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玉殞香消
峨嵋掌門絕因師太座下俗家大弟子楊留虹,自幼父母雙亡,爲絕因師太收養。此時年方雙十,卻是爲人穩重隨和,待衆師妹猶如親人,是以峨嵋派上下俱是對她交口稱讚,然絕因師太一是念她身世,不願讓她削髮爲尼,二是因她自勸隨師學藝,在整個峨嵋派弟子中,她的武功劍法雖可算是上乘之選,但峨嵋劍法本是走的輕靈一攬,與她穩重隨和之脾性不甚相投,她雖對本派劍法至爲熟撚,卻難揣摸其更高深的心法精奧。是故絕因師太遲遲未立她爲掌門弟子,首先自是爲了她好,其次也是爲了使本門在下任掌門手中更加發揚光大。
絕因師太的關門弟子瞿臘娜,雖年幼天真,卻是頗有靈氣,入門僅只三年,除內力不如師姐們外,一套峨嵋劍法,倒是使得連掌門師尊都暗暗首肯。而這小師妹對世事一無所知,一派天真浪漫,全派上下,對她煞是喜愛。絕因師太有心讓她承襲衣缽,便讓她獨自到江湖中闖蕩闖蕩,一是使她增些閱曆,二也是爲了再考查她的人品。不料瞿臘娜一去數月,竟是音訊遝無。絕因師太恐她有失,便令座下大弟子下山相尋。
楊留虹與小師妹瞿臘娜最是投緣,她雖年長小師妹甚多,但自幼在峨嵋山上長大,雖年前曾隨師父到武帝宮走了一遭,卻也對世事所知甚少。大師姐小師妹常在一起,談些讓外人聽了笑破肚皮,在她們卻是至爲蹊蹺的話題,她深深佩服小師妹的聰明機靈,對她充滿親姐姐般的柔情。是以師父吩咐她到江湖中找小師妹,她一口便答應了。
不料一路苦尋,沿途見人便問,直從峨嵋山找到漢水岸邊,竟連小師妹的一絲音訊也未得到。
這一日,楊留虹來到一座小鎮,已是傍晚時分,匆匆吃了些乾糧,只好投宿客店。店家見她是個單身女子,便引她到一間僻靜的客房息了。
三更時分,忽聽得“啪”的一聲窗紙被人捅了個小洞,楊留虹早已驚醒,卻見月光之下,隱約有人從窗外插了根竹管進來。楊留虹又驚又怒,心想此等宵小手段,卻又能奈我何!當下進住呼吸,手握劍柄,靜觀待變。
忽覺一絲涼意拂過臉頰,心頭一驚,隨即恍然失笑:只因此屋破陋,牆壁裂有一縫。初時自己仰臥不知,此時翻身側臥,便覺夜風緩緩從裂縫中竄入,甚是清涼。
當下心午暗喜道:我何不將計就計,誘得奸人入內,陡然動手,定是手到擒來。
約摸地了半個時辰,只聽得“叭搭”一聲,門閂滑落,稍停,木門緩緩推開,三人閃身進來。當先一人抖開一塊黑布,對著楊留虹當頭罩下。
楊留虹冷哼一聲,正待拔劍躍起,陡覺手腳癱軟,竟使不出半分力道。心頭震駭之間,已被蒙了個嚴嚴實實,隨既啞穴被點,四腳被人捆住。
楊留虹再次運力,只覺丹田中空空蕩蕩,哪還能凝聚半分真方,心頭又驚又怒,知道方才自己只顧提防前邊之敵,卻不料牆縫那邊正有對頭再使毒,自己不知,兀自大口大口地呼吸,正著了人家的道兒,且那使毒之人心思慎密,所使之毒竟然無色無味,定非庸手所爲。心中一沈,正不知這些人將如何折辱於我,忽覺身體淩空,已被人提起,塞入一條麻袋,隨後那人將她負於肩上,掠上房頂,向鎮外疾行。
楊留虹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那人負重,腳底卻是不慢,武功實不低於自己,心頭一駭,便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楊留虹悠悠醒來,四周漆黑一片,只聽得流水之聲,似是身處江邊。過得良久,才慢慢記起先前之事,當下不作它想,連忙運力沖穴,但微一運力,卻發現真氣依然不能聚集!
