪伯朗黛三姊妹的故居;繞行湖區,看過大小冷湖、倒影、山谷、北極避冬而來的候鳥;走訪備受徐志摩推崇的詩人華滋華斯的鴿舍;甚至在無心插柳的情況下,闖進了約克國家公園,得以幸運地參觀遠從祖國來的“朱銘太極人物雋刻石雕展”。
  
  聖誕節時,他送她一條由一百零八顆黃澄澄、渾圓滾滾的蜜蠟串成的念珠,正中央還有一個一元硬幣大、橢圓的天然透明水晶雕刻壓制成的鷺鷥圖案。毫無疑問,細工乃出自他的巧手,用途乃是調侃她。
  
  新年前夕,他所設計的紅鑽首飾將在倫敦克利斯弟公司拍賣會場上,做首次公開拍賣,所以她終於有機會南下至倫敦一睹盛況。每當他要辦正事時,若茴就自己搭著地鐵到處逛。
  
  一九八八年的新年,他們是在冰島首都雷克雅未克度過的。冰島幅員遼廣,厚冰層下,到處都是硫磺溫泉及熱噴泉,全境總加起來,人口纔不過二十五萬上下,此時正值冬季,全境見不到陽光,摸黑在郊區開上一整天的車,還碰不上一個人影,難怪冰島居民的讀書率會為全球之冠;在這裡,幾乎可以找到來自各國的書籍。
  
  這是若茴頭一次體驗到連續一周失去光明的感覺,那是夜夜遙望東方天際,卻遲遲盼不到黎明,唯有北極光才是幸運之光。她覺得,這似乎就象徵著他們倆之間的關係……
  
  晦暗。她啟開玩笑的對他如是說,他則瀟灑地付之一笑,默默不語地在黑暗中溫柔地與她纏綿,一次又一次地蠱感、掏空她的心,讓她無暇也無力再去思考。
  
  這麼美好的冬季,若茴捨不得它逝去。
  
  直到來年一月暮冬時刻,他接到一封發自非洲的電報,改變了他們之間的關係。
  
  “我也要去!”
  
  “你不能去!”
  
  “為什麼?”
  
  “因為我德薄能鮮,養不起你,去了非洲後,生活不比在這兒輕鬆,那裡物價雖低,但民生物資匱乏、政治情況不明,我的工作又具危險性……”
  
  “危險?做水利開發事業會有什麼危險?你只是在找藉口不讓我跟罷了!”
  
  “好!算我在我藉口,不過你還是不能跟。”
  
  “我就是要跟!我有錢,可以訂機票、可以自己申請入境許可證,你沒法阻止我。”
  
  “我沒辦法?!我***辦法才多呢!只要我撥通電話,你休想踏入那個國家。”
  
  “你得道歉!”
  
  “為了什麼?”
  
  “為了你剛才嘴裡迸出的不遜之言。”
  
  兩人就這麼劍拔弩張的對峙,良久,他才惡形惡狀地瞪著她,吐出一句話。“我為冒出***這三個字向你道歉,你最好也***別再窮攪和。”
  
  “我不會成為你的負擔的,我很有用的,可以替你洗衣、燒飯、燙衣服,我聽說在那裡衣服一定得燙製過後或經太陽曬過殺菌才能穿,要不然蟲卵會附著在衣服上。”
  
  “這些我自己都可以辦到。聽我說,你若跟著去,我會分神的,我會替你擔心這、擔心那。你不能跟!”
  
  “我偏要!”
  
  “這不像你,少任性了。”
  
  “我討厭人家告訴我該怎麼樣!我夠大了,懂得自己要什麼。”
  
  他緊鎖住她堅定的目光良久,回想這些日子來的情況,他不得不承認,這小妮子沒給他添麻煩過,也不會莫名其妙地耍小姐脾氣,更沒有成天追著他問自己是不是愛她、喜歡她、稱讚她的無聊話,甚至於不問自己從不吻她唇的原因。老實說,她的媚功差得很,可能調教個半輩子不會有進展,但是,偏偏她這股鈍性能抓住他的欲,莫非他老了?
  
  味口轉淡了?
  
  欸!他也實在不想讓她從身邊溜走,只要他沒破誓,他甚至想把她綁得緊緊的。但是………他不能老實跟她吐露白已去非洲真正的工作。
  
  “好吧!但是你得答應我一件事,不能問任何問題,不能好奇,最好什麼都不知道。”
  
  “這些日子來,我曾令你失望過嗎?”若茴臉露勝利的微笑,反問他。
  
  ※※※
  
  若茴身著圍裙站在瓦斯爐前,右手翻著食譜,左手不停的攪拌鍋裡的湯汁,不一會兒,耳際響起熟稔的引擎聲教她松了手邊的工作,直跑到窗口看著那輛汽車慢慢地倒駛入車道後,再急急地衝回瓦斯爐前,繼續攪和著食物。
  
  這兩周來,天氣更加酷寒了,若茴終於了解隆冬的肅殺了。一早起來,道上積雪可達四寸厚,得靠鏟雪機刮過,才看得見濕漉漉的黑色柏油路。
  
  “回門羅!”門被打開後,他抱著一裝滿滿的食物,用臀部將門頂了回去,走經她時,在她的後腦落下一吻,徑自走到料理台前,將袋子一放,開始抖掉發上及外套上的雪花,順口問:“今天還好嗎?”
  
  “嗯!”若茴應了一句,然後說:“半小時前,有一個男人打電話給你,他不肯留名字,只說是從非洲打來的長途電話,好象有很急的事。”
  
  他不吭聲,只是靜靜地卸下大衣,瞄了她一眼,就走進了客廳。
  
  若茴黯然不語,無意地用杓子攪著那鍋湯,心緒又飄回這幾個月來的情景。
  
  最近,若茴出門時,都會特別將視線挪至情侶的身上,細眼觀察別人的一舉一動;看電視、上電影院時,最能吸引她注意力的不再是曲折迷離的情節和演員的精湛演技,而是一有男歡女愛的親密鏡頭出現時,就開始仔細揣摩、研究,最後她下了一個結論:
  
  只要男女之間的關係非露水姻緣的話,多半會有接吻、迸出雷電火花的情愫。
  
  他從不吻她的唇,即使再熱情纏綿的時候都未曾過,他會輕吮她的額、眉、鼻、耳、頸項,唯獨她的唇彷彿是禁區似的。若茴不懂,連有潔癖的母親也不反對爸爸吻她啊!
  
  而他一句“不衛生”打散了她所有的問題。他可以對她溫柔至極,但區區一個吻,卻覺得不衛生!這教若茴多少無法平衡、理解,想想看,被一個自己所深愛的男人嫌不衛生是多麼沮喪的一件事啊!
  
  自從那次她吵著要跟他去非洲以來,他會夜夜緊擁著她入夢,她更加珍惜這種溫馨的親密,但是她缺乏安全感,她感覺到他還是處處防著她。表面上,他把熱情的戀人扮演得極為成功,儘管若茴是用心在對他訴愛,但是他沒有以心來響應,只是不停的挑撥彼此的欲,卻緊緊關閉他的心。只要她稍微對他表露愛意時,他不是裝不懂,就是說心好煩、想出去逛逛,這讓她永遠無法體會到和他相知相契的感覺。
  
  “嘿!長腳鷺鷥,發什麼呆!湯底快結一層鍋巴了。”他戲謔的警告聲從客廳傳來,令她的手下意識地又攪動起來,最後確定湯汁入味後才熄火。
  
  這一頓飯,氣氛有些不尋常。他不再談笑風生,只是心不在焉地看著BBC新聞報導,直到一則有關非洲犀牛的報導出現時,他將碗筷一放,直衝到電視前將音量調大,雙手插入牛仔褲後的口袋裡,神色凝重地傾聽新聞。若茴豎長耳朵聽著衛星傳送的通迅報導,得知是一則有關聯合國環保單位派出的調查員在非洲小國遇害身亡的事。
  
  鈴……他快速抄起話筒,餵了一聲後,才了解是大門的鈴響。
  
  若茴體恤地前去應門,開門後,面對的是一位年過半百、穿著體面、風度儒雅的紳士,微帶金紅的頭髮已全然灰絲,白眉下的眼帶凝重地向她詢問Mr Hirozaki(廣崎先生)的下落。廣崎是金楞護照上的名字!
  
  不到五秒,這個白眉皓發的陌生人和金楞就疾走進他的工作室密談。若茴獨坐在客廳裡,心中的疑竇也開始作祟了。金楞一定沒有她想像中的單純,去非洲的工作也絕非單是為了協助第三國家開發水利工程。若茴望著牆緣的書架,定眼往一些保育的書籍望去,彷彿一股魔力在召喚著她,她竟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接近那些書,眼睛略過非洲、澳洲後,挑出台灣稀有動物那本精裝書,隨意地翻動了一下,直到中間一頁自動地展現平攤開來,裡面夾著一張紙,紙上密密麻麻的都是英文和法文,上面還有水印及銅板般大小的鋼印戳。
  
  這張紙是一份證書,證明持有人已在國際解難特訓中心完成三年特種訓練兵役。其特殊技能:建築、寶石設計,精通中、英、法、日文。真實身分:廣崎日一。完訓後發給掩護身分:日籍建築師、英國格拉斯哥大學講師。編名單位:世界救援環境生態保育組。
  
  若茴迷惘了,她愛上的人,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男人?
  
  他說他叫金楞,在台北出生,在峨眉長大,卻是持日籍護照的廣崎日一;她是林若茴,也是在台北出生,雖不知峨眉在哪裡,但她還是持台灣護照,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的林若茴。
  
  ※※※
  
  “我已決定了,若茴,你還是待在這裡,因為你無法適應非洲當地的氣候,”他坐在竹椅上,和顏相對地勸著她,“如果你想在這兒唸書的話,申請學校不成問題……”
  
  “是嗎?廣崎先生,你只要打通電話就有了嗎?”若茴坐在另一端,冷冷地看著他,不悅地皺起眉,不睬他地迴轉頭去,“我不要留在這裡,我要去非洲。”
  
  “你最好給我遠離非洲!但先解釋前面那一句話的意思,”他銳利的眼緊鎖住她,“你話中有話。”
  
  “會有什麼話?”她反問,拿起報紙,翻看著“犀牛謀殺案件”,嘴裡和善的說:
  
  “我為什麼要待在這裡?你跟我非親非故,男未娶、女末嫁,我為何要守在這裡等你,為你澆花、替你看房子?”
  
  “那你可以滾回台灣去!”他神色一黯,話就迸出來了,這人翻臉比翻書還快。
  
  “你要我娶你是不是?作夢!你以為我渴望留你在這裡?你以為你很行,一個青蘋果可以餵飽一個大野狼的胃?我不是非你不可,你最好拈拈自己的斤兩。”
  
  她的心絞住了。“我不敢以為!你又要口出不遜之言、亂箭傷人了嗎?你除了會當紙老虎嚇唬人外,你還會做什麼?”
  
  “我會‘做’的事多著呢?”他一轉鐵青的臉,突然笑著站了起來,往外走去。
  
  “現在晚上十點半,你要上哪去?”
  
  “出去逛逛,這裡空氣悶得很。”他看著若茴也站了起來,不悅地問:“你幹什麼?”
  
  “跟你一起去啊!”若茴很自然的反答,這些日子來,都是這樣的啊!
  
  他馬上露出一個嫌惡、不耐煩的表情,然後說:“你既煩又索然無味,你知道嗎?
  
  我要上妓院尋花問柳,你跟個屁!”
  
  “你……”若茴氣得講不出任何話。
  
  “我……你……怎麼樣?講不出話來了吧!有膽就跟著我來啊!我玩別的女人,你讓別的男人上啊!就怕我花銀子請人搞你,人家還要貼我錢回拒哩。你除了會在床上裝死以外,能做什麼?你連愛都不會做,光說不練有啥用!”
  
  若茴忍無可忍,衝上前,右手一抬,使勁一揮,就給了他一記結實的左耳光。
  
  他沒躲,因為他就是要這樣的結局。“太好了!這一記五爪耳光就算是我欠你的初夜權。我取走你的處女膜,你也取走我的處男巴掌,我們之間算是扯平了。我希望明早回來時,你能把我房裡的東西清乾淨,滾回你的閣樓裡去!”
  
  ※※※
  
  兩人冷戰不到一周,金楞就又有了新的女朋友,一個來自丹麥的金髮女孩,她是體態健美的現代舞蹈家。而若茴只是聳聳肩,看著他一臉得意揚揚的樣子,撂下一句話:
  
  “幌子!”然後不睬他洩了氣的皮球般的臉一眼,就彎進自己的閣樓去了。
  
  因為他在外約會,若茴可以來個眼不見為淨。所以不到第二個禮拜,他使堂而皇之地將那個女孩請回家來,與他正式同居。只要若茴在場,他會竭力抓住每一分、每一秒的機會和人纏綿,這教若茴看在眼裡,苦在心裡。
  
  一天之中,他唯一對她說話的時候,便是在她耳邊溫柔地低喃:“你為什麼不滾回台灣去?”、“回台灣去好!以你生澀的技巧,隨便編個謊,找人嫁嫁,人家都不會懷疑你是個破了瓜的老處女。”、“你就這麼不識抬舉,硬要死賴著不走!”、“你為何不走?”最後,對於應付他口沒遮攔的苛刻言辭,她已經練到老僧入定的境界,所有不堪入目、入耳的詭計,皆來個一笑置之。
  
  黔驢技窮,他一火起來,嫌丹麥女孩媚功不足,就又和人家分手說拜拜了。
  
  “怎麼?激將法失靈了?”若茴得意地坐在沙發上看著武俠小說,滿嘴嘲諷。
  
  “對一個只遵奉禮、義、廉‘三維’的小道姑,你能指望我會成功嗎?”他刻意落掉恥這個字,交臂怒視光著腳丫子、優閒地橫躺在竹椅墊上的她。
  
  “你也沒有很虔誠地奉行八德啊,怪誰?”
  
  “那你就錯了!我奉行‘爸德’的老婆,媽德!”他真的很想拽起她,狠狠地吻她,吻得她鼻青臉腫,行李一拎,竄逃回國。
  
  這個小道姑根本不是女人,沒有一個正常的女人會在這種情況下,還能老神在在地看書!而且是看他的書!不行!他一定要她恨他,最好恨他入骨。該死的女人!跟一只陰魂不散的蒼蠅一般,揮之不去,驅之不散!
  
  ※※※
  
  三天來,他竟沒碰“幌子”,說給“鬼”聽都不會信;但這是事實,他竟為那個道姑守身如玉。
  
  既然她不吃硬的,他使改變戰術,來個軟功。
  
  當天晚上,他就跑上去找她,說是復仇,倒不如說是他想要她已到了發瘋的境界,他的動作粗魯、狂暴至極,可媲美混帳。彷彿為了要懲罰她,他沒讓她合上眼、安穩睡上一覺過。
  
  翌晨他微瞇著眼,艱辛的從床上爬起來時,已近十一點了;而她,卻笑靨迎人地將飯菜送上閣樓來給他用,還跟他提醒這是早午餐!真是哪壺不開提那壺!
  
  這招軟功,當然,也失敗了!當真茴香草這麼賤命、這麼耐活?
  
  不行!說什麼都不能讓她跟著去非洲玩命,不趁早甩開她,他將永無寧日。
  
  最後,他找了一個週末下午,決定開誠佈公地好言相勸,這回她最好領情,因為他是吃了秤坨鐵了心,否則他就不叫“金楞”。
  
  “若茴,答應我,別去那裡。我是認真的,既然你已經知道我是以待罪之身擠進江湖之中,就請行行好,別攪局。”
  
  “待罪之身擠進江湖之中?說得真文言,我看是‘廢物利用’吧!”若茴不妥協。
  
  他頓時啞口、一臉冷然,好久,雙指一彈,露出頗有同感的表情,才故意認命地說:
  
  “既然這樣,你就別死纏著我這個廢物,回台灣去,好不好?”他也會有這一日!
  
  “我只是想去那裡觀光啊,又礙不著你的路!你去肯亞抓你的犀牛、象牙大盜,我去非洲剛果看我的猩猩啊!”
  
  “我不是去捉人,是去搜證!”身子一轉,就折回房收拾些東西,拂袖而去,臨走前只說:“我們走著瞧!”
  
  從他跨出去的那一步起,便再也沒有回來過,若茴守了三周的空屋後,有位腔調濃重的男子來敲門,他的態度和善卻疏遠,遞給她一封信,就走了。
  
  若茴打開封套,裡面裝著的是一張回台灣的單程機票和信紙。
  
  信上只寫著……
  
  朝雁鳴雲中。音咎一何哀?
  
  問子游何鄉?戢翼正徘徊。
  
  言我寒門來,將就衡陽棲。
  
  往春翔朔上,今冬客南準。
  
  遠行蒙霜容,毛羽日摧頹。
  
  常恐傷肌膚,身隕沉黃泥。
  
  若茴,你曾問我這世上是否真有紅鳶?答案是有的,但故事是我刻意杜撰的,聰穎如你,該領悟我的話中意。你我同類不同種,就讓我們飛翔蒼穹各一方吧!
  
  望著信,若茴沒有哭,只是顫抖著唇,看著手里那張薄薄的白信紙,任它飄落在銀色雪地上,紙上原本飛舞著剛毅有勁的藍墨筆跡,因雪水的滲透漬染頓時模糊。
  
  好一個同類不同種!金先生,你不知道的是,失偶的白鷺鷥也是形單影隻慣了!
  
  ※※※
  
  踏入祖國,已是木棉即凋、杜鵑爭艷、時在中春的四月天了。
  
  黎明對她而言,已不再是希望的象徵,她唯一的宿願便是走訪峨眉。峨眉在哪?就在那恰似杜甫筆下“夕嵐長似雨”的萬巒山岡之中。
  
  四處問人,有無金氏人家?所得到的答案皆是:這裡有姓黃、姓彭,就是沒有姓金的人家。
  
  正當絕望之際,有人問了:“你要找什麼人啊?”
  
  “嗯,也沒有真的要找人,只是隨便問問。”
  
  結果村人告訴她,這裡是真的沒住過金姓的人家,但有個茶莊店號叫金鵬,是彭姓大戶人家的代稱,也許她要找的人在那兒也不一定。
  
  他們跟她指點了路線後,若茴就上前尋路去了。
  
  這裡的四合院不多,唯一的一家就在眼前。半頹半傾的木門在和風中嘎嘎地敲著,兩只石獅不懷好意地直盯著她瞧,她猶豫地踏上了五階石階,叩了一下門環,等著人應門。但裡面沒出半點聲,她輕輕地推了一下門,將頭探進窄窄的門縫裡,只見蕭條的庭園正中央,有一名下巴蓄著長白鬍鬚的老人坐在一輛輪椅上,膝上蓋著薄毯,合眼休憩。
  
  若茴見他沒動,又再敲敲門板,還是徒勞無功。正當她伸著舌、輕抬左腳跨入高高的門檻時,他卻眨了一下眼皮,悠然甦醒過來。
  
  若茴保持著滑稽的站姿和老人面面相覷良久,老人長滿斑紋發皺的臉上面無表情,眼光卻犀利地盯著她驚慌失措的面龐端看了好久,才開口:“如果你要找廟上炷香,這裡不是廟;如果你要買茗茶,這裡是住家,不是店舖;如果是想四處參觀、瀏覽,你要就進來,不要的話就將腳縮回去。”
  
  若茴當然是選擇走進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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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若茴穿了一件土得不能再土的褐色媽媽桑裝,衣襟上別了一朵嫩黃的小雛菊,坐在這家古典雅緻的餐廳角落裡,無聊地以手撐著頭,打量四下的客人。這是她今年初春以來的第三次相親大餐,反正相一次親,她便騙到一頓飯,同時又可以安撫她母親衰竭的神經,這麼好的便宜為何不佔?
  
  她瞄了一下手錶。十二點三分!太好了,這傢伙遲到了!她根本不用費心去捏造對方的缺點,便有個冠冕堂裡的理由將人封殺出局。
  
  “老師!是您嗎?林若茴老師!”
  
  若茴聞聲轉頭,一個穿著麂皮紅外套及黑色牛仔褲的俊秀男孩笑眼眉開地跟自已打招呼。定眼一看,竟是自己門下的學生,這讓她詫異地摘下老花眼鏡。“金不換,你在這兒幹什麼?”或者她該說,以他的年紀而言,應該不會挑這種昂貴的餐廳來約會。
  
  “跟我父親出來吃頓飯。那您呢?”他瞧了一下她的裝扮,搞不懂為何林老師下課休閒時,還打扮得這麼古板,簡直和四十歲的女人一樣。
  
  “哦,我跟朋友約在這兒聊天。”若茴可不打算讓她的學生知道她是來相親的,傳出去準沒好事。更何況她才二十九而已,學校里比她老又小姑獨處的未婚女教師比比皆是,一個磚頭砸下來,隨便都能連砸三個。
  
  “真巧!老師,要不要先過來我們這一桌坐一坐?我介紹父親給您認識。”
  
  若茴朝金不換指給她看的方向投射過去,只見一個身著白色羊毛外套的中年男子背對著她而坐,正傾著一頭修剪得完美無缺的後腦勺,專心聆聽女伴的話。若茴將視線流轉到他的女伴的身上,她是一個成熟、嬈媚型的女人,臉上塗著精雕細琢的妝,一卷一卷蓬鬆的黑發韻味十足地垂在粉肩上,她只著了一件黑絲露背裝,圓滾的胸脯簡直是呼之欲出,額上一條細細長長的項鍊墜著一個滴心大鑽,適中地垂陷在她誘人的乳溝之間,似有若無地隨著她忽地前傾、後仰而若隱若現,兩條細肩帶吊在白膀子上,更增加那件黑絲的媚力。
  
  若茴不禁吞了一口口水,為這養眼的一幕,心猿意馬。
  
  怪嗎?這一點都不怪,凡是俊男、美女,她都愛看。尤其四年前剛從研究所畢業後,白天在大學當講師,晚上在一家私立高中夜間部任教,一旦幸運教到男生班的時候,一個月內被她沒收的黃色書刊,十本是跑不掉的。剛開始她是直壓在辦公桌的最底層,久而久之,吃午餐時,都會拿來翻一翻,翻得她眼球突出、心兒怦怦跳。但不得不承認,這種崇拜色情藝術的淫書還是有層次之分的。不論如何,層次再高,她還是照沒收不誤。
  
  “你父母親?”若茴很自然地下了結論,誠心的讚美道:“你媽很漂亮。”
  
  金不換笑了起來。“不是!我媽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她是我爸爸的紅粉知己。”
  
  “哦!”若茴點了點頭,瞄了一眼金不換,懷疑地揣摩著“紅粉知己”的定義,想著好險他媽媽走得早,要不然準會被他爸氣死。“你該回去了,讓父親等你可不太好。”
  
  她委婉的暗示他該走人了,免得讓他瞧見一場尷尬的局面。
  
  很幸運地,金不換將頭一點,說學校見後,就走回座位去了。
  
  欸!好一個俊秀的慘綠少年!若茴在心中不禁的讚美起這個大男孩,如果她還是少艾方興的純真小女孩,大概也會被他迷住吧!他雖然年幼,談吐卻跟大人一般。若茴總是為他惋惜,畢竟一個失去天真的少年還能算是快樂嗎?或許金不換的言行舉止多少也勾起自己的童年吧!
  
  “爸,我遇到我的導師了!她是教歷史的。”
  
  “歷史!真的?有意思,哪一個?”金楞手臂往沙發椅背上一搭,側過身開始找著人影。自從兒子去年十月進大學以來,就老是在他耳邊敲鑼打鼓,大力推銷她的素淨之美。人家說百聞不如一見,他倒要瞧瞧這個美若天仙、氣質脫俗的女教師能美到哪兒去。
  
  對金楞而言,女人只要能懂得擅加表現自己的優點、隱藏缺陷的話,無一不美。
  
  “就坐在近入口、靠窗的那位小姐。”
  
  “小姐?”金楞啞然失笑。“哪來的小姐?靠窗而坐的都是大男人和一個人老珠黃的老處女。”金楞皺著眉反問兒子。
  
  “爸!什麼人老珠黃!她沒有那麼老,才二十九歲而已。”
  
  “怎麼可能?!她看起來比你麗華阿姨還要大上一倍。”金楞有技巧地連帶恭維起身旁的佳人。
  
  “你啊!就是這張嘴甜得膩死人。”麗華窩心地給了他一個警告的眼神,示意他兒子在身旁收斂一點,然後抬眼瞧了一下靠窗而坐的女人後,馬上說:“是她!”
  
  “麗華阿姨,你認識我老師?”
  
  “談不上認識,可是她是我的常客了,每次來這兒吃飯時,都打扮得千奇百怪的,有時保守得不得了,有時又新潮得教人不敢領教。總之,八成是被逼來相親的。”
  
  “相親!”金不換難以置信的說著:“麗華阿姨,你會不會記錯?我們老師很美的,不至於需要靠人家介紹相親才嫁得出去的地步。”
  
  “麗華,我這個兒子是非常死忠的,上輩子大概是死守四行倉庫的。”金楞打趣道。
  
  麗華小心的修正了先前的話,“不過她都是以‘鷺鷥小姐’的名義定位,每次約會總是比男方先到一個小時準備。”
  
  “鷺鷥小姐!”金不換好奇得不得了。“她明明姓林,為什麼要取這麼奇怪的代稱?”
  
  金楞也楞了一下。鷺鷥!也學歷史!他保持一貫慵懶的坐姿回頭微瞇著眼打量那個土里土氣的“鷺鷥”。
  
  在他沉浮多年的人生裡,也曾一度闖入了一只“鷺鷥”,但在很短很短的時間裡,他便強迫自己遺忘了那個人的存在,事實上,他是費盡心思不打算要記住她,因為那個“鷺鷥”是一個標準的衛道之士,成天只會嘮叨他有多花,多沒有原則,甚至批評他濫交到缺乏國格、不懂得國恥。誰敢要那種在享樂的場合裡,還死命要擺出一副正襟危坐的小道姑?她連撒嬌都不會!一個不會撒嬌的女人根本不成女人。但是,很奇怪,她一直沒有從他腦海裡褪色過,她的影像模糊過、暗淡過,就是不曾褪色過。
  
  當他在黑暗裡獨寢於偌大的床上時,常常會在深沉的睡眠狀態下,體驗到與她交流的快感,那種快感不是肉慾的感覺,而是一種莫名的依戀與崇拜的冥想,彷彿就要化在她的影像裡與她結合為一,但每當另一張柔水般的臉一掠過眼前,他使會在汗水淋漓的高潮中驚醒,醒來後心中既苦澀又百感交集,得向別的女人尋求慰藉,但卻只是摟著她們安穩地睡到天明。近年來,他聲名不佳的原因也是如此,因為他對那些女人根本是心不在焉,而他又怕獨眠後的空洞。
  
  金楞又掉回了記憶裡,追憶在格拉斯哥的那五個月,從十月殘冬的寂寥荒原、春寒料峭的冰天雪地、再轉到西風拂繞的孟春時節,一個衛道、不識愁滋味的小女孩,豎起食指諄諄教誨他的一言一舉。
  
  “兒子,不介紹你的老師給爸爸認識嗎?”
  
  “爸。你剛才還嫌人家人老珠黃,我看還是不要介紹給你得好,免得得罪人。我還想繼續修她的課呢!”金不換很了解他父親聲名狼藉的魅力,只要是他想要的女人沒有要不到手的,凡是投懷送抱的女人,姿色不差的話,他是老少咸宜、大小通吃,年紀從十八而至四十,都沾得津津有味,根本就毫無原則可言。介紹林老師給他認識,無異是助紂為孽,再添一樁孽緣罷了。
  
  “想造反了?就報個名都不肯嗎?”金楞不悅了。
  
  “爸,她是我的老師,請你尊重她的身分好嗎?”
  
  “我只是想確定她是不是我的一個老友罷了!”
  
  “你又來這套了!就算你問麗華阿姨,她也絕不信你。我的老師不可能是你的舊識。
  
  你都那麼老了,社交圈又完全不一樣,少作夢了。”
  
  “老?!”他怏然不悅地提醒金不換。“兒子,對十八歲的你而言,老是理所當然,但無論如何,我還是你如假包換的老子!”
  
  “小換,你這樣說就刺傷你爸爸的心了,在商圈裡,人家還譽他少年得志、前途無量呢!”麗華體貼的為這兩個父子解危。
  
  “還是你麗華阿姨說話公道些。”金楞將她一摟,在她額上親了一下。
  
  “可是人總是會老的啊!爸,你也該討房小媽回家才好,省得每次換了張床還叫錯人家的名字。我每次都得聽你的女朋友訴苦,這工作很煩人的。”金不換盡是澆父親冷水,也顧不得有外人在場,尤其他老爹對菇類情有獨鍾,一旦出外應酬宿醉回家,半夜尼姑、道姑、香茹、蘑菇、草菇、金針菇、鮑魚菇,嘀嘀咕咕地叫囂個不停。全家總動員,上自曾祖、爺爺、奶奶,下至他這個兒子都得抓著他。不過,若真是煎、炸、煮、炒盤香茹放在他眼前時,他又嫌味道淡、不下飯,真是難伺候!
  
  “你講話留心些,別老是扯我後腿。”金楞警告兒子。
  
  “你就歡迎別人奉承拍你馬屁,當然,我這個做兒子的就得亦步亦趨的提醒你,以免將來你罹患老年癡呆症都不知道。”
  
  麗華大笑了出來。
  
  “麗華,這一點都不好笑。”金楞蹙眉咧著嘴地看著笑得花枝亂顫的女伴。
  
  “對不起!”她小心地以修長的手指拭了一下睫毛,深怕睫毛膏擴散開來。“你們這對父子實在太有趣了,上梁是歪的,下梁竟還是正的。”
  
  “歹竹出好筍啊!”金不換嘴一努,給了麗華他的答案。
  
  “小換!你小心一點,罵爸爸可以,可別罵到爺爺頭上。”金楞笑嘻嘻的起身,搔了一下兒子的頭髮。“我決定還是親自去‘拜見’你那個偉大的老師。”
  
  “爸!”
  
  “怕什麼!我又不會吃了她。”金楞轉身向出口走去。
  
  “就怕老爹您不吐白骨!”
  
  若茴撐著頭,透過模糊的老花眼鏡瞟了一眼向門口走來的成熟男子。他踏著優雅、從容不迫的步伐向前趨近,那種漫不經心、目中無人的態度就像一頭在沙漠中行走的金錢豹一樣,勾起她的回憶。若茴一注意到他將視野轉向自己時,便馬上將頭掉轉向玻璃窗。
  
  她最近是怎麼了?老是注意到男人走路的樣子,反而連人家的臉都不觀察了。最近巧克力和牛奶的畫面又時常的竄進自己的腦海裡,而且愈來愈頻繁。以前只有在作惡夢時才會產生幻影,現在連吃個飯、喝杯茶都會頓萌遐想綺念。
  
  林若茴,你瘋了!老是作那種色情的春宮夢。那個敗壞道德的“金先生”值得你去想他嗎?當然不!連作夢都還嫌浪費自己的腦細胞。
  
  “林老師!”一陣威嚴的聲音傳來。
  
  “我是!”這是若茴的職業反應,她以為自己被系主任點名,便急忙應道,隨即才驚覺自己並非身處會議室中,而是在一家昂貴的西餐廳裡。她松了口氣,仰頭看了一下佇立在她桌前的男人一眼。呆住了!她一定是太恨那個人了,不然,怎麼每見一個男人都會誤認為是他!
  
  鏡片裡模糊地現出“金先生”的俊臉,只不過頭髮更整齊、服帖,衣著更體面、正式,往昔人窮志不窮的粗獷也早已被成熟內斂的商人氣息所取代。她將兩指探入偽裝的眼鏡後面,揉了揉眼睛,才再定眼瞧個仔細。這時,對方早已一個屁股地坐進了對面的椅子,不請自來地輕輕摘下她的鏡框。
  
  若茴沒有眨眼皮,一徑盯著他瞧,就像撞邪見到一條雙頭蛇。
  
  “金先生”綻出了得意揚揚的微笑,語帶揶揄。“真是你,‘鷺鷥’!或者,我該喚你小道姑?”
  
  若茴被這個駭人的事實嚇得說不出半句話。
  
  望著她厚眼鏡底下那對大得模糊的眼怔怔地看著自己,“你不認識我了?”金楞捺著性子問。
  
  不認識?你被大卸八塊,下油鍋炸,化成黑灰,我都認得出來!但她還是緊抿著嘴不語。
  
  “沒關係!我可以解釋的。記不記得七年前在土耳其的特洛伊?翡冷翠?甚至格拉斯哥?你在格拉斯哥住了五個月,冰島……”
  
  若茴有氣無力地打斷他的話,不耐煩地承認。“我記得你。你是金先生!或者我該稱呼你廣崎日一。你不是去非洲了嗎?”
  
  “沒錯,不到五個月,我和該組織約定五年的期約便截止,解約後,做了一些研究及技術移轉就跟著英協轉往東非,後來因為我義父去世,在日本待了一年,才回到台灣。”
  
  他淡淡的解釋著那年的去向。
  
  “哦!”若茴根本不在乎。當年她很在乎的,現在呢?她一點都不在乎了!原來她回國後,寄給他的信都石沉大海,而他也不曾主動聯絡或寫信給她過。他甚至連她懷孕、流產的消息都不知道。這又有什麼好講的?以他遊戲人生的輕慢態度,即便是得知消息,又能如何?他們根本是兩個陌生人,沒有過去與未來,沒有羈絆與牽累,就算曾在異鄉同住五個月彼此照顧,也無法改變這點事實。
  
  “你目前在大學教書?”
  
  “嗯!”
  
  “非常適合你。”他們相處時一向是針鋒相對,此時她卻像個蚌殼似地悶不作聲。
  
  若茴生氣地扭頭看他。他憑什麼在此對她大放厥詞,說這些狗屁不通的廢話?!
  
  “干你何事!”
  
  “太好了!你有反應了!”
  
  “你要反應?好,我就給你。”若茴倏然起身,抓過了水杯便往他身上一潑。“金先生,我們後會無期。”她將皮包一拎,抓出了兩張百元的鈔票丟在桌上,然後衝出了大門。
  
  金楞看著順著毛料紋理而墜的水珠,也站起了身。這個倨傲的瘋女人!發神經了!
  
  但他決定追出去問個究竟。
  
  要找她很容易,因為她個頭不矮,一百六十八的身材倒幫了他一個忙。
  
  “等一下!”他緊跟在她身後,低聲道:“老朋友故國重逢,你竟以這樣的大禮相待!你忘了那五個月是誰供你吃住?誰帶你上歌劇院、畫廊?誰開車帶你游山玩水,看遍大小教堂、城堡、湖泊的?”
  
  “好!你要算帳,我們一起算個清楚,”若茴旋轉過身,扳著指頭開始一項一項的說:“是誰幫你洗衣、燒飯、打點家務、接聽一個接一個女人打來的電話?你的女朋友三教九流、遍布全球,人數之眾可組成八國聯軍了,甚至進軍聯合國都沒問題!好,算我七年前倒貼你,吃虧、被人甩也就認了。”他根本就不想要她!從來就沒看上她過,這個事實更令她愁腸寸斷。“你不僅敗德、無恥、缺乏人格及國格,還是個亂搞男女關係的惡棍!”若茴根本不想聽他說話,她連看他一眼都覺得噁心透頂。
  
  “我警告你,你這個人很不懂得適可而止。”
  
  若茴豁出去了。“適可而止?!你沒有任何權利批評我。我的前半生,最後悔的一件事便是在那個受了詛咒、狗不拉屎的狗城遇到你,然後還笨笨地跟你去了那個號稱日不落殖民帝國主義、鳥不生蛋的鳥城市!清朝末年,有個‘鴻都百煉生’的劉鶚寫了一本‘老殘遊記’;民國八十三年,有個‘苗而不秀、秀而不實’的林若茴就要出一本‘老纏遊記’……老是纏著一個目光如豆的色鬼的遊記!如果我沒遇見你,就不會傻呼呼地纏著你,然後懷孕!怎麼?訝異了?你除了利用女人,難道不知道百密也有一疏的時候?當你快樂地在非洲賑災、幫第三國家重整家園時,有沒有想過你曾造了什麼孽?
  
  你以為功過可以相抵嗎?”
  
  金楞森然地站在那兒,面無表情,冷冷地問:“孩子呢?”
  
  “孩子流掉了!我從此不孕!你滿意了吧!”若茴注意到他眼底竟露出釋然的表情時,心像是被人揪住似的,“這個代價夠不夠償還你帶我游山玩水、供應吃住的恩惠?”
  
  若茴輕搖著頭,堅強的忍住淚看著他。“你從沒試著要聯絡我,對嗎?”
  
  他不答,直拿一雙深遂的黑眸凝視她!眼中沒有慚愧,有的只是默認。
  
  若茴深吸了一口氣,“那麼,你是廣崎日一,我是林若茴,我們之間沒有交集,也不會是朋友。是朋友的話,不會連封信都不捎、連關心的話都不吐。你再跟著我,我就要大喊色狼了。這樣上報,對大名鼎鼎的你無益。”她警告地看著他,節節後退,然後一轉身便跑開了。
  
  ※※※
  
  若茴在忠孝東路、仁愛路上足足壓了五個小時的馬路後,拖著沉重的步伐走進自己在信義路上租賃的十五坪小套房,才剛跌入自己柔軟的大床時,錄音機便開始轉動了。
  
  一聲嗶後,“若茴,是媽媽!你留個什麼言哪!如果你在家的話,最好趕快拿起話筒,我數到三,一……二……好啦!你怎麼搞的?害人家在餐廳裡足足等了一個小時,還有一個神經病的魯男子跑去跟他搭訕,說什麼你早嫁人了,趁早死了這個心。怎麼回事?若茴,這個對象是萬中挑一的,加州伯克萊分校的管理博士啊!人又帥、品行好、身高一八四、才三十出頭,你上哪兒挑?打著燈籠都找不到!你小心過了這村沒那店。”
  
  若茴喃喃的說:“我的天!媽,你形容得真是木入三分,但那個博士遲到了,再好也輪不到我。你女兒條件不好,是個生不出珠子的蚌殼,而且她偏愛那種品行差、到處留情、老不隆咚、格拉斯哥家裡蹲大學的鰥夫。”
  
  接下來,是另一通。“哈羅!若茴,我是明軒,我有兩張劇院的票,波修瓦芭蕾舞團哦!要不要去看?如果要的話,call我的行動電話。”喀!
  
  “明軒,抱歉!我今天一聽到醫生就頭痛,你最好閃遠一點。”
  
  七年前,她就是發現她可能有懷孕的跡象才回國的,在確定真的受孕後,她驚慌了五秒,但隨即決定要盡一切力量保住這個孩子,於是,在無計可施下,她找上了明軒,也就是當年負了小紅心的人。他介紹一位他的朋友幫她診斷,本來一切都很好的,但是在懷胎四個月後,竟有些微落紅現象,她驚慌地找上明軒,明軒開了帖藥給她,還是保不住孩子。最後,明軒竟告訴她此生不太可能再懷孕了。欸!她連生個小孩都失敗,可能她天生就是尼姑命,但是她看不破紅塵,如果看得破的話,牆對面的板子上,不會掛著一大堆有關他的花邊新聞的剪報……
  
  民國七十八年 七月 ○○報  近年來,國際間備受矚目的日籍首富廣崎寬中的義子……廣崎日一將親臨台灣,擇本週末上午十一點吉時,在仁愛路新建大樓為資產凍結達十八年之久的彭氏建設舉行開幕儀式,並於福華飯店設宴,邀請業界人事共襄盛舉。
  
  廣崎寬中於去年初春辭世,二分之一遺產全數捐給世界醫療研究中心,做為研究初生嬰兒瘁死症的基金。廣崎寬中名下所有大小分公司,在歷經一年的整合後,才由廣崎商社財團董事會共同推舉出新任接棒人……廣崎日一。
  
  廣崎日一親口對本報記者說,他對台灣有濃厚的感情,希望能在本地長期發展事業。很出人意外的是,廣崎的魅力之大,絕非一般人可及,他尋覓並說服了已隱居多年的彭青雲老先生出讓若干土地,並承接過所有的茶莊事業。雖然廣崎曾幽默地告訴本報記者,他是以一塊新台幣買下對方的讓與權,無疑地,這“一塊新台幣”,必屬天價!
  
  民國七十九年 十二月 ○○○報  廣崎日一偕同新任女友攀登合歡山  廣崎特別贈送其名下珠寶父司所提供的天然黑珍珠一串給佳人。這位富賈愛好大自然,喜爬山涉水,每每休假日便為員工舉辦活動。
  
  民國八十年 三月 ○○雜誌  在倫敦克利斯弟香港子公司義賣底價表上,出現一條由一百零八顆蜜蠟串成,正中央以天然透明水晶雕刻壓制成鷺鷥圖案的念珠,這件淳厚細膩的作品經專家監定乃出自廣崎之手,不少人已放出風聲,不惜一切代價要將這串禮佛念珠納為收藏品。專家表示,出售人設的底價並不高,但“鷺鷥”是向來只設計冰冷晶燦寶石的廣崎從未在市上露過臉的破天荒作品,激烈競價的後果,身份可望提高十來倍,甚至二十倍,出讓人已言明,所得淨利將捐贈給自閉症兒童基金會。
  
  民國八十年 四月 ○○雜誌  本刊記者香江追蹤報導,僥倖捕捉到廣崎的蹤跡。向來只遣發言人參與義賣會,身著筆挺西裝、臉掛墨鏡遮陽的廣崎竟親自從橫濱搭機至港,為的就是要標回自己的念珠作品。
  
  最後,廣崎以六十八萬港幣得標,但坐在後座的他神色平平,沒有得標後的得意感,從頭至尾待不到十分鐘,便離座再度直奔啟德機場,搭乘專機回京都。
  
  民國八十年 七月 ○○報  曾涉及家族醜聞案的名建築師彭振耀因服刑其間表現良好,提前假釋出獄。後生小輩廣崎日一特遣豪華轎車至台北監獄迎接。廣崎將以重金聘邀彭振耀擔任彭氏營造的首席顧問。
  
  民國八十一年 二月 ○○○報  廣崎返日,眾位女友於中正機場餞別。
  
  民國八十一年 六月 ○○○報  名紅伶黎嫣萍為廣崎殉情。
  
  昨日上午十點,一手持聽筒,另一手緊握一條綴滿白鑽手鐲的黎女,被友人發現倒臥於東區洋房的客廳中,安眠藥遍撒一地。據消息人士透露,這件巧奪天工的美麗手鐲乃是廣崎早年旅歐時的創作品,因廣崎已不再創作設計珠寶,故這手鐲可謂價值連城,是世界各地收藏家爭先恐後的名作;但它並非定情物,而是說再見的離別物。
  
  已有兩次殉情紀錄的黎女目前已脫離危險,性命無慮。
  
  廣崎並未親自前來醫院探望,只遣發言人送花慰問。對於此事,發言人無可奉告。
  
  八十二年 十二月 ○○○雜誌  十一大金釵倪宛倩這廂有禮 請您闔府光臨  廣崎與摯友十大金釵歡聚于鹿鳴小館,為此新館女主人倪宛倩祝賀恭喜。
  
  倪宛倩為當今的名模特兒,正值花樣年華,如此急流勇退,乃是有感於演藝圈的現實所至,她說趁著年輕憑己力自創事業,才是終生最佳保障。根據可靠消息來源指出,十大金釵所自行開設的珠寶樓、茶館、餐廳、進口飾品店、花店、咖啡屋、歐式家具、畫廊等,皆有廣崎這強而有力的後臺老闆為其撐腰。廣崎投入近七成的無息資本,利潤卻是倒過來算,他三、金釵七。如此不計小利的作法,金釵們對他是服帖得沒話講。
  
  像這樣沒營養的消息,一季大概會出來一兩次,時間固定,猶如麵包店的出爐時刻表,燒得有趣!他與新聞媒體的交情好得沒話說,因為他會做人,專做爛好人!擺明是在養小老婆,卻凱得像個慈善家,七成無息資助?!騙誰?帶人家上床的第一秒,就已經在算利息了。這些傻裡傻氣的女人被他賣了,都還在他的床上為他數鈔票呢!
  
