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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6-13, 05:29 AM  
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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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轉貼 - 武俠小說 - (雜家)

此處填文, 轉賺史幣
三不五時, 增量增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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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題為‘水溝浩劫記’。其文日:夫溝渠之間,固枕籍而至穢;兩波之內,乃茂鬱而生靈。也有孑孓,也有蚯蚓,蛙鼠比鄰,蚊蚋並肩。玄黃辟邪之湯,浩浩湍湍,其天而降。頓見波揚萬尺,哀嚎震天。孑孓驚呼辟易、蚊蟻大哭逃竄,蟑螂亡命而爬走,老鼠狂奔而逃難。哀鴻遍野兮,母蝸牛不能保小蝸牛;溝水沸湯兮,青蛙不能救蝌蚪。觀者鼻酸,聞者掩耳,蒼天何仁,乃罹此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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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7-10 02:14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runonetime 目前離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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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vid722 (2008-08-26),dddd (2008-06-15),KL-iris (2010-04-07),qdenise (2008-08-20),wulihua (2010-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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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1, 09:13 AM   #466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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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命不當絕

  夜幕深沈,大漠悄然無聲。
  方才那有若千軍萬馬奔騰的隆隆聲,此時似是盡被黑夜吞沒。那恰似海面被颶風掀起驚濤駿浪的滾滾沙丘,轉眼便象溫柔熟睡的處女!
  連綿不絕的大漠,既兇殘又溫柔,有誰知道它曾掩埋過多少白骨?!
  只有那些長年生長於大漠的人,才知道當沙浪狂湧之時,必須置身浪尖,將自己變成一條隨波逐流的小舟,方有活命之望!
  所以冷風月拚死也要爬上沙丘之巔。他成功了,撿回了一條性命。
  布袋和尚姚鵬卻已無力再挪動半寸。他身中冷風月兩掌,雖憑其功力深厚,僥倖活得性命,但他還能逃避大漠到了不知撿過多少白骨的兇殘之手麽?
  不能!
  ——這是冷風月看著布袋和尚在沙底沈浮時下的斷語!
  所以冷風月要拜弟飛雲劍等掘地三尺,挖出布袋和尚屍身!
  但是沒有。飛雲劍等並未掘出姚鵬屍身。
  是哪兒出了差錯?
  ——冷風月的斷語錯了?
  ——布袋和尚錯了?
  ——或者是大漠錯了?
  也許都錯了。
  也許都沒錯。
  唯一的解釋是:造化弄人,老叫化命不當絕!
  卻說當夜布袋和尚突遭暗算,中了冷風月全力兩掌,哪還能挪動絲毫。幸虧他江湖經驗老道,以其人之追還治其人之身,佯裝斃命,誘得冷風月入殼,搏命一擊,鬧了個兩敗俱傷。身上卻再無半絲真力,待沙浪狂湧之時,布袋和尚只有聽天由命,閉目等死一途了。
  不料大漠心慈,竟不願收這老叫化屍骨。
  風平浪靜之後,竟將布袋和尚那垂死之軀扔在一沙丘之側!
  直到醜寅交泰時分,布袋和尚才悠悠轉醒,微一運氣調息,但覺丹田空空,胸腹間更有一股寒氣,如針尖般刺向全身穴道!
  此時月正中天,毫不吝嗇地灑著溶溶清光,饒是布袋和尚生性豪放不羈,也不禁面色煞白。
  先前中掌之時,布袋和尚只覺渾身筋骨如才斷般劇痛,還只道是冷風月那小魔頭功力了得,此時略一運氣,才知自己竟是中了天冥毒掌!
  天冥毒掌之陰損,布袋和尚自是深知。
  此掌源出西域,爲百年前一代大魔公孫鶴首創,因其過於歹毒,向爲力原武林所不齒。後公孫鶴竄至中原作惡,被酒仙翁、苦苦僧人和跛足神僧三人聯手除去。原以爲公孫鶴一死,此掌便已絕迹,不意冷風月那小煞星因何奇緣,竟練會了如此歹毒掌法。
  凡中了天冥毒掌之人,若功力悉敵,初時並無不適,然十日之後,中掌者必毒發身亡!
  昔年酒仙翁一代醫聖,制服公孫鶴後,花費十年心血,才研製出解此毒掌的配方:以紅冠雪雞之血勾引,服下千年雪蓮!
  茫茫大漠,卻到何處找尋這兩樣天下奇物?!
  布袋和尚苦笑道:“不料這大漠不收老叫化屍骨,我老叫化卻死皮賴臉地奉上,真個是……”
  一句話尚未說完,忽覺一陣陰寒之氣由丹田湧起,渾身如墮冰窟,人竟又昏過去。
  直待半個時辰之後,布袋和尚複又轉醒,心道:“既是老天爺不讓我老叫化斃命當場,尚給十日期限,那我老叫化倒不可太悖天理,這便到天山走它一遭再說。”
  他知道欲尋紅冠雪雞和千年雪蓮,天下最好的去處便是天山。
  既如此想,便強撐垂死之軀,往西蹣跚而行。
  月光下,一個搖搖晃晃的身影,有若嬰兒學步!
  誰能想到,這人便是名動天下的絕頂高手布袋和尚姚鵬姚大俠?!
  但布袋和尚倒是心安理得,雖是跌跌撞撞,步履艱難,明知自己十日內是否能趕到天山,尚是未知之數,而十日內若無紅冠雪雞和千年雪蓮,自己必定毒發身亡,倒是完全以肯定,然而他竟似把這至關重要的事情忘記了,仍是慢慢騰騰地趕路。
  次日午時,布袋和尚坐在一副巨大的駱駝枯骨上,飲了一大口酒,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不禁自言自語地道了一聲“奇怪”!
  原來昨夜他每行一個時辰,丹田內必定毒發一次,每次均如身遭千針所刺,必得停下來息憩忍痛。此時已走了約摸三個時辰,卻未現毒發之象!
  心中奇怪,便試著運氣,但覺丹田內竟湧起一絲內家真力,雖尚微弱,卻無痛楚之感,當下心頭大喜,連飲了三大口酒,盤膝運功,半個時辰之後,真力漸強,運足一個周天,竟恢復了二成功力!
  布袋和尚大喜過望,心頭卻也略覺蹊蹺。
  其實道理很簡單,冷風月的天冥毒掌雖陰損歹毒,但若僅以功力而論,卻又怎及得上名列天下絕頂高手的姚鵬。姚鵬先挨兩掌,已使全身筋骨紛紛離位,此時他強忍痛楚,走了幾個時辰,渾身筋骨得以活絡,複歸原位,自家真力便又複生,暫時克住了冷風月掌毒發作!
  自此之後,毒發間隔日見長久,第四日後,布袋和尚已恢復了六成功力,那天冥毒掌,卻未再發作過一次!
  布袋和尚喜憂參半。喜的是,自己功力日長,進程自是快了何止一倍。憂的是,那天冥毒掌雖暫被克制,但六日後若還尋不到紅冠雪雞和千年雪蓮,老叫化仍是注定要一命歸西!
  天冥毒掌,並非浪得虛名。昔年公孫鶴爲惡江湖時,越是能克住掌毒不發作的高手,十日後越是無救,端的兇險萬分!
  布袋和尚晝夜兼程,第六日,天山已然在望。
  此時離毒發時間,尚有四日!
  天山連綿千里,山麓碧草青青,溪流潺潺,布袋和尚已恢復七成功力,倒也不懼寒冷。但天山峰峰相連,一望無際,千年雪蓮藏于哪座山峰峭壁?
  紅冠雪雞又棲於何處仙峰?!
  布袋和尚站立山腳,仰視群峰,隨即哈哈大笑,豪邁地道:“老叫化之命,本就是上天所踢,此番聽天由命罷了!”
  聲震冰川,轟然有聲,良久不絕!
  他上了博格達峰。
  博格達峰直插雲天,終年積雪,渾似一塊白天懸在碧空之上!
  布袋和尚足蹬手攀,時如猿猱溜澗,時似矯龍騰雲,不一日便攀至博格達頂峰。
  雖則他沿途目光如炬,格外留神,卻終未見一朵雪蓮!
  雪雞倒是時常出現,卻儘是尋常白冠,絕無一隻紅冠雪雞!
  日月如梭,從布袋和尚離開大漠,到此時攀上博格達峰頂,已是第九日了!
  布袋和尚巍立頂峰,任風吹得長衫嘩嘩作響。他本是灑脫豪放之人,心思葬身於此寒冰絕頂,也不在活一世了。然離毒發尚有一日期限,我老叫化倒不能不把這葬身之地察個仔細,否則閻王爺問將下來,弄它個結結巴巴倒是大煞風景。
  極目四跳,卻見西首二十丈外有一光滑如鏡之冰壁,色白似玉,然白壁正中,卻有一灘烏黑!
  布袋和尚奇心大起,幾個起落,人已如飛鳶一般落至那冰壁之下,施出絕功,有如壁虎般貼壁而上,知見那一灘烏黑竟是一個巨大的洞口!
  布袋和尚探身入內,竟發現洞內漆黑一團,深不見底。晃亮火摺子,四壁頓的晶瑩剔透,竟是千年堅冰。只覺空氣純淨,精神爲之一爽,便不多作它念,徑往洞內深入。
  誰料此洞似是無底,半個時辰之後,只覺腳下堅冰緩緩下斜,前方卻絕無半絲光亮!
  複往前行,漸見石筍叢生,突聞有泉水叮咚之聲,布袋和尚大喜,不料便在此時,手中火摺子已然燃燼,眼前漆黑一團!
  布袋和尚一愣,手摸懷中,卻哪里還有第二支火摺子。然若就此折回,豈非終生憾事!當下略一沈吟,依然摸黑前行。
  又行了盞茶時分,布袋和尚陡覺石筍撲面,心中略奇,便即穩住身形。稍息片刻,迎面轟然拍出一掌,當面一塊石筍運聲斷折,布袋和尚豪氣頓生,不料剛邁出一步,忽覺雙足一滑,人已跌落疾下。
  勁風撲面,竟似墜落萬丈深淵。好個布袋和尚,雖驚不亂,雙掌左右翻飛,怒拍雙壁,以喊緩下落之勢。待細觀時,卻見下面遙遙處竟有一絲光亮,心知快要落出洞了。
  正思忖間,忽覺刺目雪亮!
  下落之勢卻益發疾了。饒是布袋和尚機智百出,此時在黑洞中摸行甚久,剛一見到光明,雙目不適,也不禁有些慌了,尚未作出反應,便聽“嘭”的一聲,身體有如被重錘猛擊一記,脊梁痛徹鑽心!
  但下落之勢已然大緩。
  原來是山壁間突兀橫生的一如臂松枝,將布袋和尚擋得一擋。然那松枝卻也“嘎吱”一聲,被布袋和尚那碩大身軀擊斷!
  布袋和尚只覺胸中氣悶,強凝真力,注目望去,但見十丈之下,仍是一片厚厚積雪。間或有一二株蒼松古柏,卻是枝繁葉茂。
  這說來只是瞬間之事,只聽“嘭哧”一聲,布袋和尚已然沒入厚厚積雪之中。
  但只過了小半盞茶時分,布袋和尚那顆亂篷篷髒兮兮的叫化頭,竟又緩緩從那雪窟窿中冒出來了。
  未及長身而起,老叫化已自哈哈長笑,高聲道:“老叫化當真均命不該絕也!”待得飛身而出,才發現那使自己落下的黑洞駭然高懸在四十丈以上,心頭一驚,便覺脊骨又似針紮殷疼痛,立時便盤膝療傷。
  一個時辰之後;傷勢已然無礙,然離天冥掌毒發時間,也不過只有四個時辰了!
  冰峰林立之間,竟有如此幽谷,倒是令人心曠神怡。
  布袋和尚沿谷底徑往東行,但見夕陽如輪,古木參天,更有一碧波清潭,盈盈閃光。波光之下,竟有魚磷閃爍。布袋和尚大喜,運掌如刀,削得木劍一柄,少頃便叉得銀魚一堆,不禁開懷大笑,道:“老叫化得此奇緣,雖死不在也!”
  折得枯木數十棍,架起火堆,卻發現隨身所攜火石早已失落,布袋和尚皺皺眉,竟拎起一條生魚,大口咀嚼,又解下腰間葫蘆,猛喝數日,反覺甘美鮮甜!
  布袋和尚酒足魚飽,一算離毒發時尚有三個時辰,便暗思道:雖老叫化功力不弱,但若凍死在此,倒也枉稱布袋和尚。
  不如折回去撞撞運氣,若能尋到火石,也好做個熱鬼!到陰間也少幾分寒氣。
  於是折回先前隕落之處,沒費絲毫功夫,竟輕易地找到了落到冰窟窿裏的火石。火石因有油布包裹,並無任何妨礙。驚喜之下,複回方才飲酒噬魚處,點燃篝火,又燒了幾條魚吃,似是忘了兩個時辰後自己便要毒發身亡,兀自沈沈睡去。
  火光映照在布袋和尚安樣堅毅的面上,且是在這人迹罕至的冰雪穀底,真不枉稱他一聲大俠!
  古木幢幢,林濤如湧。約過了一個時辰,林濤中竟夾雜了“撲騰”聲!
  布袋和尚何等樣人,陡聞異聲,人已端然坐起,雙掌護於胸前,雙目精光似電,直射那發出異響之處。
  但見八個斑點快愈閃電,須臾間便竄至離答火不足三丈遠的地方。
  布袋和尚注目一觀,心下不由大奇!
  ——竟是八隻紅冠血雞!
  莫非真個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
  但此時離毒發最多只有二個時辰了!
  況且光有紅冠血雞而無千年雪蓮也是枉然。
  而那八隻雪雞一齊側頭看著箐火,又看看布袋和尚。隨著火光在他臉上跳躍,八隻雪雞可愛的小腦袋也一偏一偏的。
  奇怪的是八隻雪雞竟只朝一個方可偏頭!
  布袋和尚滿腹蹊蹺,不解地看著它們,良久,暗忖道:“它們如此可愛,我老叫化倒不必傷了它們,二個時辰之內,反正是絕難尋到千年雪蓮的了。”
  心如此想,布袋和尚乾脆倒頭便睡,但他剛一躺下,便有一隻雪雞飛竄過來猛啄其面一下,隨即又飛撲入群,八隻雪雞竟似不屑地看著他!
  布袋和尚又氣又驚且奇,不知紅冠雪雞此舉何意,陡然間雄心大發,心思我布袋和尚在江湖也尚被人尊稱一聲大俠,此番身遭暗算,本不欲傷你等小命,你們倒欺負到我老叫化頭上來了,此番咱們就比試一番何妨!
  但見布袋和尚淩空躍起,直撲八隻雪雞,不料那八雞如同一心,未等姚鵬落下,早巳一齊騰飛,徑往它們方才偏頭方向飛去。
  布袋和尚雄心大發,也是一個飛身,幾個起落,已離那八隻雪雞不足十丈!前面卻是一個並不十分陡峭的斜坡。
  布袋和尚只須再有兩個起落,便可追上它們,但那八雞卻一齊落在坡底,轉頭看著如風馳電靶般飛來的姚鵬,待他離它們只有丈餘之近,它們才又展翅,沿斜坡緩緩上飛。
  此時布袋和尚已恢復八成功力,他凝足全身真力,也端的飛同小可。然那八隻雪雞不緊不慢,總與他保持一丈距離。
  山勢漸陡,布袋和尚已微覺真力不濟,離那八早雪雞竟有五丈之隔。而那八隻雪雞,竟也飛累了似的停落下來,在雪地上緩緩前行。
  布袋和尚高聲道:“哈哈!你們是成心考較我老叫化功力麽?!”
  八隻雪雞不理不睬,兀自慢慢前行。
  此時早無草木,連猙獰怪石也全部被積雪覆蓋。
  布袋和尚被雪雞激起萬丈雄心,運出最後一絲真力,恰似搏命一般,有如飛蓮臨風,碩大身軀竟騰起七丈有餘,不料身在半空,真力已然不濟,重重跌落在一陡立的峭壁之側上。
  無巧不巧,布袋和尚跌落下地,正有一粒石子咯在腰間要穴,全身只覺一陣酸麻,已然無法動身!
  卻見八隻雪雞一齊飛撲過來.團團圍住布袋和尚,咯咯咯地叫個不停。
  布袋和尚全身無法動彈,只有望著雪雞苦笑,道:“尚有一個時辰,老叫化便要毒發身亡了,有你們八個爲老叫化送終,我姚鵬也不算冤枉,哈哈!”
  先前啄布袋扣尚面顔的那只雪雞看看姚鵬,撲愣愣飛走,少頃飛回,卻口銜兩朵雪蓮!
  只觀那雪蓮的肥碩龐大,便知它是長於千年之前了。
  布袋和尚大惑,卻見那雪雞放下雪蓮,竟自啄食其中一朵。另外七隻圍住姚鵬和那只啄食雪蓮的雪雞,似是在護法一般。
  待啄食完一朵雪蓮,那只雪雞的紅冠更是鮮紅欲滴!只見它將另一朵也啄成碎片,一片片銜起喂入姚鵬口中。未了,又有一隻雪雞走近,只一下便啄破了先的啄食雪蓮的那只雪雞的紅冠,頓時鮮血怒湧,而那雪雞卻側頭將紅冠塞入姚鵬口內!
  布袋和尚驚詫莫名,待那紅冠血雞冠中之血入腹,與先前的千年雪蓮混合,只覺渾身氣血翻湧,燥熱難當,只一忽兒功夫,人竟昏了過去……
  醒來時已是次日午時,布袋和尚只覺胸前有一異物,取下一觀,正是那只雪雞,此時紅冠已然慘白,自是爲救姚鵬,竟是捨身血盡身亡了!另外七隻雪雞,卻哪里還見蹤影。
  布袋和尚知自己中冷風月天冥掌的毒性已解,不禁眼眶一熱,一代大俠,竟悲哭出聲,有若狼嘯虎吼,聲震峰穀!
  布袋和尚以掌當劍,愣生生從堅硬如鐵的峭壁下挑出一個洞來,將那只捨身救已的紅冠血雞埋入其中,又用堅冰峭石壘了一座巨大墳墓,一言不發,對著那墳頭規規矩矩地磕了三個響頭!
  立起身束自覺十指生痛,細觀時,除二拇指外,其餘八指指甲竟已沒了,大約也埋入那紅冠雪雞墓中。
  布袋和尚見此時日正大天,正是練功之時,便即盤膝運功,只覺氣血通暢,並無半絲阻礙。一個周天之後,已自覺恢復了九成功力,心頭百感交集。
  卻見面前地上竟有八灘烏黑血迹,知是方才運功時已將天冥掌毒自指尖逼出,不禁心頭惻然,轉過頭對著紅冠血雞之墓,沈聲道:“在下布袋和尚姚鵬,在江湖上也薄有虛名,然天生一介叫化之命,老叫化平生吃雞無數,自今之後,皇天在上後土在下,老叫化若再吃一隻雞,便有若此石!”
  言罷一掌拍出,早將峭壁上的一塊突兀石塊擊成粉末!
  正欲跪下叩首離去,突聞不足二十丈遠的地方,傳來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老叫化不吃雞,倒是天下奇聞!本人雖非乞丐,卻偏偏喜歡吃雞!”
  又聞一女聲嬌嘀嘀地道:“不知大哥喜歡吃什麽雞?咯咯!”
  先前那人道:“大哥我吃叫化雞,並且那雞越吃越有味。
  若是能在冰天雪地的地方吃上一隻老叫化鳴,那我這一生就心滿意足啦!”
  話音落時,發話之人已離布袋和尚不足八丈。
  布袋和尚駭然轉身,卻見三人如鬼魅般逼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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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1, 09:13 AM   #467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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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慘絕人寰

  阮蛟阮龍兄弟解散“紫鯨幫”,攜帶家小,黯然離開江面,到洛陽開店經商之後,原在幫內坐第三把交椅的寒江獨釣霍泉,成了江面上水底功夫最強之人。只要一到水面,他那根長不盈尺的魚杆便出神入化,說是要釣一條黃花魚,就決不會釣起鯉魚,若他說要釣一隻團魚的左眼,就決不會挂上江龜的唇頒!整個江面上,提起寒江獨釣大名,凡于水上營生之人,無不高豎大拇指。
  “黃龍令”爲渦天下,多少武林高人或死或爲其用,霍泉深知自己雖水上功夫了得,但若腳踏實地,自己委實算不上什麽人物,因此終日垂釣飲酒,自得其樂。
  待“黃龍令”神秘會主,功參天地的太陽叟東方聖一死,霍泉便知武林天下定要重起紛爭,便巴巴的從長江趕到洛陽,意欲在黃河面上也闖出它個名頭來。
  不料刻到洛陽,剛住進天星客棧,便爲爭議當今天下何人武功第一而與人動手,毫沒來由地受了鬼靈子一頓羞辱。
  雖霍泉確認江湖浪子武功天下第一,但對尉遲恭駱一春之流提出的姚鵬胡醉任空行三人驚世駭俗的功力,他也是打心眼兒裏佩服的。之所以與人動手,完全只是想在言語上占個上風——這本來就是江湖中人的臭脾氣。
  待到布袋稱尚姚鵬姚大俠一介小小徒兒便使自己蒙辱,早覺萬念俱灰,什麽闖蕩名頭,什麽揚名立萬,滿腹壯志雄心,早如雲煙散盡。
  頹然離開洛陽,只想回長江上獨自垂釣,欽酒取樂,了此殘生罷了。——何況在江面上,還有多少人尊敬他寒江獨釣霍泉呢!
  因而霍泉一路匆匆,只想早一日回家早一日好。沿途大好風光,在他眼中不過是些枯枝殘崖!
  不一日,寒江獨釣已抵達長江地界。
  傍晚時分,霍泉投宿一家小客棧,心思明日即可到家,今夜何不來它個酒飽飯足!
  要了滿桌酒肉,寒江獨釣正自細品慢咽,忽見門外走過七條緊身短襖的大漢,其中一人沖店內看了一眼,“咦”了一聲,便收住腳步。
  少頃七人一齊走進店來,爲首之人沖霍泉抱拳作禮,恭敬地道:“霍老英雄,在下兄弟上人這廂有禮了!”
  言罷上人竟一齊沖他打躬作道。
  霍泉覺得眼生,不知七人這番作爲是何用意,但觀人家禮數甚周,便也還禮道:“請恕霍某眼拙,竟不識得——”
  先前發話那人連忙道:“寒江獨釣霍老英雄大名,在江面上如雷貫耳,我兄弟七人早已久仰,傾慕之至。實不敢瞞霍老英雄,我等兄弟有個不雅之號,叫‘長江七鬼’,也是在江面上混口飯吃,雖名號不雅,卻也非邪惡之輩。但兄弟們這點兒微末技行,與霍老英雄比起來,恰似熒蟲比之日月,是故霍老英雄不識在下兄弟,自是毫不足爲奇!”
  長江七鬼禮數甚周,言語恭敬。寒江獨釣正欲邀了他們共飲,卻突然聊起洛陽之行,神色頰即一黯,心道自己在長江面上何等風光,自以爲了得,卻只是與似服下這長江七鬼之輩相較而言。俗言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此言果真不假。小小一個鬼靈子,便使自己蒙羞受辱,若是見了江湖浪子千杯不醉之輩,自己豈不也是熒蟲比之日月!與一隻井底之蛙何異,念及此,不禁長歎一聲。
  長江七鬼相互對視,不知霍泉此歎何意。
  爲首老大便道:“若霍老英雄覺得在下七兄弟有礙清視,咱們這便離去,它日若有緣……”
  霍泉苦笑一聲,道:“七位不用多禮,自管請便便是。”
  七人不知這“請便”是什麽意思,又對視了一番,心下均道:“寒江獨釣在江面上赫赫有名,今日遇上了,若就此離去豈不可惜。”
  當下老大便道:“既是霍老英雄不嫌在下兄弟有道清視,咱們便也在這兒略作息歇。”
  霍泉又苦笑了一下,獨自斟了一碗酒喝下,不再搭理他們,神色甚是頹然。
  長江七鬼在屋角坐了,店家置上酒菜,七人默然飲食。
  酒過三巡,老大拎了酒壺,餘人各端杯在手,來到寒江獨釣桌前,恭敬地道:“我兄弟七人久慕霍老英雄神功,今日邂逅,也是有緣,長江七鬼恭敬霍老一杯!”
  寒江獨釣漠然地看了七人一眼,淡淡地道:“爾等並非練武之料,還是早作其他打算爲是。”
  衆人聽了甚覺尷尬,龍頭老大但見對方語出真誠,便道:“若得霍前輩指點,長江七鬼終身感恩不盡!”
  餘人均道:“還望前輩指點!”
  寒江獨釣在長江一帶成名數十年,平時難得一見,是故以長江七鬼極爲恭敬,很想巴結一番。
  此刻霍泉之言聽著雖是刺耳,但以他在江面上的聲舉,確有資格這般說話,因而七人非但不惱不怒,還出語真心求他指點。
  但他們哪里知道,霍鳴聽了他們之言,真是感慨萬千,心潮起伏,只覺造化弄人,抱起酒壇就是一氣猛喝。
  七人不明就裏,面面相覷,竟然不知所措。
  須臾,酒壇已空,霍泉長聲大笑,神情竟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愴!
  但見他長身而起,搖搖晃晃向店外走去。
  七人目瞪口呆地看若寒江獨釣霍泉瘦弱矮小的背影,作聲不得。
  稍停。
  霍泉已到店門,忽聽一人叫道:“霍前輩稍候!”
  霍泉轉過身來,只見一人向自己奔來。
  寒江獨釣雙目如炬,但這僅只是一瞬間的功夫,繼而便呆呆地盯著那根與自己形影不離的兵器:一根長不盈尺的魚杆。
  忽然,寒江獨釣雙手疾出,急如電光石火。捧著魚杆的那人但覺眼現一花,便聽得“哢嚓”一聲,寒江獨釣揚長離去,少傾便沒入夜色。
  那人低頭一看,大惑不解,轉頭看其餘六兄弟,見各人臉上俱是茫然一片。
  地上赫然放著一根被折成兩截的魚杆——寒江獨釣霍泉形影不離的兵器。
  長江滾滾東流而逝,水天一色。兩岸青山奇景依舊,但寒江獨釣卻哪還有心思觀賞!但覺腦海裏空空蕩蕩,三十多年的江湖生涯,猶如眼前的浩渺江水,一片模糊!
  再逆江而行十裏,便是寒江獨釣霍泉的隱居之所。當下面對茫茫天際一聲長歎,然後轉身緩緩而行。
  對岸峭壁聳立入雲,高達數十丈。江中一葉孤舟正順江而下。此岸卻顯得甚是平緩,俱是濃密雜樹,間有鳥啼之聲。
  已是正午時分,空氣中充滿霍泉早已熟悉的山林間特有的氣味,顯得煞是寂靜。
  霍泉茫然地行走在雜木叢中,忽聽得前面傳來異聲!
  傾身細聽,卻又似若有若無。
  須臾,樹叢中突裹一聲慘呼!
  寒江獨釣不管江湖中閒事,但那聲慘呼煞是悲烈,渾不似人類所發!
  霍泉悄悄向發聲之處摸去。
  樹枝濃密,荊棘遍佈,寒江獨釣心跳如鼓,只覺渾身毛骨竦然。
  正小心翼翼地現行之時,忽又是一聲慘呼。此聲更爲令人駭異,恰似野狼死前的悲嘯!在這寂雜的江岸,既便是寒江獨釣這等久曆江湖之人,也不禁打了個寒噤!
  那傳聲之所離此不過五丈,霍泉輕輕分開樹枝,舉目一觀,便頓覺五臟俱震——
  前面的空地上,有一身材高大之人,正手提一柄血紅尖刀,背對著寒江獨釣。
  那人身前的一棵古松樹上,赤條條地釘著一人!
  被釘之人雙臂手伸,兩腿分開,兩手心和兩足背各釘有一根木樁,身體呈“大”字形牢牢地貼在樹上,渾身上下鮮血淋漓!
  寒江獨釣渾身顫慄!他行走江湖數十年,從未見過眼前這等慘烈情景。
  待要衝出救人,卻聽被釘之人大罵道:“胡醉!你是一代大俠,我焦礫子昔日被黃龍令所迷,這條老命原本由你所救。今日你既要取回,我自毫無怨言。但老夫好歹也是一派掌門,但求你給老夫一個痛快!”
  寒江獨釣這一驚真是魂飛天外。想崆峒派掌門神拳無敵焦礫子武功高出自己何止十倍,尚且如此任人宰割,我卻救什麽?
  更讓寒江獨釣心寒的卻是俠名享著的千杯不醉胡醉大俠竟會如此兇殘下作!
  本欲轉身逃走,但又思胡醉試功冠絕天下,自己能悄悄摸到此間未被發覺,已屬僥倖,如若被他發現自己看到他胡大俠竟幹出這等滅絕人性的勾當,只怕自己便要比崆峒掌門更加悲慘了!一念及此,本就心緒茫然的寒江獨釣,直若僵屍一般,幾乎連呼吸也停止了!
  便聽胡醉道:“我千杯不醉與東方聖那廝不共戴天,早在二十年前,若非他故,我胡醉便做定了武林盟主,你既稱我一聲胡醉大俠,那我也不妨明說,論武功我胡醉並非東方聖對手,當日在武帝宮你也是見到了的,若非我三弟獨孤樵一劍刺死東方聖,我胡醉早成黃土了!你以爲我率天下群雄對付黃龍令主是置生死於不顧的俠義之舉麽?哼!我隱身江湖五年,早查明那黃龍令主便是東方聖,我胡醉的命還以那麽賤,甘願送上門交給東方老賊。而東方老賊多行不義,我胡醉只登高一呼,天下英雄便對他同仇敵愾。此番東方聖一死,姚鵬乃我屬下,童超獨孤樵又都得尊稱我一聲大哥,除千佛手那老魔外,天下又有誰是我胡醉對手!哈哈!東方聖那老賊沒做成的事,只怕就要由我千杯不醉來做成了!”
  言罷又狂笑數聲!
  焦礫子赫然道:“你!你!你枉稱大俠,竟要步東方聖後塵,做那武林皇帝麽?!”
  胡醉道:“怎麽你看我胡醉不配麽?”
  焦礫子“呸”了一口唾沫,胡醉輕易閃過,陰惻惻地道:“凡當初甘當黃龍走狗之人,我胡醉一個也不放過!楚通已然伏法,你很幸運,算是第二名,楚通說縱是將他淩遲,到陰間也饒不了我,可我偏給了他個痛快!你焦礫子既然搬出什麽鳥掌門架子來要我給你個痛快,我偏偏要慢慢消遣於你!讓你死得比楚通慘烈百倍!”
  言罷竟似很爲自己的主意覺得有趣,咯咯地笑了起來。藏在五丈外樹林間的寒江獨釣卻嚇得渾身止不住地顫抖起來。但見胡醉陡地轉過頭,目光如熾地往寒江獨釣的藏身之處掃了一眼,臉上棄情異常冷漠,猶如死人一般。
  赫然確是千杯不醉胡醉!
  寒江獨釣渾身如墜冰窟,又告僵硬!
  胡醉冷哼一聲,轉過頭如貓戲鼠似地盯著焦礫子,將手中短刀抛接著玩!
  寒江獨釣腦袋裏“轟”地一聲,但覺有氣進而無氣出……
  待霍泉悠悠轉醒時,卻哪里還有胡醉身影!焦礫子的人皮、殘肢、五臟六腑一卻是迎風招展!
  “哇哇”連聲,霍泉終於忍將不住,幾乎連苦膽也要嘔吐出來了。
  長江在這裏拐了一道彎,流速陡然減緩。此段江面甚寬,傍晚時分,正如昔年王勃所言:“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江岸樹林濃密,林中多有奇禽異獸,故而人迹罕至。
  寒江獨釣霍泉的隱居木屋,便在這密林深處。
  此時已近垂暮,寒江獨釣霍泉,正獨坐江岸一塊猙獰的怪石上。
  但他手中空空,那支隨身攜帶的魚杆,早被他折成兩段了。
  在洛陽之行前,他總是日暮時分來此垂釣,享受這雅致美景。但此時他卻是一派茫然上緩,流淌的長江水,在他眼中,只是滾滾洶湧的鮮血;而不時躍出江面的魚兒,盡都變成了焦礫子迎風招展的殘肢;身後的濃密樹林,全都變成了林立肉陣;晚諸如湧之聲,便是他心自力一代大俠胡醉陰森慘人的狂笑……
  昔日美景夕何在?!
  夜色越來越濃,但寒江獨釣霍泉的腦海裏,只有一片血紅,似乎再也抹之不盡!
  連續數日,霍泉都總是這般踏著濃重夜色,步履蹣跚地摸回自己那間深裁在密林深處的木屋。
  回到木屋,寒江獨釣總是象喝水似的,將一大壇酒注入肚中,篷頭銑足,倒頭便睡,狀似死人!
  這二夜,子醜交泰時分,一條黑影如鬼魅般竄進了霍泉隱秘的木屋!
  那黑影身材高大,頭上斗笠壓得低低。
  如果霍泉不爛醉如泥,他當能認出此人月前曾在洛陽天星客棧出現,並說過一劍刺死東方聖的獨孤樵武功天下第一!
  但江湖中本來就很少有什麽“如果”,有的只是事實!
  事實是:寒江獨釣當夜爛醉如泥!
  醒來時霍泉不知自己置身何處。
  他也不知過自己這一覺睡了有多久。
  他只是顧到迷惑:自己窄小的木屋爲何變成了一座大廳?並且周圍竟立著數十條黑衣大漢?!
  當他擡頭朝南面上方看去時,差點被駭昏過去!
  ——那慘遭胡醉生生肢解的焦礫子,正端坐著注視自己,面色凝重!
  霍泉一顆心幾乎就要從胸腔蹦出,連道了三個“你”字,滿面驚駭,竟道不出第二個字來。
  便聽那“焦礫子”緩緩道:“老夫焦石子,江湖朋友錯愛,贈了老夫一個名號叫‘神拳開丁’。此處乃我崆峒派演武大廳,卻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焦石子?神拳開丁?崆峒派?演武大廳?……這一連串的話使寒江獨釣如突遭雷擊,頓即作聲不得!
  焦石子又道:“敝派掌門乃老夫胞兄,閣下不必驚惶,只因閣下躺在敝派門口,又從閣下身上發現一張便條,本門弟子甚覺蹊蹺,才將闊下請到此處。”
  霍泉見焦石子言語真誠,便道:“在下寒江獨釣霍泉,因飲酒過甚,卻不知怎的到了貴派寶地,至於焦大俠所言在下身上的便條,倒不知有何蹊蹺,還望焦大俠明示。”
  “大俠二字,老夫愧不敢當,”焦石子道,“霍英雄看看這個便知。”
  言罷緩緩立起,走過來將一張便條遞給霍泉,目扔如炬地盯著他,沈聲道:“這便是閣下身上之物。”
  寒江獨釣迷惑不解地接過便條,只看得一眼,便覺腦袋裏“轟”的一聲,面露極度驚駭之態。
  只見那便條上赫然寫著:貴派掌門已遭殘害,此人知之甚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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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鬼魅伎倆

  還是那片荒郊野塚。
  還是月黑風高。
  還是那兩個黑衣蒙面人。
  怒號的悲風,將他們的黑衣吹得嘩嘩作響。
  只聽那稍微粗壯高大的老者道:“鐵鏡!你事情辦得真不錯嘛!”
  聲音如此渾沈霸道,天下除千佛手任空行,決無第二人能發得出來!
  鐵鏡個頭本也不矮,與任空行相比,只略顯瘦削了些,此時聽任空行如此說話,不禁渾身機伶伶打了個寒噤,連忙道:“承蒙主上誇獎,屬下愧不敢當!”
  “知道愧不敢當就好,”千佛手陰沈沈地道,“老夫還以爲你又愧又敢當呢!”
  鐵鏡顫聲道:“主上!屬下愚魯,委實不知何事……”
  千佛手冷哼一聲,道:“永盛鏢局陳運興一家大小九十七口,你們能將人家殺得一個不剩,老夫當真是佩服得很啊!”
  鐵鏡一愣:“莫非主上之意是——”
  “老夫除佩服你們行事果斷外別無它意。只是鷹爪門下弟子竟放了胡醉一條生路,你這丐幫幫主前面的‘副’字,只怕要去掉便有些麻煩了。”
  “胡……胡醉他露面啦?!”
  “胡醉露面,只是遲早之事,有老夫在,你倒不必驚惶,只是——”
  “屬下這條性命,早就託付給主上你老人家了!眼下屬下的唯一所求,便是將主上吩咐之事做得盡善盡美!”
  “哼!果真如此麽?!”
  “屬下若有半字虛言,出門便遭雷劈!”
  “遭不遭雷劈,那倒是天意,與老夫並無關聯,只是老夫的解藥萬一被胡醉搶了去,那可就麻煩得緊了。”
  鐵鏡駭然跪下,磕蒜如泥,口中卻說不出話來。
  任空行冷笑一聲,道:“所幸現在你們的解藥尚在老夫手中,你且起來回老夫問話。”
  鐵鏡顫巍巍地站起來,看著任空行。
  任空行道:“殺絕陳運興的永盛鏢局,是你還是黃世通的主意?”
  “是屬下的主意。因楚通的大弟子雷同已經派人……”
  “你很聰明啊!”
  “不不!屬下愚魯之至!”
  “何止愚魯,簡直是愚昧!”
  “是是是!”
  “要爲胡醉殺童超之師作證,天下還有比陳運興、艾遠柏更好的人選麽?!”
  “沒……沒有?”
  “但死人是不合作證的,這你莫非不知?!”
  “屬下知錯了!還請主上饒命!!”
  “黃世通倒幹得不錯。但焦礫子慘遭肢解之情,江湖中究竟有多少人知曉了?”
  “據黃長老說,當時只有在長江面上混日子的一個人知道。”
  “此人姓霍單名泉,號‘寒江獨釣’可是?”
  “主上洞察秋毫,屬下佩服得五體投地!”
  “霍泉眼下何在?”
  “這——?”
  “丐幫弟子遍佈大江南北,若一個小小的霍泉也找不到——哼!”
  “啓稟主上,不出三日,屬下定將那霍泉抓了來!”
  “然後一刀殺了?”
  “不殺,不殺,屬下怎敢一錯再錯?!”
  “小小一個霍泉的話,在江湖上還不如放個屁!老夫要你在三日之內,至少誘三四個有些頭臉的人去憑吊昔日崆峒掌門焦礫子!”
  “屬下遵命!”
  “對啦,若貴幫幫主胡醉不顧一切地冒將出來,與你搏命一擊,你鐵鏡到底有幾成勝算?”
  “不敢瞞主上,若以一對一,屬下一分勝算也沒有。”
  “所以你是不想讓他出來了?”
  “屬下實是不想!”
  “那——”
  “還望主上體恤屬下!”
  “唉!老夫也不能時時在你左右,這倒有些難辦。縱觀當今天下,若江湖浪子不忍殺其拜兄,姚鵬那老叫化又決不會相助於你。毒手觀音雖可殺人於無形,偏偏又是胡醉的師姐,天下倒很少聽說有師姐殺師弟之事發生。天山二怪功力雖是了得,行事也邪邪乎乎,卻又對胡醉佩服之極,所以嘛——”
  任空行故意忍住話頭,作出一付爲難狀,看著鐵鏡,就像主人握著一塊骨頭,戲弄一條可憐巴巴的餓狗。
  鐵鏡知任空行之言雖然做作,卻絕非虛妄,不禁滿面駭異。
  任聽佳空行又道:“眼下只有二計可施,一是讓你和黃世通遠走高飛……”
  “不不”,鐵鏡連忙道,“屬下縱死也寧願留下來替主上效命!”
  鐵鏡如此說話,只因他、黃世通、還有丐幫中的數名堂主,均早已中了千佛手所下劇毒,那毒每月發作一次,每當毒性發作之時,渾身無半絲力道,全身上下卻又有如被萬蟻叮咬,痛癢難當,欲死不能!端的比死一千次還難受。但若服了千佛手的獨門解藥,卻又渾然無事,並不損半分功力!否則以鐵鏡堂堂丐幫副幫主的身份,也不會在千佛手面能與乖狗相似了。
  千佛手任空行淡然一笑,道:“你們既有爲老夫效命之心,老夫便也需爲你們作些打算。老夫思前想後,既是你和黃世通不願遠走高飛,那第二條計較便只有讓胡醉不敢在江湖公然露面了。”
  鐵鏡一愣,道:“可主上先前說……”
  任空行道:“若論單打獨鬥,眼下江湖中確無一人能制服胡醉,縱是老夫及先前提及的那幾個,也絕無取胡醉性命之能。胡醉的脾氣料想你比老夫更清楚,要讓他不露面,也不是沒有辦法。”
  鐵鏡喜道:“還請主上明示!”
  任空行道:“少林、武當、峨嵋、昆侖、魔爪、崆峒、點蒼……若這些號稱名門正派盡都覺得胡醉在江湖露面不妥,那就……哈哈哈!”
  鐵鏡愕然道:“胡醉是江湖中公認的大俠,那些名門正派怎會覺得他出現在江湖上不妥呢?再說半年前與先陛下的黃龍令作對時,也是他領袖群論,只怕——”
  任空行道:“若胡醉自恃武藝高強,將那些名門正派的重要人物各殺一名立威,步太陽空東方聖的後塵,要做武林皇帝,人家就會認爲他在江湖上露面不妥了,這下你總該信了吧?”
  鐵鏡恍然大悟,連聲道主上高明。
  卻見任空行扔了個心瓶過去,鐵鏡慌忙接了,大喜過望,正欲叩首謝思,便聽任空行冷冷地道:“除已死的楚通和焦礫子外,其餘方丈掌教掌門全都留給胡醉自己去解決。但老夫既要你們去扮胡醉誅殺各派一重要人物替他‘立威’,此事也不易辦成,因此老夫給你們一瓶藥散,難說有時能派上用場。”
  鐵鏡心中一涼,知方才接住的瓶內並非解藥,便又可憐巴巴地看著任空行。
  任空行冷冷地看著他,半晌才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紙包,扔給鐵鏡,沈聲道:“若爾等辦事不力,竟要勞動老夫,老夫無空配製藥粒,下個月可就沒有了!”
  鐵鏡連忙磕頭謝恩,發誓縱然捨命不顧,也要爲主上騰出配藥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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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江湖莫測