便在此時,屋門“光當”一聲打開,進來兩個大漢,手執火把,當先一人道:“楊女俠,幫主有請。”
楊留虹心中一驚,不知此人何以竟知道自己姓楊。轉念又想,他們既苦心地劫我到此,自是早已摸清了我的來路。
他說幫主有請,卻不知這幫主是誰。有心動問,又想此等下人,不問也罷,見了幫主,自有分說。想今日身陷囹圄,武功雖失,卻決計不能墜了師門名頭。當即冷哼一聲,不再多言,隨了那二人前去。
一出了木屋,才發現竟身處江諸之上。兩旁江水緩流,江面甚寬。但自己武功既失,又不識水性,看來此番要脫身著實不易,忽又想那人既稱自己爲女俠,還道一聲“請”,看來並非兇神惡煞之輩,自己只要搬出師傅她老人家的名頭,對他們曉以厲害,難說他們就此放過了自己也未可知,心頭不禁松得一松。
沿途斜坡而上,兩旁雜草叢生,小路崎嶇,萬籟俱靜。行得一會,到了山頂。那二人帶著楊留虹徑自走到一座破廟之前,方才停下,當先一人道:“啓稟幫主,楊女俠到。”
廟中一人應道:“有請!”
跨入廟中,楊留虹環視四周。但見十餘條大漢立于周遭,人人身材高大,勁裝結束,俱是赤手空拳。正中坐著一人,卻是秀才打扮,手拈一把摺扇,火光映照之下,頗有幾分英俊。
見楊留虹進廟,他才站起身來,抱拳施禮道:“早聞楊女俠芳名,今日得見,小生當真有幸!”
楊留虹見對方客氣,自己雖是滿腔怒氣,卻也不願失了禮數,當即也抱拳還禮,道:“小女子不才,卻不屑於幹那等暗算於人的勾當,倒不知公子有何見教?”
那秀才模樣的人聽了也不生氣,只一笑,自顧道:“小可賤姓鄧,名幹,人稱水上書生。與十數個兄弟在水上混口飯吃,人稱我等兄弟爲漢水幫。兄弟不才,添爲幫主,讓楊女俠見笑了。”
說罷對一漢子揮手道:“侍座!”
那大漢應了一聲,搬來一條笨重的木凳,楊留虹冷冷地道了聲“多謝!”
楊留虹雖從未聽說過漢水幫的名頭,但想此地並非這所謂“漢水幫”的總壇,卻是決計錯不了的。此廟已經多年沒人居住,一切佈置都顯得甚是匆忙,與這一干人的身份神態極不相襯。但到底爲何如此,卻又猜它不透。只思此番既已落入他們之手,人爲刀俎,我爲魚肉,卻決不可做任何辱及師門之事,大不了一死而已。
卻聽水上書生鄧幹道:“楊女俠,今日之事,小弟實出無奈。若不如此,決計請不了芳駕光臨。得罪之處,尚乞莫怪。
小弟這廂與你賠禮謝罪了!”
言罷長鞠到底。
楊留虹聽他嘴上雖說得客氣,卻只字不提解藥之事,當下也不多言,只冷哼了一聲。
鄧幹接著道:“楊女俠定覺蹊蹺,何以小生要將你請到此間吧?”
楊留虹實是大惑不解,聽他如此說,便冷冷地道:“還望幫主示知。”
她說這“幫主”兩個字時,加重了語調,言後之意,自是不屑。
鄧幹佯裝不知,繼續道:“小生雖出身草莽,但峨嵋劍法冠絕天下,卻端的令小生敬佩。”
楊留虹聽他提到峨嵋劍法,心中一驚:莫非這小子竟敢覬覦峨嵋劍法不成?
水上書生鄧幹接著道:“楊女俠行俠江湖,拯救弱小,也讓小生好生欽佩。楊女俠品貌俱優,實乃女中宋玉,小生景慕已久,今日得見,實在歡喜得緊。”
楊留虹聽他這般說話,臉上不由一紅:自己到江湖中找小師妹未久,卻不知他那行俠江湖之言從何說起,但凡青年女子,誰都希望別人誇她容顔皎好。楊留虹一直在師傅絕因師太身邊,派中師妹妹之間,於男女之事自是只字不提,是以她活了二十歲,還是第一次聽到有青年男子如此當面稱讚自己的容貌,芳心竊喜之下,臉上怒色不禁大爲緩和,道:“幫主派人將我……將我擄到此間,不知是何用意,還望明言。”
鄧幹道:“楊女俠既這般幹乾脆脆,我鄧幹倒也不可做那拖泥帶水之事,實不敢相瞞,楊女俠乃窈窕淑女,小生雖一介草民,卻也欲效君子之舉,不知楊女俠意下如何?”
