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飄萍萬里行
他——在八歲那年,母親曾流著淚在紡紗時告訴他,他是江西瑞州任家最
後一人。
任家劍法,在元蒙入主中原以前,是武林中頗有名氣的武林世家。
有元一代,嚴禁漢人私藏武器,馬匹盡行入官,更不許漢人行獵習武,至
於私自率?聚會,那更會視?謀圖不規……
如是,任家才逐漸衰落下來,直待元朝末年,天下群雄並起時,任家有幸,
又出了他那位英雄哥哥——任志琛,十七歲就行道江湖,仗劍爭雄,沈寂埋沒
了近百年之久江西任家,至此才又興隆蘇醒過來。但沒過幾年好日子,就慘遭
滅門之禍,據說是?了一件什?武功秘芨的事,被人家打了奇襲。
他們母子何以能夠幸逃不死,那天,他母親帶著他回松湖街的外公家探
親,距離瑞州約有百里之遙的小鎮。
仇人也曾趕過去,又是一場殺戮誅絕,在血與火交熾拼流中,一切都不存
在了,但,他們母子還是漏網了,因?他們已經動身回家,在途中錯過了,仇
人們是越出抄近路襲擊他外公家,而她們是乘坐江船走水路逆流而上。
待行至中途高郵鎮,中午打尖時,任家堡被覆滅的流言已在江湖上流傳
了,故鄉已無法安身,母子便回頭走南昌,江水幽幽,一葉扁舟,順流而下,
使過奔馬,到了大地方,人聚如螞,仇人便無可奈何了!
在離南昌數十裏的鄉間,她們又有了新家,繼父,母親和一個異父異母的
姊姊,村外數裏處有座高塔,打他懂事開始,就渴望著能攀登上那座高塔,有
一次與大他五歲的姊姊跟著進香拜神的行列到了那塔前,對盤旋在塔頂上任意
飛翔穿織著的燕子,看了許久,許久……
他也進過私墊?蒙讀書,但,老是被同窗欺負訕笑,令他忿怒鬥毆,打他
們個落花流水,回來後更要受父母的責?!
他曾抗爭過?什?父親姓宮他姓任,令母親滄然淚下,他姊姊說他不懂
事,?無理取鬧,總在這時友愛著,哄他出去玩!
當他知道了這個故事的次日,他就離家出走了!
他甚至連那些燕子都不羡慕了,要成?鷹,那飛過草地,能在地上投下巨
大影子的鷹,展翼長空,那鳴聲能令百禽縮首顫慄!
他要學他的英雄哥哥,使任家復興起來,他要將這毀家滅族的大仇弄個石
落水出!
還記得臨出走前,唯一知道這事的是姊姊,受了他的嚴厲的恐嚇威脅,不
敢馬上去告訴父母,獨自躲在門後哭泣著,她已失去了這豪情十足的小弟弟!
任志欣——來至南昌水陸碼頭上,打聽清楚了有艘下放的貨船,懇求船老
大,讓他能隨船東下。
船老大打量他年紀少少,像貌堂堂,行事有板有眼,打內心裏便有些喜歡
他有股子豪氣透體而出,心付:“嘿!這小子要行走江湖了,有些骨氣,說不
定將來是個人物呢!”
如是,便答應了他,當夜便解纜揚帆,進入鄱陽湖,去九江而進入長江水
道……
任志欣流浪到——金陵!
他毛遂自薦,投奔"四海大鏢局”,在局子裏充當小廝,幹著洗馬、溜馬
的工作,大總管見他勤奮伶俐,提升他在大廳中奉茶按座,灑掃廳堂……
清閒時磨著和氣點的老鏢師,問些江湖見聞,武林舊事!
江西任家堡的滅族大血案,距今不足十載,老一輩江湖人物,記憶猶新,
述說之時,那是口味橫飛,不打底稿的,但,是誰幹下這樁血案呢!
他卻又道不出個所以然來,令任志欣心中泣血,卻一無所獲,理不出個頭
緒來!
其次是誘導他們細數今日天下誰家功夫最好,是正是邪,都是些什?人
物!
在局子中除了學習些基本的粗淺功夫之外,便是一點一滴積累些江湖經驗
與見聞!
直待他們沒有什?可吹、可捧的了,他才離開了“四海鏢局”,打算動身
到南嶽市,要拜名震南方武林的大豪——“抱松居士”龐遺恨?師,他深知名
師出高徒的大道理!
