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 返山面師b
大悲真人,也深受元兒這種至誠感動,但又震於二師兄的威勢,一時卻也拿不定主意,只好暫時揮手而起,並道:“你師母對你日夜懸念,病情迄未好轉,為師攜你見見她吧!”
元兒情緒激動道:“這一次,師母病體,必能痊癒,徒兒雖然粉身碎骨,只要能略盡孝心,死亦瞑目了!”
真人形色黯然,深深嘆息道:“走火入魔,醫家已視同絕症,那能望好?你我師徒緣份已盡,你能見她最後一面,使她略為寬心,也不枉她撫養你一場!”
這話說得極為包涵,元兒也知道自己兇多吉少,不免暗自傷心,垂首跟著師父走出室外。
玉鎖夫人臥病之處,雖在真人隔壁,但因雲房系一字橫排,壁與壁間絕無通道,必須繞道而入。
石室四壁,光滑如鏡,室處山外,空氣流蕩,雲床更為紫檀木所製,錦被狐褥,香軟無比,床前玉桌藤椅,不染絲塵。
玉鎖夫人,仰臥榻上,隨侍的人,為崆峒派二弟子散花仙姬劉玉霞,一見恩師入室,正擬依禮叩見,真人搖首命止。
夫人正閉目熟睡,真人入內,毫不知曉,元兒如見慈母般,早已跪伏榻前,淚如雨下,夫人昏睡之間,元兒的話,無殊雞聲一唱,午夜夢回,雙眸微啟,目光無 神,但雙頰上卻微露笑意,慈祥仁愛,無殊親母,顫巍巍的把左手一伸。在往日,夫人素有美名,膚光如玉,其滑如脂,可是自從惡病纏綿,不但膚光失色,而且骨 瘦肢離。一晃半年,人更不堪,手上皮膚失潤,色作焦黃,膚屑紛紛,從肌膚上降落,這正是病情轉劇之兆,不論大悲真人,道力如何高深,不惜損耗自己真元,為 夫人推拿治療,渡氣通服,養水培元。卻也無法。
這可把元兒信心,大為減低,因為假草木之靈,能否有濟,可無絕對把握了。於是緊握著夫人的手,那眼淚,竟流之不盡,而且滿懷委屈,連恩師面前也不能儘量剖白,至愛者,莫如慈母,思慮紛紜,無法忍受,幾至失聲長慟。但以恩師就在身後,為恐失禮,又不敢哭出聲來。
夫人只知道元兒下山,行道江湖。其中所發生的事,真人卻不敢在夫人面前細說,並嚴囑門人徒眾,不得在夫人跟前饒舌。玉鎖夫人,對元兒一切,可以說是了 無所知。元兒返山自然心中一喜,及聞哭聲有異,真人形色,也與往日不同,不由素心生警,竟驚問道:“元兒,怎麼這等模樣?有何委屈,可對我細說!”又拿眼 望著真人道:“掌門人,你我半百無兒,這孩子親如己出,什麼事,都須看在我的份上,萬勿委屈了孩子!”
元兒為恐師父生氣,忙強作笑容道:“徒兒一切都好,適纔返山,乍見師娘,喜極而泣,故有此狀。”語罷,竟從革囊中取出,那珍如至寶的玉瓶,裡面盛著的,正是靈石天露和搗碎的芝馬流體。
瓶塞一拔,滿室清香,一股白氣,直衝而出,正射向夫人雙目。
病人只覺目中一涼,清爽無比,雙眸中那火辣辣的感覺,立時去淨。
真人夫人,盡皆識貨,不約而同的一聲驚叫:“這是形成芝液,你如何會有這種天材地寶!”
元兒不答所問,卻拿著玉瓶,親遞向師母唇邊,急道:“師母,趕快吞服,而後閉目養神!”
露液頗多,盡出麟兒所賜。玉鎖夫人,一口氣吞了三口,而後把頭搖微。
元兒尚攜瓶懇請飲盡,夫人急道:“只此已卻病有餘,過飲殊暴珍天物!”