楊留虹又羞又怒,自己遭他暗算,被擄至此,本就未存僥倖之心,卻沒來由地聽他一通胡說八道!當下面色一變,冷冷地道:“哼!當真是……當真是下流無恥!”
水上書生聽了此言,也不氣惱,淡然一笑道:“楊女俠看來是無垂青于小生之意了?”
楊留虹怒道:“既落入你手,要殺要剮,均由得你,卻休得再胡說八道!”
水上書生依然不怒,道:“楊女俠被在下這般請來,心中有氣,自也在情理之中。依小生之見,在下兄弟共有十六人,楊女俠若能將我等全部制住,我鄧幹這就送你過江,任由你走路。楊女俠意下如何?”
言罷順手抽出一柄金光燦燦的劍來,倒轉劍尖遞給楊留虹。
楊留虹“哼”了一聲,心道我今日便教你們見識見識什麽叫峨嵋劍法!伸手接過劍來,不由一愣,但覺此劍雖金光燦燦,卻重不逾三兩!待使勁一捏劍柄,才發覺這“劍”竟是以硬紙糊就,只在面上鍍了層金粉,楊留虹俏面一寒,正欲出言相譏,卻聽水上書生鄧幹道:“楊女俠劍法高強,我等只敢討教招數,卻不敢以性命相拚。楊女俠武藝了得,自是持一紙劍足矣。在下等一干草莽,自不敢也以一紙劍同女俠過招,只好用各人趁手的兵器了!”
楊留虹怒極,但知多說無益,只寒著臉一言不發。
鄧幹又道:“楊女俠若今日輸了,明白再鬥。明日輸了,後日再鬥。盡可以一輩子鬥將下去。哈哈!”
一干大漢也跟著哈哈大笑。
楊留虹心中雪亮,如此鬥法,他們自是立於不敗之地。自己內力已失,縱然招數奇精,奈何一柄紙劍,刺在這些大漢身上,恰如蛟蠅一叮而已!他們這般作法,自然是……自然是……心頭突然一凜,冷笑數聲,道:“鄧幹,你打得如意算盤,竟想偷學我峨嵋劍法嗎?”
水上書生鄧幹喜道:“楊女俠真是小生知己,只一猜便猜中了小生的心思。”
楊留虹見他言語之間竟無一絲尷尬,如此厚顔無恥之徒,可真是平生所僅見,當下不由愣得一愣,隨即沈聲道:“鄧幹!你將峨嵋弟子看得忒也低了。你看楊某會是貪生怕死之輩嗎?哼哼!當真是狗眼看人低!”
不料鄧幹竟然開懷大笑,道:“楊女俠,你也將我鄧幹看得太高了。你看我是正人君子嗎?哈哈哈,君子度小人之腹!”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句俗話,原是罵人之語,鄧幹把它倒過來講成“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竟是自認自己是小人,反而嘲笑楊留虹是君子了。
楊留虹平生從未見過如鄧幹這般自認小人之輩的人,一時倒弄了個啞然無聲。
良久,才聽鄧幹緩緩地道:“楊女俠,你手中拿的是一柄紙糊之劍,以你之力,你自忖能刺死自己嗎?關你的屋中自是沒有繩索可供楊女俠上吊。若楊女俠決意要死,自可以撕裂衣衫搓成繩索而用。但小生知又怎生捨得!是故只得剝光了楊女俠的衣衫,以防備萬一。唉,還望楊女俠念小生出於好心勿怪。只是楊女俠容顔皎美,體態豐腴,這荒島之上,卻住著十幾位和我鄧幹出生人死的兄弟,儘管小生愛煞楊女俠,但如果這些兄弟對場女俠有何無禮之處,小生也是無可奈何。唉……”
這一番話水上書生雖說得平平淡淡,卻直把楊留虹聽得心膽俱震,駭然無聲。
鄧幹及一干大漢均沈默不作聲,冷冷地看著楊留虹。一陣江風吹過破廟,火光搖曳,更增添幾分猙獰之氣!