首途衡川!經過洞庭湖,進入湘江,在湘潭棄舟步行沿江而上!
山行阻雨,任志欣在暮色蒼茫迷霧中,看到一間破敗失修古寺,已無人主
持!
屋檐塌了一角,雨水像條小河似的流瀉下來,不過尚堪容納下他這個小亡
命來略避風雨,將就著渡過這一夜淒涼!
掩上寺門,將地上遺留下來的椅腳殘木等收集成堆,生了火,從背包裏掏
出幾隻小雛雞來,當然不是活的!
那是他路過前面村甸,見到有一群隻拳頭大的小雞雛,在牆角啄食,見四
下無人時,便毫不客氣的隨手牽羊,兩手齊下捉了四隻!
現在,連皮帶毛,將樹枝插入雞屁股中,放在火上燒烤,準備享受這一頓
豐富的晚餐,心中對那失去雞雛的人家,不無遺憾之情!
彷佛耳中已聽到有那?個小腳老太太,在數著雞群咒?他!
雞身上的毛已被火燒光了,透過陣陣的肉香,他手忙腳亂的在轉動著樹
枝,讓那小雞能周身都烤得熟透!
由金陵上行到衡州,有數千里的路程,在“四海鏢局”所獲得的工資,這
一路上花費將盡,不得不沿途動動腦筋,人要活命呀,說不得逮著機會摸兩把
了!
"砰!"地一聲,撐在門後的木棒子倒了下來!
門外撲進一股寒風,同時有個巨大的野人擋在這小廟門口,雙目透精在察
探屋內情況,並未急行跨入!
任志欣被嚇了一跳,手中迅速地拿起那撥火的長木條,下意識的戒備著!
轉頭望去,這人滿頰於思,虯髯蒼蒼,連著頭頂亂髮,把個國字臉,團團
圈住!眼大眉濃,中間那棵蒜頭鼻,並不比兩頰橫肉高多少,灰色的直輟已被
雨水透濕,像是剛從江裏爬上來似的!手中沒帶一把油紙傘的緣故吧!
野人覺得這裏只是一個小孩子,便放鬆了戒備,反手搭好門,一步步逼近!
火堆熊熊地燃燒著,彼此一目了然,這野人已占了優勢地位!火上的烤
肉,對數日沒進水米的人,無異是禦廚妙品!令人垂涎三尺!
任志欣當然也看出這野人的眼色企圖在那裏!迅即將烤熱的雞雛收入懷
中,兩眼直瞪著打轉轉!
野人並未下手來搶他的烤雞,只脫下了濕衣,露出毛茸茸的胸膛!濕衣服
經火一烤,有股子汗臭氣味上升散發,令任志欣直皺眉頭,反胃不已!
過了會,陡的有個威嚴的口氣響起了:“拿出來!”
"憑什?!”
野人看得出這小孩子是怕了,只是沒有怕到他想像的程度——心忖:“嘿
嘿!還想講道理呢!膽子不少!”
野人兩眼翻起,全是白球,頭髮鬍子忽然怒張如剌,無風自動,他刻意要
嚇住這小孩,要他甘心情願的獻出鳥肉來,否則,憑他的身手,喝聲:“放下!”
真也有逼人聽話,乖乖放下那條撥火的棒子!
而今,居然還得動手才能搶到這小孩的鳥肉吃,雖然此地再無他人看到,
自己想想也不怎?光彩!
"你再不停下那唬人的形象,我便把烤肉摔出去!"
野人聞聲立刻翻正黑珠,露出嘲弄的兇焰:可不是,這小孩朝著牆壁破缺
處,右手伸入懷中,若再伸出來,那烤肉可能已飛出屋外去了!
憑身心殺死這小孩子雖易如反掌,但,輸總是輸了,最後野人終於歎口租
氣:“拿過來,我有東西跟你交換!”
任志欣挺挺胸膛針鋒相對道:“拿出來,若是什?東西!”
野人看得出他已經心動了,是自己的一項成就,靈機一動,陰沈的哼聲:
“功夫!”
這是最後一招,再不靈光只好動手硬搶了,他想到自己要不?了“靈芝
草”,也不會呆在“衡山”瞎闖了數日。
這小子居然孤身在這荒江古手中過夜,還能判斷出自己不肖動武硬搶,並
且在自己兩眼翻白時,作了手腳,擺好了架式準備丟肉,可見他是有點江湖門
道,對會點“武功”
的小孩,這“功夫”兩字的魔力比什?都大!
