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 - 與癌共處六年的四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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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癌共存6周年之一：傾聽身體的抗議--黃創夏

《人生不是特技表演》作者班．庫巴塞克（ Ben Kubassek）在書中提到：「大多數人都聽過自己心中那股提醒自己休息的聲音，可悲的是，這股內心的聲音，常被置之不理。」


好快，從洗臉時，突然摸到我的右臉頰上有個小腫瘤，到確定是淋巴癌，手術切除、照射放射線到調整作息，規矩地吃補品養身，我持有「重大傷病卡」，按時回診，幾乎和醫生成了老友，竟已經滿六周年了。


僥天之幸，還年輕、發現的早、癌細胞尚未擴散就進行了手術、病兆切除還算乾淨、六年以來，每次回診的第一關「量體重」，看著持續攀爬的數字，醫生總會笑著講：安啦！通常癌症復發都會瘦。


甚至，醫生還會開玩笑地和我家人講：檢查之後，絕大多數指數都沒有問題，只有一個問題，「群醫束手無策」！


束手無策？看著大家狐疑、驚懼的臉色，醫生笑說：「太胖」。


有一次，醫生竟是如此安慰：現代社會致癌物太多了，「每個人一生都應該有罹癌的機會」，但「如果一生都要得癌症的話」，我的情況是「最讓人羨慕的選擇」，因為發現的最早，手術單純、身體復原好、加上幾乎未擴散。讓我父母聽了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與癌共處，六年就這樣過去了，很多時候，我幾乎都忘了曾經過如此生命關。慶幸的是，我學會了傾聽身體的聲音，注意身體的訊號，該休息就休息，應酬適可而止、飲食作息保持規律，精神，反而比生病前更清朗。


台灣社會，總是對「拚」有著無限的讚揚，小時後讀書，寒窗苦讀、不眠不休是師長與大人稱許傳誦的「美德」、出了社會，一小時當兩小時用，老闆最欣賞。愛拚才會贏，不知不覺成了最高價值標準。


「忙」也「盲」，漸漸忘了其實只是區區血肉之軀，更輕忽身體抗議的警訊了。


七年多前，為了打造「新媒體」的夢想，足足有十五個月的時間，我以拚「明日報」為職志，從參與創辦籌備、負責黨政新聞組、主持策略發展部、到倒店後的「善後小組」，從第一刻到最後一刻，十五個月的時間內，我從不休假，白天找合作夥伴、策略聯盟，晚上拚新聞，那時以自己能和「每天只睡三小時」的拿破崙較勁為榮，視為是自己「戰鬥指數」的冠冕。


事後回想，其實在那段日子中，身體已發出警訊了，感冒，幾乎沒有痊癒過；皮膚上時有間歇小紅斑出現、右腦太陽穴總是隱隱作痛、眼睛會畏光‧‧‧那當口，我卻全不當回事，成藥一抓，隨口一塞，繼續拚。


「明日報」倒閉了，我更急了，已經三十六歲了，數年奮鬥的理想破滅，還要面對重頭開始的職場生涯，機會不多，時日不多了。腦中只有拚、拚、拚‧‧‧


警訊更多了，酒量原本不錯的我，幾乎每酒必倒；第二日，甚至連續幾日，頭都在痛；以前，一年幾乎只發作一次的痛風，幾乎成了ＭＣ，拖著腳跚跚而行的背影，成了我當時的視別標誌之一。更嚴重的是，每感冒必會吐。


我卻仍然輕忽，依然只想吃點藥，就可以挺過去。直到有一天，突然發現右臉頰有顆不痛又不養，不紅也不痲的小突起，接連一個月都不消。


「真奇怪，這是什麼新品種蚊子嗎？」本是隨口和老婆講一聲，幸好老婆大人一向對健康是「緊張大師」，非要逼我去醫院看，小命一條，幸運得保。


從此，我學會了「心中那股提醒自己休息的聲音」，絕對不能置之不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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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癌共存6周年之二：生命只剩號碼牌