楊留虹心知今日定然無幸,寧願一死,也決不能爲這群豬狗之輩所辱。但自己內力既失,手中又只提一柄紙糊之劍,卻又怎生死法。正犯難間,忽見一條大漢“嗆”地一聲抽出長劍,斜斜指著自己,道:“楊女俠,在下先來領教峨嵋劍法。”
楊留虹心中一動,便已有了計較:鬥至酣處,自己猛然撞上他劍尖便是上當下更不打話,捏個劍訣,一劍刺向那大漢。
大漢橫劍削來,楊留虹不待雙劍相交,倏地翻腕,紙劍直刺大漢右手脆,大漢斜身滑步。手腕一沈,劍尖直點楊留虹喉頭,劍勢兇猛,武功端的不弱。
楊留虹雖然內力已失,但劍招卻是奇精。心想今日落入賊手,如不顯點手段,到叫他們小覰了我峨嵋劍法。當下冷哼一聲,纖腰一扭,劍隨身遊,直點大漢雙目。
大漢揮劍上撩,硬削紙劍。誰知一削之下,長劍竟落了個空,心頭一驚,暗道不妙,正待閃避之時,陡覺期門穴劇疼,已被欺身過來的楊留虹一肘擊中!
期門穴乃人身死穴之一,饒是楊留虹內力已失,這一肘之力雖不能取了對方性命,但那大漢仍覺氣血翻滾,退得兩步,便覺雙眼發黑,人便猝然倒地。
破廟中依舊無聲。
衆人漠然地看著楊留虹。
楊留虹淡然道:“一個不是對手,你們齊上吧!”
楊留虹适才與那大漢過招,已知這些人決非尋常江湖浪人,武功實是不低。此時出言激他們齊上,自是存了個亂中求死之念。
水上書生笑道:“楊女俠既叫陣了,兄弟們便並肩上吧。”
衆大漢依言齊將楊留虹團團圍在正中。
鄧幹則依舊文質彬彬地立在一旁袖手旁觀。
但聞一聲嗆喝,十五柄長劍齊刷刷向楊留虹刺來。
只見楊留虹滴溜溜地原地轉了一圈,手中紙劍有若蝴蝶戲花,幻化出一道道金色孤光,直削衆大漢眉心,卻正是整套峨嵋劍法中最難練就也最爲淩厲的一招“佛光普照”。
衆人均覺眉心一涼,陡然間忘記了楊留虹手中的紙劍不能傷人,竟一齊大驚後躍,更有一人但覺手少長劍有異,待看清時,不禁大駭:他手中長劍已變成了紙劍,自己的長劍卻不知何故早到了楊留虹手中!
衆大漢自是駭然相顧,楊留虹自己也是大惑不解,何以自己內力既失,身形自該滯澀不暢,但剛才這一招“佛光普照”
卻比平常使出威刀還大?!愣得一愣,試著微一運氣,但覺真力暢通,了然無礙。
這一喜真是大出望外,也不細想是何緣故,便手待三尺青鋒,冷冷道:“誰再來送死?!”
水上書生陡見楊留虹功力頓複,也自一驚,隨即明白是胡醉到了,便摺扇一搖,哈哈笑道:“楊女俠不愧是絕因師太高足,一招‘佛光普照’已盡得師父真傳,實令小生們大飽眼福了。一聽說貴派劍法中還有一招‘點眉落明’,楊女俠何不也使出來,指點指點我這十五位兄弟。哈哈。”
楊留虹聞言一驚,想不到這鄧幹對峨嵋劍法到煞是熟悉,只是那招了“點眉落明”太過陰損霸道。此招一經施展開來,便要奪人雙目,端是淩厲之極。是以昔年絕因師太傳授這一招時,也曾敦敦告誡門下弟子,若非身處絕境,對手又是大奸大惡之輩時,萬萬不可使用。
楊留虹當真弄了個大惑不解:自己功力既複,鄧幹又明知“點眉落明”那一招的陰損,爲何還要我施展,當真是有恃無恐麽?
再看衆人時,但見各人面上均露了驚詫慘然之色,自也是知道了鄧幹此言之意,楊留虹心下好生納悶,不知鄧幹何以要她刺瞎這些人雙目。舉目望去,卻見鄧幹兀自悠然自得地袖手而立。
楊留虹心頭暴火怒熾,暗道此人雖生得一表人材,爲人卻這般詭計多端,陰狠歹毒,竟連自己兄弟也要假我之手將人家除去,此人當真留他不得!既如此想,心頭已有計較,但聞一聲輕叱:“好,‘點眉落明’來了!”