"拿出來了,拿出來了,嘿嘿……”
野人看見小孩又把那肉放在火上,心裏卻兀自滴咕不已:“什?肉,比鴿
子還少,真是衰時遇惡犬,就?這點肉,還得化上這種心機,大概真是餓昏了
頭了!”
野人再陰沈沈的重覆一遍!
"功夫!"
伸出鳥爪子就把一隻烤雞硬塞到嘴巴裏去!
任志欣也不再堅持,能與他爭得這種結果已覺得滿意,是平等互惠的條
件!反手從背包中掏出幾小塊鍋餅之類的東西,津津有味地吃著!雞肉只吃了
一隻!
野人連骨帶肉只一會使吃下三隻去,意猶未足,砸砸嘴巴又伸出手來!
得來兩塊,似乎“功夫”兩字比“拿過來”三字,管用的多了!野人食
畢,掀下一張神禽外的木板,放落地面倒頭便睡去了!
任志欣拿了他的濕衣,晾在火邊烤乾……
次晨,野人一覺醒來,天已大亮,雨也停了,他伸動一下手腳,骨節如爆
炸似的!
看那小孩時,像只小獅子般的瞪眼望著他——野人穿上乾衣,又接過小孩
遞上來的燒熱餅吃著,站起身來,準備跨出房門。
"功夫呢?"小孩眼幹不眨一下的盯視著他。
野人邊走邊回首向他獰笑著:“烤肉呢?”
他以?這小孩准是回答說:“烤肉你吃了!”
於是他自己再加上一句:"功夫你沒學到??”
那時,他必然已走到門邊,跨步而出,這事自然也就過去了!
那知任志欣卻這樣對他道:“烤肉我給了你,你功夫沒教給我,想背信
?!”
這一句背信,聽得那野人陡然怔住了!不亞于一支利劍穿“心”——他走
不了了,這便是任志欣在古寺中學到了一套“真武功”,至今尚不知是何名稱
的吐納功夫,稱得起是內家絕學!
那野人已盡心盡力的數了他,教得很快,那心意便是說:“你能不能全部
領會,那是你自家的事,最好是一知半解,囫圇吞棗,事過之後便忘掉了,或
者是……”
這是最上乘的武功,並非是一招一式,更並非是一朝一夕便能用得上的!
那要學而不綴,默默而進,待至以恒,下十年的功夫才能有些成就!
那野人小看了任志欣,其聰明才智特強,不是一般小孩子,他低估了他!
他到現在對那無名無姓的野人仍很感激,認?不是個“壞人”,而他卻是
以“偷”
來的幾隻雞雛,換來─套萬金難求的真功夫!
雖然那天中午,野人要走了,任志欣問:“師父,怎?不帶我一塊走!”
野人又是一怔,凝視他許久,回答他:“不是師父!”便再無回顧的晃出
廟門,揚長而去!
如今想來,那野人可能沒有那份心情,隨身帶個孩子來累綴他的行程!況
且最初講的是“交換”!雖是出之戲言,最後迫得他不得不履行不誤!
雖然他的行?有些粗曠不檢,焉知他在某個組合中,不是有些身份的人
呢!
"抱松居士"結盧在南嶽——衡山南側的山半腰上,接近南嶽市小鎮!
草盧只建一排,中央客廳略顯寬大,各向前後凸出一檻,因之,在外貌上
看呈顯個十字型。
除屋頂外,全是以方石塊疊成,是相當堅牢具有特色的!那是石牆、石階、
石柱、石室……
客廳左面,有一房間,既是書房,也是臥室,佈置豪華富麗,卻又不失書
卷氣。
人在屋外,誰也看不出這粗石建築的房子中會有這種精舍的存在——正像
是一座尋常農夫所擁有的農舍!
怎樣也看不出這廬舍的主人,便是以北派“乾坤手”和“遊龍劍”馳名武
林的名家劍客,大有打遍天下無敵手之勢的“中州一鼎”龐遺恨。
這天過午,“抱松居士”練功完畢,獨坐斗室中,思緒飛揚……
忽聞柴門外爭吵之理頗急,卻又不像是仇家找上門來!
便慢步渡出斗室,原來是管家老黃跟一個十歲上下的小孩子在爭吵著!
老黃身軀偉岸,兩眼炯炯有神,兩鬢已蒼,正是不惑之年,這時正被激怒
的火旺心凶,而又不能拿這小孩子怎樣!