經過了六年，想到那段從病房推到手術房的短短路程，仍心有餘悸。


住進病房快兩天了，終於被通知要禁食、禁水。十幾個小時的又饑又渴等待，在護士大人指揮下，我進到洗手間，脫光全身衣物（包含內衣褲），全身只批上一件醫院的手術衣，走出洗手間，躺到手術床上，父親把我的眼鏡拿起來。全身上下，再也沒有任何一件原本屬於我的東西。


惟一能識別我的，就只剩下綁在左手腕上的一小條藍色的號碼牌。


推手術床的是兩位外籍看護，她們講些什麼？根本聽不懂。我最驚駭的是，一千度近視的我，沒了眼鏡，看不清我走在哪條路上？模模糊糊的走廊，光影搖晃的燈光，怎麼會這麼長、這麼遠，似乎總走不到盡頭。


依稀記得盡頭是扇厚重的大鐵門，平躺在手術床上的我，迷矇遠眺那鐵門，越來越高、越來越大，彷彿有千丈寬、萬丈高。


突然，我心中響起了「生死門」這詞。「生死門」開啟的聲音，特別的刺耳，嘎吱嘎吱的聲音，在耳中有如響雷，原本把開刀不當回事的心情，亂了，「進去了，出得來嗎？」我六神無主。


「生死門」後的道路，特別的昏暗，黑濛濛的，外籍看護的腳步聲，一步一步像是在催逼我的生命，她們手腕上的手表，滴答、滴答‧‧‧聲聲刺耳，朦朧眼光中，我突然想到了牛頭、馬面。而我，只能無助地躺著。


突然問自己：我是誰？要是手術出事，全身上下，只有一個連我自己都背不起來的藍色號碼牌，「黃創夏是誰呢？」有什麼東西幫醫師辨視出這具軀殼是「黃創夏」？當沒有了名字，我的生命又算是什麼？有什麼能被辨視與記憶的？


生命沒有了「名字」，竟只剩下一張「號碼牌」！


從小到大被教育要立志「揚名立萬」、彰顯「名聲」，還有什麼意義？名字，竟然會和生命畫上等號？不可思議！


我驚慌不已，這條路更顯得黑暗，竟真的有走向輪迴之路的錯覺。


驀地，又一扇鐵門打開，眼前一片光亮，穿著白袍的麻醉師微笑像是天使，我慶幸著，顯然我還算有「積功德」，該是到了天堂，不是進到地獄中。


「天使」微笑著要我深呼吸，在我臉上套上一個龐大的氣罩，我就再也沒有知覺了。


再有知覺的時候，我很想吐，但我動不了，想舉手，無法使喚手腳，想發聲，無法出聲，只能偏著頭，讓胃水從我嘴邊流啊流！


我在哪？我還活著嗎？腦袋昏沉到胡說八道。


不知過了多久，才聽到一聲尖叫，喊著一個奇怪的號碼數字，「怎麼會提前這麼早，就醒過來了呢？他的家人呢！趕快去找！」我想發聲，告訴她們我不要緊，還是動彈不得，發不出聲音，眼睛張也張不開‧‧‧


只記得胃水不停的在嘴邊流出，很迷惑，怎麼會在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我記不起來自己是誰，想不出來為什麼這麼孤單的躺在這裡？


耳邊的聲音依然響亮，但還是只聽到那個陌生的號碼數字，我也想不起來我是誰？


昏昏沉沉又不知過了多久，一個沉重、蹣跚的腳步聲走到我的身旁，帶著蒼老的嗓音，一隻充滿老繭的手，輕拍著我的面頰：「創夏、創夏‧‧‧」


是賦予我生命與名字的父親，還是他，再度賦予我一個名字，和生命。


我想和父親講，我沒事。但口還是張不開，眼睛也打不開，只能讓眼淚流啊流‧‧‧


這是我從國中以後，二十多年以來，第一次，又再度在父親面前流下了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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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癌共存6周年之三：簡單才是養生寶

手術過後，醫生告知，需接受連續一個月放射線治療，預告將會很疲累、掉頭髮、口腔與右臉潰爛等可能症狀，且因腫瘤在右臉內，手術時需牽動到顏面神經，已造成痲痺，可能半年內都是斜臉歪嘴。