  事實上,這五年半來,她已竭力避免上任何有他資助的地方購物、吃飯,沒想到跑得了“廟”卻跑不了他這個“葷和尚”,近來沒燒香,竟好死不死遇上了他。
  
  若茴長嘆口氣後,脫掉了身上的衣服,掀被蓋住自己的身子。
  
  ※※※
  
  從峨眉回來後、孩子流掉的那一年,她得了所謂的憂鬱症,吃喝拉撒睡照舊,表面上她不哭不笑不言不語,私底下她是在心裡自言自語、自我排遣憂鬱,醫生找不出病因,最後斷定她患了輕度自閉症。有沒有搞錯?她又不是學齡兒童,盡是拿著筆,橫條來、直條去地畫圈圈叉叉。
  
  媽媽歇斯底里地哭說,她是在國外時被人下了藥、亂打針才會這樣,因為她有個天才堂哥在美國的科學研究中心之類的地方做事,由於才華出眾、樹大招風引來妒恨,被人打入一劑不明化學藥物後,侵害到腦神經,最後發了瘋,不得不被遣送回國。
  
  而她只是蜷縮著身子,蹲坐在沙發上,嗑著瓜子,流轉眼珠聽著她哭訴。
  
  接著隔年五月報考研究所後,除非是遇上口試,她也很少開口,人家還以為她天生啞巴。畢業後,走上教師這一行,不開口都不行,此後才漸漸恢復正常。她把生活表排得密密麻麻的,為的就是不想做縮頭烏龜。
  
  不過,別以為她是波瀾誓不起,妾心古井水。這些年來抱定獨身主義並非刻意為了他,而是她的確沒遇上個自己真心喜歡的人。
  
  從她回國至今,明軒追了她將近七年,一直沒得到她的共鳴,不過,若茴並不同情他,因為他也同時有個親密的女朋友任他玩弄於股掌間;對於這樣的關係,她看得很清楚,卻看不開。又因為多半會來相親的人是急著找伴的成熟人士,沒有那個閒情逸致及美國時間讓她慢慢培養感情、先友後婚,所以光陰就這麼的蹉跎而逝了。
  
  一年後,她就滿三十了!三十而立,她應該期待才是。
  
  ※※※
  
  金楞坐在辦公桌後,交疊著雙手,看著公司的調查員為他完成的最新案例卷宗。
  
  分類:非本公司工作人員。
  
  被調查人:林若茴。
  
  芳齡:二十九。
  
  家境:富裕。
  
  身分:瑞光陶業負貴人林邦或及婦聯會委員貝雨蓉之女。
  
  電話:xxx—xxxx。
  
  喜好:無不良嗜好,但怪癖不少;諸如幼時挖土填肚;喜好蒐集各國骨董咖啡杯、茶壺以供種常青植物;有自言自語自閉的傾向。
  
  職業:白天任教於xx大學,晚上任教於私立xx高中。
  
  作息:跟一張日曆無異,乏善可陳。周一至周四,上午趕七點半校車,中午吃完便當,小睡三十分鐘,下午趕五點校車至市中心,在台北火車站對面的百貨公司美食館叫碗餛飩,每餐皆是!固定買一條青箭,然後趕搭xx路公車,每每站在右側第三個座位旁,即使有空位也不坐。晚上十點下班搭同班車回信義路的家,十一點準時熄燈。周五,整個下午空堂,都閒在辦公室裡。周六,一直到五點後才有空。周日,不是在家睡覺,便是出外購物,要不然拜訪自閉症兒童的家庭,晚上一定回父母家吃飯。
  
  交友情況:女性泛泛之交不少,多數為學生。唯一摯友死於大學畢業當年,被調查人該年出外旅遊將近七個月,回國後,因懷孕曾上醫院婦產科掛門診,本欲留下胎中兒,事與願違,不慎流產,從此不孕。P S 其病歷表遺失。
  
  男性朋友:只有一位,名叫趙明軒,xx醫院心臟科權威。趙明軒追求被調查人歷史甚遠,從就學至今已有九年,仍吃閉門糞,曾經因賭氣結交上被調查人的摯友,導至其殉情死亡。現在仍與一名律師交往甚密。
  
  婚姻對象:三年來,相了二十次親,沒成就半樁。
  
  感情狀況:空白。
  
  附帶最後一點:已非完璧。
  
  目前被調查人獨立賃屋而居,曾與同事表明不介意做個獨身貴族。
  
  應社長要求,調查員做下列評論:此女婉麗娟秀,身材、相貌一級棒,但心如止水,行事說一不二,與社長向來所偏好的千嬌百媚、妖嬈美麗的佳人大異其趣,不適合當“寵物”在家中豢養。依我等之見,除非社長想投資建校、為教育事業盡一份微薄心力,尚可將被調查人列入十二女性摯友之中,以提高素質。
  
  金楞看到最後一項,不禁拍案叫絕。他這些部屬也太盡忠職守了,都懷過孕了,怎麼可能還是完璧?
  
  他拿起話筒,照著報告上的號碼按下了鍵,幾聲鈴響後,便是她的聲音。
  
  “南無阿彌陀佛!林若茴不在家。有話,請在嗶一聲後直說:沒話,就請您一掛為快。喔!對了!本姑娘不一定會回話,端看情節是否重大、曲折、離奇而定。謝謝!”
  
  他呆了一下,聽著嗶聲大響,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留言,反倒而像個差勁的三流演員,竟吃螺絲!不過,他只就咳了兩聲便切斷了線。
  
  他連忙抓起卷宗袋,往裡掏了掏,一會兒,才瞥見袋上的紅筆字跡。
  
  敬告社長,這支電話號碼有撥跟沒撥一樣,因為它從沒通過;請社長最好別試,因為會上癮!
  
  ※※※
  
  “什麼?”兩名三十出頭的青年耳聞坐在辦公桌後的老闆所宣布的消息時,沉不住氣地大喊出來,“要定做結婚禮服!”
  
  “我想我的國語應該不差吧!有必要抑揚頓挫地逐字為我矯正發音嗎?”金楞掛著一臉的笑,和氣的翻了一下檔案,歪著頭批閱公文問道。
  
  一個發言人,一個調查員,兩人無奈地交換了一個眼色後,看著老闆黝黑英挺的鼻子不語。
  
  金楞微抬眼,瞄了一下吃驚的部屬一眼,依舊歪著頭說:“好吧!那我只得再說得字正腔圓點。我說我要找個服裝設計師,設計一套除了白色以外、什麼顏色都可以的結婚禮服。夠、清、晰、了嗎?”
  
  “這個……”兩人還是猶豫半天。
  
  金楞倏地合上了檔案夾,嘴角揚起十五度的笑,冰冷的眼睛卻直直望進對面的人,“別要我像只喋喋不休的鸚鵡般說上第三遍!你們有話請問,別呆站著,別半天吭不出一句鳥話!”
  
  站在右邊的發言人江翰清一下喉嚨,馬上問:“老闆的意思是要訂做一套結婚禮服,是嗎?”他微笑地看著老闆,隨後又補上一句,“是您要穿?”
  
  “我要的是新娘禮服!”金楞捺著性子解釋。
  
  兩人又互望了一眼,搞胡塗了。“是您要穿的新娘結婚禮服?”這下兩人一起開口。
  
  金楞的頭就僵在那裡,笑意沒了,但眉頭聳了聳,隔著桌子大聲說道:“你們今天是怎麼了?昨夜的宿醉還沒醒,是不是?你們看我穿上那種玩意能看嗎?”
  
  是不太能看!但無論如何,要他們把廣崎日一這個名字和紅燭禮堂畫上等號真的是很荒謬,但是,看著老闆微微發青的臉色,他們不得不說出違心之論。“也沒那麼糟啦!”
  
  不講還沒事,講了又挨了一記白眼。
  
  “我要訂做一件新娘禮服,非白色的,不是給我穿的,是給我未來的太太穿的。真不知道當初請你們來是幹什麼的。”
  
  這兩個男人終於肯吞下這件消息了。“我們馬上去辦!能不能告訴我們,誰將是我們的老闆娘?”
  
  “林若茴!”金楞不諱言地迸出這個名字,再次攤開檔案夾。
  
  “老闆,她不適合啊!”調查員左明忠馬上有反應了,“她已非完璧,又是不會下蛋的母雞,而且也上了年紀,不是花樣年華的女子。”事實上,左明忠跟著她已有一個月,總覺得這麼個好女孩要真跟老闆沾上邊,似乎是送一只無辜的羔羊入虎口,殘忍了點。所以在調查報告上,竭力地往負面寫,並暗示老闆將她列為第十二位摯友,因為廣崎不與合夥人發生關係,那些上了報的緋聞,大都是空穴來風的小道消息,信不得的。
  
  反倒是老闆真正的情婦被保密得很好,不過,只要對方不知趣地自動曝光後,他換女人比換件西裝快。黎嫣萍那次鬧自殺的事件,便是因為她口風不緊,故意跟人洩了底,才被甩的,要自殺還會先打給好友及新聞媒體,結果當然是死不了。
  
  金楞不吭氣,直到簽完那份文件後,嘴角一撇,雙手一攤。“怎樣?我就偏好不下蛋的老母雞,不行嗎?這點是別的女人比不上的。還有問題嗎?”
  
  “那三圍呢?”
  
  “禮、義……”金楞倏地住口,瞄了一下左明忠,“我量到再給你!”
  
  “其它小姐怎麼應付?”
  
  “應付?照舊啊!法律沒有明文規定男人結了婚後一定得捨棄舊友吧!”
  
  “未來老闆娘不介意?”
  
  “她是菩薩心腸,不在乎我廣結善緣。”金楞依舊拿起另一份簽呈辦公,臉上不露慍色,輕鬆地配合著部屬一問一答,然後不預警地點醒部下多管閒事,“你問太多了!
  
  下次你可以省了那套八股的稱謂,改稱我鸚鵡好了。”
  
  “我們辨正事去。”眼看已捋到了虎鬚,兩人身子一轉,馬上走了出去,停佇辦公室門前時,避開了老闆漂亮的秘書,互咬著耳根。
  
  “我還是無法相信,他要娶老婆了!”左明忠交臂,一手撐著下巴。
  
  “不信都不行!不過他也沒說要告別單身生活形態。”江翰就比較實際了。
  
  “是啊!何必為了一棵樹,放棄整座森林?”左明忠真希望剛才能在辦公室內對老闆講這句話,打消他戕害良家婦女的念頭。不過老闆大概會奉送他一句:何必為了救一棵無花果樹,打破自己的金飯碗。
  
  “這句話不適用在老闆身上,他根本是打算把那棵樹連根挖起,移植到自己的森林裡,名銜好聽是正室,日子久了,口感一膩,就是被打入冷宮的糟糠妻了。”
  
  這時坐在辦公桌後的秘書嗲聲嗲氣地問著:“嘿!有好消息?告訴人家嘛!”
  
  江翰與左明忠互看了一眼,異口同聲地對她說:“好消息?明早見報,即知分曉,包你哭得死去活來。”然後訕笑地離去。
  
  ※※※
  
  五八八—四一一九!我爸爸是一一九。
  
  欸!有個龜毛爸爸還真麻煩。金不換按掉了皮帶上無聲震動的呼叫器,跟老師打聲招呼,溜出去找公用電話,按下直撥線路,一接通後劈口就說:“爸,您沒事call我幹什麼?還打119!我在上課耶!得專心的抄筆記,不是聊天的時機。”事實上,他是班上的”班抄”,教育部兼國立編譯館,專司抄筆記的。
  
  “大學校規裡,有明文規定上課不能打電話的嗎?”金楞裝傻地反問兒子。
  
  “爸,這是自然法規,只要是有點常識的人都知道答案。我是藉尿遁才出來掛電話給您的,下課再回話給您。”金不換急急地就要掛上電話。
  
  “等一下!你現在上的課是中國近代史,對不對?是林老師授的課,對不對?”
  
  “對!對!爸,您行個方便,等下我們再聊……”
  
  “可以!兒子,老爹這兒有好料哦!夠你請十個同學打打牙祭,我送過去給你當中飯吃。”
  
  “好啦!我會在校門口等周伯伯。”
  
  “我是說我要送過去。”
  
  “你!你?爸,少來了!你回國五年半了,從沒送半盒便當、一瓶養樂多給我過!”
  
  “這次順路啊!不歡迎爸爸去嗎?這麼以爸爸為恥嗎?”今天是怎麼了?只要他以“我要”二字起頭,似乎沒人願意相信他接下來說的話。
  
  “爸,這您不能怪我,您來一次,我就要幻滅一次。您還是請周伯伯送午餐給我好了,以他的年紀我比較不用費脣舌跟同學解釋。”
  
  有個年輕、財大氣粗、既帥又騷包風流的情聖爸爸是件大不幸的事。想想看,曾祖這麼拗的人,都可摒棄要他認彭家為宗,無非就是希望父親成器,他這個兒子已叫金不換了,而他這個浪子爸爸還是回不了頭!足以證明,人為若不修,即使把名字取得再有學問,恐怕皆是枉然。再說他老爹是個天然桃花大磁場,只要是適婚年齡的女子,都會被他吸得魂飛魄散,就連他連續追了三個月都無進展的學姊女朋友,都是因為暗戀他風度出眾的父親才肯接近自己這個跳板,不是過來人,根本無法體會個中滋味!
  
  “兒子,爸爸不是故意的。”金楞每一想起這件事就愧疚得很。
  
  “問題就是出在您不是故意的才教我氣餒。”聽著父親可憐的語調,金不換的語氣軟了下來,“好啦!您要做什麼?”
  
  “沒什麼,只是送個飯盒給你。你教室在哪?”
  
  “三樓三○三室。”
  
  “好!待會兒見!乖乖上課啊!”金楞收了線。
  
  金不換看著手上的話筒,不禁無奈地搖頭,輕聲說道:“老爹,您還真是現實!”
  
  他心知肚明得很,老爸根本是垂涎林老師的美色,才使出這陳年的爛招數。
  
  自他上回親眼目睹自負的老爸被澆了一杯冰水後,哇!他對林老師的崇拜又躍升了好幾級。
  
  不過老實說,身為人子的他,並不欣賞老爸每天對著媽媽的照片拈香焚爐的虔誠狀,因為老是跟鬼魂說話、懺悔,那的確是很病態。人死不能復生,這樣掛念著對方,簡直是戕害自己的靈魂。更誇張的是,老爸的女朋友都長得跟媽媽有些雷同,這種移情作用是很損人又不利己的。如果,他老爹這次是真的看開的話,金不換倒是樂意幫他這個忙。
  
  結果,距離下課還有二十分鐘,坐在前頭忙著抄筆記的金不換,忽地抬頭就斜眄到他那個騷包老爹穿著一套休閒裝,鼻樑上掛著一副墨鏡,咧著一嘴健康、亮晶晶的白牙,站在隔壁教室的走廊邊,春風得意地伸手跟他打招呼。
  
  金不換假裝沒看到他,繼續埋頭書寫,專心聽著林老師柔柔的嗓音從麥克風裡傳出。
  
  可是很不幸的是,老爹的出現已慢慢地引起教室裡一些人的騷動,他能聽到身後傳來細微的吱喳聲,趁著臺上的林老師轉過頭在黑板上寫字的時候,遞了張紙條往後傳給“班固”……班上專司弭定戡亂、鞏固紀律的人。
  
  叫她們安靜!否則小弟班抄,金不換我,不貢獻筆記,要你們一個個戰死考場,死後超不了生!
  
  沒多久,聲音就被壓了下來,但他還是能感應到蠢動。美妙的下課鈴一打,老師又多花了十分鐘發給圖文參考講義,等到她說“下次見”,他將筆記本一合,背包一拎,第一個衝出了教室。
  
  “兒子,這麼想爸爸啊?”金楞高興地摘下墨鏡,遞給他一個三層竹製的謝籃,“好料都在裡面,你拿著!”
  
  “爸,你到底在打什麼主意!”矮父親五公分的金不換接下了如磚頭般重的籃子,拉著父親避開圍觀的女同學,往男廁所走去。
  
  “教學觀摩啊!”金楞放慢著步伐,回答兒子的問題。“嘿!你要把我拉到哪兒?”
  
  “廁所!她很受同學擁戴的,如果你想在教室找機會跟她搭訕的話,今生是沒指望的。等一下她會到隔壁的盥洗間洗手,你在門外等還好些。”
  
  金楞不滿地看了一下兒子,為他聰明的腦袋暗地叫苦連天。“你不要把老爹的人格看得這麼低下好不好?我的確是你們老師的舊識。”
  
  “喔!那大概是太舊了,她反而不買舊帳地潑了你一身冷水。”金不換提醒父親。
  
  金楞只得無奈地再度戴上墨鏡,認分地跟在兒子身後。欸!這就是父子分離太久的悲哀,父不父、子不子,兩人都把對方視為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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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從若茴含淚拜別林家高堂,到拜見彭家宗祠、彭家長輩,至今十輛超長禮車一路前往宴賓酒樓的途中,金楞板著一張臉坐在後座,悶不作聲地甩動手裡的白手套,斜看笑靨迎人的若茴穿著一套歐式白禮服,捧著一束新娘花,嬌滴滴羞答答地坐在一旁,令他心中的無名火頓萌。
  
  潔白禮服、潔白捧花!他明明再三交代、強調、叮嚀過,自己要一件除了白色以外、什麼色系都可以的新娘禮服!如今,她卻穿著除了白色以外,毫無其它色系的新娘禮服!
  
  “你跟設計師商量過,要改衣服的顏色了嗎?”他冷冷地問著:“怎麼沒跟我提過?”
  
  若茴詫異地回望他,將妍笑收斂後解釋:“也不算是,我只是跟他反應不需要準備三套禮服,他臨機一動,便建議我以白禮服做底,另外再裁一件粉線及鵝黃的軟絲布料,拿掉可拆卸的長袖口就好了,至於旗袍是媽媽為我訂做的……”
  
  “行了!行了!才問你一件事,你就不請自來的說那麼長串,又不是考試,沒人奢望你舉一反三!”他粗魯地打斷她的話。
  
  若茴楞住了,回神後體貼的牽住他的手安慰他道:“我知道首次當新郎一定焦慮不安,但你不需要擔心,一切都會很好的。”
  
  他低頭看了她的手,霍然抽回,冷酷的提醒她,“謝謝!對你而言是第一次;但對我而言,這卻是第二次!”
  
  若茴直望著他側面的鼻樑,見他遲遲不願回視自己,一抹失望從臉上掠過,保持鎮定,告訴自己沒必要因為他一時無理取鬧而毀了自己的興致,只盼望他的脾氣趕快來無影,去無蹤。
  
  很幸運地,當她套上粉綠禮服時,他才舒展眉心,對她和顏悅色、殷勤有加。等到她再次換上銀白玫瑰旗袍,將頸際秀髮挽起時,他已迫不及待地在更衣室裡,以既驕傲又迷戀的眼光飽覽她曲線玲瓏的風姿,並且說:“我該向你媽的眼光致意才是;我所有的不滿,可因你身上的這塊布料一筆勾消。”
  
  若茴心喜的接受他的讚美。
  
  在酒席上,金楞滴酒不沾,這還是多虧江漢拚命倒茶水給他敬酒;至於肉類食品,他一口也沒嘗,因為連吃素食三個月,挑剔的胃一時還無法適應油膩的食物。
  
  當然,結婚喜酒要他們寸步不移是件難事,因為他有太多商界的朋友要應付,若茴也有太多親戚及學生要招呼,因此這對新人是分兩頭各司其職的。
  
  菜尚不及三輪,主桌上,瓷盤上的佳肴高堆,無一開動過,只剩下彭青雲、金不換和林邦或這老中青三人,大聊志趣。等到聊到興頭上時,有一個綁著粗辮子的娃娃走了過來,硬是要爬上林邦或的腿,跟他們湊和著,她骨碌碌的雙眼緊盯著金不換瞧,小巧的殷唇微翹,下巴高抬,雖長得很甜,但傲氣十足,儼然不把他看在眼裡。
  
  金不換心裡念著,你這黃毛丫頭,白眼來、青眼去的,拽什麼拽!
  
  “你是誰?”她拉開稚氣童音回頭問他。
  
  “你又是誰?臭丫頭!”他咧嘴衝她一笑,但心裡可是討厭她得很。
  
  “新娘是我表姊,”她驕傲的說:“我知道你是誰,你是表姊夫的兒子,論輩分的話,你就要叫我阿姨了。”
  
  金不換瞪大了眼,看著這個未發育的小雛鴨得意自鳴的德行,皺著眉問:“你幾歲了?”
  
  “十三,”小女孩彎著嘴要答不答,驕傲得很,“我在普林斯敦大學念二年級。”
  
  普林斯敦!那又怎麼樣?愈是驕縱的天才,愈是摔得特別慘;智能再高,思想不成熟也是沒啥用,才十三歲,敢在我金不換面前吹擂、撒野,你找死!“你說你蹲在哪裡念二年級?”
  
  “普林斯敦!”小女孩大叫了一聲。
  
  “喔!原來是普林斯敦啊!既然論輩分、年級,你皆高我一級,要我叫你十三姨也可以!十三姨!明年我就叫你十四姨,後年十五姨,到你三十八及四十九時,我一定買個大蛋糕,祝三八四九姨生日快樂!”
  
  這個小女生狠瞪了他一眼,接著將嘴裡的口香糖拿出,掐得長長的,然後往他西裝一按,食指用力摁住。
  
  他看著這個鴨霸公主的舉止,憤怒的瞇眼盯著她猛瞧,正舉掌要賞她一巴掌時,年輕漂亮的貝奶奶出現了,教他倏地縮回手,往西裝口袋裡縮。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只要他沉得住氣,會鬥不過她嗎?
  
  “啊!笑樸,舅媽正在找你呢!原來你躲到舅舅這來了!”貝雨蓉站在兩人間,雙手各搭下肩上,“來,小換,貝奶奶給你介紹,她是你新媽媽的小表妹岳笑樸,不過現在不時興那套,你跟著二媽叫表妹就好。”
  
  金不換面帶微笑的對貝雨蓉說:“奶奶,我還是叫笑僕小姨好了,論輩分,我理應敬她才是。笑樸姨,你好!”他笑裡藏刀的衝小女孩一笑,用手掐掐她小巧可愛又可憎的下巴。
  
  貝雨蓉滿意地看著懂事的金不換,疼他得緊。“不用了,沒人時興這套的。笑樸昨天剛從美國回來,沒人陪她,不如你當個嚮導,帶她四處走走吧!”
  
  金不換喜上眉梢,沒想到復仇大計不用等到十年,眼前就有,真是唾手可得。有雲:
  
  天奉不可違,違天不祥也!與勾踐這老姦王相比,他金不換是幸運多了,當下喜孜孜地說:“沒問題,放暑假了,我時間多得很,奶奶一句話,我照辦!”
  
  岳笑樸打掉了他的手,狐疑地給他一個白眼,嘴翹嘟嘟地不睬他,便轉過頭去。等到貝雨蓉走後,金不換馬上起身,一時手癢,忍不住地就伸手重拍她的後腦勺,給了這個被寵壞的鴨霸十三姨一掌後,不理會她哇哇大叫,馬上逃之夭夭。
  
  金楞端著小酒杯,僵著一臉的笑與道賀的朋友們敬酒。
  
  “瓜瓞綿綿”、“螽斯衍慶”、“早生貴子”、“永浴愛河”,這幾段話,他已聽爛了;前三項他在心裡敬謝不敏,後一項如果能把愛字去掉的話,他是樂哉!悠哉!
  
  好不容易和若茴終於碰面,他可以緊攬住她時,卻來到了她朋友這一桌,只見一名男子端起酒杯朝他們走來,當著他的面,不問一聲,頭就朝若茴傾過來,那張嘴說著就要欺上若茴的紅唇,要不是他眼明手快挪了她一下的話,她的初吻就要被這個來者不善的混帳奪走了。
  
  若茴嬌笑地跟他介紹,這個混帳就是趙明軒!兩個男人彼此冷漠的點了頭後,一個不動聲色的站在一旁,另一個則拚命的讚美若茴,還開玩笑地對她說,下次若考慮換丈夫的話,一定得把他列入名單內。而若茴反倒開懷的大笑。氣得金楞腸胃直打結,朝江漢及左明忠使了一個眼色後,馬上換桌。
  
  他心裡明白,輿論界對這樁姻緣並不看好,他公司裡還有很多人拿他的婚姻壽命押注。對於這些現象,他都可睜只眼、閉只眼,視若無睹,但真要扯上情敵時,那又不一樣了。更教他氣絕的事,新娘子不以為忤,還笑得比旁人都大聲。她的脾氣也好得過火了吧!他沒好氣地想。
  
  ※※※
  
  終於,他從自家大門延著長車道送走了最後一位親戚……他漂亮的丈母娘,才大喘口氣地朝門內跋涉而去,跨進杯盤狼藉、鮮花滿室的大客廳,迫不及待的朝螺旋狀的大階梯走去,從三樓高垂而下的水晶吊燈在旁熠閃,一思及若茴身披他為她準備的迷人薄紗,輕搖溫柔嬌軀的光景時,他肚裡的那股氣也隨著遐思消撤。
  
  他在走廊吹著口哨,開始解著襯衫釦子及領巾,來到門前時,他做個樣子敲了一下門,隨即開門而入,尋找她的蹤影。
  
  她正伸著長腳,坐在半圓拱型的窗緣臺上,已洗淨鉛華的嫩膚伴著垂肩的烏絲,讓她看來像一個未經世事的小姑娘。可是她不是,她應該看來老一分、成熟兩分、世故三分才對。旋即想起那個趙明軒要奪吻的舉動,更是要他的命。他為自己辯解,不是他不吻她,而是他不能。想到這兒,他接觸到若茴睜得大大的黑瞳,有些愧疚的轉開眼,往她身上的衣服瞄去。嗯?!她竟還穿著愛麗絲夢遊仙境般的白蕾絲綿質睡衣?!那套睡衣穿在十來歲的清純少女身上的確是很可愛,但他不要一個可愛的乖乖女,還得費時、勞心、勞力的去解說人體學,他要的是一個成熟嫵媚、能取悅自己的女人。
  
  金楞盯著那件超級保守的睡衣,將門重重的摔上,不假思索地便發作了,“你是存心跟我唱反調!櫥櫃里多得是性感的絲質睡衣,你偏偏要挑這件扼殺男人興致的道姑袍!
  
  你以為自己的身材玲瓏有致、媚力依舊、美得過火,擋都擋不住,是嗎?也不先想想自己的年紀、姿色,我公司裡隨便捉一個小妹都比你有看頭。你馬上給我換掉身上那件老氣橫秋帶衰運的喪袍,否則今夜就別上我的床。”他拉開櫥櫃,隨手抓出一件黑紗罩衫丟在若茴的身上。
  
  他惡意中傷的言辭沒發生多大的效用。若茴的個性是處在愈難的困境,愈是能泰然自若的應對,“既然如此的話,我只有恭敬不如從命了。”她抓起揉成一團的黑布,轉身跳下床,光腳向門走去。
  
  “你要去哪?這裡不能換嗎?”他傲慢的質詢,眼睛盯著她瞧。
  
  “在這裡換多沒意思。你不是說,我若沒換上這件蕩婦穿的布料就別上你的床嗎?
  
  我好飢渴哦!”說著就打開門跨出去,然後輕輕合上房門。
  
  金楞以為她嫌自己身材不佳、見光死,要躲到別處換,便雙手插在睡袍口袋,站在門邊等她,想為方才口不擇言的氣話跟她道歉、賠罪。結果等了十分鐘,還沒看到她人影,不耐煩的開門往外一探。二樓走廊上除了幾尊骨董雕塑外,空無一物,連老鼠、蟑螂的跫聲都沒有。她換件衣服都這麼彆扭嗎?
  
  他跨出門走了幾步,到樓梯口時以雙掌抵著木柱,居高臨下的向一樓杯盤狼藉的宴客廳梭巡了一圈,接著對正在料理善後的女管家喊了一聲。“林媽,你看見新娘子沒?”
  
  成何體統!他竟得找人詢問自己老婆的下落。
  
  “太太跟著少爺往他的房間走去了。”林媽忙著指揮僕人,正將兩百個花籃陸續搬到室外花圃,隨口應了他一句。
  
  他聞言一怔,隨即發飆了。教她換件睡衣,竟跑去勾引他的寶貝兒子。他這個做老子的不過才三十七,正值黃金壯年時期,能生出金不換這個美少男,相貌自然是不會差到哪去,身材亦呈稱頭得很,多少廠商找他拍廣告賣西服!他金楞多得是女人要,也不缺她這等姿色有待加強的小尼姑。當真她還沒過三十歲生日,就遇上狼虎之年,想來個一箭雙雕?
  
  他疾衝下一樓,大步朝玄關走去,經過室內游泳池,來到金不換的房門外。“姓林名若茴的虛偽小道姑!老子叫你換件睡衣,你竟跑到我清純兒子的床上寬衣解帶……”
  
  金楞將兒子的房門猛地踹開,吃了秤坨鐵了心,劈頭就冒出這麼一句惡毒的話,等到眼見地板上跪坐著三個僵硬的人影時,才緊急打住。
  
  一個長相清秀的陌生女孩睜著一雙銅鈴般大的眼瞪著他,與他正面相衝。
  
  與他神似的那雙眼則是充斥譴責的斜睨他。嘿!兒子!我是你老子,你這樣盯著我瞧,對嗎?
  
  那個姓林名若茴的女人連正眼都沒瞧他一眼,便將手中的骰子往大富翁的紙板上一擲,從牙縫裡迸出一句,“兩點!”然後站起身,以平穩的口吻對兩個孩子說:“你們背轉過身去。”
  
  金不換揪著那女孩的辮子起身,對若茴道:“不,二媽,我們兩個到陽台納涼、乘風。”他老爸的腦袋一旦短路,有時就是猖狂得欠人修理。
  
  等孩子們出去後,若茴面罩寒霜的走向他。
  
  金楞深知自己理虧,下意識的脫口而出,“我看我也背轉身去得好。”說著就要側過身,不過她接下來的話,阻止他的行動。
  
  “不需耍,金大爺,這樣就沒戲唱了,”說時遲,那時快,若茴右手一抬,倏地一揮就左右開弓,來回賞了他兩記火辣辣的耳光,速度之快,勁道之狠,教他沒辦法閃躲,而他也著實不想躲,只是平心靜氣聽著若茴譏嘲他,“這是賞給你的新婚厚禮!你的床雖然金碧輝煌,卻冷硬難睡得很,我這個虛偽的小道姑睡不起這麼名貴的家具。”說完便用力推開他,走出房門。
  
  打得好,說得妙,新婚夜被你搞砸了!金楞無奈地在心中咒著自己,但還是機伶的旋轉身子,追了出去。他這輩子是吃定她了!
  
  ※※※
  
  早上八點鬧鐘即響,金不換雙眼一睜,仰視天花板一秒後,倏地翻身猛朝枕上重搥一拳,不料用力過猛打到床板,馬上痛得哇哇大叫。
  
  他忍痛、愁眉苦臉的漱洗,套上襯衫及牛仔褲,用八爪手胡亂爬梳微卷的頭髮後,抓起椅上的背袋往右肩一甩,朝門外走去,還一邊喊著:“阿媽!我來不及吃早餐了,得趕著去當馬車夫兼保母。”
  
  “帶一點路上吃吧!”
  
  為了不傷金意旋的好意,一句話不吭,金不換像一陣風似地抓起餐桌上的三明治餐盒,迅速飆出大門。
  
  自從三周前,老爹和二媽去希臘蜜月旅行後,他就一刻也沒閒著。早上得穩駕他的愛駒下仰德大道,穿越市中心趕到林家,載那個鴨霸十三姨去木柵動物園。我的媽!這個吃美國奶水長大的粗辮子天才,動物園已經去了N遍了,對大象、猩猩招手吶喊半個小時,她一點也不嫌累。下午就是迷上了兒童樂園,提及雲霄飛車,排隊顛了N回了,卻一點也不露昏態。
  
  今天,他們的目的地是台中科學博物館。他這輛車子好不容易有機會飆上高速公路,載著的竟然是這個古怪的惡女!二媽這麼溫柔的人竟會有個這麼個別扭難纏的表妹,可見得岳笑樸一定是基因突變下的產物。他金不換怎麼這麼倒霉!
  
  中午前,他們趕到了館前路,臭丫頭卻直喊肚子餓。
  
  麥當勞好不好?不好,因為她吃膩了;雙聖好不好?不好,因為還是牛排、漢堡。
  
  最後,他一怒之下說:我們吃路邊攤!結果她拍手附議。吃完面後,她說要逛敦煌書局,他奉陪,結果他發現這個有一目十行本事的天才,竟埋頭緊抓著日本少女漫畫書看,而且一頁非得看上三遍才甘心,一個下午她就蹲在牆腳像個小孤女似地耗在書店裡,等到她又要從頭再來個第四遍時,他已要抓狂了,二話不說,一手揪著她的辮子,另一手抓起八本書,來到櫃檯前結帳。“那麼愛看,我買給你看!”
  
  不料,她一點也不領情,腳一蹬,大喊:“你走開!”然後身子一轉,就衝下了樓。
  
  “餵!等等!”金不換不等櫃檯小姐找零,抓起書也跟著衝出去。到了騎樓時,揪住了她的長辮子,總算讓她停了下來,然而她卻淚眼縱橫的放聲大哭,嘴裡嗚咽不成聲地說:“我根本看不懂國字!媽媽不給人家學!她說我生在美國,念正書都來不及了,學中文只是浪費時間!”
  
  看著岳笑樸雙手揉著紅眼的樣子,金不換怔住了,“你……你很想學中文嗎?”
  
  她點了點頭,眼角的淚滴跟小瀑布有得拚,鼻水到處汪洋一片,眼看就要氾濫成災了。
  
  同情心氾濫一向是他的致命傷,於是“我教你!”三個字不假思索便脫口而出。該死!金不換,這回你又成了家教老師!
  
  ※※※
  
  金楞與若茴原本定好一個月的蜜月,因為金楞的樂不思蜀又拖了一個禮拜。若茴佩服他的能耐,旅行期間,生意照談不誤,既不得罪人,又明喻暗示人家他是身不由己。
  
  在雪白的陽台上,金楞摟著若茴靜坐在涼椅上,俯瞰映耀燈紅的漁船,如歸心似箭,在紅光大道的海波上,順著奔馳的浪花,緩緩歸港。
  
  他的眼掠過火紅海面住右側望去,只見盈眼之際,一條羊腸小石階成了三十多戶居民熙來攘往的經脈要衝,兩側有數名頭裡布幔的婦女爬上了自家屋頂,彎身撿拾曝曬一天的衣物、青紅椒、紅蕃茄及根莖類作物。數名調皮的頑童高攀上藍色圓拱形屋頂,晃動手中高舉的條紋布,對著海面上的船隻大呼,其瘋狂的吆喝聲與從教堂傳出響徹雲霄的鐘聲,形成強烈的對比。再回首,看著自己與若茴身處的兩層樓瓦房,打量這些重新粉刷過的土牆房舍屹立於黃土、瓦礫、磷石、矮叢之間,其仿古風格雖不失樸風,但免不了沾染些許觀光氣息,而流於新潮不調勻。
  
  欸!他多希望後半生也能像這個月一樣,享受靜歇、閒適、單純的生活,品嘗野菜味濃厚的簡單食物,可惜他的胃尚不容他沾油膩食物,所以心思細膩的她也陪著他吃可口蔬菜湯、希臘橄欖起司沙拉,以及一種叫慕沙卡的幹烤面餅沾著細軟滑濃的洋蔥起司醬料裡腹。能得如此溫柔茴香,夫復何求?他今生已不敢再向上天奢求、借貸更多的祝福,唯恐又落個春夢空一場、餘恨滿愁腸的際遇。
  
  他摩挲著若茴的手,低頭看她閉目靜躺在自己懷裡的面容,欣賞著她被曬得勻稱的肌膚,又不經意的回想起兩人七年前在土耳其經歷的奇遇,遂輕咬著她的耳垂低噥,“我很高興你我終究還是到此一遊了。”
  
  她像只懶洋洋的小貓咪,“嗯!”了一聲,又更貼近他,這讓他呵呵笑了一下,細心的問:“想家嗎?”
  
  “嗯!”她的下顎輕點兩下。
  
  “我看該是回去的時候了!”
  
  若面微睜右眼,斜眄到他的下巴,不表意見;一周來,這句話已經成了他的口頭禪了,當他第一次冒出這句話的時候,她信以為真,忙不迭地把衣物折入行李箱,卻不見他有任何打包裝箱的動靜,反而緊跟在她後頭看她忙了半天,最後才迸出一句話,“我改變主意了,這些年來我沒休過長假,唯一幾天的春節假日,都是扮演散財童子的份,我看還是再多待些天吧!”
  
  若茴能說不好嗎?總不能自己一個人跑回去,跟他一家子人報告說:他們金鵬家的逃孫、逃子、逃爹,舊疾復發,流浪的老毛病又犯了吧!
  
  “我看再待一周好了。”若茴細聲的說著。
  
  不料,他反而很堅持的說:“不,我們明天就回去。我等不及了!”
  
  若茴看著金楞忽轉興奮的模樣,不懂他那句“我等不及了”的意思,然而偎在他身旁的感覺太舒暖了,暖得教她不想費神去猜測。
  
  這一晚,有幾朵紫雲飄到半懸天幕的月姑娘身邊,為她披掛霞霓、遮避顰媚,多情雲兒就怕那有心人綣戀她蟬娟的嬌姿,因而流連不舍離去,於是在半窺半睨之下,他緊攜著若茴的手,漫步於潮浪卷沙的海灘,讓海風過耳輕吻她的眉宇。滿天星斗下,一串銀鈴般的清澈旋韻在他內心深處響了起來。
  
    我再沒有命;是,我聽你的話,我等,  等鐵樹兒開花我也得耐心等;  愛,你永遠是我頭頂的一顆明星。
  
    要是不幸死了,我就變一個螢火,  在這園裡,挨著草根,暗沉沉的飛,  黃昏飛到半夜,半夜飛到天明,  只願天空不生雲,我望得見天,  天上那顆不變的大星,那是你,  但願你為我多放光明,  隔著夜,隔著天,  通著戀愛的靈犀一點……
  
  他胸口充盈一股矛盾的感覺,這感覺是長久以來未曾浮現的奢侈幻夢,削減了佔據他多年、恍若隔世的魑夢。
  
  不!他再也沒有夢!無夢可追、無夢可憶,他的夢已隨著那個吟著“冷翡翠的一夜”
  
  的女孩隱沒下地獄了!而若茴也大得超過了作夢囈語的年紀。
  
  娶她,嫁他;這是個兩全其美的方案,一樁互蒙其利的婚姻,只要他能善導改變若茴的愛情觀,寵護她,給她十分的保障,讓她過著錦衣玉食無憂的生活,他們的婚姻一定會成功持久的,金楞自信滿滿的想著。
  
  ※※※
  
  老周開著車子駛進大門纔不過五分鐘,金楞便一股熱絡勁地用雙手摀著她的眼睛,半推半擁的導引她跨出車子,往後園花圃走去。
  
  不習慣置身一團黑暗,若茴顛躓了好幾回,照著他的指點踏上兩個小階梯後,他們才停止走動,金楞將雙手自她眼皮上撤離,準她一窺究竟。
  
  緩緩撐開眼皮,望著模糊的影像,站在門際的若茴呆傻住了,因為她未曾踏入過如此綠意盎然的玻璃原木花房,於是喜不自勝地向前邁了幾步,觸及從掛盆拖曳而下的植物,像是揉玉般地以指尖輕挲光滑細緻的葉瓣,幾秒後,她霍然轉身,緊鎖他熱情的黑眸,“這就是你等不及的東西?”
  
  “不喜歡嗎?”看著新婚妻子一臉愕然的表情,他趨前輕握住她的手解釋道:“我還以為你只喜歡長青植物?”
  
  “是啊!但……”若茴該怎麼告訴他,其實自己也喜歡栽種一些色彩豔麗的花呢?
  
  以往是因為早出晚歸忙著趕校車,沒時間管花間事,所以只選擇易栽植的綠色植物,來調解心情。
  
  “但是什麼?”他的笑容明顯地出現不悅。
  
  “沒什麼,很好!我很喜歡!”若茴馬上綻開笑顏,“我們可以在向陽處放幾張桌椅,上面放幾盆小花,諸如玫瑰、薔薇、紫羅蘭等,當你我沒公事可做的時候,可以泡壺茶,聽聽音樂、聊聊天。”
  
  他沒有針對她的建議表示贊同或反對,反而鬆開了她的手,蹙眉咄咄反問:“你不喜歡對不對?”
  
  “我喜歡!我真的很喜歡!只是我認為若能再加些花……”若茴再三保證。
  
  但金楞面部的表情已變成了譏誚樣,“那就起碼裝成更興奮、狂喜的樣子吧!”他連聽她解釋都不願意,“我馬上找工人來,將它全部打掉,然後看你要處置成什麼鬼樣子,我都不干涉!”
  