待見到主人出來,便三言兩語低聲向其稟報,一邊斜眼厭惡地盯著這小孩
子——
"抱松居士"一聽是要來拜師學藝的,連連搖頭,意思是免談了!心忖:
“我這時節那有那番好心情再來調理個小孩子,一個‘龍兒’已夠麻煩人了,
更不用說這孩子的根基似亦非上上之選!看不出他久後能光大門楣!”
而任志欣一見“抱松居士”的風儀,知道來人正是自己跋涉千里所要投拜
的名師,便虔誠過度,忘了說話!
幾乎帶著瞻仰神靈顯聖的心情,注視著他,整個心志俱?“抱松居士”的
神采所懾!
注:
"抱松居士"龐遺恨,原名龐劍豪,眉目清朗有神,發須猶黑,不類已過
知命之年,可以看出當其年青時,必是俊秀非凡的美少年。
他弱冠成名,技壓中川,因之早年綽號被稱謂“中川一鼎”,輩份比他的
年齡應有的還高,平生不朋不黨,獨來獨往,知交不過三五人,一半是因?他
自評太高,擇交過苛,一半是因?情場失意,性情未免孤僻!
直待中年之後,方始娶妻,妻室是個熱情的苗家女,不幸結縭才三載,又
撤手西歸,陰陽兩途,遺下一女——龐懷芝,他給那乖女兒找了個好師父,就
寄居在那裏,並不在“抱松居士”身邊。
"抱松居士"在石階上背手走了幾走,回頭再度打量任志欣幾眼,簡單肯
定的:
"我不再收徒了!"
古人有程門立雪的韻事,任志欣來得不是時令,衡山無雪可立,雖曾苦苦
相求,號啼痛哭的開了半天!
但抱松居士仍不?所動,非良材不錄,況且這孩子的身世不明……
直鬧至晚間掌燈時分,龐遺恨才對老黃說:“這小孩子真夠纏人的了,暫
時收留下他吧,幫你做些雜事。”
他話中之意,是要這管家老黃收任志欣?徒,家中不在乎多口人吃飯。
老黃的出身,原本是縱橫北方的獨行大盜,身手不弱,有一次幹得太過份
了,被龐遺恨堵上了,那時“中川一鼎”正打算南來歸隱衡山,須要個武功高
手替他看門守戶,便與他訂下約言,輸招者要?仆十年。結果是北方少了個劇
盜,衡山多了個管家人!
若論老黃的武功身手,教教這個對武功一竅不通的——任志欣是綽綽有餘
的!
於是,任志欣自己改了個通俗的名字?——任進!任志欣太文縐縐的不像
個身?家奴人的名字!
但,這少家人拜老家人?師的事,終是沒有成?事實!
"抱松居士"終日難得一見,他也根本不注意任進的存在!而老黃也不喜
歡這小子,因?任志欣並無一點小孩子天真爛漫的個性,不是可以任由他呼來
喝去的那一類型的人,天生是個奴才像,有時尚令他?生錯覺,他便似個少主
人似的!
他們之間在人性的本質上有所差異,怎的也扭不到一股去!這師父真當不
起!而任志欣更不願自己開口去求他,心中早打定主意,或是全不要,若要就
得要最好的!
顯然,他認?這管家老黃還不夠好,令他心動!
這少家人任進,平日只做些打水、劈柴、生火、灑掃的雜事!
夜裏獨自縮趴在柴房一角睡覺,他總是利用夜裏時光,盤坐行功,依照那
野人所教他的那種引氣吐納之術,勤修不輟。
漸漸地能夠像野人所說的那般身如鋼鐵而又身輕如羽!變化無端,隨心所
欲!
當他第一次在上山拾柴時,伸指將個小石塊捏成細粉時,他心中快活得眼
淚自然奪眶而出,落在展開的手心裏的石粉上!
這天,任志欣照例送中飯到屋後五十丈遠的一處斷崖下去給梅少爺。
這個少爺不是龐遺恨的兒子,乃是他唯一的傳人,是個“徒”少爺,住在
這斷崖中的一間石室裏,秘密練功,他叫梅應龍!
石室只是一處石洞,深有四五丈,在外面是不易發覺!
任志欣對“抱松居士”雖不無憤怨之情,但對這梅應龍,卻只衷心地羡慕
他的好運道,並且自慚樣樣都不及梅應龍!