我當然不想出外見人了，儀容不雅，還能出外採訪嗎？我更想瞞人，無法想像當我面對著同情、憐憫的眼光時，我將如何自處？


在出院後，我就向當時工作的《商業周刊》提出了辭意，發行人金惟純與總編輯王文靜都勸我專心治療，好好休息，工作的事，不要擔心。


滿巧的，沒多久，《商業周刊》推出「成功，不必過勞死」封面專題，主題談現代人的壓力與健康等等代價與問題。應是題材適合當周主題，還有想要激勵我，給我驚喜吧。文靜在「總編輯的話」特別提起我病況，700多字寫下許多溢美、我實在不敢當的稱許之詞，許多朋友看到了，打電話嘲笑在家休養的我說：簡直是「一代記者」的墓誌銘，新聞人的「典範」了。


事情反正發生了。許許多多慰問與鼓勵電話，狂潮般湧來，好幾個禮拜都響個不停，這樣也好，原本還猶疑矛盾，不知道該如何自處的心情，坦然了，事情簡單化了，歪臉斜嘴就歪臉斜嘴吧，朋友問起，就謝謝關心吧。


複雜的問題，因簡單以對，不再是負擔。


不遮不掩，我大大方方出外行走，也因此獲得了許多長輩提供了許許多多他們養生之道。我問醫生，能試試看嗎？醫生看了看我手中厚厚的各類養生方，笑著講：「沒想到這些顯貴，養生之道竟是如此的簡單」，醫生講，如果我想試的話，沒問題！


6年來，許多人看我似乎精神越來越好，也喜愛問我有什麼「秘方」？坦白講，還真是再簡單不過了。


首先，所有人都告誡我不能熬夜，原本都等到快要天亮才睡的我，改到凌晨十二點前必躺平。才幾周，我發現好處了，過去，我以為秉燭夜讀、深夜趕稿因安靜最有效率，現在我才發現，清晨腦力更好，效率更高，兩千字的文章，過去要熬整夜，現在，早上兩小時就搞定。


江丙坤則教我，清晨起床，先大口喝下500CC的溫開水，然後，河堤散步或爬個小山半小時，散步時，邊走邊深呼吸。蔡勳雄則教我可以邊走邊拍手掌，刺激循環。


蔡勳雄還送我兩盒，他過去送給他恩師，聯合國國際開發總署顧問孟森博士的靈芝粉，他講，70多歲的孟森得癌症後，天天吃，延年益壽到80幾歲。因此我運動過後，沖一杯「靈芝粉」與「蘆薈粉」空腹喝下去，苦苦甜甜的，滿好喝。楊世緘則教我調養體質的「四加七蔬果早餐」，也就是用嫩薑、蕃茄、馬鈴薯和胡蘿蔔為基本元素，配上七種新鮮疏果，加上一點優酪乳，用果汁機打成一碗麵量的疏果泥當早餐吃。


之後，就是多喝白開水，不憋尿，中午抽空小睡20分鐘。就這麼簡簡單單的調養。


當然，我手頭上還有許多精力湯食譜、牧草養身方、天麻補氣帖、蕃薯排毒餐、苦瓜蜂蜜露、靈芝菢子、七葉膽、明日草‧‧‧等等藥方，但我一向有點懶，處理太複雜，就不太想動手去作了。


沒想到，簡簡單單每日規矩作，原本要半年恢復的顏面神經，才兩個月，我就不再歪臉斜嘴。頭頸照射放射線整整一個月，我竟也沒掉髮，更沒有發生血肉潰爛的後遺症，我的精神也越來越好。


主治醫生都感到驚訝，以為我偷偷吃了什麼藥方。當我告訴他我那實在沒什麼偉大的「養生術」時，醫生笑了，他講，這就是最好的方法，「返樸歸真」，簡簡單單，身體沒負擔，心靈也沒負擔。壓力減輕了，神奇身體的「自療」機制少掉了不必要的抑制，加上我還年輕，故復原速度讓人驚喜。


我愣住了，想都沒想到，面對尷尬、或調養身體，簡單，竟是最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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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癌共存6周年之四：不加佐料的鮮甜