  江湖兇險,人盡皆知。然江湖中怪異而大悖常理之事的層出不窮,若非置身其中,只怕連諸葛孔明複生,也是個說不清道不白的了。
  昔年江湖白道盟主,一代大俠東方聖,到頭來卻是個狂魔巨梟,落了個一劍斃命、命喪黃泉!
  而“江湖四大魔頭”,以狠、陰、毒、色各令江湖中人聞風喪膽的千佛手、千面狐、毒手觀音和玉蝴蝶,除千佛手任空行大難不死,仍以他的兇殘狠毒暗中作惡江湖外,鬼使神差,從不好色,只以易容之術獨步天下的千面狐智桐,竟會因色而送命。以一“色”字名列大魔的玉蝴蝶金一氓,反倒長歎色運乖蹇!
  ——年餘來,玉蝴蝶因色被布袋和尚掌傷于先,好不容易采良家閨女之陰將傷療愈,又震駭于江湖浪子于後。正爲江湖浪於並未窮追不捨而感幸運,卻身陷千佛手任空行毒力,不得不替人家效命,待聽得一少女咯咯嬌笑,以爲蒼天開眼,賜恩於他,複又被毒手觀音一語驚得七魂丟了四魂,只顧驚惶逃竄!
  漫漫大漠,除了黃沙枯骨,玉蝴蝶卻又去哪兒找尋妙齡女子!一代色魔,竟只能踏著綿延起伏的一個又一個沙丘,到大漠深處替別人送解毒之藥,不時仰天長歎!
  而正當玉蝴蝶大歎色運乖騫之時,昔年以毒殺人如麻的毒手觀音侯玉音,卻正在救人性命!
  善使毒者姓善於醫,這本不足爲奇。奇的是名列江湖四大魔頭的毒手觀音,此時救治的卻是堂堂名門的昆侖派新莊掌門邰盛!
  “毒魔”此舉,別說令兩名昆侖弟子膛目結舌,縱是與她情同母女的徒弟司馬青青,也是又驚又氣,因而出言譏嘲“又愚蠢又無能”的昆侖弟子!
  毒手觀音本正以自家真力替邰盛續命,但聽徒兒青青在車廂外譏諷昆侖弟子之言太過損人,只得略收真力,道:“青青你休得無禮!”
  青青對著車廂做個鬼臉,她雖不怕師父,但此時師父正運功救邰盛性命,卻是分心不得。便抽出長劍,護住車廂門戶,眼中竟似沒有兩名昆侖弟子在側。
  兩名昆侖弟子技不如人,大覺尷尬,卻也不便作聲。
  四下裏一片寂靜。
  約摸過了半盞茶時分,忽聽毒手觀音沈聲道:“玉蝴蝶你這魔頭,還沒被姚大俠一掌送命麽?”
  車廂外三人聽得玉蝴蝶之名,頓即大駭。四周環顧,卻又不見有何人影,均覺莫名其妙。
  而車廂內的毒手觀音,本正運足全身真力,只須稍過片刻,邰盛被震得哀位的五臟六腑便可歸位,再輔以藥物,性命武功均可無礙了。
  但毒手觀音何等樣人,玉蝴蝶在五丈外弄出一聲輕響,卻早被她覺察。此時自己爲救邰盛性命,耗了大半真元,哪還是那色魔敵手!若讓那色魔知此情由,師徒倆定受其辱,而邰盛和兩名昆侖弟子,必將喪命當場。故而硬生生撤回真力,一語驚走了玉蝴蝶!
  待確信那色魔已逃得遠了,毒手觀音複替邰盛救洽,但手一與邰盛百彙穴相接,頓時大驚!
  邰盛本將歸位的五臟六腑,因毒手觀音陡撤真力,複又離位,且比先前更甚!此時能否救其活命,已是殊無把握了!
  毒手觀音大驚之下,哪還顧得許多,運足全身功力,將自家真力強行輸入邰盛體內!
  青青聽師父一語之後便又無聲,四周複歸寂靜,心中微覺蹊蹺,便悄悄掀開車簾一角,朝內一觀,但見師父雙目緊閉,雙掌貼在邰盛胸腹間,頭上白霧繚繞!
  青青大驚,輕輕放下車簾,縮回頭來,心知師父此舉定然要折損功力,這全怪昆侖派無能,本待出言怒駡幾句,又恐驚擾了師父,那卻兇險,當下惡狠狠地瞪著兩名昆侖弟子,弄得二人莫名其妙,不知何放又惹惱了這個姑奶奶,
  又過得半個時辰,毒手觀音才從車內出來。但見她滿頭大汗,倦怠地對昆侖弟子道:“邰掌門沒事了。”
  青青心疼地掏出香帕爲師父擦汗,怪嗅道:“讓你別管閒事你偏管,師父你——!”
  毒手觀音微微一笑,輕輕拍了青青臉蛋一下。
  青青冷冷地道:“自己沒本事,就別來走江湖。”見師父又要教訓她,連忙道:“對了,師父才說什麽玉蝴蝶,到底怎麽回事?嚇了人家一跳?”
  毒手觀音幾乎忘了此事,聽青青如此一問,心裏也甚覺奇怪:玉蝴蝶在江湖中也算名頭甚響之人,卻不知他何以連場面話也不交待兩句便溜了。百思不得其解,遂搖搖頭道:“玉蝴蝶確實來過,但不知何故一言不發地又走了。”
  青青聽師父如此說,也是大惑不解。
  兩名昆侖弟子早鑽進車廂,見他們掌門確已被救活,雖然看上去極是萎頓,但卻絕無性命之憂了。兩人驚喜異常,竟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邰盛幽然道:“救我之人是誰?”
  兩人齊道:“救掌門之人,是毒手觀音侯前輩。”
  邰盛聞言不覺一愣。良久才黯然輕歎一聲一道:“快請侯前輩來,待本掌門謝過救命之恩。”
  邰盛之所以喟歎,是因年前“昆侖三劍”下山找尋師父時,毒手觀音師徒也剛從雲南玉龍雪山初入中原,彼時毒手觀音魔性十足,在洛陽一家客棧,只因他多看了青青一眼,便差點命喪她師徒之手。後雖得江湖浪子童超搭救調解,但雙方梁子總也是架上了的。後因多番變故,毒手觀音魔性盡斂,但個累情由,邰盛又怎知曉。此時聽門下弟子說救自己性命之人竟是毒手觀音,邰盛怎不爲難:他與童超的恩怨尚不知如何了結,怎的又遇上了這樁難處之事!
  但大丈夫行事當恩怨分明,人家救了自己性命,這大恩卻不能不報,是故長歎一聲之後,便令弟子有請侯前輩。
  當下一昆侖弟子依掌門吩咐,下得車來,對毒手觀音師徒恭恭敬敬地道:“敝掌門有請侯前輩。”
  卻聽青青“哼”了一聲,把頭扭向一邊。
  侯玉音卻走了過去,掀開車簾,見邰盛意欲起身忙道:“邰掌門傷勢未愈,請勿多禮。”
  邰盛知她所言不虛,便虛弱地一抱拳,道:“多謝侯前輩救命之恩!”
  侯玉音道:“邰掌門言重了,卻不知何人如此心狠手辣,竟然——?”
  邰盛苦笑道:“川陝五虎。”
  侯玉音心中納悶:想你邰盛好歹也算昔日“昆侖四劍”之一,如今更是一派掌門,卻怎地如此不濟,竟被幾個強盜打成這個樣子!
  當下兩名昆侖弟子也覺面上無光,忙將前因後果講了一番。
  侯玉音不動聲色,心中卻大不以爲然:什麽“五虎陣”,只怪邰盛自己無能罷了!
  便聽邰盛對門下弟子道:“你們不要替我臉上貼金,貽笑方家了。本掌門技不如人,若無侯前輩相救,早巳一命歸西,還談什麽羞愧不羞愧,面上有光無光了!”
  毒手觀音聽邰盛這般說話,心想這邰盛還真不愧是一派掌門,算得上是條好漢!好感頓生,道:“川陝五虎乖戾霸道,出招陰損歹毒,那掌門一時失手,也並不算就弱了你昆侖名頭!往日再讓邰掌門遇上,一劍一個殺了便是!”
  邰盛聽毒手觀音言語中竟在替他昆侖派維護聲譽,心中不由大奇。
  便見毒手觀音從懷中掏出一紅一藍兩包藥來,遞給一名昆侖弟子,道:“紅的內服,藍的外敷,再調養半年,鄰掌門便可無礙了。”將頭轉向邰盛,道:“邰掌門,如此咱們別過了!”
  邰盛肅然道:“侯前輩救命大恩,邰盛沒齒不忘了。”
  毒手觀音道:“邰掌門言重了,告辭!”言罷放下車簾,對早已等得不耐煩的青青道:“咱們走吧。”
  青青白了師父一眼,嗔怪道:“偏就你事多!”
  毒手觀音之名,使多少江湖中人聞之喪膽,卻偏偏對這個愛徒毫無辦法。當下笑道:“小丫頭你懂什麽,師父是爲你好!”
  “爲我好!”青青大奇,道:“怎的又爲我好了?”
  毒手觀音卻不作答,舉步便走。
  青青急忙跟上,正欲問個明白,忽聽已在十丈之後的一昆侖弟子高聲道:“侯前輩請稍候,敝掌門有話要說!”
  青青轉頭怒道:“有什麽屁也早該放完了,師父,你——?”
  青青愣住了,因爲毒手觀音果然折身向“靈車”走去!
  毒手觀音掀開車簾,道:“不知邰掌門有何話要說?”
  邰盛道:“方才忘了告訴侯前輩,在下被那五個賊盜擊昏之時,曾隱約聽得他們竟不知以何手段,捉住了木葉令主……”
  “木葉令主?!”毒手觀音聞言大驚,打斷了邰盛話頭,急道:“他們果真捉住了木葉令主?!”
  邰盛點點頭,道:“本來在下只知車中有一個阮姑娘,便是昔日洛陽阮蛟之女阮靈素,沒想搭救不成,反倒……”
  毒手觀音打斷邰盛之言,這:“邰掌門果真聽清了麽?”
  邰盛點頭道:“他們說什麽要將木葉令主交給公子公主領賞,便自朝西而去了。”
  毒手觀音沈吟道:“公子公主——?”
  邰盛道:“他們確是這般說的,卻不知……?”
  話音未落,便見毒手觀音面色一肅,道:“多謝邰掌門見告!事不宜遲,侯某就此拜別!”
  言罷一抱拳,車簾落下,人卻也掠至青青身側,道聲:“走!”拉起徒弟便朝西疾奔。
  遠遠傳來那昆侖弟子高呼聲:“川陝五虎只剩其四,且各瞎一目,兩人斷臂……”
  青青不明所以,被師父拉著一口氣疾奔了半個時辰,心中大是不願,便故作疲軟,迫使毒手觀音慢下腳步來。
  一待師父腳步轉緩,青青便道:“好臭!好臭!”
  她不說“好累”而說“好臭”,倒使毒手觀音大惑不解,因收住腳步道:“什麽好臭?”
  青青一本正經地道:“方才不知昆侖派那三個小賊放了些什麽屁,咱們一口氣奔出這幾個裏仍然臭氣熏天!”
  毒手觀音哭笑不得,道:“青青休要貧嘴,事不遲疑,咱們快走!”
  青青卻索性坐下,道:“師父所言極是,事不遲疑,望師父趕快把因何要救邰盛那小子性命,卻又說是爲我好的緣由道個明白,否則徒兒便再也走不動半步了。”
  毒手觀音無可奈何,只得道:“若爲了江湖浪子童超,你走是不走?!”
  青青一躍起身,朝西便奔!
  毒手觀音見狀哈哈大笑。
  青青見師父並未跟上來,只在後面大笑,以爲中計,竟坐地撒嬌,嗚嗚地哭了起來!
  毒手觀音連忙來到青青身側,柔聲道:“青青,你又怎麽啦?”
  青青本是撒嬌假哭,此時聽師父柔聲輕問,頓覺羞愧難當,竟真的哭出聲來,邊哭邊道:“師父你欺負徒兒,嗚嗚……!”
  毒手觀音啞然失笑,心知青青是自以爲中計而感羞愧,便故作肅然道:“好!就算爲師騙了你,但你既是爲師徒兒,便須回答爲師問話!現在爲師且問你:邰盛小子的師父,昆侖派上一位掌門追風劍客皇甫呈,是死于何人之手?說!”
  青青見師傅“動怒”哭聲立止,規規矩矩地道:“是童哥……童少俠一掌打死的。”
  毒手觀音依舊滿面肅穆地道:“什麽童哥童少俠的,童超就是童超!”
  “是。”
  “滅師之仇,有不報之理麽?”
  “沒有!但當日皇甫老兒心性迷……”
  “不許多說!只回答爲師所問便是!”
  “是!”
  “邰盛死了,昆侖派會不會又立新掌門?”
  “會。”
  “若整個昆侖派皆與童超爲難,雖童超並不怕了他們,但童超是否麻煩事就多了?”
  “那倒真難纏得緊……”
  “休要多言!咱們此番出來,可是爲了找那童超?”
  “是。”
  “童超那小子與咱們師徒不辭而別,複入中原,是故意來讓昆侖派找他晦氣,還是來找他的拜弟拜兄?”
  “當然是爲了找獨孤公子和胡師叔。”
  “爲師施恩于邰盛那掌門小子,這給童超派了很大麻煩麽?”
  “不,師父,青青不懂事,還望……”
  “你懂事不懂事與爲師無關,……”
  話音未落,青青已跪下道:“師父,徒兒無禮,願受師父任何責罰,但……”
  毒手觀者連忙扶起青青,柔聲道:“青育,師父怎捨得責罰你,只因——”當下把邰盛之言說了出來,接著道:“當今天下,只有木葉令主盧若嫻一人知道獨孤樵下落,咱們只要追上川陝五虎,救下木葉令主來,她定會告知咱們詳情。若是帶了獨孤樵在身邊,他拜兄童超會不立即跑到咱們身邊來麽?”
  青青大喜道:“師傅處處爲徒兒著想,可徒兒還……”
  毒手觀音打斷青青的話,故作驚訝道:“我哪兒又處處爲你著想了?”
  青青臉一紅,衆開話題,道:“師父,邰盛說的公子公主是誰呀?”
  毒手觀音面色一肅,道:“若爲師所料不差,便是昔日東方叟坐前的金童玉女!他二人雖年幼,但武功得東方聖指點,僅以招式論,只怕還要強於爲師。若讓川陝五虎將木葉令主交在他們手裏,要救她恐怕就大費周章了。”
  青青急道:“師父,那咱們快追吧!”
  毒手觀音點點頭,師徒二人便朝西疾追。
  兩個時辰之後,她們追到一岔路口。
  兩條岔路上均有密密匝匝的車輪印迹,正不知該選哪條道,忽覺後面有二人飛掠而至,注目一觀,卻原來是天山二怪!
  毒手觀音素知二怪行事雖邪,卻並不作惡,便笑道:“咦!天山二怪不在天山恩愛,卻跑到此間做甚?”
  牧羊女梅依玲呵呵一笑,道:“那毒手觀音爲何不在玉龍雪山修練你那冰清玉潔之功了?此間你來礙,我天山二怪便來不得麽?”
  牧羊童陽真子大奇道:“什麽冰清玉潔之功?厲害麽?”
  牧羊女道:“老不死的你爲何打斷我的話?你比我聰明麽?”
  牧羊童急道:“不不不!一百個陽真子,論聰明也及不上依玲你萬分之一!要不我怎會連什麽叫冰清玉潔之功也不知道呢!”
  牧羊女待要安慰一番,卻聽青青道:“師父,咱們走吧,別理這對專在人前扭捏作態的活寶。”
  牧羊女大罵道:“什麽叫忸怩作態?什麽又叫活寶?小丫頭你且說個明白!”
  青青笑道:“你不是聰明絕個人成倫麽?怎麽連這樣簡單的話也要問我?”
  天山二怪乃邪怪人物,若論鬥嘴,與青青相比那可差遠了。
  毒手觀音見二怪被青青一句話噎住,不禁失笑道:“天山二怪意欲何往?”
  陽真子道:“這關你屁事!”
  毒手觀音知二怪德行,也不以爲忤,只轉頭向青青:“這兩條道,你看咱師徒走哪條好?”
  青青佯作認真地想了想,道:“左爲陰,右爲陽,木葉令主與咱們師徒均是女流……”
  天山二怪一聽到“木葉令主”四字,未等青青話說完,便齊聲道:“木葉令主在何處?”
  青青見狀大奇,道:“這又關你們屁事!”
  牧羊女一怔,牧羊童卻道:“這回小姑娘你可錯啦!哈哈,木葉令主正關我和依玲屁事!”
  青青更奇,又道:“爲何關你們屁事?”
  陽真子道:“爲何關我們屁事又關你屁事?”
  青青道:“好!既不關我屁事,師父,咱們走吧!”
  “哎哎!”陽真子急道,“小姑娘請留步!”
  “你待怎樣?”青青故作事不關己之態道。
  陽真子道:“好吧!就算既關你屁事又關我們屁事,總行了吧?”
  “那就怪了,”青青道:“木葉令主卻關你們什麽屁事?”
  “是千杯不醉胡醉叫我們來救木葉令主的。你說,這還不關我們屁事嗎?”
  毒手觀音聞言一驚,道:“此言當真麽?如若當真,我這徒兒便告訴你們木葉令主下落了。”
  “一萬個真!你當我天山二怪除了胡醉之外還聽誰的話麽?”陽真子急道,“小姑娘你快……”
  陽真子話未說完,便被梅依玲打斷了,只見她高聲道:“好臭啊好臭!老不死的你怎盡放臭屁?!”
  陽真子一愣道:“我沒有放呀?!”
  梅依玲道:“那我且問你,除胡醉外,獨孤樵,童超和姚鵬的話你便不聽了麽?”
  陽真子回過神來,忙道:“對!對!好臭啊好臭!依玲你的鼻子真靈驗得天下無雙,我老不死的被窩裏放屁,自己臭自己,竟也讓你聞到了!佩服啊佩服!”
  青青忍不住咯咯直笑,毒手觀音已不耐,道:“青青咱們走,再遲救木葉令主就來不及了!”
  但見陽真子一個勁地搖頭道:“不行不行不行!”
  毒手觀音奇道:“爲何不行?!”
  陽真子道:“第一,你徒兒那小姑娘還未告訴我和依玲木葉令主下落。至於第二嘛,是因爲胡醉已從天山二怪去救木葉令主,其餘人等便均不得插手!”
  毒手觀音微微一笑,並不以爲忤,因爲此時眼前路有兩條,卻不知川陝五虎到底走了那條路,現有天山二怪插手,正好各走一條。
  二怪雖邪,武功卻是絕高,縱是木葉令主已落金童玉女之手,想必他們也能救出來。他們將木葉令主交給胡醉,倒也和在自己手裏一般。
  毒手觀音便對青青道:“那青青你就告訴了他們吧!”
  陽真子見他們已然占了“便宜”,喜道:“這還差不多。”
  青青大是得意,故作嚴肅道:“天山二怪!你們真想知道選擇哪條追才能救下木葉令主麽?”
  牧羊女“哼”了一聲。
  牧羊童卻急道:“你這個姑娘廢話連篇,簡直與你師父不相上下。多問作甚,只管快快道來便是!”
  卻聽青青道:“有‘陰陽擇道法’,你們天山二怪聰明絕頂,見聞之廣博又是天下無雙,大約總該是曾聽到過的了?”
  陽真子自不願承認他們從未聽說有這麽個“陰陽擇道法”,便欲以吱吱唔唔搪塞過去。
  卻聽青青道:“既是如此,你們便依此法擇道而行吧,我師徒倆既不得插手此事,這便打道回府了。”
  陽真子見狀大急,不敢再強撐臉面,當下“哼”了一聲,瞪著青青,道:“明告訴你小姑娘,天下除你所說的‘陰陽擇道法’之外,再無我天山二怪不知之物事!”
  青青心頭暗笑,口上卻道:“這也不足爲怪,智者千懂,終有一懵嘛。此法其實甚爲簡單,我一旦說將出來,天山二怪定是頓時擇遭如破竹。聽好啦:道有陰陽,人亦有陰陽。道不變,而行道之變,以人變之朋陽擇道之不變陰陽。以何定陰陽?左爲陰,右爲陽;下爲陰,上爲陽;窄爲陰,寬爲陽;女爲陰,男爲陽。同氣相求,即爲擇道之法也。”
  此番之乎者也全是青青胡編亂造而成,聽上去卻滿有學究之氣,唬得陽真子和梅依玲不由不信。但聽得一片陰陽之聲,心頭卻是茫然一片,如墜五裏雲霧,直鬧個摸頭不著腦!
  青青強忍住笑道:“依照此法秘訣,眼下你天山二怪中,牧羊童男,屬陽;牧羊女女,屬陰;一陰一陽,本應該牧羊女取左道而行,牧羊童取右道而行。但念你們伉儷情深,形影不離,本姑娘這便再爲你二人尋一萬全之策。一陰一陽,亦即不陰不陽。道之不陰不陽,便是左道和右道之間。”
  言罷手指兩道中間的原野。
  天山二怪此番聽懂了,司馬青青爲他二人擇的道原來是讓他二人順原野當中追尋。雖覺不妥,但被青青滿口學究之氣唬住了,不敢隨便羞辱斯文。竟是面面相覷,無所適從。
  青青一笑,拉著師傅從左道急掠而去。
  待得行遠,回頭看時,天山二怪兀自怔立交叉路口!
  毒手觀音師徒心下均是微奇:她們既取了左道,天山二怪該取右道或直追過來才是。何況天山二怪並非愚魯之輩,總該聽出了青青是在言語中罵他們二人不陰不陽。先前連毒手觀音也一兀自暗中責駡青青不許如此損人,且二怪竟似呆了一般的愣立著,端的不知有何古怪!
  她們哪里知道,方才青青一番不陰不陽之言,早在二怪心頭幻起劇震。個中隱情,後文自有交待,規且按下不表。
  卻說毒手觀音師徒追尋“川陝五虎”並不困難,五虎只剩其四,臣四人俱是獨眼,神情兇狠霸道。所過之處,酒店最爲遭殃。輕則大吃大喝之後揚長而去,重則毀店傷人。店家提起川陝五虎,無不敢怒不敢言。好在毒手觀音江湖經驗老道,是以窮追不捨。數日之後,毒手觀音師徒從一家被砸得稀爛的小客棧得知,她們離川陝五虎只有三個時辰的路途了。師徒二人精神大振,雖已天色向晚,她們卻不願再拖延時日,是以一路急追。
  一個時辰之後,恰是掌燈時分,前方正好有一個鎮,師徒二人大喜,但進得小鎮唯一的一家客棧時,卻不見半絲川陝五虎的影子!
  川陝五虎竟未路過此鎮!
  陝南。
  巍峨秦嶺。
  鳳凰山,山勢陡峭。
  毒手觀音師徒,在鳳凰山上搜尋川陝五虎,查探木葉令主下落,已幾近半月了。
  是夜,月黑風高。
  一山洞內隱隱透出光亮!
  山風掠過,浩浩森林有如鬼影幢幢。
  毒於觀音師徒心頭一震,齊向那山洞掠去。待近洞口,青青便欲仗劍沖入,卻被師傅一把拉住。
  青青大惑不解,看著師傅,卻見毒手觀音輕“噓”一聲,搖擺頭,示意不可造次。然後右臂一揮,不知抛出個什麽物件。
  便聽“撲”的一聲,左側六、七丈外早有一人倒地!
  毒手觀音對徒弟耳語道:“咱們靜觀其變,青青千萬不可妄動!”
  青青滿面驚佩地對師傅點點頭。
  卻不見洞中有人奔出。
  毒手觀音施展絕頂輕功,問左側疾飛,須臾拎回一人,扔在地上。
  但見此人獨眼無須,一付駭異之色。
  毒手觀音捏開此人下頜,抖了些藥末入其口內。少頃,此人悠悠轉醒,那僵固的滿面變成了茫然。
  毒手觀音輕聲道:“你只須老實回答我的問話,老娘便饒你不死。”
  那人茫然道:“方才——?”
  毒手觀音冷冷道:“老娘姓侯,名玉音,在江湖中有個外號叫毒手觀音。”
  那人一聽“毒手觀音”四字,早驚恐得便欲高呼饒命,毒手觀音眼急手快,點了他啞穴。那人魂飛天外,獨目複透駭異之光!
  毒手觀音冷冷道:“既知老娘是誰,便輕輕回答老娘問話,否則便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老娘手段,你總該知道吧!”
  那人連連點頭。
  毒手觀音道:“你是川陝五虎中的第幾虎?”
  言罷順手解開他被封啞穴。
  那人乖乖地輕聲道:“在下白睛虎……”
  “哼!”毒手觀音道,“原來又是好色小賊。”
  白睛虎道:“侯前輩饒得小人性命,小人縱死也不敢好那……那麽色了!”
  “好!老娘且問你,木葉令主現在何處?”
  “在……在山洞中。”
  毒手觀音正待再問洞中複有何人,忽聽青青恨恨道:“我師父心慈手軟,本姑娘卻平生最恨你這等下三濫的無恥小賊,象你這等狗命,還留它作甚!”
  “甚”字未落,白睛虎一顆大好頭顱,早在一閃而沒的寒光中與其頸項分了家!
  毒手觀音阻止青青不及,又知青青最恨好色之徒,只得搖頭苦笑。
  青青殺了白睛虎,卻只似摁死了只螞蟻,面色竟絲毫無異,輕聲道:“師父,咱們救木葉令主去!”
  毒手觀音卻搖搖頭,道:“先前爲救邰盛,爲師已耗費不少真元,咱們且先找個隱秘之所,待爲師功行圓滿再說。”言罷悄然下山。
  青青只得跟在後面,心頭卻大不以爲然,似川陝五虎這等小賊,縱是師父你不出手,我司馬青青也是一劍一個殺了,又何須如此慎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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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1, 09:16 AM   #470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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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日期: 2008-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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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舉步維艱