  若茴忙不迭地疾走到他身前,誠心的說:“我是真的很喜歡!謝謝你,我只是一時傻楞住了!很抱歉,我沒有……”
  
  “何必抱歉,你只是出於自然反應罷了。我們就照你的意思做,放張桌椅吧!”看著她驚慌的表情,金楞也為自己突如其來的狂爆個性而氣惱不已,“我才應該跟你說抱歉,很顯然是我小題大做了,也許希臘的烈陽把我曬昏了,如果你不介意自己到處適應環境的話,我先失陪了。”話剛止,他毅然旋肩走出這間溫室。
  
  望著他的背影,若茴悵然不已,一分鐘前,她的宇宙裡有陽光、歡笑、期待;怎麼才在短短的時間內,他又變了,變得暴躁、難以取悅、不近情理?好吧!就算是她遲緩,沒能及時對他所送的這份禮物表態、叩頭謝恩好了,但她一向是如此啊!若茴實在不明白自己闖了何等滔天大禍得罪到他了。
  
  由於若茴不熟悉路徑,她花了十五分鐘才穿過竹林小徑,找到石板路。石板路的盡頭有棟鐘罩似的玻璃房,從遠處觀賞,就像一盆映著碎花的大花桶,紅、藍、靛、紫、黃、橘、綠,遍布四周圍。
  
  若茴自然地走近一名正蹲著身子,在鏟土、分盆的中年男子,看著他細心的埋頭認真工作,她開口發問:“嗨!你好,我能請教你在做什麼嗎?”
  
  滿頭灰發的中年男子停下手邊的工作,緩轉過頭,瞄了她一眼,老實不客氣的回道:
  
  “你沒看到地上的花嗎?除了種花,我還能做什麼?”
  
  若茴怔了一秒,為這個人毫不粉飾的言詞而語塞。“說得也是。我能參觀一下花房嗎?”
  
  “花房?你稱它花房?我看這宅子裡,大概唯有你會稱它是花房。你要看的話,請自便,只要別折花就行了。”
  
  若茴蹙眉瞪著這個無禮的男人,為他不信任的警告暗地喊冤。她筆直的跨進敞開的玻璃門,眼前竟是一團團盛開的薔薇,品種之多、色彩之繁,令人炫目。若茴好訝異,這麼大的花房裡,竟然只種薔薇科屬,而且不是一盆盆四處零星散佈,而是呈好幾圈圓形環狀,集中於一個正中央的花圃上。於是,若茴霍然明暸,這裡的確不是花房,而是花塚!是誰的?不用說她也知道,是那個叫於嬙的女孩的。這讓她驚懼萬分,毛骨悚然,想要移步走動,卻使不上半分力氣,只能背靠著冰冷的玻璃牆支撐身子。
  
  結果是金不換的呼聲讓若茴回了神。“二媽!你在這兒幹嘛?我聽林媽說爸和你回來了,四處找了好久,沒想到你到這兒來了。”
  
  若茴將雙眸往上挪,直直望進對方關懷的眼底,虛脫無力的答道:“我……想熟悉一下環境。”
  
  “怎麼了?二媽,你看起來很累的樣子。”金不換關心的問。
  
  “沒什麼,”若茴緩籲了口氣,“只是長途旅行的關係罷了,我小睡一下就好了。”
  
  “那我陪你回去吧!順便介紹地形,讓你認識環境。”
  
  ※※※
  
  打從蜜月旅行回來後也兩個月了,彭振耀和金意旋環遊世界去了,金不換天天出公差陪岳笑樸,獨留她和管家及僕役,家裡空無一人。
  
  漫長的暑假即將結束,若茴也按捺不住興奮,期待回學校教書,看看新同學。老實說,已成為人妻的她,並沒有想到日子會這麼枯燥、乏味,這裡人雖多,但比起單身時隨心所欲的生活又差了些。
  
  每天早上,金楞會交給她一張他的行事歷,讓她知道何時、何地可聯絡到他。第一次,她興奮地以為這是他要她給他上班打氣的暗示,看著秘書打出來的時間表,等到十一點時,她長指往紙上的行事歷一點……紅屋廣告,便興匆匆地按下了鍵,轉了五次線,費了五次脣舌解釋身分,最後竟還是江漢來回復她的電話,解釋社長很忙,正和對方的董事長洽談合約的事宜,有沒有什麼事需要傳話?
  
  當然沒有!只是問個好罷了!
  
  二十分鐘後,她臥室的電話響了起來,那聲餵還卡在她喉嚨裡,就聽到他□哩啪啦地一串話,“搞什麼?你要查勤也稍嫌急了點吧!短短幾分鐘內,整棟紅屋廣告大樓裡,都知道廣崎的老婆來電追蹤。請你下回編個像人樣一點的理由好嗎?問個好罷了!我告訴你,只要你別打電話來騷擾我,我好得不得了!你為什麼不說話?啞巴嗎?”
  
  若茴很氣,每次都得蒙受不白之冤,遭人羞辱,雙唇抖了好久,忍住鼻水,鎮定地說:“你有給我機會說話嗎?是你要留行事歷給我的,很抱歉我會錯意,傷及你大男人的自尊心了。在此告訴大社長你一聲,我今天要回娘家一趟,免得你誤會我爬牆出去逛街,再見!”他在若茴還沒收線前,喊了一聲“等一下”,這讓若茴不得不繼續聽下去,“還有事嗎?”
  
  “我今晚有應酬。”他收斂高張的氣燄,隨後才問道:“你打算幾點回來?”
  
  “你要我幾點到家?”若茴心軟地問著。
  
  “這樣吧!為了省時,我今晚十點在你家巷口接你。”
  
  “我照辦!”若茴不用猜也知道,根本不是為了省時,而是跋扈的他怕極了冷艷的丈母娘,新婚至今三個月,他沒陪她回娘家一次過,倒是金不換一直為父親找藉口、賠罪。
  
  從那次的經驗中,他給了她一支專線的號碼,但為了避免找罵挨,若茴沒有再撥過半通電話給他。
  
  今夜,全身只著一件褪了色的破爛牛仔褲、打著赤膊的金楞半斜躺地靠在大床上,漫不經心的翻閱江漢特地送來的一大疊臨時急件報告及信函。
  
  被拆封的文件東一張、西一張的散撒在床被上,如果經他分類為垃圾信函的話,他大手不客氣的一捏,隨手往正前方十公尺遠的烏木檀梳妝臺方向一擲,垃圾就如飛石般彈進了骨董鳥籠裡,他的技巧純熟,幾乎百發百中、彈無虛發。坐在遠處沙發的若茴,好脾氣地看著書,等待與他分享驚喜的時機。
  
  “聽林媽說你今天又跑回娘家去了?見到我那寶貝兒子了嗎?”沒想到他突然開口說話,但眼光還是集中在信件上。
  
  “嗯!”若茴俏皮的衝他一笑,只給了他這麼一個回答。
  
  見她一副少見的神秘樣,他將心思從信文上拉回,“嗯?你就只有這句話要說嗎?
  
  為什麼我老是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我好象沒添個老婆,你媽反倒多了一個孫子似的。”
  
  “小換正在教我表妹學中文字,如果你吃味的話,不妨到寒舍一窺究竟。”
  
  “免談!你媽跟我八字犯衝,每次見到我都不假辭色,好象我虧待她女兒,讓你餓著、凍著、打壓你似的。”
  
  “你太誇張了,是你自己顧慮太多,到現在還喊她林太太,她當然不高興了。”若茴安慰著他,想居中扮演和事佬。
  
  “對不起,我只要一見你媽艷若桃李、冷若冰霜的臉,就喊不出話來了。”金楞毫不諱言的坦誠。“你娘又追問你是否有喜了是嗎?”
  
  “我好象是真的有喜了!這幾日來的症狀,跟七年前的一模一樣。”若茴努嘴道,但欣喜卻是躍然入眼底。
  
  “別傻了!”他瞄了一眼若茴,將手中的文件往旁一擱,跳下床。他自然擺動的肩臂、寬廣厚實的胸膛、配上隱沒牛仔褲內狹窄的腰身與迷人的臀部,如金銅神祗出現在若茴面前,不吭氣地接過她手中的書,俯下身在她腦門頂上印下一吻。“別想太多,你乾脆跟媽解釋,是我有問題不就成了。最近我似乎疏忽你了。”
  
  “沒關係,我了解你是因為工作忙,東北亞、東南亞兩地跑。不過,如果我真的懷孕的話,你就能再次當爸爸了,”若茴低喃,未意識到直立站著的金楞嘴角所浮現的冷漠與譏誚,她隨後仰視他問:“我懷孕的話,你高不高興?”
  
  “當然!”不過這不可能,金楞對自己如是說。
  
  “那麼……如果我現在告訴你,我真的是有喜的話呢?”
  
  “那我得恭喜你,記得屆時提醒我買個駝鳥蛋般大的金剛鑽給你。不過你我皆知那是不可能的事。”金楞笑歪了嘴。
  
  若茴也呵呵傻笑了兩聲,接著大聲宣布:“那我也要恭喜你,你明年三月中旬就要做爸爸了!”
  
  金楞當場狂笑一陣,結實的胸肌上下起伏不停,大手也蓋住整張無懈可擊的俊臉,良久才遏止住笑容,說:“我?做爸爸?哪一個倒霉的討債鬼會那麼沒眼光,挑我家投胎!”
  
  “我肚裡就有一個啊!”若茴有著他一臉不可思議的笑容,以為他和自己一樣,被這個好消息驚呆了。“今天證實的,已三個月了。”
  
  金楞一聽,斂住笑意。“三個月!你不是不能生嗎?哪個庸醫幫你看的?絕不可能!”
  
  “我的反應和你一模一樣,也是一直跟醫生強調,還跟他解釋我的病歷,他說會幫我把當年的病歷表調出來查閱,明天給我答覆。”
  
  金楞雖一臉不可置信,但腦筋已開始快速地轉著。他有一種深受欺騙的感覺,隨即想起左明忠曾在調查報告上注記那份病歷遺失!當初他一味只想到如何得到她,反倒沒察覺出蹊蹺。這其中一定有人在搞鬼:“那麼久了,調得到嗎?”
  
  “應該可以吧!我明天也會請明軒特別幫忙注意一下。”
  
  “找他幹什麼?他又不是婦產科醫生!”金楞怏然不樂,他對那個叫趙明軒的傢伙沒半絲好感。
  
  “七年前幫我診斷的醫生,就是他介紹給我的……”若茴說著就把當時看病會診的經過全數道出。
  
  金楞愈聽愈火,“所以你相信那個姓趙的傢伙對你說的任何一句話?你不覺得很奇怪,為什麼醫生要假他人之口道出你的病情,武斷的說你不孕?”
  
  “怕我無法承擔這個事實吧!”若茴也不太確定了。“我明天找他問去,看他怎麼說?”
  
  “光問有啥用?讓他身敗名裂才是真的!你別再涉入。如果你的身體真不適合懷孕的話,我希望你能把孩子拿掉。”
  
  “拿掉?!我不要!今天幫我會診的醫生也沒提及我不適孕的徵兆。”
  
  “即使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我都要強迫你拿掉孩子;更何況我可能有不良家族基因存在,你知道我二伯的事吧?”
  
  “你過分緊張了,爺爺說那是因為你二伯小時候高燒過度,來不及就醫才變成那樣的,根本和基因無關。”
  
  金楞無話可說,勉為其難的轉過身。“不管怎樣,我不做冒險的事,先把這胎拿掉再說,以後再從長計議。”
  
  若茴聽著他薄弱的理由,不解的看著他。“你不高興有個小孩嗎?”
  
  “這跟高興與否無關,我是出自關心才要你這麼做的,如果你有個萬一的話,我不會原諒自己的。”金楞擺出一臉憂心忡忡的模樣,溫柔的以指背摩挲她的面頰。
  
  “我……”面對這麼輕柔的話與他深邃的眼眸,若茴差點點頭了。
  
  “把孩子打掉!”
  
  “先讓我跟醫生商量過再說,好嗎?”
  
  “不用商量了!醫生說你不孕,結果你還不是有了?這回難道他敢保證你的性命無慮?”
  
  “我們多看幾家,聽聽不同的醫生的意見嘛!”若茴緊抓住他的大手。
  
  這結果不是他要的,金楞倏地抽回手,馬上換了一個面目,“隨你,難產而死,不關我的事。”
  
  為了松緩氣氛,若茴嘗試談談別的事,“趁著還餘幾天的假期,我開始整理溫室了,栽種一些木本植物,諸如木芙蓉、茉莉、桂花、鳴子百合、葛鬱金等,湊巧上週末我回峨眉探望爺爺時,看到阿福叔那兒有好幾株黃秋葵和白秋葵,就順便跟他分了幾盆回來,你知道怎麼著?”
  
  金楞聳聳肩,折回床邊,一副知不知道都無所謂的態度,勉為其難地反問:“怎麼著?”
  
  “每一個花苞真的是朝開暮謝呢!無怪乎人家會用秋葵來表示已逝去的事物,‘今日花正好,昨日花已老’,前人所說的昨日黃花,一點都不誇張。”若茴喜孜孜地說著。
  
  “所以說嘛,有花堪折直須折!我是舉十指十趾支持這個享樂主意的論調。”
  
  “你知道嗎?”
  
  “知道什麼?”他無動於衷,繼續伏首書信問。
  
  “司秋葵花的花神是誰?”
  
  “誰?”他不耐煩的虛應。
  
  “阿福叔告訴我,是漢武帝的愛妃,李夫人。”
  
  “喔!她跟秋葵有什麼關係?”
  
  “當然有關係!”若茴伏趴至床緣,雀躍道:“西漢武帝時,有一首古詩‘北方有住人’,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你聽過沒?”
  
  “聽過又怎樣?沒聽過又怎樣?反正都不是指你,你幹嘛這麼起勁?”(作者注!
  
  日文漢語中,‘北之方’乃是正室,也就是大老婆。)
  
  若茴不理他任性的反譏之語,好言好語地解釋:“這是當時赫赫有名的樂師李延年,藉詩寄寓自家妹妹有超俗逸塵的花容月貌之姿,就因為在他唱作俱佳的表演下,聽得漢武帝心猿意馬,李夫人因此得寵。可惜李夫人早逝,如一日秋葵,後來的人就把她譽為秋葵女神。”
  
  金楞眄了一下若茴急欲得到認同的表情,撇嘴說道:“聽起來有一點牽強。”
  
  “怎麼會?很詩意的,不是嗎?”若茴拉住他的手臂,不依的搶走他手上的信,半強迫地要他點頭應是。“你不同意的話,我不還給你!”
  
  “別這樣,讓我安心看完這封信再說。”
  
  “我不要!”若茴說著往他胸前僕倒,凝望他雍容的輪廓,心有所動的傾下頭,紅唇自然地要朝他印下。
  
  出入風月場所多年的他,已習慣了女人這種突擊的把戲,當下本能地閃了一下,她的吻直直落到他頰上的青胡髭上,他猛力地將她扳離自己,蹙眉嚴厲地回視若茴一眼,見她嬌嫩香腮泛起霞紅,為她從未有過的撒嬌舉動納悶不已。“你今天怎麼了?才懷孕三個月,就不知檢點了,別再耍這種孩子氣的把戲!把信還給我!”他厲聲斥道。
  
  若茴怔了一下,過了一秒,才意識到自己失態的行為,慌忙中把信遞了出去。他不發一言地接下恬,不理會走回房間一隅的她,繼續閱信。
  
  就這樣,不到十分鐘的輕鬆時刻又消弭無蹤,若茴的心底有股冷流竄起,漸緩包圍著她。她早該知道,要以不變應萬變的,再說,以她的年紀而言,也已大得不適合扮演小女生的模樣,冀望博得別人的注意力及嬌寵。
  
  若茴忍下了遭拒的尷尬,好整以暇地問著:“你會抽空到我的溫室參觀吧?”
  
  “我一有空就去。”
  
  “要快啊!你平日早出晚歸,花季一過,就又得等到明年了。”
  
  “那也犯不著大驚小怪,只要溫度、濕度、土壤合宜,你要它天天開苞都不是件難事。”
  
  “可是違反自然、四時之道啊!”
  
  金楞忽地將信一摔,冷言冷語地說:“你別老是抬出‘道’這個字好嗎?那個字就跟孫悟空的金箍圈一樣,教人頭疼。”
  
  “我不知道我又做錯了什麼事惹你不高興了?”若茴靜坐,慢吐心聲,“你好象很反對我種花似的,請你花一點時間就這麼難嗎?”
  
  “胡扯!難道我累了一天回家來,就只能聽你嘮叨今日又種了什麼阿花、阿草的嗎?”
  
  他說話的當兒,已走向更衣室,再回來時,身上已罩了一件襯衫,牛仔褲換成西裝褲。
  
  “而你再怎麼忙,卻有時間到薔薇花房去!”
  
  “那是我多年來的習慣,我沒必要為了討好任何人就改變它。”他面帶微笑,走到鏡臺前,抓起錶帶扣上。
  
  “我不是在要求你討好我,只不過是請你到我的花房瞄上一眼,給我意見罷了。”
  
  “剛才說了,我一有空就會去,那還不夠嗎?”好不容易他終於肯正視她時,臉上卻毫無表情地宣布:“我明早飛橫濱,何時回來也說不准,我希望你能照我的話做,把孩子拿掉。我得赴一個朋友的約,趁著現在,先跟你說聲再見。”
  
  若茴的心中驚訝萬分,費盡心力才抑制住眼眶的淚。“太突然了,怎……麼都沒聽你提起過?”
  
  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將護照、記事本丟進公文包,再從衣櫥裡拎了件西裝外套往床上一擲,回答她,“我剛決定的,那邊有件緊急私事,非得出我親自出面解決,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只要掛通電話給江漢,就一定聯絡得到我。”
  
  “什麼樣的緊急私事?為什麼我都得透過第三者才聯絡得到你?”
  
  “你這疑問句是出自關心,還是心存責難?”
  
  “你不要顧左右而言它。”
  
  “既然如此的話,我拒絕回答你的問題。”他一臉和氣,絲毫不露慚色。
  
  若茴奮身與他面面相覷,鼓足勇氣說:“你是已婚的身分,也要做爸爸了,不比往昔單身時逍遙,你不能再像個小孩一樣,予取予求,要怎樣就怎樣!我希望你能收斂行為,尊重我。”
  
  “哼!又要學你娘教訓人?我開始相信遺傳因子了!相信我,我再尊重你不過了,從未有哪一個女人能讓我如此挖心掏肺地尊重過,你是絕無僅有的,”他嘴角斜揚,樂勁十足,“所以你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為了表示我對你的尊重誠意,我就老實告訴你,我這趟回橫濱,是兼程安慰我的日本情婦的。看!有哪一個做丈夫的人能像我這麼坦白,不過,這還得歸功於我有一位賢明講理說道的老婆。”
  
  若茴神色一黯,在心中重吐口氣,看著他滿面嘲諷的笑,久久才迸道:“你真的是很過分!結婚才三個月,你就等不及要偷腥,做那種有傷風化的事。難道你忘記自己曾跟我說過的誓言,要疼我、呵護我?”
  
  “我沒忘,但也沒有對你發誓過不疼別人、不呵護別人啊!”金楞大玩文字遊戲,規避重點,提起公文包及提袋旋身往門走去,冷酷道:“你要認清一個事實,男人對已擺平的關係是很容易生厭的,偶爾放家貓出去采采野花,才會知道憐惜家花的平淡。更何況我對一個身材臃腫的孕婦沒興趣,孩子和婚姻,二選一,你自己挑。”
  
  此話一出,若茴恍然大悟,原來兜了半天,這才是重點。“我不懂,我做錯了什麼?”
  
  她一臉詫然,過了一秒才捉到一點竅門,歇斯底里的嘶喊:“難道你剛才說關心我的話、扯一些基因問題,只是要騙我墮胎?虎毒不食子,你怎麼能這麼狠心?我肚子裡的寶寶是你的骨肉啊!”
  
  “你不是篤信愛情力量嗎?現在應證你所謂的愛,也是有條件的。”
  
  “你這是勒索的行為!”
  
  “是又如何!如果你不健忘的話,我說過這是樁各取所需的婚姻,當初我娶你是因為你不能生,如今出了這種差錯,不能怪我翻臉。我不要孩子,也不在乎你的死活,夠清楚了嗎?如果你堅持要孩子的話,也可以,你就坐等律師寄給你的離婚證書!”
  
  面對這樣一個善於為己脫罪、找藉口出外走私的男人,若茴是空心一片。“那又何必娶我”的字眼已悄悄地在她內心深處擴散、堆積。她不禁揣忖,自己是否又踏錯了一步,再次錯看了他?
  
  七年前,不修邊幅的金楞行為雖放浪,尚且保有一顆熾熱的赤誠之心;如今涉世已久,在複雜的日本跨國商界翻滾多年的廣崎,舉手投足之間,儼然就是白居易筆下既典型又唯利是圖的商人;重己利輕別離,而且更難接近。
  
  她恐懼,七年前的惡夢,又會在她不經意時重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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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星期五!可愛的星期五!沒有陽光普照,只是另一個潮濕、灰雲遮頂的典型冬天。
  
  儘管天公如此不作美,在芷芽年輕雀躍的眼底,這個星斯五卻是最值得慶祝的,比任何偉人的生辰忌日郡來得重要.芷芽幾乎是打前晚起。就開始描繪自己與周莊午餐約會的:她吃飯想,走路想坐公車想,夢裡流口水也想,有時想過頭,得意忘形後,還會興奮手腳抽筋,撞公共電話,甚至於坐過站。至於上班嘛,那更是魂不守舍,小錯頻出!
  
  只因為芷芽的心頭甜滋滋,無論陳雅芳對她多麼頤指氣使,她皆一笑置之,她那種有聽沒有到、任你罵到“宜而爽”甘願模洋,差點把陳雅芳惹得氣絕。偏偏伸手難打笑臉入,見芷芽臉上浮現的兩朵酒渦,陳雅芳也只好勉為其難地抑天尖叫的衝動,自認倒楣。
  
  “真不曉得你今天怎麼搞的,幹麼老衝著我笑!好險總經理今天不進公司,給他看到你這種心不在焉的樣子,包準對你的能力大打折扣 ”
  
  陳雅芳嘴裡念念有辭,雙手忙著將芷芽所打錯的名片卡一張張撕掉,明亮的眼角睨到芷芽又要彎腰笑著賠罪時,不耐煩地以手蒙住眼,求道:“行了,我了解,你不用再抱歉,我就當你今天早上生病。"說著揮著塗著寇彤的手要趕她走,"快十二點了,你暫且收工吧,看是出去透氣、壓馬路都行,只要回來時記得帶根筋就好,還有,別再對我傻笑!”
  
  芷芽也真絕,一聽到陳雅芳強硬的建議,當下"寡廉鮮恥"地聽從對方,拎起那件老氣橫秋的外套走出秘書室,任由緊關的大門將陳雅芳、響脆的打字聲以及乍響的電話鎖了起來。
  
  心情愉快的芷芽和在不同層樓的同事們一起搭著電梯抵達一樓,光可鑑人的兩扇金屬門往旁一開,她便從人群中脫穎而出。推動藉大的旋轉門跨出大樓。走了幾來步,一道冷風撲面,教芷芽打了一個寒顫,於是她停下腳步將外套穿上,不顧他人的目光,對著水銀牆左搖右異地顧影自憐一番,拔下頭上的髮夾,搖著一頭長髮對著牆鏡裡的人神秘微笑,之後她將腳跟一轉,踏著節奏輕快的步伐,興致勃勃地向約會的地點前進。
  
  芷芽獨坐於喧騰的人群中,被炸雞、漢堡、奶昔、可口可樂給包圍住。一群人自大前方蜂湧而來,喧喧嚷嚷一陣子,一群人又哄堂退去。坐在右手邊的年輕媽媽因為娃娃淘氣,打翻奶背,氣得罵娃娃罵到哭天搶地;而左邊那對頭倚頭、心連心、兩嘴喝著同杯可樂的高中情侶,卻不受影響,繼續他們的"來電五十。”
  
  百無聊賴的芷芽將目光從人群挪回自己的奶茶看到杯中尚餘三分之一的飲料後,鬆口氣地舉杯吸了一小口,她提醒自己,在周莊沒到前,絕對不能將茶喝完,以免自己離座後,這個顯眼的位子被人佔去不打緊,怕的是周莊找不到她。
  
  想到遲未現身的周莊,她再次瞄了一眼手錶。一點了,上班族人潮明顯地退去,等到隔壁的少婦抱著氣嘟嘟的娃娃離開後,整個餐室就靜了下來,隱約中,只剩下高中情侶的輕聲細語,當然,芷芽先前"High"得不得了的心情也在無奈空候的情況下,一度一度地降了溫。
  
  正當此時,一個披著風衣的長影在垂著脖子的芷芽面前坐了下來,芷芽不多想便興奮地彈起頭,要對高大黝黑英俊的周莊笑。豈料,對方的確是高大黔黑,長相也稱得上英俊,但卻不是她所等待的人,她失望地收起了笑容。
  
  對方將公事包放在桌上,低頭和藹地詢問她:“我能藉坐一下嗎?
  
  芷芽左顧右盼了一下,才點了頭,"你坐吧,我再一會兒就得走了。”
  
  “請放心,我沒惡意,只是想送你一樣東西。”
  
  “什麼東西?芷芽咬著唇略有戒心地問。陌生人將手中的厚雜誌放到芷芽的面前,以薰和的口氣道:“送你。”
  
  芷芽歪著頭斜看了一下印著一位名模的放大照片的封皮後,方才了解他要送她的是專業美容雜誌,她不解地抬頭,扶著鏡框問道:“送我,為什麼?”
  
  他給她一個自信十足的笑容後,回答道:“幹美容服務業這行的人,最看不慣容貌。
  
  氣質兼備的女人被無知所糟蹋。”
  
  芷芽不太確定他的話是不是"廣告花束",便老實地說:“先生若是想跟我推銷塑身兼賣保養品的話,我是愛莫能助,因為我花不起這種錢。”
  
  對方呵呵輕笑,"放心,你只要肯挪一點心思翻這本雜誌,就會美不勝收了。”
  
  這本雜誌那麼神嗎?只翻一下就美不勝收!豈不是比阿拉丁神燈還荒誕不經嗎?男子飄盪著一襲風衣消失在階梯處。芷芽沒把陌生男子的話放在心上,但為了打發時間,還是翻開了雜誌,將目光鎖定在第一頁,橫架在臉上的鏡片由"起霧"的狀況漸漸惡化成"水蒸氣",足中過了十分鐘她才動手翻頁,這頁一翻,是直接跳到了封底。
  
  芷芽看不下去,因為她期待的人始終沒有現身,她不認為再耗坐下去會有結果,不過,她還是依約等了最後一次的五分鐘。
  
  自設的時限一到後,芷芽由白日夢中轉醒,她握著那本雜誌起身,自我解嘲,"也對,從沒聽說南瓜能在當午時變成馬車。”
  
  最後,芷芽在計程車上一路咬著南瓜派回公司上一進辦公室,陳雅芳只微微跟她點了個頭,便繼續幫她補鍋,一直到快下班時,才將手頭上的資料放到芷芽桌上,請她下班前將文件歸檔,最後補了一句,"你中午一跨出門。找你的電話就進來了。”
  
  芷芽吞了口口水,吃力地問:“是誰?”
  
  陳雅芳垂下彎翹的睫毛,交臂審查著芷芽的工作進度,回答道:“不知道,我問了,但對方沒報出大名,只說是你的‘飯友’會再打進來,就把電話掛了。”
  
  “喔!芷芽輕應了一蘆,懷疑她會沒聽出周莊的聲音。
  
  “你挺趕時髦的嘛,我聽過筆友、電腦擇友,就是沒聽過‘飯友’這名堂,他就是你今早無心上班的原因?
  
  芷芽對前輩微弱一笑後,不答話。陳雅芳連試兩次引芷芽開口說話失敗後,有點自討沒趣,不過還是倚老賣老地奉送她一句話,"你太嫩了。我不知道你靠什麼本事應徵上這個位子,不過你若還想在‘遠業’這種大公司久混的話,最好學著隱藏自己的情緒,你高興時人家不見得和你同樂,但你若沮喪的話,想見你摔餃的人是一籮筐,數也數不清。”
  
  這時,芷芽巴不得自已是坐在接待室裡那個快樂無憂的接線生,那麼她就可以跟其他同年齡的女同事談天說地,而非面對雅芳小姐的訓誡。從這點蛛絲馬跡來推,眼晴長在頭頂上的陳雅芳會走,不單是被方雪晴捆一掌那麼簡單,真正的原因恐怕是人緣不佳。
  
  當晚八點四十五分時,芷芽辦公桌上的電話乍響了起來,專注於一疊手稿的她忘了自己在秘密加班,不多想便拿起話筒。
  
  “芷芽!你在搞什麼把戲?
  
  芷芽一聽到那兇巴巴的聲調,回道:“怎麼了?天美。”
  
  “你幹麼跟人說你人在我這裡兼差?
  
  “什麼事?你公司裡的同事上我這裡來我你!我手下三個售貨小姐光是幫他找你這位子虛烏有的‘兼差同事’就耗掉了大半個時辰,撇開其他荷包滿滿的女顧客在旁等到臉發青,最後搞得我店裡的生意大受影響。你這個做死黨的想絕交,拆人臺子也不該是這種拆法!”
  
  芷芽馬上說:“對不起,天美,我現在馬上過去。”
  
  “不必!我跟他說你隨車挨著門市補貨去了。”
  
  “喔,那就好。”
  
  “好個屁!"天美一旦發起飆,是六親皆不認,"哪有人晚上補貨的?他說他逛一下後等你下班打卡。看你怎麼辦?"天美很氣,一來氣她不通風報信,二來氣她有"好消息"竟不跟好朋友分享,"你到底在搞什麼鬼名堂?加班那麼見不得人嗎?還得用騙的?你張芷芽到底加的是哪門子的班?如果不是這條線路還正常,我不禁要懷疑你加的是何種班?
  
  “天美,對不起,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蠢,但……
  
  天美不客氣地接下她的解釋,冷言冷語道:“但你真的有‘不可告人’的苦衷。”
  
  “不是不可告人,是我答應人家不對外說的嘛!天美,我知道你還在氣我不跟你明說……”
  
  “我哪敢氣喲,只氣自己錯翻眼皮看走了眼。你若當我是朋友,趕快從實招來!加班的事我且放你一馬,但一你非得告訴我來這裡找你的男人跟你是什麼關係?
  
  “同事而已。
  
  “啊哈!同事會特地跑到你‘兼差’的地方接你下班?”天美嗤了一聲,"你當我三歲孩子那麼好騙?
  
  芷芽藏不住鬱卒,沉著說:“那是因為他中午放我鴿子。
  
  “他竟放你鴿子?“得到芷芽"嗯"的一聲後,天美變得格外的激動,對芷芽說話的口氣也轉了一百八十度,“太差勁了,人長得標致,同事也不能這麼囂張吧,等他折回來,本姑娘不給他顏色瞧瞧就不叫吳天美!”
  
  芷芽知道好友是說到做到,忙要勸阻:“天美……
  
  “你放心,我一定會修理他的,啊!我老顧客來了,找時間再跟你聊,Bye!”
  
  “天美!等一下,我活還沒完……"芷芽的耳際馬上傳來一聲響脆的"喀啦",這就是天美一貫的激進作風,來匆匆,去匆匆,不把人逼到發"轟"不算瘋。
  
  芷芽不敢耽擱,忙收拾桌上的東西,該鎖的鎖,大包包一背、外套一拎,就往辦公室外衝去,她一心期望天美別為了她"兩肋插刀"而去得罪周莊,不單是因為他是"遠業"的小開,而是她在乎他的友誼。他中午放她鴿子這件事不容饒恕,但他的確試過要連絡她,雖說不怎麼積極,但有,總比沒的好。芷芽一路心焦地在行人間迂迴穿梭,因此不少被她的包包橫掃到的人對著她的背影怒目而視;平常當她橫過幽暗不明的巷口時,總是會被唐突竄出的轎車嚇到,現在輪她反嚇轎車司機,當然,橫衝直撞的她一下就不見人影,那些轎車司機也只能坐在位子上怒火中燒地詛咒她"瘋查某、不要命。”
  
  於是,頭遭這麼不怕死、不怕得罪旁人的芷芽終於在十分鐘內趕到了天美的進階內衣的專櫃前,她將包包往地上一放,脫下外套,大喘著氣問:“天美,他人呢?”
  
  天美驚訝地從電腦上抬頭,看到芷芽紅通通的臉頰時,詫異地問:“你用飛的嗎?”
  
  “他人呢?”
  
  天美往芷芽的身後一指,說:“不就在你身後的不遠處嘍。”
  
  芷芽轉頭往天美所指的方向探,沒看到穿著筆挺西裝的單身漢,只看到一個身著休閒裝的偉岸男子斜倚在名家設計師的服飾專櫃,與兩名站櫃小姐一起打量著一位身著銀花露肩小禮服的美女。等到美女甩著一頭在洗髮精廣告裡才有的烏溜溜的捲髮,興奮地調轉銀色三時高跟鞋,以光溜的白膀子勾住那個男人的脖子,當眾獻上一吻時,芷芽發出了一聲輕喘,摀嘴,回頭對著記帳的天美道:“這,天……天美!你看到了沒?這太誇張了吧!”
  
  “不誇張,如果我和那個女人易地而處的話,也會這麼做。一個吻抵一件上萬元的禮服,太划算啦!"天美的口氣是諷刺多邊羨慕的,她看到芷芽難以苟同的表情時,覷了她一眼,說:“芷芽,少古板了,你如果不以正常眼光來看這事的話,我懷疑你能和你的同事和平相處。”
  
  芷芽扶正了眼鏡,伸長脖子搖頭問:“你說什麼?我對這事的感覺是我的事,和我同事扯上了什麼關係?
  
  天美無奈她用筆桿頭搔了右耳,眼帶幾分關注地盯著好友,一直瞧到芷芽恍然大悟、斜眼往專櫃那頭的男人瞟去時,她才對著芷芽的後腦勺子開問:“我以為你會認得出來。
  
  他不是你同事嗎?
  
  芷芽停了好兒秒才回過臉來,雙手攤放在櫃檯上,勉強沖天美擠出一個憨笑,沒那麼熟的,也許我聽錯午餐的日子,不是今天,而是下個禮拜吧。”
  
  天美不想著芷芽故作堅強的樣子,因為她可憐得像個小孤女。天美低頭結算自己的帳,以平常的口氣道:“你不用費唇解釋,否則只會愈描愈黑;人家不想說,我吳天美也懶得聽……”
  
  芷芽失控地橫過櫃檯抱住天美的身子,一頭抵在她的肩窩上。
  
  天美就這麼讓好友抱著,她知道芷芽不願哭出來,但需要藉一個人的肩膀靠一下。
  
  以往唸書時她很樂意扮演這個角色,但現在她希望真正能讓芷芽靠上一輩子的那個男人能夠快快出現。"快交個男朋友吧!”
  
  “沒人會要我的。"芷芽嘟噥道。
  
  天美在芷芽耳邊打著氣,"你上班的公司那麼大,只要你肯先放電,一定有的;當然,最好先刪掉帥哥型的玩家人物,這樣比較能增加自己的信心。其實你長的本來就不難看,年輕就是本錢這句話你沒聽過嗎?才二十而已,只要肯化妝、把美手美腿露出來,還怕沒人要?
  
  芷芽聽了,抽身離開天美的肩頭,不太確定地問了她一句,"真的嗎?
  
  “當然!你眼前的我就是個活生生的鐵證。"天美對芷芽是信心十足,忽然,她臉上的安慰變成了戒備神態,"芷芽,你同事挽著那個女人過來了。”
  
  芷芽在原地傻了好兒秒才轉過身子,這時周莊和那名女子已走到她面前了,她見周莊對她和藹一笑,問:“你補貨回來了?
  
  “嗯?"芷芽一臉茫然,不知要說什麼,天美用筆頭在她背後用力一戳,才教她倏地打直身子,點著頭連說了三個"對"。
  
  “我跟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妹妹周頻,今天剛從瑞士回國。"他看著芷芽將一雙小鹿的眼轉到緊摟著自己手臂的妹妹後,低頭對著妹妹道:“丫頭,這位是張小姐。”
  
  “張姊好,很高興認識你!"周頻甜甜地對芷芽一笑後,鬆開了哥哥的手臂,上前兩步將芷芽一抱後,在她兩頰間猛親一遍,然後劈迪啪啦地解釋,"抱歉,都是我胡塗,錯報了回國的日子,再加上今晨班機誤點,才害我哥趕不回台北來見你。你沒等很久吧?
  
  如果有的話。都是我的錯,你可別怪我哥,怪我好了,反正我已經被大罵到臭頭了。”
  
  芷芽摀著被親過的臉頰,搖著頭說:“還好。”
  
  她的模樣讓周莊篤定卻不失禮貌地截斷了妹妹即將到口的話,"丫頭,你該去會你其他的朋友吧。他們不是在等你嗎?”
  
  周頻無辜地轉身對著哥哥說:“現在就要我走了?”
  
  周莊臉上還是帶笑,不過瞇起的眼底已透露出一絲不悅。
  
  周頻見狀扭頭對芷芽道:“剛才他還硬要人家來跟你解釋,現在目的一達成,就嫌我礙眼了。”
  
  “周頻……"周莊低沉地喊著妹妹的名字。
  
  “所以我沒法跟你多聊,等下次有機會咱們再聚,張姊再見。"說完,她轉身對她哥伸了一下舌,拎著一袋衣物便走了。
  
  周頻一走,周遭的氣氛就靜了下來。周莊抱歉地說:“希望你沒被周頻直來直往的洋派作風嚇到,她說了一長串只是想表示她想跟你見面。”
  
  “我知道。”
  
  周莊盯著她看,"你下班了嗎?
  
  “嗯,我……"芷芽不太確定地回頭望了天美一眼,希望天美能幫她拒絕。豈料天美玉手一揮,馬上拒絕了她的請求,"走,走,走!你下班了,要走趕快,等下一塞起車來,哪兒也去不成。"說著,還將芷芽攤在櫃上的大衣往前一遞。
  
  周莊先芷芽一步接過那件大衣,對天美說了句"謝謝",轉身扶著猶豫的芷芽往電扶梯的方向走去。半個小時後,周莊在芷芽的公寓前熄了引擎,他一路上沒有說話,車裡倒也不靜,因為充盈著莫札特的月光奏鳴曲。
  
  本靜坐傾聽的芷芽在車停穩後,馬上說:“我要上去了。”
  
  “等一下!"他很快地握住了芷芽的手,"我們得先談談。”
  
  “我已經了解你不是故意要失約。"芷芽的口氣雖然柔和,但沒打算要妥協。
  
  是針對他嗎?不是的,是對她自己,因為她已經不打算再編白日夢了,雖然她最後已知道周頻和他只是兄妹關係,但在百貨公司裡獻吻的那一幕,真的把她給搖撼醒了。
  
  她心裡清楚,就算不是妹妹,也會有其他的女人,若不是勤於練習的話很少男人會那麼習慣陪女人逛街。
  
  她想抽回自己的手,但周莊不肯放,反將她的手握得更緊,古銅的帥氣臉孔往她的湊近,以一種壓抑的音調道:“但你似乎不大了解我心裡有多在乎這一次的失約。”
  
  芷芽略拂開額上的髮絲後,聳肩道:“抱歉,我看不出來……”
  
  她話還沒說完,他的人影就遮住了她的面孔,一等她抬頭探究竟時,雙唇就被堵住了,他先是激烈地含住她,熾熱滑溜的舌尖在她唇瓣間遊走,最後強迫性它地撬開她的齒縫,不顧一切地探了進去。多深她不知道,只知道她快窒息了,芷芽雙手無力地撐著椅墊想支住自己近乎融化的身子,這時周莊似乎感到她的無助,下意識地將身子往前傾,將她推推進椅背裡,以極霸道卻溫柔無比的方式吻得她忘其所以。
  
  眼鏡什麼時候被摘掉的?她不知道;藍色毛衣下的胸扣何時被解開的?她直覺得親近他、聞他身上煙草與古龍水混雜的味道、感覺他的體熱,以及傾其所能地索取他的吻。
  
  周莊的吻散落在她的五官、髮絲與頸項之間,但最終一定都會回到她的唇上,她從來不知道吻可以這麼地銷魂,令她忘卻自己,直到她迷迷糊糊地反射鏡裡看到一個黑色的圓影罩在雪白之上,她舔了乾渴的唇,又想念他的唇。又努力想看清反射鏡的影像。
  
  芷芽全身因一種不熟悉的感覺而發疼,她聽他喃喃念著自已的名宇,在親吻她潮熱的肌膚。讓她抖顫了一下,也讓她從飽和的熱氣中退了溫。
  
  現在她已清楚地感覺到他舌尖所在的位置,這讓她乍醒過來,當下將他推開,以雙奪環住自已的胸部,睜大眼盯著他模糊的臉孔瞧。她不知道周莊生氣還是懊惱,只聽到他連咒好幾句,接著重喟一聲,往她靠近。
  
  “別……芷芽懇求道。
  
  “我不會對你亂來,只想幫你穿戴好。"芷芽聽他這麼一提才低頭看見自己幾乎半裸的窘態,她急忙將緊身毛衣拉下遮住胸部,吃力地提起裙頭扣住,四下探著,"我的眼鏡……”
  
  周莊從她椅下挖出了眼鏡幫她戴上,然後梗著喉嚨說:“別動,有件事非得搞定不可,否則的後果將是不堪設想。"他說完把她的身子拉近自己,長臂一伸,從她光滑的背脊處往上探進她毛衣,將她的胸帶釦上,然後為她拉上裙後的拉練,這期間芷芽根本連換氣都不敢。
  
  她好久才能說出一句話,"我要上去了。”
  
  “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
  
  “我送你上去。"周莊篤定地說完,跳下了車,走到另一側為她開門,然後跟在她身後走進公寓裡。在離家門前最後一段階梯的轉口處,芷芽突然轉過身,小聲地對周莊道:
  
  “我……抱歉,我不習慣……
  
  “我了解,你還年輕,上去吧!"周莊低沉著聲音,有點無奈地催促道。
  
  花芽還是停在原地不肯動,鼓足了勇氣說:“我不介意你吻我,事實上,我喜歡你的吻,只是……
  
  “我知道,上去吧!"他依舊是那一句。
  
  芷芽猛搖頭,決心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他,"只是……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可以……
  
  我會克服自巳。
  
  周莊整個人為之一楞,他臉上的嚴肅撒去,取而代之的是溫柔,他不自覺地上前一步,抬手拂開她臉上的髮絲,想紓解的緊張。“沒那麼嚴重,只要讓我抱你一下就好。
  
  你願意讓我抱一下嗎?
  