半年隨友,惠元功力大進,太乙五靈掌力,更被麟兒指點不少!搓手之間,掌熱如炙,兩手對著夫人掌心,跪就榻前,以本身純陽真氣,直向夫人丹田輸去。
玉鎖夫人,自吞服芝液後,竟如響斯應,只覺腹內一股清涼之氣,隨著血液擴及四肢。
但因右邊失靈,速度不一,左右失去均衡,一個不巧,仍難復原。
惠元手快,不惜損耗本身元氣,用太乙五靈內力,打通她封閉脈絡,因為部分內功,系夫人秘授,須此知道清楚。
玉鎖夫人,深悉這是緊要關頭,絲毫不敢疏忽,雙眸一閉,氣定神寧,竟隨著元兒內功所指,一點也不勉強,將真氣往右邊凝運。
那麻木不仁的半身,此時突感一股陽和之氣,周流疾轉。全身也漸漸滲出熱汗,那是昔所未有。
真人和散花仙姬劉玉霞,同感一怔,不是目睹,幾不相信世間有此奇事。
元兒聚精會神,太乙神功,源源不斷,不疾不徐,而且功力漸漸加深。眼看約有三個時辰,全身脈絡,竟豁然而通,不但夫人衣襦盡濕,元兒也弄得力盡筋疲。
惠元拿手帕拭幹臉上冷汗,取出僅有的兩顆紫蘭仙寶,一顆獻與恩師,一顆給了夫人,還有絳雪丹和那千年雪藕,卻塞在夫人枕邊,說明用法後,即叩頭出室。
玉鎖夫人見愛徒孝心之重,即親生兒女,亦鮮克有此,這一喜,真無法形容。
真人就立在愛徒身後,元兒每一行,他都暗中點頭。
夫人笑謂真人道:“終生痼疾,自謂痊可無望,誰料這孩子福緣之深,竟無人及得,很多東西,竟是見所未見之物!”旋伸手出示紫果,笑問其名。
真人肅容答道:“九天紫蔭仙寶。修道之人,百難一見,食此一枚,修練可望,固疾自痊。夫人百脈已通,惟尚須靜養一些,切不能妄動肝火,否則功力難復原!千萬留意!”
夫人笑道:“你和元兒回房小息,我一身盡濕,得換換衣服,等體力復原,再向同門徒眾,予以宣布。那時開懷暢飲一番,豈不皆大歡喜!”
真人不忍拂逆夫人之意,只好帶笑應允,但心情是沉重的,他有苦難的言。
翌晨,門人聚會前洞,依據常例,除門下弟子朝參外,真人還必親自為門人講解武功。
玉磬一響,上至逍遙客,下及新進弟子,各就各位肅立,靜候掌門。
大悲真人,手挽雲帚,道貌岸然,身後跟著惠元,含笑而出。
不但崆峒弟子,以元兒突然返山,竟無人知道,至感驚訝,連逍遙客和藍衣秀士等人,也深覺一驚。
崆峒僧和湖海居士,兩人顏色頓變。尤以那跋扈飛揚的和尚,立時目露兇光,不願當堂失禮,立從嘴裡迸出一聲冷笑。
堂下弟子,桃花女徐璧姬和赤陽劍秦珂,也一臉通紅,現出咬牙切齒之狀。
崆峒石室,充滿著一片緊張,宛如室內裝置不少地雷,藥線已燃,只等爆炸。
眾人懷著極端不安的心情,朝過掌門之後,大悲真人,竟笑向元兒道:“此次為爾師母痼疾,命你下山取藥,一去半年,長輩同門,深致不安,還不依次見過。”
元兒領命,先從逍遙客起,跪下叩頭。
這位大師伯,對惠元素來愛護有加,受了四拜後,竟一把挽著元兒,仔細端詳半晌,忽然縱聲朗笑道:“看你眉宇間,透著清氣,功力增加,自無疑問,大約還有別有奇遇,否則不會如此,掌門衣缽未必可繼承,本門當興,亦可預卜!”
又見崆峒僧臉色不善,忙含笑招呼道:“二弟,孩子年輕,一切從輕發落吧!”立示意元兒,好好見禮。
惠元忙走到這位二師伯的膝前,正待下跪,不料崆峒僧勃然變色,突從座上立起身來,袍袖往前一展,打出他性命交修之學,一煞神功,掌力千鈞,霸道無匹。
逍遙客就坐在他的上首,哪容他這樣逞凶,不由臉色一變,左手隨手一揮,把師弟手腕朝上一抬。只聞轟然一響,立將崆峒僧所發掌風,朝著元兒頭上掠去。
崆峒僧臉色鐵青,質問師兄道:“此子背師欺祖,冒犯長上,典前事仇,無論哪一項,卻是死有餘辜,難道師兄和掌門,命他一拜,即可一了百了麼?”