他們是移子而教,那龐小姐的師傅便是梅少爺的母親!
這“中川一鼎”龐劍豪改名“遺恨”,江湖綽號改?“抱松居士”,這其
中乃是大有文章,因?,梅應龍的母親芳名“康松筠”,所以他要抱松,而未
抱到懷裏來,造成“遺恨之天”,讓姓梅的抱去了!
那姓梅的福薄不壽,康松筠變成了寡婦,生了個兒子,取名梅應龍,暗含
“龐”字裏面有個“龍”字。那是說這個兒子應該是姓“龐”的才對!所以就
“應龍”?記!
這其中相當年曾演變成一個血淚交織、蕩氣回腸的香豔故事!
"少爺,飯來了!”
任志欣今天不像往常那樣只把飯籃擱在石門外,回頭就走,卻推門而入,
那門其實是一片大石板,若是沒把氣力還真推不動它!
"咦!你怎?推得動門?”
只大他二歲的梅應龍推書而起,他長得面如冠玉,鼻如懸膽,相當體面瀟
灑,劍眉鳳目,又威嚴不群,裝束尚稱樸素,一襲月白儒衣!
"這門好重!”
任志欣一邊粗聲喘息著,表示他已用了力,一邊愁眉苦臉的回答!
其實,這對他乃易如反掌,自從他習得那野人所教的那一手吐納之術後!
他見這假少爺只在讀書,並沒有在幹別的,很失望,想開開眼界,這回是
無望了!
他本是要突如其來的看看名師之徒,是怎樣學藝的,都學了些什?玩藝。
並且打定主意——抱松居士不教便“偷學”,即使是一鱗半爪也是好的!
梅應龍對這小家人並沒什?好壞之感,任進——雖長得也不俗,且身材並
不比他矮,但身份懸殊,這主奴之間不能亂了分寸,並沒有什?話好談!他只
是個“奴才”,不是“朋友”?
再說,他已習慣了孤獨,每隔十天才出石室一次,同師父回家省毋。途中
師徒兩人傳習輕功!有時他母親也帶著那頑皮成性的小師妹探望他們。
任志欣鬼頭鬼腦暗自打量這石室——練功房!
室中無窗,頂端挂著尺許見方的玉板,上鏤一排十二顆夜明珠!除了書
架,書桌外,最觸目的是那具有床——觸手寒冰,長年累月睡著它練功,據傳
說,好處多著呢!
屋子最深處,靠後牆邊還有個樹木做成,像是猴窩的木架子!
"練暗器,高低前後全插上香火,在一次出手全部打熄!”任志欣心中如
是猜著,口中問道:“梅少爺,那架子是幹什?用的?”
"練暗器!”
梅應龍簡潔的回答,一邊注意到少家人賊手賊腳地亂翻動桌上他看的那本
“吐納指迷”,忙叱道:“不許翻師父的秘笈,再說你也看不懂!”
任志欣吞吞舌頭作個鬼臉遺憾著縮回手來!
秋去冬來。
一朝大霧,晨光自早霧中透出,包溶在霧中的樹木,只顯微弱的淡影,而
穀中的濃霧,不?陽光所照,便更濃更密,人伸手不見五指!
任進剛自外面回來,忽然聽到有個女孩子的尖細聲音:“小家人!小家
人!”
陡的映入他眼中的是個細手細腿的女孩子,只有八、九歲光景,一身猩紅
色的襖褲,梳了兩條黑油油的長髮辮,一臉甜笑。眼睛又黑又大,長長的睫毛,
眨動時,一閃一閃的,顯露出那股子聰明、伶俐、活潑來,伸手指點著他,像
是突然發現了什?好東西似的!
那表現,迫使任志欣有些惱火的叱道:“是又怎樣?”
心中還罵道:“什?地方蹦出來個猴兒精?”
"好凶啊,好凶啊!"
這猴兒精伸出小手靠近鼻子煽動著嚷叫著去了——那意思是指看他好
“臭”!凶巴巴的,不上路!
她走路的樣子怪極了,雙手高舉過頭,像?著重物,腳步重重的踩著地,
像是極?用力,人卻一溜就不見了,只聽到有鈴當聲,發自她那鞋端,不絕於
耳!
住志欣不知怎的,更怒了又暗罵了句:“猴兒精!沒教養!”
大廳裏,燈燭輝煌,這也是少有的現象,並還隱約聽得見笑聲!