  周莊毫不遲疑地將她環進胸膛,緊緊將她的背擁在手裡,希望這麼做能滿足自己對她的渴望,但才將她溫熱的身子摟進懷,他馬上意識到此舉是不智的,甚至更危險,他陡然鬆手將她推開。
  
  芷芽受力一震,整個背貼在牆上的,她驚駭莫名,倉皇無助的表情更甚過剛才在車裡的模樣。
  
  “對不起,我為自己的行為作嘔。"他想上前安慰她,卻不敢再冒碰她的危險,於是將雙手插進風衣口袋裡,敬而遠之地退一步,冷漠地說:“你還是上去吧,我在這裡看你進門。”
  
  芷芽眼裡摻雜著受傷、羞愧與不解,複雜卻又那麼容易教人看穿,她抖著身子,一頭奔上了階梯,顫著雙手取出鑰匙圈,連試了三次才對準了鎖孔。她沒有側頭瞟他一眼,扭開鎖頭後直接推門跨進了家門。周莊雙腿跨開與肩齊寬,翹首等待那砰然乍響的摔門聲。出人意料的是,她僅將門輕輕地推送回去,再輕手輕腳地反鎖上門;這讓周莊了解,她跟他生命中的動輒嬌嗔、砸東搗西的女人是多麼地與眾不同。
  
  芷芽花了一個週末才把整件事想清楚,但清楚跟通透是差了一大截。同一時間,她接到了周莊傳來的紙條,請她傍晚挪出一個小時的時間,在霧都見面,芷芽沒去。連著兩日他重複同樣的動作,芷芽仍舊是相應不理。到了周四,他就沒叫人傳紙條上來了,芷芽崩了好兒日的弦終於松了,沒想到卻被一重又一重的失落包圍。以至于這周過得很不愜意,假日時,無色彩的日子。
  
  別人患的是星期一症候群,她張芷芽染上的是天天症候群。二十歲,別人過得像風和日麗的春天,而她卻過得殘冬,難道就再也沒有法子能讓她快樂起來嗎?
  
  欸!也許是該聽聽天美的話的時候了。下定決心後,又拖了四、五來日,一個衝動,芷芽趿著拖鞋跑到街角的理容院燙頭髮,她想燙成周頻的形樣但因為拙於解釋,只好任藝高膽更大的小姐擺佈。
  
  燙出來的第一晚,她覺得自己是美得冒泡,結果一覺醒來攬鏡自照後,泡影破滅!
  
  只因她不諳整理一頭蛇發,所以早飯也不煮、便當也不帶,兩百塊往桌上一放,讓人一刀除去了三千煩惱絲,這才敢踏進"遠業。”
  
  沒想到,公司大門深鎖,值班警衛告訴她,今天是"行憲紀念日!回家嗎?不,既來之則安之,一個無聊的人在這種非常時期往往能將無聊的定義注釋到完美。
  
  首先,芷芽從超商買來三份報紙及一份時報周刊,跑到速食店裡,嚼著薯條將每條花邊"星"聞,一一瀏覽完畢,才去看早場電影,散場後逛了一下櫥窗,替芷薇挑了一個蝴蝶發圈、幫少鴻挑了一件運動衫,再吃一碗丁香熱豆花和一盤炒麵後,便打著飽嗝去找天美,因為她知道天美絕對會感激她的出現。
  
  芷芽在五點半時回到家,一進陽台鞋還來不及脫,芷薇和少鴻便將鋁門一拉,探出頭追問:“姊!你跑到哪裡去了?”
  
  “我去天美那裡幫忙啊。"芷芽將鞋放到鞋架上,轉身踏進屋內。
  
  這時芷薇才叫了一聲。"姊!你剪頭髮了!怎麼剪那麼短,像個小男生。”
  
  “小孩子就是小孩子!短,才有女強人的氣派。你不懂就免開尊口。來,來。來,看我替你們帶了什麼回來……"芷芽這時才瞄到藤椅上的禮盒,好奇地探頭問:“那是什麼?”
  
  少鴻興奮地說:“是周大哥送來的,他下午三點到,足足坐了兩個鐘頭才走,他還送我金筆耶,是高仕的喔,對不對,二姊?
  
  “嗯!我的是一件大衣,很漂亮呢!我穿給你看。"芷薇說著從大盒裡抖出衣服往身上一披,雀躍地問:“好看,對不對?”
  
  芷芽沒理妹的問題,反問了一句:“我們跟他非親非故,他幹麼這麼多禮。”
  
  “不知道!不過大姊也有呢!"少鴻從一個紙袋裡掏出一個包裝精類的小盒,遞了過去,"吶,在這裡。姊,趕快拆啊!或者,我幫你拆。少鴻見姊姊沒有出聲反對,當下就動手了,芷薇也一個勁地湊上前去。不一會兒,一陣驚歎不已的"哇"從弟妹大張的嘴裡逸了出來。
  
  “是翡翠別針呢!”少鴻說。
  
  芷薇以手拍了一下弟弟的腦袋,"少驢了,是髮夾,翡翠髮夾,還有碎鑽呢!哇,好漂亮,姊,我幫你夾上……"芷薇拈起髮夾往芷芽的頭髮比了過來,這時她才記起老姊已把長髮給剪了。
  
  芷芽一臉沉默,不悅地瞥了妹妹手上的髮飾後,說:“把東西統統都放回盒子裡,我明天帶到公司還人家。”
  
  “為什麼?"芷薇訝然問道:“只因為姊剪了頭髮就不喜歡這個髮飾了嗎?這東西很特別呢,周大哥一定費了好多心思才買到的!
  
  芷芽叉起了腰,一臉權威地道:“別傻了,有錢還怕買不到東西嗎?再說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他送我們這些東西,下次我拿什麼還送人家?”
  
  “可是……是周大哥親口說要送我們的啊!我們起先也是跟他說不知道要回送什麼,你若不喜歡,大可把自己的禮物退回去,但我不認為你有權力要我們跟著你去拒絕人家的一番好意。”
  
  芷芽知道芷薇是據理力爭,但她聽不下去,她只覺得周莊打算以散財的方式令到她們姊妹起爭執。"既然這樣的話,隨你們便。"芷芽把自己買來送弟妹的禮物丟在椅墊上後,就進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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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周莊將門關上,轉身像一座高塔般俯視著她,"你為什麼會出現在這兒?”
  
  芷芽不知道他一臉陰沉的原因,躊躇地提醒他,"有位C.C.先生傳卡片要我來這兒。
  
  難道你不是C.C.?”看到他一身英挺的裝束,她頓時醉了,忍不住嘆道:“你看起來真的是很英俊?
  
  周莊的臉絲毫沒有改善,他緊咬著牙根道:“謝謝你的誇獎,但你可不可以先回答完我的問題後,再拍我的馬屁?”
  
  芷芽大眼一張,忙將胸一挺,緊張地回道:“當然可以,我想這其間一定有什麼誤會。我在樓下收到一個署名叫C.C.的人的卡片,當然這個名字有點特殊,讓人容易把它想成立方公分……。”
  
  周莊咬牙切齒地打斷她的話,"我就是C.C.,省省你語無倫次的解釋,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麼會在這個飯店裡,尤其是那個宴客廳。你不是跟我說你今晚跟專櫃請了假,打算跟‘女同學’出去吧?還是我記錯了日子?”
  
  “你沒記錯,我今晚本來的確是要跟同學見面的,但你父親希望我能陪他出席,所以我只好將約會改了期。”
  
  他的情緒不見好轉,反而以更毛躁的口氣問道:“喔,我爸只說一句話就能讓你改變主意。那為什麼我求你跟公司請一晚的假,你卻推三阻四堅持不妥協?”
  
  “那不一樣啊!"芷芽有受冤的感覺,但真正教她不舒坦的是他審問犯人式的口吻及蠻不講理的態度。
  
  “哪裡不一樣?”周莊冷酷地盯著她,"我以為你起碼對我有些好感,沒想到別人簡單一句話倒比我大獻殷勤有效。哈,高職畢業、沒相關工作經驗的你確定不是走旁門歪道,才當上了總經理秘書的職務?還是你提供了特別的服務?”
  
  芷芽被他暖昧不明的影射氣得眼珠子冒淚,"你怎麼可以這樣懷疑你爸和我之間的關係?”
  
  “怎麼不可以,他有外遇的前科,對方的年紀不比你大多少!”
  
  她強忍放聲大哭的衝動,咬著每個字道:“好吧,既然你想知道,我就告訴你,你爸不只說了一句簡單的話,事實上他起碼說了三句。而我之所以答應出席今晚的餐會全是因為你爸建議我跟你媽談談,才嚇得我改變了主意。”
  
  芷芽很氣,什麼原因她一時想不清,她只知道她有一肚子窩囊,想乘機宣泄一番。
  
  “除了周一到周五的晚餐外,你從沒開口邀我出遊過,也從沒事前解釋你會跟誰出席哪兒場宴會。所以你沒資格在這個節骨眼怪我出現在這場宴席上。若你因為怕讓人知道你天天跟著醜八怪吃晚餐的話,直說無妨,一出這個房間,我會假裝不認識你,甚至連在你父親面前都辦得到。我不了解你為什麼要反應過度,我只清楚,單就朋友而言,你沒資格用這種惡劣的態度質疑我。”
  
  周莊靜靜聽著,聽她激動地道出最後一個字後,慢慢貼近她,直到他寬敞的胸碰到她劇烈起伏的前胸時才停住腳步,低沉地問:“真的嗎?我連一點資格都沒有?”
  
  芷芽意識到他們幾乎快貼在一起,不安地往後退了幾步,他則是不客氣再往前跨一步。如此的狀況發生了三次,第四次時芷芽已無後路可退,因為她整個背已貼在門上了。
  
  芷芽硬著頭皮,低聲對他求道:“對不起,你就當我剛才什麼都沒說,我……我現在想回大廳去了。”
  
  周莊對她的請求充耳未聞,反而舉起將兩臂抵在門上,鎖住她的去路,"不成,你得先告訴我到底誰是醜八怪。”
  
  “是我!連著一個半月,天天跟你吃晚飯的醜八怪就是我,現在你可以讓開了嗎?”
  
  芷芽邊說過要推開他,但他像一堵牆,屹立不搖。片刻周莊才稍撤離身子,不是放她走,而是為了將她抖澀的身子圈進懷裡。
  
  他低頭將唇移到她的耳邊,輕語道:“如果你堅持自己是醜八怪,深到令我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的地步。”
  
  此時的芷芽已不再打著抖,因為她已僵麻得如一尊木娃娃,不知如何反應,只能任他繼續著。
  
  “我不懂你既有一副軟心腸,為什麼卻還能持有最拗硬的固執?這幾個月來,我用盡心思,依然抓不住你的脾性。你看看我的每一個眼神都像帶著無限的邀請,但每當我一靠近你時,你又表現得像全身長滿棘的刺蝟,排拒我的親近……我常想自己是自作多情,要不然我怎會這麼一頭熱,而你這麼無動於衷、僅滿足於一天一個小時的聚餐,我甚至不敢主動要求你能挪出週末假日陪陪我,只因我怕你給我軟釘子碰……喔,我該拿你怎麼辦?”
  
  周莊將她緊緊揣進懷中,以唇在她的頸項間搜索,隨後下滑到她領口前,以齒技巧地解開她的第一個領扣,吮著她頸間的動脈,喃道:“芷芽;你讓我愛你好嗎?”
  
  一聽到"愛"這個字眼,心亂如麻、頭昏目眩的芷芽像被巫術下了盅,意不知所措地癱靠在他懷中。芷芽的絲襯衫已被他解開,連著外套一剝而去,沒多久她的長裙也滑到軟棉棉的腳躁處,她知道自己將近赤裸,但她不在乎,她只知道他熾熱的眼眸充滿著要她的懇求,這就足夠。
  
  她任周莊將自己抱到陌生的床上,聽著他醉人的呢喃,"只要經過這一次,我們之間就再也沒有距離。相信我,你會愛上並享受那種感覺的。”
  
  芷芽閉上了眼,在心裡應和著他的話,等待他的下一步,但等了良久不見他行動,壓在她身上的重量反而忽地挪了開來,這促使她張眼探個究竟,"怎麼?”
  
  周莊衣衫完整地坐在床緣,歪嘴朝門一努,說:“有人按對講機。”
  
  “會是誰?”芷芽想了一下,低吟一聲後以手重拍了自己的額頭,"糟!我忘記那個男侍還在門外等我!"她從床上翻下地,抓起落了一地的衣服套上身。
  
  芷芽心愈急,手愈抖,鈕扣就愈無法扣齊,最後是周莊伸出援手。她才再度衣衫整齊。
  
  這時,叩門聲己由小漸大,一陣模糊的聲音隱約在擴音器上響起,"張小姐,你還好嗎?”
  
  “我很好,就來了!"芷芽大聲應了一句,轉身要去應門。
  
  但周莊攔住了她,他先在她的面頰狠啄了一記。以大拇指掌著她燒紅的雙頰,輕聲安撫道:“別這樣,我們又沒做虧心事。”
  
  “嗯,"芷芽猶豫地點了頭,她知道並不後悔,她唯一後悔的是沒早早要那個殺風景的男侍滾邊站,她吞了一下口水,道:“我該走了。”
  
  “再等一下,"周莊緊抓住她問:“等一下晚宴結束後,我送你回家好嗎?;芷芽很訝異了他這麼建議,"我不是有帶女伴來嗎?”
  
  周壓低咒一聲,"糟!你若不提,我還真忘了。”
  
  芷芽理解地看著了沮喪的面容解釋道:“你儘管送你的女伴回家,不用操心我回家的問題,因為總經理已事先跟我承諾過,會請他的私人司機送我一程。”
  
  “不,芷芽,我只想親自見你安抵家門,我不能忍受其他男人送你回家的念頭,你不了解我已經不是原來的我了……”
  
  他似乎還想強調什麼,但被芷芽從中打斷,"可是你不能只為這樣的原因就棄你的女伴不顧。”
  
  周莊聞言放聲低咒一句,微帶不滿地望著她,"是,是,是!講了半天,你不要我送到家就是了。”
  
  芷芽緊張地否認這樣指控,"你知道絕不是這樣的!我只是將心比心……”
  
  他忍不住粗聲,翹起拇指往胸前一比,"那為什麼你不比比我的心?你難道不知道我多渴望和你在一起?”
  
  芷芽悶聲不答,因為她的確不知道,"我們幾乎每晚一起吃飯、聊天……”
  
  “那不夠!”周莊直勾勾地盯著地道:“你很清楚我要什麼。你,就是我要的,我要看你清晨在我床上醒來的模樣,而非老在夜剛落時跟你道再見。”
  
  他露骨的表白讓芷芽全身一熱,她情不自禁地紅著臉,情怯地提道:“那麼這個週末就過年了,我們有好幾天的假可以……”
  
  他依然是一副不妥協的模樣,"你可以,我不可以。我已先答應我外公外婆陪他們到日本賞雪,明天晚上出發,一直要到大年初四才會回來。”
  
  芷芽頓覺自己被澆了一大盆冷水,"既我如此,那就只能等過完年後了。”
  
  周莊終於失去了耐性,他不管三七二十一,開口就威脅,"要就今晚,若你要我耗等到明年,到時別怪我找上別的女人。”
  
  芷芽不可置信地望著他,"難道你在乎的只是‘上床而已?”
  
  隱藏在她字裡行間的教條口吻,讓周莊氣急敗壞地回頂她一句,"不然你以為我在乎什麼?純蠢的戀情!別了,我們又不是三、四歲,早過了玩家家酒的年紀。”
  
  一時間,淚光在芷芽的眼裡泛起,她緊掐著手上的包包,好久才無力地丟下一句,"那麼……你還是去找的的女人好了,她們比較能配合你的需要。”說完,芷芽轉身將金環扣一扳,開門疾走出客房。
  
  再見到周莊,是正月初五早上。
  
  開市鞭炮一放完,芷芽便伴隨周原一家人沿著樓層到各部門發紅包給開工的同事。
  
  她站在風姿綽約的方雪晴身後,省去和周莊正眼相對的尷尬,不過,他與旁人的談笑聲卻不時溜進芷芽的耳裡,撥弄著她整個神經系統。
  
  開工儀式在十一點半結束,其他人三三兩兩自行離去。由於芷芽得監督有關單位復原場地,直到過午一點才踏出公司大門。冷風吹得芷芽兩腿發顫,她不多想就放棄搭公車,手攔計程車。
  
  不遠處閃著燈的計程車就要靠邊怎料一輛疾馳的黑色轎車猛地在芷芽面前煞住,車門迅速彈開,戲謔的聲音緊接著從車裡傳出來。
  
  “上來,土豆芽!”
  
  芷芽驚魂未定,雙唇緊抿,對周莊的頤指氣使不予理會,轉身走回人行道。周莊跳下車,大跨步伐地追上她,搭住她的手肘便將她扳回身,不解地問:“怎麼回事?我請你上車,你怎麼反而甩頭就走?”
  
  “你‘請’我上車!周大少爺你何時需要說請字了?”她冷冷地反諷他一句。
  
  周莊打量她幾秒後,無奈地將雙手一攤,"抱歉我剛才忘了說請。現在,請你上車好嗎?我們得談談。”
  
  “我不覺得我們之間有什麼好談的。"芷芽誠實地道出自己的想法。
  
  “光是你現在的態度就夠我們談上一整天。"他將她推向自己的車,大手往她腦頂一擱,強迫她坐進去,門一關,迅速繞過車頭,一屁股地坐回駕駛位。"現在,你有什麼不滿儘管提出來,我若能辦到,會儘量配合。”
  
  芷芽抵著下巴,轉頭看著窗外,不應聲。
  
  周莊厚著臉皮問:“你難道不好奇我這兩個禮拜是怎麼過的?”
  
  她昧著良心,不感興趣地回了一句,"不好奇。”
  
  得到這樣的回答,他一時啞口,片刻才幹澀的口氣道:“可是我卻很好奇你這兩個禮拜是怎麼過的?”
  
  芷芽有禮地回答他,"謝謝你的關心,我過得再愜意不過。”
  
  周莊雙肘架在方向盤上,緊瞅著她的側臉,嘆了口氣,"我不怪你還在生我的氣,畢竟我是罪有應得,但現在我正式跟你道歉,你好歹給我一個台階下好嗎?”
  
  她語帶抗議,"你只在乎性,”
  
  他坦率地承認,"我的確是在乎,這有錯嗎?難道你不在乎?”
  
  芷芽不禁激動起來,"我在乎的是比性更重要的事!”
  
  周莊挑眉問:“譬如?”
  
  “譬如你的想法、個性、喜怒和……愛!"她費了好大的勁,才吐出最後一個字。
  
  “你既然在乎我的想法,在乎我的個性、喜惡、甚至愛我的話,更沒理由拒絕我的求愛。”
  
  “那你呢?你是否也在乎我的想法、個性和喜惡?你有愛上我嗎?”
  
  周莊好笑地看著她,技巧地規避她最後一個問題,"你說什麼傻話,我當然在乎了。”
  
  芷芽緊追不放,"你有愛上我嗎?”
  
  他笑意頓收,嚴肅地看著她,"芷芽,我說我要你,要你到快瘋了的地步,難道對你而言還不夠?”
  
  “不是不夠,而是太多了。我寧願我所愛的人能多愛我一點,而不是多要我。”
  
  周莊下巴一緊,抓起她的手揉掐一陣子後,嘆息道:“我不怪你有這種不切實際觀念,畢竟你太年輕,而我太操之過急,這檔事我們就先擱一邊不提,等時機成熟後再討論。不過,請你記住一點,我在乎你,在乎到不願和別的女人約會;對我而言,這跟你所謂的愛幾乎沒兩樣。”
  
  芷芽默不作聲。周莊領教過她的固執,所以不與她爭論,只說:“你會改變想法的。”
  
  芷芽嘟著嘴,挑戰地看著他,"錯,會改變想法的人是你!”
  
  她顯少表露的強悍,不禁令他刮目相看,但他實在沒精力跟她爭下去,藉著發動車子引擎,轉口就扭開了話題,"我們去看電影,好不好?”
  
  芷芽一口拒絕,"不好,一片打打殺殺,我只想回家。”
  
  周莊裝作沒聽到,繼續建議,"既然如此,看完不是打打殺殺的電影後,我們再到北海吃活蹦亂跳的生猛海鮮。”
  
  她竭盡所能地不予配合,“生猛海鮮令我過敏。”
  
  “那更好,我們就可以留在台北吃飯,吃玩再去舞廳跳舞。”
  
  “我不會跳舞?
  
  周莊衝她一個萬人迷的笑,"沒關係,我可以教你,包你一學就會。”
  
  “你不懂。我是真正不會跳。我天生沒跳舞的細胞!”。
  
  “芷芽,你知道我不是個有耐性的人,所以別再跟我鬧脾氣了。”
  
  她猛揪住他放在方向盤上的手,緊張地說:“我沒跟你鬧脾氣,天美說我跳起舞來跟七爺八爺逛大街沒兩樣,你帶我去舞廳,只會教你出醜。”
  
  他輕格開她的手,擰住她的下巴,說服道:“芷芽,我已退而求其次,做什麼事我不管,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好,因此公開的場所對你來說比較安全。現在你下決定,究竟是去吃海鮮,還是去跳舞?”
  
  芷芽將他的話細想過一遍,才說:“那還是去吃海鮮好了。”
  
  從新春正月到雨季,芷芽和周莊的暖昧關係漸趨向明朗化,他們仍是利用下班後那短短一個小時在人煙瀰漫的餐館裡抬槓,偶爾,他會抗議她給他的時間太少,希望她能辭去"專櫃"的工作。芷芽總以"再過一陣子"安撫回去,早上則是七點半上班,晚上拼命工作到近十一點,逢假日,才將周原的書丟到腦後,放鬆心情與周莊出遊,或登山健行,或看電影壓馬路。
  
  在好事者眼裡,外形迥異的他們一點也不登對,周莊稱頭得像支昂揚華麗的孔雀,芷芽則是難登大雅之堂的土窯雞;這樣的極端似乎是一項十惡不赦的罪。
  
  今夕,他倆在"霧都"親耳聽到臨桌三個生面孔的女人交頭接耳,她們的音量不算大,但恰巧在他們耳力所及之內。"隔桌那個穿西裝的男人條件那麼好,為何不挑一個美一點的,反而帶個長相抱歉的女人出來嚇人。”
  
  芷芽一臉窘迫。周莊則是橫了隔桌女人一眼,懶洋洋地道:“咦,這裡的空氣怎麼突然走味了,莫非有人說話當放屁?”
  
  隔桌三雙"大嘴鳥"登時啞口相望,欲辨不能言,才一眨眼的工夫,便氣呼呼地起身,各夾各的包、雨傘、拿起帳單,結帳離去。
  
  芷芽無語地攪拌著冰咖啡,周莊也沒再多評一句,握起她擱在桌上的左手,以大拇指揉著她的指腹良久,凝視著她說:“在我眼裡,你最不同。”
  
  簡單的一句話讓芷芽落淚,不是因為感動,而是他還是不願提"愛",她抬手抹去淚,瞄到腕間的手錶,梗噎表示,"我該走了,"說完要將左手自他掌間抽回,周莊先是緊握不放人,任她掙扎了兩下才大笑地松了手,"抱歉我又來了,不過我最近發現不這樣黏你一下,稍後渾身就會不對勁……”
  
  “周大少爺是怪人有怪癖!"芷芽為他下了結論後,將包包一拎,迅速閃開他二度伸出來的手,往出口小跑步而去,等到跨出玻璃門後,才捨不得地轉身跟他揮手道別離。
  
  芷芽的人影消失後,周莊也收回眼,拿起擱在桌邊的報紙,這才發現她忘了將那把勾在桌角的長柄黑傘帶走。僅管白天沒下雨,天空仍是陰晦得很,一想到她稍後下班有可能下起雨,便套上西裝,拎著黑傘去結帳,這回沒上回那次幸運,當周莊行至十字路口時,紅燈已亮,芷芽人也在對街了。他發現她是真的很沒方向感,因為她又朝反方向走去!周莊不禁懷疑她究竟是怎麼走到百貨公司上班的?
  
  他隔著一條車水馬龍的街,目不交睫地追著芷芽的身影,見她疾穿過人群,行過一幢又一幢的大樓,走到"遠業"時,卻不再往前,反而轉身躍上階梯,奔過廣場直朝大門而去。
  
  周莊先是不解,後來想到她有可能回"遠業"拿她忘在公司裡的東西,於是算定等他走到"遠業"後,也差不多是她該出來的時候。
  
  不過,當他叼著半截煙、單手拄著黑傘站在台階正中央等上三十分鐘仍不見她人影時,他不禁懷疑自己看走眼,把別的女人誤當成她了,不過,這兒乎不可能他正努力思索時,一道人影靠了過來,語帶訝異地問了,"周莊,你呆站在這裡做什麼?”
  
  周莊低頭看見矮他兩階的父親時,換了一個姿勢,不疾不徐地應道,"別緊張,只是等朋友而已。你呢,忙到現在才下班?”
  
  周原遲疑了一下,才說:“不是,我剛用完餐,現在正要回辦公室,”
  
  周莊眉微挑,晃了一下腦袋,平著音調道:“喔,又加班?”
  
  “嗯……"周原遲疑一秒,才說:“是,有些文件得看一下。”
  
  周莊知道父親沒說實話,扯了一下嘴角,說:“別太操勞了。”
  
  “放心,我身體硬朗得很,倒是你媽需要你多關心,有空找個時間回家陪陪她吧。”
  
  周莊不耐煩地將煙一彈,敷衍地說:“有空我自然會回去看媽。”
  
  周原對周莊近似忤逆的態度不以為杵,點了點頭後,問:“你明晚抽得出時間嗎?
  
  大麒莊的老董請吃飯……”
  
  周莊不等父親說完,直截了當地推辭了,"抱歉,爸,我約了朋友吃飯恐怕愛莫能助。”
  
  “那沒關係,我只是問問罷了,那麼……明天早上見了。”
  
  “嗯,明天見。"周莊說完故意將身子一側,好讓路父親過。
  
  面對兒子這麼明顯的動作,周原也不好再逗留,他微拍兒子厚實的肩頭,提步上階離去。
  
  周莊的目光尾隨著父親的背影良久,前思後想一番忍不住仰頭往頂樓瞄去,黯然發現,除了位於中央的那間總經理辦公室亮著大燈外,整幢大樓晃一片黑暗。
  
  他毅然掏出行動電話,先鍵入七碼數字,再按三碼分機專線,鈴聲五響後,一個溫柔且為他所悉的女性嗓音便在他耳際響起,"你好,總經理辦公室。”
  
  周莊不作聲。對方也跟著沉默,但很快地又開口問:“總經理,是你嗎?”她的聲音很是輕細、謹慎,但隱在話裡的期待卻教周莊沒來由得心痛了一下。
  
  周莊屏住氣關下行動電話,然後狠疾地將手中的雨傘往台階邊的花叢裡砸去,直到花葉與傘兩敗俱傷後,才忿然丟開傘,改點上一根煙,迫不及待地重吸了兩口,好麻痺自己,但還是壓不下心中的苦。
  
  他被耍了!被一個表裡不一、腳踏雙船的小賤人耍了!他不能理解,她已釣上"遠業”
  
  當家老闆,為什麼又回頭跟他這個沒錢又沒權的兒子牽扯不清?每次任他扒到幾乎裸體盡現時,又技地不讓他得到她?他終淤明白原因何在,因為她根本是個二手貨,佯裝純情少女的模樣無疑是故長線釣大魚,媽的,這真是個爛戲碼!會被這種二流手段給拐到!
  
  周莊愈想心愈寒,不確定是否該留在原地靜觀其變,抑或是衝上樓拆穿她的西洋鏡、瞧瞧她是如何對他父親施展了得的"指上功夫"……想到這兒,一股作嘔的感覺變成他低得幾乎不能辨認的嗚咽。
  
  芷芽對著嘟聲大響的聽筒皺了一下眉,想是線上另一端的的人撥錯了號碼,沒多想便將聽筒擱回原處。這時周原路過辦公室,她忙起身要讓位。周原抬手阻止她,"不,不,你坐著吧。"接著走到正在操作的電腦前,盯著螢幕問:“還剩下多少?”
  
  “就只剩下最後幾行了。"芷芽的十根手指還是在鍵盤上飛舞著。
  
  “你是速度很快,我以為還得再拖上半年呢!"周原臉帶喜悅,看著芷芽謙虛地搖著頭,然後到玻璃牆邊,拉開帆布折簾一角,無言地俯視窗外的夜景。
  
  三分鐘過,芷芽興奮地揮著磁片,朝站在窗邊的周原大喊一聲,"完成了!總經理。”
  
  “張小姐,你做得很好。"周原臉上掛著詳和的笑,沒有芷芽預期的雀躍不已,"接下來,我想請你再幫我一個忙,你能不能現在就將你手中的磁片送到xx飯店給我的朋友?”
  
  芷芽的手停在半空中,不太確定地說:“可是我不認識總經理的朋友……”
  
  “這無所謂,我會送你過去,你待會兒一進飯店後,直接跟應侍生說你要找位華小姐就行了。”
  
  芷芽覺得奇怪,不經考慮地說了出來,"總經理不一起露面嗎?”
  
  “不,我答應過我太太不再跟這個女人見面。”
  
  芷芽微笑地猜道:“喔,那麼華小姐是出版界的人了。”
  
  “是的,她是我以前的編輯,年經、善良,"周原停頓片刻,才決定跟芷芽說清楚,"跟我有過一段情,也替我生了一個男孩……"他看到芷芽的臉轉白後,面無表情地補上一句,"但那已經是過去的事,只不過我對她和孩子還是有份責任的……”
  
  芷芽猛吞了好幾口口水,才謹慎地問:“所以你才希望由我將磁片交給她全權處理?”
  
  “沒錯。她想帶著孩子出國深造,所以急需一筆錢,而這是我不動用遠業資金的條件下,能籌出錢的唯一辦法。現在你知道我曾是個不忠於妻子的男人後,是否還願意幫我這個忙?”
  
  芷芽雖然同情他們,但不打算評論誰是誰非,因為這不幹她的事。她起身收拾桌上的東西,對一臉尋求認同的周原道:“總經理,既然你答應付我加班費,我便沒有道理拒絕你分派的工作,只希望這是你最後一次趕鴨子上架要我替你辦私事。”
  
  從"遠業"到"霧都”門前的這一路上,一種說不出的快活在芷芽的心田裡擴散;從今以後她終於不必趕著七點離開周莊了。
  
  芷芽推門而入,很高興地見他人已到,且挑了那張固定的方桌閱報,她一刻不等,直朝他對面的位子坐了進去,隔著一層報紙對另一端的人輕語道:“哈喲,我來了。”
  
  縮在紙牆後的周莊沒有反應,足足五秒過後,才慢條斯理地將報紙一摺,露了臉。
  
  芷芽被他冷冷掃過來的眼神嚇住了,關心地搭住他夾著煙的手,緊張地問:“怎麼了?你身體不舒服嗎?”
  
  他不答,只是震開她的手,一截帶著火星的煙灰因此掉落在芷芽的手背上,教她猛地收手改放在唇邊想將傷痕吹冷。
  
  周莊瞥了她一眼,冷漠地說了一聲"抱歉"後,隨手將煙往那只堆成一座煙屁股出的煙灰缸一頓,無聊地抬手撥弄桌上的鮮花,懶懶地問了一句,"忙嗎?”
  
  芷芽被他幡然一變的態度弄得手足無措,只說:“還好,跟往常一樣,早上忙得不可開交,下午則是輕鬆些……”
  
  沒等芷芽說完,他忽地將頭一伸,兩道炯亮的目光瞬間鎖定在芷芽的腦後方,害芷芽兩手緊張地扣住椅子,不敢動彈,一直到一個露著長腿的甜姊兒扭著屁股、踏著一雙三時金色高跟涼鞋打他們身邊經過時;芷芽才知道是什麼讓他分了神。
  
  他色迷迷的目光跟隨著那雙腿,心不在焉地問她,"內衣賣得如何?”
  
  “嗯……"芷芽稍停了一下,才說:“馬馬虎虎。"這回她沒再多囉唆,她己感覺到他並不是真心想知道。她等著周莊將目光挪回來,但那幾乎不可能,因為甜姊兒也把目光鎖定在周莊身上,兩人仿佛當她不存在,馬上眉目傳情起來。
  
  芷芽尷尬地坐在位子上,想引回他的注意力卻不知該怎麼做,最後為了找個依託而抓緊了她的包包,他的注意力轉回來了!不過脫口而出的話很傷人就是了。"喔,這麼早就要走了嗎?”
  
  “沒有,沒有,我今天沒班,所以可以久待,"仿佛突然發現包包裡裝了炸藥,她猛地將包包往旁一扔,急促地建議,"我們現在就去看電影好不好?”
  
  “你不是說最近的電影都是打打殺殺的嗎?”周莊話才說完,眼神又要轉到別處去了。
  
  芷芽趁他的目光還沒完全轉走前,加快說話的速度,數著指頭道:“我本來也是這麼想,不過天美說,她去看過‘布拉格的春天後便改觀了,她說這部電影很棒,是要據米蘭昆得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改編的,男主角是丹尼爾戴路易斯,女主角有兩位,萊莉葉畢諾許和……”
  
  他從中切入,不客氣地澆她冷水,"兩人最後都翹了辮子的戲有什麼好看?
  
  芷芽眉頓墜,"原來你己看過了?”
  
  “翻過原文書而已。"周莊將頭調轉開去,好像無法忍受她的存在似地抱怨著,"你今天怎麼突然變得那麼聒噪,讓人有點無法忍受?”
  
  芷芽這下根本吭不出半句話,她忍著淚,強顏戲笑地解釋,"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為我結束了晚上的兼差工作,所以快樂得有些得意忘形了?
  
  “是嗎?”他語帶犀利地問,"這是不是表示你和你的金主可以趁著白天上班時暗渡陳倉一番?”
  
  芷芽像是被雷劈中似地,全身僵直不動,不可置信地瞪著他。
  
  她那受驚的模樣著實像個可憐娃娃,而這,就是他為什麼會被耍的原因。她的演技真是熟到家了!周莊抗拒地取出煙點上,將燃燒的火柴連同盒子往煙灰缸一丟,不帶同情地說:“少擺那種臉出來,既然你的狐狸尾巴已露了出來,也就不必再跟我裝蒜了。”
  
  “我不懂你的意思,你所說的暗渡陳倉是指什麼?”
  
  “還會指什麼,當然是你和我爸有性關係這件事!”
  
  芷芽兩手掩著臉,拼命搖著頭,"你瘋了嗎?你怎麼能隨口指控我和……你爸有染?”
  
  “若能瘋,我是求之不得,"他自嘲完後,將一個牛皮紙袋推到她面前,"這是你進運業九個月來的人事、薪資紀錄,花了我一早上的時間才從上了密碼的電腦裡調出來。
  
  張芷芽小姐,你是否能告訴我,憑什麼當你明明窩在我爸爸的辦公室對他施展你了得的‘指上功夫時,卻騙我你在百貨公司的專櫃賣內衣?”
  
  芷芽急著為自己辯解,顧不得她曾答應周原不洩漏加班的事,將她進公司的始末說了出來。
  
  “你所提出的問題我都可以解釋,但先讓我跟你說明加班的事,你爸寫了一本書,我能幫他對稿校正並且輸進電腦,他不想其他人知道他又再寫書,所以才僱用我,並要我晚上留在公司加班,只因為我的中打速度很快。”
  
  “我剛開始不想接下這個職務,所以人事室主任就一直加我的薪,可是我還不能確定,等到你爸出面說服我後,我才答應接這個工作。而我當時的處境是真的很需要錢,再加上這個工作所提供的報酬是我打著燈籠也找不到的,一衝動之下,不顧自己能力有限,就接下了這個工作……”
  
  周莊根本不信她,嗤之以鼻道:“你把故事編得很精采,但就是因為太精采,反而有點失真。但是我願意相信你說我爸寫了一本書,要你校對之類的鬼話。”
  
  芷芽聽到這兒略松了口氣,豈料他根本沒給她辯駁的餘地,"因為十年前我爸也是用這個一字不改的藉口騙我媽,身子一轉後便跟他的編輯華凱玲搞在一起。這次他很聰明,把第二個華凱玲安置在身邊,故意要她打扮得老氣橫秋以掩人耳目,可惜的是,他沒料到你會那麼貪心,想來個大小通吃!”
  
  “我沒有!"芷芽不顧旁人的存在,疾聲否認,"你根本想錯了整件事。周莊,我跟你父親之間是清白的,我一直都把他當長輩看,而我堅信他也是把我看成女兒來對待,你的指控不僅沒憑沒據,而且很傷人。”
  
  周莊吐出一口煙,自言自語地道:“我親眼看著你昨晚搭著我父親的車到飯店。”
  
  “我們是去辦正事,待在那裡不到半個小時就離開了”
  
  周莊惡意地扭曲她的解釋,"只花半個小時?想必你一下子就到達高潮了。"。
  
  芷芽被他的話氣得不知如何是好,她含著淚雙手緊揪著桌巾哀求道:“我愛你,在乎你,請你別這樣曲解我和你爸的關係。”
  
  “現在說愛已經來不及了,僅管我曾對你大獻殷勤過,但我不可能會撿我爸碰過的女人。何況我現在對你一點興趣也沒有,搞不清當初我為什麼會覺得你迷人?”
  
  聽完他不帶任何激動的言辭,芷芽黯然問道:“我要怎樣做,才能讓你相信我?”
  
  他盯著她泛著霧氣的眼鏡,擺出無所謂的樣子,說:“隨你怎麼做都行,我只請你離我遠一點。此外,你最好祈禱我爸穩坐在他的位子上,不然你飯碗難保。"說完後,將三張百元鈔票抖到桌面上,不睬芷芽一眼,拿著報紙轉身坐到那個長腿甜妹兒身邊,與她打情罵俏起來。
  
  芷芽獨坐不到一分鐘,提著包包走出霧都,她告訴自己不能放棄,明天,她可以再跟他解釋。
  
  怎知等明天一變成今日時,周莊外調日本子公司的消息便傳遍了整個遠業大樓。
  
  他這一出去是整整三年,再回國時,已排擠掉方家直系的繼承人,獨排眾議地接頂下他外公方耀川的職銜,成了"遠業"企業母公司的董事長,不到一年的時間,又將他父親周原踢下總經理的位置,並將獨力運作的"遠業"改製、拼回母公司的體系。
  
  “遠業"兩百名無所適從的員工裡,首當其衝揪上板接受宰割的人是芷芽;首先,她被調到母公司接受評估審合,一個月後,被分派到他的辦公室去面試。
  
  芷芽永遠也無法忘記步入他專屬辦公室,重新面對他的那一刻。
  
  太陽穴兩側的銀絲,搭上一頭修剪得一絲不敬的烏發,幾乎讓他變成另一個人,不過這無減他的魅力,反而令他看來更成熟穩重。
  
  “請坐,張小姐,"周莊隨手比了一下他桌邊的辦公椅,要她坐下,十指一交,以專業得近乎冷漠的口吻對她解釋,"因為公司體制的的不同,加之,你是本公司新雇職員,我們有權對你和前公司所立的合約進行修正。若張小姐不願接受,那將是本公司的損失,不過我們無法阻止你另謀高就。"說完,將修改過的合約遞給她。
  
  他的言辭婉轉,但口吻強硬,芷芽心知他巴不得她"滾蛋",但她目前沒有丟掉這個工作的本錢,於是盯著合約,低聲下氣地說:“這我能了解,我願意接受公司的任何安排。”
  
  “你不等看完合約再考慮嗎?”他挑起一眉,那熟悉的表情頓時勾起芷芽的回憶,也讓她乾脆地搖了頭。
  
  “很好,"周莊大拇指一翹,壓下鋼珠筆。在她的檔案上做了一個記號,頭不抬地說:
  
  “下個禮拜一請到總公司報到。有問題嗎?”
  
  “有!請問董事長 "芷芽輕輕舉起右拳,靦腆問道:“我被分派到哪一個部門呢?”
  
  他掃了她一眼,遞過一串辦公桌鑰匙,張著白晶晶的牙說:“我的秘書室。”
  
  芷芽因此算是升了職。大家都羨慕她不僅保住鐵飯,而且是更上一層樓,只有她和周莊清楚,她上的是"危樓",只要他高興,哪天都能要樓塌。
  
  接下新工作後,芷芽的壓力是一天多過一天,薪水卻整整被砍去了二分之一,只要哪天不高興,他是什麼毛病都敢挑,諸如他不滿意打字機的字型、信封上的抬頭歪了兩釐、咖啡太稀、她講話有氣無力,以及他看不順眼她口紅的顏色。
  
  此外,芷芽還得學著去讀他臉上的"氣象報告",以預測他辦公室內的吹的是蒙古高壓,或太平洋低壓。一天中,她不僅得接待友公司代表,同時得幫他應付不同性質的"女朋友",吃飯的歸吃飯,看戲的歸看戲,應酬的歸應酬,然後上床的嘛……則是沒她管的份。
  
  最可笑的是每天上工前,都要被他"問候"一下,"張小姐,今天可別犯錯,不然我又得從頭適應新秘書了。”
  
  之後的一整天,她都會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真可謂生命中不能承受之問候!然而,果真不能承受嗎?若不能承受,她怎麼會一做就是兩年?而且最後在沒"愛"的前提下,利用禮拜五晚上應酬的場合,藉酒裝瘋地對他投懷送抱?
  
  原因只是一個,芷芽天真地以為,只要能讓周莊了解她是清白之身後,他絕對會改變態度;繾綣一夜,他那副沒她就活不下去的樣子不就是最佳證明?
  
  直到翌日清晨,芷芽在飯店的大床甦醒過來,發現除了床頭櫃上的五截煙蒂和一個火柴盒外,他沒留下任何的只字片語便離去。她才了解自己錯得離譜,但她並不後悔自己的行為,唯一教她擔心的是,下禮拜一上班時,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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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她不嫁你,她懷了你的種五個月了,卻死不肯嫁你。為什麼你軟硬兼施、連哄帶騙地要她搬過來同住,每天早上料理早餐給她吃,專車接送她上下班,更把她捧在心口上愛著。我說,你從沒對一個女人這麼孝順過,就連對你媽都沒有,而為什麼她、還、是、不、肯、嫁、你?”
  
  周莊嘴裡銜著一截快燒到濾嘴的煙。兩手無力撐著洗手台,對著一盆飄著刮胡泡沫的熱水自言自語。
  
  “是你沒滿足她的物資嗎?"這點,用肚臍想都知道可能性是零。
  
  “那麼是你表現得愛她不夠多,根本沒滿足她的性需要。"這更不可能!
  