逍遙客見他當眾翻臉,也不由引起滿腔怒火,兩道壽眉往上一揚,冷笑道:“二弟,我和你年紀已逾高齡,任何事自然比人看得透徹。按說,元兒是一個不更世事的孩子,無論犯了哪一條,看在他的年齡上,例減一等,而且以此兒心性,絕非不肖之徒……”
崆峒僧不待師兄話畢,即冷笑道:“然則,我把報之事,盡屬子虛了。師兄當著他的面,不妨細問!”
逍遙客即朝真人發話道:“掌門人,可著元兒把下山經過,當眾宣布。
真人怒視元兒道:“你可把半年所行所為,儘量吐實。”
惠元跪在堂中,遂把取藥、受傷、交友、重托、惡鬥,以及峨嵋之行,一字不隱,講了出來。
堂前弟子,不免竊竊私語,暗為元兒捏了一把汗。果不其然,崆峒僧狂笑一聲,道:
“這是他自己親口招認,本門與崑崙派,原系百年世仇。歷代祖師,終以此告誡門人,而且製成鐵券,與仇人誓不兩立,違命者死!先輩掌門,將鐵券面授老僧,對本門行使監視,授券之時,師兄掌門,均自目見,而今先輩鐵券猶在,老僧按令行事,可不是找誰麻煩!”
語聲到此一頓,目視赤陽劍秦珂,沉聲喝道:“你還不奉香供祖!”
這是崆峒派的門規,舉凡門下弟子觸犯例令,必需先行奉香,鐵券符令一出,犯者絕難倖免。
大悲真人見二師兄一意孤行,不免勃然震怒,但他涵養畢竟高人一籌,仍然強忍怒火,笑道:“師兄,本門師祖鐵券,雖在師兄手中,但從未啟用,元兒縱有不是,罪不至死,處分之事,還望從長計議!”
不料話猶未落,崆峒僧已從袍裡,取出一具紫布四方的錦囊,一面繡著黃底白黃金字:
“崆峒鐵券”。
此物一出,連掌門也從椅子上立起身來,不得已往右一跨。正中祖師神位,本有黃幔遮蓋,此時值日弟子,竟緩緩將幔布拉開,現出一位童顏鶴髮,背負長劍,身著紫袍,道須雲履,形態如生的畫像。那就是崆峒派所供奉的祖師,世俗盛傳的廣成子。
武林中任何門派,都有一位代表門派的象徽,姑不論有無其人其事,門弟子都得肅然致敬,而且發號懷念,均認為出自祖師,以神設教,自古而然,不足為怪。
祖師神像一現,上自掌門,下及門弟,均肅然伏地,跪拜叩首如儀。
就在神像之前不遠,供著一具古香古色的銅鼎,面且神桌上,還點著一對大燭,燭泛青光,香煙裊裊,莊嚴靜穆,氣勢非凡。
赤陽劍秦珂,低頭疾走,從桌上抓了一大把線香,就燭點燃,隨手一甩,火苗應手而熄,從香案上發出一陣青煙。秦珂捧香,對祖師一揖後,轉過身來,捧著香,垂首緩步,竟把香遞向崆峒僧。
惡和尚鐵青著臉,先不接香,從紫布錦囊中,取出丹書鐵券,擺在祖師桌前,突地返身,將香高舉過額,朗聲宣布道:“謹以祖師丹書鐵券,處罰欺師背祖之徒,逆徒陳惠元,還不上前領罪!”