剛開始吃「4+7」蔬果泥養生早餐時，差點一口噴吐出來。難吃！並不足以形容，薑、芹菜、蕃茄、紅蘿蔔、青椒、小黃瓜‧‧‧諸味紛雜。


吞嚥入腹？考驗著我的膽量。能夠不吃嗎？這可是人家好意推薦的私房秘方啊！就算打算要辜負人家的好意，總是得先試試，知道是什麼滋味，才好給人家一個交待，讓自己安心吧。


心一橫，左手捏住鼻頭，右手拿起湯碗，大口大口就往喉頭到。咕嚕咕嚕吞了三、四口，氣差點都喘不過來了。喘口氣，深呼吸好幾口。再鼓起餘勇，繼續如法炮製，終於把這蔬果精華，囫囫圇圇喝下肚。


放下湯碗，我癱坐在沙發，直喘氣，要不是想讓自己好得快一點，打死我，也絕不會碰這麼難吃的東西，一大清早地要這麼辛苦地自己折磨自己。


癱坐著想東想西間，奇怪的感覺發生了，從喉頭到口腔，竟有陣陣的清甜味回甘，細細回想，是的，這是小黃瓜；嗯，這是青椒；哈，這是蘋果的香氣‧‧‧


多久了，我已經忘記了這體驗呢？


這種原汁原味的感覺，早已經掩蓋在太多的醬汁、佐料、沙拉醬中了。細細品味中，我才發現，原汁原味的鮮與甜，如此的悠遠，如此的回味無窮，直到吃午餐前，我都還能記憶著各種不同的鮮甜。


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就像個化學系實驗生般，每天早上，除了必備的嫩薑、蕃茄、紅蘿蔔和馬鈴薯四項基本素材外，我像調劑師般地嘗試換其它七種蔬果的配方。慢慢地，我摸出竅門了，應該加一點點山藥，嫩嫩滑滑地幫住入喉。


蘋果和甜椒是一定要的啦，可以增加甜味，果泥打到差不多，才能把小黃瓜丟進去，稍微攪一下，可以嘗到生黃瓜的青與脆。


邊想像自己是個調味師，邊把自己裝成是調酒師，聞聞各種蔬果的香氣，沉睡一晚的濁氣，竟然被拋到腦後，吃完蔬果泥，腦袋也清朗了，坐上電腦桌，滴滴答答地敲打鍵盤，稿子，寫得特別順。


我愛上了原汁原味了，到外面吃西餐時，我越來越不喜愛用沙拉醬，不沾醬的青菜，每一口咬在嘴中，都有獨特的甜，清新的鮮。漸漸地，我吃的也越來越清淡，炸雞吃兩口就嫌膩了，焗烤龍蝦竟會吃到有反胃的感覺。


一場大病，原本口味重，愛吃重鹹的我，竟然發現了一個新天地。過去想都沒有想過，不加料，另有鮮甜。慢慢的咀嚼，能發現不同層次的鮮甜交響曲，悠悠揚揚地在我嘴中交奏著，被過多佐料痲痺的味蕾，因禍得福，復活了。


甚至，連白饅頭都變得好吃了，抓起一顆白饅頭，一點一點剝著丟到口中，不需要加火腿片，不必塗上厚厚奶油，或是花生醬。單單純純地咀嚼，口裡有著淡淡的麥香。


最奇特的體驗是白米了，一天中午，打開冰箱才發現忘了買菜，沒什麼可以當菜吃的材料。想到小時候母親會在白稀飯加點紅糖哄我們吃的往事，我乾脆煮點白粥，加點黑糖，一口一口慢慢嚼，打發了一餐，口中的黑糖香與白米甜，芬芳了一整個下午呢。


病前，酷愛喝飲料，不是咖啡，就是茶的我，竟也重新發現了白開水的甘味，我更不再大口大口地喝水，一小口、一小口，像品紅酒般讓水在口中駐足，緩緩下喉，不管原本口有什麼雜氣，都被沖洗清淨，不是非要靠冠軍茶，竟也可以得到香甜回甘。


複雜，是一種美感，單純，竟也是另一種欣喜！淡一點、慢一點，享受原汁原味的生活，原來，還有很多不一樣的味道，等著去發現和體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