  火燒員外莊,雷音掌心知定是三弟所爲,雖心有不忍,但觀鐵運算元一直陰沈著臉,又思自己替三弟做大媒時,他一直昏聲不醒,並未征得人家同意,也覺自己行事太過唐突,便只得默不作聲。
  二人一路默然而行。鐵運算元素知二哥原來本缺少心計,也不多加計較。雖說因二哥魯莽,使自己堂堂一介鬚眉,卻毫沒來由地受了一遭頭罩紅綢之大辱。但事已至此,多說也是無益,故三緘其口,只顧急速趕路,以免被鐵姑追上,又弄個糾纏不休!
  次日辰已時分,二人離那員外莊已然百里之遙了,一夜奔波,二人均覺疲憊,腳步便慢將下來。
  行不多時,便見路邊有家酒店。招幌在烈日下懶洋洋地垂著,顯得甚是破陋。連田二人卻怎顧得這許多,進得店來,撿了條稍結實些的長凳坐下。
  一老漢走近二人,躬身道:“二位客官請點什麽?”
  雷音掌道:“但有好的,儘管做來便是。”
  老漢唱聲喏,正欲離去,卻聽田歸林道:“店家,先沽兩斤酒來解解渴再說!”
  老漢應了,少頃捧了酒壺上來,二人啓封暢飲。
  雷音掌端起酒碗,道:“三弟,昨夜之事……”
  鐵運算元道:“算了二哥,過去的事,咱們兄弟就不必再提起了。”
  雷音掌大笑道:“好!既有三弟這句話,哥哥這一夜便在胸口的石頭總算落地了,來,幹!”
  二人連幹了三杯。
  老漢才送上菜來。
  他們正慢嚼細品時,忽聽得外面傳來“得得”馬碗聲。
  鐵運算元心頭一驚:莫非鐵姑這般快便追來了麽?!
  卻見三騎一馳而過,後邊遠處尚有四騎正奔過來。過得須臾,已馳去的三騎又折回,在酒店門口正碰到後邊的四騎,七人互相打了招呼,一齊下馬,其中三人步入小店,其餘四人雙雙立在店門入口。
  進店三人中一方頭肥臉,一雙眼睛被滿面肥肉擠成一團,身上卻是精瘦之極的漢子。細眼微睜,一線精光直掃鐵運算元腰間的精鋼算盤,沈聲問道:“你是鐵運算元田歸林?”
  鐵運算元一眼認出這七人便是橫行湘鄂號稱“滄州七雄”的惡棍。聽他們出言不遜,雖不以爲意,卻也不由暗中提防,冷哼一聲道:“諸位想必就是號稱滄州七鼠的了,哈哈!雖說鼠目寸光,卻也識得在下,倒也是樁怪事!真個是世風古怪,連耗子也會學狗吠了!”
  其中一人見鐵運算元如此損人,心頭大怒,抽出鋼刀便要衝上,卻被先前那發話之人擋住。
  那人把細眼轉向雷音掌道:“那麽這位定是無音掌連城虎羅?”
  雷音掌聽他說話如此陰損,竟將雷音掌說成無音掌,心頭早已火起,又見三弟鐵運算元對他們一付蔑視之態,當下沈聲道:“七隻耗子意欲何爲?”
  言罷竟愛理不理地猶自喝了口酒。
  只聽那人道:“請二位交出滄州關帝廟中所取物事,咱們便各走各的道,互不相干如何?”
  鐵運算元心頭暗驚,他們怎知此事?略一思量,頓即恍然:當日發覺關公塑像的右眼不對勁,自己曾用算盤珠子打了上去,出來時走得匆忙,竟留下了線索,讓這群宵小追到此間。
  當下不冷不熱地問道:“卻不知關帝廟中有何物事,爾等可否取出讓老夫一觀?!”
  那一人愣,頓即語塞。
  另一人叫道:“大哥別跟他們囉嗦,宰了再搜……”
  話聲未落,只聽得一聲慘叫。
  衆人驚看時,只見那人手中鋼刀掉在一旁,卻是早已氣絕身亡。
  原來雷音掌聽他說話好似放屁,何況聽言語這幫宵小竟似知道了他兄弟二人取得上古至寶之事,此事若江他們到江湖中傳言,那卻大是不妙,再加上他素知滄州七雄作惡多端,均是該死之輩,下手便不容情,只見他也不回身,僅憑聽音辨形之術,一掌擊去,只使得三成功力,便擊碎了那人天靈蓋。
  屋裏那倆人大驚急掠而上。細眼之人使一鋼鞭,攻向雷音掌,另一人揮舞雙刀撲向鐵運算元。
  雷音掌仍末起身,回手一撩,接住鋼鞭,內力一吐,那人陡覺手碗酸麻,鋼鞭竟要脫手,情急之下,左手便來扯住,尚未待他雙臂運力,鋼鞭已被雷音掌運勁甩回,那人只覺眼前一花,便被鋼鞭緊緊纏住脖領,當即倒地,雙腳蹬得幾蹬,便氣悶而亡!
  攻向鐵運算元的那人雙刀眼看就要向鐵運算元砍落,忽覺丹田穴被一鈍物猛擊,當即慘嚎一聲,狂吐鮮血,也告斃命。
  原來正當他全力撲去之時,鐵運算元稍一用力,把早已踩在腳下的長凳翹起,正撞上那人的丹田穴。那人全力施爲,全身力道盡全運於腕間,丹田空空,哪經得住鐵運算元貫注真力的長凳一擊!
  店外四人大驚失色,驚呼聲中一齊沖入,齊聲惡罵。一人手持長劍朝雷音掌背心便刺!
  雷音掌聽得長劍破空之聲甚是勁疾,知此人功夫不弱,回轉身來朝前一撲,右腳往左一擺,蕩開長劍,人已站在桌上,面對敵手。
  但見此人身著黑色長衫,一雙三角眼,相貌陰鷙,出手鬆快,轉眼間已是七八劍攻向雷青掌下三路,倒把雷音掌逼得手慌腳亂,桌上的杯子菜碗酒壺給踏了個粉碎。忽見一劍又已橫撩過來,雷音掌無奈,只得躍起避劍,那人早料他有此一招,未等劍招使老,長劍忽然向上急挑,似要把雷音掌一劈二片!
  雷音掌身在半空,無可借力,情急之下,雙掌齊發,已用至八成功力,轟然似有隱隱雷聲,迎那人當頭擊下!
  這本是個兩敗俱傷的拼命打法,不料那使劍之人求勝心切,竟忘了運勁於頂,俱聽“哢嚓”一聲,那人早腦漿迸裂,長劍“啷啷”落地,一命歸陰了!
  雷音掌也是出了一身冷汗,一躍下桌,從那人屍身上跨過,左掌一縮一圈,右掌跟著往圈中穿出,二掌先後向掠陣的另兩人擊去,同時身子急閃,竄出門外。
  這幾下兔起鵠落,迅疾無比,到得門外,自知方才屋小地狹,自己竟被一柄長劍逼得窘象環生。雖一掌僥倖斃了那人,胸中已自悶窩了一口濁氣。當下一聲大吼,見那掠陣二人急跟而至,便抖起神威,雙掌向二人複攻上去。
  攻向鐵運算元那人小子矮小精瘦,使一對判官筆,專攻對方要穴。鐵運算元見狀,心頭冷笑,暗道一聲找死。我鐵運算元向以打穴自負,你那一雙判官鳥筆卻又奈我何!
  鐵運算元見對方身法並不靈動,說功力遠在自己之下,當下並不還招,有若老貓戲鼠,見對方判官筆向自己眉心和肩井穴點來,頭往左一偏,避開點向眉心的一招,左掌輕撥,蕩開另一支判官筆,電光石火之間,左手急伸,從雷音掌即將踏碎的足底之下搶出一杯酒來,見對方左側判官筆向右急揮,右側判官—筆慢一步向左急撩,均是對著太陽穴而來,左右兩招先後而至,間不容隙。鐵運算元卻不慌不忙,低頭把嘴湊在酒杯上,恰巧躲過此招,然後一仰頭把酒喝下。
  那人只道這兩招鐵運算元絕無避開之理,卻見不但輕鬆避開,竟然還喝了一杯酒,不覺呆了,莫名其妙地看看兩支判官筆,心中一片茫然。
  此時,二人中間的距離不過一尺,鐵運算元頗有得色,淡淡一笑,誰知那人此時正巧茫然然地看著鐵運算元,見鐵運算元微笑,自己不覺也跟著微笑一下,模樣煞是古怪。
  突覺手中一涼,兩隻判官筆已被鐵運算元搶去,自己還兀自愣在那兒!
  鐵運算元見他這般模樣,不由戲弄之心大起,當下雙手疾出,只見判官筆在那人身上飛舞,暫態間從頭頂陰向穴開始,承位、四自、耳門、頰車、大迎、天窗、丹田、中極、陽溪、環跳、伏兔、三陽交、隱自……從上至下,從左到右,不分經脈,但是穴道便點,眨眼功夫,就像洗滌一般把他身前的所有穴道都給點了。
  鐵運算元越點越是得意,身子一閃便到了那人背後,從強間穴開始,天柱、關元、會陽、委中,直至足通穀穴,只怕洗澡也不會那麽仔細,把那人自領間直至足背的穴位又一個未漏淖地打過!
  然後雙筆齊出重點委中穴,勁力向下貫注,那人不由自主地雙足跳起,鐵運算元雙筆疾出,“叭叭”兩聲又點了足底湧泉穴。也虧他細心,竟連人體最末端的兩穴也想到了。
  鐵運算元只是想戲弄他一番,是以手上未運勁力,否則出手第一招便要了那人的命。現在全身穴道除了兩胯之間的會陰穴和頭頂之上的百會穴而外,全身三百六十五處穴位均破鐵運算元招呼過了。
  鐵運算元大覺有趣,擡眼瞧那對手,只見他兀自神色茫然地呆站著,不禁頓覺乏味,恰似一台精彩的好戲,演員費盡心力,觀衆臉上卻毫無表情。心大自是氣惱,判官筆正要朝百會穴拍下,終覺不忍。但撤回又覺不甘。幾百個穴位都點了,就只剩二個沒點,心中總覺不滿,便輕輕點了百會穴和會陰穴,那人撲然倒地之後,這才舒心地吐了口氣。
  忽聽得外面傳來一聲慘叫,鐵運算元一驚:自己在此開玩笑,雷音掌卻在外以一敵二,忙把判官筆往那人雙手中一塞,急向門外掠去。
  卻見一使雙鋼的大漢已倒在路中,雙銅深深陷入胸堂,鐵運算元看到雷音掌這等神力,心中大喜,道:“二哥,再讓兄弟開開眼界如何?!”
  滄州七雄此時僅剩一人,但見那人三十來歲,也使一柄長劍,身法甚是靈動,神情凝重,雖然七兄弟中已是五死一呆,但這人竟兀自不逃。雖取守勢,但十招之中猶有兩三招攻出。
  鐵運算元再看雷音掌連城虎,見他僅憑一雙肉掌,兀自攻多守少,當即放下心來,站在一旁觀望。
  不過半盞茶時分,雷音掌早占盡上風,忽聞鐵運算元田歸林道:“二哥請住手,且聽兄弟一言。”
  雷音掌立即閃身一旁,卻見田歸林對那使劍的道:“想來尊駕便是一劍天路東南了?”
  一劍天路東南見雷音掌住手,也自跳出戰圈,沖田歸林抱拳握:“正是區區,你卻有何話要說?”
  其實他心中早已發虛,只是被雷音掌掌力粘住,脫身不得,否則早就溜了。總算是田歸林一語救了他性命,故而言語中竟少了幾分乖戾之氣。
  只聽鐵運算元道:“關帝廟在下兄弟確實去過,可並沒發現任何物事,七位剛一現身便性命相搏,卻不知是何道理?”
  一劍天路東南哼了一聲,道:“既無何物?卻爲何燒了沙漏,那屍骸又是誰的?”
  鐵運算元暗驚,心想此人倒也有些計謀。見他如此問來,本想嗆他幾句,就算我拿了什麽,憑你這點微末本事又能怎樣。
  但想到此事未能露出來點風聲,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滄州七雄雖不怎麽樣,但江湖上鬼輥伎倆層出不窮,端的令人防不勝防,因而道:“只因地道之中濁氣逼人,我兄弟二人尋了半日,竟一無所獲,心大有氣,故將它一把火燒了。至於那付屍骨,自是前輩高人,不知何故屍體竟得以保存至中,我二人能夠進去,想必能夠進去的人必定不在少數,爲不辱先人,是以火化了他。”
  路東南冷笑一聲,滿面不信之色,正待要說什麽,忽見滄州七雄中的點蒼天唐華走了出來,雙手握著兩隻判官筆,不住地交叉相擊,然後又疑惑地思考一陣,臉上一片茫然,竟似癡了一般。
  原來剛才鐵運算元躲過他電光石火的一擊,並在這間不容髮的空隙間喝了一杯酒,這等身手本不足爲奇,但在這大號叫得振天響卻又沒真實功夫的點蒼天看來,卻如同遇見了鬼魅一般,竟是給嚇瘋了。
  鐵運算元得意的並非喝酒避開他兩隻判官筆合擊的那一招,而是把點蒼天身上的穴道又准又快地打了一遍。誰知這小子竟給先前的那點小把戲嚇成了一介白癡,如若他再知道後邊打穴這手,不給嚇死才怪。
  想起自己如貓戲鼠的把戲竟是沖著一個武藝低微的人而來,鐵運算元不覺老臉一紅,總算他生得黑瘦精悍,這紅暈卻也不易看出。
  這邊雷音掌卻看得呆了,他素知三弟鐵運算元武功純正,並不會什麽歪門邪道,爲何這滄州小子看上去並未負傷,卻變得這般癡瘋,心下不由大奇,不解地看著鐵運算元。卻見鐵運算元將頭扭朝一邊,並不作答。
  雷音掌又朝點蒼天唐華看去,不由得一聲驚呼!
  原來一劍天路東南看見點蒼天唐華從小店中出來,心頭一音,還道滄州七雄尚剩得二人,不料再一細看,發覺點蒼天神色不對,當即上前叫了一聲,點蒼天竟是充耳不聞,心下駭然,不知這點蒼天給鐵運算元用什麽邪魔手法制住了。
  路東南心下惶急,不覺又叱了一聲,這次點蒼天唐華聽到了,瘦臉古怪地一笑,未等一劍天有何表示,點蒼天雙筆急揮,一雙判官筆竟向一劍天太陽穴點去。
  事出倉促,兩人相距甚近,一劍天又全未提防,待到反應過來時,判官筆離太陽穴已不過寸餘!
  原來點蒼天唐華因剛才一擊不中,正想得癡了,僅聽得一劍天叫喚,茫茫然擡起眼來,見存一人頭向自己伸來,不作多想,雙臂同時疾揮,這一次吸取了被鐵運算元鑽了空隙的教訓,出招不再一前一後,而是同時出擊,並且傾盡全力。這番猛擊,已然失卻了打穴講究輕靈的大法,倒像是蠻夫拼命一般了。
  判官筆夾帶疾風,一劍天路東南大驚之下,已感到太陽穴隱隱生疼,心頭大震,當下不及多想,一招鐵飯功夫硬生生腰如折柳,避了開去!然後背梁淩空,雙腳猛踢得四五下,一個倒飛魚躍,身體向後躍出丈許站立。所幸點蒼天一擊不中,竟又呆了,迷惑地看看手中的兩隻判官筆,待得一會,雙臂又是急速地淩空合擊,之後又靜思默想,一副迷茫癡呆狀。
  這邊一劍天路東南卻驚出一身冷汗,方才恰似到鬼門頭走了一遭,心頭兀自“砰砰”然跳個不停。伸手一摸額頭,但見手背上有淡淡血色,想是雖退得快,還是江點蒼天的判官筆給刮破了頭皮。
  但性命猶在,總算僥倖,當下呼出一口長氣,轉頭對鐵運算元怒目而視,冷冷道:“柳家堡素來自命正派,卻原來于邪魔妖道也頗有心得,嘿嘿!果真名不虛傳!在下佩服之至!”
  鐵運算元冷笑道:“滄州七雄不自量力,怪得誰了?”
  一劍天慘然道:“罷了罷了!今日滄州七雄的性命一併交給你柳家堡算了。”
  當下劈空一劍刺出,一招“仙人指路”,攻向雷音掌。雷音掌見他捨命沖來,倒不敢正面相接,便側身讓過,待得還招,卻見一劍天陡然轉身唰唰唰就是三劍朝鐵運算元上中下三路刺去。
  雷音掌驚呼:“三弟小心!”
  鐵運算元見一劍天向雷音掌攻去,知他不是二哥對手,便想退出圈子讓他兩人單打獨鬥,剛移得腳步,一劍天快捷的三劍便已刺到,一時間幾乎著了道兒,慌亂之中精鋼算盤在手,左支右擋總算化開了這搏命三劍。
  一劍天不待鐵運算元出招,身子又已撲向雷音掌。這次雷音掌早有防備,見他身形一動,知他定要回攻,左掌便擊了出去,雖只使得三四成功力,卻已虎虎生風,誰知這一劍天竟不避不止,敞胸腹門戶必接掌力,劍尖兀自宜指雷音掌喉頭,飛身撲上,竟是要拼個兩敗俱傷!
  滄州七雄雖平素多行不義,互相之間卻頗講義氣。只是平時魚肉鄉裏,還只道自己武功高強,天下無人能敵,所以外號取得格外響亮,此番追鐵運算元田歸林和雷音掌連城虎意欲奪寶,雖知這兩人武功了得,但想以自己滄州七雄合力,定能手到擒來。所以一見面便招招狠毒,卻不想才動上手便死傷六人,只剩一劍天路東南獨存!
  反正僅剩得自己一人也無顔再回滄州,索性舍了性命死個乾脆。路東南既如此想,便使出了不要命的潑皮打法,倒使連田二人不敢小覰。
  雷音掌連城虎和鐵運算元田歸林要殺路東南並不算難事,然他二人本非邪惡之輩,方才出手打死幾人實屬一時氣怒,江湖中人互相爭鬥,死傷在所難免。但正派武林人士均知此理:得饒人處且饒人!何況論州七雄雖屬當殺之輩,但此時路東南那兔死狐悲的勇氣倒也令人欽佩。
  田連二人怒氣盡消,已無殺他之心,故爾出手發招之時便手下容情,只想讓對方知難而退。
  不料一劍天卻是真的不顧性命,定要拼個魚死網破!倒使得連田二人大感頭疼!
  鐵運算元從腰間撇下精鋼算盤,心想只要一有空隙,便給他吃一粒珠子,讓他乖乖躺下,然後二人一走了之。
  然雷音掌連城虎心頭卻已煩躁,他本不想取一劍天性命,那小子卻一味找死,手中長劍時時向雷音掌要命處招呼,當下只好展開身法避開長劍,不時出掌也只是爲了離開長劍。如此只守不攻,鬥得片刻,但見一劍天仗劍連刺雷音掌,竟如影附身,看上去就像似雷音掌大落下風似的。
  這邊鐵運算元早看得直皺眉頭,知道二哥不善巧鬥,碰到強手他越強,碰到無能之輩他也跟著瞎胡亂。眼見這般鬥法,二哥雖無危險,但卻也奈何一劍天不得,總不成要耗到兩人氣衰力竭而亡吧?!
  他本不願二人聯手對付如此一無能之輩,否則這消息傳到江湖之上,說柳家堡二人合鬥一劍天,這塊老臉還往何處放去,但等了多時不見一劍天向自己邀鬥,當下也顧不了許多,大聲叫道:“二哥且請退下,讓兄弟來教這小子知道好歹。”
  說畢欺身上前,手中算盤一迎,接過一劍天攻向雷音掌的一招,跟一劍天鬥上了。鐵運算元輕功遠在一劍天之上,若論遊鬥,與鐵運算元相比有若小兒,再說鐵運算元早已看得不耐煩,僅過得三招,只見鐵運算元手臂一揮,老實不客氣地連發二粒算盤珠子,一粒打肩隅穴,一粒打鳩尾穴上,一劍天身體頓即委頓於地。
  鐵運算元“哼”了一聲,便不多言,撿了兩粒算盤珠子,正待要叫雷音掌上馬,忽聽得身後一聲馬嘶。急回頭,卻見一馬已然斃命!
  原來點蒼天唐華一直在納悶爲何看得明明白白的腦袋就是點不中,不知不覺便走到了自己的坐騎旁邊,那馬見是主人,便伸了頭去親熱,點蒼天正苦苦思索時,忽見一頭伸來,也未分清是人是馬,便雙臂猛揮,只聽得“卟哧”一聲,一雙判官筆已經嵌入馬頭。
  座騎吃疼,人立而起,一聲慘鳴倒地而亡。其餘的六匹馬受驚,一齊掙斷繮繩沿來路狂奔,一溜塵煙飛起,轉眼便即消失。
  鐵運算元田歸林迷起眼睛環視四周,但見酒店牆後顫顫巍巍地伸出一頭,卻正是店家,鐵運算元當即道:“店家不用害怕,此有兩錠銀子,煩你把這些屍體理一下,儘快離開此地,免得官家糾纏!”
  言罷也不待店家回話,與雷音掌徑自走了。
  到得黃昏,因二人急於趕路,已過了宿頭,落得個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好在山林之中,古樹參天,落葉甚厚,此地人煙稀少,二人倒頭便睡。
  兩人尚未睡沈,便聽得遠處有馬蹄聲向這邊奔來。凝神細聽,一共是四騎。
  鐵運算元暗自擔憂,向雷音掌打個手勢,二人縱身各躍上一棵大樹,隱人濃密的樹葉之中。
  從樹葉中望去,前面是一片開闊地,芳草青青,此時日薄西山,霞光滿天。馬蹄聲漸漸逼近,田野更無其他聲響。
  四騎已從遠處山丘轉出,直奔二人藏身之處。青一色黑衣打扮,其中二人長劍斜插在背,鮮耳的劍穗隨著坐騎的奔跑如蝶飛舞,在一片碧綠的芳草映照之下,顯得煞是好看。另外兩人直待奔到近前才看清楚,一個禿頭使雙斧,另一個手提一根玄鐵棍。
  鐵運算元和雷音掌同時認出四人,正是江湖上導稱的“黑煞四星”。
  兩人不約而同地暗皺眉頭。
  鐵運算元和雷音掌此時唯一的希望便是這“黑煞四星”不是沖著他們來的!
  黑煞四星劣迹江湖,殺人心恨手毒,詭計多端,猶在川陝五虎和滄州七雄之上!武林中正派人士提起黑煞四星來,無不咬牙切齒,直想親手刃了四賊。奈何四人武功既高,加之又神出鬼沒,要尋他們著實不易。
  鐵運算元聽得四騎奔遠,後面已無人再追來,當下從樹上落下。
  雷音掌道:“怎麽辦?”
  鐵運算元心知原路是不能回的,要再碰上黑力鐵姑,那也難纏得緊。此間兩旁又儘是綿延百里的山巒,荒無人煙。若往前行,卻又恐黑煞四星去而複返!二人相視,一時委決不下。
  雷音掌一拍胸道:“咱們便往前行吧,真要碰上那四個煞星,他們未必就定能討了好去。平日找他們不易,現下送上門來,說不得,咱哥倆便捨命除了他們,也算替武林同道除了四害,倒也值得!”
  鐵運算元聽二哥這般說,豪氣也是頓生,反正退回原路是決計不幹的!
  因而道:“二哥說得極是!”
  兩人計較已定,便大步前行,但走不過百十丈十忽聽得“唰唰唰唰”四聲響,二人驚覺停步,但見黑煞四星已經從樹上落下,分立四角,把二人圍在當中。
  原來才一進樹林,黑煞四星便已從樹縫中發現了雷音掌的衣角。但四人作惡既多,爲人又心計深沈,只怕有不少白道英雄隱藏樹間,故使田連二人誘他們入彀。因而故作不知,經自打馬疾行而過,馳出百十丈後,才一齊縱身上樹,隱起身來以觀究竟,而那四匹馬跟隨主人多年,早知主人心性,並未停步,直奔出去。是故鐵運算元以爲黑煞四星走遠了。不想這次鐵運算元卻走了眼,當下打小哈哈,道:“黑煞四星果真名不虛傳,不知此番作爲知是爲何?!”
  說話間,自己後退豐步,側身對著後首那小使雙斧的禿頭,身形與雷音掌形成倚角之勢,以免腹背受敵。
  卻聽一人道:“好說!好說!田當家的行事卻不該婆婆媽媽,留下一劍天路東南性命。雖此時路東南已和他兄弟們同奔黃泉了,但他卻將‘滄州七雄’尚未做成的事交付了我兄弟四人,你們就乖乖地交出那東西吧!”
  鐵運算元朗聲道:“田某已對他們說明,那關帝有廟中一無所有,閣下之言,請恕田某實難了然!”
  禿頭陰煞星陰惻惻地一笑,道:“正如你們自命俠義中人從不相信我兄弟等的話一樣,田當家的以爲我等會信你們之言麽?”
  語音剛落,便另有一人冷冷道:“大哥,別跟這個小子囉嗦,先宰了再搜不遲。”此人雖說得陰冷,臉上卻是一付古怪笑容,正是笑煞星莫國。
  雷音掌聽得怒火大熾,正要發話,面對著他的愁煞星裴文韶緩緩道:“兩位自己斟酌吧。”
  那聲調說不出的愁苦,臉上更是一副愁深似海的模樣。雷音掌見他如此,心下不由大起同情之心,左腳踏上來步,便想去安慰一番。
  愁煞星斐文貂見雷音掌上當,待得他再走一步,便要突施殺手。當下臉上不動聲色,只長長的歎了口氣,這口氣著實歎盡了人世艱辛。他本想引得雷音掌再走近一步,誰知雷音掌聽得這聲長歎,心中一驚,連忙止步。
  但見滿面陰騖如果的苦煞星糊塗寺中拎著一根黑乎乎的兵器,苦苦地望著兩個不作聲響。
  連田二人對視一眼,點點頭一心頭均想:與其坐以待斃,不如捨命一搏!
  雷音掌雙手一圈,真氣貫注,向陰煞星一面緩緩推去,掌中隱然有雷鳴之聲!
  鐵運算元田歸林手擡精鋼算盤,手一揚,展開靈動身法,驟然間已經向苦煞星糊塗和愁煞星斐文韶各遞一招!
  笑煞星莫軍嘻嘻哈哈地立在一旁,饒有興味地觀戰,似是無意動手。
  陰煞星見雷音掌掌力渾厚,心下也暗暗吃驚,當即抽劍刺上,劍尖直指雷音掌左掌心,劍尖離掌心尚有一尺之臣時,忽覺長劍遇阻,陰煞星已待變招,雷音掌左掌倏地一伸,掌級搭在劍身之上,兩人同時感到一股巨大之力撞來,不約而同被震退三步,驚訝地互相看一眼,心知今日棋逢對手,二人相較,誰也難討了好去!
  當下雷音掌雙掌齊飛,陰煞星劍走偏鋒兩,人一陽一陰,轉眼間已拆了四、五十招,猶自難分勝負。
  鐵運算元不知苦煞星糊塗掌中那根黑呼呼的東西是何玩意,心中忌憚,便不敢過份接近,當下只遊鬥愁煞星裴文韶,三人戰成一團,如同風輪一般急旋。
  得到百招之後,鐵運算元已認出苦煞星手中那根黑乎乎的玩意兒竟是玄鐵所鑄,攻守之際,苦煞星手中玄鐵棍招招指向鐵運算元的身上大穴,心知苦煞星糊塗也是善長打穴,當下心中稍稍安定,擋開愁煞星的那招“一愁三歎”,轉身對著苦煞星一揚手臂,那算盤珠子嘩啦一響,苦煞星以爲暗器射出,此時兩人相距不過三尺,心中大駭,身形向左側躍開三丈。
  誰知鐵運算元此乃虛招,見逼開苦煞星,也不轉身,手向下一壓,三枚糟鋼算盤珠子已然分襲愁煞星斐文韶右手太淵穴,胸上中府穴,右腿伏免穴。愁煞星陡見三枚暗器襲來一心中大駭,待要轉身避讓,已然不及,只聽得“噗”地一聲,二枚算盤珠子已經深深嵌進中府穴和伏兔穴,所避開的,僅是襲向太淵穴的那枚而已。愁煞星但覺平邊身子木麻急疼,站立不穩,人已經摔倒於地。
  鐵運算元一招得手,並不回頭觀望,當下又與苦煞星糊塗鬥將起來。
  這番相鬥,自與方才以一敵二不同。鐵運算元不再遊鬥,只以苦煞星糊塗見招拆招,端的是短兵相接,你來我往,看得人眼花繚亂,待到第七十招時,鐵運算元右手暴直,精鋼算盤直點苦煞星靈虛大穴,苦煞星以玄鐵棍一擋,隔開精鋼算盤,此時玄鐵棍正指著鐵運算元肩井穴,相距約有半尺,鐵運算元不以爲意,正待變招時,突覺肩井穴被重重一撞,當即半身酸麻,精鋼算盤“叭”地一聲落地!
  原來這玄鐵棍中另有機關,苦煞星糊塗陡使絕招!玄鐵棍頓時暴長尺餘,鐵運算元那知就裏,不明不白便即著了道兒!
  雷音掌大吃一驚,心神略動,險些給陰煞星一劍洞穿喉頭,雖是他經驗老道,堪堪避開這致命一擊,還是被陰煞星左手跟進點了穴道,頓時呆立當地,動彈不得!
  此時天色已暗,樹林中陰氣森然,寂靜無聲。陰煞星解了愁煞星穴道。
  笑煞星莫軍一直旁觀,此時卻哈哈一笑,嘻皮笑臉地湊到鐵運算元跟前道:“習武之人,總是不自量力,這下你還有何話可說?”
  鐵運算元默然怒目而視,笑煞星不以爲忤,依舊笑嘻嘻地道:“你既不願拿出來,那我就只有自己勞煩一番了!”
  言罷伸手便朝鐵運算元懷中掏去!
  猛聽得一聲暴喝:“何方賊人,竟敢辱我夫君!”
  黑煞四星陡聞暴喝,尚未回過神來,但覺眼前有一大堵黑影,跟著均感勁風撲面,驚駭之下,一齊後躍!
  原來鐵姑昨夜正自豪炊,突聞老仆來報洞房起火,衆人撲救不及,諾大一個莊園轉瞬變爲灰燼。
  鐵姑一腔春情盡落得個雞飛蛋打,心中又氣又惱,暗自道:“看不出,你這不知好歹的倔強瘦猴還有幾分本事,本姑娘此生纏定你了!”
  當下將莊園田産交與老仆照管,未待天明,便提了鐵杖,退出穀來,誤打誤撞,竟在田連二人最危急的關頭比她給追上了!
  一看有人竟敢欺負她心中情郎,哪里還按捺得往,一聲暴喝,人已撲向黑煞四星!
  鐵運算元認出鐵姑,不禁驚怒交加,暗歎時運不濟。見鐵姑正跟黑煞四星惡鬥,當下凝神靜氣,運氣衝開被封之穴道,跟著又解了雷音掌被封之穴,拉著雷音掌向林中深處逃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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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1, 09:17 AM   #471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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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歪邪掌門

  二人正不疾不緩地朝前走著,鬼靈子突然驚叫一聲,急退三步,滿面驚駭!正與他並排而行的瞿臘娜心頭大震,哪還顧得上想什麽,也是一退三步,緊緊抓住鬼靈子的衣袖,花容失色,急道:“怎麽了?!”
  鬼靈子道:“蛇!”
  瞿臘娜驚叫一聲,拉著鬼靈子又疾退三步,然後“嗆”地抽出長劍,惶然道:“在哪兒?”
  鬼靈子肅然道:“大約有千萬條之多!”
  瞿臘娜這一驚更甚,饒是她劍法不凡,也萬難對付如潮湧上的千萬條蛇!何況瞿臘娜畢竟年幼,小姑娘家,哪有不怕蛇的。別說千萬條,縱是一條,也足令她唯恐避之不及了!
  是以拉緊鬼靈子,顫聲道:“咱們折回去吧!”
  鬼靈子卻突生一股豪邁之氣,大笑道:“小姑娘莫要驚慌!有小叫化在此,又何懼蛇了!打狗捉蛇,正是叫化子的拿手好戲!且看我戲弄那小蛇一番!”
  言罷竟大步流星,直往前走。
  瞿臘娜聽他如此之言,心頭略有所定,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側,一手持劍,另一手卻緊緊抓著鬼靈子衣袖!
  不料二人這般行出足有三裏,卻還是未見任何異常。
  瞿臘娜心下微奇,道:“鬼……”
  “什麽鬼不鬼的!”鬼靈子打斷她的話頭道:“小姑娘記住了,本掌門大號陸小歪!”
  “陸——小歪,”瞿臘娜連忙改口道:“那些蛇在……在哪兒?”
  鬼靈子卻道:“本掌門雖大號陸小歪,蒙江湖朋友厚愛,給了敝人一個尊稱,叫鬼靈子。小姑娘叫我鬼靈子也沒大錯。”
  瞿臘娜道:“我是問……”
  鬼靈子道:“既要問本掌門話,小姑娘你又緊緊拉著我衣袖作甚了!要知本掌門這身衣衫,竟值得二兩金子,你將它揉皺了,哼哼!”
  “區區二兩金子,本姑娘賠你便是!”瞿臘娜道,“只是那千萬條蛇……”
  鬼靈子總不讓她將話說完,道:“你陪我?”
  瞿臘娜道:“賠!哼!有什麽了不起的!”
  “陪定了?”
  “哼!”
  “你是陪定我了?!”
  “賠定了!”
  “好!一言既出——”
  “駟馬難追!”
  鬼靈子哈哈大笑,直弄得瞿臘娜莫名其妙,便鬆開了他的衣袖。
  鬼靈子笑罷道:“小姑娘既陪定了我這個叫化,我陸小歪倒不好再隱瞞於你了,那千萬條蛇嘛,的確也有的——”
  瞿臘娜複又緊張,道:“在哪兒?”
  四下裏張望,卻哪里有半條蛇影子。
  “你既陪定了我,”鬼靈子道,“只要我不驅逐,你終歸是要在我身側的……”
  “什麽什麽什麽?!”
  “只要有本掌門在側,你也不用驚慌,那千萬條蛇,聚居在東海的一個島上,離此地竟有萬裏之遙。”
  瞿臘娜這才知道受騙,竟坐地“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鬼靈子不慌不忙,雙手叉於腰間,繞著瞿臘娜轉了三個圈,才在她對面站住,長歎一聲,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小姑娘要哭,唉,這都是沒辦法的事!”
  言罷搖搖頭,一付無可奈何之狀。
  瞿臘娜忍不住,“卟哧”笑了一聲,未等她哭聲再出,鬼靈子便急忙道:“又哭又笑,黃狗拉尿!”
  瞿臘娜“霍”地站起,怒道:“你?!”
  “我也是無可奈何,作繭自……自那個拴吧。”
  瞿臘娜道:“什麽作繭自那個拴,叫作繭自縛!”
  “對啦!就是這個意思,”鬼靈子道,“小姑娘還有點兒學問。你既陪定了我,終是不離左右,往後你可得多教點兒學問給我。”
  “什麽叫終不離你左右?!”
  “方才你不是說陪定了我小叫化麽?”
  “我是說賠你衣衫!”
  “陪我衣衫?衣衫在我身上,賠我衣衫不就是陪在我身側麽?”
  他故意將“賠”說成“陪”,瞿臘娜又氣又怒,竟你你我我的說不出多餘話來。
  “什麽你呀我呀的!”鬼靈子道,“天大的事也得等填飽肚子再說!走吧!”
  瞿臘娜先被鬼靈子以“蛇”驚駭於前,又落入其彀於後,但此時已是辛酉時分,腹中空空,她初入江湖又無個投處,雖心中又氣又急,卻過只“哼”了一聲,率步朝前走,鬼靈子滿面得意地跟在後頭。
  此時瞿臘娜正在尋思報復之法,鬼靈子豈有不知,但鬼靈子卻在心頭暗笑:諒你小小一個姑娘家,也奈何我歪邪掌門不得!
  一個時辰之後,二個步入一座大集鎮。鬼靈子腰懷一大錠純金,自是覺得財大氣粗,隨便攔住一個路人,大咧咧地問鎮上最好的飯莊在哪兒!
  那被問之人見他篷頭垢面,卻又衣衫華貴光鮮,奇看跟在他身側沈著臉的瞿臘娜,卻是清雅美貌,且鬼靈子口氣又是端的粗豪,便以爲是一對官家姐弟溜出家來尋些開心,因而規規矩矩地回稟:“本鎮最好的飯莊便是‘仙賓客棧’。”
  二人問明路徑,直奔“仙賓客棧”。
  進得店門,便有小二迎將上來,笑容可鞠,卻對鬼靈子的笑容打扮摸不著頭腦,不知該如何稱呼。
  再看瞿臘娜,雖清雅秀麗,卻又板著個臉,恰似冰雕玉刻一般。
  便聽鬼靈子道:“雅座雅座!”
  聽其口氣,小二心思恰與方才被鬼靈子問法那人一般,連忙道:“公子,小姐,敝店樓上雅座空位倒是有的,只是今日知有些不便。”
  鬼靈子聽小二稱他爲公子,心中大樂,便作出一付“公子”態道:“既有空座,那就沒什麽不便了,你只管引本公子和……上去便是!”
  他本想將瞿臘娜叫做小姑娘,但又覺有些不妥,一時想不出適當稱謂,便含含糊糊地搪塞了過去。
  小二道:“公子小姐有所不知,本鎮熊員外家小舅子中了今科舉人,趙秀才、楊秀才和宋秀才正爲熊舉人慶賀,敝店雅坐,全被他們包了!”
  鬼靈子哈哈一笑,道:“原來是那幾小酸丁麽,你且引我們上去便是。”
  小二遲疑道:“公子與……”
  “還囉嗦個甚?!”小六發了“公子”脾氣,“一切有本公子擔待,那幾個酸丁見了本公子,不喜得鑽桌子才怪呢!”
  小二見狀知眼前這公子小姐來頭不小,且定與熊舉人和趙、楊、宋秀才熟稔無比,頓時笑容滿面,引了他們上樓。
  雅座果非浪得虛名,四壁名人字畫錯綜複雜,直令小鬼靈子發呆。廳內並無圓桌,只擺得十來張主香古色、齊膝高矮的茶几。一舉人和三秀才各有二位歌妓作陪,占去四張,尚有七、八張茶几空著。
  見小二笑眯咪地引了鬼靈子上樓,熊舉人微覺蹊蹺,待鬼靈子那篷頭垢面被看清晰之後,衆人直皺眉頭。
  鬼靈子卻大大咧咧地對那小二道:“此間沒你的事了,下去吧!”
  小二打恭作揖下樓之後,三位秀才便欲發作,卻忽覺眼前一亮,瞿臘娜已自上樓!
  那陪酒的八名歌妓雖均有幾分姿色,但與瞿姑娘相比,卻是有若熒蟲比之日月!
  瞿臘娜此時早滿面笑容,見衆人皆看著自己發呆,不禁莞爾一笑,抱拳道:“恭喜熊舉人金榜題名!”
  熊舉人及三秀才連忙還禮。
  瞿臘娜指著鬼靈子道:“舍弟頑皮慣了,還望熊舉人及三位秀才海涵!”
  方才四人只注意到鬼靈子的篷頭垢面,此時聽他竟是國色天香的翟臘娜之弟,才注意到鬼靈子衣服華貴光鮮,竟一齊沖小六作道行禮,口中道著“哪里哪里!”
  鬼靈子雖聰穎伶俐,竟也被瞿臘娜此舉弄了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便見瞿臘娜走近身來,手指如風,連點了鬼靈子七、八處穴道,邊點邊道:“六弟,你這般頑皮,羞辱斯文,連做姐姐的也面上無光,你啊你!”
  一舉人三秀才哪知鬼靈子已然糟殃,還道真是個姐姐在教訓頑皮弟弟。他們哪里知道方才鬼靈子剛一跟小二上樓,瞿臘娜便在樓下扔了一錠銀子給老闆,令他速騰一鍋滾沸熱水出來,“本小姐帶了頭小豬要儘快燙了下酒。”
  那老闆雖見她身後並無僕人拎來小豬,但人家給了一錠銀子,自是忙連應了。少頃便騰出一鍋滾沸熱水,令小二上去問那小姐個究竟。
  鬼靈子連啞穴也被點了,作聲不得,心中叫苦不疊,不知瞿姑娘要如何報復於他。
  三秀才一舉人正欲對貌美如花的瞿臘娜替她“六弟”說情,便見先前引鬼靈子上樓的小二笑吟吟地從樓梯口伸出頭來,恭敬地道:“小姐,水已備好,卻不知小姐帶來的……”
  瞿臘娜輕輕提起鬼靈子衣領,遞給小二,笑道:“便是這個,你們只管照本小姐吩咐做了便是!”
  瞿臘娜功力不弱,鬼靈子小頭又小,是故她拎起鬼靈子遞給小二時,一舉人三秀才還道那“弟弟”真聽“姐姐”的話。
  只有小二大覺不解,懷中的鬼靈子除眼睛能眨外,怎的竟似癱了一般。心本雖大惑,還是抱了他下樓進了廚房!
  樓上舉人秀才們邀瞿臘娜入座,她本是江湖中人,竟不推辭,撿了個臨窗之位坐了,但見窗外不遠處即是連綿起伏的黛色青山,山上一座塔若隱若現,風景極佳,瞿臘娜身爲峨嵋絕因師太弟子,除劍法武功外,對棋琴書畫酒五道也並不算陌生,加之貌美,竟喜得個熊舉人三秀才忘了飲酒,只顧挖空心思,吟詩讚歎於她。
  樓下老闆卻甚覺蹊蹺,明明一個小公子,怎的那小姐竟說是頭小豬!
  再細觀時,心下便即大悟:對了,這“公子”故意弄得簿頭垢面,使與她同行的小姐覺得羞愧。便讓我替這個公子洗上一洗。一錠銀子替人洗個澡,那倒是天下一等一的便宜事。故而加了幾桶冷水入鍋,待水溫適度,便將小鬼靈子剝得個精精光,抱進鍋裏,替他搓胸擦背。
  少頃,那老闆便又喜又驚又奇!
  喜的,這個公子不動不怒,自是聽了那小姐之言,乖乖洗澡,自己猜中了那小姐心思,一錠銀子是賺定了!
  驚的是,這個公子衣衫華貴光鮮,卻是換了三鍋水,也才堪堪將他身上污垢除盡!
  奇的是,在廚房的大鍋裏替人洗澡,這還是本生第一遭!
  樓上吟詩嘖嘖,樓下溫水嘩嘩,倒也相映成趣。
  半小時辰之後,鬼靈子穴道已然自解,老闆也堪堪將他渾身上下撩幹。
  鬼靈子平生第一次洗澡,倒也覺得渾身舒但,竟是不氣不怒,邊穿衣邊笑吟吟地問清了老闆個中情由,老闆自是依實稟報。
  便聽鬼靈子問,一錠銀子,除替他洗澡外,再燙一隻小豬夠是不夠。
  老闆道縱燙十隻也盡夠了。
  鬼靈子一笑,倏然不見,直驚得小老闆目瞪口呆。
  少頃,果見鬼靈子不知以何手段,弄了只不哼不叫的小豬來,情景正與方才小二抱他下樓時無異。三下五除二,小豬已然燙熟,油鹽薑醋一律不要,鬼靈子拎了小豬,飄然上樓。
  樓上衆人兀自欽酒賦詩,而瞿臘娜知那老闆走不敢將鬼靈子生生燙熟,只覺胸中出了口悶氣,倒也放心得很,竟也開懷暢飲,品畫論字。
  忽覺一道光影閃過,衆人眼前,已然多了個紅光滿面的俊美少年!
  美少年不喜不怒地看著臨窗而坐的瞿臘娜。瞿臘娜也是不喜不怒,只是心下微驚:這個叫化竟長得這般俊俏!便沖他做了個鬼臉。
  便聽熊舉人道:“有其姐還有其弟,小公子,這般俊俏人品,我熊某還是平生第一次見到!”
  他們都認出了眼前這俊俏公子便是先前篷頭垢面的鬼靈子。
  趙楊宋三秀才便也要出言讚歎,卻見鬼靈子連撕帶劈,將手中小豬弄成五份,四條膀腿分置熊趙楊來茶几,豬頭卻放在瞿臘娜面前。
  鬼靈子一抱拳,笑道:“本公子姓陸,名小歪,聽說熊舉人金榜題名,特來道賀!”
  熊舉人連忙道:“原來是陸公子,熊某謝了!若不嫌在下庸俗,便請入席如何?”
  鬼靈子嘻嘻一笑,竟自坐到瞿臘哪身邊,道:“本公子禮物雖薄,卻是祝各位步步高升之意,還望各位既是心領也要肚納才好!”
  心領神會一詞,舉人秀才們倒是熟稔的,心領肚納之言,倒是首次聽聞,竟一齊大笑起來。
  鬼靈子見他們大笑,心想真是一幫蠢材,本掌門獻你們豬膀豬腿,自是嘰嘲你們老大一把年紀才有丁點兒出息,慢行似豬,卻也自鳴得意,正想出言暗示,便聽裏瞿娜輕聲道:“小豬從哪兒弄的小豬?”言罷咯咯嬌笑。
  鬼靈子指著她面前的小豬頭道:“這般小豬頭,要對付它還不容易麽!”言罷也輕笑幾聲。
  舉人秀才們見他們“姐弟”相互打趣,雖不明就裏,但也覺得有趣。
  便見熊舉人端著酒杯站了起來,往窗外看了一眼,又在鬼靈子和瞿臘娜面前度起方步,三秀才知他要作詩,一齊側耳恭聽,鬼靈子卻不知他意欲何爲,竟運功以備不測。
  便聽熊舉人搖頭晃腦地吟道:“粉面青絲兩相映,黛眉臥蠶雙似柳。遠山奔面若畫近,但聞啼雁雁語聲。”
  吟聲一畢,三秀才轟然道好。
  好聲未畢,便見鬼靈子飛掠而出,在每張茶几上各抓了一點東西塞入口內。
  衆人正不知他此舉何意,卻聽“卟”的一聲,鬼靈子早將口中之物噴吐於地,連聲道:“好酸!好酸!”
  熊舉人駭然色變,但未等他開口,鬼靈子早道:“本公子也有一詩在此,倒正好與熊舉人之詩以及方才本公子獻上的薄禮相映。”
  熊舉人不冷不熱地道:“願聆聽陸公子大作!”
  “好說。”鬼靈子大咧咧地道,“你們這便聆聽吧!”
  於是鬼靈子也搖頭晃腦,踱起方步吟道:“遠處山上一座塔,上面小來下面大。”
  只吟得兩句命靈子便又坐回瞿臘挪身側,端起酒來飲了一口,似是什麽事兒也沒發生。
  熊舉人和其餘三秀才聽其所吟兩句,雖顯直露,倒也有意有景,與白樂天之詩倒有幾分近似,當下不敢小覰於他,靜聽下文。
  卻無下文。
  趙秀才奇道:“陸公子,那後面兩句——?”
  鬼靈子道:“你且說本公子此詩開頭如何?”
  趙秀才看看熊舉人,見熊舉人正沈著臉,便道:“還算不錯吧。”
  鬼靈子道:“既算不錯,便請各位嘗嘗本公子敬獻之薄禮,然後本公子便道出後兩句來。”
  衆人各嘗了一口豬膀豬腿,卻發現竟連鹽味也無,一齊對鬼靈子怒視!
  瞿臘娜不知就裏,也滿目詫異地看著他。
  便聽小六道一聲“後兩句來了”,便又搖頭晃腦:“若是把它倒過來,下面小來上面大!”
  “哈哈”連聲,瞿臘娜及那八名歌妓一齊笑了起來。
  一舉人三秀才大數宋秀才最爲木納,竟不知座中女子笑些什麽,仔細想了想,慢慢吟道:“遠處山上一座塔,上面小來下面大。若是把它倒過來,下面小來上面大。”吟畢,便也哈哈大笑,引得趙秀才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但熊舉人卻面色陰沈,對鬼靈子道:“陸公子是成心來消遣敝舉人麽?!”
  鬼靈子連忙道:“不敢!不敢!本公了不過適逢會,敬獻大作一首而已。”
  熊舉人冷哼一聲,秀才歌妓們便強忍住笑!
  鬼靈子對瞿臘娜使了個眼色,然後道:“至於本公子所獻薄禮,還望各位肚納!”
  言罷衆人只覺眼前一花,熊舉人趙秀才楊秀才和宋秀才只覺口中一緊,早各塞了一隻豬膀腿在口。
  八名歌妓一愣,待看清眼前景象時,想笑又不敢笑,直把八張粉面憋的通紅。
  四名舉人秀才愣神半晌,才從口中強拉出小豬膀腿來。待要發作時,卻哪里還有鬼靈子和瞿臘娜身影!
  鬼靈子和瞿臘娜自窗飛掠而出,一路上瞿臘娜笑個不休,連問“小豬”那首歪詩是從哪兒弄來的?
  鬼靈子道:“本掌門雄才大略,文武皆是超群,又怎的是歪詩了?!縱是歪詩,亦自有本門特色。至於‘小豬頭’之言,那也不過是兩隻小豬戲弄四頭蠢豬而已!”
  瞿臘娜道:“你要胡說八道,什麽兩頭小豬?!”
  “咦?!”鬼靈子故作奇道,“我陸小歪堂堂一派掌門,又怎會胡說八道了!不是第一頭小豬吩咐仙賓客棧的老闆,第二頭小豬才入四頭蠢豬之口的麽?!”
  言下之意,竟是“兩頭小豬”都與他鬼靈子無關了!
  瞿臘娜道:“那麽入鍋的小豬,一共又是幾頭?”
  鬼靈子一時語塞,便“咦”了一聲。
  瞿臘娜道:“怎麽啦?”
  鬼靈子道:“你倒是與人家眉來眼去的填飽了肚子,可我還空著肚皮呢!走走走,咱們去大吃它一頓再說!”
  翟臘娜急道:“誰眉來眼去啦?”
  鬼靈子道:“誰與那幾個酸丁眉來眼去誰心裏明!將來傳出江湖去,哈哈!”
  瞿臘娜幾欲急哭,道:“你……!”
  鬼靈子見狀道:“好!只要你不把我今日洗澡之事傳出江湖,我便替你保了這個密便是。縱是將來你師父絕因師太追問下來,我也一口承擔便了!”
  瞿臘哪道:“你明明入了鍋,可我……”
  鬼靈子打斷她的話道:“你的事我說過一力承擔便一力承擔!大丈夫一言既出便駟馬難追,比如你說陪定了我便陪定了我,這便算是女中丈夫了嘛!”
  瞿臘娜知鬥嘴不是鬼靈子對手,乾脆閉口不言,只心中尋思如何再捉弄他一次。
  二人換了家客棧,自是鬼靈子擺闊,點了足夠十七、八人飽餐狂飲的一大桌酒肉!
  席間小六故作嚴肅,竟是一語不發。瞿臘娜本也是小孩兒家心性,反倒忍不住了,先開口道:“好!陸小歪,算我服了你。你今日入鍋之事,我不講出去便是。但——”
  鬼靈子淡然道:“你以爲這便扯平了麽?”
  瞿臘娜道:“本是子虛烏有之事,你卻愣要往我頭上賴,現在我自認倒楣,你卻還要怎樣?”
  鬼靈子道:“若我師父那老叫化追查下來,你能一力承擔麽?”
  瞿臘娜道:“姚大俠他怎會知道,如若我不說出去,江湖中又有誰知道你入過鍋了!”
  “那倒難說,世上無不透風之牆,”鬼靈子道,“若真的讓江湖中知道了,你敢說入鍋的,其實是你而不是我麽?”
  瞿臘娜“哼”了一聲,道:“那你又總的一力承擔我……
  哼!”
  鬼靈子道:“唉,要當大丈夫也還真的不容易,誰叫我口吐狂言,說是一力承擔兩事呢!沒辦法,往後若是風聲透露出去,我便說今日與你眉來眼去的,決不是那四個酸丁,而是我陸小歪……”
  瞿臘娜急道:“放屁!誰與你——”
  鬼靈子卻肅然道:“縱是你師父絕因師太責罰下來,上刀山下油鍋,我陸小歪若皺一下眉頭,也枉稱一代掌門了!”
  瞿臘娜急紅了臉,卻又拿小鬼靈子毫無辦法,氣怒之下,竟端起一大碗酒,“咕咕咕”灌了下去!
  “歪邪門”首任掌門陸小歪,卻哈哈大笑,招了客棧老闆過來,賞了他足夠買下整個客棧的半錠純金!
  如此重賞,客棧老闆聞所未聞,當即愕然。
  便聽鬼靈子道:“貴店之酒端的是天下第一!本公子今日所帶金銀不多,否則更該多賞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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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日期: 2008-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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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雪穀鏖戰