話音末落,人已如驚鴻般飄起,長劍直刺那一個五條大漢雙目。
衆大漢見她驟然出招,哪還敢還招攻擊,人人自危,一齊舞劍護住身形。
卻見楊留虹身在半空,纖腰一扭,裙帶斜飄,恰若淩波仙子,已自轉過身來,雙腳剛一點地,便是手腕輕抖,劍尖微顔,唰唰唰三劍疾攻,招招刺水上書生鄧幹雙目!
鄧幹大吃一驚,連忙疾揮摺扇,暴退丈餘,驚險絕倫地避開了那奪目三劍。待驚魂稍定,才沈著臉道了一聲:“好劍法!”
楊留虹見自己陡施辣手,竟也給對方避了開去,心頭也自駭異,知今日遇上平生勁敵。鄧幹雖油嘴滑舌,手上功夫卻頗爲了得,端的遠在那個五條大漢之上,縱是與他單打獨鬥,勝負之數也殊難預料,自己只有全力一拚,縱然一死,也萬不可墜了師門名頭。當下更不多言,劍交左手,唰唰唰又是一路疾攻。
鄧幹此時早有防備,只揮灑自如地遊身避招,凝神細觀峨嵋劍法。
楊留虹又驚又怒,冷哼一聲,將長劍交回右手,一招“點眉落明”又自攻出。但見她長劍忽而在左,忽而在右,忽兒似乎又在兩手之間,劍尖卻始終直逼鄧幹雙目!
鄧幹幾時曾見過這種不躲不避、只一味猛打急攻的不要命的劍法,一時間竟給逼了個手忙腳亂,險象環生。
轉眼間楊留虹已攻出九三二十七劍,見仍奪不了鄧幹雙目,心頭一凜,劍招急變,一招“佛光普照”已然使出。
鄧幹陡覺眼前一空,大驚之下,百忙中一個側身,但聽“哢嚓”一聲,右邊腦袋一涼,鄧幹提氣暴退三丈。幸好楊留虹只仗劍冷笑,並不乘勝追擊。鄧幹驚魂剛定,伸手摸時,只覺濕漉漉一片,哪里還有右耳。
鄧幹這一驚非同小可,直出了一身冷汗,适才恰似到鬼門關走了一遭,萬幸此時小命還在,心思自己若連一個女流之輩也敵她不過,豈不讓在暗中觀鬥的胡大俠覺得我鄧幹太過膿包!
當下不再托大,冷笑一聲,沈著臉道:“楊女俠的峨嵋絕學鄧某領教了,且看小生的扇上功夫卻又如何!”語畢,氣運右臂,摺扇輕揮,人已揉身攻上。
楊留虹凝神靜氣,拆得數招,便知對方武功遠勝於己,一柄長不盈尺的摺扇在鄧於手中,直與三尺長劍無異,劈刺點穴,妙處只是扇影。
楊留虹情知再鬥無益,只徒遭戲弄而已,當下更不閃避,一招“點眉落明”將鄧幹逼退三尺,舉劍便往自己頸間抹去。
忽聽“叮”的一聲,劍鋒離頸堪堪只差一線,楊留虹陡覺右臂劇震,手中長劍早“哐啷”一聲落在地上。
楊留虹心頭慘然,只道對方武功既這般高強,竟連自盡也爲其所阻,此番落人他們手中,不知還要受多少折辱。當下緊閉雙目,便欲自絕經脈。
不料她心念剛動,便覺背心一麻,十數十穴道早被人點,渾身麻木不仁,哪里還能運勁自絕!
電光石火之間,忽聽那個五條大漢喜道:“胡……”
但他們只道出了這一個字,並且永遠只能道出這個“胡”
字了,只聽“啪啪”數聲,十五聲慘叫同時響起!