惠元含淚,向真人磕了四個響頭,又朝諸位師伯師叔及門中師兄師嬸,拜了四拜。
同門均為之揮涕不已,本想討情,但懾於崆峒僧的淫威,而且又將丹書鐵券攜出,足見恨惡之深,連大悲真人,也噤若寒蟬,其他更無人可以說話。
惟有藍衣秀士,劍眉頻掀,手握劍柄,幾番欲動,但均被湖海居士監視。
大悲真人和逍遙客,臉上表情,至為嚴肅,看情形,似在必要之時,立即當場翻臉。目前為顧全大局,均在竭力隱忍。
元兒垂首含淚,跪在銅鼎之前。
崆峒僧縱聲喝道:“你背師欺祖,義結仇人,抗命不遵,凌辱同門,該當何罪?”
元兒垂首答道:“師伯只管處罰,弟子領罪就是,所行無愧,一死何辭!”
崆峒僧一手舉香,一手拔劍,光華仍耀,劍作龍吟,長劍一拋,立由秦珂接去。
惡和尚高唱道:“茲命秦珂掌弄!”
秦珂應聲:“遵命”
長劍高舉,狀若凶神惡煞,只等崆峒僧的示下,立即行弄。
崆峒僧把線香盡力朝上一舉,濃煙上冒,石室煙迷,只須把香朝著銅鼎之內一摔,那就是行弄的指示。
石室之內,空氣沉悶,情況緊張。這一道家修煉之所,不啻閻羅殿前,全為愁雲慘霧所籠罩。
眼看崆峒僧如瘋如醉,雙眸那滿布血絲,全然不像佛門人物,正待把香對著銅鼎,疾朝下摔。
秦珂配合乃師行動,用腳踏著元兒的後背,朝下一踩,摔香落劍,就在同時。
說時遲,那時快!石洞之內,人影連晃,堂前突出現三人。
頭一位,正是臥病已久,不能動彈的玉鎖夫人。這時,卻是紫衣素服,霧鬟雲鬢,雖然面容清瘦,不及往日豐滿,而燕瘦肥環,配合著玉鎖夫人的身材,都顯得美貌無比。身後隨著二女,右邊是十二大門弟子,散花仙劉玉霞,左邊一女,崆峒派上下人眾,卻是不識。
美仙姬玉霞,以美自命,但和此女一比,未免容光減色。
但見她芙蓉頰、翠柳眉、鵝黃襖、碧羅裙、眸賽晨星、齒同皓貝,背上負著一柄青銅劍,隱泛精光。
這正是千里追隨,對元兒一往情深,江漢神駝之嫡孫女韓蘅春。
原來她寄居碧雲觀,元兒一出,她卻尾隨,發覺有後洞可以徑通石室後。卻於當晚,夜闌人靜,立潛入玉鎖夫人臥病之處,把自己身份表明之後,竟令夫人喜不自勝,論關係,蘅春還得喚她姑媽,元兒的事,蘅春自然一絲不隱,當面細說。
夫人當時也聽得呆了,但她饒有機智,一晚深思,想好對策。
也是元兒命不該絕,翌晨,夫人百脈已通,靈藥生效,人已恢復行動,但她還未想到,崆峒僧會做得如此決絕。
弟子朝參之時,劉玉霞卻躲在門後。石室情形,自然看得清楚,趕緊面報夫人,夫人當機立斷,稍整衣裝,立攜二女飛撲前洞。
三人一出,石室之內,人聲宣動,宛如暴出一聲春雷!兩女已受夫人指使,只一出堂,卻朝著秦珂身旁一站。蘅春更是臂凝真氣,假如秦珂動手,立刻橫掃一掌,準備闖禍。
崆峒僧正在發威,作夢也未想到,躺臥床上的掌門弟媳,竟能於一夜之間,霍然而愈,不覺一呆。
夫人更是刁巧,就在崆峒僧一怔之時,探手懷中,取出一物,碧光閃爍,耀人眼花,左手更驕,兩指往秦珂腿上便點,對方不敢妄動,收腿挪步。
夫人手挽元兒,那碧光閃閃之物,立順手往元兒頸上一套。
堂下徒眾,本由驚呼一聲,因為已看出,那正是夫人項下的一把玉瑣。
鎖似荷包,為藍田碧玉精製之物,可啟可鎖,鎖練為紫金所製。
這把玉鎖,為崆峒派第二代祖師黃鶴真人親製之物,據云佩之不但可以避魑魅,而且另有其他意想不到的用途。
崆峒僧一怔之間,正把手上點燃的線香,往銅鼎之中一摔,高聲喝道:“行弄!”