  連月來,她青澀的外殼已被他琢磨殆盡,夜裡她嚶嚀輕喘的聲音及熱情的表現一再顯示她對他很滿意,這種脫胎換骨的遽變幾乎令他空生受傷的感覺。他覺得她只在乎他的衍生能力,除此之外,她什麼都不在乎了……
  
  “周莊,時候不早了,你再窩在裡面不出來的話。就要錯過你媽的生日了。"她的聲音從門縫傳來,清亮得像個無邪的天使。
  
  周莊沒應聲,弄熄煙頭後,拿起刮胡刀往半邊鬍子刮了下去,一直到他拍上刮胡水后,抹了一把清潔光溜的下巴後,才將毛巾一丟,晃著一身晨袍踏出浴室。
  
  他看見芷芽斜倚著枕頭半躺在在床上,鼻上掛著厚眼鏡,微微凸起的肚前攤了一本書,雙手則不時地將地將蜜錢送入嘴裡。她這身模樣談不上性感,卻令周莊心動意搖,他抓過她的手,舔著她沾了蜜汁的手指,弄得她輕笑出聲,"別……你再不放開我,我包準你出不了門。”
  
  “無所謂,把眼睛閉上。"解開她的睡衣,從衣櫥裡拿出一件服裝將她從頭套到腳。
  
  芷芽頓時睜開了眼,"你這是做什麼?”
  
  “媳婦總是要見公婆的,你得跟你我回父母家。"芷芽聞言就要脫下衣服,"不,我不想去,你答應過我,不強迫我出席應酬場合。”
  
  周莊輕握住她的手腕解釋,"芷芽,今天不是應酬場合,是我媽的生日,大家都期待能見到你,包括我外公外婆。”
  
  “他們為什麼要見我?"芷芽雙眼大睜,駭怕的表情讓他不覺笑出聲。
  
  “傻瓜,你算得上是周家的一分子,理當參與家庭聚會。”
  
  “我不是,我沒嫁給你,不屬於你家的一分子,沒有義務出席周家的聚會。"芷芽揮手掙扎著。
  
  周莊雙手捧著她的臉,彎下膝蓋與她的視線平駕定地說:“芷芽,我堅持你跟著來,你雖然沒嫁我,但我已認定你是我老婆了。”
  
  “但我終究不是你老婆。"她無奈的口吻裡隱藏著一線欣慰,教周莊時楞了一下。
  
  他輕抬起她的下巴要她直視自己的眼,問:“你那麼怕當我老婆!為什麼難道我這幾個月的努力,還是沒法挽回你的心?”
  
  芷芽扯開他的手,調轉開目光,"我們……就保持這樣,不是很好嗎?為什麼要結婚?”
  
  “我要給你一個名分,希望你把工作辭了,就此安定下來,還有最重要的是我愛你。”
  
  芷芽眼不眨,幾秒後當著他的面苦笑了出來“是,你不只愛我,還想擁有我,控制我生存的能力與空間。也許一年,也許兩年,等你一厭倦之後,會像對待空火柴盒一樣對待我,到那時候我還有什麼用?你告訴我沒了火柴的火柴盒能有什麼用?隨手一扔罷了,如同你甩掉其他女人一樣,從沒放在心上過。”
  
  “也許是我讓你沒安全感,但你不可以把我當成果市場裡的貨物,照大小分類然後稱斤來稱量。不錯,我過去的確是荒唐,但那是因為我愛不到我要的;我雖三十好幾了,卻仍像個長不大的孩子,你愈不注意我,我愈是想些壞事來引起你的注意力。”
  
  “但你已有我全部的注意力了。"芷芽保證著。
  
  他閉上了眼,沉重地深呼吸後,才吐露擱在心問的話,"那不夠沒娶到你,我心不能平靜。”
  
  “我愛你,但不想嫁給你,因為嫁給你,我會更沒安全感。”
  
  聽到她的話,周莊像是被你賞了一記耳光,但他無法怪她,因為是他鑄成這樣的局面,"就試一次,你不試,情況不會改善。”
  
  “可是為什麼要改?我有錢、有工作、有你的陪伴、甚至有你的孩子,我很滿足於現況啊,跟過去十年比起來,我再滿意不過了。”
  
  “可是你把自己關起來了,你口頭上說愛我,卻把心鎖起來了。”
  
  “我沒有。"芷芽矢口否認。
  
  “你只用你的孩子來稱呼我們的孩子。”
  
  芷芽固執地說:“他是你的孩子啊!"看到他陡然瞇起的眸子,她才無奈地改口,"好吧,他是我們的孩子,我這樣說,你高興了嗎?我說我愛你,就是真的愛你。”
  
  “那麼證明給我看,嫁給我。"周莊將她的臉旋轉了回來,握住她的手,要往房外起去。
  
  芷芽竭力地掙開他的手,一邊抗議,"你不能強迫我嫁給你。”
  
  “你今天可以不給我,但必順跟我回我父母家。"芷芽聽到他的話後,反應比方才更激烈,她退後兩步,眼裡有著警戒,"別強迫我去面對你的家人,因為這樣做只會讓我難堪。”
  
  周莊不覺提高音量,"難堪?有什麼好難堪的?是你聽到了什麼、看到了什麼?還是我的家人找你談過話?”
  
  “都不是,只是我覺得我的身分並不適合出現在你家那種家庭。”
  
  周莊眉頭擰作一堆,垂在腿側的大手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後只能往晨袍口袋一放,搖著頭說:“藉口,又是一個藉口,我想真正的原因是你不願融入我的生活圈。你不苟同我們現在的生活方式,又不做任何努力幫我改善,你只袖手旁觀,黑暗中讓我們利用彼此的身體來發洩性慾,然後再眼睜睜地看著我們的關係在這張床上發爛、腐臭,這就是你想要的,對不對?”
  
  芷芽睜著大眼看著他英俊的面容轉黯,然後輕說了一句,"我以為這是你想要的,別忘了你親口對我說過你永遠也不會結婚。”
  
  他愈翕張的鼻孔顯示他正處於爆發邊緣,"我也說過將來有一天要當總統的屁話,可惜你沒聽到!”
  
  芷芽停了一下後,回道:“你還不到三十歲,這個願望還是有成真的一天。”
  
  周莊忍不住要抓頭皮了,他上前一步把她揪起來,狠狠地啄了一頓,喘著氣說:
  
  “別消遣我!我沒有超能力,不能預知將來的我會推翻以前說過的蠢話。芷芽,我願意做任何事來求得你的信任,但你必須告訴我怎麼做!”
  
  “很簡單,只要尊重我的意願就行了。時間不早了,你該穿衣服出門了。"說完,她走到大門衣櫥前,從中取出一套西裝就近放在貴妃椅上,踩著無聲的步伐退出了房。
  
  星期五午後,芷芽獨自從國泰醫院出來,經過附近的水果攤,見到堆得像塔一般高的紅殼荔枝,不多想就掏錢抱起最大的一把,走到對街的國父紀念館公園散心。
  
  芷芽坐在一張雙人椅上剝著荔枝,裂開的紅殼進紅塑膠袋,多汁甜美的白肉則是祭了五臟廟,她鼓著頰,溜轉著骨碌碌的眼打最散步而過的人,如果沒有人經過時,就捧著肚子仰展兩腿癱坐在椅上,仰頭看著浮世變幻的雲聆聽和風過樹間的沙沙聲。
  
  難得的靜溢不久便被傳來的聲音給破壞了,"太陽這麼毒,當心中了暑熱。”
  
  芷芽聞言一驚,像是被苦主當場逮到的現行犯,心虛吐出荔枝籽,摟著袋子起身面對撐著一把洋花傘的方雪晴,好半天才吭出一句,"總經理夫人?
  
  方雪晴微點頭示意,收起陽傘、踩著細長的腿來到她身邊,揮著銀黑色的絨布夾包撣了兩下芷芽旁邊的空位,轉身一屁股地坐下去。
  
  芷芽站站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最後,是對方的一句,"坐啊!"才讓她滑進了原來的位子。兩個女大倚肩並坐足足一分鐘,卻沒人開口,這很不尋常。
  
  直到一雙嗡嗡的蜜蜂拍著翅膀朝芷芽掂的那個沾了甜汁的袋了俯衝過來時,眼尖的方雪才揮著洋傘驅趕蜜蜂,"去!去!走開,沒你能吃的!”
  
  纏鬥兩回,蜜蜂敗陣飛走後,她得意地打開洋傘撐在自己與芷芽中間好遮陽。令人驚訝的是,傘影倒是落到芷芽身上的多。
  
  方雪情傾過身子,以眼角睨了芷芽可觀的肚子一眼後,問:“你哪裡買的荔枝這麼大粒?甜不甜?
  
  芷芽兩手拎著袋子,憨直地往她身上一送。
  
  方雪晴考慮了一下遞出傘柄,對芷芽說:“先拿著。”
  
  芷芽剛握住了傘,手上的荔枝就被方雪晴接了過去,只見她動著光滑細嫩的手接下吐出來的籽子往袋裡一丟,順手剝開第二粒,出人意料地送到芷芽的唇前,"吶,你再來一個。"大方的模樣仿佛這串荔枝是她帶來的,芷芽只好張口好讓方雪晴將果肉擠進自己的嘴裡。
  
  對方垂著沾著甜汁的十指,轉頭問道:“剛做完產前的檢查?
  
  “一切正常?”
  
  芷芽點了點頭。
  
  “那就好,"方雪晴剝著荔枝,說:“上回周莊回家時提起你這胎個男的。”
  
  芷芽初聞時稍楞了一下,不多想斬釘截鐵地否認,"他撒謊!”
  
  方雪晴沒露出震驚的表情,反而從容道:“別那麼大驚小怪,這又不是他第一次對我說昧心話,我這個當過媽的人還會看不出來嗎?你預產期什麼時候?
  
  芷芽悶悶地應了一句,"十一月中旬。”
  
  “那你什麼時候才肯嫁周莊?”
  
  芷芽讓步的語氣帶了那麼一點保證,"我不會嫁給他的。”
  
  方雪晴聞言嗓間一提,兩眼瞪了過來,"那怎麼成,你打算剝奪我做奶奶的樂趣嗎?
  
  芷芽容忍地重申,"我肚子裡的孩子是女的。”
  
  “女的又怎麼樣?你以為我會那麼勢利,衝著男娃兒來嗎?
  
  “你不是嗎?”芷芽沒多想就回頂一句。
  
  “當然不是,我是衝著你來的。”
  
  “衝著我……來!"芷芽強吞了一口唾液,在心裡告訴自已沒什麼好驚慌的,她對方雪晴無來由得懼怕似乎是一種天生的警覺就像羊對狼、兔子對老虎、鹿對獅子——見了就想躲,躲不過就臣服……仿佛已厭倦這樣拐彎抹角的談話方式,方雪晴掏出手巾拭幹手指後,兩眼掃了回來。
  
  “我承認自己打第一眼見到你就相當喜歡你,你那時看來憨直、實心眼得很,不過大半原因恐怕是因為我料定周莊不會看上你。沒想到他不但看上你,還聰明地交了好幾個女孩好分散我的注意力,一直到今年年初,我才從他的嘴裡知道你們在交往。”
  
  芷芽停了好久才問了一句,"總經理夫人知道後,為什麼沒出面阻止?
  
  “你那麼希望我出面阻止?”方雪睛伸出一指警告式地朝芷芽晃了兩下,"我不是沒動過這個念頭,但這是周莊頭遭跟我提起這話題,我當時想,他這樣絕無僅有的破天荒提出總該有某種程度的意義才是。而最教我驚訝的是,我在聽到你的名字時,竟沒有強烈的排斥感,”
  
  “那可能是因為總經理夫人還是不相信周莊會找上我吧。°芷芽提起膽猜測著。
  
  “不,我是不相信他能和同一個女人牽扯上八年竟還拐不上手,你真教人意外。”
  
  高不可攀的方雪晴的口氣裡帶有一絲的認同。卻引起芷芽些微的反感,"單就這點並不讓我好過其他女人。”
  
  “是沒有,不過至少贏得我的另眼相看。”
  
  芷芽蹙起了眉頭,鼓起勇氣說出自己的看法,"其實,能否贏得你的好感對現在的我並無任何影響。
  
  方雪情盯著芷芽沉靜的臉龐良久,忽地反問一句,"是嗎?那你為什麼一臉怕我的模樣?
  
  “我不再怕你了,也許以前曾真的怕過,但我想那全是因為年輕無知。
  
  “這麼說,你認為現在的你夠成熟懂事了?
  
  芷芽仿佛能大聲說是,但似乎又沒那麼確定,鼓後她只說:“當然。”
  
  方雪晴嘴一撇,不以為然地說:“我倒看不出來。一個成熟懂事的媽媽不會希望她的孩子是個私生子,更不會意氣用事地拿自己的幸福開玩笑。”
  
  芷芽知道白己應該要生氣,應該要駁斥回去,並提醒對方沒權利跟她說教,但奇怪的是,她就是沒氣好生,只輕輕地說了一句,"我有不想嫁的理由。”
  
  “如果你是擔心我不接受你的話,你可以鬆一口氣了。"方雪睛說完,玉手搭上了芷芽擱在肚上的手。
  
  芷芽驚訝地發現,方雪晴的手竟是暖的。多奇怪啊!她一直以為對方是冰做成的。
  
  她回道:“這不是讓我躊躇不前的原因。”
  
  “那還有什麼天大的問題讓你拒絕周莊?你認為我兒子不愛你嗎?
  
  “不,我相信他是愛我的,以他的方式在愛我。"芷芽遲疑了一秒,才坦白說:“其實我的問題沒你們想得嚴重,事實上是很小很小的事,說出來你可能會笑。”
  
  “你就說說看吧!反正我也很久不曾笑過了。”
  
  芷芽抬指摳了一下眉尾,才說:“是他隨手亂丟火柴盒的模樣讓我心起栗。
  
  方雪晴起初面無表情,三秒後方將臉轉正,小人確定地問:“那是什麼模樣?
  
  “滿不在乎的模樣。”
  
  “你小題大作了,這是一般抽煙人的習慣。”
  
  “也許吧,不過我無法停止自己把這點和他甩女人的模樣聯想在一起。”
  
  聽到芷芽這麼一說,方雪晴抹著精妝的冷淡面孔在轉瞬間柔和了起來,"我不知道你為什麼能想得那麼遠,不過倒有個火柴盒的故事想說給我聽聽。"話到此,她遠眺前方良久,才將目光轉回。
  
  “我先生年輕時也有用火柴盒的習慣,因此周莊從小便跟在他爸爸後面撿空盒,到了周莊快升國中時,所蒐集的火花就有千來個,散得滿地都是。我曾威脅要他把它們丟掉,但他死也不肯,想個法子把他爸爸用過的火柴盒拼黏在一起,做成裝飾品擺在梁上,以防我破壞。直到周莊高一那一年,最後一次跟他父親要火柴盒時,才赫然發現他父親改用起打火機了,他以為是我送的,不多想就問我哪裡買的,我支吾過一句,丟下他們父子藉口進房。"她以近乎愧疚的面容,轉頭看了芷芽一眼。
  
  “我和周原的婚姻那時早亮起了紅燈,但我們很技巧地瞞住周莊和周頻,但就是那一天讓好強的我,忍不住跑到周原的書房和他理論,我大聲警告他不准在我的房子裡當著我和兒女的面,用那個姓華的野女人送的打火機抽煙,並用了很難聽的字眼罵那個是公共廁所,誰都可以上。周原聽得冒火,一舉手就要打我,誰知道門正巧被推了開來,周莊站在入口,親眼目睹我們醜陋的真面目。我和我先生當時都楞住了,以為周莊會有激烈的反應,沒想到他周莊梗著喉說,‘你們小聲點,周頻還在睡覺,然後轉身就把門帶上。隔天黃昏,周莊親手提著五大袋火柴盒守在大門口外,等垃圾車。”
  
  方雪晴把故事說完後,雙手揪著手絹湊到鼻前,擤了鼻水,但她精雕細琢的妝不可避免地被奪眶而出的淚水給弄糊了。
  
  芷芽見狀,忙掏出自己的手帕揪住一角,傾頭輕輕幫她印去暈開的眼線和睫毛膏,不料卻弄巧成拙。最後,是方雪晴掏出了鏡子當著芷芽的面撥下兩道假睫毛、以濕巾抹去臉上的厚粉,才挽救了她那一張臉。卸了妝的方雪晴看來可親,多了股媽媽的味道,她緊張地掐著芷芽圓嫩的手問:“我看起來怎樣?很多皺紋對不對?
  
  芷芽搖了搖頭,真心地說:“沒有,一點也沒有。
  
  “那是因為我沒笑,"方雪晴說完,馬上對芷芽衝了一個示範的笑容,比了自己的眼角,"瞧,我一笑起來,統統冒了出來。”
  
  芷芽往後靠了一下,仔細地審視對方的臉,客觀地說:“可是我覺得那些皺紋讓你變得更美了,一種成熟的美。我記得小時候我媽在世時,自己常坐在她懷裡幫她數笑紋,每當數到一條我就很懊惱,但她卻很開心地摟著我,說那些笑紋就是我的年歲,她的笑紋若沒了,就表示我快要長大了,芷芽抬手抹去了懸在眼角邊的淚珠,強擠出一個笑說:
  
  “可惜我現在長大了,卻再也數不到她的皺紋。”
  
  “要叫周莊幫我數是不可能的,周頻又那麼好動,根本不可能靜下來。"方雪晴思索地看著芷芽,突然建議道:“如果你想的話,可以幫我數數看。我可以假裝是周莊或周頻在幫我數,而你可以把我當成是你媽媽。”
  
  芷芽起先不確定方雪晴是不是在開玩笑,直到對方挪近自己時。才意識到她是說真的,於是低下頭幫她數起皺紋來了。
  
  “你媽若還活著,該是幾歲呢?方雪晴悶悶地問了句。
  
  “五十三。”
  
  “喔,那還小我兩歲嘛。她是什麼時候去世的?
  
  “十二年前。"芷芽坦言答道。
  
  “那麼年輕就去世了啊?你那時不就只有十六歲而已?
  
  “對。”
  
  “你數好了嗎?”方雪晴突然說道。
  
  “等一下,就好了。”
  
  “多少條?”
  
  “左邊五條,右邊六條。"芷芽露齒一笑。
  
  “嗯……比我想像中的多,不過無所謂,多一兩條死不了。對了,你待會兒有事嗎?
  
  “沒事。”
  
  “那好,趁著天氣好我們去逛街,你沒有想買什麼……半樣也沒有嗎?喔,沒關係,也許你看到了就會想起來也說不定…… 我想添些端莊成熟一點的衣服,這樣年底抱起孫女時才有點模樣……等等,別收傘,太陽還是很大的,你暫時撐著……走這邊,這邊路比較順……”
  
  芷芽忙著應付方雪晴一連串的對話,被動地任她勾著自己的手臂走出公園;這一景。
  
  是芷芽作夢也沒想過的事。
  
  芷芽站在周莊的豪華寓所門前,拿著鑰匙正要插進鎖孔裡,門便被人從裡面猛地拉開。
  
  只著一件白襯衫和西褲的周莊雙手扠腰地堵在門口,嘴裡叼了一根垂頭喪氣的煙,神情凝重地質問她,"你去了哪裡?
  
  芷芽捏著鑰匙站在原地不吭氣。
  
  他以指頭將煙捻熄後,揮開了樂瀰漫的煙塵,伸手拉她進屋,將門反鎖身後,"我問你,你去了哪裡,你沒聽到嗎?
  
  “我去逛街,買了點東西。”
  
  “那你為什麼不事先打通電話告訴我你的行蹤?你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
  
  “現在是十點剛過一刻,"芷芽對他那種跋扈的態度蹙起了眉,"我以為自己可以自由行動,沒想到去哪裡還得跟你報備一聲。”
  
  “別把我形容得像監獄裡的獄卒。”
  
  “我沒有,我只是把自己想像成監獄裡的犯人,正給人逼供著。"芷芽大聲地頂了回去。
  
  “如果你知道我為了你的安危擔心,走來走去走到快把地毯磨出個洞的話,你不難想像我為什麼會反應過度。我知道你今天沒班,特別推掉應酬,趕回家想接你出去吃飯,不料卻見不到你的人影!我等了又等,握不住心中的焦慮就撥了電話給天美、芷薇和你的店長問你的下落,但她們都說不知道你去了哪。最近社會版一大堆有的沒有的,你又挺了一個大肚子在外面晃,我若年紀輕輕就得了心臟病的話,鐵定是被你嚇出來的……”
  
  芷芽抬起長眼瞼瞅了他一眼後,隨地放下包包和購物袋,上前握住他的手,踞起腳尖往他發青的唇上落了一個長吻,堵住他的牢騷後,才鬆口道歉:“對不起,我沒想到你會急成這樣。”
  
  周莊將她緊摟在懷裡,狠狠地又把她吻了一頓後,輕捧著她的雙頰,氣不過地反問:
  
  “你什麼意思,沒想到我會急成這樣?你跑得沒消沒息的,我當然會急。”
  
  “我不是沒試著打電話給你過,只是我打去公司你已經下班了。”
  
  “那為什麼不試行動電話?”
  
  “我試過了,但一直佔線。"芷芽說著,目光往靜躺在茶几上的大哥大一瞪。
  
  周莊見狀,將她的目光引回,"別瞪它,它是無辜的,讓你一直打不通的罪魁禍首在這裡,"他忽地打住話,長籲了口氣,"不行,你得再讓我多抱一下,要不然我不能確定你是安全的。”
  
  “周莊,我沒事,你別這麼緊張,好不好?芷芽把他推進沙發吧,替他爬梳過一頭亂發,清掉快滿出來的煙灰缸後,問:“你吃過沒?
  
  “弄了……碗泡麵……”
  
  “這怎麼夠,我再去幫你弄點吃的。”
  
  周莊很快地抓住她的於,不讓她走,"不用,坐下陪我就好了。你去逛街,要不要讓我瞧瞧你買了什麼東西?他伸長手將她提回來的購物袋拖了過來,掀開來看。
  
  “喔,大部分都是娃娃的衣服。”
  
  “怎麼,又沒我的份嗎?我看我都貶值了。"周莊故意露出一臉受傷的表情。
  
  “誰說的,你沒看到這一袋都是你的內褲和衛生衣嗎?
  
  周莊睨了一眼,抖出一件平口褲,撐開褲頭的鬆緊帶,斜著嘴說:“喔,你不該這麼麻煩的,其實我不穿的話,受惠最多的人還是你,芷芽當下就給了他一記衛生眼,"這不是我買的,是你媽買給你的。”
  
  周莊一臉錯愕,"我媽?你撞上我媽了?她沒對你怎樣吧?”
  
  “她當然沒有對我怎樣,只不過帶我一起去逛街……
  
  “等等,你說你碰上我媽,媽還帶你一起去逛街?這怎麼可能,你確定你真碰上了我媽,而不是跟她長得很像的外星人?
  
  “周莊,我雖然懷了孕,但這並不影響我的視覺和腦袋。”
  
  “但不可否認的是,你是個大近視。”
  
  芷芽雙臂一交,擺了一個警告的姿態,"你當真要這樣跟人過不去。”
  
  “抱歉,我只是很難接受你說的故事罷了。”
  
  “我知道,不過是真的,我沒理由編出這種事來騙你。”
  
  “好,我信,我信,準媽媽別激動。”
  
  “順便讓你知道,娃娃的衣服也是你媽買的。”
  
  周莊將身子一斜,又開始逗著她說:“都是我媽買的,那你只逛不買有舍意思?
  
  “誰說,我買了這個送給你?”芷芽從自己的包包掏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盒子往他身上遞了過去。
  
  周莊接過手後,掂了一下重量,回頭問:“挺重的。怎麼,你想通了,終於肯買個大金鋼鑽送我當定情物嗎?
  
  芷芽眼一瞇,不理會他酸澀的幽默。“得讓你失望了,我還沒凱到那種程度。”
  
  “說真格的,如果你哪天真想通的話,儘管來找我,我一定傾囊相助,並且不收你半毛利息……”
  
  “你再不拆,我收回來了。"芷芽伸手將東西取回來。
  
  周莊候地一躲,將東西拿到頭頂,"小姐別急嘛,我這就拆了不是嗎?然後將另一手從芷芽的腰際騰了出來,慢條斯理地拆開包裝紙,從一只白金鐵盒拿出禮物,"打火機,"他的聲音有著n驚訝,眼裡則是遮掩不去的失望。
  
  芷芽隨手將他掌上的打火機拿了回來,"不喜歡的話,我拿去退!”
  
  “不,我喜歡,只要是你送的,我就會喜歡,我只是沒想到會是打入機罷了。”
  
  “不然你以為是什麼?”
  
  金戒指!周莊遲疑了一下,口是心非地說:“袖扣?”
  
  “既然如此,我明天抽空拿去換。”
  
  “等等,"他忙牽住她的手,一臉乞求的模樣。"你真的讓我有求必應嗎?如果我改說我要那種金金黃黃的、圓圓的、中間有個洞並且能戴在手的東西的話,不知道來不來得及?
  
  芷芽憋住滿眼的笑,正經八百地眨著兩扇睫毛反問他:“先生你指的是甜甜圈嗎?
  
  看到周莊一臉想掐死她的模樣,她很快地辯解著,"是你說金金黃黃、圓的、中間有個洞才讓我想到那邊去的嘛!”
  
  周莊張著白才對她露了-個假笑,"是嗎?你能把甜甜圈戴在手上嗎?
  
  “如果真要的話,不是不可能。
  
  他揉了自己的鬢角,無力地說:“你清楚我指什麼,所以別用這事開玩笑。
  
  “好吧!我不開玩笑。你是可能拿這個打火機換你想要的東西,但得視你的表現而定。”
  
  “什麼意思?”
  
  “你看到鑲在打火機正面的亮亮的石頭了沒?
  
  “看到了啊!滿天星。"周莊的口氣很不帶勁。
  
  “你覺得怎麼樣?”
  
  “不怎麼樣,很俗,俗得很沒氣質,跟我不相配。"周莊一拗起來,講出來的話,利得可能把人的心砍成兩半。
  
  “收禮物的人哪有這麼挑剔的。”
  
  “沒辦法,你問我。我只是照實說出我的想法。”
  
  “可是你剛才說只要是我送的,你就會喜歡。"芷芽駁道。
  
  “喜歡歸喜歡,但我覺得它俗到家也是不爭的事實。”
  
  “這麼說,你還是有可能會弄丟了?,,周莊搖了頭,"這我不敢保證,截至目前,最長的紀錄是兩個月。”
  
  “才兩個月!那你得努力去打破這個紀錄了。”
  
  周莊聽了,狐疑地掃了她一眼,"你言下之意是打破紀錄後有獎嘍?
  
  “不錯,反應很快,"芷芽點了頭,"只要你能使用並保有這個打火機超過一年的話,我就答應送你那種金金、黃黃、圓圓、中間有個洞的玩意兒讓你戴在手上。”
  
  周莊歪著腦袋,神情呆滯地瞅了芷芽足足三十秒,才像是被人重重擰了一下,乍醒過來,不確定地追問著:“有可能嗎?上了年紀的男人最承受不了打擊,你確定你沒在欺騙我的感情?你確定一年後不會臨陣反悔?
  
  芷芽看著他神經兮兮的模樣,忍不住 嗤出聲,"你究竟想不想要禮物?再不說好,別怪我現在就反悔。”
  
  他不理她,狂野地長嗥一聲,一把將她摟進懷,將臀下的皮沙發當木搖椅似地晃來晃去,不時低頭用力挲著她的鼻尖,然後啃咬她的耳垂,喃道:“我想死了!勸你開始存錢,不然你恐怕要經濟破產。嘿,豆芽小姐,你的耳根為什麼這麼軟?你的嘴巴為什麼這麼甜?還有,我為什麼會這麼愛你?
  
  芷芽伸出食指輕挲著他的下巴,仰頭回視他說:“這個問題,我們鬧一輩子的時間去找答案。不過……見她遲疑地拉長語調,周莊全身的寒毛陡然豎了起來,"不過什麼?
  
  芷芽挪開他的下巴,改往他頭頂上的片天花板比了一下。
  
  周莊順著她的食指往頂上望去,發現貼了名貴乳白雕花壁紙的天花板竟變成了黃褐色的抽象畫,他方才明白那是被他的煙燻出來的傑作。
  
  他覺得稀奇萬分,回頭就對芷芽道:“太誇張了。你搬進來前我才找人裝潢過,沒想到才幾個月就黃成這樣了。”
  
  芷芽也很絕,她回給周莊一個恬靜的微笑,雀躍地說:“真好,如此一來我不用上醫院照x光,也可得知自己和寶寶的肺部情況 想必是跟你的天花板一樣黃。”
  
  周莊啞口不能語,瞄了天花板,看了芷芽,又睨到了她壯觀的肚子,想像著芷芽和未出世的孩子在他吐出的二手煙霧裡掙扎,愧疚不覺油然升起。他當下作了一個決定,"既然如此,我下定決心戒煙,這樣打火機準不會被我遺失。”
  
  芷芽見他一副認真的模佯,收起笑容,搖了他一下,"我開玩笑的,你別當真。”
  
  “不,這有關你和寶寶的健康,我當然得當真。現在咱們改一下遊戲規則,你給我一年的時間戒煙,若我在這期限前戒成,你就提前嫁我,若失敗,你還是得嫁我。”
  
  芷芽不敢相信他有臉跟她提這種條款,"哪有這種事?大老板你一點虧也沒吃到。”
  
  “誰說,套句政治術語,這是雙贏的格局。想想,若我沒戒成,還是得冒著弄丟打火機的險,而這點,沒有牴觸老闆娘你先前提出的條件。”
  
  芷芽瞪了他一眼,"誰是老闆娘,你別亂喊。”
  
  周莊將頭抵著她的頰,嘻皮笑臉地哄著,"快說好。"兩手便開始在她的雙臂輕揉慢挲。
  
  芷芽禁不住他的指上功夫,整個身子軟得跟棉絮一般,"好吧,既然你肯戒,那是再好不過。不過老實說,我不奢望你會戒成,”
  