楊留虹大吃一驚,睜開眼來,便見一高大黑影穿梭於那個五條大漢中間,身形快如鬼魅,只一眨眼功夫,那個五條大漢人人腦漿進飛,早成了一堆屍體。
楊留虹驚駭莫名,卻見那大漢右掌一揮,將兀自待扇微笑的水上書生鄧幹打得有如斷線風箏一般,直飛廟處,只道得一聲“你好狠”,便聞“啪”的一聲,從此無聲無息。
楊留虹只覺毛骨悚然,不敢看那個五條大漢慘狀,當下緊閉雙目。忽覺身子一空,已被那人挾出廟外。
那人將她放在地上,回身提了鄧幹屍首擲回廟內,取出火摺子,利索地將破廟點燃四、五處。待火勢漸盛,才又挾了楊留虹飛奔下山。
幾個起落,已到江邊,那人挾著楊留虹一個飛身,輕飄飄落在泊在江中的一條小船上。這一躍只怕有七、八丈之遙,楊留虹只覺江風嗖嗖貫耳,心頭自是駭異,此人的功夫,只怕她師父絕因師太也有所不及。
待穩坐船中之後,那人伸手給楊留虹解了穴道,冷冷道了一聲:“那等江湖宵小,死不足惜,楊姑娘倒不必心有不忍。”
楊留虹穴道既解,便轉頭看江岸之上那熊熊烈火,想起鄧幹諸人死狀,正自心頭惻然,不料這救她之人背對著她,並未看她一眼,竟已窺破了她心思,心頭不禁大感驚佩。
正欲出聲,卻見那人雙掌連擊水面,小船有如離弦之箭,疾向對岸沖去。如此“劃”船之法,實爲楊留虹平生所僅見,心頭欽佩之心又起,一待上岸了便高聲道:“晚輩峨嵋絕因師太座下弟子楊留虹,多蒙前輩相救,不知前輩高姓大名能否見告?”
那人卻不答話,只雙眼含笑,轉過身來看著楊留虹。
淡淡的月光之下,只見那人雖面無表情,卻有一些面熟,略一思忖,便盈盈拜道:“多謝胡大俠相救之恩!”
原來這出手相救之人,正是年前在武帝宮率天下群雄與東方聖力搏、俠名滿天的千杯不醉胡醉。當時楊留虹隨師父絕因師太前往,曾見過胡醉之面,是以覺得面熟,略一思忖,便已記起,只不知胡大俠爲何這般冷漠,但救命大恩,豈能不謝,不料胡醉卻不受她這一拜,楊留虹未及拜下,便覺一股巨大之力湧來,阻住了自己下拜之勢,心知胡大俠行俠江湖,施恩不謀圖報,崇佩之心頓起,至爲恭敬地道:“晚輩奉師命下山,打探小師妹訊息,不料在永昌鎮中了鄧幹等人奸計,被擄至此,幸得胡大俠出手相救,晚輩好生感激!”
胡醉似是愣得一愣,才道:“胡某只是適逢其會,楊姑娘倒不必放在心上,只是令師妹,可是一個——?”收住話頭,沈吟不語。
楊留虹連忙道:“敝順妹姓瞿,名臘娜,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不知胡大俠可曾知她訊息?”
胡醉道:“那就對了,楊姑娘請隨我走。”
聽他言語,自是知道小師妹訊息了,楊留虹大喜過望,便欲拜謝,卻見胡醉早在五丈開處,當下不再多言,提起真力,飛身跟了上去。
數日之間,胡醉盡擇荒無人煙的小道行走,他功力本比楊留虹高出甚多,是以楊留虹只能見他背影,心頭不禁微覺納罕:小師妹怎的會在這了無人迹之處?出言相詢,胡醉也不轉身,只道到時便知。
又行了數日,峨嵋山已隱約可見,楊留虹頓即釋然:原來小師妹已回山了,卻不知是否似自己這般是由胡大俠護送回來的,當下心中當真對胡大俠感激不盡。
這日黃昏,二人已行至峨嵋山山腰。再行半個時辰,便可見到師父和小師妹了——楊留虹一念及此,心下又是感激又是喜歡,不禁加快了腳程。待到穿越一小片森林時,始終在身前一丈左右的胡醉突然停下,轉過頭來淡淡地道:“楊姑娘,咱們不必再走了。”
楊留虹大惑不解,道:“胡大俠你說什麽?”
胡醉冷冷地道:“我說咱們不必走了,這兒風景不錯。”
楊留虹更是不解,聞言四下掃視了一眼,見三十丈處有一個樵夫兀自砍柴,除此之外別無他人。楊留虹心頭一驚,回頭看胡醉時,只見他目露凶光,面色有若僵屍一般,只死死盯著自己。
楊留虹芳心狂震——此人相貌確是胡醉,神態卻與當日她在武帝宮所見的胡大俠絕然不同。胡大俠那卓爾不群的豪蕩之氣,此時毫無蹤影不說,還換成了一臉乖戾。
楊留虹當下顫聲道:“胡……胡大俠,你……”
胡醉乾笑了兩聲,道:“你若能沖了過去,胡醉轉身便走,若是無法過去,胡某說不得便要留楊姑娘一留了!”