本來,“抱松居士”家中從沒有人笑,彼此甚至都很少碰面。
任志欣不禁升起一股子衝動,想去看看!究竟發生了什?古怪!
才剛到門口,探頭一望,就聽見一位中年女客的聲音:“這是你新收的徒
兒?”
這中年美婦與“抱松居士”分賓主坐著,白衣白裙,玄色披風,宮髻高懸,
笑時眉角微有魚紋,更增風韻媚力!
"我自恥武功不能獨步天下,誓不收徒——喔,只收一徒!”
"抱松居士"神態稍?凝重,面仍含笑,看著待坐在一旁的梅應龍:“龍
兒很不錯,乾坤掌已有六成威力,遊龍劍更好,我在他這年齡,無此火候!”
康松筠這支客很欣慰地看著她那寶貝兒子,又倏地望向“抱松居士”,意
頗嘉許他,忽然半閉起明眸微微歎息半聲,嘴角卻又微露笑意:“我也盡力教
那淘氣的娃兒——”
"抱松居士"對這話中自嘲自哀部份,頗?敏感,忙道:“你教的自然錯
不了,可憐這孩子沒有媽——”
這時——那“淘氣的娃兒或可憐的孩子”數完了老黃頭頂上剩下幾根黑
髮之後,爬到她師父的懷裏去,卻仍然極不安份!
任志欣從沒想到這?大的孩子還要人抱!
"抱松居士"卻對這幅略近於天倫之樂的畫面,不忍卒看,歎息連連!
當天午後——
冬日的陽光照在門前的方場上,頗生暖意,正是天下所有的老狗們,都不
願錯過曝曬太陽的好日子!
龐懷芝這女孩一股勁磨著梅應龍和任志欣去登山,雖然她一年難得回來幾
回,根本不識山路——
任志欣發現她從來也不規規矩矩走路,心頭一樂,就搬出那但要?東西的
姿態出來,還有,她鞋子尖端卷起兩團絨球,其上綴有金鈴,更弄得她故意的
踢踢踏踏要響個不停!
孩子們都出去了之後,“抱松居士”開始站起來踱方步,還間歇性地歎息
時聞!
康松筠當然明白“其歎也,何所自來,何所不息!”
"我自號抱松,其實……”
原來他要抱的不是山上的大松樹,是想抱著眼前這棵纖腰香松?
龐劍豪眼盼忽然一閃,恨意自露,遺憾的道:“你倒會取名字,取得好——
應龍—
—應龍——”
康松筠神色有些歉意,感懷兮之,自覺對龐劍豪萬般不起,便軟語求他細
聲哀哀的道:“孩子都這?大了,你要我怎?辦,我們不談這些好不好!”
"抱松居士"心中雖然還想抱這“松”,卻不敢再出聲!
兩人對坐無言,各想心事!
康松筠知道他想些什?,也知道他替她做的事情是太多了!
不知怎地,總認?不能將自己全心全意的自動交給他——那是因?,這男
人雖然有一腔情意,只知燃燒自己,不懂得用“強”!
他若真的伸手過來“強抱她”,這棵松腰翠竹早已撲入他懷中溫存了!
他遺恨?她也遺憾著……這事便這般一拖再拖!已拖白了頭……………
當他知道自己欲代夫復仇,他出面?情敵尋仇!本來立誓不收徒弟,也?
了她而開戒,破例收情敵的兒子?徒,只因這兒子的一半骨肉是她的緣故!
將一身絕藝傾江相授,而對所求的,兩家合成一家,自己卻只能做到易子
而教的程度!
原因是,他不動手,難到要她自動的靠上去不成!也許那苗家女,當年是
自動的投入他懷中去的,可惜,她沒有這份勇氣!
黃昏時——
孩子們回來了,龐懷芝兩頰凍得發紅,像兩隻蘋果,康松筠摟她入懷來抱
她!
梅應龍神色自若,儼然已經像個小大人了!
只苦了任志欣,被這小猴兒精捉弄了一下午,發誓一百輩子也不跟陰人打
交道!
他今天知道"抱松居士"的女兒的師父,就是梅應龍的母親!
他自以?一日所得如許而已,根本沒想到,他今天才再記起自己會發
怒——是個該歡樂的孩子!這激情,他遺忘了將近三年了!
之後,這猴兒精,也常同她師父回家來,那時,就是全家展歡?歡笑的日
子!
也是任志欣被她捉弄得哭笑不得的日子!永難忘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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