  先前冷風月大惑不解之事只有兩樁,一是時隔半月之久,拜弟飛雲劍等人爲何還不能提了布袋和尚首級來見;二是既有續命金丹相助,功力爲何總只能恢復九成。數日之後,又有一樁怪事,此事不但使這冷面煞星迷惑,更有甚者,一貫以陰毒著稱的冷風月竟也有了一絲驚慌!
  ——數日行功不輟,冷風月的天冥毒掌已然盡複。然每日只要一到未辛交泰時分,便覺渾身疲軟,不但天冥毒掌揮發不出來,竟連自行翻身也是難事!
  幸好整個黃龍堡只有紅婢一人知曉此事,若讓韋管家得知,結果端的不可設想!
  冷風月驚駭交集,心思姚鵬那老叫化在江湖上素有大俠之稱,莫非其中有詐,姚鵬竟也練有某種隱秘毒功不成?
  每次功力盡散,均是自右掌掌心開始。而此掌年余來隻施出全力擊過姚鵬一掌!
  冷風月與紅婢在枕邊計較多夜,只得出兩個結論:要麽那老叫化胸腹間暗藏奇毒異物;要麽就是姚鵬欺世盜名,練就了某項毒功!且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因凡中天冥毒掌之人,十日內必毒發身亡,但飛雲劍等離堡幾近二十日了,卻還未尋回姚鵬屍首。
  以毒克毒,本就是一條至理。
  布袋和尚既未身亡,冷風月怎又心甘。一狠心,竟將早年初到大漠時巧得的一份《天冥掌法秘笈》一招一式的傳給了夜夜伴他的紅婢,令她在自己外出時,全權掌管堡中事務。
  紅婢跪地道:“奴婢一生一世,均是堡主的人,堡主又何必——”
  冷風月道:“姚鵬不死,我冷風月怎能善罷甘休!我不日即要外出,去索那老叫化之命!”
  紅婢道:“堡主身有故疾,萬一……再說堡主外出,此間自有韋管家料理……”
  冷風月道:“綠婢之事,你自也知曉內情,我殺雞儆猴,諒他也不敢妄動。但我現今傳你這套掌法,便是爲了以防萬一!待我離堡之後,你名份上雖仍是婢女,但那老雜毛若有何異動,你便一掌斃了他!”
  紅婢駭然應了,一心一意地學天冥毒掌,數日下來,竟已略有小成,如此又練了三日,忽聞飛雲劍已派人回堡報訊了。
  冷風月悄然出了白虎堂,卻見與飛雲劍夫婦同赴大漠的黃龍八騎早巳在大廳恭候。
  冷風月只“哼”得一聲,黃龍八騎早齊刷刷跪下。爲首者稟報他們如何尋到堡主與姚賊相搏之所;如何掘地三尺仍未見那老叫化屍首;他們又如何將整個大漠走遍,飛雲劍夫婦如何令他們回來,夫婦二人卻去了天山……細細地說了一番。
  冷風月揮手讓八騎去找韋管家領賞,自己複回白虎堂。
  紅婢見堡主面有喜色,也喜道:“那惡叫化的屍骨找到了麽?”
  冷風月搖搖頭,道:“拜弟飛雲劍夫婦聰穎細心,他們定是知道了布袋和尚行蹤。”
  紅婢道:“怎麽?他們沒有回來?”
  “他們夫婦上天山去了。”
  紅婢大惑不解:“天山?!”
  冷風月道:“凡中我天冥毒掌之人,只有以紅冠雪雞之血度千年雪蓮服下,方可得救性命。老叫化也不枉浪迹江湖多年,竟也知道此節。不過掌毒發作僅十日之限,諒那老叫化也無生理!我今日即悄悄離堡,去尋拜弟弟妹,早一日見到那賊叫化之首級,我便早一日解了心頭大恨!”
  紅婢沈吟道:“但……”
  冷風月打斷她的話:“那老叫化既中我天冥掌,又有拜弟拜妹在側,你倒不必擔心,只是我先前交待之事,你可要記牢了!”
  紅婢跪下應了。
  冷風月又道:“我教你的掌法,你每日仍當勤練不輟!”
  紅婢道:“堡主對紅婢恩同再造,堡主之言,奴婢字字銘記於心。”
  ……
  是夜,一條黑影,神不知鬼不覺地掠出了黃龍堡。
  博格達峰高聳入雲。
  博格達峰沈默不語。
  冷風月正午時分來到博格達峰腳,只覺山白天青,神氣頓爽,不禁自顧陰惻惻地笑了數聲,冷冷道:“臭叫化,此番小爺替你收屍來了!”
  他知道只有博格達峰上生長千年雪蓮,並不時有紅冠血雞出沒。
  ——他還知道姚鵬一生浪迹天涯,定當深諸此理。
  但布袋和尚在數百里之外的大漠深處,身中天冥毒掌,早已氣若遊絲,縱然那老叫化沒被滾滾沙浪吞沒,但他還能不葬身這冰天雪地的博格達峰麽?!
  冷風月陰鶩如嫋的面上布遍陰毒笑意,但那笑意很快便僵固了!
  ——布袋和尚江湖閱曆何等老練,當日連冷風月也著了他的道,他能想到的事,布袋和尚能想不到麽?!
  恰在此時,兩粒黑點如泥丸般射下峰來,冷風月連忙隱身,待那兩粒黑點變成兩條人影飛近,卻正是垂頭喪氣的飛雲劍夫婦,觀其情狀,定未尋到姚鵬屍首。
  飛雲劍夫婦下得峰來,茫然不知其所往。
  冷風月正待轉出,卻聽飛雲劍道:“冰妹,此番咱們——?”
  冷風月隱身之所惑他二人不過丈餘,飛雲劍的話自是聽得清清楚楚,索性不現身,聽他二人作何打算。
  便聽毒蠍子辛冰道:“博格達峰既無姚鵬屍首,咱們便到其他冰峰找尋。姚鵬那廝與大哥不共戴天,咱們此番離堡近有一月,若無才功便回,怎對大哥得起!”
  冷風月心中感動,卻聽飛雲劍道:“若將天山一峰一峰尋過來,豈不……唉,再說咱們離堡這麽長時間,大哥豈不心急如焚!”
  二人正無計較,卻見身側一人施施然轉出,卻不是冷風月是誰!
  二人頓時大喜過望,連忙拜了。
  冷風月扶起二人,道:“賢弟妹不必沮喪,諾大天山,尋屍何易!然也斷無沒屍之理!”
  飛雲劍道:“大哥,我和冰妹已然上了博格達絕頂,卻還是一無所獲。”
  冷風月道:“那老叫化傷勢極重,怎能攀此絕頂,倒是你們過高估計姚鵬那廝了,現今咱們便找些並不陡峭的峰穀搜索便了。”
  飛雲劍夫婦齊聲道“是”。
  三人便沿一座斜埠搜尋而上。
  不到兩個時辰,陡聞上方陡峭處似有人聲!
  三人心中大奇,飛身而上,便聽二十丈外有人朗聲道:“在下布袋和尚姚鵬……”
  冷風月聞言又驚又喜,驚的是那老叫化功力竟似絲毫未減。喜的是有飛雲劍和辛冰在側,三人合力,縱然姚鵬功力盡複,當也可取其性命!
  故而冷風月、飛雲劍和毒蠍子三人一邊冷言冷語,一邊飛掠而上。
  三人呈犄角之勢,分立東南西三側,堵住了布袋和尚退路!
  此時正是午末交泰時分。
  布袋和尚赫然轉身,見面前立著的冷風月和另外二人,他不識得飛雲劍和毒蠍子辛冰,但觀二人眼色,便知也是陰鷙凶毒之輩,便哈哈長笑,對冷風月道:“老叫化縱然是雞,但骨頭卻是太硬,只怕你這三隻小毒雀吃不下了!”
  毒蠍子辛冰嬌笑一聲,媚態十足地道:“喲!這個老叫化你就別擔心啦,本姑娘就是要老硬骨頭才合味口!”
  言罷又咯咯嬌笑幾聲,直似花枝亂顫。
  飛雲劍皺了下眉頭,道:“冰妹……”
  辛冰柔聲道:“飛哥你吃這老叫化的醋啦?唉!有什麽辦法呢。小妹我就是覺得男人要有幾根又老又硬的骨頭才過癮,方才姚鵬說他的骨頭又老又硬,我真想馬上就嘗嘗他是否言下無虛,能否會小妹消魂!老叫化雖然髒了點,但——”
  她故意打斷話頭不說。冷風月知她是故意要激起飛雲劍怒氣——這一手,早在辛冰末與飛雲劍拜堂之前,冷風月便領教過了!——故而並不打斷她的話。
  飛雲劍身爲辛冰丈夫,卻哪里還能忍受,陰沈沈地道:“但什麽?!”
  辛冰放作怯態道:“飛哥既這般顔色,小妹哪還敢說?”
  飛雲劍道:“你我夫婦,但說何妨!”
  辛冰道:“既是夫君如此,小妹便說了吧,小妹脾氣,飛哥與小妹同床共枕這些年,莫非還不知道麽?”
  飛雲劍道:“你是說……?”
  “對!”辛冰道,“咱們乾脆殺了這姚鵬,斷了小妹想頭,飛哥便可放心啦。”
  冷風月身爲拜兄,卻不時給拜弟弄頂綠帽子戴戴,對辛冰的脾氣,他早已深知。此時見飛雲劍人彀,心中自是大喜:飛雲劍本非人名,只因他一套“飛雲劍法”使得出神入化,他的真名竟無人知曉。而他對自己的劍法也頗爲自負,故舍了真名,就叫了飛雲劍。人人都這般叫,“飛雲劍”三字便也就成了他的真名。飛雲劍法源於西域,本就詭異霸道一使劍之人怒氣越熾,劍招威力便也越大!
  此番飛雲劍已然怒不可遏,只怕要將一套“飛雲劍法”使成“飛醋劍法”了!要取布袋和尚性命,把握自是多了何止一分!
  布袋和尚卻甚是不解,聽其言語,那女的竟是使劍小子的老婆。如此大敵當前,她卻有心調侃丈夫!待到後來聽那女的說只有殺死他老叫化一途時,布袋和尚才心頭大驚:辛冰如此貌美如花,心地竟這般歹毒!
  來及布袋和尚多想,飛雲劍早暴喝一聲,仗劍攻了過來!
  觀其拔劍出招之勢,縱在中原武林使劍好手之中,也可算是一流的了!
  布袋和尚武功已臻絕頂,雖飛雲劍的劍勢凶捷霸道,卻又能奈他何。
  待劍尖離其咽喉僅有一寸時,布袋和尚右掌一招“潛龍勿用”,拍偏劍峰,左掌一招“見龍在田”一擊向飛雲劍下盤,逼他退身!
  哪料飛雲劍陡一發招,毒蠍子沖冷風月媚眼一閃,幾乎是在同時,冷風月一掌擊向布袋和尚左脅。毒蠍子一把猝毒鐵砂,盡朝布袋和尚右側所有穴道招呼!
  布袋和尚駭然一驚!
  冷風月的天冥毒掌,他是領教過的了。這個魔頭在大漠中了自己搏命一掌,短短月間,便已功力盡複,威勢端的不可小覰!
  毒蠍子辛冰的那把鐵砂,認穴竟是奇准,且離身尚有尺餘,便聞濃烈腥味一顯是粹過奇毒!
  布袋和尚已然出招對付飛雲劍,萬料不到他三人竟似演練過一般,分左中右三路幾乎同時攻來。出招陰損,且配合得天衣無縫!此時後面又是堅冰峭崖,布袋和尚無法後退避招,一條老命,眼看就要葬身冰峰!
  好個布袋和尚,雖驚不慌,未等擊向飛雲劍的招勢使老,愣生生撤回真力,飛身一躍,竟猛然騰起丈餘!雖避過了冷辛二人毒掌毒砂,但飛雲劍醋意甚濃,竟是不撤劍招,雖劍尖被布袋和尚陡發便撤的真力震偏一寸,但布袋和尚騰起之時,但覺左足一陣疼痛!
  地上,赫然多了一隻髒兮兮的小腳趾!
  那是被飛雲劍劍尖劃下來的。
  俗言道十擡連心,其實十足趾也是連心。布袋和尚才一招之下,便失了左足一趾,幸得此地冰天凍地,布袋和尚又從不穿鞋,那本該“連心”的劇痛因麻木才有所減緩。饒是如此,左足已是血流如柱!
  布袋和尚驚怒交加,身在空中,便是一聲暴喝,運足十成功力,雙掌齊發“飛龍現天”,朝三人頭頂淩空擊下!
  飛雲劍一招得手,心下大喜,劍尖上撩,只待布袋和尚落身下來,便自胯至頂將布袋和尚劃爲兩爿!
  卻陡聞冷風月猛喝一聲:“飛弟快退!”
  語音方落,飛雲劍便覺一股聞所未聞的剛猛掌風已然及頂,大駭之下,一個懶驢打滾,翻出三丈開外!
  冷風月和毒蠍子,則早已飛退五丈。
  “嘭嘭”兩聲,地上已然多了兩個巨大雪坑!
  布袋和尚那剛猛絕他的罡力,將個身在五丈開外的辛冷二人驚得一愣!
  飛雲劍僅滾出三丈,正在布袋和尚掌風邊緣,只聽“哇”的一聲,飛雲劍已被震得噴出一口鮮血。
  所幸傷勢不重,飛雲劍強運真力,飛身躍出上丈,落在冷辛二人身側。
  但見滿天碎冰!
  布袋和尚飛落于地,未等定住身形,右掌一招“亢龍有悔”,將那滿天碎冰擊向對方三人立身之處,左手食指疾點左足穴道,止住鮮血外湧。
  若論掌法之剮猛純正,天下首推丐幫“降龍十八掌”。此套掌法本只有這天下第一大幫的幫主一人獨會,但當年胡醉爲追查神秘的“黃龍令”令主形蹤了隱身江湖。故將它傳給了身爲丐幫巡察長老的布袋和尚姚鵬。而“降龍十八掌”中,又首推“亢龍有悔”這一招最爲剛猛絕倫!
  姚鵬論功力已臻天下絕頂高手之列,此時雖只運出七成功力,但那滿天飛揚的碎冰卻已被擊成細末,有若一張寒網,直向冷風月等三人迎面罩去!
  冷、飛、辛三人疾向側閃,避過“寒網”。一待立住身形,便聽辛冰柔聲道:“飛哥,你傷得重麽?”
  語出真心,滿面關懷,畢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飛雲劍心頭捺動,當下一運氣,發現真力只略微受阻,便道:“無妨!”
  接著又恨恨道:“我飛雲劍決不饒了這臭叫化!”
  只聽布袋和尚哈哈大笑道:“請你等三人也奈我臭叫化不得。說不得,我臭叫化今日倒正想替天行道,除了你這三個小妖魔!”
  言罷緩緩提起雙掌,又欲拍向三人。
  冷風月急道:“散開!”
  便見冷風月左、飛雲劍右、辛冰則朝後,三人一齊躍開。
  布袋和尚大笑道:“冷風月你這個魔還有些鬼門道,我老叫化只有先除了你,再收拾他們,多費些功夫了!”
  言罷一掌擊向冷風月。
  冷風月閃身避開,高聲道:“弟媳鐵砂招呼,飛弟咱們與老叫化近身遊鬥!”
  原來冷風月知布袋和尚掌力遠在自己三人之上,若不近身,斷無取勝之理。如只一味閃避其剛猛掌風,煞是費力,時日一長,難說還真要被這老叫化擊斃在此冰峰。
  而布袋和尚卻心下暗驚,心道這冷風月端的不可小覰!若近身遊鬥,他的天冥毒掌不好硬接,而飛雲劍的劍如又陰損詭異,倒是真的有些難纏!
  但未等布袋和尚想出萬全之策,迎面便有一大片毒砂分上中下三路打來!
  布袋和尚側身閃避,正與飛雲劍遞出的劍尖相遇,當下心頭微驚,只得出掌震偏飛雲劍劍鋒,尚未轉身,後面冷風月如影附形,天冥毒掌以然攻至!
  布袋和尚閃開毒掌,飛雲劍的劍尖又朝他下陰撩來!
  這一招簡直下流之極。
  冷風月卻哈哈大笑:“飛雲劍尚在吃老叫化的醋。”
  劍招雖然不齒,卻是陰損歹毒,雖奈何不得布袋和尚,但有冷風月連綿不絕的毒掌相配,布袋和尚一時卻也鬧了個手慌腳亂。
  冰峰劇鬥之所,寬敞何止百倍,老叫化正可憑其掌力不讓三人近身,不料此時布袋和尚卻“自投羅網”,飛撲過來!
  三人不知他玩弄什麽花招,甚覺蹊蹺,竟不敢與他接招,慌忙分頭避了開去。
  布袋和尚卻如影附形,捨下飛雲劍和辛冰二人不顧,只朝冷風月追擊。
  冷風月心下駭異,不知這老叫化弄何玄虛,心道莫非姚鵬真練有某項邪功,竟不俱我的天冥毒掌不成?!否則當日在大漠,連中我二毒掌,爲何卻在十日內不毒發身亡,並且功力竟似絲毫未減?!何況此時只要我回身與其拚上一掌,縱是兩敗俱傷,我有續魂神丹相輔,恢復功力當無大礙,而他十日內未死,他雖功力盡複,卻……
  冷風月不禁打了個寒嚶。
  飛雲劍和毒蠍子見姚鵬一味追擊冷風月,對他二人置之不理。而冷風月一味逃奔,直令他二人大惑不解。
  冷風月的天冥毒掌,天下無人敢硬接,這飛、辛二人早已深知。並且方才在冰峰搏鬥,老叫化姚鵬也是一味閃避,不敢硬接天冥掌的,此時卻怎的……
  冷風月仗著輕功高絕,並且心中有鬼,故並不敢遠逃,只繞著飛雲劍和毒蠍子二人周圍兜轉,任姚鵬在後面窮追!
  兜得幾圈,冷風月見姚鵬輕功大不如前,心中迷惑頓時得解:“這臭叫化是在拚命!”
  因而急道:“飛弟……!”
  飛、辛二人似大夢初醒,一劍刺出,卻聞布袋和尚一聲暴喝,右掌拍偏飛雲劍劍鋒,左掌將正欲以漫天花雨手法打出粹毒鐵砂的辛冰震得“騰騰騰騰”連退五步之多!
  這正如俗話所說,一夫拼命,萬夫莫敵!布袋和尚雖只剩平時一半功力,卻也虎虎生威,再觀其面,卻是道不盡的豪邁凜然!
  飛辛二人正自驚疑,便聞“噗”的一聲,冷風月竟倒地不起,一動不動,恰似死人一般!
  ——此時,正是未辛交泰時分!
  縱是在黃龍堡白虎堂,每逢此時,冷面煞星連翻個身也要紅婢幫忙!
  飛雲劍和辛冰哪知此節,只道布袋和尚陡發絕招,斃了他們大哥性命!當下二人心下大駭,飛躍過去,由飛雲劍挾起大哥“屍首”,急逃出穀!
  辛得布袋和尚並末乘勝追擊,只大笑道:“今日老叫化饒爾等性命,下次定殺不饒!”
  第二個“饒”宇出口,布袋和尚早倒撲於地,情景恰與方才冷風月相似!
  那邊飛雲劍毒蠍子慶倖布袋和尚慈悲,竟饒了他們性命。
  這邊布袋和尚也自暗道僥倖:若那二小賊壯著膽子回頭只要看上一眼,那要宰我老叫化當真比殺只雞還要容易了!
  原來布袋和尚尚在追擊冷風月之時,便早覺先的功行未滿,未聚入丹田的那一半真力直在體內亂竄,氣血翻騰,端的難受無比,無奈冷風月輕功高絕,既是抓定了這小魔頭當自己喪命的墊背,沒有十成把握,布袋和尚決不會貿然出手。待到飛雲劍和毒蠍子愣神過來時,布袋和尚便想今日墊背難抓了,既是如此,能傷他兩個小賊也是好的。故將所存功力盡數擊向飛李二人,然並未傷了他們。
  雙掌擊出,布袋和尚早覺眼冒金星,只待閉目等死。
  萬料不到冷風月竟會自行倒地身“亡”!
  如此劇變,自是人人心驚,待飛辛二人挾起冷風月朝穀口急逃時,布袋和尚雖不知究竟,但他江湖經驗何等老道,強提一口氣,道出兩句威嚇之言,以使飛辛二賊不敢回頭,自己卻真元耗盡,故爾撲然倒地。
  布袋和尚雖倒撲於地上,但神志卻還清醒,心知當務之急,便是儘快盤膝吐呐,恢復功力。因而強行掙紮坐起,默然行功。
  一個小周天,功力已然恢復三成。
  又過半個時辰,功力便恢復大半。
  布袋和尚換了個隱秘之所,悄然練功。
  三日之後,布袋和尚功力盡複,除丟了小左足小趾和八枚指甲撲,他又是好端端那個名揚天下的姚鵬姚大俠了!
  大笑三聲,布袋和尚離開雪穀,複上那座冰峰,在雪雞墓敢磕了三個頭,才飄然下峰,徑回太原。
  ——此番自長安穿大漠直至天山,布袋和尚浪迹天涯一生,歷經多少磨難,對魔道鬼魅伎倆之層出不窮,早已見慣不驚。冷風月的陰毒凶錢,在他眼中也並算不了什麽,唯一使他迷惑不解的是:當日自己氣數將盡時,冷風月爲何自行倒“斃”於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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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1, 09:20 AM   #473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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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撲朔迷離

  洛陽本是天下重鎮,也是江湖中人出沒最多之所。早先是“仙客來”客棧,江湖中人最喜落腳,後因此店老闆——昔年的“紫鯨幫”幫主阮蛟,爲報早年布袋和尚相救之恩,讓其弟阮龍替恩人遠赴雲南爲點蒼一派報訊,阮蛟覺出自家竟有重新捲入江湖之險,便將客棧轉托給一個不會絲毫武功、爲人頗爲精明的本地人料理,自己則帶著女兒阮靈素深居簡出,坐收薄利。雖是後臺老闆,日子倒也過的殷實,但江湖中人見換了老闆,也就很少在“仙客來”客殘投宿了。
  自“仙客來”客棧在江湖中人眼中“調零”之後。那些背刀插劍的壯漢猛女們,便漸漸喜歡上了“天星”客棧。
  原因很簡單,天星客殘的老闆杜伏,又“聾”又“啞”又“瞎”,爲人又不似仙客來客棧的新老闆那般精打細算,在這兒飽餐狂飲,你願多付銀兩,杜伏一聲不響地收,你少付銀兩,他也一聲不響地收,縱是你囊空如洗,杜伏還是一聲不響地一文不收。江湖中人本就不喜歡多嘴多舌,既有這樣一個對任何事情都不聞不問的老闆,他們自然也就喜歡在這兒落腳了。
  天星客棧成了江湖中人投宿最多的地方。
  但一月多前,布袋和尚姚鵬姚大俠的徒兒鬼靈子到這兒胡鬧一通,使聚雇在這兒的無數英雄好漢要麽頹然喪氣,要麽自覺面上無光,不過三日,已是人去店空。
  身爲老闆的杜伏卻依然故我,有客便令小二熱情招呼,無客便叫小二上樓睡覺,自己則一味在櫃檯內打盹兒。永遠是一副死氣沈沈之狀。
  決不會沒人不信:縱然有人大叫天塌下來了,杜伏也只會充耳不聞。
  對於江湖中人來說,天星客棧死氣沈沈,那就意味著整個洛陽城都死氣沈沈了。
  難怪天山二怪僅在洛陽逗留了幾日,便覺毫無熱鬧可瞧,徑自離城而去了。
  連續一月有餘,天星客棧都是生意清淡,每日僅二、三桌客而已。
  但這與杜伏有什麽關係呢?
  話又說回來,天下又有何事與杜伏有關?
  縱然連續二十餘日來天天在此客棧食宿,長得有如玉樹臨風,年約二十,一出現便引得多少人心中讚歎不已的那個白衫少年,看上去也與杜伏無關。
  雖然杜伏晝夜不停的在櫃檯內打盹,見那少年總是晝伏夜出,但他還是不問不聞,似是見慣不驚。
  杜伏甚至沒和那少年講過一句話。
  那少年大醉過四次,這杜伏倒是記得清楚,但他每次都只叫小二去招呼。
  天星客棧的小二大約是受了老闆影響,也都是些不多嘴多舌之輩。
  忽一日,正是天剛放曉時分,杜伏仍端坐櫃檯內打盹兒,一巨漢率了二、三十名精壯漢子湧進店來。
  杜伏微睜雙眼,見走在前頭的那大漢身高八尺有餘,雙臂過膝,一雙手掌足有常人的二倍!
  巨漢臂戴黑紗。
  跟在那巨漢身後的二、三十名精壯漢子都臂戴黑紗!
  杜伏不理不睬,複又閉目打盹。
  兩名小二卻早恭恭敬敬地奔了過去,問大爺們可是要吃點什麽。
  那巨漢卻一把將那問話的小二如小雞般拎起,粗聲大氣地道:“大爺們什麽也不吃,只來這裏找一個人!”
  那小二身在空中,卻並不駭然色變,只笑容可鞠地道:“不知大爺要找個什麽樣的人?”
  巨漢心中微奇,反問道:“你怎麽不怕我巨靈掌雷同?”
  小二道:“原來是雷大爺,小的並非不怕,只因雷大爺足有小的三倍粗壯,怕不怕都一樣,雷大爺只要一捏,小的脖子就斷了。”
  雷同見小二答的滑稽,不禁哈哈大笑,道:“那我不難爲於你們便是。”接著神色一肅,又道:“但你若不據實回答大爺我的問話,哼!”
  小二道:“雷大爺這便請問,小的知無不言。”
  另一小二看了杜伏一眼,只見老闆似是困倦已極般的將額頭在櫃檯上磕了兩下。
  便聽巨靈掌雷同道:“我們是來找這般一個人,年約二十,身著白衫……”
  待他的話音落盡,先前被他拎起的小二看了看方才將目光投向老闆的同伴,見後者點了點頭,便道:“敝店確實有這般一個人……”
  雷同及所有大漢都是大喜,竟齊聲道:“真的麽?!”
  那小二道:“請大爺們稍候,小的這就去請那公子爺下來。”
  待小二上樓之後,巨靈掌等一干鷹爪弟子尋了幾張最靠裏邊的桌子圍著坐了,均是面露喜色。他們此番到洛陽來,本是爲了追殺胡醉,前來探聽胡醉行蹤,順便也打探江湖浪子下落。他們都知道殺胡醉爲師報仇的大事,將來定須著落在江湖浪子身上,因而雷同、許聰師兄弟兩分頭行事,不料鬼使神差,負責找童超的許聰竟遇上了胡醉,而專爲追殺胡醉的雷同卻在這裏誤打誤撞的找到了師弟童超!
  少頃小二帶一少年下來,一襲白衫,人在樓道口,恰似玉樹臨風,卻不是江湖浪子童超更是何人!
  巨靈掌雷同兀自不信,揉揉眼,待要定睛看時,卻見江湖浪子早飛奔過來,大喜道:“師兄!師兄——”
  話未說完,陡見師兄及本門兄弟盡戴黑紗,心中一凜,頓即住口。
  雷同本是性情中人,兩隻巨掌緊握師弟之半,竟是說不出話來。待見師弟神色有異,直盯著自己臂間黑紗,頓覺眼眶一酸,一條巨漢,竟當衆慟哭出聲!
  童超驚問道:“師兄!怎麽啦?師父他老人家可好?”
  一弟子見巨靈掌兀自哭不答音,便悲戚地道:“啓稟小師叔,師祖他老人家仙逝啦!”
  童超一時驚立當場,少頃便潸然類下。
  良久,巨靈掌雷同止住哭聲,將師父楚通之死的前因後果咬牙切齒地告訴了童超。
  江湖浪子這一驚更甚!
  他與胡醉結拜兄弟,情同天足,何以——?!
  此番他自雲南玉龍雪山與毒手觀音師徒不辭而別,本就是爲子尋找拜兄胡醉和拜弟獨孤樵,共謀一醉,然後叱吒江湖,不料……
  江湖浪子如突遭雷擊,一時無法作聲!
  便聽雷同又道:“師弟不在,本門弟兄們推我這不成器的師兄做了代掌門,但我已有言在先,一待找到了師弟,本門這掌門之位,是一定要由師弟你做的。眼下好了,師弟你既在這兒,師兄我可要老實不客氣地卸下這付原本擔當不起的重任了。”
  言罷突然跪下,叩首道:“掌門在上,請受雷同一拜!”
  “嘩啦”一聲,所有鷹爪門下弟子竟一齊跪下,叩首呼道:“掌門師叔在上,請受弟子們一拜!”
  童超恍若從夢中驚醒,連忙扶起巨靈掌,卻只道得一個“我”字,便再吐不出第二個字來。
  雷同泣道:“師弟,本門誅滅胡醉那廝,替恩師報仇之大任,也只有你擔當得起。就算師兄求你,便擔當了本門掌門吧。”
  童超道:“衆位兄弟快快請起!”
  待衆弟子起來之後,童超又道:“師兄,衆位兄弟,並非我江湖浪子忘了師門之恩,只是這掌門之位非同尋常,暫且留待二師兄到了再說……”
  雷同道:“師弟休要推辭,此事我已和許師弟核計過了,本門兄弟們也是知道的。”
  衆同門轟然道:“掌門師叔,望念本門大仇,萬萬別再推辭了!”
  童超一時語塞,喃喃道:“這……這……我……我……”
  雷同道:“掌門師弟雖誤交匪人,但胡醉那廝欺瞞天下,只要掌門師弟率本門弟子殺了胡醉,既替先師復仇,更爲天下除此欺世公害,想必先師在天之靈,也斷不會怪罪於你了!”
  此言情真意切,江湖浪子倒不好再說什麽了。
  正在此時,童超忽覺耳邊響起一細微卻格外清晰之音:“童超,令師並非胡大俠所害!”
  童超一驚:顯是有高人以內力凝音成線,貫入自己耳內!
  江湖浪子何等樣人,陡然往那聲音傳來之處望去,只見一小二斜靠在櫃檯之外,本店老闆杜伏卻兀自打盹。
  童超便也運起傳音入密之功,朝那聲音所發之處道:“前輩既有如此之言,爲何不現身明示在下?”
  卻聽那聲音又道:“你做鷹爪掌門不妨,但若殺了胡大俠,便要鑄成千古大錯!此時我還不便現身,你只須再呆一個時辰,貴門其餘弟子及會二師兄來了便知端的,請恕我言盡於此了!你看著辦吧!”
  雷同及一干鷹爪門下弟子見童超突然不言不語,如中魔法,似在側耳傾聽,心中都是大奇。
  忽見童超有若飛鳶,撲至炬台之前,一掌便往杜伏頭頂擊下。
  杜伏卻恍然未覺,依舊一磕一磕地打眺兒,絲毫不知已然噩運臨頭!
  雷同以爲師弟突聞噩耗,心智已然迷失,見狀大驚道:“師弟不可!”
  童超功力已至收發由心之境,掌力離杜伏頭皮只差一線時,硬生生收了回去。
  杜伏似被雷同的喝聲嚇醒過來,擡頭迷蒙地看著童超,睡眼惺松地道:“客官你可是要酒麽?”
  童超本疑方才那聲音是杜伏所發,一試之下,卻發現對方竟似不會絲毫武功,此時聽杜伏問話,只得道:“本公子來了些朋友,還請杜老闆取上十桶上好的酒來。”
  杜伏似是一喜,忙招呼小二搬酒。
  鷹爪門弟子自雷同以下,見童超要了這許多酒來,想是有了答應做掌門之意,不禁一齊歡呼——只要有江湖浪子出頭,何愁師門大仇不能得報!
  於是衆人飲酒行會,一時熱鬧非凡。
  雷同人既壯大,酒量也豪,與童超一連幹了二十碗,抹抹嘴道:“掌門師弟,師兄算是服了你啦!我自以爲本門中武功數你最高,酒量卻算爲兄老大,沒想年餘不見,師弟的酒量也如此了得!有師弟做掌門,本門何愁不興!哈哈哈哈……!”
  笑聲未畢,忽見青衣秀士許聰帶著二十餘名鷹爪門下弟子滿面憂色地走進店來。
  童超暗驚:方才那人凝功傳音離此時二師兄進來,恰恰一個時辰!
  未等童超出聲,許聰等早見了雷同童超及一干衆同門兄弟,心中均是大喜,齊奔過來。
  許聰雙手分握師兄師弟之手,卻久久說不出話。
  便聽巨靈掌高聲道:“二師弟,莫非是看到師兄先一步找到小師弟,你竟說不出話來了?”
  許聰道:“師兄,師弟,我——”
  雷同哈哈大笑道:“錯啦!許師弟你該叫咱們小師弟爲掌門師弟才對!”
  童超忙道:“師兄……”
  未等他說出下文,許聰及其率領的鷹爪同門又已跪下,又叩首又高呼“掌門在上!”
  童超連忙將他們扶起。
  許聰面有喜色,道:“既有師弟擔任本門掌門,事情就——”卻突然打住話頭,神色一黯。
  雷同見許聰神色,大覺蹊蹺,高聲道:“師弟,咱師兄弟兩分頭行事,爲兄負責追殺胡醉,結果卻了無線索。師弟負責找尋咱們掌門師弟,斷也是茫然無緒。哈哈!此番爲兄誤打誤撞,竟找到了掌門師弟,莫非師弟也和爲兄一般,竟找到了胡醉那廝不成?!哈哈——”
  雷同本想今日既有了江湖浪子童超任本門掌門,實是大喜之事。自先師被害之後,同門上下終日慘戚,今日何不痛飲開懷,之後爲師復仇之事,一切均聽掌門師弟安排便了,因而出言打趣許聰,本只想搏同門一樂。哪知未待他大笑聲畢,青衣秀士許聰竟緩緩地點了點頭!
  許聰面色凝重,決不似作僞。但胡醉那廝既連先掌門無敵神掌楚通也要殘害,卻又怎能放過了鷹爪門下弟子!
  雷同心中大奇,囁嚅道:“師弟果真遇著胡……胡醉那廝了?”
  言罷兀自不信,轉眼環視先前由許聰率領的本門弟子,卻見那些弟子都面色凝重的點點頭。
  童超因先得人以傳音入密之功提醒,是以不似雷同一般過度驚奇,只沈聲道:“二師兄,你可否——?”
  青衣秀士許聰點點頭,坐下喝了一大碗酒,先從懷中緩緩掏出一張書簡遞給童超,童超接過閱了,強忍淚水,道:“師父!弟子童超若不爲你老人家報這血海深仇,便有如此碗!”
  言罷也不見他有何聲勢,只伸掌在桌上輕輕一拍,擺在桌子正中上的那只空碗,卻早變成了一堆細粉!
  這份匪夷所思的神功,整個鷹爪門弟子無一人有所耳聞,心中驚歎,卻無人轟然叫好,只覺新掌門如此神功,心中均是大爲振奮。
  許聰又道:“掌門師弟,這爲先師報仇之事——”
  雷同高聲道:“有掌門師弟挂帥,咱們但憑調遣便是!”
  童超道:“大師兄休要性急,滅師大仇,咱們做弟子的理當得報。眼下且聽二師兄將話講完咱們再作計較可好?”
  雷同大聲道:“好好好!二師弟探知胡醉那廝下落,正是大事,倒是我做師兄的多嘴多舌了,許師弟快快請講!”
  許聰於是把當時如何先遇天山二怪,如何險些被那兩個老邪物所害,又如何得胡醉及時相救,並將天山二怪和胡醉之言,一字不漏地道了出來。
  許聰一番話,直把雷同及其所率那部分鷹爪門下弟子聽得目瞪口呆。
  雖整個鷹爪門衆均知青衣秀士既爲人聰穎,複又爲人仗義。從他口中所出之言絕無虛妄,但巨靈掌雷同兀自疑惑,道:“師弟,你們真的遇上了……?”
  卻被童超打斷了他的話。
  拜兄胡醉豪俠言行,江湖浪子自是深知,且他先已得人暗示,便對二師兄許聰之言深信不疑。先師遇難,童超自是驚怒交集,然師父遇害真情卻是迷霧重重。師門大仇,不可不報!但殘害師父之人,卻決非拜兄胡醉所爲,童超既如此想,便道:“二位師兄!衆位同門!先師慘遭賊人所害,咱們做弟子的若不報這血海深仇,也是在自爲人了!事至如此,既然本門上下同結一心,我童超卻之不恭,便承襲了先師衣缽,做了本門第二十二代掌門!”
  衆同門齊刷刷跪下,轟然道:“掌門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童超巍然而坐,受了同門這拜見掌門之禮。
  雷同獨自站起身來,將本門掌門令符,一隻由萬年玄鐵鑄成鷹爪模樣的東西交給童超,複又跪人許聰之側,道:“事急從權,童師弟,咱們便借此地行了交接掌門大禮吧?”
  江湖浪子肅然雙手托住玄鐵鷹爪,點點頭,沖本門重地衡山方向磕了三個頭,朗聲道:“鷹爪門列祖列宗在上,我童超承襲本門第二十二代掌門,定將率本門弟子,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使本門在江湖中決不墮了名頭!”
  衆鷹爪門弟子複又三叩九拜,行了交接掌門大禮。
  江湖浪子端坐衆同門前,莊嚴道:“衆弟子請起!”儼然是一派掌門之態。
  衆人同聲謝了掌門,一齊立起。
  便聽童超道:“自今之後,替本門第二十一代掌門、敝先師復仇之事,本掌門一力承擔,凡本門兄弟弟子,若有違本掌門之言,本掌門以門規嚴懲不貸!”
  衆人齊聲道:“願聽掌門吩咐!”
  童超右手高擎掌門令符,沈聲道:“本門第二十二代弟子巨靈掌雷同聽令!”
  雷同越前一步,拜道:“雷同參見掌門,願聽掌門吩咐。”
  童超道:“本掌門令你這便率本門衆弟子回歸衡山祝融峰本門重地,代本掌門叫拜先師之靈,管好幫中事務,若有差遲,本掌門唯你是問!”
  雷同一愣:自己率本門弟子巴巴的跑到洛陽來,只爲追殺胡醉,怎的掌門師弟又要令咱們回去?大惑不解,因遲疑道:“這——?”
  童超威然道:“雷同!你竟敢違抗本掌門之言麽?!”
  雷同赫然道:“弟子不敢!”
  童超又道:“本門第二十二代弟子許聰聽令。”
  許聰也越前一步,道:“弟子許聰願聽掌門吩咐。”
  童超道:“本掌門會你與本掌門一道,到江湖中探查先師遇害真相,並不時回本門聖地稟報消息。”
  許聰面露喜色,高聲道:“弟子遵命!”
  童超端起一大碗酒,先朝衡山方向倒了,衆人見他面色凝重,知他是敬孝先師,均是一派肅穆。
  然後又斟滿碗,道:“凡本門弟子,均飲了這碗,咱們這便分頭行事。不爲先師報仇,我童超誓不爲人!”
  衆弟子每人都是大碗酒一飲而盡,轟然道:“誓爲先掌門報仇!”
  待衆人誓畢,童超道:“雷師兄,你這便率弟子們回歸本天吧。”
  雷同心有不願,無奈掌門如此吩咐,他也不敢不依,只得一抱拳,道:“兩位師弟多多保重!”
  一揮手,除童超和許聰外,五十余人舉步便要出店,不料剛一出門,便和一人撞了個滿懷。
  二人均是了無防備,雷同人高馬大,只被撞退兩步,與他相撞那人可就慘了,竟騰騰騰騰退出四步之後才定住身形。
  雷同此番被童超命令回門,本來心中就有氣,正欲發作,卻見對方也和自己一般,大有立即發作之態。
  二人四目相視,心中都是一驚。
  雷同身後有五十殺人,皆是臂戴黑紗。而與雷同相撞那人,年約五十上廳長得短小精悍,他身後之人,竟有七十之多,也是人人頭纏白紗!
  黑紗白紗,相映卻不成趣,只顯得無比的肅穆蕭殺。
  只見那精瘦老者面色突然一緩,抱拳道:“楚老先生高足,可真身手不凡!小老兒甘拜下風!”
  雷同哈哈一笑,還禮道:“焦前輩如此說話,倒令我雷同汗顔了,無意相撞,還望焦前輩不要怪罪才是!”
  留在店內的江湖浪子童超和師兄青衣秀士聞言略奇,一齊走了出來。
  童超已在頭上紮了一條黑紗。
  那精瘦老者陡見江湖浪子,面色突然一凜,又見他頭纏黑紗,心下不由一奇。江湖浪子見對方衆人也是頭上盡纏白紗,也是心中大奇。
  二人異口同聲,道:“焦前輩爲何——童少俠爲何——?”
  原來那精瘦老者,正是崆峒派掌門神拳無敵焦礫子之師弟,人稱“神拳開丁”的焦石子。
  鷹爪門和崆峒派素無過節,方才焦石子陡見江湖浪子而色變,僅是因爲凡江湖中人均知江湖浪子童超與千杯不醉胡醉乃是拜把兄弟!
  而此時焦礫子被胡醉慘絕人寰的活活肢解,崆峒派已然得知,神拳開丁焦石子承襲了掌門之位,全派傾巢而出,正是爲了追殺胡醉。在江湖奔波半月,卻了無胡醉音訊,此番到洛陽來,也是想到這天下重鎮來探尋胡醉形蹤!
  焦石子與童超同時開口,又都同時一楞。
  巨靈掌雷同便迫不急待地道:“焦前輩,貴派爲何人人皆纏白紗?”
  焦石子神色一黯,便見崆峒派一弟子越前一步,抱拳道:“焦師叔眼下已是本派掌門……”
  童超一驚,道:“那貴派掌門神拳無敵焦礫子前輩呢?”
  焦石子神色慘然,道:“先掌門師兄已然被胡賊殘害——!”
  “胡賊?!”雷同高聲道:“可是盜名欺世的胡醉那廝麽?”
  焦石子聽雷同如此之言,心中一愣,隨即點點頭。
  雷同嘶聲道:“胡賊啊胡賊!你自恃武藝高強,竟如此喪心病狂,你莫非要——!”
  卻被青衣秀士許聰打斷了師兄話頭,對焦石子肅然道:“貴派前掌門焦礫子前輩遇害,本門深表哀悼,只是焦掌門,小心只怕有些個……”
  焦石子冷哼一聲,道:“許二俠莫非認爲本門竟誣賴了胡醉那廝麽?!”
  “不敢!”許聰凜然道:“實不瞞焦掌門,先師似乎也是被胡醉殘害,眼下本門掌門,乃由敝師弟江湖浪子承襲!”
  焦石子沖童超抱拳道:“恭喜童少俠榮任鷹爪門掌門!”
  臉上卻絕無恭喜之意。
  童超也不爲忤,道:“焦掌門能否請入店一敘,本掌門極想知曉貴派先掌門被害,若確系胡醉所爲,我江湖浪子絕饒不了他!”
  焦石子滿臉不屑,道:“童少俠若能大義滅親,那倒是江湖大幸了,只是——哼哼!”
  童超凜然道:“我江湖浪子之爲人,焦掌門還不知曉麽?何況家師也遭殘害,滅師之仇,我江湖浪子若不思報,也是在枉自爲人了!”
  童超一段豪言壯語,直將崆峒派上下震立當場。
  只聽童超道:“雷師兄,你可率本門弟子走了。”
  待雷同率鷹爪門上弟子走遠之後,童超朝店內一伸手,道:“焦掌門,請!”
  焦石子也一伸手:“童少俠請!”
  童超、許聰、焦石子以及一干崆峒門弟子,一齊進入店內。
  天星客棧的老闆杜伏依舊在櫃檯內打盹兒。
  童超對先前帶他下樓,此時正笑容可鞠地奔過來的小二道:“再搬十桶酒來。”
  小二應了,少頃搬來十桶酒,進店的一干人衆已然入座。
  童超令小二走開,雙手輕拍數下,十桶酒全部啓封,這一手收發由心的駭人內功,使崆峒弟子暗中瞠舌不已。
  只見許聰一手拎了一桶,瞬間斟滿了七十餘碗。
  童超先端起兩碗往地上倒了一圈,道:“這兩碗酒,先敬家師和貴派先掌門在天之靈!”
  焦石子見狀也端起兩碗,又往童超所倒酒圈上默默地澆了一遍。
  許聰又替他們斟滿了酒上童超端起來,道:“恭喜前輩榮任崆峒掌門,童超先幹爲敬了”。
  言罷一飲而盡一碗底朝天。
  焦石子一言不發,端起一碗來也是一飲而盡。
  重超端起第二碗,道:“這碗酒,是願本門和貴派滅師之仇早日得報。”
  七十餘碗酒一齊幹了。
  童趁待衆人放下碗,才對焦石子道:“焦掌門可否將令先掌門師兄遇害細節告知本掌門?”
  焦石子默然看了江湖浪子良久,見對方出語真誠,絕非作僞,才一抱拳,從座中拉出一個年紀與他不相上下,卻顯得精瘦猥褻的漢子過來,沈聲道:“你說!”
  童超一愣:崆峒門下,除掌門焦石子外,盡都是三十上下的漢子,唯有此人年約五十,且頭上未纏白紗,顯非崆峒派中之上,童超叱吒江湖,卻從未聽聞有這般一號人物,便道:“請恕我童超孤陋寡聞,這位老英雄是——?”
  “英雄二字愧不敢當。”那人道:“在下霍泉,長江面上的朋友給在下取了個綽號叫寒江獨釣。”
  童超道:“失敬失敬,原來是寒江獨釣霍老英雄,卻不知——?”轉眼看著焦石子。
  焦石子對霍泉道:“童少俠豪氣幹雲,你便把所見所聞細細地道了出來!”
  霍泉道了聲“是”,於是把自己一月多前與山東響馬尉遲恭“一刀斷喉”駱一春等數十人在此客棧中如何爭執太陽叟東方聖死後何人天下武功第一,有說胡醉的,有說童超的,有說姚鵬的,有說任空行的,更有說獨孤樵的。正爭執不下,已然釀起惡鬥時,布袋和尚姚鵬姚大俠的徒弟鬼靈子突然出現,憑其神鬼莫測、卻又如伺胡鬧般的手段,將衆人盡數戲弄個夠,然後才悄然離開。
  “這一節,”霍泉道,“杜老闆和這些小二都是親眼目睹的。”
  然後霍泉又接著說,衆人被鬼靈子一頓戲弄均是面上無光,紛紛離店而去。他霍泉只想回到長江面上,釣魚飲酒,再不到江湖上丟人現眼了,不料到離大江只有一日之路程時,突然聽到樹林子裏傳來一聲慘叫……
  說到這兒,霍泉竟機憐伶的打了個寒噤!
  整個崆峒派中之人都頓時眼眶充血!
  焦石子沈聲道:“說!”
  霍泉又道了聲“是”,然後把自己如何悄悄摸進樹林,如何見胡醉活活肢解焦礫子!自己如何不敢大聲出氣,直待胡醉離開之後他才悄悄回到長江岸邊家中,心中震駭,連門也不敢出,只想就此了卻殘生。
  不料二十餘日前的一夜,他正自醉臥於榻,醒來時卻發現自己竟身在崆峒派的議事大廳,崆峒派從他身上搜出一張紙條,上面只有一句話:“貴派掌門已遭殘害,此人知之甚詳。”並未署名。
  事已至此,霍泉便把自己親眼所見全部告訴了崆峒派,並領他們去取回了已被剝皮並砍成十數塊,且也風乾了的前焦掌門人屍骨……
  童超饒是豪邁過人,也被霍泉之言驚駭得作聲不得!
  如此慘絕人寰之事,胡大哥竟能做得出來麽?!
  良久。
  童超道:“霍老英雄。那毫無人性之人,你可看清,真是胡醉麽?!”
  焦石子冷哼了一聲。
  霍泉凜然道:“昔年我紫鯨幫受玉蝴蝶那色魔之辱時,胡醉和姚大俠曾替本幫解難,因感其恩,胡醉的容貌我牢記於心,當日所見,絕不會不是胡醉!我霍泉雖算不上什麽,但縱是當著所有天下英雄之面,我也敢當以性命作證於在下所道之言,決無一字虛妄!”
  最後這幾句話霍泉字字如錘,把個江湖浪子震駭得心頭狂跳。
  焦石子漠然地看著童超。
  良久,童超似是大夢初醒,對許聰道:“師兄,你也把先師遇害及師兄所見所聞告知焦掌門吧。”
  許聰點點頭,把楚通遇害,永盛鏢局大小九十七口人全被殺絕,自己和雷同如何分頭尋找掌門師弟和追殺胡醉……等等細節詳盡地復述了一遍。胡醉當日對他講的那番話,許聰自也是一字不漏地道了出來。
  末了童超掏出那張曾覆蓋在楚通屍身上,署名胡醉的書簡遞給了焦石子。
  焦石子正細看時,忽聞耳邊傳來一個細微清晰之音:“許聰之言不虛,一俠一魔,當今天下真有兩個胡醉!”
  如此傳音入密神功,若無絕高內力絕對使不出來,放眼整個容棧,有此內力的僅童超一人,但童超此時正坐在自己對面,莫非是他故意——?!
  焦石子將那張書簡遞還童超,走走地望著江湖浪子,耳邊那聲音卻又響起:“千杯不醉胡大俠爲武林安危,不好公然露面,正暗中追查那冒充他到處作惡之人,令師兄及楚通均爲那假胡醉所害,望焦掌門三思,千萬勿要鑄成大錯!恕老夫言盡於此。”
  縱有絕世內功,運出傳音入密時,絕不可能嘴唇不動。而端坐在自己對面的江湖浪子卻絕沒張合嘴唇,況且那聲音是從櫃檯那邊傳來的!
  櫃檯內杜伏兀自打盹兒。
  焦石子心有所疑,突然飛身出店。
  店外靠近櫃檯那邊的小巷內行人倒是不少,但無一人似是身負武功之輩。
  除江湖浪子童超一人之處,店內所有人見焦石子飛身出店都是大驚!
  少頃焦石子複入店來,一言不發,一拳擊向正在打盹兒的杜老闆左肩。
  “哇”的了聲,杜伏噴出一大口鮮血,人竟昏了過去!
  兩個小二又驚又怒地瞪著焦石子,卻又不敢吱聲。
  杜伏顯是不會絲毫武功之人。
  焦石子一派掌門,卻這般欺負一個不會武功之人且是當著江湖浪子之面,當即大覺尷尬。
  所有崆峒弟子見狀,都覺面上無光。
  只有江湖浪子心中了然,焦石子定是也和自己先前一樣,懷疑那傳音指點的人是杜伏。因而面上並沒露出嘲諷之色,只裝作未見,低頭飲酒。
  許聰卻甚覺蹊蹺:先前掌門師弟掌擊杜伏,幸得師兄雷同喝止,且師弟內功已至收發由心之境,並末釀成大禍。此時焦石子爲何又是一拳將杜伏擊成重傷?故而面上露出了驚愕之色。
  那兩個敢怒不敢言的小二,早奔過去,一人扶起老闆,替他擦去嘴角血污,另一人撕開老闆衣衫,用白酒替他搓揉遭擊之處。
  杜伏左肩烏青了一大塊,兩個小二忙活了半晌,卻仍不見老闆轉醒。
  焦石子尷尬了半晌,一聲不吭地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瓶,倒了兩粒藥遞給小二,道:“以白酒替你們老闆服下。”
  小二不接,只滿臉怒氣地瞪著他。
  焦石子只好來個霸王硬上弓,劈手奪下小二手中酒碗,捏開杜伏下頜,將兩粒藥塞入其口,又灌了他一口酒,才將碗放在櫃檯上。
  不一刻,杜伏又“哇”的吐出一口汙血,人才悠悠轉醒。
  他茫然地看看兩個小二,又看著焦石子,幽然道:“敝店酒質不好,得罪了大爺,還望大爺海涵。”
  焦石子尷尬地道:“杜老闆如此說話,實令焦某汗顔。方才焦某失手傷了閣下,實在是對不起之至,這兩錠銀子,一錠算是付那酒資,一錠便給杜老闆購藥療傷之用。”
  言罷把兩錠銀子輕輕放在櫃檯上。
  一錠銀子,足可買二、三十桶酒了。
  杜伏接了一錠在手,道:“既是大爺豪爽,這錠銀子我就收了。實不瞞大爺說,光這一錠,縱買三十桶酒也足夠了,大爺們只喝了十桶,便是要買藥,餘下的也還是多得多了。故這另外一錠,我是斷斷不可收的,雖說杜伏做的是小本生意,但做人也不可昧著良心,還望大爺收回。”
  杜伏“做人不可昧著良心”之言,使焦石子心中略有所動。
  便聽那邊江湖浪子童超道:“杜老闆爲人如此,我童超但凡路經洛陽,便再不會去第二家客棧,焦老掌門,我看你也不要過分拂了杜老闆好意,哈哈!”
  焦石子也哈哈一笑,道:“既是你江湖浪子也這麽說,我便厚著老臉取回這錠銀子了。”
  將另錠銀子揣入懷中,沖杜伏抱拳道:“往後我崆峒派中要有人路經洛陽,也是住定了杜老闆的天星客棧了!”
  杜伏連忙對焦石子和童超作揖道:“多謝大爺們照顧敝店生意!”
  童焦二人還了禮。
  鷹爪門,崆峒派和天星客棧三方各自拜別。
  這邊童超將有人傳音暗示之事告訴了許聰,解了青衣秀士滿腹蹊蹺。
  二人徑往長安。
  那邊焦石子也將之所以拳擊杜伏之由告知門下弟子,弟子們均是大奇:怎的江湖上竟會有兩個胡醉?!
  焦石子又細問霍泉當日所見情景,霍泉默想了很久,才道:“殘害神拳無敵焦礫子之人無論身材相貌,均是胡醉無疑。只是當日胡醉除目露凶光外,面上竟是沒有一絲表情,似是假面一般!”
  假面?!焦石子一驚,頓覺所有事情均是撲朔迷離!
  ——莫非真有人冒充胡醉?!
  ——丐幫正副幫主勢成水火,胡醉不公然露面,莫非真是爲了顧及武林蒼生?!
  ——那暗中提醒自己莫要鑄成千古大錯之人又是誰?!
  而天星客棧內已無顧客,老闆杜伏又迷迷糊糊地在櫃檯內打盹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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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1, 09:21 AM   #474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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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日期: 2008-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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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滅絕人性