這時元兒已由地上站起,赤陽劍秦珂,長劍一揮,直往元兒頸上砍去。
兩旁徒眾一聲驚叫。
玉鎖夫人,揮手劈出一掌,這是她生病以來,第一次出手,竟用出了六成以上的掌力,掌震劍身,其聲鏘然,青光一道,脫手而出,崆峒僧隨身多年的古鐵劍,竟被震飛老高。秦珂也穩身不住,斜退數步,一下摔倒。
崆峒僧怒吼一聲,往上疾躍,揚手之間,把古鐵銅劍輕輕接住,大罵一聲:“賤婢大膽,蔑視祖師丹書鐵券,庇護逆徒,即此一端,即屬死罪……”
玉鎖夫人,朝指崆峒僧喝道:“二師兄,我勸你嘴上滿神,祖師遺留的玉鎖,不經人開啟,你摔香用刑,雖有丹書鐵券,亦屬違背祖師遺命,這一點,難道你為門中長輩,也遺忘得一乾二淨麼?”
原來這把玉鎖,比起鐵券,還要高上一輩。
丹書鐵券,為崆峒三代祖師太貞子所立。
黃鶴真人,正是太貞子的授業恩師,真人身歸道山時,曾有遺命,徒門下眾,誰帶著這把玉鎖,玉鎖不啟。絕不禁阻使刑,違者便是逆命,連太貞子的丹書鐵券,也沒法懲處那身攜玉鎖的人。
崆峒歷代掌門,為恐攜鎖者身犯門規,竟無法懲治,故把那開鎖的鑰匙,分授二人掌管。
崆峒僧雖有丹書鐵券,卻未掌握鑰匙,如何能繼續對元兒處分。
夫人抓住了對方弱點,用話語一逼,崆峒僧不由語塞。但他生性險悍,而且滿懷積怨,哪甘縮手?當即冷笑一聲,向逍遙客發話道:“鑰匙系在師兄手內,尚煩取出,收去玉鎖,除卻惡徒,以正門規,萬望師兄匆誤!”
逍遙客還未答話。
藍衣秀士戴夢華,可插了嘴,說道:“元兒是掌門親授弟子,如有過錯,處分之權,似仍以掌門行之為宜,二哥雖持有祖師的丹書鐵券,亦不宜越俎代庖,失去兄弟情分。今日之事,據小弟愚見,到此盡可縮手了。元兒犯規之事,仍由掌門細問之後,再行定妥如何?”
湖海居士,向偏崆峒僧,竟從鼻中哼了一聲,冷笑道:“二師兄以丹書鐵券為憑,處分的又是那種欺師叛祖之事,名正言順,今日自然須見起落,還有什麼拖延可講?”
藍衣秀士也將劍眉一掀,傲然接口道:“元兒下山求藥,完成掌門之命,治好三嫂,憑這一點,即屬功不可沒。而且少年人誰不願交那年貌相若性格相同的朋 友。對方季嘉麟,擊敗峨嵋,身受重傷,崑崙掌教,對元兒並無半點歧視,而且慰勉有加,並還殷勤密語,勸世仇絕不可繼,在氣度上,已遠勝我們,若是我們必欲 置元兒於死,日後武林同道,勢必輕視本門。三嫂攜玉鎖救人,實無可疵誶……”
崆峒僧怒叱道:“戴夢華,這話語可是你由衷道出?”又朝逍遙客逼問道:“大師兄,你那鑰匙,是不願交出的了?”
逍遙客和戴夢華,同時從椅子上站起,一臉怒容,淡淡答道:“今日之事,實開本門未有之便,再事僵持,可令識者齒冷!”
崆峒僧劍交左手,突把右手袍袖,朝著藍衣秀士當胸一拂,狂風驟卷,罡氣瀰漫,挾排山倒海之威,狠狠擊去。
藍衣秀士也狂笑一聲,平胸推出一掌,旋風怒作,呼嘯刺耳,人從斜刺裡橫閃數步,並道:“我早知本門必有今日,果不其然!”