  “噓……對我有點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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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三年後‧台灣桃園‧拉拉山
  卓晨絮和楊寧寧來到了達達山莊後面的果園採收水蜜桃。
  說是採收,其實是山莊的幾名原住民的女服務生在摘收,她們兩個人則是因為貪吃而來的。
  這片果園面積很大,身為達達山莊總經理的元光介,聘請了許多原住民的老果農來替他管理,他們的經驗豐富,因此種植出來的水蜜桃又大又好吃,每年為達達山莊帶來不少利潤。
  「小絮,你看,這顆水蜜桃好大,色澤又漂亮,看起來就讓人好想大咬一口。」楊寧寧興奮地摘下水蜜桃,聞著它的果香,然後放進她帶來的籃子裡。
  「我這裡也發現一顆大水蜜桃。」卓晨絮也摘了一顆。
  「小絮,你過來看看這顆又大又圓的水蜜桃,紅通通的模樣,像不像小妙麗的臉?好可愛喔!」
  一旁蹲在地上玩沙子的卓妙麗,一聽到楊寧寧提到自己的名字,小小的圓臉困惑地看著她。
  「姨姨在說這個水蜜桃跟你的臉長得好象,一樣可愛啦!不,是小妙麗比較可愛。」楊寧寧走過去抱起小妙麗,對那張可愛的小臉又親又吻的。
  兩歲多的小妙麗聽到姨姨說她可愛,咯咯地笑著。
  「我們家的小妙麗好聰明喔!那姨姨漂漂嗎?」
  「姨姨漂漂。」
  楊寧寧感動地更加抱緊小妙麗,「姨姨真的好愛小妙麗喔!我們家的小妙麗是全世界最可愛的孩子,將來一定是全宇宙最可愛的美少女。」
  看到好友寵愛女兒的誇張動作,卓晨絮不禁地笑著。「呵呵呵……寧寧,你說的太誇張了。」
  三年前當她回到台灣,來到這風景優美秀麗的拉拉山上,她立刻愛上這裡,怪不得好友會一上來就不肯再回到熱鬧的都市去。
  在這裡的日子,她過得很充實,白天在山莊負責一些行政工作,晚上則和寧寧一起賞月,她覺得自己可以忘掉在美國所發生的不愉快。
  妙麗是楚叔取的名字,她跟她小的時候長得很像,不過粗粗的濃眉和堅挺的鼻子,則完全遺傳自她的爸爸。
  楚叔和媽媽大概半年左右就飛來台灣看她和女兒,不過每次都沒有提起楚翔碩的事,她猜,他們可能怕她想起以前的事而難過。
  他們沒說,她也不曾主動問起,三年來,楚翔碩在他們之間像是個禁忌。
  只是……看著女兒,她不禁就會想起他,不過她沒有跟任何人說,包括好友寧寧,她不想再讓大家為她擔心,因為她應該滿足現在的日子。
  「我就知道你們會在這裡。」
  原本在楊寧寧懷中的小妙麗,一見到戴著銀色眼鏡、長相斯文俊秀的元光介出現上幾刻高興地喊著:「把拔回來了!」
  元光介開心的抱過小妙麗,猛親著那細嫩圓嘟的臉頰,「把拔回來了,把拔好想小妙麗。」
  小妙麗也回親著元光介,因為元光介很疼她。
  一旁的楊寧寧看到小妙麗和元光介的感情好過她,有點吃醋地說道:「元光介,你會不會太誇張了?你也不過才出門幾個小時而已。」明明就是她比較愛小妙麗的說。
  元光介笑地看著女友,「你是不是在氣我只抱小妙麗沒有抱你呢?好啦!來,我給你抱抱喔!唔……」元光介才剛伸出手要抱楊寧寧,立即被她粗暴地打開了他的手。
  楊寧寧微紅了臉,因為他那過於親暱的舉動讓她很不好意思。「你別鬧了,小絮在這裡,而且,別在小妙麗面前說些不正經的話。」
  「老婆,你下手太重了,我的手都紅了,真是一點也不憐香惜玉。」
  「別亂喊,我還沒有答應要嫁給你,而且你又不是女人,憐什麼香,惜什麼玉呀?還是說你想變性?」
  元光介一臉委屈地說道:「真令人傷心!老公從外面回來,老婆不給抱就算了,還對老公又打又罵的,嗚……我真是命苦的老公……」
  「元光介,你再說,你是不是很想要我扁你?!」
  「算了,我還有小妙麗,走,把拔買了新的玩具要給小妙麗,去看看是什麼樣的玩具。」元光介邊說,邊抱著小妙麗離開果園。
  「玩具,玩具。」小妙麗開心地喊著。
  「那傢伙……算他聰明,溜得快。」楊寧寧邊說邊笑。
  「我覺得你和元大哥都太寵妙麗了。」卓晨絮知道他們都很疼妙麗。「而且,我跟她說過很多次,不要叫元大哥爸爸,她還是這麼叫他,我怕這樣會讓元大哥困擾。」
  當妙麗開始學說話的時候,某一天,突然很清楚地喊著把拔,讓他們訝異不已,當下元大哥便跳出來說自己是她爸爸,以後,她就一直叫他爸爸。
  「沒有關係,不會有什麼困擾的,我和那傢伙都愛死小妙麗了,倒是你,與其擔心這個,還不如趕快替小妙麗找個爸爸。」
  楊寧寧知道小絮還心系著小妙麗的爸爸,因為光介不知道介紹了多少個條件不錯的男人給她,還有不少男客人也對她表示好感,可是她每一次都拒絕了。
  「現在妙麗還小,這種事等她長大一點再說,好了,我們該進去了。」
  卓晨絮再次拒絕談論這個話題。
  ***  *** bbs.fmx.cn ***
  一日,趁著妙麗午睡,卓晨絮開始點算這個月新進的床單,這批床單是元大哥透過朋友介紹,從印度進口的,純絲製造,而且價格便宜。
  這時,楊寧寧進來找她。「小絮,光介說有事找你。」
  卓晨絮點好之後,做了記錄,然後跟寧寧一起去找元光介。
  「元大哥找我做什麼?」
  「不知道,他要我也一起過去。」
  她們兩個人來到小會議廳,然後元光介示意寧寧關上門。
  「你要說什麼?這麼神秘!」楊寧寧困惑著,然後和小絮一起坐下。
  「小絮,有件事我想跟你說。之前資訊組的人員拿了網路訂單給我,有幾名外國遊客預訂了房間。」元光介晃了晃手中的資料。
  「是不是要我當招待?那有什麼問題。」經常會有外國遊客透過網路訂房,因為她英文流利,因此每次都是她充當招待,有時還當起導遊,帶他們到台北地區遊玩。
  元光介拿出一張訂單放在桌上,「你看一下這張訂單資料,其中有個客戶的名字叫楚翔碩。」
  楚翔碩?!卓晨絮內心大大地震了下,神情頓時僵凝。
  真、真的是他嗎?
  她拿起遊客資料,看了資料上的內容,整個人僵住了。
  不管是姓名、出生年月日以及住址、電話都沒有錯,對方是她記憶中的那個楚翔碩。
  「他應該是小妙麗的父親吧?」元光介在第一時間就查過了對方的資料,他知道對方是小絮的前夫。「我找你來,是想問你,你要讓他來這裡嗎?」
  「我……」卓晨絮的心跳得好快,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
  「當然是拒絕!」楊寧寧替好友回答。「光介,我們都知道小絮是為什麼回來台灣的,現在如果讓他來我們山莊,不就讓他知道小絮還活著?再說,我們不歡迎那種無情無義的男人來我們這裡。」
  有關當年小絮在美國發生的事,她都跟他們說了,也因此楊寧寧一聽到楚翔碩要來達達山莊,就更義憤填膺了,因為小絮真是被他欺負得夠慘的!
  「寧寧,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他已經知道小絮在這裡了,因此才會來的?所以,就算我們拒絕他來這裡,說不定他還是會來。」
  「他不可能知道我還活著,更不可能會知道我在這裡,我相信楚叔和我媽媽不會告訴他的!」再說,楚叔若要說的話,不會在過了這麼多年後才告訴他的。
  「那他為什麼會突然預訂我們這裡的房間?」雖然不確定楚翔硬是不是知道小絮在這裡,可是元光介覺得事情不單純。
  雖然經常會有外國遊客來達達山莊,而他也自認為拉拉山的風景不輸給其它世界的旅遊勝地,只是,像楚翔碩這麼有錢的大總裁,要來這裡旅遊散心的機率,真的很小。
  「難道只是湊巧?」楊寧寧問著。
  「我……我也不知道。」卓晨絮的心情仍劇烈地起伏著。「雖然多年以前我曾跟他提過這個地方,可是我猜他應該不記得了才對。」
  「你以前曾跟他說過這裡?」元光介深眸閃過一抹詭異輝芒,突然,他有了不一樣的想法。「我想,我們還是接受他的訂房好了。」
  「為什麼?」雖然楊寧寧也希望楚翔碩來,因為這樣她才有機會教訓他,只是,她還是得顧忌小絮她們母女。「光介,你也知道當初他是怎麼對待小絮的,如果讓他來了,發現小絮和小妙麗的存在,那該怎麼辦?」
  「那就不要讓他發現。」元光介心裡有著打算。
  「難不成你要小絮帶小妙麗去躲起來嗎?」
  「不,剛好相反,而是去面對他。」元光介露出一貫的溫柔笑容,「小絮,我猜你的想法應該跟我一樣,楚翔碩他不會無緣無故的來這裡,因此,躲起來不是最好的辦法。」
  「我了解元大哥你現在說的。」她也想知道楚翔碩為什麼會來這裡,會是因為她嗎?可是……又不太可能。「不過,如果他看見我的話……」
  「你不是說了他不知道你還活著嗎?那麼你幹嘛怕他看見你?屆時候你不叫車晨絮,只是一個和她長得像的人,而且,你還是我的妻子,我們有一個可愛的女兒。」
  元光介跟卓晨絮和楊寧寧說著自己的計畫。
  ***  *** bbs.fmx.cn ***
  達達山莊為了歡迎更多外國朋友到台灣遊玩,因此提升服務品質,有專車機場來回接送。
  不過,為了迎接貴客,同時也對楚翔碩這個人感到好奇,這次元光介選擇親自開車去機場接他。
  當他看見楚翔碩時,不免為那股英挺與自信魅力感到驚歎,同時也了解為何小絮會這個男人念念不忘,看不上其它男人。
  只是,他真的如小絮之前跟他說的,給人的感覺有點冷漠。
  楚翔碩看著元光介,在確認對方就是達達山莊的人後,跟他上了車。
  一路上,他沒有開口說話,只是看著外面的景色。
  雖說為了工作,他常常出國,不過,這是他第一次到台灣。
  「楚先生,請問你是第一次到台灣嗎?」元光介開口打破沉默。雖然他的英文程度比不上小絮的流利,可是簡單的對話,還是難不倒他的。
  「嗯。」楚翔碩仍看著外面。
  「我忘了自我介紹一下,我姓元,叫元光介,是達達山莊的負責人。」
  山莊的負責人?楚翔碩藉由照後鏡看了對方,「你看起來挺年輕的。」
  「不年輕了,我已經結婚生子,女兒一歲半了,我告訴你,我女兒她長得很可愛的。」想到小妙麗,元光介露出溺愛的笑容。
  「是嗎?」看到元光介臉上那幸福的笑容,楚翔碩眼底竄過一抹羨慕。「如果我妻子還在我身邊,或許我也已經當爸爸了。」
  「楚先生,你也結婚了?」
  「嗯,三年多前,不過,她已經離開了,當初就是她跟我提起達達山莊,說它是個風景優美的地方。」
  元光介沒有錯過楚翔碩臉上那短暫閃過的落寞神情。「楚先生,聽起來……你好象很懷念你的妻子?」
  楚翔碩沒有回答他的話,只是靜默地繼續看著窗外。
  待會就要見到他思念已久的小女人,他的情緒非常的激動。
  他知道卓晨絮沒有死,在她發生車禍的那一天晚上,他就知道了。
  那一晚他又再一次去看她,不,是去看她燒焦的「屍體」,因為他無法相信她真的已經離開他了。
  然後,他發現那具屍體並不是她。
  因為在那燒得半焦的手指上,並沒有他們的結婚戒指,他很清楚那個小女人是不會拿下手上戒指的。
  當時,他馬上開車去找他父親,想問清楚為什麼他們會認為那具屍體是卓晨絮的,不料他車子開到他父親的別墅,剛熄了火,便見到他父親的座車自別墅裡出來,後座有兩個女人,其中一個,正是卓晨絮。
  當時的他很震驚,不明白她為何要弄出一具屍體來,後來他想通了,或許她已經受不了他對她所做的一切,因此決定要離開他。
  不過他不懂的是,她想離開他,直接跟他說不就得了,為何還要這麼大費周章的讓他以為她已經消失了?
  他唯一想到的答案是,她想徹底的與他撇清關係。
  他本來非常的生氣,因為他絕對不會讓她離開的,不管他留下她的目的是什麼,他都要她在他身邊。
  不過,他的想法因為幾天後一個男人來公司找他,而完全改變了。
  他還記得那個中年男人有張貪婪的嘴臉。
  「我叫王左男,我想你對我應該有印象的,小的時候你見過我好多次,你都叫我左叔叔的。」
  楚翔碩看著王左男,對他有印象,因為他是他母親男友之一。
  「你說有秘密跟我說,直說吧!」他沒空跟他這種人哈啦。
  「是這樣的,最近我手頭很緊,外面也欠了不少錢,因此想跟你藉個一千萬美金。」王左男嘻皮笑臉地說著。
  楚翔碩怒目地瞪著他,「我不認識你,你立刻給我滾出去。」或許他母親曾養過他,可是,他不是他母親。
  「真是的,你幹嘛對我這麼兇?說真的,要不是我迫切需要錢而且又找不到楚景立,我才不會來找你。」
  他的話讓楚翔碩震驚,「你以前找過我父親?」
  「對,五年前,他當時很大方的給了我一億美金。」
  楚翔碩倒抽了口氣。那一億美金……他父親是給了眼前的人渣?
  「為什麼我父親要給你那麼多錢?」
  「因為我是你的親生父親,而楚景立為了不讓我說出去,答應我開出的條件,給我一億美金。」王左男看著親生兒子那震驚的表情,「你不是懷疑我說的話吧?其實我和你母親在她結婚前就玩在一起,婚後也沒有分手,你母親是懷著你嫁給楚景立的。」
  雖然他是霍錦琍眾多男友之一,不過他很幸運地讓她懷了他的種,因而後半輩子都不愁吃穿。
  「那麼……我父親他在五年前就知道我不是他的親生兒子?」啞著聲音,楚翔碩問著。
  「不是,據他自己跟我說的,打從得知你母親懷孕,他就知道你不是他兒子了,因為他說他年輕時做過健康檢查,他根本就不孕。」
  楚翔碩根本無法相信眼前這個人渣說的話,可是,他母親以前生氣的時候,的確說過他不是他父親的兒子,當時他還以為她是在說氣話……
  「那麼五年前他給你一億,是為了讓楚家有人繼承?」
  「這個當時我也問過楚景立,可是他立刻反駁我,說他如果真要一個繼承人,他不用花一億,多的是人才,而他花一億跟我買下你,是因為他想當你的父親,看來楚景立他還真的把你當親生兒子般愛你。」
  楚翔碩俊顏因這些話而痛苦糾緊著。這些年來,他到底對他父親做了什麼?!
  「我相信你也知道,你母親很愛玩,從婚前玩到婚後,我看楚景立一直忍耐不趕走你母親,全都是因為你,不過你得感謝我,不是我的話,你怎麼可能出生呢!」王左男說得很驕傲。
  「滾!」他咬牙切齒地低吼。
  「什麼?!」王左男楞了下,「別忘了我是你親生父親,你怎麼可以……」
  「滾!你馬上給我滾出去!」楚翔碩怒目地咆哮。
  王左男讓他這一大聲怒吼給嚇了一跳,因為這小子脾氣不是普通壞,而且表情駭人,但他可是他親生父親。
  「要我走可以,你必須要我錢,我看不用一千萬,給我五百萬好了。」
  「我一毛錢也不會給你的!」
  「你不怕我跟人家說你不是楚家的孩子嗎?」
  「我管你要去跟誰說,我都不會在乎的!」楚翔碩拿起電話叫了警衛上來。
  王左男急了。「你你你……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別忘了我是你親生的父親。」
  「你也別忘了,五年前你已經將我賣掉,而且狠狠地賺了一億美金。」
  「孩子,別這樣對我,不然你再給我一百萬,我保證以後不會再來找你。」
  「一百萬我會留著打官司,如果你敢再去騷擾我父親的話,我絕對會讓你進去吃牢飯的。」他相信不管給他多少錢都不夠的。
  猛地,楚翔碩從痛苦的記憶中回神,然後暗喘了口氣。
  他隱約知道詐死的小女人跑回台灣,也猜到她可能住的地方,不過他沒有問過他父親,也沒有派人去調查,因為他深怕自己一旦知道她真的在這裡,會跑來找她,而他,已經配不上有如天使的她了。
  以往對她所做的一切,讓他懊悔不已,因為他明明是那麼愛她,卻又那麼無情地傷害她。
  雖然他曾想過要來找她,並追回她,可是一想到她是那麼大費周章的詐死,要與他完全撇清關係,他就卻步了。
  過去的他,讓她過得不快樂,或許,放了她,她能過得快樂一點。
  今天他會來拉拉山,是因為他父親幾個月前來找他。他父親沒有多說什麼,就只希望他有空到這裡度假。
  他大概知道他父親的用意,是希望他來看看小絮吧!
  一直以來,他和父親是處於對立的,而且還把父親每次對他的忍耐,都當作是他心虛,全然不知那都是因為他愛他。
  他不知道他父親知道了多少,不過,他還是過來了。
  因為,他真的很想念她。
  他想過了,如果她在這裡沒有找到新的男朋友,那麼,他會重新追求她,因為,他想要的女人只有她一個。
  這一次,他會對她很溫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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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晚上十點多,楚翔碩整理著自己的皮箱,雖然他本來決定在達達山莊停留一個星期,不過,他已經決定提前在明天早上離開,因為,他這趟來台灣的目的已經達成,沒有留下來的意義了。
  聽到門鈴聲,他將皮箱放進衣櫃裡,然後走去開門。
  不意外,那張甜美臉蛋映入他的深眸裡。
  卓晨絮看著他,「我只陪你喝一杯酒。」
  「嗯,請進。」
  楚翔碩早已經請飯店服務生幫他準備了一瓶紅酒和兩個酒杯,他請她坐下之後,為兩人倒了酒。
  「你女兒呢?睡了?」
  「不是,我……」其實是寧寧知道她晚上要過來找他,已經主動抱妙麗過去和她一起睡覺。
  「我忘了,你先生可以照顧她。」楚翔碩幽幽地啜了口酒。
  她並沒有去糾正他,也跟著喝了一口紅酒,然後問著自己想要知道的事。「你為什麼會來台灣,而且還知道我們達達山莊?」
  楚翔碩凝著她,「我前妻……她說過這裡很美。」
  他的答案讓卓晨絮不由得狠狠地喝了一大口紅酒,她希望藉著酒精來緩和一下又開始劇烈狂跳的心。
  他不但將她說過的話聽了進去,而且過了這麼久還記得,甚至在這麼多年之後還跑來這裡。
  真的如他下午跟她說過的,他想念她嗎?她可以相信他這句話嗎?
  她知道自己不可以又因為他的一句話便慌張、心跳加快、腦子打結,應該喝完一杯酒之後就離開,但是,現在她還有問題想問他!
  「雖然你只想請我喝一杯酒,但我還可以再喝一杯嗎?」她喝光了杯中的酒,問道。
  楚翔碩從剛剛就只是深凝著她,他沒有說話地為她再倒了一杯酒。
  卓晨絮又喝了一口,雖然覺得胸口有股灼熱感,但至少比較沒有剛剛那麼緊張了。
  「我問你,你以前……喜歡過,不,我的意思是,你以前在意過你前妻嗎?」
  她不奢望他可能喜歡她,如果他有一點點在意,她就滿足了。
  看著她美麗嬌顏染上一抹淺紅,晶眸挾帶一絲醉酒迷暈,然後像個討糖吃的小孩一樣望著他,讓他忍不住地伸手觸摸那柔膩肌膚。
  沒有發現他的動作有多麼的親密,卓晨絮注意力全放在那張俊顏上,專心想聽他的答案。
  「如果我不在乎她,我就不會出現在這裡。」一雙銳眸出現了不曾有過的溫柔神情,他聲音低啞說道:「我說我想念我的前妻是認真的,我真的很想她,而你……真的跟她很像。」
  卓晨絮整個人震愣住了,分不清現在是在夢裡還是現實,因為她居然聽到碩他在乎她,而且還很想念她。
  他的手指輕點著那因驚愕而微開的紅潤雙唇,看起來好誘人。「我可以吻你嗎?因為我真的很想她。」
  楚翔碩話一說完,就因禁不住內心那股衝動,沒有等她回答,身體移到她的身旁,抱住她的身子,低頭親吻她,然後將她壓在柔軟的沙發上。
  卓晨絮只覺得腦海一陣轟隆隆的,在她還來不及從訝異又令人驚喜的答案中回神,再抬臉,溫熱厚實的男唇已貼上她的,而那高大健壯的身軀也緊緊地壓住了她。
  一接觸到那久違且令人思念的熱吻,卓晨絮的心動搖了。
  一個吻應該沒有關係吧?一想到從此兩人就真的分道揚鑣,一點關係也沒有,她就無法拒絕他的索吻。
  小手勾抱住了他的頸子,卓晨絮回應了他的吻。
  她想念他的吻,總是這麼的強悍、激烈,讓她完全融化。
  激情的吮吻,很快勾起對對方那股熟悉感,同時也釋放出兩人各自壓抑多年,只為對方瘋狂的灼熱慾望。
  忘了過去,不想未來,此刻在二人眼裡,只看得見對方。
  她甜蜜的回應,讓楚翔碩體內猶如燎起了草原大火,一竄燃,不可收拾。
  灼熱的舌親吮吻她柔細的粉頸,挑弄著她的熱情,修長手指則解開她上衣的鈕扣。
  「嗯……」過於親密的肌膚接觸,引發卓晨絮體內一陣酥麻的快感,讓她輕吟了聲。
  迷濛的大眼看著那張依舊出色的俊顏,那眼神和表情都告訴她,他想要她,這讓她緊張不已,呼吸急促。
  她已經許久沒有跟男人在一起了,而他,是她最愛也是唯一想要的男人,她知道如果他要抱她,她是不可能拒絕他的。
  忽地,他自她身上收回了手,俊顏抽緊,然後坐起身,低著頭,一手抵在額頭上,聲音繃緊、痛苦地說道:「對不起,我忘了你已經結婚了。」
  其實今晚他只想跟她喝杯酒,說聲再見,他不想她明天醒來之後,為今晚所發生的事感到後悔。
  看到他像是極力地克制自己慾望的痛苦表情,卓晨絮既訝異又心疼。
  眼前的男人,的確是她所認識的楚翔碩,可是,她卻一次又一次發現他和以前的他不同。
  他不曾用那麼深情的眼神看著她,表情、語氣也不曾像現在這樣溫柔,她其實不喜歡發現他有這樣的改變,因為那只會讓她對他的愛戀加深。
  「你走吧!」
  楚翔碩拿起桌上的紅酒,為自己倒了一杯,然後狠狠地灌下。
  這個男人,真的要叫她離開,表情就不要這麼難看,仿佛是她負了他似的。
  看到他這個樣子,她哪有辦法離開?
  她發現自己真的是沒藥救了,不管這個男人是自信英挺也好,是邪惡冷厲也好,或者是痛苦無助也好,她都愛他。
  「你快點走吧!不然,我會再吻你的。」
  「要吻就吻啊!」她正在等他再吻他。
  「你……」她到底知不知道這樣挑逗一個男人,是會讓他失去控制的。「我不想你將來後悔。」
  這個男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媽了?剛剛吻得她心癢癢的,可是現在卻又拒絕她。
  他不想吻她,可是她很想吻他。
  卓晨絮主動去親吻那抿成一直線的雙唇,「吻我吧!我不會後悔的。」
  楚翔碩的意志力在她的主動獻吻下,徹底瓦解,他抱起了她,走向大床……
  ***  *** bbs.fmx.cn ***
  早上八點多,楚翔碩整裝完畢,自浴室走出來。
  他先走到床邊,看著那張熟睡的嬌顏,他忍不住地低頭啄了下,接著走到桌邊,拿起紙筆,開始寫信。
  雖然他無法看著那張俏顏,然後裝作無事的祝她幸福,但起碼他可以寫封信給她。
  他將信裝在信封裡,拿著信和皮箱往房門口走去,臨出房門前,他又凝望了床上的人兒,重重地嘆了口之後,關上房門。
  ***  *** bbs.fmx.cn ***
  當楊寧寧抱著小妙麗走出山莊,打算教小妙麗好好做早操時,發現七人座的專車不見了,但她記得今天早上好象沒有新的客人。
  她困惑地走進山莊,間著櫃檯的女服務生沉曉琪。
  「曉琪,你知不知道誰開走了專車?」
  「是司機阿賢送楚先生去機場。」
  「楚先生?是總統套房的楚翔碩嗎?」
  「嗯,沒錯,他在二十分鐘前退了房,然後請我們送他去中正機場。」
  楚翔碩怎麼會提早離開呢?楊寧寧有點些吃驚。
  昨晚她跑去找小絮,說要帶小妙麗到她房間睡覺,因為她希望小絮可以好好和楚翔碩談清楚。
  她跟光介提起這事時,光介仍堅信楚翔碩是愛小絮的,而且既然小絮她沒有辦法再愛上其它男人,那麼就應該想辦法讓他們兩人破鏡重圓,畢竟他也是小妙麗的爸爸。
  本來她還想多觀察楚翔碩,然後再好好考慮要不要幫他們複合,結果,他現在就離開了,打亂了她原有的計畫。
  難道小絮昨晚真的只是陪他喝了一杯酒之後就回房去,沒有說出她的身分,因此他提早回美國?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楚翔碩還是不知道小絮就是他口中的前妻嗎?
  「小絮呢?你有沒有見到她?」
  「沒有,我也在找她,因為楚先生留了一封信說要交給小絮,但剛剛我打電話到她房間,沒有人接電話。」曉琪將信放在桌上,是一封英文信。
  楊寧寧蹬大了眼睛。「他說要交給小絮?」
  「嗯,楚先生是說要交給小絮……對喔,總經理不是說過要大家這個星期叫小絮為如雪的嗎?那楚先生怎麼會知道她叫小絮?」
  楊寧寧總覺得事情有點不對勁。既然楚翔碩已經知道小絮的身分,也一定知道了小妙麗就是他女兒,那為什麼他還要提早離開台灣呢?
  真是急死人了!小絮不知道跑哪裡去了,光介昨天中午又回台北,今天中午才會回來,英文信她又看不懂。
  楚翔碩會不會是知道小絮背著他生下女兒,因而生氣地離開?難道光介那傢伙看錯人了,他只是個長得好看的禽獸?他冷漠地虐待小絮就算了,但小妙麗可是他女兒耶!他怎麼可以連來看一下他自己的女兒都沒有,然後匆忙的離開台灣呢?
  楊寧寧將所有事情全放在一起想,然後得到了結論,那就是昨晚小絮跟他坦白一切,結果他非常生氣,連小妙麗也不認了,因此小絮非常傷心的躲了起來。
  對!一定是這樣!
  她低頭看著小妙麗。絕不能讓那個男人就這樣閃人!至少他得為小妙麗負責,他那麼有錢,光介說他有一百億美元身價,給個一千萬美金當小妙麗的教育金,應該沒問題吧?
  至少小絮和小妙麗不用為未來的日子擔憂,雖然她和光介仍非常歡迎她和小妙麗永遠住在這裡,但那不一樣,她要為好友出口氣。
  楊寧寧拿起電話,撥打著打阿賢的手機,想請阿賢將車子給開回山莊來,她要跟楚翔碩談判,結果阿賢的手機收不到訊號。
  「又收不到訊號!這個阿賢,老早就叫他將他那支古董老手機換掉,他一定還有沒有換。」楊寧寧氣得無力地掛上電話。
  那她現在要怎麼辦?光介在早市又不方便跟她講電話,難道要她眼睜睜看那無情的男人離開,然後自己在這裡氣到吐血?
  拿起信塞進自己的口袋,楊寧寧抱起小妙麗,「小妙麗,走,我們去找你那個有錢卻無情的把拔,去跟他拿一千萬美金。」
  楊寧寧將小妙麗抱進車子裡,讓她坐在兒童專用座椅上。
  「好,走,我們去找你把拔。」
  「好,找把拔。」小妙麗笑著。
  她要去機場鬧場,她會要楚翔碩將他的女兒給一併帶回美國去,不過,她當然是不捨得讓小妙麗離開,她只是要這個男人多少對深愛他的小絮負一點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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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楊寧寧抱著小妙麗在中正機場的大廳來來回回找了快十分鐘,都沒有見到楚翔碩。
  他該不會已經通關進入候機室了吧?
  「叔叔!」
  聽到小妙麗喊叔叔,楊寧寧轉過身,看見楚翔碩從一旁走過。
  老天有眼,讓他女兒幫她逮到他了!
  「楚翔碩!」楊寧寧叫住了他,然後抱著小妙麗走過去。
  楚翔碩看著抱著小妙麗朝他走過來的女人,認出對方是達達山莊的人,他記得她姓楊。
  她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而且還是抱著小妙麗一起來。
  「楊小姐,有事找我?難道我掉了東西在你們那裡?」
  「對。」
  「什麼東西?」他的行李不多,而且昨晚他也一一整理確認過了。
  「小妙麗。」
  楊寧寧將小妙麗硬塞給他,由於她的動作來得太突然,而且粗魯,因此楚翔硬是丟下手上的行李箱抱住了小妙麗,才不至於讓她掉下去。
  「小妙麗?」比起她粗魯的動作,他更驚訝她此刻的意思。
  「我告訴你,你休想在傷了她媽媽的心後,連她也不要了!」就算他要人她也不會給,把錢拿出來就好了。
  這雖然感覺有點像是在搶劫,可是比起他對小絮她們母女做的事,她覺得她正義多了。
  她的話讓楚翔碩大大地震住了。
  「妙麗她……」她是他女兒?這是真的嗎?「妙麗她不是小絮和他先生元光介所生的孩子?」
  這回換楊寧寧楞住了,她看著楚翔碩那震愕的表情,實在不像是在演戲,難道……他不但不知道小妙麗是他的女兒,甚至連光介不是小絮的丈夫也不知道?
  她是不是又搞錯什麼了?
  不過不管她搞錯什麼,目的都是一樣的,他不能就這樣走人。
  「元光介他只是假裝是小絮的老公而已,不過那不是重點啦!」她載小妙麗來,是為了要替她及她媽媽討回公道的。「我告訴你,就算你生氣小絮當年騙了你回到台灣生下小妙麗,可是她畢竟是你的孩子,你得為她負責……」
  「送我回去!」楚翔碩感動地抱住了小妙麗,她是他女兒,也是她當年要詐死離開他的原因,他的胸口溢滿了激動情緒。
  「啊?」她還沒有說到重點耶!重點是一千萬美元的教育金呀!
  「我愛小絮,我也愛我女兒,我會對她們兩個大小女人負責的。」
  原來這就是他父親要他來這裡的原因,他不但欠他父親一個道歉,回去之後,他還得好好謝謝他,謝謝他還愛他這個兒子,幫他找回幸福。
  他們回到山莊之後,知道晨絮人在她的房間裡,楚翔碩立刻抱著女兒去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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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親愛的小絮,謝謝你昨晚對我的同情與憐憫,別擔心,我知道你就是我的妻子,因為三年前我就已經決定要放開你,讓你去追求屬於你的幸福,因此,我不會怪你的。」
  元光介念到一半,突然停了下來,「老婆,我們這樣偷看人家的信,不太好吧?」
  在楚翔碩抱著妙麗進去小絮的房間後,元光介也被楊寧寧給推進房間,本來他還想說她怎麼會突然變得這麼主動,原來是要讓他將楚翔碩寫的一封英文信念給她聽。
  「楚翔碩雖然嘴上說會對小絮和小妙麗負責,但誰知道他葫蘆裡賣什麼藥,因此我們得看看他寫給小絮的信內容是什麼。」她偷看信都是為了小絮好,相信小絮不會怪她的。
  元光介想了下,雖然覺得偷看人家的信是不太好,但這次他挺他老婆,因為他也是有點擔心。
  因此他繼續念下去:「我說我想念你,那是真心話,我也一直知道你在台灣,或許你會問為什麼我想你卻又不來找你,因為我怕,我怕我一見到你,會不顧一切的把你帶回我身邊,而那只會讓你痛苦。現在看到你過得那麼幸福,我知道我沒有那個資格,而且也不能要求你再回到我身邊,不過我還是得對過去曾對你做過的一切說聲抱歉,愛你卻又傷害了你,我真心祝你幸福。」
  元光介一口氣將信給念完,這封信讓人感受到寫信人的真摯感情,他猜楚翔碩在寫這封信的時候,內心一定很痛苦。
  畢竟得放開自己最愛的女人,然後祝福她,恐怕沒有幾個男人受得了。
  「老婆,信念完了,你還有疑問嗎?他是個好男人。」
  「嗯,聽起來他好象真的愛小絮。」沒想到他會寫得這麼感人,這下她當然沒有任何疑問了。「我希望待會兒可以看見他們兩個人快樂地走出房間。」
  「一定會的,畢竟我老婆這麼辛苦的去把男主角給追回來,他們當然一定會幸福的。」元光介充滿愛意地看著女友。
  「那當然,我出馬還會有不成功的嗎?」楊寧寧也有點得意。
  「不過我有個疑問,你之前不是一直不相信我說的話,不認為楚翔碩愛小絮的嗎?那為什麼你會突然改變想法,然後跑去機場攔人呢?」以他對她的了解,她不像是會做這種事的人。
  「嗯……這個嘛……就是……」她其實是跑去要跟楚翔碩討小妙麗的教育基金,不料卻意外解開了他們之間問題的癥結。
  看到女友吞吐、心虛的模樣,他於是問道:「你該不會有其它目的才去的吧?」
  賓果!
  「哎呀!過程怎麼樣都不重要啦!最重要的是,他們可以和好。」
  「說的也是。」雖然猜想寧寧可能是歪打正著,但元光介不再問下去,因為就如她所說的,結局是美好的就行了。
  「不過這麼一來,小絮可能就會帶小妙麗和楚翔碩一起回美國去了,嗚……我可愛的小妙麗,以後我的日子一定會過得很無聊的。」楊寧寧一想到要跟好友和小妙麗分開,就覺得難過。
  「別這樣,我們要祝福小絮和小妙麗。」元光介伸手抱住了難過的女友,然後親了下她的粉頰,「這樣好了,我們也來生個小妙麗,這樣你以後的日子就不會無聊了。」
  「你別鬧了,誰要跟你生小妙麗!」這個男人,雖然每個人都說他斯文俊秀、彬彬有禮,但只有她知道,他其實很不正經的,而且是個大色狼。
  她才剛說完,他的手就不安分地摸到她身上,楊寧寧一低頭才發現,自己衣服上的鈕扣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他給打開了。
  「暫時不生也好,因為這裡是我的專屬區。」
  「色色色……」楊寧寧紅了臉,訝異他的動作這麼神不知鬼不覺。
  「怎麼,又要罵我色狼了嗎?」元光介眼神曖昧地笑著,「不過你放心,我只對你一個人好色喔。」
  一說完,他便低頭親吻他的「專屬區」。
  各位,她楊寧寧真的沒有說謊,這傢伙真的是一個超級大、大、大、大色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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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晨絮醒來,發現楚翔碩已經離開時震驚不已,聽說他留了封信要給她,可是信被寧寧拿走了,而她帶著小妙麗去找楚翔碩,聯絡不上。
  知道他離開了,卓晨絮真的很後悔,昨天晚上她就應該對他坦白的。不過沒有關係,他回美國,她就追過去。
  昨晚之後,她更確定自己還是想待在他身邊。
  其實當他下車,在見到他的第一眼時,她就很想衝進他的懷抱。
  三年前,她本來就懷疑他是不是也喜歡她,但經過昨晚,她確定他不但在乎她,也愛著她,因為她在他那雙已不再冷厲的黑眸裡,看見了愛。
  她本來想在今天問他,他是不是真的喜歡她?只是千算萬算,沒算到昨晚兩人會愛得那麼兇,讓她今天早上不但爬不起床,連他離開都不知道。
  她不想再等個三年,因此,她開始動手整理著自己和女兒的東西,她要回美國親自問他。
  如果真的如自己想的,他也喜歡她,那很好,他們可以一起幸福過日子;如果沒有的話,那也也無所謂,她會再次纏住他的,這次還有女兒,她不要再這樣看不到他,然後苦苦思念著他。
  叮噹!
  聽到門鈐聲,忙著整理東西的卓晨絮對門外的人喊道:「自己開門進來,我現在正在忙。」
  「媽媽……」
  聽到女兒的聲音,卓晨絮回頭,手上的衣服瞬間掉落在地板上。
  她震怔地看著眼前英俊的男人,「碩?」
  他不是回去美國了?怎麼會出現在她房間,而且還抱著妙麗?難道他已經知道妙麗是他女兒了嗎?寧寧已經把一切都告訴了他?
  那麼他回來的意思是……卓晨絮發現自己的心跳得飛快。
  楚翔碩看著她床上凌亂的衣服及行李箱,「你在做什麼?」
  「整理我和妙麗的衣服。」
  「你要帶她去哪裡?」離開這裡嗎?
  「我要帶她去找她的爸爸,因為我想問他,他究竟喜不喜歡我?」卓晨絮紅了眼眶,「我要去找他問清楚。」
  楚翔碩走過去,一把將那個大眼噙著淚水,讓他心疼的小女人給抱進懷裡,親吻著她的頭髮,「對不起。」
  過去他的自以為是,除了讓自己不快樂外,還害苦了他身邊愛他的人。
  他明明知道他母親並不是一個好母親,也知道他母親從以前就不愛他父親,身邊的男友一個換過一個,不肯離婚純粹是為了想要一輩子有花不完的錢,而她的早逝也和她玩過頭有關,可是,他卻是硬要把自己所承受的不滿與痛苦,發洩在他父親和葉玉美的身上,連帶的也把卓晨絮給扯了進來,搞得大家這麼痛苦。
  幸好老天待他不薄,讓他今天來這裡了,這一次,他會好好把握他曾經擁有過的幸福。
  「碩,你愛我嗎?」偎在那溫暖的懷抱裡,她問著。
  愛這個字,要說出來好象不是那麼簡單,因為他愛她……很久了!
  「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那時只比小妙麗大兩、三歲。」
  經楚翔碩這麼一提,卓晨絮這才稍微記起被她遺忘很久的事。「你是那個在哭泣的大哥哥?」
  「我沒有哭,是你跑過來硬抱住我的。」
  「是嗎?」她不太有印象了,只是,他為何提起那麼多年前的事呢?
  「還記得當時我對你做了什麼嗎?」
  「我記得,那時候你吻了我,還說什麼那是你的初……初吻?」初吻?
  「沒錯,然後那張小臉蛋就像刻印在我心裡一樣,多年後仍然清晰地存在我心裡,你十六歲那年再到美國,我馬上就認出你來了。」
  「碩……」她感動地叫著他的名字,沒想到那麼久之前的事他還記得。
  「我雖然怨恨著你母親,但卻也愛你,因此雖然我對你冷漠,可是我從沒有想過要將你自我身邊給趕走,因為我受不了看不到那張我深愛的小臉蛋。」他低沉的語氣沒有一絲的虛假,句句都讓人感動不已。
  卓晨絮哭了,她覺得自己真的是一個笨蛋,口口聲聲說要給碩幸福,可是她追求的卻是她自己的幸福,因為她只想要他愛她而已。
  她一點也不了解他內心所承受的痛苦與掙扎,她甚至沒有發現他愛她。
  「媽媽……哭哭……」小妙麗皺著眉,因為她媽媽在哭哭。「媽媽……痛痛嗎?」
  「我……」她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了。
  「小妙麗,媽媽她只要把拔親親她,她就不會哭了。」
  楚翔碩低頭去親吻他妻子臉上的淚水,他的溫柔讓卓晨絮破涕為笑,這一刻她真的很快樂。
  「媽媽笑了……呵呵呵……媽媽笑了。」小小的圓臉也跟著她媽媽笑著。「妙麗也要親親……親親……」
  「好,親親。」楚翔碩也親吻女兒的臉頰。
  「妙麗也親親。」小妙麗也親了下新的把拔。
  楚翔碩滿意地笑了,然後,他看向他的妻子,「那你呢?」
  卓晨絮原本也想跟女兒一樣親吻他的臉頰,但他卻將小妙麗的身子給轉了個方向,然後吻住了她的唇……
  溫熱又甜蜜的幸福味道,溢滿整個房間。

  【全書完】

  編注:別忘了,《非我莫屬》還有「少奶奶唯一人選」、「少奶奶頭號人選」、「少奶奶不二人選」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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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聲

  幾天後,我跟丁予恆決定到法院公證結婚,預定的時間是早上十點鐘。請帖印得不多,我寄了一張給燕柔,另一張則寄給了汪。

  “你在期待他的原諒嗎?”丁予恆問我。畢竟行完婚禮後才悔婚的新娘不多, 何況他們家是望族,實在丟不起這種臉。

  不顧一切豁出去的我怎敢祈求他的原諒?

  “只是禮貌上通知他一聲。”我笑著回答,心裡依舊希望得到他的祝福。

  婚禮的當天,陪著我走進法院的除了丁予恆外,只有爸爸、靜子阿姨和小穎,是一場寂寞的婚禮。

  不需要繁文縟節,不需要太多人的祝福,當他簽完名後,我跟著在結婚證書的一角簽下自己的姓名,儀式就結束了。

  “他們都沒有來。”我對丁予恆說,難掩心中的失望與無奈。

  “大概在上班吧。”丁予恆溫柔地摟著我的肩膀,順勢低頭吻了一下我的臉頰 。

  “好耶!”一直保持沉默的小穎終於開口了。為了參加這場婚禮,他蹺掉一整個早上的課。

  現在十八歲的他哪一天也會站在這個地方接受我的祝福呢?或許只要一眨眼的工夫……

  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傳入耳際,朝騷動的方向一看,見到跑得氣喘吁吁的燕柔。

  “抱歉,我來晚了!”

  “燕柔!”我緊緊擁抱她,眼淚差點墜出眼眶。

  “餵,你抱錯人了。”燕柔嘟著嘴把我推開,從口袋中掏出一個盒子,裡面裝著一雙對表。“原本想包紅包的,不過我覺得送錢太俗氣,就買手錶送你們嘍。”

  表面上刻著“不在乎曾經擁有,只在乎天長地久”,看來是燕柔找人特別設計的。

  “謝謝。”丁予恆收下了這個禮物,馬上把男表戴在自己手腕上,並且為我戴上女表。

  我緊握住手腕,上面有燕柔溫暖的友情和丁予恆掌心傳來的溫柔觸感,暖烘烘的感覺讓人捨不得放手。

  “還有,我今天是來跟新娘討債的。”

  燕柔對我比出一個勝利手勢,我馬上明白她的意思,拿起自己的皮包,從裡面抽出兩枚十元銅板拋給她。

  燕柔動作流暢地接住。“賭金二十塊,確實收到。”她補充說明。

  “什麼賭金?”丁予恆附在我耳畔小聲問道。

  我還他一個神秘的微笑,不打算跟他明說。

  年少輕狂的賭注呵,沒想到我真的輸了,不過輸得心甘情願。

  “對了,你也要加油。”想到燕柔依然是孤家寡人一個,就忍不住提醒她。

  “你很驕傲喔,自己有了老公就虧我。”燕柔一邊微笑一邊拍我的頭。

  我曉得身為基金經理人的她注意瞬息萬變的股市就不夠時間了,哪有空去尋找自己的幸福?

  “好了,我要回去看盤啦,祝你們新婚快樂!”燕柔揮揮手後,以最快的速度離開,背影瞬間消失在眼前。

  “該回去了。”靜子阿姨走到身邊提醒我和丁予恆,臉上的表情說不出是高興還是失落。

  “嗯……媽。”我叫得自然,因為現在我和靜子阿姨是婆媳關係啦,沒什麼叫不出口的道理。

  這下子換靜子阿姨熱淚盈眶了,她不停地用面紙擦拭脆弱的淚水。

  大概是看我採取行動的緣故,丁予恆也馬上湊近爸爸喚了聲“爸”。結果最後在這場婚禮上哭的人是新娘的父親跟新郎的母親,任誰看了都會覺得不可思議吧。

  “糟糕了!”就在此時,小穎突然大喊一聲:“慘了慘了,我怎麼沒想到…… ”

  “今天教授要點名嗎?”我和丁予恆異口同聲地問道,然後相視而笑。

  “不是啦,我應該叫哥‘姊夫’,還是叫姊‘大嫂’?”

  “你高興就好。”這麼複雜的問題實在太難回答了,我和丁予恆都決定讓小穎自己想。

  “嗚,你們不能這樣啦!”小穎拼命抗議。

  該是離開法院的時候了,丁予恆挽著我的手轉身,才發現不遠處佇立一個熟悉的身影。

  “汪?”我不敢置信地睜大眼睛,他真的來了。

  汪帶著一束香水百合緩緩走近我。

  “我是個沒有風度的人,所以今天只打算送新娘禮物。”他只有瞥了丁予恆一眼,就將花遞到我手上。“祝你們百年好合。”

  忍了許久的淚水在此刻不由自主奪眶而出。

  “沒關係,你能來我就很高興了。”我頻頻拭淚。汪居然來祝福我,真是難為了他。

  “咳,我要澄清一點,這回我是輸在起跑點,所以心服口服。”汪聳聳肩膀。

  是我一開始沒跟他明說我跟丁予恆之間的關係,才會讓他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

  “對不起。”我發自內心誠摯的道歉。

  “下一次交女朋友前記得提醒我,先問她有沒有什麼青梅竹馬的玩伴,還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兄弟。”

  汪像是自憐又像是諷刺,然而即使聽來難受,也是我咎由自取。“對不起。”我再度道歉。

  “除了‘對不起’三個字外,你不會說別的話嗎?”汪抗議似的用手摀住雙耳,臉上帶著俏皮的笑容。

  “對不起。”除了道歉外我不知該說什麼。

  “我要回去了,有空再一起吃個飯吧。”汪一面揮揮手,一面定下了邀約。

  含笑目送汪離開後,丁予恆又摟著我的肩膀。我很感謝他剛才不發一言的體貼,情不自禁撲向他的懷裡將快樂的淚水宣泄出來。

  有雙大手溫柔地拍拍我的肩膀,是爸爸。“別哭了,你臉上的妝都花掉了。”

  我點點頭。這樣一來爸爸應該也能放心了。

  挽著丁予恆的手走出法院時,抬頭望向天空,是個風和日麗的大睛天呢。

  不久後,我的身分證上的配偶欄就會填上“丁予恆”三個字,我和“哥哥”丁予恆之間的曖昧關係終告確定。如果有人再問我和他是什麼關係時,我終於可以很 肯定地回答

  “我們是夫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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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16, 08:00 PM   #10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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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