楊留虹冷哼一聲,心道你胡大俠名滿天下,卻到我峨嵋山顯手段來了!我若不也顯點手段給你瞧瞧,倒讓你小覰我峨嵋派了!當下只道了聲“好”!拔劍在手,更不多言,運足平生修爲,舉劍攻了過去。
胡醉空手接招,身形快逾閃電,楊留虹一路急打猛攻,長劍卻總離胡醉身周寸許,待她一套峨嵋劍法堪堪使完,胡醉手腕倏地一翻,早將她手中長劍劈手奪過,陰惻惻地笑了數聲,才道:“楊姑娘你看胡某可曾後退半步麽?”
“麽”字出口,楊留虹陡覺雙腿一軟,人早委頓於地,卻是在這電光石火之間,胡醉已點了她周身要穴。
楊留虹大驚之下便欲出言相問胡大俠因何如此,卻哪里還能發出半點聲來,竟是連啞穴也被點了。芳心不由大駭,滿目驚恐地看著胡醉。
胡醉卻不看她,飛身過去將那躲在草叢中連天氣也不敢出的砍柴漢子拎了過來放在楊留虹身側,淡淡地對那漢子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漢子卻只顧不住口地跪地求大爺饒命。
胡醉“哼”了一聲,森然道:“我問你什麽你便說什麽,大爺一高興,難說便饒了你一命。”
那漢子大喜,連忙道:“是!是!小的什麽也沒看見。”
胡醉又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的名喚李富貴。”
“哼!瞧你這樣子富貴個屁!”
“是是!小的窮得揭不開鍋,實在是富貴個屁!”
“你今年幾歲了?”
“小的今年三十三歲了。”
“可曾婚配了麽?”
“小的老婆倒是有一個,只是又聾又瞎,倒讓大爺見笑了。”
“如果有不聾不瞎的妞兒看上了你,你要是不要?”
“大爺說笑了。”
“你看地上這妞兒,還配做你老婆嗎?”
“大爺別嚇小人。峨媚山上的姑娘尼姑都厲害得緊,小的可不敢……不敢……”
“不要怕,這妞兒此時已不厲害了,大爺看你老實,這就再嘗你個老婆。此時便人洞房,你若要活命,便把衣服褲子脫了!”
李富貴渾身有若篩糠,戰戰兢兢地脫光衣服,露出一身的皮包骨頭。
“好,”胡醉道,“把你媳婦兒的衣衫也脫了。”
“小……小的不……不敢。”
“連自己媳婦兒的衣衫也不敢脫,那還留你活命作甚,大爺這便……”
“大爺饒命大爺饒命!小的這就去脫。”顫抖著走到楊留虹身前,跪地磕了三個頭,才又道:“這……這位大……大姐,小的要……要活命,實……實在是……是迫不得……得已。這……這得罪之……之處,還望大……大姐莫……莫怪。”
楊留虹又羞又怒又覺噁心,心頭慘然,兩行清淚奪目而出。
李富貴一愣,便聽胡醉喝道:“快!再慢大爺一掌便打死了你!”
李富貴一驚,伸手便去解楊留虹衣裙,尚未觸及肌膚,便聽“噗”的一聲,李富貴陡覺面上一熱,伸手摸時,正好接住一片軟溜溜熱乎乎的物事,待低頭看清,早嚇得滲人的慘叫出聲。
他手中捧著的,駭然是半截舌頭,還兀自微微顫動!
楊留虹自斷嬌舌,頭一偏,已然命歸黃泉。
胡醉一驚,連忙點了李富貫啞穴。李富貴作聲不得,竟似呆了一般,只木愣愣地看著手中半截舌頭,對胡醉剝楊留虹的衣裙看也不看,待到驚覺身上有異時,早被胡醉用衣帶將他和楊留虹尚有餘溫的赤條條屍身捆在一起了。
胡醉哈哈大笑,將他二人吊在一棵大樹上,運掌如刀,將那大樹削下一大塊皮來,運指刻字:“峨嵋山上一窩淫女,絕因老尼羞也不羞!”未了沖山頂道觀運足內力高聲道:“峨嵋淫女,我胡醉領教了!告辭!”
“辭”字出口,順手解了李富貴啞穴,人卻一閃身便沒了蹤影。
整個森林,少頃便充滿了李富貴慘駭滲人的嘶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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