  月黑風高,夜巢悲啼,鳳凰山猶若一座巨大的墳墓,在陣陣陰風中煞是疹人。
  若非鬼斧天功,鳳凰山決不會有這般一個宜人之所在——
  一個寬敞的山洞。
  且洞大有洞,共有十七個之多!
  天下知此奇迹的人,一共只有兩個:金童和玉女——原先是有三個的,但太陽叟東方聖已被獨孤樵一劍刺死,不再作數——除他們之外,縱有人曾步人此洞,但也僅知這是一個寬敞的山洞而已。
  坐地虎、霹靂虎、跳澗虎,還有在洞口外放哨的白睛虎以及被他們從長安抓來的木葉令主盧若嫻,對此山洞所知,當然也決不會比別人更多。
  並且說什麽他們也不會相信,每當洞外陰風慘慘時,洞內卻是溫暖如春。
  因爲他們不知道此洞東西兩壁均有一道一推即開、合攏起子如又天衣無縫的石門。這種石門大小不一,共十六道,東西各八。
  更何況此時玉女面無表情,而金童卻目光陰鷙。
  雖洞內四角均有巨大的松明火把,將整個洞內照得通明雪亮,但此時正立於木葉令主身側的“三虎”,卻只感到身上發涼,虛汗止不住的冒個不休——因爲金童不時便看他們一眼。
  身處絕境的木葉令主,反倒比“三虎”要好。她的身上沒有冷汗。
  她只用怨毒的目光盯著金童玉女。
  金童陰鷙的目光偶爾與她的目光相接時,只是淡淡的一笑。
  而玉女卻從未與木葉令主目光相接。
  玉女端坐在洞壁西側,一直垂著頭。
  木葉令主雖不知玉女爲何如此,但她自知道自己已落入昔日太陽叟座前金童玉女之手時,便明白了會是個什麽結果。
  雖金童一見面就替她解開了川陝五虎縛住她雙手雙腳的牛皮筋繩,但同時也點了她七、八道要穴!
  除金童偶爾挪動腳步之外,洞中其餘五人,俱是有若石雕,這副情景,當真是詭異無比。
  就這般過了四個多時辰,天光已然大亮,連木葉令主這般江湖經驗至爲老道之人,也鬧不清金童是在玩弄什麽玄虛!
  只見金童看看洞外,竟端坐在洞壁東側,抽出雙劍來,一劍指天,一劍插地,與玉女遙遙相對。
  驀地,一聲驚喝與一聲嬌叱同時響起,只見萬道金光與萬道白圈交織在一起,幻化出方圓六丈的巨圓!
  巨圓急劇旋轉。
  此時,恰是旭日東昇。
  但這只是一轉眼的功夫。木葉令主和“三虎”剛機伶伶打得一個寒噤,便見金童玉女複又端坐原地,玉女依舊垂著頭,一言不發。二人似是根本沒動過身似的。
  金童卻手擎雙劍,待一陣側啦啦的碎石雨灑盡之後,他才輕聲道:“禦妹,你去息一會兒吧,此間之事,自有爲兄料理。”
  玉女收了一頭握在她手中,另一頭卻繞著她身周圍成一個直徑二尺有餘之圓的白練,黯然輕歎了一聲,竟似破壁而入一般,轉瞬消失在衆人眼前。
  石門開合時的軋軋聲,直令木葉令主和“三虎”瞠目結舌!
  金童哈哈狂笑數聲,才用劍尖一指跳澗虎,道:“你!去看看白睛虎!”
  跳澗虎竄出洞外,卻又馬上折回,滿目駭異地道:“啓稟公子,白睛虎他的頭……頭……”
  金童冷冷“哼”了一聲。
  跳澗虎才倒吸了一口涼氣,把一句話說了個完整:“白睛虎的頭離他的脖子竟隔著三、四尺遠!”
  金童心下一驚,卻是不動聲色,飛身出去只看了一眼,便即折回,令“三虎”架了木葉令主,從山洞的東側“破壁”而入。
  連“破”三道石壁,到了一間方不方圓不圓的石屋,此屋比外洞大廳略小,卻也夠十七八人相擁而臥。四人剛入洞時,只覺眼前一暗,皆駭異不敢出聲,但不過一盞茶時分,屋內竟漸漸的亮了起來。
  木葉令主雖穴道被點,但若論功力,自比“三虎”要深厚得多。她最先看見此間主人金童端座在離他們大約三丈開外的一張巨床上,正陰惻惻地看著他們。
  “三虎”架著她,卻面色惶然,顯是還沒看清眼前諸般景象。
  木葉令主只覺得架著自己的那六隻手在輕微顔抖,心頭不禁暗笑:原來老娘的處境也不比你們幾條狗差!心頭雖如此想,面上卻也忍不住露出了一絲驚詫之色——
  洞內之光,竟是由金童所坐的那張巨床而發!
  如此巨大的石床,莫非竟是由千年碧玉製成!否則又怎能發出瑩瑩藍光?
  更奇的是,此屋看似了無通風之所,呼吸卻又甚是順暢,且不令人覺得有絲毫寒意!
  金童見木葉令主詫異地看著自己,知她已適應了屋內,微弱之光,心下暗思:這老邪婆的功力倒也了得,然也多虧了這五條狗不知用何手段將她擒下,不禁輕輕一笑。他這一笑,若在庭廣之下,不知要迷住多少懷春少女,然在此間,他俊美的面孔呈現碧綠之色,輕輕一笑,反有說不盡的詭異。
  木葉令主雖是歷經風險,也不禁打了個寒噤。
  “三虎”也漸漸看清了屋內景狀,雙手卻抖得更甚!
  便聽金童輕歎了一聲,緩緩道:“俗言道:虎落平陽受犬欺!盧前輩如此功力,卻讓幾個連狗都不如的小賊欺辱,唉——!”
  長歎一聲,似有說不盡的辛酸。
  木葉令主差點兒就忍不住要安慰他了,卻猛聽得“卟嗵”
  三聲,坐地虎霹靂虎和跳澗虎已然跪下,嘶聲道:“公子一!”
  木葉令主心頭微震:金童如此小小年紀,竟也練就了“攝魂心法”?自己在在江湖上行走一生,竟差點著了他的道兒,當下便凝神靜氣以定心神,卻不作運氣沖穴之念——東方聖武功天下第一,點穴手法與江湖中各門各派均自不同。金童小小年紀,畢竟是東方聖禦前弟子,雖只練得東方聖十成功夫中的三成,在江湖中卻也算得是—流好手了。他隨手點的幾處穴道,木葉令主不運勁沖它還好,越沖卻封得越死,恰似以自己功力助其幫自己封穴一般。也是木葉令主邪名太著,金童一替她斬斷縛住雙手雙腳的筋繩,她便不停運力沖穴,越沖越死,她開始還心頭微驚,卻偏不信邪,那邪乎勁兒一上來,便和自己較上了勁!否則昨夜那五、六個時辰,縱是被絕世高手以正常手法封穴,也早自解了。
  哪知金童早知木葉令主行事邪怪,定會運力沖穴,那無疑是作繭自縛,竟一夜不去睬她,只不時譏嘲地看上她一眼,使她落入彀中。
  木葉令主怎不知其目光之含意,但她那邪勁兒老而彌堅,一宜到此時方知邪中更有邪中手,便不徒作沖穴實爲封穴之念,無奈此時被金童封的那幾處穴道,早已如僵死了一般,渾身哪還提得起半分真力。
  卻見金童一揮手,輕輕道:“你們起來吧。”
  “三虎”一齊叩首,高聲道:“多謝公子!”
  石屋內被“三虎”的聲音震得嗡嗡作響,金童蠶眉微蹙,淡然道:“那也不用謝了,你們對前輩不敬,唉,恐怕我也護你們不得了。”
  未等“三虎”出聲,金童早接著道:“盧前輩如此功力,卻受盡你等欺辱,大約是白晴虎的‘五虎斷魂香’又顯神威了吧?只可惜此時他早身首異處,否則盧前輩倒可出一口悶氣。”
  他說得越輕柔,“三虎”卻越是心驚,而木葉令主與“三虎”相比所驚只有更甚:金童這小小一介孩童,“攝魂心法”卻也頗有些功底了!
  也不顧“三虎”磕頭如蒜,金童竟自對木葉令主道:“獨孤樵實乃先陛下親生骨肉,這麽多年卻不見他絲毫蹤影,普天之下,只有盧婆婆你一人知他下落,還望盧婆婆見告。”
  木葉令主強定心神,冷哼了一聲。
  金童又道:“在下與禦妹在跟先陛下十數年,卻連先陛下的親生骨肉獨孤公子的半絲音訊也得不到,好生令人羞煞,唉——”
  他這一聲輕歎,比先前那一聲又自辛酸了許多,木葉令主只覺心頭一酸,便道:“獨孤公子他……”
  只說得這五個字,便被“三虎”的聲音打斷了。
  “三虎”跪伏於地,齊聲道:“還望公子開恩,護小人們周全!”
  木葉令主心頭一凜,暗道僥倖,若非“三虎”這番嘶聲高叫,她定中了道兒!
  金童也是一凜,眼前木葉令主突然陰狠狠地盯著他,知此計已難再售,不禁怒氣大熾,笑咪咪地盯著“三虎”道:“你們定要本公子護你們周全,那不難,只是本公子怎知三位誰最忠心。”
  “三虎”一齊道:“我!”
  坐地虎在“三虎”中內力最強,聲音自也最高。待他們“我”字道出,金童微微一笑,左手一揮,坐地虎立覺胸中氣悶,暗道不妙,剛欲說話,便聽金童道:“原來如此,但本公平一人,卻只能護得你三人中一人周全。”
  三人同時急道:“公子!我——”
  金童道:“反正你三人中,只得留存一人。”
  三人駭然相視。
  金童又道:“追隨本公子的,當非膿包之輩,你們……
  哼!”
  “三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嘭”“啪”兩聲,坐地虎身子淩空飛出,撞在岩壁上,口中噴出一大口鮮血!
  霹靂虎則委頓於地!
  原來三虎均是兇悍陰毒之輩,聽金童說他三人力只留一人活命,早存了戕害另二人之心,三人中以坐地虎功力最高,無奈此時他只覺令血翻湧,心下大駭,看了霹靂虎一眼後,便看著跳澗虎發愣。
  霹靂虎也自思,他三人力以坐地虎爲老大,只要先斃了他,跳澗虎雖輕功了得,但在這石屋當中,百招之內,定有取他性命之望,見坐地虎發愣,心想機不可失,無毒不丈夫,今日爲求活命,說不得,只有冒犯龍頭老大了!也不等抽出兵刃,猛地一拳擊在坐地虎背心,正暗喜一舉得手,不料跳澗虎見霹靂虎陡然沖龍頭老大發難,背後空門大露,三人中以跳澗虎功力最弱,但心地之陰毒,卻也一般無二。便在這電光石火之間,他也知霹靂虎拳斃老大之後,定放不過自己,故也未作它想,覰准霹靂虎空門,“啪”的一掌,正擊中霹靂虎背心要穴!
  便聽三人聲音同時響起。
  坐地虎和霹靂虎均道:“你好狠……!”
  跳澗虎卻高聲道:“公子,我——!”
  金童沖跳澗虎微笑道:“好!你很好!”
  跳澗虎心頭微震,卻聽坐地虎對霹靂虎輕聲道:“咱們……中了……計了。”
  霹靂虎默默點頭,卻已不能開口出聲。
  金童冷冷道:“跳澗虎,去把那廝的舌頭割了,免得他再囉嗦!”
  跳澗虎愣得一愣,隨即心一橫,從靴套中拔出一把已首,走到坐地虎身邊,道:“大哥,並非小弟心狠,只因公子之言對咱們乃是聖諭……”
  坐地虎淒厲的慘呼打斷了跳澗虎的話:“金童!我縱變成厲鬼,也饒不過……”
  “你”字未得出口,只聽“哢嚓”數聲,跳澗虎的匕首早將坐地虎滿口銀牙和舌頭絞了個粉碎!
  “卟”的一聲,坐地虎吐出滿口碎牙斷舌,不去看跳澗虎,只怨毒地盯著金童。
  縱是金童心狼手辣,也被坐地虎怨毒的目光和方才那“厲鬼”之言嚇得怦然心跳。
  坐地虎目光漸漸黯淡,少頃,只聽“卟”的一聲,坐地虎倒撲于地,已然斃命!
  金童兀自心驚,厲聲道:“跳澗虎!挖出他的兩顆招子!”
  跳澗虎喃喃道:“他……他已死啦!”
  金童恍若末聞,心中只想廢了坐地虎雙目,他到陰間縱然變成厲鬼也看不到自己了。只跳澗虎愣愣站著,金童高聲道:“你敢不聽我的話!”
  話音落時,跳澗虎早雙指疾出,摳出了坐地虎兩顆眼珠。
  兩顆眼珠早已充血,饒是跳澗虎陰狠歹毒,托著眼珠的那只手也不住地輕微顫抖!
  金童心神略定,慢慢使自己靜了下來,對跳澗虎道:“你很好。”
  跳澗虎緊握住兩顆眼珠,茫然道:“我不好。”
  金童一愣,知他被自己所爲嚇懵了,也不以爲然,只轉頭對委頓於地的霹靂虎道,“你定是也想變成厲鬼纏著我,可我偏讓你認我不出!”
  話音落時,陡聞一聲慘呼,霹靂虎兩隻眼眶已黑洞洞空蕩蕩,兩股鮮血順頰急流而下!
  金童如何出手,連木葉令主也未看清,只見白影一閃,霹靂虎的雙目已然不存!
  木葉令主雖恨不得生噬了“川陝五虎”,此時卻不由得心生一陣側然,但更多的,卻是震駭。
  跳澗虎的手中,已有了四顆眼珠。金童如何出手,如何將霹靂虎的兩粒眼珠交在他手裏,他卻茫然未知。
  金童狀如鬼臉,狂笑聲中,雙劍交織如飛,轉眼間已將坐地虎、霹靂虎雙耳洞穿,絞出霹靂虎舌頭,斬下二人四手四足!
  只見金童又躍回玉床端坐,喃喃道:“好啦,好啦,你們縱然變成厲鬼,看不能看,聽不能聽,走不能走,那是不能再纏本公子啦……”
  俗言道:“人死萬事休”,二虎已死,金童卻還這般滅絕人性,早把木葉令主盧若嫻和跳澗虎驚駭得發不出半絲聲音!
  金童卻兀自喃喃不休,翻來覆去總是那幾句話,似是癡瘋了一般。
  良久。
  木葉令主厲聲道:“金童!你還是人不是!”
  金童茫然道:“我不是人,我是金童。”
  木葉令主一愣,倒不知該怎樣說才好。
  金童又道:“昔日陛下說,金童玉女都不是人,而是神仙轉世,以助陛下成就大業,我怎麽會是人呢!我不是,我和禦妹都不是……”
  木葉令主見其形狀,知此時除此妖魔最是良機,無奈自己動身不得,對跳澗虎連使眼色,跳澗虎卻渾然不知,只看著手中的四粒眼珠出神。
  又聽金童喃喃道:“陛下大業將成,卻毀於獨孤樵之手。
  獨孤礁……獨孤樵是誰?金童玉女若不殺獨孤樵,怎對得起陛下聖恩?!”突然腦海中閃過一絲靈光,只見他雙目如炬,直射木葉令主,厲聲道:“你知道的!你說獨孤樵是誰?!他在哪兒了!本公子這就去殺他!快說!”
  木葉令主只覺渾身發冷,連忙閉上眼睛,緩緩道:“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金童茫然道,“普天之下就一個木葉令主知道,莫非你不是木葉令主麽?”
  陡然見跳澗虎立於一旁,疾飛過去撇他的左肩,厲聲道:“你是木葉令主麽?!”
  跳澗虎若是平時,定會被金童此舉嚇個三魂出竅四魂升天。此時卻只茫然搖頭:“我不是木葉令主,我好像不是木葉令主……”
  “哢嚓”一聲,跳澗虎左肩肩胛骨已被金童捏碎,一條左臂頹然垂下,手中的四粒眼珠,卻早落在地上。
  金童“咦”了一聲,撿起眼珠,向跳澗虎道:“這是什麽東西,滑溜溜的倒好玩得緊。”
  跳澗虎茫然搖頭,竟伸出手也去摸摸那四粒眼珠,道:“果然滑溜溜的好玩得緊。”
  金童嘻嘻一笑,道:“咱們彈珠子玩兒好嗎?”
  跳澗虎也笑道:“好!”
  二人竟彎下腰去,將四粒眼珠當珠子在地下彈將起來,口中連呼“好玩!好玩!”不時嘻嘻而笑,不時又長歎一聲。
  木葉令主只覺渾身毛骨悚然。
  兩具碎屍、兩個瘋癡之人、滿屋的血腥氣味、熒熒藍光和四粒滾動不休的眼珠,端的有說不出的詭異!
  木葉令主緊閉雙眼。
  良久,忽聽金童道:“不對!不對!這不是珠子。”
  跳澗虎道:“咦,真的好像不是。”
  金童道:“你吃一顆看是不是。”
  跳澗虎扔了一粒進口,“呲!”的一聲,一股黑汁噴在金童臉上。
  金童也不去擦,只連聲道:“是不是?是不是?”
  跳澗虎不理他,只道:“拿來!”
  金童忙不跌地把自己手中的兩顆遞給他。
  跳澗虎接過便與手中的那一顆三粒一齊丟入口內,狂嚼猛吞!
  金童不解地看著他,道:“是不是啊?!”
  “不是!不是!”跳澗虎面有得色地連聲道,“好吃!好吃!這下你可上當啦!”
  木葉令主“哇”的一聲,嘔出一大灘酸水!
  金童、跳澗虎二人一齊看著木葉令主,滿面茫然不解之色,只聽金童喃喃道:“我上當啦?我上當啦……?”
  跳澗虎道:“你果然上當啦。”
  “對!對!”金童連聲道,“我就覺得有些不對勁兒,咱們中定有一個是木葉令主,我問你?你可是木葉令主盧若嫻嗎?”
  跳澗虎只覺得“木葉令主”這四個字煞是熟悉,卻總是想不起來,半晌才道:“我好像不是。”
  金童道:“你知不知道獨孤樵下落?”
  這名字跳澗虎倒不知道,便連連搖頭,道:“我不知道什麽東西叫獨孤樵。”
  “哦,那你定然不是木葉令主,”金童道,“因爲木葉令主知道獨孤樵下落。”
  轉向木葉令主,道:“你是木葉令主盧若嫻嗎?你可知道獨孤樵下落?”
  他滿臉是方才跳澗虎嚼啐眼珠時噴出的黑色汁液,在熒熒藍光下甚是猙獰恐怖。
  木葉令主連連搖頭。
  金童奇道:“咦,你們都不是木葉令主盧若嫻,莫非是我麽?我怎地也不知獨孤樵下落?真是奇哉怪也!”
  怔立良久,金童忽然哈哈大笑,“嗆”的一聲拔出雙劍來,邊舞邊道:“殺獨孤樵!殺獨孤樵!陛下,金童替你殺獨孤樵!”
  跳澗虎雖已癡瘋,輕功卻還未失,陡見金童拔出雙劍亂舞,連忙縱身閃開,高聲道:“我不是獨孤樵!我不是獨孤樵!”
  金童卻兀自亂舞亂劈,哪還是什麽劍法,只聽兩聲慘呼,木葉令主左臂右腿,早被砍了下來!金童劍交左手,右掌“啪啪”兩聲,木葉令主右臂左腿,又已筋骨才斷!
  金童收了雙劍,狂笑道:“我殺了獨孤樵!陛下大仇得報啦!哈哈哈……!”
  跳澗虎戰戰兢兢地走過來,問道:“這小東西就是獨孤樵麽?”
  金童“哼”了一聲,對昏死于地,左臂右腿劍口處汩汩流血的木葉令主道:“獨孤樵!你壞陛下大事,想這麽就死嗎?!別以爲我不知道人的血一流盡就會死,我偏不止你得逞!”
  言罷運指如風,連點了木葉令主四、五處穴道,止住了鮮血外湧。
  跳澗虎彎下腰看了木葉令主良久,才哈哈大笑道:“我還以爲獨孤樵是個什麽東西,原來是個老女人!”
  “老女人?!”金童一愣,道:“獨孤樵怎麽會是個老女人呢?錯啦錯啦!”
  跳澗虎道:“不信你來摸摸看,哼!”
  金童果然伏下身去,在木葉令主身上一陣亂摸。住手後呆立良久,突然仰天倒下,面上紫氣大熾,就此一動不動!
  跳澗虎卻兀自摸著木葉令主的臉,待摸到眼眶時,心頭大喜,“哧哧”兩指,早摳出兩粒眼珠扔進口裏大嚼起來,連聲道:“好吃!好吃!”
  吃罷心頭似有所悟,猛地抽出匕首,把木葉令主的斷舌碎齒絞了出來。想了想,又抽出一根銀針,小心翼翼地刺破木葉令主雙耳耳膜,才嘻嘻笑道:“這下沒厲鬼纏我啦。”
  走到金童身側,正欲依法施爲,突然眼前白光刺目,接著只聽一聲驚叫。跳澗虎愣得一愣,眼前的金童哪還有半絲兒蹤影!
  跳澗虎怔立良久,突然驚叫慘呼:“有鬼!有鬼!”便抱頭鼠竄。
  “砰”的一聲,跳澗虎只覺得撞上了一堵異常堅硬之物,連叫也未能叫出聲,仰天倒地,就此昏迷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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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以毒充毒