  寫在前面:感謝Cheris(笑兒)的“東京回憶”及jurrasic(迷惘)的“關於流浪”。
  在非常不小心的狀況下,艾玫又寫了一本與網路有關的稿子。當然,和上回一樣,這可以說是個網戀的故事,卻又不是個網戀的故事,然而這一回網路的重要性大了許多。
  本書中的女主角涪湄是個“背包人”……不是背上長了麵包的人喔,是背個包包四處去旅行的人……在四處飄泊的情況下,用無遠弗屆的網路與人聯絡是最快的(也是最便宜的,重點!)方法,而男主角詠翔利用網路來流浪,兩個在心靈上都酷愛流浪的人在網路上碰在一起會發生什麼事呢?嘿嘿,當然就是……(以下鏡頭十八禁,略)
  其實本書是在某夜吉野家的聊天萌生的靈感(詳情請見序),因兒這本稿子的完成,有一半要感謝我的電腦,另一半則要感謝我自己……(流浪的雲:“那我呢?”艾玫:“乖喔,嘻嘻。”)而為何在書中我一再提及《曖昧關係》這本書呢?當然一來是因為我在《曖昧關係》後記裡忘了提K中K女的本尊為何,所以在此提出一併說明。二來則是因為要想女主角到高雄的動機,幫任何人打廣告好象都怪怪的,所以我就替自己打廣告了……(室友:“菜渣!”)
  嗚嗚,可恥不是我的錯,至於我為何對租書業有如此深刻的體認呢?哦呵呵呵呵!不瞞各位,我常常微服出巡各租書店,有意無意探自己書寶寶的出租狀況。本書男主角是真有其人,不過等本書出版之日他大概也砍不到我了,嘿嘿……(某英俊斯文的林姓老闆,你就是吧?)所以各位租書店的頭家頭家娘,當你們看到一棵菜……啊,是一個鬼頭鬼腦的傢伙在你店裡行色匆匆晃到萬盛書架前,又偷偷晃走時,可別當作她是要偷書的,她可能就是艾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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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微涼的十月,帶著暖意的陽光灑在台北市的街道上,後火車站的舊日商圈裡,一條古樸窄小的巷弄中,矗立著一棟三層樓高的洋樓,仿巴洛克式的華麗建築,在現今鋼筋水泥的都市中更顯得優雅,極具韻致。
  一樓的門楣上懸著一塊上好的檀木,楷法遒美、字體勁健,寫著「名人中醫診所」六個大字,濃郁的青草、藥草味裡,還隱含著一觸即發的火藥味。
  三十坪大小的空間,陳舊的櫃子裡擺滿各式各樣的藥草,櫃檯後方坐著一位年約五十歲上下、身材健壯的男子,他穿著一件藍色盤扣的中國風上衣,茶煙繚繞中現出他發怒的臉龐。
  「大稻埕裡誰不認識我『名人中醫診所』的徐聲彪?一家三代開中醫館乃是徐家列祖列宗留下來的使命,豈可斷送在妳這個敗家女的身上!」徐聲彪的巨掌重重地拍了下桌,震得茶蓋彈了一下。
  櫃檯前的長椅上,坐著一位二十出頭的妙齡女孩,她有著清麗的五官以及巴掌般大小的臉龐,一雙靈動的大眼骨碌碌地轉動著。
  「怎麼能用『敗』這個字呢?我又還沒有把中醫診所給搞倒,等我搞倒之後才用『敗』這個字也不遲嘛!」徐蕾蕾鬼靈精怪地和自己的爸爸耍嘴皮子。
  「妳這個不成材的丫頭!是要氣死老子不成嗎?」徐聲彪氣得只差鼻孔沒冒煙。
  「爸爸,如果你真的被我氣死了,會砸了咱們的招牌,人家會說你醫術不佳,連自己的病都醫不了喔!」
  「妳這個沒心沒肝的丫頭!現在是在詛咒老子嗎?」
  徐聲彪怒眼圓睜,撫著起伏劇烈的胸膛,覺得自己早晚會被這個丫頭給氣出一身病來!
  「我沒有啊!」她噘著紅唇,皺著鼻尖。
  「反正身為徐家人,就是要繼承這間中醫診所,做人要認分兼認命!」他從書架上拿出一本藍色硬皮的精裝書。「有空就把這本書翻一下,準備參加中醫師考試!」
  徐蕾蕾連忙站起身,湊到徐聲彪身邊摟著他的脖子,傾身坐在椅子的扶手上,雙腳懸空。
  「爸~~」她甜甜地叫喚著,還不斷拖長尾音,撒嬌道:「人家都說對中醫沒有興趣了,我想當科技新貴嘛……」
  徐聲彪橫睨她一眼,拒絕陷入她軟綿綿的撒嬌攻勢中。
  「科技新貴?哼,我看是科技碗粿!」他不屑地撇撇嘴。整天泡在電腦前哪有懸壺濟世來得重要!
  「爸爸,人家剛參加了『卓爾電通』的新兵招募活動,有機會進入那家公司工作,而且現在『卓爾』是科技產業中前景最被看好的公司,假若成為股王的話,到時候我就能領股票領到手抽筋,要多少間『名人中醫診所』我都能開給你--」
  「妳現在雙腳給我踏在地上!」徐聲彪低喝。
  「做什麼?」她乖乖把雙腳踏在地上,站直身體。
  「這叫『腳踏實地』!不要整天發『科技碗粿』的白日夢!」嗟!
  他一世光明磊落、救人無數,怎會生出這麼不成材的女兒?
  「爸,總之,如果我能進入『卓爾』工作,你就不能再逼我參加中醫師檢定考試。」她鼓著腮幫子,一臉不情願。
  「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妳就不准離開中醫診所!快去準備一下,等會兒要是病人來了,妳就替他們推拿、拔罐,做些簡單的工作。」他催促著蕾蕾。
  蕾蕾嘟著嘴,穿上胸前的口袋上繡有她名字的專屬推拿師衣袍。
  「好啊!那我就如你所願,把中醫診所給『敗』倒,到時看你還敢不敢威脅我繼承……」她把話含在嘴裡,碎碎念著。
  徐聲彪輕戳著她的腦袋瓜子。「不要以為我不知道妳在講什麼,妳這只小猴子要在如來佛前耍花樣,還早得很呢!」
  蕾蕾悻悻然地走進推拿室裡,支頤坐在椅子上動著歪腦筋。要她乖乖去考中醫師檢定,然後一輩子守著這間老舊的中醫診所才有鬼咧!
  她可是有理想、有抱負的有為年輕人,就這麼埋沒在這條老舊的街巷裡未免太沒有志氣了,說什麼也要出去闖一闖才行。
  她撫著下顎,嘴角緩緩地勾勒出賊笑的弧度,逸出邪惡的笑聲。
  孫悟空雖然逃不出如來佛的神掌,但可以好好地待在他的五指山裡「惡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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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荊爾勳身著一件淡藍色的休閒襯衫、卡其色的長褲,高大挺拔的身材在一排老弱婦孺的中醫診所裡顯得格外突兀,因此不時引來大伙兒的注目。
  「卓爾電通」研發的PDA在歐洲電信展裡大放異彩,身為研發部經理的他天天關在研究室裡忙著寫程式、測試機器,一天工作時間超過十八個小時是家常便飯,三天三夜未合眼更是尋常,結果也因此得了職業病。
  業務告一段落之後,他經由同事介紹來到這間字號老、名氣響的「名人中醫診所」。相傳這兒的醫生有如華佗再世、藥到病除,一定可以根治他肩痛的毛病。
  經過長時間的等待,終於輪到荊爾勳看診,他坐在椅子上聆聽著醫生告知病因。
  荊爾勳清清喉嚨,乾咳幾聲。「醫生,我因為長期坐在電腦桌前,導致頸肩酸痛--」
  徐聲彪掃了病歷表一眼,瞇眼審視他俊逸的臉龐、深邃的眼眸以及架著一副細框眼鏡的高挺鼻樑,低聲道:「摘下眼鏡。」
  「醫生,我是肩膀痛……」荊爾勳面露難色地澄清自己的病症,懷疑自己遇到了蒙古大夫。
  「叫你拿下眼鏡又不是脫衣服,這麼婆媽!」徐聲彪見他一臉斯文睿智,尤其病歷表上的職業還寫著「研發工程師」,一看就知道是職業病,恰恰這職業又是女兒的最愛,因此令他耐性盡失,失去平日的溫厚。
  荊爾勳摘下鼻樑上的黑框眼鏡,只見醫生撥動他的下眼臉,觀看著。
  「眼白泛黃,目藏血絲,正所謂病不牽及,無所旁及,再讓我看看脈象。」徐聲彪按住他的手腕。
  「熬夜太多,運動太少,飲食失調,胸口悶燥,外感寒濕……」徐聲彪低吟著。「陽氣虛弱,肝鬱氣滯,導致肺脾腎功能失調,體內血液輸化失常……」
  聞言,荊爾勳面罩寒霜,兩眼發愣,嘴角抽搐。
  說他「肺」、「脾」、「腎」功能失調,那不就是身體「整組歹了了」的意思?
  「醫生,我是頸肩酸痛……」荊爾勳再次重申自己的病征。
  「年輕人,我脈象都還沒診完,你怎麼這麼急?」徐聲彪橫睨他一眼,又說道:「肩部肌肉過度勞累,導致其氣血凝塞,循環不佳,配合經絡推拿,外加針灸,再用羌活、防風、蘇木、桑枝、附子……等藥引活血通絡,搭配當歸、丹參、雞血藤……」
  「那這樣就可以了嗎?」荊爾勳戴上眼鏡,一臉防備,對於徐聲彪的醫術疑信參半。
  「我會把藥磨成粉,三餐飯後食用。你先進去裡面進行經絡推拿,一星期來兩次,一個半月後即可痊癒。」
  「謝謝,徐醫師。」荊爾勳站起身來。
  見他目露疑光,徐聲彪甚感不悅,按住他的肩頭,拍著胸膛道:「我徐家三代皆開中醫診所,去打聽一下,誰不認識我大稻埕徐聲彪?你看牆上的匾額,是給假的嗎?」
  荊爾勳抬起頭來,見到診所內,古樸雅緻的牆面上懸掛著幾幅匾額。
  「是是是,謝謝徐醫生!」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荊爾勳連忙道謝,轉身走入推拿室裡。
  十來坪大小的推拿室裡,擺上了幾張病床和一套桌椅,一位嬌俏的女孩正蹺著二郎腿玩著掌上型電動玩具。
  徐聲彪掀開推拿室的門簾,喚著徐蕾蕾,吩咐道:「女兒,上工了,別玩了。替這位病人做經絡推拿。」
  荊爾勳隔著厚重的鏡片覷著她,她雪白秀淨的臉上鑲著一對明亮大眼,微噘的紅唇,翹挺的鼻樑,一頭烏黑微鬈的豐盈長髮披在肩上,甜美中帶著幾分俏麗。
  她美麗的外表無形中撫去了他心中的不安,尤其她噘著紅唇打掌上型電玩的表情十分可愛。心微微受到蠱惑,忍不住將視線放在她身上。
  徐蕾蕾慢吞吞地收起電動玩具,壓抑住滿腔的不悅情緒,指揮病人換上專屬的衣袍躺在病床上。
  「躺下。」徐蕾蕾看他有著高大挺拔的身軀卻微駝著背,一眼就知道是頸肩發炎。
  靈動的星眸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她叫喚著病人躺在床上後,拉了一把椅子坐在他的身邊。
  荊爾勳換好病袍,俯臥在床上後,靜靜地等著美麗推拿師的到來。也許同事說的醫術精湛,指的是「名人中醫診所」裡的美女推拿師的「加值服務」。
  徐蕾蕾笑容甜美,傾身附在他耳畔輕聲道:「心情放輕鬆,這樣身體的肌肉才不會太緊繃。」
  「好。」他完全陷在她溫柔的哄勸中。
  她開始按摩著肩井、肩嵎、肩貞……等穴道,拇指撫著他的背脊做著推拿,舒緩他肌肉的緊繃感。
  「這樣有沒有舒服一點兒?力道會不會太大?」她的笑容甜得像沁上了蜜般,令人失去了防心。
  「不會。」荊爾勳舒服得閉上眼睛,享受著她以適當的手勁來回地按摩著他酸痛的背部。
  「你平常應該工作繁忙、壓力很大、常常熬夜對不對?」
  「嗯……」他慵懶地回應著。
  「中醫的診療跟一般西醫不同,西醫的骨科醫生這時一定會替你打上消炎針,再外服止痛藥,根本就治標不治本。但我們中醫就不同了,我們講求的是一整套的療程,由內而外的調理身心……」
  「所以呢?」他睜開差點舒服到睡著的眼眸,瞇起眼看著她甜美的臉龐。
  蕾蕾俯下身,純真的大眼眨巴眨巴地盯著他。「你工作這麼忙,一定沒時間長期來我們中醫診所做經絡推拿吧?不如我來一套『四合一醫療術』,保證手到病除,包你三天即可活動自如。」
  「有這種四合一醫療術,剛才徐醫師怎麼沒說?」荊爾勳提出疑問。
  「徐醫師當然希望病患多上門幾趟,這樣收入才豐厚啊!」
  蕾蕾笑得更加燦爛,但心裡卻暗自咒罵道:死書獃子!沒事這麼機靈幹麼?不過,任你再怎麼機靈,今天也要「癱」在我的手裡!
  「什麼是四合一醫療術?」欸,他在心裡哀嘆著,除了電腦知識外,他對其他生活資訊根本是一無所知。
  「就是經絡推拿、刮痧、針灸和拔罐。」她輕輕按壓他頸肩上的穴道,哄勸道:「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地替你治療的,否則你連續幾個星期都要來把脈、看診,這樣很佔用你的時間。」
  「好吧。」荊爾勳點點頭,認為她的話很有道理。要不是自己太忙,也不會拖到現在,痛得手臂幾乎都快抬不起來了。
  她看著他光裸的背脊,昂首無聲地笑道:受死吧!倒楣鬼……
  「那我們就先來刮痧吧!」她倒了一點精油在掌心,搽在他的背上後,拿起牛角板沿著脖子的經絡用力地刮下去。
  一股疼痛感瞬間爬上他的背脊,緊接著,淡淡的瘀血痕在他的背上漾開來。
  他咬著牙,從齒縫間迸出幾個字。「嘶……痛……」
  她拍著他的肩頭,佯裝善良地安撫道:「痛才有效。乖,眼睛閉上,牙根咬緊,忍一下就過去了,接著你就會感到全身通體舒暢。」
  蕾蕾馬上又拿起牛角板往他背的另一端,順著經絡重重地刮下去,兩道又紫又紅的血痕立時印在背脊上。
  「……」痛!他咬著牙關,礙於男性尊嚴不敢叫出聲來。
  她滿意地收起牛角板,這回換上數個拔罐器,用水煮後迅速地罩在他的肩膀兩側和背部上。
  一股炙熱的刺痛感燃燒著他的背部,冷汗從額際間冒出。
  「熱……」這回荊爾勳已經顧不得男性尊嚴,低吼出聲。
  「熱才有效啊!」她俯下身,臉上綻放著燦爛的笑容問道:「對了,你怎麼會知道『名人中醫診所』呢?」
  「同、同事介紹的……說……說醫師的功力很好,藥、藥到病除……」他熱得齜牙咧嘴,連話都快說不清楚了。
  「既然是熟客介紹,那就再加一點特別服務。徐醫師是不是說你脾肺腎功能失調?那就再加腎俞和腰俞兩個位置。」她又拿了兩個玻璃罐置在他的後腰上。
  「燙……」荊爾勳慘叫著,緊緊揪著被單,額際沁下冷汗。
  待身體逐漸適應炙熱感後,他拿起放在床沿的眼鏡,戴在鼻樑上。
  眼前模糊的景象逐漸變得清明,倏地,他被蕾蕾潔白的笑齒一驚,凝眸審視著她似有詭計的臉。
  「燙才有效啊!」她好整以暇地蹲下身,視他為砧板上的魚肉。「哼,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偏要闖!就是有你們這些病人一直來這裡看診,才會害得我被迫要繼承這間診所!」
  「妳、妳不想繼承就讓它倒閉,關我什麼事啊?」荊爾勳忍受著背部的灼熱感,像啞巴吃了黃連般,滿腹苦水無處可吐。
  「你沒看見我正在讓它『倒閉』嗎?」她笑得賊兮兮的。
  「妳--」他倒抽一口涼氣,拚命深呼吸調勻氣息。她殘忍的手段將他原先對她的好感一點一滴地抹殺掉了。
  她咧著笑容,從抽屜裡拿出掌上型電玩繼續和遊戲裡的怪獸展開一場廝殺戰,鍛鍊指上神功,完全不理會荊爾勳投來的憤恨目光。
  俯臥在病床上的荊爾勳神色淒楚,目光含怨,早知道就不該聽信同事的建議,什麼懸壺濟世的中醫師?還不如到骨科挨一管消炎針,吃幾包止痛藥即可了事!
  「我跟妳沒冤沒仇,妳為什麼要惡整我?」待灼熱感褪去後,他質問道。
  她抬起頭盯著他俊俏的臉龐。「你只是運氣太差,剛好遇上我罷了。吶,以後記得替我宣傳一下,說『名人中醫診所』裡有個瘋狂推拿師,千萬不要來看診,來一個我整一個、來兩個我整一雙!」
  「妳、妳太過分了!我要上蘋果日報揭發妳的惡形劣狀,我還要上健保單位投訴你們!」他沈著臉警告她。
  她咧開率直又甜美的笑容,無所謂地聳聳肩。「去啊!又沒有人攔著你。這樣更好,不用我惡搞就可以直接關閉。」
  她散漫的態度又激起他滿腹怒火,他一定是倒了八輩子楣,要不怎麼會遇到這麼蠻不講理的推拿師?
  他隔著鏡片瞇起眼,發現她白袍的口袋上繡著幾個字--徐蕾蕾。
  他牢牢地把她囂張的賊笑、卑鄙的哄勸、惡劣的手段,還有她的名字記在心上。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待他走出診所後,一定找人填平這幢房子!
  她涼涼地拿起他背上的玻璃罐,看著上頭一圈又一圈的瘀血痕,喜悅的笑容逐漸在臉上擴大。
  「要向蘋果日報投訴我,是嗎?」她傾身笑得甜滋滋,嬌聲問道。
  「妳、妳想幹麼?」荊爾勳一臉防備。幾次對陣下來,他已略知她的性子--她的笑容要是愈甜美,心思就會愈加邪惡。
  「你想向健保局揭發我的惡形劣狀?那要不要再找立法委員外加開場記者會,向大眾及媒體哭訴喊冤啊?」她伸手拿起一排銀針。
  亮晃晃的銀針閃過他的眼前,他驚覺不對勁想起身逃跑時,脖子後方已被一股蠻力按壓住。
  蕾蕾快狠準地往他的肩井、肩嵎、肩嵺、肩貞和陽陵泉……等穴道各扎一針,猛地,一股又酸又麻的感覺傳遍他的背脊,阻去他的行動。
  「啊……」他毫無預警地低吼出聲。「妳在做什麼?」
  「針灸,如果不想留下後遺症的話,就乖乖躺在這裡不要動,等時間到了,我會把針拔掉。」
  「妳、妳這個惡魔!」他厲聲指控她的劣行,原本肩膀就已經夠痛了,再經過她的「摧殘」,這回就算不殘也只剩下半條命了。
  又是痛、又是燙,再加上現在這種酸酸麻麻的刺痛感,讓荊爾勳捨棄男性尊嚴和紳士風度,惡狠狠地瞪視著她。
  她涼涼地蹲下身,凝睇著他抽搐的嘴角。「很難受是不是?那以後還要不要再來我們診所啊?」
  「妳有病!」她臉上的燦爛笑容顯得格外刺眼,他恨恨地別過臉去。
  等出了診所,他一定要出動「卓爾電通」的法律顧問團,告到她身敗名裂、負債纍纍!
  蕾蕾閒適地蹺著二郎腿打掌上型電玩,而荊爾勳則癱在病床上,等待拔針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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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診療室裡的徐聲彪看完早上的病患之後,納悶著蕾蕾怎麼會推拿這麼久,遂站起身來,走進推拿室,不料一接近就聽到一陣淒涼悲切的低吼聲傳來,嚇得他趕緊掀開門廉一看,只見一位身材高大的男子裸著上半身,俯臥在床上。
  古銅色的結實背部上,多了好幾道觸目驚心的瘀血痕跡、拔罐的紅印,肩膀上甚至還扎著數根銀針……
  銀針?!
  「徐、蕾、蕾--」徐聲彪怒眼圓瞠,聲若洪鐘,嚇得蕾蕾縮了一下肩膀,手上的電動玩具也掉落在地上。
  「我跟妳說過多少次,妳還沒考上中醫師,不能做針灸!針灸是屬於侵入性醫療行為,要有醫生執照才可以執行!」徐聲彪全身蓄滿一股怒氣,恨不得一掌劈死這個不肖女。
  「既然我不是中醫師,那就不要把我留在診所裡,讓我出去外面工作啊!」蕾蕾機靈地閃到荊爾勳的病榻前,躲避父親的怒火。
  「妳這個丫頭,竟然把病人弄成這副德行,我們徐家百年清譽遲早會毀在妳的手上!我上輩子到底造了什麼孽,才會生出妳這個不肖女!」徐聲彪氣得顧不得顏面,破口大罵。
  徐聲彪要教訓女兒他沒意見;徐蕾蕾要和自家老爸耍嘴皮他也不反對,但……可不可以先解決他背上的銀針
  「徐醫生……」荊爾勳裸著上半身,身上又挨著針,夾在兩人的怒氣中,發出微弱的求救聲。
  「誰教你要一直逼我去考學士後中醫嘛!我都說了自己對中醫沒興趣,我要當科技新貴,要一展長才,要不然我大學四年的資訊管理系是念假的嗎?」她一股腦兒地發洩鬱積已久的怒氣。
  「等一下,誰來替我看病……」荊爾勳試著舉起手吸引他們的注意,無奈肩膀太疼,連抬手都有點困難,氣弱的求救聲頓時掩沒在兩頭失控發怒對吼的猛獅中。
  「當什麼科技碗粿!難道妳要像這名老兄痛到頸肩發炎、身體半殘、氣虛體弱,脾肺腎整組歹了了才高興嗎?」徐聲彪霸氣十足地拍著桌面,指著病榻上活生生的「例子」。
  荊爾勳咬著牙,掄著拳頭。就算他身體即將半殘,但是他還是有男性的尊嚴和病人的隱私,怎麼可以假藉教訓女兒之名,行人身攻擊之實!
  他忍著手臂的疼痛,舉手抗議--但,沒人理會他。
  「反正說到底,我就是不想繼承這間診所啦!強摘的果子不會甜,你強硬留我在這裡只會徒增我的困擾,破壞我們二十三年的父女之情!」蕾蕾絕不妥協,打出親情牌的旗幟。
  徐聲彪瞇眼審視蕾蕾,眼裡迸出殺氣--竟敢威脅我!
  「誰來替我拔背上的銀針啊--」荊爾勳失控地暴吼出聲。
  倏地,他的吼叫聲令徐聲彪的理智回籠,連忙向他致歉。
  「都是我教女無方,沒關係,時辰剛剛好,我替你把銀針取出。」徐聲彪連忙彎下腰,開始動手取出他背上的銀針。
  而蕾蕾則趁著父親忙碌之際,繞過床榻,脫下素色的工作袍擲在衣架上,一溜煙地奔出診所外,從口袋裡掏出鑰匙跨上機車,呼嘯騎過熱鬧的街巷。
  「這穴道都扎得剛剛好,蕾蕾聰穎睿智、膽大心細,真是不可多得的從醫人才,可惜她對中醫沒興趣……」徐聲彪搖著頭嘆息道,一一將針收入袋中。
  荊爾勳艱難地撐起上身,下床走到更衣室,從鏡中看到自己背上的瘀血痕跡時,駭然地發出低吼聲。
  「我的背--」他顧不得優雅形象,裸著上半身奔出更衣室,質問著徐聲彪。「我的背怎麼全都是瘀血?你們究竟對我做了什麼?」
  徐聲彪尷尬地乾咳幾聲。「你的肩部肌肉過度勞累,導致其氣血凝塞,剛剛她利用各種療程讓你的身體局部出現充血或鬱血,進而達到活血的功效,調整血液循環,促進新陳代謝。不礙事,休息三五日即可痊癒。」
  徐聲彪模糊焦點,努力挽救被蕾蕾搞砸的百年名醫招牌。
  荊爾勳眼眶暗沈,目光含怒,悶著一肚子委屈重新套回休閒襯衫。原本只是頸肩酸痛,現在連舉手穿衣都顯得有些困難!
  「荊先生,為了彌補小女對你所做的冒失行為,我自願負擔你的醫療費,並且附上『名人中醫診所』半年免收掛號費的貴賓卡,外加一年份的經絡推拿。」徐聲彪放下身段,涎著老臉致歉。
  徐聲彪在心裡低咒著,蕾蕾這個死丫頭要是敢回來,他一定會打斷她的狗腿,讓她十天半個月下不了床,看她還有什麼本事去當科技碗粿!
  「不用了!」荊爾勳連忙拒絕,踏出推拿室後,從口袋裡掏出幾百塊診療費放在桌上。
  「荊先生,我都說了不收你錢了!你星期五記得要回診啊……還有這個貴賓卡--」徐聲彪力挽狂瀾,仍然阻止不了荊爾勳飛快離去的步伐。
  荊爾勳咬著牙,忍著疼痛,僵直著上半身,奔出診所後,馬上跳上計程車離去,完全不理會徐聲彪的呼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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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夜涼如水,月明星稀的夜晚。荊爾勳剛從研發室回到自己的家中後,直接就走進浴室梳洗一番,然後光裸著身軀罩著一件白色的浴袍走至客廳,發梢還滴著水珠。
  他拿著毛巾拭著濕漉漉的發梢,幹爽清雅的洗髮精味道沁入他的鼻端。
  入秋的微風帶著淡淡的涼意,四十坪的單身公寓裡顯得格外清冷。
  之前,為了測試PDA的穩定性,他常常在研發室裡待到三更半夜才回家,習慣了熬夜的感覺。如今,大事抵定,一切都上了軌道,夜晚這平白多出的一段時光竟讓他覺得寂寞。
  牆上的時針指著十二點,一抹嬌俏的身影閃過他的腦海,令他回憶起白天與徐蕾蕾對話的片段。
  她活潑刁鑽的模樣令他的嘴角揚起笑意。
  怎麼會有女生可以「皮」得這麼可愛呢?一會兒逗趣得令人捧腹大笑;下一秒卻又刁蠻機靈到令人咬牙切齒。
  她的活潑,她的嬌蠻、她的笑容,就這樣理直氣壯地撞進他的心扉,讓他忍不住想逗弄她。
  從高中到研究所,一直到畢業後進入研發部工作,他長期處在陽盛陰衰的雄性團體裡打滾,雖然認識的異性不少,但大多數都嫻雅文靜,很少有像她這麼活潑好動的,她讓他覺得特別、與眾不同。
  徐蕾蕾,徐蕾蕾……他看著從人事部拿出來的員工資料表,嘴邊喃喃自囈著她的姓名。人如其名,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蓓蕾,恣意露出燦爛的笑顏。
  突然,他玩心大起地拿起手機,按下一串數字--
  蕾蕾躺在軟蓬蓬的被窩裡酣睡著,美夢正甜,她正夢見自己一身華服,站在空曠的小巨蛋廣場裡,倏地,四周一暗,一盞燦亮的燈光打在舞台上,韓國超級偶像Rain正撕裂他的上衣,露出壘結的胸膛,賣力熱舞著。
  「安可……」她喃喃夢囈。
  驀地,一串刺耳的鈴聲將她從夢中吵醒,她翻了個身,將臉埋在枕心裡,伸出小手摸著床頭櫃上的手機。
  「餵--」她低柔的嗓音含著濃濃的睡意。
  『妳在幹麼?』在電話另一端的荊爾勳顯得精神百倍。
  「睡、覺……」她閉上愛困的眼,敷衍道。
  『喔。』荊爾勳斜躺在沙發上。
  和白天劍拔弩張的氣勢不同,她帶著睡意的聲音軟綿綿的,多了幾分撒嬌的意味,就像香香甜甜的棉花糖,讓他忍不住想多聽聽她的聲音。
  她看了一下來電顯示的名字,一發現是荊爾勳後,懶得和他瞎纏,急忙想打發他。
  「這位老兄,不……老闆,你找我有什麼事?」她只是一個小小的小助理工程師,公司應該沒發生十萬火急到要把她從被窩裡挖出來的事吧?
  『陪我聊天。』他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
  什麼?!她的瞌睡蟲被他的來電理由給震跑了泰半。「老闆,你知不知道現在是幾點?凌晨十二點,十、二、點!大部分的人都已經進入夢鄉了,而我--很、想、睡、覺!」
  『欸,我突然覺得我好孤單……』荊爾勳仗恃隔著空間的距離,嘴角勾起壞壞的邪笑,但不忘顯現出可憐兮兮的口吻。
  「如果你情感受挫,覺得人生無望,可以撥打生命線2505--9595(我領悟--救我救我),我相信裡面的社工人員會很願意伸出援手的。」
  「但我覺得我好空虛、好寂寞,那種感覺不是生命線的社工人員可以解決的……』荊爾勳語氣落寞,但情緒亢奮。
  「如果你是肉體空虛,想找個人發洩內在的慾望,可以打0204-520-520(0204--我愛你--我愛你),那些小姐們會很樂意替你解決不管是生理上或肉體上的空虛。」
  『我失眠睡不著……』
  「那就吞兩顆安眠藥,包你一覺到天亮。」如果,他想吞一整瓶也無所謂,她會大發慈悲地替他叫救護車!
  「不行,我不想依賴藥物,那有違身體健康。」他繼續和她耍嘴皮,消磨著漫漫長夜。
  「那你去泡杯熱牛奶,聽一些輕音樂,醞釀睡眠的情緒。」她壓抑住滿腹怨氣,給予中肯的建議。
  『我家沒有熱牛奶,而且我也不喜歡聽音樂。」他起身,走到酒櫃前倒了一杯紅酒,輕輕搖晃著暗紅色的液體。
  蕾蕾哀怨地起身坐在床榻上,將棉被罩在頭頂上,無奈地在心裡暗罵道:你失眠關我什麼事啊!
  「那你想怎麼樣?」
  『不如妳來唱首催眠曲,紆解我的壓力。』他很懂得將自己的快樂,建立在蕾蕾的痛苦上。
  她轉頭看了床頭櫃上的鬧鐘一眼,寶貴的睡眠時間正一點一滴地流逝……
  「我五音少四音,不會唱歌。」她懶得和他閒扯淡,一心只想掛電話。
  『但是我失眠真的好難過……長夜漫漫,不如妳說一個枕邊故事,替我醞釀一下睡眠的情緒吧!』
  荊爾勳舒懶地躺在沙發上,輕啜著上好的紅酒,醇香的酒液穿過他的喉嚨,直達他的胃部,讓他渾身輕暖。
  「我不要,我要睡覺啦--」
  荊爾勳搶白,打斷她的話。『如果,妳說一個可以讓我睡覺的故事,那麼我就會覺得開心,這樣就可以抵掉一件事,妳就只剩下欠我九十九件事了。』
  蕾蕾無奈地在床上打滾著,發出痛苦的哀號聲。
  「我真的很想睡覺,而且我明天一早還要打很多報表,你可不可以饒了我?我明天再幫你講故事……」
  她愈是哀求,他愈是不肯妥協,體內使壞的因子蠢蠢欲動。
  『也許明天就沒有這種可以討好我的機會了……』他狡猾地故作無辜,內心卻賊笑著寂寞的夜終於有人陪他一起失眠了。
  蕾蕾放棄掙扎,噘著紅唇,墊高枕頭,打算隨意編個故事唬 他。
  「在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她懶懶地打了個大呵欠,和腦子裡的瞌睡蟲展開一場頑強的拉鋸戰。
  『到底是多久以前?』他打斷她的話。
  「多久以前有什麼關係嗎?年代會影響故事的發展性嗎?你又不是歷史學家也不是考古學者,知道那麼清楚對你的人生有幫助嗎?啊?」她失控地暴吼出聲,對他找碴的態度大發雷霆。
  『因為我是學理工的,數理邏輯觀念較強,所以不知不覺就會考問得比較清楚。』他放柔音量,無辜地澄清著。
  蕾蕾感覺他似有悔意,登時心軟,不想跟他計較太多,只想儘早打發他。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座森林裡,有一只雄赳赳、氣昂昂的獅子正在漫步--」
  『是非洲大單原還是澳洲的森林呢?』他再度插嘴,惹惱了蕾蕾。
  「如果你要打破砂鍋問到底,知道得那麼詳細的話,不如打開電視看動物星球頻道,不必來聽什麼枕邊故事了!」她惱怒得眼角差點噴出火來。
  荊爾勳將手機拿開,與耳朵保持一段距離,待她怒吼完畢後才又接聽。
  『妳說話這麼大聲,會破壞我好不容易培養好的睡眠氣氛。』他狀似困擾地抱怨著。
  蕾蕾深吸口氣,含怒的語氣硬生生轉變成嬌柔的口吻,宛如0204女郎般柔和順耳。
  「這樣的語氣可以嗎?我們可以繼續這個故事了嗎?」她齜牙咧嘴,明顯轉得十分生硬。「這只雄赳赳、氣昂昂的獅子漫步在森林裡,結果不小心踩到了烏龜的蛋……」
  『嗯……』她軟綿綿的語調傳進他的耳膜,就像打翻了的糖罐般,讓他頓感甜上眉梢。
  他喜歡聽她說話的聲音,嬌嬌軟軟的,還帶了點童音,就像在輕啜--杯香醇甜膩的奶茶似的。
  她輕柔的聲線沿著電話線傳進他的耳膜裡,彷彿她就在他的身畔,為他驅走了深夜的冷寂,令他覺得溫暖。
  「然後,獅子非常慌張,內心充滿了罪惡感,又怕被烏龜逮個正著……」蕾蕾愈說愈鬱卒,伸伸懶腰,煩躁不已。
  『等一下,獅子既然是森林裡的萬獸之王,為什麼會慌張呢?』荊雨勳壞壞地打斷她的話。
  蕾蕾一把怒火已經在胸口燃燒了,登時忍不住噴火的衝動,指桑罵槐地指責起他無理取鬧的態度。
  「因為牠是一只有羞恥心的獅子,絕不會像某人一樣,喜歡把自己的快樂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上,而且牠對於自己做錯事會反省,懂得禮、義、廉、恥四個大字怎麼寫!」她霍然從床榻上翻起身來,數落起他的惡形惡狀。
  『是的,我會回到床上好好反省我的過錯。』他憋著笑,放下酒杯,慢慢走到自己的房間。
  「這還差不多。」她重新躺回床上。
  他懶懶地打了個大呵欠,已經躺進軟蓬蓬的被窩裡。「謝謝妳陪我哈啦這麼久,終於到了我上床的時間了,咱們改天再會。」
  「什麼?!」蕾蕾錯愕地瞠大眼眸,看了鬧鐘一眼,時針正指著一點半。
  『我說,已經到了我上床的時間了。咱們明天辦公室見,晚安。』
  荊爾勳低沈的嗓音飽含著濃濃的困意,透過手機傳進她的耳膜,氣得她差點從床上彈跳起來。
  這傢伙根本沒有失眠的困擾,只是未到睡覺時間,想找個人消磨時光,排解內心的寂寞罷了!而方才與他對峙下來,體內憤怒的細胞殺死了大部分的瞌睡蟲,害得她現在精神奕奕,睡意全無!
  「餵--」他早已收線躺進被窩裡,只剩下她一個人像傻瓜似地呼喚。
  她氣憤地掛斷手機。早該明白,姓荊的這個男人是不可能讓她好過的!
  用力拍了拍枕頭,她躺在床上準備回到Rain的懷抱,但心裡想著的卻全都是荊爾勳惡質的行為,想著他如何欺壓她、威脅她,百般刁難她。
  受到怒意的折騰,她氣憤得難以入眠,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時光一點一滴的流逝。
  寂靜的夜晚,只有鬧鐘滴答滴答的聲音回盪著,她反覆翻轉著身子,睡意全失地望著漆黑的夜空,直到它漸漸泛出魚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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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蕾蕾拖著一身的疲憊走入研發部裡,雖然她這名小助理不用像大家一樣整日待在電腦前寫程式,但光是發送公告、文件、整理卷宗等事情,就已經花掉了她一整個上午的時間。
  再加上這幾天企劃部在擬定該把個人數位助理器發派給哪家廣告公司承接,每次提案都得透過她去聯絡研發部經理開會時間,連對說明書的樣本是否有意見也要她去徵詢意見……
  一早,她已經被會計部、企劃部、廠房……等等部門的催促電話搞得耳朵快爆炸了,偏偏這個當事者卻因為公司採「責任制」的關係,還遲遲沒來上班。
  十一點整,當大廳的警衛先生以電話通知她,荊爾勳已經來上班時,她馬上像一陣旋風般,帶著一批文件刮進他的辦公室裡。
  「我才剛走進辦公室,妳馬上就進來了,這麼迫不及待地想見我嗎?」荊爾勳一派閒適地坐在皮椅上,看著蕾蕾氣喘吁吁地捧著一迭文件。
  她重重地將文件放置在桌上,雙手撐著桌面,目光含怒。
  「你知不知道,我整個早上都在找你!」
  「妳現在告訴我,我就知道了。」不知道為什麼,一看見她生氣時鼓起腮幫子的表情,他的心情就會特別雀躍。
  「你為什麼現在才進辦公室?」
  「我在睡覺。」他答得理直氣壯。
  睡覺?聞言,蕾蕾的臉已經氣抖成豬肝色。這個男人到底有沒有羞恥心啊?居然敢大言不慚地說自己在睡覺!
  「你知道一整個早上有多少人在找你嗎?」她忙得暈頭轉向,完全忘記自己的身分與職位。「企劃部因為你還沒來上班,送了幾個說明書的樣本要等你核准,聽取你的意見。」
  「還有呢?」他懶洋洋地翻著她送來的檔案,找出說明書的樣版。
  反正,研發程式和測試機型的穩定性,他是專家;至於市場評估、行銷策略,他的意見僅供參考,決策權不在他的手上。
  「企劃部要徵詢你廣告的比稿時問,還有想請你參加研討會議……」她翻著記事本,開始轉達他一整天的工作行程。
  他慢條斯理地打開電腦,然後進入遊戲程式。
  「會計部的人問你對於工程師的加班時數有沒有意見,如果沒有就趕快簽發公文,以免影響她們核算薪資。」
  蕾蕾想到會計部的小姐們平常看似優雅端莊,但催起人來就像母夜叉,個個齜牙咧嘴,強悍到令她頭皮發麻。
  「喔。」他對三哥爾浚所設計的這款「魔獸城市」充滿好奇心,剛剛拿到試玩版之後就迫不及待地想大展身手。
  「……桃園廠房的何秘書,想問你準備何時前去視察?何秘書希望你能儘快跟廠長約定時間。」蕾蕾繼續報告行程。
  「好……」他的心思漸漸被電腦裡的遊戲程式所吸引。
  「還有,『葉達公關公司』的葉夢臻小姐說想約你一起吃飯,叫你有空回個電話給她。」
  「喔……」他懶懶地回應著,想到葉夢臻身上總是會散發出濃郁成熟的香水味,與蕾蕾的清秀淡雅全然不同。
  驀地,電腦喇叭傳來的音效聲吸引蕾蕾的注意力,拾起頭來才發現他根本沒有聽她說話,而是在打電玩,氣得她將筆記本重重地甩在桌上。
  「因為你一個人害得我被行銷部、企劃部、會計部、桃園廠房……等等一堆人罵得快臭頭了,結果你不僅沒有體諒我,還有心思在這裡打電玩!」她快被他那一副無所謂的態度給氣瘋了。
  荊爾勳瞇起一雙俊眼,隔著鏡框凝睇著她因發怒而呈現酡紅的嬌顏。
  「注意妳跟我說話的態度,如果希望考績很差的話,態度可以再放肆一點。」他佯裝慈悲地提醒她。
  她氣得別過頭,鬱積著滿腹怒氣,拚命做著深呼吸的動作,幾次後才又轉回頭來。
  「經理,可不可以請您跟上述的部門主管聯絡一下呢?他們急切地想知道您的答覆。」她語氣輕柔,眼角含怨。
  「我知道了。」他咧出一抹燦爛的微笑。她那畢恭畢敬、委屈可憐的小媳婦神情,真對他的胃口,讓他心情大好。
  「那,如果您沒有重要的事情待辦的話,可不可以提早一下上班的時間,參加每週一早上九點半的部門主管會議呢?」她替其他主管轉述意見。
  「我會考慮看看,不過這都要感謝妳,妳昨晚說的枕邊故事實在太有鎮定安眠的效用了,所以讓我一覺到天亮。」
  他一覺到天亮,她卻夜不成眠!
  「不客氣。」她咬牙切齒地迸出幾個字來。
  「以後,我要是再失眠的話,第一個想到的人一定是妳。」他站起身來,隔著桌子顱著她。「妳的表現實在比我想象中還要優秀很多,相信妳一定可以很快地做滿一百件讓我開心的事。」
  「謝謝你的讚美。」她昂起下巴,瞇起恨恨的雙眸和他對峙著。
  驀地,荊爾勳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在她面前搖晃著。
  「這是?」她一臉疑惑。
  她發現他要使壞時總會下意識地放柔語氣,再加上這種舉動,顯得十分曖昧。
  「我家鑰匙,今晚來我家吧!」
  她傻愣愣地眨著大眼,而後氣憤得飆高怒火。
  「你把我當成什麼了?我說願意幫你做一百件事情討好你,但那不包括……」她斟酌著適當的用詞。「不包括……出賣我自己,你、你真的比我想象中還要下流、卑鄙、好色!」
  她既生氣又難堪,想不到荊爾勳為難她還不夠,竟還想佔她的便宜,實在太可恥了!
  「妳幹麼這樣罵我?」他一臉莫名其妙,要她去他家跟他的人格,尊嚴有關係嗎?
  「我就是喜歡這樣罵你!你再不放尊重一點,我會到人事部的『性騷擾防治委員會』舉發你的行徑!」她奮力捍衛著純潔的貞操。
  哼!士可殺,不可辱,就算「卓爾電通」的股票再豐厚、前途再光明,都不值得她賠上自己的尊嚴與身體!
  荊爾勳雖然已經習慣她動不動就發火的脾氣,此刻卻被她赫然嚴肅得想殺人的瞪視給怔住。
  「妳到底在說什麼啊?」他被指控得一頭霧水。
  「我、我是賣藝不賣身的,我絕對不可能為了討好你而做出這件事!如果你真的有需要的話,可以花錢去找人解決,我絕對不會妥協的!」
  「等等、等等!妳到底在生哪門子的氣啊?」他只是要求她到他家去,這和人格下流扯得上關係嗎?
  「你還好意思問我?」她錯愕地瞠大水眸,想不到他已經卑鄙到這種程度!「難道你要我去做那種事,我不應該生氣嗎?」
  「哪種事?」他都還沒有說出口,她怎麼會知道呢?
  「陪……陪你上床。」她窘迫地想找個地洞鑽下去。這麼色慾的字眼要她說出口,實在有損她的人格。
  上床?!他會意之後,立即發出爆笑聲。
  「你、你笑什麼?」她拉長了緋紅的俏顏質問他。
  他走離辦公桌,朝她步步逼近。「徐蕾蕾小姐,我只是想叫妳去我家洗衣服、掃地、拖地等等,做一些家事來抵債。」
  「啊?!」她愣了一下,吶吶地開口。隨著他的逐漸逼近,她緩緩地移動步伐往後退。
  「妳不要滿腦子色情思想,往自己的臉上貼金,我怎麼可能會對妳有興趣。」他俯身隔著鏡片看她,拍了拍她柔嫩的臉頰。
  「沒有就沒有,那你幹麼說得這麼曖昧,害我誤會……」她愈說愈心虛,發現身子不知何時已被他困在牆面與他的胸膛之間,進退兩難。
  「喔~~」荊爾勳壞壞地拉長尾音,一雙黑眸直勾勾地望著她。「該不會是徐蕾蕾小姐對我由恨生愛,產生了非分之想吧?」
  她怔住,背脊緊緊貼住冰冷的牆面,他的身上散發著一股淡而好聞的古龍水味道,縈繞在她的鼻尖,教她的心不自覺地失去了節拍,心跳加快,耳根微燙。
  「你、你不要胡說!」他靠得愈近,她的心就跳得愈急。
  他完全沒意識到自己對蕾蕾產生的影響,霸道地將兩手撐在牆面上,仗著身高的優勢,像老鷹欺負小雞一般繼續逗著她。
  「要不要趁我們公司還沒有提出禁止上司與下屬談戀愛的禁令前,快點跟我表白啊?也許我會考慮接受妳的心意喔!」
  他低喃著,灼熱的氣息輕拂在她的耳畔,讓她的心激烈地顫動著,臉頰由緋紅轉為火紅,一路延燒到耳根。
  她俏麗害羞的模樣逗樂了他,黝黑的瞳眸藏著笑意。
  「你、你少往自己的臉上貼金了!」她用力想推開他結實的胸膛。「快點把鑰匙還有你家的住址拿來,我今天會去打掃!」
  想不到他的身形看起來頗為精瘦,實際觸摸卻堅固得像一堵牆,透過手掌,她能明顯地感覺到隔著熨燙平整的襯衫下,是他僨起的胸肌。
  「下午我會去桃園的廠房巡視,約莫九點之後才會到家,我希望妳在九點之前能將所有的家事做好,而且不要想給我玩花樣。」他走到桌子旁,拿起鑰匙和一張紙條。
  「我知道了啦!」她恨恨地接過鑰匙和紙條。
  他咧開一抹迷死人的帥氣笑容。「如果妳敢在我的房子內動一下古靈精怪的腦袋,當心下星期一的主管會議極有可能會成為『徐蕾蕾懲治大會』喔!」
  她咬著下唇,敢怒不敢言,踩著憤怒的步伐離開他的辦公室。此時,荊爾勳朗朗的笑聲傳出門板外,令她的心情更加鬱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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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卓爾電通」的會計部位於大廈的七樓裡,佔地約五十坪左右,幾名會計人員此時正興奮地討論著和研發部的聯誼事項。
  唐妍妍踢掉高跟鞋,拿起巧妝鏡補著臉上的妝,還不忘對同事說道:「誰去叫一下研發部的徐蕾蕾下來啊?星期五晚上我們要聚餐的名單還沒擬好耶!」
  「她在上班,我們要用什麼名目叫她下來?」對面的陳青青提出疑問。
  「研發部工程師的加班時數她還沒拿給我,就用這個名目叫她下來吧,順便問她研發部經理荊爾勳去不去?」唐妍妍一想到荊爾勳斯文帥氣的臉龐,不禁笑得格外曖昧。
  「對啊!研發部的工程師個個俗得要命,一副書獃子的蠢樣,要不是看在荊爾勳的分上,我才懶得跟他們聯誼呢!」會計部的另一名員工插話道。