雙方掌風,來勢均極為勁疾,然以崆峒僧的一煞掌風,更是有股純陽之勁,猛不可擋,只聞轟然一響,石室雷鳴。
藍衣秀士的旋風掌力,雖然功力較次,但卻正是崆峒僧的克星。
激嘯之下,風柱如山,左旋右轉,熱風炎人。崆峒僧心生警兆,氣血翻騰,藍衣秀士則眼冒金花,頭昏腦脹。雙方均被震退後兩步,正待蓄勢再拼。
大悲真人,暴喝一聲:“住手!”
真人將雲帚一展,人從椅上站起身來,臉帶怒容,雙眸如電,望著夫人藍衣秀士等。盡行歸座外,自己卻向祖師神位之前,肅然一禮。旋回身朝元兒一喝道:“ 本掌門自承祖師衣缽,一向受人以德,我既為本門弟子,例無偏袒,元兒觸犯門規,雖無重惡,但為維持門規尊嚴及本門長幼之序,不能不罰。茲暫時將你逐出門 牆,靈虎劍既經相賜,本師概不欲追回。行道江湖,如能著意為善,仍可隨時回返師門。自即日起,本掌門當亦面壁思過。我回山之日,也即我思過之時,慎毋負我 所望!”
這種處置之法,在真人,可以說痛心萬分,擺其用意,無非安定崆峒僧,使其消弭成見,不失面子。
可是真人把事情估計錯誤,因為裂縫已成,實無法彌補。
惡僧狂笑一聲,戟指真入喝道:“陳太清,老僧不是三歲孩子,你這種避重就輕之法,焉能叫人心服?玉鎖不開,逆徒不斬,老僧將以丹書鐵券,廢你掌門之職。”
玉鎖夫人勃然震怒道:“祖師丹書鐵券,不過監督執行門規之用,至於罷黜掌門,例未曾有。二師兄,你咄咄逼人,別以為我們怕你!”
湖海居土,雙眉帶煞,不怒而威,竟代崆峒僧接上了口:“這麼一說,本門大事,我們都無從過問了!”
崆峒僧有人助勢,更是囂張,趁著夫人功力未復,意想一舉將她擊斃,撲上前,攔腰一掌,足足用上了十成功力。
大悲真人,知道事情已不可理喻,也將雲帚朝前一掃,雙方力道都猛,真人被震得抉舉襟飄,崆峒僧的右臂也被雲帚掃了一下,半邊身子一麻,不由退後數步, 咬牙切齒。湖海居身,趁掌門疏於防範自己,也從真人右側,欺身而入,拳攻左肋,掌擊命門,口中還故作挪揄道:“你這樣公私不分,哪能作本門掌教,先把你毀 在祖師面前再說!”
逍遙客一揮大袖,立將湖海居士擋退。舌綻春雷,暴喝一聲:“二弟四弟,你們兩人這種可恥行動,不怕門人見笑麼?還不縮手,在祖師之前謝罪!否則,莫怪我出手無禮!”
藍衣秀士,也恨透了兩人狂妄無禮,竟又探掌作勢。玉鎖夫人,也抽取元兒的靈虎劍,覷機下手,這是數百年來崆峒派最大的內鬥,雖為武林少見之事,但起因於崆峒僧欲歸附陰山,有心將崆峒派一手顛覆。
元兒和麟兒結盟,竟作了此事的導火線,遂至一發而不可收。
崆峒僧和湖海居士兩人,揆情度勢,知道實力不敵,但兩人另有所恃,卻也毫不在意,暗中互使眼色,雙雙往前一撲,正想撲向祖師神像之前,搶那丹書鐵券。
逍遙客和大悲真人,不約而同的劈出一掌,並把話語講明:“不伏向祖師之前,自行認錯,丹書鐵券,當著神像,由掌門收回。”
兩人哪肯罷休?首由崆峒僧當眾宣布,即日離開山洞,並不承認大悲真人為掌門。
藍衣秀士喝道:“這麼說來,你兩人是想叛教了!”
兩入異口同聲:“即日脫離石室,另立門派。再過三年,重返之日,也是崆峒派改名換姓之時!”