  一個時辰之後,二人已奔出四十餘裏。冷風月突然哼了一聲。飛雲劍一愣,尚未有任何反應,只覺胸腹間一陣酸麻,穴道早已受制。他本正在疾奔,穴道猝然被點,人便似一截木頭樁子似的轟然倒下。
  毒蠍子辛冰覺得身後有異,奔出三四丈後,才定住身形,轉頭一看,只見一條白影鬼魅般從飛雲劍身下竄出。大驚之下,一把淬毒鐵砂已然打出。
  那白影“咦”了一聲,避過鐵砂,失聲道:“冰妹?!”
  辛冰正欲打出第二把鐵砂,聞言也是一愣,待看清那白影竟是冷風月時,更是驚詫莫名。
  冷風月略作思忖,已明就裏,苦笑一聲,道:“賢弟妹得罪,大哥以爲是受了姚鵬那老賊暗算。”走到飛雲劍身邊,輕拍數下,飛雲劍穴道已解,立時跳將起來,“嗆”地抽出長劍,怒視冷風月。
  冷風月道:“大哥以爲是老叫化乘人之危,得罪了飛弟,飛弟若想刺大哥兩劍出出氣,大哥決不還手就是!”
  飛雲劍本正驚怒交加,聞言始知一切均是誤會,便哈哈一笑,劍已還鞘,訕訕地道:“大哥點穴手法當真厲害。”
  冷風月道:“既是誤會,你我兄弟,哈哈一笑也就是了。
  咦,布袋和尚那老賊呢?”
  辛冰道:“那老賊當真厲害,我們見大哥突遭暗算,搶了你就逃了出來,幸好那老賊說今日放我們一條生路。哼!我辛冰可不領老叫化這份情,它日若再遇上,看我給不給他留條生路!”
  冷風月機敏過人,聽辛冰如此說,已知端的,連聲道可惜可惜!
  飛雲劍不解地道:“大哥說可惜,是——?”
  冷風月苦笑道:“那老叫化困獸猶鬥,想與我冷風月拚命,我已拖得他近乎虛脫,賢弟妹只要任何一人出手,均可取其狗命!”
  飛雲劍夫婦失聲道:“真的?!”
  冷風月道:“那老叫化紅了眼,你們看他追擊大哥之時,可還有半點一派大家風範。”
  飛雲劍夫婦想了想,果然姚鵬是情急拚命,哪還有招數可言,心頭均是一怔。
  辛冰道:“可大哥你——?”
  飛雲劍卻道:“大哥練那天冥神功,莫非有何不便麽?”
  冷風月道:“實不瞞賢弟妹,大哥練天冥神功,果然有些不便,每日總有一個時辰昏厥不醒,連翻身也是不能。”
  二人失聲叫道:“啊?!”
  辛冰又道:“我們還以爲大哥突遭那老叫化毒手……可惜!可惜!”
  冷風月道:“事不宜遲,咱們這便折回,一個時辰之內,那老叫化定難恢復功力,咱們正好將他除去!”
  飛雲劍夫婦二人同聲道“是”。
  三人便如風般折回原路,疾奔而去。
  到那雪穀,只見一個時辰前他們與布袋和尚姚鵬鏖戰時的散亂足迹猶存,可布袋和尚卻連影子也不見了。三人將雪穀翻了個遍,也末見任何蹤影,均是大覺蹊蹺。
  冷風月道:“我便不相信老叫化恢復功力這般快!”
  言罷冷笑一聲,又大吼道:“姚鵬,你枉稱一代大俠,小爺來找你索命,你便似縮頭烏龜一般不敢露面麽?!”
  三人罵了一陣,仍不見布袋和尚蹤影,直覺無趣,只得垂頭喪氣地返回。
  本來冷風月不取姚鵬項上之頂誓不罷休,但既認讓飛雲劍夫婦知道了他每天有一個時辰功力盡失,他自己爲人陰毒,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生怕二人乘機發難,故強壓怒氣,怏怏回堡。
  飛雲劍心胸狹窄,冷風月這倒也不是多慮,就在他大叫可惜的時候,飛雲劍心中也正自連呼可惜。早知如此,方才輕而易舉地取他性命,神不知鬼不覺,辛冰又哪里會知道了。飛雲劍早知自己的老婆和這拜兄曾有一腿,他縱然不願殺冷風月得罪老婆。但將殺冷風月之罪歸在姚鵬頭上,讓辛冰去找那老叫化晦氣,豈不是更妙麽!
  因而誰是君子誰是小人,倒也難說得緊。
  只有辛冰倒真是暗道可惜,布袋和尚號稱一代大俠,若自己一把毒砂取了他性命,豈不是在武林中大大的露了臉兒!如此千載難逢的大好失機,偏是瞧它不破,竟爾輕輕易易地放了過去,當真是可惜之極!
  三人各有心事,便悶聲趕路,更不多言。
  沙丘起伏,連綿不斷。
  此地離黃龍堡尚有三日路程,冷風月突然心中一凜,在往後的三日中,若飛雲劍乘自己功力全失之時猝施辣手……他不敢再想下去,腳步慢得一慢,隨即又若無其事地趕上。
  但飛雲劍早猜中了他心頭所思,心頭自是一喜:他既承認了是練天冥神功走火入魔,自己該用什麽手段才能使他魔上加魔,自亂血脈而死,讓辛冰瞧不出任何破綻來?
  冷風月在想如何離開飛雲劍夫婦,飛雲劍卻在想如何讓他“自亂血脈”,二人心中均有鬼,故爾當辛冰突然猛喝一聲“什麽人?!”時,冷風月和飛雲劍都嚇了一大跳,同時向後躍出三丈,渾身冷汗直冒。
  便聽見一個不男不女嗲聲嗲氣的聲音道:“小姑娘說話,不可這般凶霸霸的,將來嚇死了自己老公,卻是自討苦吃。”
  言罷嘻笑兩聲。
  毒蠍子辛冰驀然見眼前立了一個白麵無須,滿面淫蕩之氣的不男不女之人,她雖也是蕩婦淫娃,卻也不由一陣噁心,厲聲道:“你這不男不女的妖怪,攔住你姑奶奶去路幹什麽?!”
  那人卻自顧道:“女即是男,男即是女,男女合一,即歸自然,自然分陰陽,若取陰補陽,則陰陽共濟……”
  未等他話說完,冷風月早“哼”了一聲,撲上就打。他雖看不慣這不陰不陽之人,但見他陡然現身,輕功大是不弱,心思此人苦是輕功勝了飛雲劍一籌,自己陡施辣手,讓他知難而遲,自己裝作是去追敵,便可擺脫飛雲劍夫婦二人了。
  哪知飛雲劍早料到了他這般心思,冷風月陡一出手,他便跟著撲上,使出飛雲劍法,封住了那人退路。
  既要使那人知難而退,冷風月自是一出手便是平生至爲得意的天冥毒掌。掌風駭然夾帶腥氣,只是稍微偏得一偏,不擊向那人要害。
  孰知一掌擊出,方知大妙不然,眼前那人有若鬼魅般只晃得一晃,便即不見蹤影。而飛雲劍也只覺眼底一空,那人蹤影全無,一個收勢不住,劍已刺到冷風月胸前。
  冷風月大吃一驚,滴溜溜一個轉身,避開了這一劍,滿面陰鷙地看著飛雲劍。
  飛雲劍滿面通紅,訕訕道:“大哥,小弟收勢不及……”
  冷風月“哼”了一聲,正欲出言,便聽見毒蠍子辛冰一聲驚叫。
  冷、飛二人駭然而視,但見那人有若鬼的一般,已從後面制住了辛冰穴道。
  飛雲劍大急,道:“你?!——”
  便聽那人陰森森地道:“老夫攔住你們,本只想問明一條路徑,不料兩個小賊竟這般歹毒,不聲不響便陡下殺手。哼!諒你兩個小賊要取老夫性命,卻是差著點兒。哈哈,老夫自稱好色天下無匹,怎料流年不利,此番捉住這小娘們兒,也可聊解一時之悶了!告辭!”
  言罷挾起辛冰,徑自奔走如風。
  冷風月一凜,頓時想起一人。但刻不容緩,舉步便追了上去。
  飛雲劍自也不甘落後。
  追了一程,竟是越追越遠,那人挾著一人,竟比冷飛二人還快,那份輕功,當真可算得驚世駭俗了。
  冷風月突然收住腳步,高聲道:“金老前輩,別和晚輩們開玩笑了!”
  飛雲劍趕上前來,愣道:“大哥,什麽‘金老前輩’?”
  便聽那人“咦”了一聲,也收住身形,道:“小娃兒還算有點兒門道,既知老夫便是名揚天下的玉蝴蝶金一氓,你們這般窮追豈不是白費勁兒?老夫的脾氣你們又不是不知道,憋了這多日,便借用一下這小娘兒們,又不損壞她什麽,用過後完壁歸趙也就是了。”
  玉蝴蝶正欲起步,便聽冷風月道:“金老前輩若要消魂,我黃龍堡妞兒有的是,卻不要跟晚輩開玩笑,爲難在下弟妹。”
  黃龍堡?玉蝴蝶一愣:此番到大漠來,找黃龍堡是第一要事。不要在這漫漫大漠中耽擱了時日,一月內無法回到任空行那魔頭身邊索取解藥,對自己卻是不妙,於是收住腳步。
  冷風月又道:“金老前輩到這大漠來,真不知是刮了什麽好風,便隨晚輩到黃龍堡,略飲幾杯薄酒如何?”
  玉蝴蝶道:“黃龍堡嘛,老夫自是要去的,卻不知你小娃兒在黃龍堡算個什麽身份?”口氣自是緩和了許多。
  冷風月道:“倒是晚輩疏忽了,晚輩冷風月,先師與金老前輩齊名,便是江湖人稱的千面狐了,想必金老前輩也是知道的。”
  玉蝴蝶大喜過望,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自己在這大漠中亂撞亂闖了數日,連鬼影子也見不著一個,沒想陡一遇見三人,其中便有一個冷風月!
  “啊喲”一聲,玉蝴蝶早替辛冰解了穴道,連聲道:“真是大水沖了龍王廟,自家人不識自家人了,老夫不知姑娘竟是冷賢侄弟妹,多有得罪了。”
  冷風月抱拳作禮,道:“晚輩冷風月,拜見金前輩。”
  金一氓略微作禮,道:“好說,好說。冷賢侄果然不錯,一點兒也沒墮令先師之名頭。哈哈!哈哈!”
  冷風月訕訕道:“晚輩有眼無珠,不識前輩尊顔,出手無狀,還望前輩包涵!”
  玉蝴蝶道:“不打不相識嘛,這位是——?”
  冷風月道:“在下拜弟飛雲劍,方才被前輩所挾的,便是弟媳辛冰。”
  飛雲劍淡淡地道:“飛雲劍拜見金前輩。”
  辛冰卻格格笑道:“晚輩可有個不大好聽的綽號,說出來可不要嚇著前輩才好。”
  玉蝴蝶見辛冰渾身花枝亂顫,嗲聲道:“什麽綽號會嚇著我了!小娃兒休要大言炎炎。”
  辛冰道:“前輩叫玉蝴蝶,晚輩卻叫毒蠍子,只怕——”
  又格格嬌笑不止。
  玉蝴蝶道:“玉蝴蝶會飛,毒蠍子叮它不著的,這倒沒啥可怕。”言罷也怪模怪樣的連笑數聲。
  冷風月見他二人說話的神態,眉頭微皺,又見飛雲劍面色越來越難看,便哈哈一笑道:“難得金老前輩到此,便讓晚輩做個東道如何,咱們這便回黃龍堡去?”
  玉蝴蝶沈吟道:“冷賢侄,這兒離貴堡尚有多遠?”
  冷風月道:“以前輩腳力,二日內當可到了,但晚輩們卻要三日才成。”
  玉蝴蝶暗思:去三日回來二日,縱在那兒耽擱二日,也不過七日而已,時間倒是……
  正思忖間,便聽毒蠍子辛冰笑道:“金前輩遠來是客,冷大哥如此盛情相邀,前輩莫非一點兒面子也不給麽?”
  玉蝴蝶聽辛冰這般說,早把任空行的一月期限抛到了九宵雲外,一橫心,道:“既是賢侄們一片好心,金某這就領了,走!”
  當下四人舉步向西而行,冷風月和辛冰都是心情甚好,只有飛雲劍一人心中不是個滋味兒。
  千面狐智桐和玉蝴蝶金一氓同列江湖四大魔頭之一,素無交惡,若他冷風月有甚不測,玉蝴蝶自不能坐視不理。故冷風月一句一個“前輩”把玉蝴蝶叫得心裏甜絲絲的。而毒蠍子辛冰總覺得玉蝴蝶身上有某種難以抵卸的誘惑,也是一口一個“前輩”並不時格格嬌笑,直令玉蝴蝶心癢難熬,恨不得一步便飛至黃龍堡。只有個小飛雲劍陰沈著臉,悶聲趕路。
  玉蝴蝶何等樣人,辛冰與他調笑,他自明白是何用意,而冷風月與他大套近乎,先前還有一絲兒不解,後來漸漸恍然:定是千佛手任空行在他身上做的手腳太過辛辣,他的堡主之位,難說會被這個拜弟奪去!他如此與老夫大套近乎,走是有所圖謀。當下略作思忖,心中早有計較,哈哈一笑,道:“老夫尚在中原之時一便聽得故人之徒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冷賢侄,恕老夫托大,倒要考較考較賢侄的輕功了。”
  冷風月道:“前輩的輕功天下無匹,晚輩又如何敢在前輩面前班門弄斧了!”
  玉蝴蝶道:“說別的武功老夫不敢狂妄,但若論輕功一項,老夫倒敢蔑視天下群雄,冷賢侄是晚輩,老夫便讓你先行半盞茶時光,再行追趕如何?”
  冷風月見他對自己使了個眼色,知他此舉定有深意,因而待他話音一落,便道:“如此晚輩先行一步了!”
  言罷輕嘯一聲,人已電射而出。
  玉蝴蝶道了聲“好輕功。”卻不加快腳步,只不急不緩的與飛雲劍辛冰二人並肩而行。
  辛冰道:“金前輩,以我大哥這份輕功,在武林中——?”
  玉蝴蝶道:“千面狐教得好徒兒,實令老夫羨煞。冷賢侄這份輕功,在江湖中實可算是一等的了,能與他比肩之人,大約也只有四、五人而已。”
  辛冰道:“但金前輩你的輕功,卻比冷大哥還要好!”
  玉蝴蝶豪氣頓生,大笑道:“自太陽叟東方聖死後,若論輕功,老夫倒不作第二人想!”
  辛冰嬌嗔道:“前輩可肯賜教侄女麽?”
  玉瑚蝶淫笑道:“那倒要看了。”
  辛冰道:“看什麽,莫非前輩是覺得侄女的骨骼不夠佳,練不成絕頂輕功麽?哼!”
  那嬌媚之態及言語之露骨,使身爲丈夫的飛雲劍哪里還忍得住,陡喝一聲:“冰妹!”
  辛冰裝作不解地看著丈夫,道:“飛哥,我求前輩指點輕功,對咱們將來行走江湖大有好處啊?!”
  飛雲劍冷哼一聲,鐵青著臉。
  玉蝴蝶卻哈哈一笑,道:“半盞茶時分已到,老夫先行一步了,看能否追上冷賢侄。”
  言罷,人已在十丈開外,恰似銀色蝴蝶,轉瞬幾個起落便已不見蹤影。
  飛雲劍心中雖酸溜溜的,卻也不得不歎服道:“若非親眼目睹,誰又相信世上竟有這等輕功!這色魔也當真了得!”
  毒蠍子辛冰卻來個不理不睬,飛雲劍大覺沒趣,只覺得滿肚子的氣怨沒處可發,暴喝一聲,二掌將三丈處的一座小沙丘擊得飛灰煙滅。
  毒蠍子淡淡地道:“飛哥好掌法。”
  飛雲劍冷哼一聲,二人悶聲不響地朝黃龍堡方向追去。
  才過了大半個時辰,冷風月便聽到遠處有細微的“沙沙”聲,他不相信玉蝴蝶的輕功當真有這般了得,不禁駐足朝後一看,只見一個白點有若電掣般飛掠過來,稍愣得一愣,那白點已變成一條人影。
  冷風月大爲歎服,心道:當今之世,若僅論輕功一項,當真怕要數玉蝴蝶爲第一人了!乾脆不再前奔,只等玉蝴蝶奔近。
  玉蝴蝶奔近身來,只道了聲“冷賢侄好輕功啊!”並不停下腳步,兀自朝前疾奔。
  冷風月一怔,便聽玉蝴蝶又道,“冷賢侄,老夫再者較考較你的內力如何?”
  冷風月一笑,道聲“好”,運足全力,飛奔趕上。玉蝴蝶也哈哈一笑,待到冷風月奔至身側,才不疾不緩地與他並肩而行。
  如此又奔了大半個時辰,冷風月已完全折服,玉蝴蝶舉重若輕,總揮灑自若地跟在身側,恰似以影附形,無論如何也擺脫不了。冷風月正要開口認輸,卻聽得玉蝴蝶道:“此刻離你那拜弟弟媳,當該有三、四十裏了吧?”
  冷風月雖不明他此言何意,但冷風月何等機靈,早從他話音中聽出此番考較功夫云云,只不過是障人耳目,目的卻是爲了擺脫飛雲劍夫婦,不禁又驚又奇,只道是玉蝴蝶與辛冰一拍即合,想求他從中周旋。因而笑道:“前輩脾氣,侄子自是深知……”
  卻聽玉蝴蝶打斷他的話道:“老夫被稱爲色魔,倒也不敢負了這‘魔’字,老夫脾性,賢侄自是深知的了,但與賢侄最親近之人的脾性,賢侄只怕是不大深知吧?哈哈!古人說得好: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老夫是真小人,有話直說,還望賢侄勿要怪罪才是。”
  言罷又乾笑兩聲。
  冷風月卻心中一凜,暗道這老魔頭怎的如此厲害,前後不到兩個時辰,便讓他看出了自己與飛雲劍心中所思。於是道:“不知前輩此言何意?”
  玉蝴蝶肅然道:“但願老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此番看走了眼,賢侄與令拜弟之間,似乎各有所思?”
  冷風月故作不知,道:“恕晚輩愚魯,在下與飛弟一向是過命的交情……”
  “過命的交情?”玉蝴蝶道:“那也說得是,但大利所趨,只怕——”
  故意打住話頭不說,冷風月道:“大利所趨?晚輩是越來越糊塗了。”
  玉蝴蝶道:“老夫雖從未到過貴堡,但貴堡之名頭,老夫倒是聽說過的,賢侄身爲堡主,個中利害,自比老夫明白多了。哈哈!”
  冷風月沈吟不語,只在心頭暗道:飛雲劍若真殺了我,黃龍堡堡主一職,倒卻是非他莫屬,只是——哼!
  玉蝴蝶肅然道:“老夫與令先師雖無什麽過命的交情,但相互卻是心儀已久了的,賢侄又何必在老夫面前遮遮掩掩!”
  冷風月心一橫,道:“先前倒一直都是好好的,但近日來,賢侄如總覺得飛弟他有些……有些不大對勁。”
  玉蝴蝶道:“這老夫早看出來了,方才賢侄對老夫陡下殺手,卻將掌風故意偏得一偏,總是叫老夫知難而退之意。賢侄輕功高出他們甚多,只須裝作是追殺老夫,便可避開飛雲劍了,是不是?可飛雲劍卻封住了老夫退路——哈哈!”
  寥寥數語,聽得冷風月大爲驚佩,頓即作聲不得。
  玉蝴蝶又道:“賢侄功夫高出令拜弟一籌,心計也並不弱於了他,他居然有如此心思,只怕是賢侄身上有何難言之隱吧?”
  冷風月心下駭異,正沈吟未決,不知此事該不該告訴這色魔,卻聽玉蝴蝶哈哈連笑數聲,道:“賢侄休要多心,黃龍堡又非有數千名黃花閨女等著老夫去破,這堡主一職嘛,倒提不起老夫興致。賢侄有何故疾不妨說了出來,或許老夫能相幫……”
  冷風月一咬牙,將自己近來與布袋和尚相鬥受傷,幾乎功力全失,幸得續魂金丹相輔,雖功力盡複,每日卻有一個時辰人事不知……細細道了出來,末了道:“莫非布袋和尚那老叫化枉稱大俠,竟練有某種毒功不成?”
  玉蝴蝶道:“賢侄且將與任空行那魔頭交往之事道出,千萬別漏了一個細節。”
  冷風月便把千佛手任空行如何告訴他誘布袋和尚上鈎之計,他二人又如何擊掌成交之事道了出來。
  玉蝴蝶一聽,心頭頓知原委,道:“賢侄每次昏厥之時,可是以右掌掌心酸麻開始?”
  冷風月駭然道:“前輩料事如神,實令晚生佩眼得五體投地!”
  玉蝴蝶苦笑道:“並非姚鵬那老叫化練成了某種毒功,賢侄這倒是冤枉他了。”
  冷風月道:“但近月來小侄右掌只與姚老賊動過手,莫非還真是小侄練功走火入魔不成?”
  玉蝴蝶道:“賢侄右掌不是還曾與任空行那老賊互擊三下麽?”
  冷風月心頭狂震,顫聲道:“前輩是說——?”
  玉蝴蝶道:“正是,實不瞞賢侄,老夫此次巴巴的跑到大漠來,便是替千佛手任空行那**養的給賢侄送解藥來的。”
  冷風月早駭得愣愣的無法作聲。
  玉蝴蝶又道:“任老賊讓老夫轉告賢侄,一粒解藥只有一個月功效,若這一個月內賢侄無法纏住布袋和尚那老叫化,他的解藥說不定便沒有了。那**養的當真歹毒!”
  言罷從懷中掏出一粒藥來,冷風月謝過送藥之德,殊無喜意地服了。心中又驚又怕,把千佛手任空行的十八代祖宗都操了個夠,卻也一籌莫展。
  卻聽玉蝴蝶又道:“老夫也是受了那老賊暗算,才不得不跑這***一大趟。”
  冷風月正爲玉蝴蝶竟會跑到這大漠來替自己送藥深感蹊蹺,暗道玉蝴蝶何等身份,豈會代人幹這跑腿的事兒,莫非是發了羊癲瘋不成!此時聽他這般說話,頓時恍然,苦笑道:“原來前輩竟也著了那老魔的道兒。”
  玉蝴蝶也唯有苦笑而已,道:“幸好老夫這一個月內毒性尚不會發作。”
  二人本都是一代奸嫋,對一時落人任空行掌心竟似絲毫不放在心上,兀自哈哈大笑起來。
  方一笑罷,玉瑚蝶便道: “你對飛雲劍夫婦說是練功走火入魔,那倒甚好,老夫有個計較在此,你一試便知飛雲劍是否真起了歹意。”
  細細地將那計較分說了一番,冷風月大喜道:“多謝前輩指點。”便把去黃龍堡路徑告訴了玉蝴蝶。
  玉蝴蝶道:“大功告成之後,那毒蠍子可得讓她叮老夫一叮,哈哈?”
  冷風月道:“只怕前輩真被她給叮傷了,小侄可不好交待。”
  二人一齊淫笑,未了玉蝴蝶道:“那老夫可要先行一步,在黃龍堡等你們了。”
  冷風月道:“紅婢乃小侄愛妾,還望前輩手下留情!”
  “老夫理會得,”玉蝴蝶長笑一聲,笑畢,人已若翩翩蝴蝶,早在十數丈開外。
  冷風月就地盤膝而坐,運功助藥力化開。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飛雲劍夫婦才趕了上來,冷風月行功已畢,站起來笑道:“金前輩的輕功,當真可算是天下第一了!”
  辛冰道:“大哥,前輩呢?”
  冷風月道:“前輩說他在這大漠中憋了數日,快要憋出病了,大哥只好指明去本堡的路徑,讓前輩先行一步了。”
  辛冰失望之情溢於言表,飛雲劍卻心頭暗喜道,小賤人如此沒廉沒恥,冷風月卻也不是東西!冷風月啊冷風月,這一著可是你失算了,待明日你病發之間,老子助你一把,讓你魔上加魔。老子回去後,便爲你服孝三天,黃龍堡這堡主之位嘛,嘿嘿,我飛雲劍就當仁不讓了。黃龍堡機關重重,只要玉蝴蝶那色魔不走,老子定有制他之法,到時若老子對那色魔軟了手,我飛雲劍便不是人養的!至於這個小賤人,到時也要大大的折辱她一番!
  心頭計較已定,飛雲劍竟也笑道:“金老前輩的輕功故可稱得上天下第一,大哥你的輕功,也足可驚世駭俗了。”
  冷風月笑道:“賢弟如此說話,豈不羞煞爲兄了。”
  辛冰道:“飛哥之言並無虛妄,連金前輩都說輕功能及得上大哥的,天下也只有四、五人之數呢!”
  冷風月哈哈大笑,道:“承蒙他老人家擡愛。”
  次日午時早過,離黃龍堡只有一日半的路程了。
  飛雲劍看看天色,笑道:“此時不知本堡的哪位姑娘有幸被前輩指教神功呢!”
  冷風月大笑道:“***,但願不是我那三個婢子才好,否則大哥我可難處……”
  話來說完,人竟栽倒於地,一動不動,恰似死屍一般!
  此時,恰是未辛交泰時分。
  毒蠍子辛冰看看天色,失聲道:“大哥的病又犯了,這可怎生是好?”
  飛雲劍抱起冷風月,道:“咱們還是將大哥先送回堡中再說。”
  辛冰也急著趕回黃龍堡找玉蝴蝶“算賬”聽飛雲劍如此說,只“嗯”了一聲,率先朝前疾奔。
  飛雲劍緊隨其後,見懷中的冷風月與昨日發病時一般無二,不禁在心頭道:冷風月啊冷風月,休要怪做兄弟的心狠手辣,實在是因爲你們欺人太甚了!
  心頭既如此想,右掌便不知不覺地抵到了冷風月的期門穴上,將掌力一分一分地輸了進去。
  冷風月驚怒交加。驚的是玉蝴蝶當真料事如神,飛雲劍此舉,無一不落入他的算計當中自己若不是服瞭解藥,早將期門穴閉上,飛雲劍只須運出三分真力,自己豈不就這般懵懵懂懂送了命!怒的是自己與飛雲劍兄弟一場,他竟這般加害於己!
  飛雲劍慢慢將真力加到四成,懷中的冷風月卻了無異狀,心頭微覺蹊蹺,便又加了一成真力。
  饒是冷風月功力強於飛雲劍,這般閉穴防範卻也大費真元,飛雲劍若再加一成真力,他冷風月倒是受它不住。故飛雲劍堪堪使到五成功力時,忽聽冷風月“啊喲”一聲,人已從飛雲劍懷中跳出,立在三丈開外,滿面大惑不解之色。
  飛雲劍卻是目瞪口呆。
  毒蠍子辛冰陡然收足轉過身來,見狀大覺詫異,“咦”了一聲。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看看天色,都是大惑不解:自冷風月“發病”至此時,最多不過半個時辰!
  少頃,辛冰喜道:“大哥,你的病這般快就……就好了麽?”
  冷風月裝作大惑不解地道:“爲兄正昏迷不醒之時,忽覺期門穴上有真力綿綿不斷地緩緩輸入,不知不覺便就醒了,當真是奇怪之極!”
  “期門穴?”辛冰失聲道:“飛哥,是你——?”
  飛雲劍訕訕地道:“是我替大哥輸入的。”
  辛冰道:“那豈不兇險至極,你?!”
  冷風月也不解地看著他。
  飛雲劍道:“大哥勿怪人、弟少年學藝之時,家師傳了小弟一套《飛雲劍法》,卻不傳另一套更爲淩厲的《飛雲掌法》小弟不明就裏,多次相詢,家師才說練那掌法兇險甚多,還是以不練爲好。直待小弟功夫略有小成之後,家師才將因何不傳那套掌法之故言明,原來那《飛雲掌法》實與大哥所習的天冥神掌有異曲同功之處,家師也是每日有一小時後昏迷不醒,症狀與大哥發病時一般無二。家師直到晚年,才研透此疾解法,後家師每次發病,都由小弟將真力從他老人家的期門穴一分一分輸入,因而——”
  辛冰大喜道:“既有此解法,大哥日後便無須多慮了!”
  冷風月心中雪亮,知飛雲劍鬼話連篇,但他強忍怒氣,也裝作大喜道:“賢弟何不早說,倒讓爲兄在堡內多擔驚受怕了十數日!哈哈!”
  飛雲劍也哈哈了兩聲,心中甚是不解:莫非真的畫虎不成反類犬,竟將他的故疾解了不成?!但他素知冷風月爲人陰鷙深沈,日後可得加倍小心,且看他明日發病情形再作計較,當下便道:“並非小弟成心相瞞,實因天冥神掌與家師的《飛雲掌法》並非完全相同,是故小弟方才也端的出了身冷汗。”
  冷風月笑道:“咱們自家兄弟,相救之恩,爲兄謝過了。”
  飛雲劍道:“大哥休要客氣。只要大哥不見怪,小弟也就心滿意足了。方才若一個不慎,小弟當真是萬死莫贖了!”
  辛冰道:“你們兄弟倆還客氣什麽,咱們趕路要緊,若金老前輩果真……果真指點了紅黃藍婢,倒叫大哥爲難了。”
  冷風月道:“弟妹說得是。”
  三日晝夜兼程,又至次午時,離黃龍堡已不遠,冷風月對飛雲劍道:“稍會兒爲兄若再發病,賢弟便依昨日之法替爲兄解難如何?”
  飛雲劍道:“這個自然。”口中雖如此說,心頭卻道:稍會兒老子抛著與這小賤人翻臉,一掌便擊在你命門穴上,看你冷風月有幾條小狗命!
  不料未辛交泰時分已過,冷風月卻無甚異狀!
  冷風月收住腳步,“咦”了一聲,大奇道:“賢弟,當初你替令師解除故疾時,一般管得幾日?”
  飛雲劍也正覺奇怪,聽冷風月這般問,只得裝模作樣地道:“家師他老人家一般是解一次管得七日,卻不知大哥——?”
  冷風月道:“但願爲兄這一解也管得七日才好!”
  他這一說,連飛雲劍也有幾分相信了自己的彌天大謊,笑道:“大哥功力精湛,難說能管半月也未可知。”
  三人似是心情甚好,一路說說笑笑,到得酉時,已抵黃龍堡。守門之人見堡主與飛二俠夫婦聯袂歸來,自是又驚又喜,連忙開了城門肅立迎接。
  三人徑自走到議事大廳,冷風月在正中高椅上坐了,召堡中諸管事之人議事。少頃韋管家,紅黃藍三婢和黃龍八騎均已到齊。冷風月匆勿掃視諸人一眼,見黃藍二婢面帶倦容,眼眶微陷,也不由得心驚:玉蝴蝶色魔之名當真是言下無虛了!其餘諸人,包括紅婢在內,都是愁容滿面。
  冷風月乾咳了一聲,道:“韋兄,近日來堡中可還好?”
  韋管家結結巴巴地道:“啓稟堡主,本堡連日來都一切如常,只是從昨日起本堡便……便鬧……鬧了鬼!”
  “鬧鬼?”冷風月心中明白:玉蝴蝶的輕功果然有如鬼魅!當下卻忍住笑,道:“怎生個鬧法?”
  韋管家道:“從昨日起,本堡先後有七個女子被掠至堡外,一個時辰之後又被送了回來,個個均是疲……疲倦不堪!在下護堡不嚴,甘受堡主責罰!”
  “好!本堡主知道啦。”冷風月一擺手,道:“韋兄且請退下。”
  韋管家戰戰兢兢地退立一旁。
  冷風月又道:“黃藍二婢,你們當也在被掠之列了?”
  二婢大駭,一齊跪在冷風月坐前。
  冷風月淡淡道:“綠婢之事,想必你們也是還記得的。”
  二婢連連磕頭,顫聲道:“堡主明鑒,奴婢們正好好睡覺,不料……不料……”
  冷風月道:“休要狡辯了!賢弟妹,此番只怕要勞你大駕,替爲兄打發這兩個賤婢上路了!”
  毒蠍子辛冰聽玉蝴蝶一日之間竟掠了七個女子出去消魂,面色早巳難看之極。此時聽冷風月這般吩咐,出手更不留情,只道了聲“是”,一把毒砂便打向跪在地上的黃藍二婢。出手辛辣,自是恨透了這兩個小踐人!
  突然白影一閃,正閉目等死的黃藍二婢忽聽身側有一人道:“好好好!冷賢侄,算你計高一籌,老夫可沈不住氣啦。”
  此人自然便是玉蝴蝶金一氓了,辛冰的一大把毒砂,早被他長袖一卷,照單全收了。
  冷風月此舉,也只是爲了逼玉蝴蝶現身,此時聽得他這般說,哈哈笑了兩聲,尚未來得及說話,便見毒蠍辛冰冷哼一聲,一大把毒砂又挾怒打向黃藍二婢。
  玉蝴蝶見毒砂挾帶疾風,再不敢托大,“呼”的一聲,鐵骨摺扇早巳打開,只聽得一陣叮鐺之聲,那些淬毒鐵砂悉數落在地上。
  玉蝴蝶擋住鐵砂,高聲道:“乖乖不得了,醋罎子翻啦!”
  話音剛落,便聽“嗆啷”一聲,飛雲劍已拔劍在手,而面色鐵青的毒蠍子辛冰,早扣上了一大把毒砂!
  卻聽冷風月一聲暴喝:“都給我退下!”
  飛雲劍夫婦二人一看玉蝴蝶,又看看冷風月,見冷風月面色難看之極,只得憤憤退立一旁。
  冷風月面色轉緩,道:“黃藍二婢,還不快謝過金老前輩救命大恩!”
  玉蝴蝶剛一在大廳出現,不用睜眼,二婢僅憑氣味便知此人便是昨夜掠了她們出去之人,本正心頭氣苦,卻聽堡主稱他爲“金老前輩”,言語中竟有了饒她們活命之急,不禁驚喜過望,連忙沖玉蝴蝶磕頭。但一個頭尚未磕下,便覺面前似有一張網似的,額頭再難朝下半寸。正自大惑,便聽玉蝴蝶道:“免啦免啦!在老夫昨夜至今日帶出去的七個娘兒們中,數你兩個最令老夫消魂,這頭就不磕也罷。”
  二婢連忙轉頭沖冷風月磕頭,齊聲道:“謝堡主不殺之恩,奴婢們至死不忘!”
  這回玉蝴蝶未再阻攔,待她們磕了三個頭後,冷風月才道:“你們起來站到一邊去吧,既是金老前輩替你們說情,縱是天大的事,本堡主也不敢再問你們不是了。”
  “夠啦夠啦,”玉蝴蝶道:“賢侄你已給足了老夫面子,不用再多說啦。”
  冷風月打個哈哈,對衆屬下道:“你們說的鬼,現在不正在你們眼前了嗎?哈哈!真是一群井底之蛙,竟不識得名揚宇內的玉蝴蝶金一氓金老前輩!”
  韋管家一凜,沖玉蝴蝶抱拳道:“恕在下無知,方才在言語中得罪了金爺,還望海涵!”
  玉蝴蝶道:“好說好說,金某請你們堡主別怪你們護堡不嚴之罪便是。”
  冷風月道:“金前輩與先師齊名江湖,既是金前輩這麽說,我這做侄子的怎敢再追究各位之罪,何況金前輩輕功天下無匹,縱是本堡主在場,也只怕真要當是鬧鬼了。好啦,大家各司其職,這便退下去吧。”
  衆人謝了冷風月和玉蝴蝶,少頃便走了個精光,只有飛雲劍和毒蠍子二人鐵青著臉,兀自立於原地。
  冷風月故作奇道:“賢弟妹——?”
  飛雲劍道:“大哥!小弟想向金前輩問個明白,方才那句話是何意思!”
  “哪句話?”玉蝴蝶故作不解地道:“哦!就是‘醋罎子打翻了’那句話麽?”
  紅婢忍不住“嗤”的笑了出來,冷風月故作怒狀道:“無禮!你們都給我退下!”
  三婢同時應了聲“是”,盈盈而退。
  玉蝴蝶又道:“那句話的意思嘛,三歲該童都該明白,偏你飛雲劍就這般愚魯,也好意思做這貌美如花的辛家妹子的老公!”
  毒蠍子辛冰聽他這麽說,一腔怒氣早已煙消雲散。
  飛雲劍卻怒不可遏,高聲道:“大哥,今日我倒要向這色魔討個公道!”
  冷風月歎道:“俗話說清官難斷家務事,請恕大哥不陪了,你們自己了斷吧。金老前輩,你可得手下留情,免得賢侄臉上無光。”
  金一氓道:“好說好說;這小子對老夫出言不遜,本想一刀閹了他,但礙于賢侄面子,我放他一馬便是。”
  飛雲劍哪里還忍得下這一氣,提劍便即攻上,但尚未等冷風月的背影完全了消失,才堪堪過得三招,已被玉蝴蝶點了穴道。他剛想叫風月救他,啞穴又是一麻,哪還能開口出聲。冷風月的背影卻就在這刹那間消失了。
  毒蠍子扣了一大把毒砂在手,卻無下手時機,待到場上二人立定,飛雲劍早已受制。
  本來以飛雲劍身手,也不至於這般不濟,只因一開始就氣怒浮躁,犯了武學之大忌。再者玉蝴蝶有意在毒蠍子面前賣弄,一出手便使出乎生絕技,故爾才過三招,便點了飛雲劍周身要穴。
  毒蠍子目瞪口呆,作聲不得。忽覺背心一麻,玉蝴蝶早鬼魅般欺身過來點了她穴道,“喇”的一聲,手中一把毒砂盡落於地。
  玉蝴蝶不慌不化地將大廳每一扇門窗關好,這才走到飛雲劍面前,不陰不陽地道:“你這小子武功如此稀鬆平常,卻也敢冒充辛家大妹子的老公,羞也不羞!現在你就看好了,大爺教你怎樣做老公!”
  飛雲劍緊閉雙目,淚水雙行直流,待到辛冰的呻吟聲傳來時,他只微看一眼,便知那個賤人穴道早解,實是心甘情願,頓時雙眼充血。
  只苦於作聲不得,渾身又無法動彈,但聞“哇”的一聲,飛雲劍噴出一大口濃血,人竟轟然倒地。
  毒蠍子辛冰吃了一驚,再看地上那灘血時,其中駭然有大半截舌頭!
  飛雲劍氣怒交加,竟咬斷舌頭自盡當場了!
  辛冰“哼”了一聲,道:“小氣鬼!”轉向玉蝴蝶,又道:“這地下讓他弄髒啦,咱們到我房間去吧。”
  玉蝴蝶一笑,竟不理飛雲劍屍身,二人穿好衣衫,揚長而去。
  這邊冷風月和紅黃藍三婢卻轉了出來,冷風月對黃藍二婢道:“方才之事,你們都看到了,飛二爺自盡身亡之事,對外面可不得泄漏半句!”
  二婢連連稱是。
  冷風月又吩咐二婢替飛雲劍收了屍身,抛入井底,不得讓人發覺,自己卻和紅婢退回白虎堂,冷風月這才將飛雲劍如何意欲加害自己等等諸事細說了一遍。
  紅婢恍然大悟,恨恨道:“任空行那用頭端的歹毒!”
  冷風月道:“布袋和尚那老叫化定回中原去了,明日,最遲後日我又要和金一氓一塊兒趕去攔截,一是爲先師報仇,二也是爲向任空行那**養韻索取解藥。”
  紅婢泣聲道:“堡主,帶了奴婢一起去吧。萬一一月之後任空行那老賊不給解藥,有奴婢在身邊也好……”
  冷風月笑著摟過紅婢來,柔聲道:“咱們就不要這黃龍堡了麽,真是孩子話。對了,我教你的天冥掌你練到幾成啦?”
  紅婢道:“奴婢不才,剛練至五成。”
  冷風月大喜道:“還說不才,才這幾日便練至五成,這下我可以放心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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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古刹劫難