  「不會啊!我上回看到一個叫劉正義的就長得不錯,還很紳士地替我按電梯呢!」陳青青興奮地發出笑聲。
  眾人邊熱烈討論著,邊派個人去打電話給徐蕾蕾。
  半晌,蕾蕾捧著一迭報表,虛弱地出現在會計部裡,眾多女同事立即將她團團圍住,打聽情報。
  「這是研發部的加班薪資簽呈。」她一臉疲憊地將資料放在桌上。
  「哇!妳晚上是去做賊啊,怎麼搞成這副德行?」美容大王唐妍妍捧著她的臉發出叫聲。
  蕾蕾的上眼皮腫得像核桃、下眼臉卻黑得像熊貓,白皙的膚色少了平日的亮澤,很顯然是熬夜太多、睡眠太少的結果。
  蕾蕾小臉鬱沉沉的,咬著下唇,有苦說不出。
  話說,昨天她下班之後馬上就趕到荊爾勳的寓所進行清掃事宜,結果,這個潔癖兼龜毛大王居然還事先放了一本清潔手冊,要她按照他的方式一一打掃。
  大自擦玻璃、洗衣、拖地,小至他家的馬桶都得由她一一處理。
  但這都還不是最折磨人的事,最狠的是她半夜好夢正甜時,他居然又打電話來,叫她起床上廁所,名為關心她的腎臟,實為折磨她的肝臟,害得她天天爆肝、夜夜失眠,儘管喝再多的補品,都遮掩不了疲倦的臉龐!
  「我--」她幽幽地嘆了口氣,正想抱怨荊爾勳陰險的行為時,女同事們卻急切地打斷了她的話。
  「怎麼樣?我們上回說要跟研發部聯誼的事情,約得如何?名單出來了沒?」陳青青圍著她追問。
  唐妍妍捧著雙頰,一臉期待。「荊爾勳會去嗎?他星期五會來嗎?」
  她的花痴行為惹得其他同事不滿,頓時噓聲連連。
  「妳的眼裡就只看得到荊爾勳,也不瞧瞧人家是否看得上妳。」情敵相見,分外眼紅,高珊瑚不禁冷噱道。
  唐妍妍挺起雄偉壯觀的上圍,不小心就將嬌瘦的蕾蕾擠出人群外。
  「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事。我替自己找個優秀又認真的老公有什麼不對嗎?」唐妍妍理直氣壯地說道。
  高珊瑚冷笑著。「優秀又認真?妳明明是因為知道荊爾勳是『卓爾』的股東之一才愛上他的,還好意思說是看上了他的才氣與專業知識。」
  「我哪有!」唐妍妍不服氣地反駁。
  「有!妳剛進公司時本來一直誇讚前總經理荊爾傑又帥、又迷人,後來知道他跟『富盛』的千金小姐訂婚了才轉移目標,跟我搶爾勳的!」平白多出一個情敵令高珊瑚十分不滿。
  「爾勳、爾勳,叫得這麼親密,妳跟人家很熟啊!」唐妍妍也不是省油的燈,當下和她開戰。
  陳青青見狀,趕緊介入兩個女人的戰爭之中,打著圓場。
  「妳們都別吵了啦!反正荊家四兄弟中,只有一個荊爾傑死會,不如妳們一個去愛荊爾勳,一個去愛董事長荊爾天,這樣下就天下太平了嗎?」陳青青低吼著。幸好,她喜歡的男人沒太多愛慕者。
  原本坐在椅子上打盹發呆的蕾蕾聽到這段話後,突然從椅子上跳起來,抓著她們問道:「妳們說荊爾勳是什麼荊家四兄弟?他跟董事長有什麼關係?」
  「難道妳不知道自己頂頭上司的來歷嗎?」唐妍妍反問她。
  「什麼來歷?」蕾蕾一臉疑惑,她現在對「卓爾電通」的員工福利守則了若指掌了,但卻對荊家的皇親國戚一概不知。
  「『卓爾』是由荊家四兄弟一手打造而成的,大哥荊爾天是董事長,二哥荊爾傑原本擔任總經理,現在轉任為『富盛金控』的執行長,至於三哥荊爾浚後來自行創業,剩下最小的弟弟就是妳的頭頭荊爾勳了。」陳青青補充道。
  「荊爾勳和董事長是兄弟……」蕾蕾的表情活像被雷劈到,傻傻地呆愣在一旁。是啊,她早該猜到的,畢竟他們的名字只差了一個字……
  等等!既然他們是兄弟,那他之前一直威脅說要把她「燒」掉電腦的事呈報上去,根本就是兜著她玩的嘍?!
  「……妳居然不知道?大概是因為你們研發部的女同事太少了,加上荊爾勳又是上司,所以八卦消息流傳得比較慢吧!」陳青青推斷著。
  蕾蕾突然一掃疲憊,全身蓄滿了怒氣。荊爾勳這個老好巨滑的傢伙!打著董事長的名號是威脅她:開出二十萬的賠償金是勒索她;祭出員工守則和法律顧問是恐嚇她;要求她做一百件事是折磨她!
  她這時才恍然大悟,他所有的一切作為都只是為了折磨她,一報之前在「名人中醫診所」的舊恨。
  要她一星期到他家清掃兩次,行!
  要她刷馬桶,好!
  要她替他洗臭襪子,可以!
  要她夜夜陪他聊天,打發時間,她奉陪!
  但是,她會要他付出慘痛的代價,否則她就不姓徐!!
  她眼中冒出兩簇熊熊烈火,表情晦暗,像九號風球般快速地刮出會計部,完全無視於眾女同事們的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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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16, 08:15 PM   #13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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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糗!
  糗到徐蕾蕾巴不得能挖個地洞鑽進去,或者就讓她結束呼吸,睡死在這張病床上好了!
  她羞憤欲絕地縮著身體、裹著被毯,將臉埋在被窩裡,拒絕相信自己會因為腹瀉而導致脫水昏厥,被送進醫院的急診室。
  淡藍色的漆牆裝潢,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她感覺有一股無形的壓力籠罩著,幾道犀利的目光彷彿要穿透被毯似的。
  荊爾勳輕咳幾聲,暗示她的行為可以再白痴一點。
  蕾蕾心不甘、情不願地拉下被毯,露出一張蒼白泛著歉意的臉龐。
  年輕的醫生穿著一身白色的短袍,斯文的臉上架著一副銀色細框眼鏡,嘴角噙著一抹和善的笑容,翻著病歷表。
  「徐小姐,妳只是因為脫水而昏厥……」他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嗯……是急性腸胃炎,吃一下藥,等會兒護士小姐會幫妳打點滴,補充一下葡萄糖水。」歐醫生說。
  「謝謝醫生。」她笑得頗為尷尬。
  「剛才妳男朋友有提到妳家是開中醫診所,不曉得妳自己是否會排斥西醫藥方呢?如果不排斥的話,那麼我會開一些胃藥和止痛劑給妳。」
  男朋友?!她豎起耳朵,回想起她病痛的來源,恨恨地回瞪了荊爾勳這個間接的「加害者」一眼。
  「醫生,你誤會了,他才不是我的男朋友,我哪有這麼倒楣啊!」她對著醫生漾起一抹甜甜的笑容。
  「我的品味也沒有這麼差!」他高傲地揚起下顎,但心思卻放在她的身上,留意醫生的說法。
  此時,護士小姐急忙地拿著點滴進來,打破兩人嘔氣的僵凝氣氛。
  「歐醫生,很抱歉,305的病人一直鬧著要出院,我要去安撫他,點滴可以麻煩你打嗎?」
  「沒問題,妳去忙,這裡交給我就行了。」歐醫生笑開來,體貼的行徑贏得在場人士的好感。
  他將點滴掛在架上,卷起她的袖子,抬起頭,視線觸及她惶恐的臉龐,溫柔地安撫道:「放心,打點滴跟你們中醫的針灸一樣,針扎一下,就像被蚊子咬到似的,不會很痛。」
  「喔……」蕾蕾縮著肩膀,害怕到全身僵硬。
  站在一旁的荊爾勳見到她膽怯的模樣,本該幸災樂禍一番的,但她垮著小臉的模樣,竟讓他的心微微抽痛著,恨不得替她挨這一針,自責的情緒迅速氾濫開來。
  「妳家開中醫診所,那妳對中醫的藥理病學應該有研究吧?」歐醫生注意到她的不安,找話題引開她的注意力。
  「從小耳濡目染,懂得一點,但沒有接受中醫檢定考試。」
  「改天有機會,我們可以一起研究探討中西醫的病學理論,我一直對中醫有濃厚的興趣,大學時還一度想中西醫雙修呢!」歐醫生綁上止血帶,在她白皙的皮膚上找著細微的血管。
  「我一家三代都開中醫診所,說到中醫權威,誰不認識大稻埕的徐聲彪,『名』--啊……」她吃痛地叫了一聲。「『名人中醫診所』就是我家開的……」
  在她說話的同時,歐醫生的針早已快,狠,準地扎進她的皮膚裡,滲出淡淡的血痕,他馬上貼上膠布,固定針頭,裝上點滴管。
  「我等會兒叫護士把藥送來,點滴打完就可以出院了。」他站起身。
  「謝謝醫生。」
  「我在急診室值班,有什麼問題可以找我或護士小姐。還有,可以給我一張令尊的名片嗎?改天有機會我去登門拜訪。」
  「好的,我要出院前會拿到急診部給你。」她蒼白的臉龐噙著燦爛的笑花,目送著醫生離開。
  她偏著頭看到荊爾勳,累積了一肚子的悶氣忍不住想發洩出來。再怎麼說他也算是間接「加害者」,居然連一聲「對不起」都沒有。
  「歐醫生人帥心腸好,當他的病人好幸福。」她躺在病床上,背著他的身影說道。
  荊爾勳正拿起水果刀,想為她削個梨,聽到這句話覺得頗不是滋味,尤其想到她方才和醫生互留聯絡方式,心頭就不禁泛酸,像是打翻了一罐醋似的。
  「醫生有什麼好的,健保制度被政府搞得亂七八糟的,醫生早已經不是熱門行業,不能再月入數十萬了。現在婚姻介紹所裡最熱門的排行榜人選是工程師,是我們這些『錢途』無量的科技新貴。」荊爾勳打擊他人形象,重振自己聲威。
  「你懂什麼?認真的男人最帥氣,這份帥氣不是金錢買得到的。看到歐醫生穿著一身白袍,做著懸壺濟世的工作,真是偉大。」她故意和他唱反調,表現出一副崇拜愛慕的模樣。
  她讚美的語氣傳進他的耳裡,聽來頗為譏刺。
  「現在醫療糾紛這麼多,病人這麼難纏,工作壓力又大,十個醫生中有七個都不快樂。」他語氣酸溜溜地挖苦。
  「欸,我看我還是別當什麼科技新貴了,不如聽我爸的話去報考中醫師檢定,一個是西醫、一個是中醫,真是門當戶對的醫生世家,天賜良緣啊!」
  「我看是命定孽緣!中西醫自古勢不兩立,你們這樣一定會吵架吵到老的!」他差點被她氣得吐血。
  他擔憂她的身體狀況,寸步不離地守在她的身邊,她不但沒有感激,居然還有時間欣賞別的男人的優點!
  「不用你雞婆。」她察覺到他怪異的怒氣,該不會是在吃醋吧?
  「我是替妳分析現況。」他被她忽略得很不高興,自己太不受重視了。
  她找不到話來反駁,乾脆拉起被毯蒙住頭。哼,姓荊的真是一點都不貼心,她都病成這樣了,居然連口頭上的便宜都不讓她佔幾分。
  荊爾勳見她對歐駒熙醫生一臉崇拜,視他若無物,將他冷落在一旁:心中頗不是滋味,胸口又竄起一把無名火。
  台北市的醫院這麼多,他哪家不送,幹麼把她送往有年輕醫生的地方?算了,他何必在這裡惹人嫌,就讓他們去成就一段孽緣好了!
  「我要走了!」他放下削了一半的梨。
  如果,她開口留他,他會考慮留下來。
  「大門在那裡,不送!」她露出一截粉臂,指著門口的方向。
  他帶著一肚子悶氣,重重地甩上門,邁開步伐離去,將她一個人留在偌大寬敞的病房裡。
  蕾蕾躺在病榻上,聽到房門被合上的聲音。房內少了他的聲音作伴,耳根雖然清靜了,但心好像也空了。
  她等著,以為他一會兒就會踅回來,但隨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陪伴她的只有無限的寂寞,偏偏這時候她爸爸和媽媽到日月潭做兩天一夜的旅行,沒人能陪她。
  她轉過身想拿方櫃上的報紙打發時間,卻看到一顆削了一半的梨,霎時,內心百感交集。
  她拿起那顆梨,心裡湧起一股愧疚感,自責自己的幼稚。沒事幹麼要逞口舌之快,非得和他嘔氣?
  她咬著又跪又香的梨,心裡甜甜的,但鼻頭卻酸酸的。
  一個人待在孤寂的病房裡,等著點滴滴完,分分秒秒都顯得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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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喧囂的街頭,璀璨的燈火將台北市區點綴得像座不夜城,荊爾勳從醫院外的停車場開著車在街道上閒晃,搖下車窗讓涼風灌人,拂走滿腔悶氣。
  他隨著車流漫無目的地前進,看著窗外燦亮的燈火,他的心情卻滯悶下開,腦海閃過蕾蕾孤單地躺在病床上的模樣。
  不知道是街道太過壅塞,還是她蒼白病弱的臉龐令他心疼,他的心羈羈絆絆的,好似有人拉住他的腳,讓他無法踩動油門加速前進。
  原本是氣惱她一直在他面前誇獎歐駒熙醫生的優點,現在卻開始擔心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反而可能替他們製造絕佳的相處機會,再說病人的心情總是特別脆弱敏感……
  他的心裡浮起一股微妙的妒意,這才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喜歡上那個有一點點無賴、一點點俏皮,卻十分可愛的女人。
  心被她的燦爛笑顏征服,胸腔溢滿澎湃情感。
  其實,喜歡上蕾蕾不算太糟,只是他們關係對立、興趣不同,恐怕連八字都犯衝,別說是談戀愛了,就連要說出喜歡都有一點困難。
  ……即使如此,他還是想回到她的身邊,陪她挨過清寂的夜晚。
  倏地,他扭動方向盤,車子偏離了回家的道路,往醫院的方向開,途中他還特地停下車,在路邊買了兩碗海鮮粥和清淡的小菜後,才回到醫院。
  走在冷氣過強的長廊上,入夜之後的醫院顯得格外寂靜,他輕輕敲了她的病房門板幾下,推開門,只見蕾蕾像個小可憐般縮在床的一角,翻著報紙。
  她脆弱的姿態早已融化他心中的倨傲,一種獨特的溫柔因她而生。
  一陣濃郁的魚粥香撲鼻而來,令蕾蕾的肚子不爭氣地咕嚕咕嚕叫著,一抬頭,赫然見到頎長的身影出現在病房裡。
  他倆眸光相遇之際,她的眼眶熱熱的,發自內心地覺得愉悅,嘴角隱約噙著笑意。
  「你、你怎麼會回來?」他的到來,說不感動是騙人的。
  荊爾勳釐清自己的感情之後,再見到她,感覺心在胸腔裡沈篤篤地跳了幾下,喉嚨發緊,古銅色的肌膚也微微地眼紅,深怕被她發現心中正在滋長的情愫。
  她的人生以氣壞他為目的,搞破壞為宗旨,要是讓她發覺自己的心意肯定不太妙。
  他拉了一把椅子落坐,乾咳幾聲清著喉嚨,掩飾溫情的一面。
  「我不是來關心妳的,是擔心妳的腸胃炎一直好不了,會影響研發部的作業程式,那些文件、公告,很多事會擱在那兒沒人做。」
  她在心裡冷哼著,關心她幹麼不老實承認,還掰這麼爛的藉口來破壞氣氛!算了,看在他還有一點誠意的分上,就別再跟他計較太多了。
  「好,我明天一早就會回去上班。」小氣鬼,說句體己話又不會死人。
  「也不用這麼急,反正妳的工作也不是太重要,有小張會幫忙處理……」他發現自己的話有語病,前後矛盾,連忙架起病房的方桌,轉移焦點。
  「我肚子餓想吃虱目魚粥,順便替妳買了一份。」他將兩碗熱騰騰的粥品放在桌上,又擺上幾樣清淡開胃的小菜。
  「可是虱目魚有好多刺……」她小聲地抱怨。
  「我特地跑去仁愛路的粥店買的,這家粥品的魚不僅沒有刺,也沒有海鮮的腥味,湯頭又很鮮美。」他掀開碗蓋,熱騰騰的霧氣氤氳了眼鏡的鏡面。
  她耳尖地留意他話裡的字句,聽到「特地」兩個宇時,嘴角淡淡地勾起笑意,察覺他隱藏在心裡沒說出口的體貼。
  荊爾勳摘下眼鏡,將湯匙和筷子遞給她。
  「謝謝。」
  兩人隔著小小的方桌,一起享用著粥品。桌子太小,兩人又挨得好近,不知道是熱呼呼的粥暖了她的胃,還是他的體溫包圍了她,她覺得好溫暖。
  「這家的粥不錯吃吧?」他主動挾了幾口青菜放進她的碗裡。
  「嗯……」她抬頭,觸及他失去鏡框遮掩的臉龐,發現他細長深邃的眼睛居然是內雙,燦亮的瞳眸像是黑夜裡的星斗,讓她不自覺地深陷其中。
  荊爾勳犀利的眸光捕捉住她發怔的表情,眸光糾纏之際,兩顆跳動的心察覺出了曖昧的意味,跳得又急又快。
  他灼灼的眼神膠著在她的臉上,像有一簇火在她臉上燒呀燒,直到細白的腮頰染上一層紅暈。
  「那個……」
  「我想……」
  平時兩人習慣了吵架鬥嘴,如今真的沈靜下來彼此都不習慣。
  「女士優先。」
  「你先說。」
  他放下湯匙,坐直身體,將眼鏡架在鼻樑上。「我想,我們別再互相鬥氣了,繼續爭執下去只會讓彼此兩敗俱傷。」
  「那你的意思是……」她略微遲疑。
  「讓我們盡釋前嫌,化干戈為玉帛怎麼樣?」
  「那我們以前的不平等協議怎麼辦?」她雖然感動他現在的所做所為,但腦袋依然精明。
  「我會把手機裡的照片刪除。」欸!為了愛,他只好學習讓步。
  「好,那我也把手機裡的照片刪除,以後你不可以再威脅我。」
  「那妳也不能再跟我作對。」
  「都嘛是你先欺負我,要不然我這個人很好相處的!」她不服氣地鼓著腮幫子替自己辯解。
  「我會欺負妳是因為妳太機--」喔喔!他腦中的警鈴突地大作,他連忙收住口,硬是吞下「機車」兩個字,免得又將氣氛弄僵。
  「我怎麼樣?」她偏著頭,甜笑著問他,但燦亮的眼神卻聚起殺氣。
  「那都是因為妳太機靈可愛了。」他忍不住摸摸她的頭。
  她知道自己長得算漂亮,但是他的讚美卻讓她沈浸在一種甜蜜的喜悅當中。
  「我們以後一起和平共處吧!」他主動伸出大掌,和她握手言和。
  「好啊!」她伸出小手與他修長厚實的大掌交握時,感覺他的手勁很大又溫暖,幾乎把她整個手心都給盈滿了。
  恍若有一股溫暖的電流透過兩人的手心流進彼此的身體裡,曖昧的眼神對看良久,直到她不小心扯動點滴的管子,皺著小臉吃痛地叫出聲。
  「噢……」好痛啊!
  「小心一點……我幫妳弄好。」他連忙傾身,身體橫過她的面前,幫她把點滴的管子拉順,以免扯動針頭,順便觀察一下點滴的速度。
  蕾蕾拾起頭就觸及他的胸膛,他白色的襯衫鬆開了兩、三顆鈕扣,微微敞開露出古銅色的肌肉,剛毅的下顎隱隱布著青髭,性感的薄唇、高挺的鼻樑……其實近距離的接觸後,她發現他比自己記憶中更加好看。
  他的體貼弄擰了她的心,讓她覺得困惑,他曾經那樣任性地欺負她、頑劣地威脅她,但是此刻他溫柔的舉止卻消弭了這一切,令她的心悸動,因他而著迷。
  她愣愣地望著他的唇,一時之間無法回神,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會喜歡上一個愛欺負自己的人。
  荊爾勳拉好點滴的管子之後,感覺到有兩道熾熱的目光一直盯著他的下顎。
  「怎麼了?」他下意識地撫著下顎。「我的鬍子沒刮乾淨嗎?」
  「沒有。」她連忙搖頭,拿起湯匙吃粥。
  她刻意閃避他質詢的目光,想壓抑住滿腔的悸動,但窄小的空間裡,他體貼的舉止卻令她整個人空空的,腦袋鈍鈍的,和平日的機靈不同,只能呆望著他俊逸的臉龐,聽著他刻意討好的冷笑話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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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荊爾勳依照著葉夢臻的建議,帶著一顆溫柔的心,和幾樣貼心的小東西,直接開車來到徐蕾蕾的寓所。
  那棟舊式仿巴洛克式的華麗建築,一樓為中醫診所,側邊開了一道小門,有樓梯可以直達二樓。他撳下電鈴之後,隔著對講機告知身分和來意。
  半晌,一位約莫四、五十歲的婦人前來應門,濃眉星眸和蕾蕾有幾分神似。
  徐媽媽腰間系著圍裙,腳上趿著拖鞋,領著荊爾勳進屋。
  「蕾蕾那丫頭在公司裡沒有惹出什麼麻煩吧?」她一對眼睛笑咪咪的,雙手直在圍裙上擦拭著,欠身讓他進屋。
  「沒有,她身體有一點不舒服,所以我特地來看她,」荊爾勳自動換上室內拖鞋,跟著她進入客廳裡。
  二十坪的客廳裡,擺著濃濃中國風的雅緻家具,牆上掛了幾幅墨寶和古董,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中藥味。
  「她現在肯定在房裡打電動玩具,你直接進去找她。鍋裡還有魚,就不招呼你了。」徐媽媽看著他,他斯文沈穩的氣質,讓她頗為喜歡。轉過頭,她拉開嗓門吼道:「蕾蕾,妳同事來找妳了--」
  荊爾勳在徐媽媽的指引下,提著兩個紙袋,直接穿過玄關,敲了敲蕾蕾的房門。
  蕾蕾坐在床上,正專心地和電腦螢幕裡的怪獸廝殺,做指頭運動,耳邊依稀聽到媽媽的聲音和敲門聲,不假思索地回應。「門沒鎖,進來。」
  荊爾勳扭開門把,就見蕾蕾身著一件粉紅色上衣,淡灰色的寬版休閒褲,盤腿坐在床上,露出小巧白皙的腳丫,微鬈的長髮扎成兩條長長的髮辮,一雙大眼直盯著電腦螢幕。
  她不時會噘著紅唇逸出幾個單音節的詞語,那副天真無辜的模樣,令他心頭微熱。
  蕾蕾感受到有兩道炙熱的視線膠著在她的身上,懶懶地轉過頭察看,結果赫然發現映入眼簾的人是荊爾勳,她呆愣住,一雙眼睛瞠得又圓又大。
  「你……」他的到來令她又驚又喜,昨天下午他送她回家時,特地叮嚀她要好好休息,並且替她請了一天的病假。
  他乾咳幾聲,清清喉嚨。「我剛好到附近買東西,所以就順道過來看看。」
  她恍惚著,直到電玩裡的主角被怪獸打死,才喚回她的神智,她直覺地低咒一聲。「哇靠!怎麼死了……」
  「妳在玩什麼電玩遊戲?」他掩上門,回想著葉夢臻的叮嚀,要投其所好地搭起友誼的橋樑。
  她愣愣的,不知該如何回答。做為一個病人,她會不會顯得太悠閒且活潑了?
  「也沒什麼,是剛剛無聊,在打發時間……」她尷尬地將搖桿放在床櫃上,把腮頰的髮絲撥往耳後,整理一下儀容。
  「喔,那妳的身體還好嗎?」他從書桌旁拉了一把椅子,湊到她的身邊坐下。
  偌大的臥房裡,因他高大的身影而顯得窄狹,他的背影掩去了光線,逆著光,蕾蕾看不清他鏡框背後那雙瀰漫著淡淡情意的眼睛。
  他的造訪令她的心跳加快,慌張地爬下床想收拾凌亂的房間。她租來打發時間的漫畫散落在地板上,還有剛送洗回來的外套就掛在門板上,也還來不及收拾,他會不會覺得自己很邋遢?她心裡不禁急了起來。
  他箝住她的手腕。
  蕾蕾垂著頭不敢看他,感覺到他握住自己的大掌泛著濕意,忽然之間,氣氛變得很緊張,兩個人的心跳都莫名地加快。
  「那個……那個……我幫妳請了病假。」他口幹舌燥,就是研究所面試時他都沒這麼緊張過。
  「你、你昨天說過了。」她臉頰發燙,心悸屏息。
  「我……」他喉嚨發緊,思緒紊亂。「我、我代表研發部全體員工獻上我們的關心--」
  「咦?!」她一臉驚愕,那不就是說……全辦公室的男性同事都知道她正逢生理期?!
  「我是說,他們都以為妳是胃痛請病假。」
  她偷偷地籲口氣,那還好,起碼面子保住了,要不然明天去上班肯定會被那票男生調侃到無地自容。
  「我……」糟糕!他是該先為過往的惡形惡狀道歉,還是先表明心意呢?
  綜觀他過往的戀愛經驗,次數不多。第一次發生在高中聯誼,對方長得秀麗可愛,懵懵懂懂的他們在同學們的起鬨下,到最後就在一起了,不過上了大學後,距離就沖淡了這段感情。緊接著,在大學到研究所時期,他前前後後換了兩、三位校園美女級的女友,就這樣,戀愛學分也就低空飛過了。
  但是,還沒有一個女生能令他有怦然心動的感覺,唯獨蕾蕾給了他這種感覺。
  她率真的性情就像一輛失控的愛情列車,在他毫無防備之際撞進了他的心扉。
  「怎樣?」她一顆心懸得高高的,等待他的話。
  「我帶了東西來看妳。」他將腳邊的兩個紙袋遞給她。
  她坐回床沿,接過他遞來的東西,打開其中一袋,發現全部都是調養身體的補品,另一袋則裝滿了各式各樣的衛生棉。
  他體貼的行為教蕾蕾感到窩心,同時又顯得難為情,瞠大眼眸瞪著那些衛生用品,羞赧得滿臉通紅。
  「怎麼會有人帶衛生棉來探病啦?」她嬌嗔道。
  「很實際又實用,而且……」他放低了音量。「而且妳剛好用得到。」
  「很丟臉耶!」別人探病都是玫瑰花、百合花什麼的,總之就是一切可以滿足女性虛榮感的物質。
  「……那我拿回去好了!」講沒幾句話,他霸道的性格又犯了。
  「拿回去?你用得著嗎?」她睨了他一眼,失笑地問他。
  「真正丟臉的是我好不好?我進超商買這玩意兒的時候,妳就不知道大家都用什麼眼神看我,好像我是變態一樣!」他忍不住抱怨道。
  蕾蕾可以想像到那種畫面,要他這麼愛面子的人去買這玩意兒,的確是很委屈他,但她依舊忍不住逸出笑聲來。
  「我為妳做了這麼大的犧牲,妳還有心情笑!」
  「不會啦!大家會認為你是新時代的好男人。」
  荊爾勳順著她的話,執起她的手,雙眸定定地望著她,瞧得蕾蕾芳心大亂,臉頰發燙。即使他的眼睛隔著鏡片,她也可以感受到那股激越的情感。
  「如果,這個新時代的好男人想當妳的男朋友,可以嗎?」他屏息等待著她的答案。
  蕾蕾聽著他的告白,心跳得好快,感到既開心又驚訝。原來他跟她有同樣的感覺,他也喜歡著她,也為同一份情愫而困擾。
  然後,她的心跳失去了頻律,羞怯的情緒衝擊苦滿腔的情感,一句「我願意」梗在喉頭不知道該如何說出口。
  荊爾勳忐忑難安地等待著,深邃的目光睇著她羞紅的臉,手心緊張地布滿汗,她的沈默對他而言是最殘酷的刑期。
  室內陷入一片沈寂,只剩時鐘的聲音滴答滴答地響著,未掩上的窗吹動窗帷,空氣中飄散著淡淡的茉莉花香氣。
  「好、好吧。」她垂著頭,不敢迎視他熱切的眸光,怕自己會被他的熱情燒出火來。
  他心中的大石終於落了地,籲口氣,開心的他伸出長臂,將她攬進自己的懷裡。
  蕾蕾低呼一聲,驚訝地跌坐在他結實的大腿上,與他額際相抵,眸光糾纏。
  「妳害我嚇一跳。」他摟著她不盈一握的纖腰,剛剛好擔心她會拒絕。
  「誰叫你以前要對我這麼壞,老是喜歡欺負我,動不動就發脾氣,而且又愛找我麻煩。」她噘著唇,一一數落他的缺點。
  明明他是這樣的不完美,但她還是忍不住偎向他。
  「因為想引起妳的注意力,所以才故意欺負妳啊!」他眼神無辜,語氣充滿歉意。
  蕾蕾被他的表情逗笑,嘴角噙著笑。「高智商的愛情低能兒。」
  「妳說得都對,好不好?」他揉捏著她未施脂粉的細嫩臉頰。
  「我還沒說完你的缺點,又自大、又霸道、又愛吃醋、又會要無賴、不夠溫柔,說話太大聲……」她嗔怨道。
  「好,這些罪名我都承認。法官大人,就用妳聖潔的唇來消弭我所有的罪吧,可以嗎?」他狡猾地笑著。
  「什麼?」她一時反應不過來,他的大掌已撫上她的後腦,炙熱的嘴貼上她的唇。
  此刻,再多的對下起都不能表達他的歉意,唯有吻她才能證明自己懺悔的決心。
  蕾蕾悉數的疑惑全被他吞噬進他的唇裡,她感受到他炙熱的舌探進她的嘴裡,柔柔緩緩地吮噬著她每一分柔嫩,有別于上一回帶著懲罰,宣戰的意味,他溫柔地喚起她體內深藏的熱情。
  吻她的甜美悸動讓他全身沸騰,她生澀的回應反而勾撩起他的慾望,微妙的悸動從唇上傳遞到她的身上,漸漸地醺醉了她的心和意識。
  他稍稍使勁,將她更往懷裡帶,結實的胸膛抵住她胸前的柔軟,親密得沒有一絲空隙。
  蕾蕾覺得發燙的不只是她的舌頭,還有她的身體,她頭暈目眩,心跳加速。
  以往吻她的甜美悸動只能在夢裡重溫,如今真的再度親吻到她的唇,他不禁熱切地探索著屬於她的甜蜜,貪婪地汲取她微甜的芳香。
  兩人沈浸在親暱的纏綿中,絲毫沒發現房門被人打開,驚訝聲輕輕地逸出口,最後來人又悄悄地把門掩上了。
  徐媽媽看見兩人親吻的模樣,羞紅了臉,又是喜悅、又是感嘆。
  高興的是她的女兒終於找到一位斯文俊挺的男朋友;感嘆的是歲月不饒人,魚尾紋都爬上她的眼,一轉眼她的蕾蕾都這麼大了,怕再轉個眼就會有小娃兒爬在地上叫她「婆婆、婆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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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的夜幕,上百盞燦亮的燈泡將「肯目卒頓飯店」的中庭點綴得恍如一片燈海,「卓爾電通」的週年紀念酒會,在公關經理葉夢臻嬌媚的嗓音中揭開序幕。
  金融業、電子業,科技產業以及幾家商業傳媒記者都受邀參加,當然也包括了「卓爾」的全體員工。
  會場以自助餐會的方式舉行,身為這次派對公關經理的葉夢臻,穿著一身黑色的低胸晚宴服,魚尾式的裙襬襯出她修長姣好的身材。
  她不斷地穿梭在人群中打點一切,吩咐助理將公關稿發給各大傳媒,並且在每個定點加派兩位員工駐守。這是「葉達公關公司」成立以來的第一宗案子,絕對不能失誤。當然,最主要的原因還是想在荊爾勳的心中留下完美的形象。
  晚會開始之後,她從容地在賓客裡找尋那抹頎長的身影。
  「夢臻,好久不見,想不到妳愈變愈漂亮了。」身為「爾群科技」負責人的荊爾浚是荊家的一份子,理所當然也出席了這場盛會。
  「好久不見。」她應付地漾出一抹公關式的笑容,目光卻越過他寬闊的肩膀找人。
  「妳再不回台灣,我身分證上的配偶欄會一直空白下去呢!」荊爾浚瞇起深邃的眼眸,射出十萬伏特的電力。
  她笑得嘴角僵硬,對於他這句把妹對白都聽了十年,早已免疫。「就算我回台灣,你身分證上的配偶欄還是會一直空白下去的。」
  「嘖,這是我的口頭禪,一時半刻改不了,抱歉了。」他微笑,露出一排森白的牙。
  「沒關係。」她無所謂地聳聳肩,反正從小一起長大,她已經習慣他動不動就放電和甜死人不償命的情話了。
  他禮貌性地領著她。「走,我們一起去那兒跟爾勳打聲招呼,聽說他最近剛結柬孤單寂寞的單身生活,交到了一位非常可愛的女朋友。」
  在一次偶然的家族聚會時,大哥爾天將爾勳為了討好徐蕾蕾而提議女性員工生理期時應准予休假的事給公開來,荊爾勳和徐蕾蕾相戀的消息,也因而一路從「卓爾電通」延燒到荊家的餐桌上。
  女朋友?!葉夢臻驚愕地拉長耳朵。他都還沒向我告白,我也還沒首肯,他哪來的女朋友啊?
  「你說什麼?」她停下腳步,凝睇著他。
  「我說爾勳的女朋友超可愛的,跟我未來二嫂周羽心完全是不同的典型。二嫂是嫻雅貞靜,爾勳的女朋友則是清秀可愛……」他撫著下顎。「奇怪,我的魅力不比他們兩個人差,怎麼都沒有他們的艷福呢……」
  荊爾浚的話彷彿是一道悶雷,重重地擊向葉夢臻,在精緻的粉妝下,藏著她一臉慘白的神色。
  「對了,妳以前是不是喜歡爾勳那個呆頭鵝啊?還是你們有交往過?」荊爾浚像突然憶起什麼似的,話一出口,馬上引起一陣小騷動。
  徐蕾蕾和會計部的女性同仁們,正想透過爾勳的介紹,前去向那位傳說中帥到令人頭皮發麻的荊爾浚搭訕。
  雖然蕾蕾和荊爾勳相戀的消息曾經引發她們的不悅,但看在蕾蕾努力替她們爭取到不少員工福利,而且承諾會替她們多辦幾場聯誼會的分上,她們便不再計較了。
  再說,愛情就像果子般,強摘的總是不會甜。與其為了一個荊爾勳而破壞同事之間的情誼,不如把目光放遠一點,反正還有未婚的荊爾天和荊爾浚可以下手。
  結果正當爾勳領著她們這票娘子軍要和他的三哥打招呼時,從荊爾浚口中說出來的話就像地雷般炸了開來,令在場的人登時呆愣。
  「三哥,你在胡說什麼!我什麼時候跟夢臻交往過了?l爾勳連忙撇清。
  他辯駁的態度令葉夢臻難受,虧她還一直等著他來告白,結果原來他喜歡的人根本不是自己,那他幹麼還打電話來說了那麼多令人產生遐想的話呢?
  「沒有嗎?你們青梅竹馬那段時期真的沒交往過嗎?」荊爾浚仍處在狀況外,絲毫沒嗅出煙硝味。
  「當然沒有!」荊爾勳否認得徹底,緊張地低頭瞅著蕾蕾的臉,就伯她誤會。
  蕾蕾隱約可以感受到葉夢臻眼中傳來的敵意,原來她就是幾次在電話裡頭,用著曖昧語氣留言的葉小姐。
  看著她高挑纖細的身材穿上華麗的晚宴服,低胸的縐褶設計,烘托出玲瓏有致的身材,幾乎奪去了在場每位男士的目光,相形之下,她真的黯然失色。
  她一身雪白色及膝洋裝,露出潔皙的香肩和勻稱的小腿,清秀的臉蛋略施薄粉,但緊抿的紅唇傳達出她的不悅。
  「我是葉夢臻,很高興認識妳。」葉夢臻故做大方狀,優雅地伸出手。還以為荊爾勳看上的是什麼風姿綽約、豔麗非凡的佳麗呢,哼,充其量不過是個清秀娃兒。
  「妳好,我是徐蕾蕾。」她硬著頭皮自我介紹。
  會計部的一幹女同事將他們團團圍住,雙眼十分忙碌,一方面要觀察戰局,一方面又要欣賞荊爾浚的帥勁。
  「妳的聲音好熟啊……」葉夢臻偏著頭思考著。「我好像在哪兒聽過?」
  「蕾蕾是研發部的助理工程師。」會計部的陳青青搞不清狀況,插話道。
  「欸呀!原來是研發部的倒茶小妹啊!上回幫我接電話給爾勳的人就是妳,對不對?」葉夢臻挺直背脊,昂高下顎,用鼻尖「睥睨」著她嬌小的身形,一如鄙視她的地位。
  「我是資訊管理系畢業,雖然沒有參與程式設計,但也不是擔任小妹的工作。」蕾蕾不服氣地重振自己的聲威。
  火藥味愈來愈濃,兩個女人的戰爭即將開打,但絲毫不容外人介入。
  「如果妳來我們公關公司的話,真的就只能當一名倒茶小妹了,因為我們公司要求員工起碼要精通三國語言。」葉夢臻果然是長袖善舞的公關人才,連損人都不著痕跡。
  荊爾勳夾在舊識與女友之間,左右為難,恨不得用目光射殺死多事的荊爾浚。
  「我們公司只要大學相關科系畢業,通過筆試和面試即可錄取,而且工作內容又不用接待外賓,用不著精通三國語言啦!」荊爾勳打著圓場,低頭觸及蕾蕾圓瞠著美眸,就知道她心裡不舒坦。
  「話不是這麼說,『卓爾』時常會參加歐美各地的電信展,外語能力很重要的。像我是從哥倫比亞大學的英文系畢業,輔系又修日文,法文也會說一點。」葉夢臻暗諷蕾蕾學識太差。
  蕾蕾不服氣地暗咬著唇,硬是擠出一抹笑容來。
  「現在翻譯機都有八國會話功能了,不過是精通三國語言又如何?」說到吵架,她也絕非省油的燈。
  「爾勳,你偶爾也該替荊爸和荊媽想想,咱們雖然構不上豪門望族,但也算得上是商界名流,你找的女朋友像個小草包,不太好吧?」一把醋火燒上葉夢臻的心坎,讓她顧不得優雅形象,刻薄了起來。
  「那個--」荊爾勳的話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就被蕾蕾打斷。
  「我雖然不是出身商界名流,更沒有家財萬貫,但起碼是名醫之後,有百年聲譽。說到中醫界,誰不認識我爸徐聲彪?我們一家三代經營中醫診所,治過的病人沒上萬也有成千,哪是你們這些庸俗、市儈的商人可以比擬的!」蕾蕾完全豁出去了。
  之前,她還會顧及荊爾動的面子,不想給她太難看,但現在她要讓葉夢臻瞧瞧她的厲害!她七歲就跟著老爸看診治病,遇過各式各樣的人,這種小場面嚇唬不了她的。
  「妳罵我庸俗?」葉夢臻氣憤地指著她的鼻尖,嬌聲向荊家兩位兄弟抗議。
  「是。」她答得斬釘截鐵,昂起下顎與她對峙著。
  面對兩個女人的戰爭,荊爾動的嘴角微微抽搐,有一種想死的衝動。
  荊爾浚饒富興味地作壁上觀,想不到小弟居然能把到嘴巴這麼伶俐的女朋友,這場好戲實在是百年難得一見。
  而會計部的女同事們雖然紛紛醉倒在荊爾浚俊逸帥氣的風采之下,但仍下忘給予蕾蕾精神上的支援。
  「妳、妳……」葉夢臻氣得渾身發顫。「什麼徐聲彪?聽都沒聽過!」
  「如果沒聽過我爸徐聲彪的名宇,那可以參考『台灣傳奇』第五十八集--尋找現代隱士醫術,裡頭有一系列的專訪活動。」
  蕾蕾發威的攻勢,令葉夢臻節節敗退。
  「沒聽過!」葉夢臻的臉色益發難看,苦心經營的優雅形象被她破壞殆盡。
  「沒聽過我老爸徐聲彪的名字沒關係,只要見識過他的醫術即可。」她漾出一抹甜美的笑容。「依我從小在中醫診所學來的經驗看來,葉小姐面瘦、目黃、唇幹、舌燥,恐有內疾。」
  「妳在胡說什麼!誰有內疾!」她被氣得咬牙切齒。
  「就我觀察妳的氣色看來,妳不只腸胃不順,恐怕還便秘多日,再這樣下去可能會引發痔瘡。」
  「妳不要胡說!我會告妳人身攻擊,惡意詆毀!」葉夢臻的臉上一陣白、一陣紅,幾乎毫無招架之力。想不到這丫頭的嘴巴如此狠毒!
  「算了,賞妳一張『名人中醫診所』的名片,拿著它到診所來,看在爾勳的面子上,不收妳掛號費,還享有八折優惠。」她從皮包裡掏出一張名片,放在她的手上。「對了,雖然痔瘡不是我爸的權威,但是他很有經驗,免開刀,保證藥到病除。」
  葉夢臻的美眸射出兩道怒焰,恨不得焚毀她的軀殼。從小到大,她都是人人捧在手心上呵護的公主,每個人對她諂媚討好都來不及了,幾時受過如此大的羞辱?
  「爾勳,我要求你的女朋友向我道歉!」她寒著一張臉。
  荊爾勳想介入調停,安撫兩人的怒氣,但蕾蕾完全不給他開口的機會。
  「我為什麼要向妳道歉?是妳先瞧不起人的!再說,荊爾勳是我的男朋友,妳有什麼資格命令他?」她故意親暱地攀住荊爾勳的手臂,宣示主權。
  她的話令葉夢臻十分難堪,恍若有根針扎進她最脆弱的地方。
  「妳--」葉夢臻咬著唇,提不出話來反駁。自己痴戀荊爾勳已經很苦了,沒想到還被他的女朋友羞辱,簡直是雙重打擊!
  她對葉夢臻投以示威性的笑容,轉身,一臉無辜地噘著紅唇,玩弄著荊爾勳的領帶,撒嬌道:「爾勳,你是我的男朋友,以後你只能聽我的話,對我一個人好,只能疼我,不許兇我。你的眼裡、心裡、腦海裡,都只能有我一個,不能有別人……」
  話甫落,她攀住他的肩頭,踮起腳尖,輕咬他的唇。
  這一吻,令葉夢臻難堪至極,當下氣憤地提著裙襬離開會場,完全不理會宴會正在進行中,這麼做可能有違公關人員的職責。她快速地坐上電梯,往二樓的休息室走去。
  徐蕾蕾用眼尾的餘光瞄到葉夢臻離去的身影后,火速地放開荊爾勳,也跟著衝出人群,離開會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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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暮秋與初冬交接之際,沈鉛的積雲擋住了陽光,天空飄著細細的雨絲,肅穆的靈堂佈置著素雅的百合花,空氣中瀰漫著一股死亡的哀傷氣息。
  「富盛金控」第二代接班人周雲凡及其妻子墜機身亡的消息,震驚了整個金融界。
  告別式結束後,闃暗的長廊裡躲了一個小女孩,蜷縮著四肢坐在地上,身上的黑色洋裝彷彿跟黑暗融成一體,小巧的臉蛋上有一雙哀傷的大眼,紅通通的鼻子掛著兩管鼻涕。
  「嗚……嗚……」
  斷斷續續的啜泣聲從角落裡傳出來,拉住了少年的腳步。
  「誰?」少年俊逸的臉變得凝肅。
  十七歲的荊爾傑陪同雙親前來參加告別式,卻聽到周家的小孫女在會場走失的消息,連忙加入尋人的行列。
  「嗚……」小女孩將臉埋在膝蓋上,哭得十分傷心。
  「到底是誰在那裡?」荊爾傑的背脊竄起一股寒意,他緩緩地走近,只見一個小女孩縮在角落裡。
  他看小女孩的年紀約莫十歲左右,身上的衣著和走失的周家小孫女幾乎一樣。
  「妳是周羽心嗎?」他蹲下身子,輕拍她的肩頭,引起她的注意力。
  她抬起淚痕斑駁的小臉,鼻音加上童音軟軟地開口。「我、我要找爸爸、媽媽,他們不見了……他們說要搭飛機去旅行,說我睡一覺他們就會回來,結果,他們不見了……」
  基本上,他的脾氣不算好,也沒什麼耐性,但看著她荏弱無助的模樣,哭得像朵在風中顫抖的小花般,他不禁同情起她所受的苦。
  「他們變成了天上的星星,在守護妳。」他編起童話故事哄她。
  「騙人,爺爺說爸爸媽媽永遠都不會回來了,怎麼守護我?」她舉起手背抹著臉上的淚。
  荊爾傑從口袋裡掏出一條手帕,替她拭著淚水。「不信,我帶妳去看,他們真的變成了星星在天上看著妳……」
  「真的嗎?」她半信半疑地瞅著他好看的臉龐,想要站起身時卻發現腳麻了。
  見狀,他彎下腰,把她背在背上。「我背妳去看星星,天上有一顆星星是妳爸爸和媽媽變成的。」
  她小小的身體伏在他寬闊的背上,小手圈住他的頸項,一種溫暖踏實的感覺慢慢地平復她心中的哀傷。
  他背著她走過陰暗的長廊,站在騎樓下,天空正飄著細細的雨絲,打濕他們的臉,暗得瞧不見一顆星。
  「你、你騙人……」失落的情緒湧上心頭,令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
  荊爾傑擔心她的鼻涕會弄髒他的西裝,連忙放她下來,安撫道:「那我把我的守護星送給妳,一輩子陪著妳好不好?」
  他摘下脖子上的頸煉,攤開她的小手。「這是我的守護星,每次我載上它都會發生許多好事,現在我把它送給妳,希望它為妳帶來幸福和好運。」
  她定定地瞧著手中別致的十字星項鍊。
  「這是我爺爺送給我的十七歲生日禮物,他說這是一條可以帶來幸福和快樂的守護星項鍊,有了它就可以得到幸福。」他憐憫她的不幸,所以十分溫柔地哄騙一個十歲的小女生。
  「真的嗎?」她的目光全被這條十字星項鍊所佔滿,好奇地翻至背面,看到上頭刻著一個小小的「傑」字。「這是什麼?」
  「我的名字,荊爾傑,我爺爺取最後一個字,刻在煉墜的背後。」
  「荊、爾、傑……荊、爾、傑……」彷彿他的名字是一串幸福咒語,念了之後魔法就會實現似的,她喃喃念著,希望可以得到永恆的快樂與幸福。
  「以後,妳要乖乖的,不可以哭鬧,否則守護星會不靈……」他同情地拭著她臉上的淚痕。
  「好。」她用力地點點頭,發現他深邃清亮的眸子就像黑夜裡的星星般。
  彷彿有一股淡淡的、甜甜的幸福感湧入心頭,掩蓋住了她內心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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