又立著門人,隨出洞口,但除了四弟子桃花女徐璧姬和七弟子赤陽劍秦珂以外,還有十弟子靈索劍李琪和那萬里飛董錫霞。
這兩人,正是湖海居士的心愛弟子。
藍衣秀士,嫉惡如仇,那甘眼看二人橫行無忌,一撲身“雁落平沙。”
攔住出口,雙掌當胸。
蓄勢待發。
真人忙喝阻道:“五弟,人各有志,不必勉強。”
兩人狂笑一聲,趁著藍衣秀士縮手之際,排山運掌,掌風奇勁,連石室鐵門,也被震倒,立攜四位弟子,衝出石室,即日下山,不知所去。
剩下石室的人,都覺心情沉重,陳惠元以事由已出,就著祖師神像之前,痛哭一陣,只哭得聲嘶力竭,令人鼻酸。
蘅春卻跪向真人之前,泣喚一聲:“姑丈”,悲不可抑。真人從未見過春兒,一聞這等稱謂,不覺異常困惑,目視夫人,正待啟問。
夫人心情沉重,正容答道:“妾身義父韓大俠,早年不但與本門師長,過從甚密,妾更承撫養,愛如己出。後因二師兄在恩師跟前進讒,遂與本門不通聞問。義父武功修養,已臻化境,時隔數十年,健壯猶如往昔,這位正是他的嫡孫女韓蘅春。”
真人忙肅容將春兒一把挽起,急道:“原是賢姪女到此,夫人不說,還真不知道!”又見她淚流滿面,目光卻極關心元兒,知道少女稚男,初戀之時,正是如此,遂笑問道:“有何委曲,不妨明言!”
春兒又復伏地叩拜道:“元弟之事,晚輩極其清楚。崑崙弟子季嘉麟,確是武林奇才。
心地光明,無出其右,元弟和他結交,正是隨伴芝蘭,至為可嘉,以此受責,而且是逐出師門,晚輩代他難受,還望姑丈看在祖父面上,格外開恩!”
夫人也目視真人,似覺不滿。
真人縱聲大笑道:“祖師定法,切不可違,而且此中另含用意,日後自知。”又朝元兒喝道:“你武功劍術,本門已無可再傳,所差惟有火候,趁此天氣清朗, 可和韓姑娘一道下山,善行圓滿,再返師門,為師也於即日面壁自修,門中一切,暫交大師兄主持。”言罷,不待元兒開口,竟拂袖而退。
元兒心如刀割,朝著師父背後,拜了幾拜,旋解下靈虎劍,交與夫人,並說道:“劍為崆峒之玉,弟子已逐出門牆,受之有愧,仍懇師母將劍轉交掌門,另贈有緣便了!”
夫人以為他對掌門。已懷不憤,不由一愣,立時淚流滿面道:“孩子,你這樣作,不顯得過份決絕麼?掌門人內心苦痛,恐怕比你只多不少!”
逍遙客和藍衣秀士,也一同慰勉一陣,最後元兒只好將劍留下,泣道:“弟子即使粉身碎骨,也絕不會抱怨恩師。事久見人心,眼前,我無話可說。”
別過師娘和同門兄弟,正待飄身出洞。蘅卻願陪他一道下山,夫人含淚,攜眾相送,眼見元兒喪著氣,帶著沉重的步伐,消失消失于亂石之中!
按下元兒的事,暫且不表!
在康蜀交界之處,有一大雪山,地處高原,山逾數千仞,廣襄百餘裡,長年大雪封山,冰峰玉柱,宛如玻璃,寒風怒號,刺肌砭骨,極少人行。
山勢回峰合抱,就在當中,有一冰岩,岩下有洞,雪光一照,洞如碧玉,白中泛青,乍看之下疑是玉宇瓊樓。
石洞當中,有石如榻,上覆玄狐毛革,又軟又溫,榻上平臥著一位十四五歲的美少年,形似昏厥。
兩旁卻立著一儒一道,那儒服中年人,一襲青衫,玉笛斜掛,劍眉星目,氣定神若。
那玄衣道人,面如滿月,眸似星辰,三綹長須,幾及胸際,手上除拿著一柄羽扇外,別無一物。
那玉笛文生,一手撫著少年胸際,不時皺搖首,似覺異常焦慮。
道人卻袖手一旁,臉含笑意道:“大哥已是神仙人物,才通六藝,胸羅萬有,平日對任何事,都看得透底異常。而今卻為此子,自生煩惱,看來情之一字,縱是神仙也難擺脫呢!”