  大漠驚變,布袋和尚陡遭冷風月暗算,身中天冥毒掌。離掌毒攻心只有幾個時辰,幸得紅冠血雞捨命相救,才得以保全性命。不料飛雲劍、毒蠍子和冷風月陰魂不散,跟蹤追至,一番雪穀鏖戰,布袋和尚差些命葬天山,正值生死一線之際,冷風月猝然自行倒地,布袋和尚和飛雲劍毒蠍子三人俱是不明所以,驚愕之際,飛雲劍早抱了冷風月和毒蠍子一起兔逃而去。
  布袋和尚本已力用,待飛雲劍和毒蠍子身影消失,他哪里還支撐得住,人便轟然倒地。幸得他功力深湛,不到半個時辰,又即轉醒。待冷風月突然“痊愈”,率飛雲劍和毒蠍子再度趕來追殺時,布袋和尚早尋了個隱秘之所盤膝運功,對三人叫駡恍若未聞。數日之後,布袋和尚已然功力盡複,長嘯一聲,步出雪穀,穿越漫漫大漠,又回到太原。
  此番大難接踵,歷經三月,也算是他老叫化命不當絕,布袋和尚除少了右足小趾及八塊指甲外,倒也別無所失,往昔那份名震江湖的浩然豪氣,卻又更添幾分。
  這一日,布袋和尚步入長安,俱覺滿街行人均對他投以詫異之色,他也不去計較,只想徒兒鬼靈子小六與他在長安分手,這數月來,不知他可否遇到兇險。想起當夜在客棧冷風月假冒獨孤樵,特地誘至大漠深處陡下殺手,雖是他江湖閱曆何等深厚功力何旁高強,竟也著了道兒,心頭自是大覺不安。想冷風月那小賊既是這般處心積慮地要加害自己,定也不會饒了他老叫化的徒兒,難說當夜自己飛掠而出之後,便有那小賊的幫兇去對鬼靈子小六下手也末可知。
  ——他哪知道早在冷風月未來之前,他剛一睡熟,鬼靈子便躡手躡足地溜了出去,先到長安折辱群雄,又收天山二怪爲徒,大咧咧地做起“歪邪掌門”,並更改大號叫陸小歪了!
  ——既如此想,布袋和尚不由加快腳步,徑投當日他師徒二人落腳的那家小客棧,只是這街頭人如泉湧,他難以運出那絕頂輕功,既驚了世又駭了俗,那可是有些不妥。
  想起徒兒鬼靈子,布袋和尚先前滿面憂色,到後來卻又忍不住失笑。連他這個功高絕頂的老叫化師父,對那刁鑽古怪的徒兒也奈何不得,何況是一般小賊了!半年多師徒二人聯袂在江湖中尋獨孤樵,老叫化雖被小叫化折騰得夠嗆,但小叫化也被老叫化逼著每日練功,功力早大勝往昔了,再加上鬼靈子小叫化的機智,縱是江湖一流好手,只怕也難奈何於他了。
  但冷風月爲人太過防毒,如果他手下之人也是一言不發,出手便是陰損招數,那鬼靈子能否在那客棧內得以生離,只怕就難說得緊了……
  布袋和尚只顧自己的思緒信馬由繮,腳步不緊不緩,面上忽陰忽晴,對滿街之人對他投來掠異的目光竟是視若末見,不多時便到了那家小客棧。
  一進門,布袋和尚便哈哈一笑,沖店家老闆抱拳道:“老哥兒,可還記得我老叫化麽?幸得那日事先押了定銀,否則老叫化半夜離店而走,只怕難逃賴帳之嫌了,哈哈!”
  卻見那店家老闆滿面驚詫之色,木瞪瞪地看著他。布袋和尚一愣,只略一掃視,見所有小二和爲數不多的幾個食客,也自和店家老闆一般形狀,大惑之下,立時醒悟,自己在雪穀這多時日,又剛穿越大漠而來,滿面塵色不說,光頭髮鬍鬚老長蒼松,也足以驚駭這等市井之輩了。
  一笑之下,布袋和尚運力于掌,掌風如刀,只在自己頭上比劃得幾下,發須紛紛落地,伊然在轉瞬間又變成了三個月前曾在這兒落腳的布袋和尚姚鵬那老叫化了。
  哈哈一笑道:“店家老哥兒,這下你可認出老叫化來了吧?”
  熟知店家老闆這一驚更甚,眼中早露出驚恐之色。幾個膽小的店小二,幾時曾見過這等神功,只以爲這篷頭跌足的老叫化會使妖術,難說還是何路說不清道不白的菩薩顯形,前來本店尋找岔子也末可知,早嚇得面無人色的縮在牆角打起抖來了。
  布袋和尚心頭一凜,暗道自己此番太過冒失,倒是弄巧成拙了,累得這些凡人無端的受了一番驚嚇。但事已至此,再好言相詢自是無用了的,本想轉身就走,卻又牽挂著徒兒的下落,只得將老臉一沈,冷冷地道:“三個月之前,貴店東首第三間客房裏,可曾有一個十二、三歲小叫化的……死屍?說!”
  店家老闆渾身發顫,“卟嗵”一聲跪下,道:“回……回稟聖大……大爺,小的開……開店清白,別……別說三三三個月前,縱……縱是敝店自自自開張這三……三年來,客房內也從未有過死……死屍!請聖……聖大爺明……”
  布袋和尚道:“當真連點兒血迹都沒有麽?哼?”
  店家老闆磕蒜如泥,道:“小的以性……性命擔……擔保,當真沒有,求聖大爺明……明察!”
  “察”字出口時,店家老闆只覺眼底一空,哪還有布袋和尚身影,轉過頭去,見衆小二眨眼的眨眼,搖頭的搖頭,俱是用足了力氣,一付大夢初醒的樣子。爬起身來,半晌才緩過勁兒,自是與衆小二一起,探求今日是濟公聖僧顯形抑或是天上哪路菩薩下凡,並暗自慶倖自己開店歷來清白公正,否則今日定遭大殃。將布袋和尚的滿地鬚髮細細地掃了用紅綢布包好,當作本店聖物,一代代傳將下去,教育子孫做人不可昧了良心,否則定遭大難。
  而布袋和尚這個“菩薩”,此時卻正自尷尬非常,他雖有濟公癲僧遊戲風塵之風範,卻無昔日聖僧隨時葫蘆酒滿之福。
  方才他聽店家老闆那般說話,自是相信無疑,鬼靈子要麽是溜脫了身,要麽是落入賊人之手,只要不命喪當場,憑鬼靈子的精靈古怪,要從賊人手中活命定然不難。既如此想,布袋和尚一顆懸著的心便落了下去。不料一顆心落將下去,卻又驚動了數百條沈睡了十數日的“酒蟲”,眼鈎滿街酒鋪林立,只苦於身無分文,不得不裝作視而不見,只暗中大咽口水。
  正尷尬難敵之際,忽聽得敢面一酒鋪中傳出有人高聲道出“胡醉”兩字。布袋和尚大喜過望:只要胡醉在此,今日說不得只好比他取笑一番,先將一張老臉折起來藏好,打發了“酒蟲”之後,再與他找回這“場子”便是。
  原來在丐幫中,千杯不醉胡醉身爲幫主,卻最煩那些幫內雜務,與巡察長老布袋和尚姚鵬最是投緣,二人一般的豪邁瀟灑,又一般的嗜酒如命,無奈身爲叫化,二人雖功高蓋世,卻也不恥於幹偷雞摸狗的下三濫行徑,囊中也就常常羞澀,爲此二人沒少挨街頭小攤販的腳踢拳打。二人便以此相互譏笑,並大覺有趣,樂此不疲。他二人在一起笑傲江湖,偶爾一人囊空如洗而一人尚有餘銀時,“闊”的便購酒相“挾”,貧的則寧願以一招絕技換一口酒喝也是心甘,布袋和尚的“降龍十八掌”,便是這般學來的,而胡醉也從姚鵬身上,“偷”走了許多老叫化至爲得意的絕招。此番聽那酒鋪中傳出“胡醉”二字,怎不令正被“酒蟲”折磨得痛苦不堪的布袋和尚姚鵬大喜過望!
  布袋和尚毫不遲疑,甩開大步便奔向那個酒輔,尚未進門火便哈哈大笑道:“胡醉,老叫化今日一張老臉不要,也得向你討……咦?!”
  說話間人早已大踏步進店,只掃了一眼,卻哪里有胡醉蹤影。
  店中早有數十人就坐,皆是一付激憤之狀,陡一見他大叫大嚷著進來,衆人先是一驚,隨即便有人冷目相對,也有人面露喜色。
  布袋和尚愣立門口,進也不是出也不是,只因他一眼之下,便看出這些人佩劍帶刀,俱是武林中人。布袋和尚平時行俠仗義太多,卻從不施恩圖報,最煩人家當衆叫他“恩公”、“姚大俠”之類的聲名,故不願與江湖中人聚在一起。但他一觀之下,卻又是大惑不解,那些面露喜色的倒也罷了,但他從不做虧心而愧對同道之事,此時何以有這些多人對自己冷目相對!
  布袋和尚正不解間,忽有一大漢站起來,高聲道:“姚大俠,你老人家義薄雲天,既有姚大俠出來主持公道,事情便不至於太遭啦!”
  饒是布袋和尚閱曆甚豐,也聽了個摸頭不著腦,正欲問主持什麽公道,早有一人哈哈大笑道:“趙兄只怕是高興得太早了些,想人家姚大俠與胡醉那廝是何等交情,哼哼!”
  “胡醉那廝?!”布袋和尚大吃一驚,抱拳道:“那位兄台,請恕老叫化不懂閣下方才言中之意。”
  那人站起來,倒也是一介赳赳健者,卻對名滿天下的姚大俠視若未見,只對先前發話那人道:“趙兄聽到了麽?人家姚大俠不懂在下方才言中之意,哈哈!哈哈!大俠?!哼哼!”
  布袋和尚強忍怒氣,對那被稱作“趙兄”的人抱拳道:“這位趙兄,姚某實不明白那位兄台方才之語。胡醉豪氣幹雲,義薄雲天,那位兄台卻說什麽‘胡醉’那廝,個中曲折,還望趙兄略作剖析才好。”
  那姓趙的大漢驚詫地上下打量了布袋和尚好久,才道:“姚……前輩是真不知道呢還是故作不知?”
  方才他一口一個“姚大俠”,此時卻換作了“姚前輩”,個中差別,布袋和尚自是明白,聽他如此無理相問,不怒反笑,一陣震得衆人耳鼓生痛的哈哈長笑之後,凜然道:“老叫化今生行走江湖,還從未知道‘故作不知’這四個字的寫法呢!趙兄也太小看姚某了!”
  姓趙的大漢掃視了衆人一眼,衆人俱是無聲。又細細看布袋和尚,見他神色凜然,不像是作僞之狀,又見他滿面塵色,甚覺納罕,便道:“不知姚……大俠此番從何而來?”
  布袋和尚道:“老叫化中人暗算,險些命喪大漠,那也不算羞恥,此番是從天山雪穀撿了條老命,穿越大漠而來,不知趙兄何出此言?”
  姓趙的一愣,便聽“卟嗵”一聲,先前對布袋和尚出言無遜的那漢子早已跪下,高聲道:“龍大年有眼無珠,方才錯怪了姚大俠,對姚大俠出言無狀,還望姚大俠恕罪!”
  他一連串說了三個“姚大俠”,倒把布袋和尚更弄個如墜五百里雲霧,愣愣地作聲不得。
  龍大年見狀“嗆”地抽出腰中佩劍,道:“姚大俠既不肯見諒,龍某這便自刎以謝天下英雄!”
  言罷手腕一翻,劍鋒便往頸間抹去!
  忽見人影一閃,布袋和尚早飛掠而至,在間不容髮間劈手將龍大年手中長劍奪下,“哐啷”一聲,早插回龍大年腰間長鞘。
  這奪劍還劍只是瞬間功夫,卻直把店中數十人驚得呆了,心下都暗道果然是一代名滿天下的大俠,身手竟如此了得。隨即一喜:有姚大俠伸頭,還怕胡醉那廝不伏誅麽?!
  便聽布袋和尚扶起龍大年,道:“龍兄何必如此,只是龍兄方才之言,的確會老叫化好生納罕。”
  龍大年道:“姚大俠剛入中原,難怪有所不知,胡醉那廝……”
  當下衆人七嘴八舌,將胡醉如何殘殺鷹爪門無敵神掌楚通楚老掌門於先,又如何生生肢解崆峒派神拳無敵焦礫子焦老掌門於後之事,亂糟糟地追了出來。
  縱是布袋和尚堪堪陡逢無數驚變歸來,衆人這一番話也聽得他心驚。
  待衆人話音落盡良久,布袋和尚才一字一句地道:“爾等之言果……果是真的麽?”
  那姓趙的漢子道:“鷹爪門已新立江湖浪子童超童少俠爲掌門,崆峒派則立五丁開山焦石子焦前輩爲新掌門,此時童掌門和焦掌門正率本門弟子在江湖中追殺胡醉奸賊。姚大俠只要到江湖中一探便知,我等字字是實。”
  龍大年則不知何時拔了匕首在手,一等姓趙的話音落地,便凜然道:“姚大俠,我等若有半句虛言,有如此指!”
  “唰”的一聲,龍大年早把自己左手小指削落於地!頓時血如泉湧,但龍大年卻不痛一般,傲立當地。
  衆人敬佩他的勇武豪氣,當即便有數人搶先爲他敷藥包紮。
  布袋和尚如遭雷擊,半晌作聲不得。
  便聽龍大年又道:“胡賊滅絕人性,倒行逆施,我等還望姚大俠以江湖道義爲先,替天下英雄主持公道!”
  衆人轟然道:“還請姚大俠主持公道!”
  布袋和尚喃喃道:“此事待老叫化查明之後,定會還天下英雄一個公道。”
  衆人轟然道謝,便有十數人過來敬酒。布袋和尚只覺心力交悴,那些“酒蟲”早不知跑到何方去了,竟是一一謝過,一口酒也沒沾便步出了酒鋪。
  只這一會兒功夫,布袋和尚便由一個豪邁灑脫的大俠,變成了一個懨巴巴毫無生氣之人。只覺天地雖大,每日怪事百出,但若論奇詭怪誕,莫不以此爲甚!
  一忽兒想:胡醉鬼啊胡醉鬼,你莫不是發了羊癲瘋不成,好好的自己喝酒何等消遙自在,卻又到江湖中鬼混幹什麽?!
  一忽兒又想:胡醉,雖我深信你的爲人決不會做下如此滅絕人性之事,但衆口一詞,老叫化卻也不得不信幾分了,你若真是那般殺了楚通和焦礫子,別說江湖浪子他們容你不得,縱是我老叫化,也拼了這條老命與你糾纏到底。待斃了你之後,老叫化自絕經脈,也算是不愧了咱們一場過命的交情。
  正胡思亂想茫茫然行走之間,忽然見有人攔住去路,定睛看時,卻是個中年叫化。
  那叫化道:“丐幫屬下川陝分舵弟子馬必然見過姚長老。”
  布袋和尚淡淡地道:“你是本幫弟子?”
  馬必然道:“正是,弟子奉李舵主之命,有請姚長老。”
  “那就走吧,”布袋和尚依舊是淡淡的道,然後跟在馬必然之後,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走了多久,才來到一間大廳。
  一個衣衫光舒整潔的中年人迎出道:“丐幫川陝分舵李仁傑拜見姚長老。”
  布袋和尚道:“你是淨衣一脈弟子麽?”
  李仁傑一愣,立起身來道:“正是,弟子不才,添爲川陝分舵舵主。”
  “好,好。”布袋和尚漠然道:“幫中事務,你也不必說出來麻煩我了。”
  李仁傑大惑不解,本幫之中,他最敬佩的便是幫主和這位豪邁灑脫的巡察長老,卻不知姚長老今日爲何如此萎頓。正自不解,忽聽布袋和尚道:“有酒麽?”
  不待李仁傑吩咐,早有數名弟子律上兩大壇酒來,遞上碗,又敬佩又蹊蹺地看著本幫姚長老。布袋和尚卻不接碗,一掌拍碎壇蓋,抱將起來,竟似是喝白水似的,一口氣便喝去了大半壇,才將桶放回地上,道了聲:“好!”
  李仁傑道:“姚長老,你今日——?”
  布袋和尚道:“胡醉殺楚通焦礫子之事,你們可曾聽說了麽?”
  李仁傑恍然大悟姚長老今日爲何這般,連忙道:“屬下早有耳聞,但本舵兄弟中,決無一個相信胡幫主會做出如此滅絕人性之事。”
  布袋和尚擡起頭來,盯著李仁傑道:“果真麽?”
  李仁傑肅然道:“眼下雖毫無頭緒,但縱是屬下,也敢以一條性命擔保那些事決非胡幫主所爲!”
  布袋和尚大喜,哈哈笑道:“好!好!李兄,來來來,咱們幹它三大碗,老叫化也貼上這條老命陪你擔保便是!”
  李仁傑笑道:“姚長老,屬下酒量——”
  “什麽屬下啦長老啦休要再提!”布袋和尚邊抱著酒壇倒酒邊道:“都是本幫兄弟,你便叫我一聲老叫花可矣!”
  一連斟了二十餘碗,才將空壇放下,端起一碗一飲而盡。
  李仁傑只得道聲“好!”連陪了布袋和尚三大碗。
  布袋和尚卻還不罷休,一碗一碗的直往肚裏倒。不大會兒功夫,二十幾碗已然幹了,又拍開另外一壇,依葫蘆畫瓢,又是壇空碗底現,而布袋和尚卻早縮到桌下呼呼大睡,已早爛醉如泥了。
  李仁傑哈哈大笑,叫弟子收了張上房,將姚長老抱去安置息憩。不料次日再來拜見時,卻哪里還有布袋和尚的影子,心下不由暗暗稱奇:眼見他醉成爛泥,三天三夜不會醒來一般,殊不料他一夜之間便酒醒人去,不由對姚長老又多增添了幾分敬意。
  卻說布袋和尚醒來,正是醜寅時分,萬籟俱靜,只覺頭腦昏昏,隱約想起昨夜之事,卻又記不周全,便盤膝行功,將酒勁逼出,少頃清醒複常,心道這李仁傑舵主倒還不錯,往後若逢上幫主那……
  一想起幫主便是胡醉,心頭不禁又是一片茫然。轉念一想:老叫化身爲巡察長老,此番來到本幫分舵,縱是李舵主不想麻煩我,只怕我老叫化也要麻煩本幫兄弟,人家好酒好菜的奉了上來,那可如何是好。罷了罷了,老叫化一走了之,先查明鷹爪崆峒兩派掌門遇害真相,回頭再來喝酒不遲。
  一念及此,人早悄悄溜出屋外,施展出絕頂輕功,避過本幫巡夜弟子耳目,人便已至宅院之外。
  此後一路向東南而行,沿途每有江湖中人,都是在惡罵胡醉,布袋和尚不願多與他們糾纏,專撿無江湖中人的客棧食宿。
  不一日,已入豫境。
  雖是處處留心,但這遙遙路程之中,別說胡醉的下落一絲頭緒也未得到,連鷹爪崆峒門下弟子,也是一個也未遇到。布袋和尚大覺惑然。
  數日之後,布袋和尚路經嵩山,忽然想起這一路上一個少林寺僧衆都未遇到,悟性大師自絕之後,悟明接任方丈。這悟明大師性本剛烈,能這般約束自己和門下弟子倒是難得。少林寺歷來爲武林泰山北斗,行事向來以武林蒼生爲念,此番何不上山去會會悟明方丈,聽他對胡醉之事如何說法,甚至能從他那兒得知一些兒胡醉的線索也未可知。一念及此,便展開身法,拾級飛掠而上。
  到得少室山腳,卻一個巡哨的和尚也沒有,倒是地下有幾灘烏血!
  布袋和尚大覺蹊蹺,俯首看時,見那血迹尚呈紅竭色,心思那不知何人血灑此地,僅是數個時辰之前的事。既有人在此鬥毆,怎的少林僧衆會不出面干涉,那倒真是咄咄怪事!
  正思忖間,忽聞山上寺中傳來一片轟轟的念經之聲,凝神細聽,卻是僧衆們在超度亡靈,一陣濃煙也自誦經聲中竄起。
  布袋和尚又驚又奇,當即施出絕頂輕功,飛撲而上。
  不多時已到少林寺前,只見寺門大開,竟也無一人把守。
  布袋和尚這一驚更甚,也不多作它想,便朝那頌經之聲傳來處摸去。
  但見庭院之中,數百名少林僧衆面朝西邊盤膝而坐,雙掌合什,閉目頌經,坐在最前面的是一個約五旬的白眉老僧,正是掌門方丈悟明大師。悟明大師之前,則是一堆熊熊烈火,烈火中整整齊齊地堆放著個七、八具屍體,火焰舔在他們身上,滿庭院一股焦臭味兒。
  布袋和尚陡見此種情景,正不知如何行事,忽聞悟明大師道:“胡施主,你此番去而複返,莫非真以爲本寺無能,憑你一己之力便可毀去本派數百年基業麽?阿彌陀佛!”
  悟明大師半年多前本是少林羅漢堂首座,功力本就頗爲了得,接住方丈之後,更是勤練《易筋經》無上內功,功力更爲精純。此番布袋和尚悄然而至,在數百名僧衆的頌經聲中,還是讓兀自合什閉目頌經的悟明大師給覺察了。
  布袋和尚先時還只略微一驚,暗贊悟明功力了得,待他話音落盡,布袋和尚那一驚才當真是非同小可!
  ——胡施主?一己之力?莫非又是胡醉在此作孽了?!——
  當下不及作想,連忙道:“在下布袋和尚姚鵬,拜見少林悟明方丈大師!”情急之下,他竟將“少林方丈悟明大師”說成了“悟明方丈大師”。
  悟明聞言“哦”了一聲,道:“原來是姚施主,阿彌陀佛,不知尋貧衲有何貴幹?”言罷又道了數聲“阿彌陀佛。”
  數百名僧衆,卻任憑他二人對答,竟似恍若未聞一般,只顧頌經超度亡靈。
  布袋和尚愣得一愣,隨即大聲道:“江湖傳言,本幫幫主胡醉殘害江湖同道,做下諸般人神共憤之事。姚某身爲本幫巡察長告,只因有事纏身,刻日方從西域歸來,陡聞此事,自不能坐視不管,放登臨寶刹,敢求方丈大師指點迷津。”
  他這一番話道出,僧衆們頌經之聲立止,一齊轉過身來,對他合什問訊,之後又轉回身去,閉目默頌。
  卻聽悟明大師道:“善哉,善哉,姚施主既心生此念,武林蒼生何幸之有,無奈貧衲卻對胡施主所做所爲也僅略有耳聞,指點迷津之言,貧衲深以爲愧。然本寺十數名弟子,就在姚施主來而數個時辰,被胡施主一掌一個超度,那卻是實有其辜。雖說人身本是一付臭皮囊,但胡施主如此超度,卻與我佛旨意相差甚遠。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布袋和尚又一次有如突遭五雷轟頂,半晌作聲不得。若先前還道江湖傳言有虛的話,眼前這烈火中漸漸焦透的十數具少林寺僧屍體和少林方丈之言,卻是實實在在的了,莫非胡醉真的突然心性全失,獸性大發了麽?!
  又聽悟明大師道:“阿彌陀佛,胡施主如此不念上天有好生之德,日後定當有所報應。姚施主,恕貧衲不刻分身,你這便下山去吧,阿彌陀佛。”
  布袋和尚一怔,道:“悟明大師,老叫化有一事不明,若大師能予見教,老叫化感激不盡,立時便離開貴寶刹。”
  悟明道:“姚施主追問何妨,阿彌陀佛。”
  布袋和尚道:“不知大師可曾親眼看清方才次手殘害貴派弟子之人是胡醉了?”
  悟明道:“阿彌陀佛,貧衲雖未親眼得見,但本派弟子數百雙眼睛,卻都是看清了的。”
  布袋和尚又道:“貴派這十數名弟子不幸,不知大師可曾查看是如何所至?”
  悟明大師道:“貧衲已查探過了,皆是被掌力震斷心脈筋骨才魂登極樂。阿彌陀佛,震斷心脈倒也罷了,連渾身筋骨也根根才斷,若非胡施主的‘降龍十八掌’,天下也無……”
  隨即想起布袋和尚也會“降龍十八掌”,且內力也不弱于胡醉,當下不再多言,以幾聲“阿彌陀佛”遮掩過去。
  布袋和尚一抱拳,道:“多謝大師指點,姚某告辭了。”
  言罷也不等悟明再誦那幾聲“阿彌陀佛”,人早已飛掠出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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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武當蒙辱

  原武當掌教滅塵道長,因被“黃龍會”以藥物所控,甘任其七巡察之二,後雖得胡醉相救,卻也自覺羞愧,自絕于天下英雄之前,倒也並未墮了武當名頭。
  只是如此一來,滅性道長卻大犯躊躇。
  只因滅性乃滅塵師弟,滅塵既死,全派上下便以他武功修爲最高,輩份也是無人與匹,然滅性道長脾性暴躁,與本派之講究清靜修爲的道家風範相去甚遠。無奈衆弟子苦苦相勸,滅性只好襲師兄衣缽,做了武當掌教。好在如此一來,派中諸多繁雜事務,倒磨得他脾性稍緩了些,離道家修爲的規範便近了一步,對武當名揚天下的《太極劍法》和“以氣禦劍”之理,自也領悟了更深一步。
  雖是如此,此時滅性道長也不禁渾身顫抖,頓色鐵青,對惶然不解地立在他身旁的徒弟道:“敲鍾!兩短三長!”
  兩短三長?!
  ——那是召集本派弟子迅集的信號!
  ——弟子茫然不解,道:“師父?!”
  滅性沈聲道:“快!”
  那弟子無奈,只好飛身而出。
  少頃,便聽到急促的鐘聲。
  仲夏之夜,繁星滿天,夜色爽人。武當閣宇沈靜在這寧靜的夜幕之中,但見屋影幢樓,滿目月光。
  陡然,三長兩短的急促鐘聲響起!
  月色之下,但見一條條黑影直往山頂急掠,用時之間,武當山被火把照的通明。
  三清殿中,但見掌教滅性道長兀自面色鐵青,煩燥地踱來踱去。
  衆弟子俱皆茫然,大惑不解地看著本門掌教。
  良久,滅性道長才猛喝一聲:“本教弟子都到了麽?!”
  滅塵道長首徒清雲見狀越衆而出,躬身道:“啓稟掌門師叔,弟子們都到齊了。”
  滅性陡然轉身,盯著清雲道:“胡醉!道爺若不將你碎屍萬段,也愧對了武當列祖列宗了!”
  清雲自是大驚失色,衆弟子更是相顧駭然。
  便見滅性道長將一張書柬扔給清雲,道:“念!”
  清雲接住書柬,道了一聲“謹聽掌門師叔吩咐”,便念道:“在下借貴門太極劍譜一觀,真武爛劍一試,這——?”
  當下茫然無措地看著掌教師叔。
  滅性子大怒道:“念!”
  清雲又念道:“滅性道長修行有道,自知昔日劉皇叔借荊州之說了,哈哈!道長卻又能奈我何?!——胡醉啓!”
  一待清雲念畢,衆人均心頭狂震。只因此《太極劍譜》乃武當創派祖師爺張三豐張真人所著,而“真武”劍系由千年玄鐵所鑄,乃張真人中年時所用之劍,此二物均爲武當鎮派之寶,歷來受掌教收守密藏,不料此番卻被名揚天下的一代大俠胡醉一齊“借”走!
  “劉備借荊州,有借無還!”這豈是借,簡直是盜是偷!
  衆弟子正駭然間,便聽滅性道長道:“此乃我武當一派恒古至今從未遇過之奇恥大唇。本掌教無能,竟在旬日之後始覺本派寶物被盜之事,胡醉武功雖高,本掌教卻誓與他周旋到底!”
  衆弟子均嘎然無聲。
  滅性子又道:“清雲清風明白隨我下山,清溪清泉及衆弟子留守本門!”
  衆弟子轟然應“是”。
  次日滅性子便率了清雲清風下山。
  此時正值夏末,一場大雨過後,青山碧雲,空氣清新,好不令人賞心悅目。
  滅性道長自是垂頭喪氣,忽聽清雲“咦”了一聲。
  滅性道長茫然擡頭,但見清雲滿臉驚訝地看著路邊,滅性道長順眼看去,不由心頭狂跳!
  雨過天晴,芳草青青,一對約八九歲的男女兒童正在比劍過招。
  男孩身穿短褂,頭上沖天紮一個辮,手中握著一柄木削長劍。女孩一身翠綠束裹頭,頭上紅繩系著兩條小辮子,手中也握著一把木劍。
  但見男孩擋開女孩刺來的那招“有鳳來儀”,左手捏個劍訣,右手慢慢遞出,木劍劃著圓圈,直向女孩木劍套去,女孩若不撤劍後躍,便要被木劍刺中右肩,是以清雲大惑不解。待滅性道長拾頭看時,也知女孩非得撤步後躍不可。
  卻不料那女孩並未後躍,相反還踏進一步,只聽“啪”地一聲,女孩木劍從極其詭異的方位刺出,正中男孩手腕,男孩木劍捏不住,落在地上。
  女孩這一招刺出,直把個滅性道長刺得心驚膽顫!自忖便是自己也抵擋不住這一劍。
  滅性道長乃武當派中武功修爲最高之人,眼見太極劍被破,心頭不禁駭然,自忖自己若是那男孩,雖然棄劍,但左掌猶可向那女孩頭頂拍落,女孩左掌卻可以拍出相抗,但此時已到以內力相拼之時。自己右腕受傷,內力定然受損,若是與功力和自己相當之人相拼,己方勝算已然不多!
  滅性道長只覺此事太過令人匪夷所思,踏上一步,正要問那兩個孩子的師傅來歷時,卻聽男孩道:“這次不算,我不使這太極劍了,你使太極劍,我使破極劍,定要殺你七零八落!”
  那女孩小嘴一扁,撒嬌道:“不嘛,哥哥,我不便,太極劍一點用處也沒有,你是哥哥,力氣比我大,當然該你使太極劍我使破極劍,咱們重新打過!”
  兩兄妹這一番言語,只聽得滅性道長和清雲清風心頭大怒:想太極劍素爲武當鎮山之寶,向來不傳外人,即便是武當弟子,如果人品不佳,師父也定然不傳。是以武當弟子對這太極劍極是崇敬,不想今日卻聽著這兩個乳臭未乾的小孩左一聲右一聲的大罵太極劍無用!
  清雲清風當即沖上去,一人抓住一個小孩,大聲斥責。
  武當派享譽多年,附近一帶百姓無不對武當道士恭敬有加,特別是孩子,對身佩長劍的道士更是羡慕不已。此時,這兩個小孩陡然間被人抓住,自是驚駭欲哭,但待看清抓住自己的是兩個道人,且只另有一個老道站在一旁時,男孩便當即破口大駡起來:“牛鼻子!臭道士!快放開我!”
  清風清雲均是一愣,不明這兩孩子何以出口漫駡。
  滅性道長畢竟是堂堂武當掌教,武當派歷來挾助弱小,今日之事雖然令人憤怒,但以大欺小,終究令人汗顔。當下喝令清雲清風放人。
  清雲清風一抓之下,便知兩個小孩並末練過武功。聽掌教如此一喝,也覺臉紅,當即撒手退開。
  那男孩揉了揉被捏疼的雙肩,冷冷看著清雲,少頃,眼珠一轉,突然問到:“你們可是武當派的?”
  清雲見問,雖知剛才無禮,傳出去難免惹人恥笑,但事已至此,焉有欺騙之理,當下應道:“是。”
  男孩一喜,問清雲道:“你可會使太極劍?”
  清雲道:“會的。”
  男孩高興地撿起木劍,塞一把在清雲手中道:“來來來,我倆來一次如何?”
  清雲好生爲難,轉頭看滅性道長。
  滅性道長道:“清雲,你就跟小施主領教幾招吧。只可比招,不許用內力。”
  清雲道:“弟子謹聽吩咐。”
  清雲轉向男孩,發現男孩身高尚不及自己腰部,頓覺爲難,正不知如何區處,卻聽滅性道長肅然道:“出招慢些。”
  清雲無奈,只好紅著臉道:“小施主請。”
  小男孩一臉躍躍欲試之色,興奮道:“你先出招,你先出招。”
  清雲心中不想有氣,想你一介孩童,卻如此不知天高地厚,今日定要好好教訓你一番。當下不再說話,左手捏個劍訣,劍尖垂地,雙手成圓,正待出招,不想男孩木劍倏地從雙手之中刺入!
  清雲不驚反怒:這太極劍的起手式極爲客氣,尋常過招,既說了讓對方先出招,就得讓對方攻入才還手出招,不想這男孩連起手勢也要破,當真欺人太甚!
  清雲冷哼一聲,一招“左攔掃”,蕩開男孩長劍,跟著“三環套月”,木劍直纏男孩右臂。男孩不避不讓,木劍依然從清雲所劃的環中刺入,劍光直刺清雲手腕。
  此時清雲若不變招,自己手中木劍未及對方之身,手腕卻要先被刺中,心中微驚,一招“燕子抄水”,飛身反擊過去。
  這一招本是由高擊低,清雲身高遠遠高出那男孩,使的也算對路。眼看木劍就要撩中男孩肚皮,卻見男孩雙手高擎長劍,竟是不閃不避,又刺清雲手腕!
  青雲本來佔據身高優勢,此時未想對手太矮,是以出招之時,身體前傾,重心低壓,待男孩出手之時,自己反而處於劣勢。
  男孩這一招出手的方位和握劍的姿勢均是古怪之極,清雲不禁駭然,再想變招,卻又不及,情急之下,反使一招“指南針”只聽“啪”地一聲,兩柄木劍斷爲四截!
  原來清雲眼見勢危,不由自主地運起內力,但他內力修爲不算深厚,未能做到收發自如,加之處境尷尬,是以連同自己的木劍也給震斷了。
  男孩卻劍勢不變,連人帶斷劍依然撲上,“嗤”地一聲輕響,斷劍的齒口嵌入清雲的後背,這才兩人同時摔倒於地。
  滅性道長急步搶上,見男孩已然震得昏了過去,連忙替他推血過宮。清風自是取出創傷藥給清雲敷了。站在一旁觀戰的小女孩見哥哥明明贏了,卻自己躺在地上,大惑不解,半晌作聲不得。
  過得盞茶時分,男孩悠悠醒轉,不明所以地看著滅性道長。
  滅性子面色難看無比,男孩連忙移開目光,卻正見到面有愧色的清雲,當下一個軲轆爬將起來,抓住清雲的道袍道:“你輸了,你輸了。是不是?”
  清雲滿臉通紅,道:“貧道是輸了。”
  清雲心知剛才實是兇險,若是與功力跟自己相當的人相搏,對方斷不至於象這男孩一般被震昏,自己卻定遭劍穿背心之厄了!
  男孩滿心歡喜,得意地看著妹妹。
  小女孩心有餘悸,悄聲對男孩道:“哥哥,咱們走吧,比武就要開始啦——”
  男孩答應一聲,心疼地撿起斷劍,瞪了清風一眼,正要走時,和聽滅性道長道:“清雲清風,將你倆的佩劍賠給小施主。”
  清雲清風依言解下腰間佩劍,雙手遞給那男孩。
  男孩大喜,一把抓了,遞一把給妹妹了得意地道:“這是我贏得的!”
  滅性子道:“小施主,你使的劍術叫什麽名字啊?”
  男孩隨口應道:“破極劍。”
  滅性道長一聽,不禁變色。武當劍術名太極劍,這“破極劍”卻似專門與武當難看!再者“破極”也可理解爲一文不值,之意,而這一文不值的劍法竟然破了武當絕學太極劍,這不明擺著是繞著彎子罵人麽?!
  滅性子“哼”了一聲,強壓怒氣道:“請問小施主的師尊是哪位高人?”
  男孩道:“我沒師父。”
  男孩見他面露不信之色,又道:“我和妹妹是偷學的。”
  清風心中一驚:偷學卻這麽厲害了!忙問道:“向誰偷學的了。”
  男孩道:“全村的大人都在練,不信你們自己去看——喲,糟了,說不定比武已經開始啦,妹妹快走。”
  二人提了長劍,踏著青草地,向村中奔去。
  滅性子一愣,卻見清雲“撲通”跪在自己面前道:“弟子無能,墮了本門名頭,願聽憑掌門發落。”
  滅性子淡然道:“起來吧!”
  清雲道:“謝過掌門!”立起身來,見掌門師叔不再言語,只凝望著村子,當下心頭一凜:“不知何人,竟這股苦心地要與本派爲難!”
  回想剛才男孩所使的幾招,招招從極難預料的方位刺出,後發先至,料敵生機,似真是太極劍的克星!一念及此,渾身早漫滿冷汗。
  滅性子卻突然冷笑一聲,道:“他雖然招式奇恃,但只要牢記太極劍劍意,以慢打快,自可與之周旋。”
  清雲清風躬身道:“是”。
  滅性又道:“待會若要動手,你倆便以本門綿劍和綿掌討教對方高招。”
  清雲清風應了,隨掌門師叔摸進村中,但見村人聚集穀場。谷場正中早已搭起一座擂臺,旁邊立著兩棵木樁,上面各貼一條直幅,右側那條上書,“三招兩式破太極”,左側條上寫的卻是“七零八落臭道士。”
  滅性子心中大怒,但想那對頭既籌劃日久,自己倒不可不防,須得小心行事才好,當下忍往怒氣,示意二弟子隱身,自己也隱於一高牆之後,靜觀待變。
  卻見一老漢走上擂臺,大聲道:“衆位鄉親,咱們奉胡大俠之命,已經操練了將近一個月,今日正式比武。得勝之人,領取胡大俠所賜黃金三百兩,並宣讀胡大俠所留之書。”
  場下衆村人齊聲轟叫,人人臉上均現貪婪之色。
  滅性道長大怒:“原來又是胡醉這賊烏廝!竟是這般歹毒,偷了我武當至寶不說,還如此辱沒於人!胡醉,我武當上下若……”
  正思忖間,卻聽老者繼續道:“每一場比武,上場之人均須使破極劍和太極劍,各人先使何劍,可由雙方臨時商定。勝敗以誰在盡可能少的招數之內擊敗對方而定,連勝兩場者,休息兩場之後再比。”
  接著宣讀了參加比武之人名單,待他一退下,立即便有一個壯小夥子跳上擂臺,手中拿著一把木劍,興奮地道:“我鐵柱先來出醜,哪位大哥上場陪我一塊練練?”
  一個尖細的聲音道:“鐵柱大哥,我阿牛來陪你!”
  歡人轟笑聲中,一個精瘦的小夥子費力地爬上擂臺,手中也拎著一把木劍。
  滅性道長大奇:這兩人毫無內功功底,顯是平常村民,這番比武卻是古怪,這一村人莫不是都發了瘋不成?!
  正驚訝之際,擂臺上二人協商已妥:阿中先使太極劍,鐵柱先使破極劍。
  一聲呐喊,阿牛擺開架式,二人“鬥”將起來,阿中的太極劍雖使得狗屁不通,招式卻是象模像樣。起手式一過,跟著三環套月、大魁星、燕子抄水、左欄掃、右欄掃……一招招的演將下來,直令武當三人又驚又氣。驚的自不必多說,氣的卻是這阿牛每使一招,均向後退幾步,使到第十四式“持劍歸原”之時,他已經滿場退了四五圈。
  衆村民卻大樂,均知這阿牛是在使詐,因明知太極劍鬥不過破極劍,是以手上雖是出招,腳下卻是一味後退,本來該踏上一步的,他反而後退兩步。一套名揚天下的太極劍給阿牛如此使出來,端的猥褻難看之極。若張三豐張真人複生,不被再活活氣死一次才怪,哪還能象衆村愚民一般大笑出聲!
  臺上鐵柱也自大笑,只道一聲“破極劍來了!”提著木劍,更不躲閃阿牛那似攻實退的劍招,猛跨三步,奔到阿牛身前。
  阿木正使一招“歸去來兮”,木劍橫砍。這鐵柱急紅了眼,不避不止,劍交左手,倏地翻腕,木劍急刺阿牛右脅。
  阿牛知道厲害,當即大叫一聲:“我輸了!”撒劍就跑,鐵柱木劍刺空,竟給他跑了,台下又是轟然大笑。
  滅性道長心中又是一顫:鐵柱這一劍對付“歸去來兮”這一招倒真是令人心驚,只是如阿牛這股使用太極劍,無勝於有,如果換了阿牛是本道爺,又如何——?
  那老漢又上臺來,大聲宣佈道:“鐵柱使破極劍在第在五十九招上勝阿牛的太極劍。下面由阿牛使破極劍,鐵柱使太極劍。”
  兩人擺開陣式,才一上手,鐵柱便想學著阿牛的樣子一味後退,卻不料自己對這後退的打法陌生得緊,而阿牛又早料到他足會學自己,是以一上手便是三招急攻,“啪”地一聲,鐵柱木劍脫手,只得恨恨地認輸。
  這三招直把個堂堂武當掌教攻得心驚膽顫,面無人色,心思自己若陡然與內力相若之人相遇,對方攻這三招來,我滅性子又如何避得過!
  接下來擂臺上使太極劍的均學著阿牛先前模樣,滿場退著跑,手上卻還要比著進攻的招式。直把個太極劍變成了自欺欺人的大笑料。
  然而衆人均不如阿牛退得熟悉,是以他保持的逃到第五十九招才被破極劍打倒的記錄無人能破,阿牛倒成了這場比武中的奪魁者,雖人人眼紅那三百兩黃金,卻又不得不服阿牛精明,當下便對阿牛又笑又罵,鄉村俚語,自是粗俗不堪。
  這邊滅性道長直看得又氣又急又驚。眼前之事令人匪夷思,走要弄個明白才行。當即靜下心來,把阿牛及諸村民的破極劍劍招想了一遍之後,便又冷笑出聲:只因天下武功均分內外兩途,但劍法都融二爲一。劍招故然重要,然若無相應的內功心法爲輔,劍招的威勢自是難以揮發。太極劍法乃張三豐晚年冥思苦想,豁然貫通,集陰陽爲一體之大戰,端的是博大精深,奧妙無窮,滅性子自己也只敢說理會了十之一二,更何況這些鄉下百姓了!而那“破極劍”招式固然獨到,但不能連貫融彙,天下只怕很難見到這般徒具招式的劍法!
  滅性道長正冷笑連聲時,忽聽老頭大聲向道:“今日比武,有誰還不服阿牛?”
  滅性子哈哈長笑。
  衆人陡覺腦後有人大笑,一齊回頭觀望,卻只覺頭頂一驚,複回過頭叱滅性道長已經飛身躍過衆人,立在擂臺之上。
  人群中有人識得滅性道長,當即叫出聲來。
  滅性道長淡然道:“貧道正是滅性子,泰爲武當派掌門。
  今日想向阿牛居士討教幾招。”說畢拿過一把木劍,左手捏個劍訣,劍尖垂地,雙手成圓。正是太極劍起手式。
  清雲清風見掌門人現身,當即也從隱身之處躍出,靜立當場。
  武當派與少林寺齊名,積威之下,村民們一開始倒也著實嚇了一跳,轉念卻又想破極劍是厲害,心頭不由一寬。有年輕氣盛的小夥子便趁機鬥日尋釁,清雲清風只是不理,目不轉睛地瞧著臺上。臺上滅性子氣定神閑,雖也是一招平常的起手勢,由滅性道長使來,卻顯得氣勢恢宏。
  阿牛何曾見過這等陣勢,心裏早先怯了。但一村父老鄉親均看著自己,又想自己本可以伸手即得三百兩黃金,卻被這老道出來搗亂,心頭有氣,提了木劍,挺劍便往滅性道長雙手所劃的圓心中刺去,正是小男該刺清雲的那一招。
  滅性道長早已見識在前,自不會著了道兒。此時要打敗阿牛,本是舉手之勞,但滅性道長要到阿牛使出全套破極劍來。
  當下木劍引開阿牛的一擊,只將太極劍一招招慢慢使出。
  這阿牛卻是見招拆招,與滅性子鬥了個熱熱鬧鬧,只看得台下村民轟然叫好。
  鬥到第六十招時,阿牛出十招開始重復,滅性道長知“破極劍”已經使完。心想今日若不顯點手段給他們瞧瞧,只怕這些愚魯村民還真以爲我武當派浪得虛名了。
  當下略一運氣,真氣貫注木劍,趁著阿牛一劍向自己直刺過來之機,手中木劍轉眼間連劈數十下,阿牛只覺一股灼熱之氣撲面,眼睛一花,心下大駭,怔怔呆立良久,卻見老道正對著自己手中木劍微笑不語。
  阿牛不明所以,也低了頭看自己手中木劍,一挨之下,覺得有點異樣,略一用勁,只見手中捏著一把細木條,足有數十根之多,卻哪里還有木劍影子!
  阿牛大惑不解,竟一根一根細數起手中的木條來,台下村民也甚是納悶,有人便道:“阿牛,怎麽回事?”
  滅性道長見他們不識這手功夫,當下舉目回顧,冷笑一聲,放下木劍,抽出自己佩劍,走到右道木柱旁,揚臂揮了數下,衆人只覺眼前幾道白光閃過,待細觀時,只見滅性道長早已還劍入鞘,對阿牛道:“阿牛,你過來,看能不能推得動這根木柱?”
  阿牛搖搖頭,示意不能。
  滅性道長微微一笑,左掌輕揮,那木柱立時倒下一摔成七截,每一截上貼有一字,拼起來便是:三報兩式破太極,只不過現地摔得滿地都是而已。
  衆村人大驚失色,頓時嚶若寒蟬。
  滅性道長轉身對主持比武的老頭道:“敢問老丈,貴村今日比武,卻是因何而來?”
  老頭連忙道:“回稟道長,旬日之前,村中來了一個臉色陰沈的大漢,逼著小老兒敲鍾集合全村人衆,人齊之後,那大漢遠遠的一掌便把個好端端的石碾打成了細粉,然後問大家的頭是否有那石碾硬,鄉親們自然不敢撒謊,連說沒有。那大漢便說要教咱們武功劍法,還掏出三百兩黃金交給小老兒,說我們只要願學,七日之後比武,誰贏了,這三百兩黃金就給誰,還說只要照他這封書柬中所言行事,待事成之後,每人再給黃金一百兩。他昨日離去之時,特意關照小老兒們必須勤學苦練‘破極劍’,說將來定有大用場,因而本村便……便這般行事了。對了,直到他離去之時,咱們方知他叫胡大俠,也不知他是姓胡的大俠呢,還是姓胡名大俠。小老兒全都說了,請道長明鑒。”
  言罷規規矩矩的遞過一封書柬,又道:“道長請過目,胡大俠留的書柬便是這封。”
  滅性道長接過拆開,抽出一張寫滿了字的紙來,只看得數眼,人竟往後便倒!
  清雲清風見狀大驚,飛身搶上扶住。清雲一搭脈,只覺脈象滯澀,顯是氣急而致昏迷,並無中毒之象,當即放下心來。
  一邊替師叔推血過宮,一邊細看師叔手中的書柬,但只看得幾行,饒是他道學修爲,已有根基,也不禁氣得破口大駡。
  清風一怔,耳過書柬來,但見上面寫道:“爾等學藝已成,可憑破極劍沖上武當山,將一干臭道士殺了,事成之後,每人賞黃金一百兩……”
  清風直看得又氣又怒,“唰唰”幾下,早將那信柬撕了個粉碎,正欲大罵胡醉,忽聽滅性子暴喝一聲:“胡醉,我武當派若饒過了你,本道爺誓不爲人?”喝罷抽出佩劍,“唰唰”幾下,早將左側木柱劈成細條,道聲“走!”頭也不回,徑自飛掠而去。
  清雲清風連忙跟上,只留下一干村民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們的背影,半晌無人出聲。
  江湖中胡醉無影無蹤,但武當寶物失竊之事,不知是何緣由,竟是人人皆知,相好的同道幫著滅性掌教出劃策,平時與武當略有嫌隙的卻幸災樂禍。滅性子每日總有吵不完的架和打不完的人,早把“清靜修爲”四字抛到九宵雲外,還給真武大帝去了。
  如此近一月苦尋,仍是半點端倪不見。滅性子和清雲清風兩個師侄,均是憋了滿肚子窩囊氣,恨不得一口生吞了胡醉方解胸中惡氣。
  忽一日,三人正悶悶在山道行走之時,猛聽得二、三裏開外傳來長嘯之聲,顯是有人以極高深的內力狂嘯山村,滅性子心中正直悶氣難消,當下不作它想,運足十成內力,沖那嘯聲傳來處撮口長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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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1, 09:25 AM   #478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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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玉殞香消