書生搖手笑道:“我一時失察,不知他已中了峨嵋派青伶毒氣,以為只須用笛音指點,黃衣老怪,絕非對手,一念之差,釀成大錯。三弟對他喜愛已極,果真出了差錯,豈不責怪於我?而今他五臟創傷過重,除了雲霧大山一愚老怪的繼命神脈外,幾乎是無藥可救了!”
那道人似乎暴吃一驚,除道:“老怪物生平無過惡,他那繼命神脈,是他愛如生命之物,倒不與人,向他拿藥,無殊逼他歸向陰山。我們得罪的人太多,他們彼此連成一氣,雖不怕他,這幾個孩子,豈是他們敵手?大哥,你難道真無別法?”
書生沉思半晌,只是搖頭,最後才緩緩答道:“而今,我也毫無別法,只有用自己元氣,暫時保他一命,日後再籌思良策,另謀解救便了!”
那道人似乎暴吃一驚,急道:“這一來,豈不有損大哥一身功力?”
書生笑道:“他身上有藺寶、天露、雪藕冰蓮,還有不少陰山派的絳雪丹丸……”
道長舒了一口氣,正待插嘴,那書生卻從懷裡取出一包用羅帕裹著之物,遞與道長並笑道:“這裡還有珍品,不妨拆看!”
道長見那羅帕,體香猶存,正是女人用物,不覺露出了困惑。但因自己兄長,已是陸地神仙一流,七情六欲,自然淡薄,忙把手帕打開,裡面卻包著金丹兩粒,大如梧桐子,一陣清香,爽透腦門,不由正色道:“這是達摩紫金丹,正是療傷聖藥,大哥何由得此?”
那書生淡然一笑道:“三弟不怕煩惱,硬將孩子收列於我門下,未來不知要惹上多少桃色糾紛。那峨嵋女子,功臻駐顏,雖近中年,貌猶少艾,按說,她江湖閱 歷及一身修為,樣樣應在麟兒之上,可是她就愛上了這孩子,連這種百難一見的丹丸,居然也給了他兩顆,但未來的糾纏,卻也不小呢!”
真人不覺莞爾,旋問道:“玄門珍物,妙用無窮,大哥何不讓他服食一顆!”
書生正是神山三老之首,自稱元妙,聞言答道:“他傷及五臟,生命危極,遂投此純藥物,不但於事無補,反使其他各部機能,加速恢復,那時五臟負擔太重, 豈不傷上加傷?故愚兄之意,暫時以不用為妙!”說畢,即從石上輕輕抱起麟兒,走出洞外,席地而坐,面對麟兒,雙手貼背。就在那種寒不可耐,肌膚暴露之處, 立即凍裂的地方,打起坐來。
寒風怒號,犀利如箭,元妙書生,不言不語,身上僅著了一件青布衣衫。麟兒在他懷裡,如同熟睡一般,那呼吸似乎已經停頓。按說,一個受傷至死的人,坐在冰天雪地之下,而且面當寒流,那只有加速其死,這種治療方法,連大悲真人,也不敢信服。
眼看雪地之上,已經坐了四十一天。時雖仲夏,但大雪山峰,酷寒不減,元妙書生,水米不沾,面對寒流,頂門之上,白氣蒸騰,但他懷中麟兒,除了身體仍是軟綿綿的以外,鼻息間已無餘氣了。
大悲真人,心中暗駭,但他卻不敢問,這樣又過了兩日兩夜。
這一天,正是晴晨。大雪山上,人影閃動,清嘯橫空,一掠而至。
真人驀地一驚,但猶兀立元妙書生身後。
來人已現身,書生打坐的冰岩之上,卻是一位鶉衣百結,光頭垢面的異僧,一手拿著一條狗腿,左手卻攜著一朱漆葫蘆,狗肉還未下咽,一見岩上這般情形,面 上似帶著驚異之色,他瞇著那兩只細眼,怪聲怪氣的大叫道:“牛鼻子,這是怎麼一加事?酸丁竟把那從不一用的天運神功,已使了出來。孩子似乎已經受傷,而且 傷勢奇重,我就不信峨嵋山上那禿驢,功力會勝過酸丁,但人已傷成這樣,我們怎對得起晚輩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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