  峨嵋掌門絕因師太座下俗家大弟子楊留虹,自幼父母雙亡,爲絕因師太收養。此時年方雙十,卻是爲人穩重隨和,待衆師妹猶如親人,是以峨嵋派上下俱是對她交口稱讚,然絕因師太一是念她身世,不願讓她削髮爲尼,二是因她自勸隨師學藝,在整個峨嵋派弟子中,她的武功劍法雖可算是上乘之選,但峨嵋劍法本是走的輕靈一攬,與她穩重隨和之脾性不甚相投,她雖對本派劍法至爲熟撚,卻難揣摸其更高深的心法精奧。是故絕因師太遲遲未立她爲掌門弟子,首先自是爲了她好,其次也是爲了使本門在下任掌門手中更加發揚光大。
  絕因師太的關門弟子瞿臘娜,雖年幼天真,卻是頗有靈氣,入門僅只三年,除內力不如師姐們外,一套峨嵋劍法,倒是使得連掌門師尊都暗暗首肯。而這小師妹對世事一無所知,一派天真浪漫,全派上下,對她煞是喜愛。絕因師太有心讓她承襲衣缽,便讓她獨自到江湖中闖蕩闖蕩,一是使她增些閱曆,二也是爲了再考查她的人品。不料瞿臘娜一去數月,竟是音訊遝無。絕因師太恐她有失,便令座下大弟子下山相尋。
  楊留虹與小師妹瞿臘娜最是投緣,她雖年長小師妹甚多,但自幼在峨嵋山上長大,雖年前曾隨師父到武帝宮走了一遭,卻也對世事所知甚少。大師姐小師妹常在一起,談些讓外人聽了笑破肚皮,在她們卻是至爲蹊蹺的話題,她深深佩服小師妹的聰明機靈,對她充滿親姐姐般的柔情。是以師父吩咐她到江湖中找小師妹,她一口便答應了。
  不料一路苦尋,沿途見人便問,直從峨嵋山找到漢水岸邊,竟連小師妹的一絲音訊也未得到。
  這一日,楊留虹來到一座小鎮,已是傍晚時分,匆匆吃了些乾糧,只好投宿客店。店家見她是個單身女子,便引她到一間僻靜的客房息了。
  三更時分,忽聽得“啪”的一聲窗紙被人捅了個小洞,楊留虹早已驚醒,卻見月光之下,隱約有人從窗外插了根竹管進來。楊留虹又驚又怒,心想此等宵小手段,卻又能奈我何!當下進住呼吸,手握劍柄,靜觀待變。
  忽覺一絲涼意拂過臉頰,心頭一驚,隨即恍然失笑:只因此屋破陋,牆壁裂有一縫。初時自己仰臥不知,此時翻身側臥,便覺夜風緩緩從裂縫中竄入,甚是清涼。
  當下心午暗喜道:我何不將計就計,誘得奸人入內,陡然動手,定是手到擒來。
  約摸地了半個時辰,只聽得“叭搭”一聲,門閂滑落,稍停,木門緩緩推開,三人閃身進來。當先一人抖開一塊黑布,對著楊留虹當頭罩下。
  楊留虹冷哼一聲,正待拔劍躍起,陡覺手腳癱軟,竟使不出半分力道。心頭震駭之間,已被蒙了個嚴嚴實實,隨既啞穴被點,四腳被人捆住。
  楊留虹再次運力,只覺丹田中空空蕩蕩,哪還能凝聚半分真方,心頭又驚又怒,知道方才自己只顧提防前邊之敵,卻不料牆縫那邊正有對頭再使毒,自己不知,兀自大口大口地呼吸,正著了人家的道兒,且那使毒之人心思慎密,所使之毒竟然無色無味,定非庸手所爲。心中一沈,正不知這些人將如何折辱於我,忽覺身體淩空,已被人提起,塞入一條麻袋,隨後那人將她負於肩上,掠上房頂,向鎮外疾行。
  楊留虹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那人負重,腳底卻是不慢,武功實不低於自己,心頭一駭,便昏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楊留虹悠悠醒來,四周漆黑一片,只聽得流水之聲,似是身處江邊。過得良久,才慢慢記起先前之事,當下不作它想,連忙運力沖穴,但微一運力,卻發現真氣依然不能聚集!
  便在此時,屋門“光當”一聲打開,進來兩個大漢,手執火把,當先一人道:“楊女俠,幫主有請。”
  楊留虹心中一驚,不知此人何以竟知道自己姓楊。轉念又想,他們既苦心地劫我到此,自是早已摸清了我的來路。
  他說幫主有請,卻不知這幫主是誰。有心動問,又想此等下人,不問也罷,見了幫主,自有分說。想今日身陷囹圄,武功雖失,卻決計不能墜了師門名頭。當即冷哼一聲,不再多言,隨了那二人前去。
  一出了木屋,才發現竟身處江諸之上。兩旁江水緩流,江面甚寬。但自己武功既失,又不識水性,看來此番要脫身著實不易,忽又想那人既稱自己爲女俠,還道一聲“請”,看來並非兇神惡煞之輩,自己只要搬出師傅她老人家的名頭,對他們曉以厲害,難說他們就此放過了自己也未可知,心頭不禁松得一松。
  沿途斜坡而上,兩旁雜草叢生,小路崎嶇,萬籟俱靜。行得一會,到了山頂。那二人帶著楊留虹徑自走到一座破廟之前,方才停下,當先一人道:“啓稟幫主,楊女俠到。”
  廟中一人應道:“有請!”
  跨入廟中,楊留虹環視四周。但見十餘條大漢立于周遭,人人身材高大,勁裝結束,俱是赤手空拳。正中坐著一人,卻是秀才打扮,手拈一把摺扇,火光映照之下,頗有幾分英俊。
  見楊留虹進廟,他才站起身來,抱拳施禮道:“早聞楊女俠芳名,今日得見,小生當真有幸!”
  楊留虹見對方客氣,自己雖是滿腔怒氣,卻也不願失了禮數,當即也抱拳還禮,道:“小女子不才,卻不屑於幹那等暗算於人的勾當,倒不知公子有何見教?”
  那秀才模樣的人聽了也不生氣,只一笑,自顧道:“小可賤姓鄧,名幹,人稱水上書生。與十數個兄弟在水上混口飯吃,人稱我等兄弟爲漢水幫。兄弟不才,添爲幫主,讓楊女俠見笑了。”
  說罷對一漢子揮手道:“侍座!”
  那大漢應了一聲,搬來一條笨重的木凳,楊留虹冷冷地道了聲“多謝!”
  楊留虹雖從未聽說過漢水幫的名頭,但想此地並非這所謂“漢水幫”的總壇,卻是決計錯不了的。此廟已經多年沒人居住,一切佈置都顯得甚是匆忙,與這一干人的身份神態極不相襯。但到底爲何如此,卻又猜它不透。只思此番既已落入他們之手,人爲刀俎,我爲魚肉,卻決不可做任何辱及師門之事,大不了一死而已。
  卻聽水上書生鄧幹道:“楊女俠,今日之事,小弟實出無奈。若不如此,決計請不了芳駕光臨。得罪之處,尚乞莫怪。
  小弟這廂與你賠禮謝罪了!”
  言罷長鞠到底。
  楊留虹聽他嘴上雖說得客氣,卻只字不提解藥之事,當下也不多言,只冷哼了一聲。
  鄧幹接著道:“楊女俠定覺蹊蹺,何以小生要將你請到此間吧?”
  楊留虹實是大惑不解,聽他如此說,便冷冷地道:“還望幫主示知。”
  她說這“幫主”兩個字時,加重了語調,言後之意,自是不屑。
  鄧幹佯裝不知,繼續道:“小生雖出身草莽,但峨嵋劍法冠絕天下,卻端的令小生敬佩。”
  楊留虹聽他提到峨嵋劍法,心中一驚:莫非這小子竟敢覬覦峨嵋劍法不成?
  水上書生鄧幹接著道:“楊女俠行俠江湖,拯救弱小,也讓小生好生欽佩。楊女俠品貌俱優,實乃女中宋玉,小生景慕已久,今日得見,實在歡喜得緊。”
  楊留虹聽他這般說話,臉上不由一紅:自己到江湖中找小師妹未久,卻不知他那行俠江湖之言從何說起,但凡青年女子,誰都希望別人誇她容顔皎好。楊留虹一直在師傅絕因師太身邊,派中師妹妹之間,於男女之事自是只字不提,是以她活了二十歲,還是第一次聽到有青年男子如此當面稱讚自己的容貌,芳心竊喜之下,臉上怒色不禁大爲緩和,道:“幫主派人將我……將我擄到此間,不知是何用意,還望明言。”
  鄧幹道:“楊女俠既這般幹乾脆脆,我鄧幹倒也不可做那拖泥帶水之事,實不敢相瞞,楊女俠乃窈窕淑女,小生雖一介草民,卻也欲效君子之舉,不知楊女俠意下如何?”
  楊留虹又羞又怒,自己遭他暗算,被擄至此,本就未存僥倖之心,卻沒來由地聽他一通胡說八道!當下面色一變,冷冷地道:“哼!當真是……當真是下流無恥!”
  水上書生聽了此言,也不氣惱,淡然一笑道:“楊女俠看來是無垂青于小生之意了?”
  楊留虹怒道:“既落入你手,要殺要剮,均由得你,卻休得再胡說八道!”
  水上書生依然不怒,道:“楊女俠被在下這般請來,心中有氣,自也在情理之中。依小生之見,在下兄弟共有十六人,楊女俠若能將我等全部制住,我鄧幹這就送你過江,任由你走路。楊女俠意下如何?”
  言罷順手抽出一柄金光燦燦的劍來,倒轉劍尖遞給楊留虹。
  楊留虹“哼”了一聲,心道我今日便教你們見識見識什麽叫峨嵋劍法!伸手接過劍來,不由一愣,但覺此劍雖金光燦燦,卻重不逾三兩!待使勁一捏劍柄,才發覺這“劍”竟是以硬紙糊就,只在面上鍍了層金粉,楊留虹俏面一寒,正欲出言相譏,卻聽水上書生鄧幹道:“楊女俠劍法高強,我等只敢討教招數,卻不敢以性命相拚。楊女俠武藝了得,自是持一紙劍足矣。在下等一干草莽,自不敢也以一紙劍同女俠過招,只好用各人趁手的兵器了!”
  楊留虹怒極,但知多說無益,只寒著臉一言不發。
  鄧幹又道:“楊女俠若今日輸了,明白再鬥。明日輸了,後日再鬥。盡可以一輩子鬥將下去。哈哈!”
  一干大漢也跟著哈哈大笑。
  楊留虹心中雪亮,如此鬥法,他們自是立於不敗之地。自己內力已失,縱然招數奇精,奈何一柄紙劍,刺在這些大漢身上,恰如蛟蠅一叮而已!他們這般作法,自然是……自然是……心頭突然一凜,冷笑數聲,道:“鄧幹,你打得如意算盤,竟想偷學我峨嵋劍法嗎?”
  水上書生鄧幹喜道:“楊女俠真是小生知己,只一猜便猜中了小生的心思。”
  楊留虹見他言語之間竟無一絲尷尬,如此厚顔無恥之徒,可真是平生所僅見,當下不由愣得一愣,隨即沈聲道:“鄧幹!你將峨嵋弟子看得忒也低了。你看楊某會是貪生怕死之輩嗎?哼哼!當真是狗眼看人低!”
  不料鄧幹竟然開懷大笑,道:“楊女俠,你也將我鄧幹看得太高了。你看我是正人君子嗎?哈哈哈,君子度小人之腹!”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句俗話,原是罵人之語,鄧幹把它倒過來講成“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竟是自認自己是小人,反而嘲笑楊留虹是君子了。
  楊留虹平生從未見過如鄧幹這般自認小人之輩的人,一時倒弄了個啞然無聲。
  良久,才聽鄧幹緩緩地道:“楊女俠,你手中拿的是一柄紙糊之劍,以你之力,你自忖能刺死自己嗎?關你的屋中自是沒有繩索可供楊女俠上吊。若楊女俠決意要死,自可以撕裂衣衫搓成繩索而用。但小生知又怎生捨得!是故只得剝光了楊女俠的衣衫,以防備萬一。唉,還望楊女俠念小生出於好心勿怪。只是楊女俠容顔皎美,體態豐腴,這荒島之上,卻住著十幾位和我鄧幹出生人死的兄弟,儘管小生愛煞楊女俠,但如果這些兄弟對場女俠有何無禮之處,小生也是無可奈何。唉……”
  這一番話水上書生雖說得平平淡淡,卻直把楊留虹聽得心膽俱震,駭然無聲。
  鄧幹及一干大漢均沈默不作聲,冷冷地看著楊留虹。一陣江風吹過破廟,火光搖曳,更增添幾分猙獰之氣!
  楊留虹心知今日定然無幸,寧願一死,也決不能爲這群豬狗之輩所辱。但自己內力既失,手中又只提一柄紙糊之劍,卻又怎生死法。正犯難間,忽見一條大漢“嗆”地一聲抽出長劍,斜斜指著自己,道:“楊女俠,在下先來領教峨嵋劍法。”
  楊留虹心中一動,便已有了計較:鬥至酣處,自己猛然撞上他劍尖便是上當下更不打話,捏個劍訣,一劍刺向那大漢。
  大漢橫劍削來,楊留虹不待雙劍相交,倏地翻腕,紙劍直刺大漢右手脆,大漢斜身滑步。手腕一沈,劍尖直點楊留虹喉頭,劍勢兇猛,武功端的不弱。
  楊留虹雖然內力已失,但劍招卻是奇精。心想今日落入賊手,如不顯點手段,到叫他們小覰了我峨嵋劍法。當下冷哼一聲,纖腰一扭,劍隨身遊,直點大漢雙目。
  大漢揮劍上撩,硬削紙劍。誰知一削之下,長劍竟落了個空,心頭一驚,暗道不妙,正待閃避之時,陡覺期門穴劇疼,已被欺身過來的楊留虹一肘擊中!
  期門穴乃人身死穴之一,饒是楊留虹內力已失,這一肘之力雖不能取了對方性命,但那大漢仍覺氣血翻滾,退得兩步,便覺雙眼發黑,人便猝然倒地。
  破廟中依舊無聲。
  衆人漠然地看著楊留虹。
  楊留虹淡然道:“一個不是對手,你們齊上吧!”
  楊留虹适才與那大漢過招,已知這些人決非尋常江湖浪人,武功實是不低。此時出言激他們齊上,自是存了個亂中求死之念。
  水上書生笑道:“楊女俠既叫陣了,兄弟們便並肩上吧。”
  衆大漢依言齊將楊留虹團團圍在正中。
  鄧幹則依舊文質彬彬地立在一旁袖手旁觀。
  但聞一聲嗆喝,十五柄長劍齊刷刷向楊留虹刺來。
  只見楊留虹滴溜溜地原地轉了一圈,手中紙劍有若蝴蝶戲花,幻化出一道道金色孤光,直削衆大漢眉心,卻正是整套峨嵋劍法中最難練就也最爲淩厲的一招“佛光普照”。
  衆人均覺眉心一涼,陡然間忘記了楊留虹手中的紙劍不能傷人,竟一齊大驚後躍,更有一人但覺手少長劍有異,待看清時,不禁大駭:他手中長劍已變成了紙劍,自己的長劍卻不知何故早到了楊留虹手中!
  衆大漢自是駭然相顧,楊留虹自己也是大惑不解,何以自己內力既失,身形自該滯澀不暢,但剛才這一招“佛光普照”
  卻比平常使出威刀還大?!愣得一愣,試著微一運氣,但覺真力暢通,了然無礙。
  這一喜真是大出望外,也不細想是何緣故,便手待三尺青鋒,冷冷道:“誰再來送死?!”
  水上書生陡見楊留虹功力頓複,也自一驚,隨即明白是胡醉到了,便摺扇一搖,哈哈笑道:“楊女俠不愧是絕因師太高足,一招‘佛光普照’已盡得師父真傳,實令小生們大飽眼福了。一聽說貴派劍法中還有一招‘點眉落明’,楊女俠何不也使出來,指點指點我這十五位兄弟。哈哈。”
  楊留虹聞言一驚,想不到這鄧幹對峨嵋劍法到煞是熟悉,只是那招了“點眉落明”太過陰損霸道。此招一經施展開來,便要奪人雙目,端是淩厲之極。是以昔年絕因師太傳授這一招時,也曾敦敦告誡門下弟子,若非身處絕境,對手又是大奸大惡之輩時,萬萬不可使用。
  楊留虹當真弄了個大惑不解:自己功力既複,鄧幹又明知“點眉落明”那一招的陰損,爲何還要我施展,當真是有恃無恐麽?
  再看衆人時,但見各人面上均露了驚詫慘然之色,自也是知道了鄧幹此言之意,楊留虹心下好生納悶,不知鄧幹何以要她刺瞎這些人雙目。舉目望去,卻見鄧幹兀自悠然自得地袖手而立。
  楊留虹心頭暴火怒熾,暗道此人雖生得一表人材,爲人卻這般詭計多端,陰狠歹毒,竟連自己兄弟也要假我之手將人家除去,此人當真留他不得!既如此想,心頭已有計較,但聞一聲輕叱:“好,‘點眉落明’來了!”
  話音末落,人已如驚鴻般飄起,長劍直刺那一個五條大漢雙目。
  衆大漢見她驟然出招,哪還敢還招攻擊,人人自危,一齊舞劍護住身形。
  卻見楊留虹身在半空,纖腰一扭,裙帶斜飄,恰若淩波仙子,已自轉過身來,雙腳剛一點地,便是手腕輕抖,劍尖微顔,唰唰唰三劍疾攻,招招刺水上書生鄧幹雙目!
  鄧幹大吃一驚,連忙疾揮摺扇,暴退丈餘,驚險絕倫地避開了那奪目三劍。待驚魂稍定,才沈著臉道了一聲:“好劍法!”
  楊留虹見自己陡施辣手,竟也給對方避了開去,心頭也自駭異,知今日遇上平生勁敵。鄧幹雖油嘴滑舌,手上功夫卻頗爲了得,端的遠在那個五條大漢之上,縱是與他單打獨鬥,勝負之數也殊難預料,自己只有全力一拚,縱然一死,也萬不可墜了師門名頭。當下更不多言,劍交左手,唰唰唰又是一路疾攻。
  鄧幹此時早有防備,只揮灑自如地遊身避招,凝神細觀峨嵋劍法。
  楊留虹又驚又怒,冷哼一聲,將長劍交回右手,一招“點眉落明”又自攻出。但見她長劍忽而在左,忽而在右,忽兒似乎又在兩手之間,劍尖卻始終直逼鄧幹雙目!
  鄧幹幾時曾見過這種不躲不避、只一味猛打急攻的不要命的劍法,一時間竟給逼了個手忙腳亂,險象環生。
  轉眼間楊留虹已攻出九三二十七劍,見仍奪不了鄧幹雙目,心頭一凜,劍招急變,一招“佛光普照”已然使出。
  鄧幹陡覺眼前一空,大驚之下,百忙中一個側身,但聽“哢嚓”一聲,右邊腦袋一涼,鄧幹提氣暴退三丈。幸好楊留虹只仗劍冷笑,並不乘勝追擊。鄧幹驚魂剛定,伸手摸時,只覺濕漉漉一片,哪里還有右耳。
  鄧幹這一驚非同小可,直出了一身冷汗,适才恰似到鬼門關走了一遭,萬幸此時小命還在,心思自己若連一個女流之輩也敵她不過,豈不讓在暗中觀鬥的胡大俠覺得我鄧幹太過膿包!
  當下不再托大,冷笑一聲,沈著臉道:“楊女俠的峨嵋絕學鄧某領教了,且看小生的扇上功夫卻又如何!”語畢,氣運右臂,摺扇輕揮,人已揉身攻上。
  楊留虹凝神靜氣,拆得數招,便知對方武功遠勝於己,一柄長不盈尺的摺扇在鄧於手中,直與三尺長劍無異,劈刺點穴,妙處只是扇影。
  楊留虹情知再鬥無益,只徒遭戲弄而已,當下更不閃避,一招“點眉落明”將鄧幹逼退三尺,舉劍便往自己頸間抹去。
  忽聽“叮”的一聲,劍鋒離頸堪堪只差一線,楊留虹陡覺右臂劇震,手中長劍早“哐啷”一聲落在地上。
  楊留虹心頭慘然,只道對方武功既這般高強,竟連自盡也爲其所阻,此番落人他們手中,不知還要受多少折辱。當下緊閉雙目,便欲自絕經脈。
  不料她心念剛動,便覺背心一麻,十數十穴道早被人點,渾身麻木不仁,哪里還能運勁自絕!
  電光石火之間,忽聽那個五條大漢喜道:“胡……”
  但他們只道出了這一個字,並且永遠只能道出這個“胡”
  字了,只聽“啪啪”數聲,十五聲慘叫同時響起!
  楊留虹大吃一驚,睜開眼來,便見一高大黑影穿梭於那個五條大漢中間,身形快如鬼魅,只一眨眼功夫,那個五條大漢人人腦漿進飛,早成了一堆屍體。
  楊留虹驚駭莫名,卻見那大漢右掌一揮,將兀自待扇微笑的水上書生鄧幹打得有如斷線風箏一般,直飛廟處,只道得一聲“你好狠”,便聞“啪”的一聲,從此無聲無息。
  楊留虹只覺毛骨悚然,不敢看那個五條大漢慘狀,當下緊閉雙目。忽覺身子一空,已被那人挾出廟外。
  那人將她放在地上,回身提了鄧幹屍首擲回廟內,取出火摺子,利索地將破廟點燃四、五處。待火勢漸盛,才又挾了楊留虹飛奔下山。
  幾個起落,已到江邊,那人挾著楊留虹一個飛身,輕飄飄落在泊在江中的一條小船上。這一躍只怕有七、八丈之遙,楊留虹只覺江風嗖嗖貫耳,心頭自是駭異,此人的功夫,只怕她師父絕因師太也有所不及。
  待穩坐船中之後,那人伸手給楊留虹解了穴道,冷冷道了一聲:“那等江湖宵小,死不足惜,楊姑娘倒不必心有不忍。”
  楊留虹穴道既解,便轉頭看江岸之上那熊熊烈火,想起鄧幹諸人死狀,正自心頭惻然,不料這救她之人背對著她,並未看她一眼,竟已窺破了她心思,心頭不禁大感驚佩。
  正欲出聲,卻見那人雙掌連擊水面,小船有如離弦之箭,疾向對岸沖去。如此“劃”船之法,實爲楊留虹平生所僅見,心頭欽佩之心又起,一待上岸了便高聲道:“晚輩峨嵋絕因師太座下弟子楊留虹,多蒙前輩相救,不知前輩高姓大名能否見告?”
  那人卻不答話,只雙眼含笑,轉過身來看著楊留虹。
  淡淡的月光之下,只見那人雖面無表情,卻有一些面熟,略一思忖,便盈盈拜道:“多謝胡大俠相救之恩!”
  原來這出手相救之人,正是年前在武帝宮率天下群雄與東方聖力搏、俠名滿天的千杯不醉胡醉。當時楊留虹隨師父絕因師太前往,曾見過胡醉之面,是以覺得面熟,略一思忖,便已記起,只不知胡大俠爲何這般冷漠,但救命大恩,豈能不謝,不料胡醉卻不受她這一拜,楊留虹未及拜下,便覺一股巨大之力湧來,阻住了自己下拜之勢,心知胡大俠行俠江湖,施恩不謀圖報,崇佩之心頓起,至爲恭敬地道:“晚輩奉師命下山,打探小師妹訊息,不料在永昌鎮中了鄧幹等人奸計,被擄至此,幸得胡大俠出手相救,晚輩好生感激!”
  胡醉似是愣得一愣,才道:“胡某只是適逢其會,楊姑娘倒不必放在心上,只是令師妹,可是一個——?”收住話頭,沈吟不語。
  楊留虹連忙道:“敝順妹姓瞿,名臘娜,是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不知胡大俠可曾知她訊息?”
  胡醉道:“那就對了,楊姑娘請隨我走。”
  聽他言語,自是知道小師妹訊息了,楊留虹大喜過望,便欲拜謝,卻見胡醉早在五丈開處,當下不再多言,提起真力,飛身跟了上去。
  數日之間,胡醉盡擇荒無人煙的小道行走,他功力本比楊留虹高出甚多,是以楊留虹只能見他背影,心頭不禁微覺納罕:小師妹怎的會在這了無人迹之處?出言相詢,胡醉也不轉身,只道到時便知。
  又行了數日,峨嵋山已隱約可見,楊留虹頓即釋然:原來小師妹已回山了,卻不知是否似自己這般是由胡大俠護送回來的,當下心中當真對胡大俠感激不盡。
  這日黃昏,二人已行至峨嵋山山腰。再行半個時辰,便可見到師父和小師妹了——楊留虹一念及此,心下又是感激又是喜歡,不禁加快了腳程。待到穿越一小片森林時,始終在身前一丈左右的胡醉突然停下,轉過頭來淡淡地道:“楊姑娘,咱們不必再走了。”
  楊留虹大惑不解,道:“胡大俠你說什麽?”
  胡醉冷冷地道:“我說咱們不必走了,這兒風景不錯。”
  楊留虹更是不解,聞言四下掃視了一眼,見三十丈處有一個樵夫兀自砍柴,除此之外別無他人。楊留虹心頭一驚,回頭看胡醉時,只見他目露凶光,面色有若僵屍一般,只死死盯著自己。
  楊留虹芳心狂震——此人相貌確是胡醉,神態卻與當日她在武帝宮所見的胡大俠絕然不同。胡大俠那卓爾不群的豪蕩之氣,此時毫無蹤影不說,還換成了一臉乖戾。
  楊留虹當下顫聲道:“胡……胡大俠,你……”
  胡醉乾笑了兩聲,道:“你若能沖了過去,胡醉轉身便走,若是無法過去,胡某說不得便要留楊姑娘一留了!”
  楊留虹冷哼一聲,心道你胡大俠名滿天下,卻到我峨嵋山顯手段來了!我若不也顯點手段給你瞧瞧,倒讓你小覰我峨嵋派了!當下只道了聲“好”!拔劍在手,更不多言,運足平生修爲,舉劍攻了過去。
  胡醉空手接招,身形快逾閃電,楊留虹一路急打猛攻,長劍卻總離胡醉身周寸許,待她一套峨嵋劍法堪堪使完,胡醉手腕倏地一翻,早將她手中長劍劈手奪過,陰惻惻地笑了數聲,才道:“楊姑娘你看胡某可曾後退半步麽?”
  “麽”字出口,楊留虹陡覺雙腿一軟,人早委頓於地,卻是在這電光石火之間,胡醉已點了她周身要穴。
  楊留虹大驚之下便欲出言相問胡大俠因何如此,卻哪里還能發出半點聲來,竟是連啞穴也被點了。芳心不由大駭,滿目驚恐地看著胡醉。
  胡醉卻不看她,飛身過去將那躲在草叢中連天氣也不敢出的砍柴漢子拎了過來放在楊留虹身側,淡淡地對那漢子道:“你叫什麽名字?”
  那漢子卻只顧不住口地跪地求大爺饒命。
  胡醉“哼”了一聲,森然道:“我問你什麽你便說什麽,大爺一高興,難說便饒了你一命。”
  那漢子大喜,連忙道:“是!是!小的什麽也沒看見。”
  胡醉又道:“你叫什麽名字?”
  “小的名喚李富貴。”
  “哼!瞧你這樣子富貴個屁!”
  “是是!小的窮得揭不開鍋,實在是富貴個屁!”
  “你今年幾歲了?”
  “小的今年三十三歲了。”
  “可曾婚配了麽?”
  “小的老婆倒是有一個,只是又聾又瞎,倒讓大爺見笑了。”
  “如果有不聾不瞎的妞兒看上了你,你要是不要?”
  “大爺說笑了。”
  “你看地上這妞兒,還配做你老婆嗎?”
  “大爺別嚇小人。峨媚山上的姑娘尼姑都厲害得緊,小的可不敢……不敢……”
  “不要怕,這妞兒此時已不厲害了,大爺看你老實,這就再嘗你個老婆。此時便人洞房,你若要活命,便把衣服褲子脫了!”
  李富貴渾身有若篩糠,戰戰兢兢地脫光衣服,露出一身的皮包骨頭。
  “好,”胡醉道,“把你媳婦兒的衣衫也脫了。”
  “小……小的不……不敢。”
  “連自己媳婦兒的衣衫也不敢脫,那還留你活命作甚,大爺這便……”
  “大爺饒命大爺饒命!小的這就去脫。”顫抖著走到楊留虹身前,跪地磕了三個頭,才又道:“這……這位大……大姐,小的要……要活命,實……實在是……是迫不得……得已。這……這得罪之……之處,還望大……大姐莫……莫怪。”
  楊留虹又羞又怒又覺噁心,心頭慘然,兩行清淚奪目而出。
  李富貴一愣,便聽胡醉喝道:“快!再慢大爺一掌便打死了你!”
  李富貴一驚,伸手便去解楊留虹衣裙,尚未觸及肌膚,便聽“噗”的一聲,李富貴陡覺面上一熱,伸手摸時,正好接住一片軟溜溜熱乎乎的物事,待低頭看清,早嚇得滲人的慘叫出聲。
  他手中捧著的,駭然是半截舌頭,還兀自微微顫動!
  楊留虹自斷嬌舌,頭一偏,已然命歸黃泉。
  胡醉一驚,連忙點了李富貫啞穴。李富貴作聲不得,竟似呆了一般,只木愣愣地看著手中半截舌頭,對胡醉剝楊留虹的衣裙看也不看,待到驚覺身上有異時,早被胡醉用衣帶將他和楊留虹尚有餘溫的赤條條屍身捆在一起了。
  胡醉哈哈大笑,將他二人吊在一棵大樹上,運掌如刀,將那大樹削下一大塊皮來,運指刻字:“峨嵋山上一窩淫女,絕因老尼羞也不羞!”未了沖山頂道觀運足內力高聲道:“峨嵋淫女,我胡醉領教了!告辭!”
  “辭”字出口,順手解了李富貴啞穴,人卻一閃身便沒了蹤影。
  整個森林,少頃便充滿了李富貴慘駭滲人的嘶叫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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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臨危托寶

  黑力鐵姑氣怒交集,一路急追,只想著一旦追上之後,怎樣懲制偷偷溜走,給她難堪的鐵運算元和連城虎,不料追上之時,卻見他兄弟二人正被四個煞星欺辱。
  鐵姑大怒:我家“夫君”縱有千般不是,也自有老娘管教,何須外人多手!故而暴喝一聲,也不問個青紅皂白,輪起八十餘斤重的鐵杖便沖將出去。
  笑煞星莫軍正欲將手伸進鐵運算元懷裏,陡覺勁風撲面,嚇得急速飛躍,避了開去。黑力鐵姑也不管他,但凡是欺負我家“夫君”的,便沒一個是好人!先將他們打翻了再說!當即使出家傳絕技,一路“降嬌伏魔三十六式”杖虎虎生風,竟分別攻向四煞。
  黑煞四星大吃一驚,不知從哪兒突然冒出這般個母夜叉來,一時竟被弄了個手慌腳亂!
  但見草木橫飛,杖風撤蕩,倉促之間又摸不清鐵姑來路,四煞只顧騰躍閃避,竟無一招攻出!
  待鐵姑一陣急攻猛打之後,黑煞四星總算各自退開數丈,各執兵器護在身前,凝神應對扁了陣腳,少頃便分立四角,將鐵姑圍住。但鐵姑鐵杖了得,四煞無不忌憚三分,均是不與她以硬碰硬。無論她攻向何人,那人便迅捷後退。其餘三煞則緊緊跟上,仍是把她圍在當中。
  鐵姑一時傷四煞不得,乾脆執杖定住身形,冷冷地道:“你們四個小子逃命倒是有一套本事,卻爲何不與姑奶奶見個真章!”
  黑煞四星從未聽說過江湖中有這麽一號母夜叉,更不知如何得罪了她。但見她杖法剛猛沈雄,臂力驚人,立在那兒倒似一座鐵塔,一時間竟怔怔無語。
  鐵姑見他們竟敢不回答自己問話,當即怒道:“我看你們沒一個是好人!”一指笑煞,又道“你這嘻皮笑驗的傢夥最不是東西!待姑奶奶先拾輟了你。”
  言罷輪圓巨杖,沖向莫軍便打!
  此番相鬥,與剛才卻是不同。一條鐵杖,俱照著笑煞莫軍身上招呼!
  鐵杖重愈八十斤,經鐵姑揮將出來,力道何止千斤!稍有不慎,只要給鐵杖沾得一沾,不死也得重傷!
  莫軍心中大駭,不敢以雙斧相抗,只是一味躲閃,不禁窘象環生。
  笑煞星莫軍這一生不知惡鬥過多少次,從未如今夜這般狼狽不堪,情形險惡,竟再也笑將不出!
  餘下三人見勢不對,一齊各執兵器飛撲而上!
  鐵姑聽得身後風響,當下鐵杖後撤,如使劍一般照當先撲來的愁煞星胸前猛撞!
  愁煞星斐文韶見鐵杖來勢急猛,尚相距一尺便覺胸悶難耐!此時身在半空,無可閃避,大駭之下,長劍點向鐵杖,想借力避開!
  此招兇險無比,實屬無奈。鐵杖夾帶勁風,只要再往能一送,縱有十把長劍也將被硬生生折斷!
  千鈞一髮之際,左右兩側的苦煞星和陰煞星已雙雙撲到。
  陰煞星長劍直刺右脅,苦煞星玄鐵棍直點期門!
  鐵姑見勢危急,鐵杖一抖,將愁煞星摔將出去,跟著鐵杖橫撩,逼退陰煞苦煞二人。
  此回合雙方均未占到便宜,當下又靜立當場。
  風聲瑟瑟,森林中一片死寂。
  靜立片刻,鐵姑看著陰煞星的禿頭不由心生厭惡之情,便輪杖向陰煞星急攻。正當陰煞危急之時,其餘三煞星又攻上替他解圍。
  如是者三,鐵姑已然看出四煞心思,知他們想困得自己力疲而亡!當下心頭冷笑一聲,舞杖向陰煞星急攻。陰煞星閃避,卻見鐵姑不待餘下三人撲救,已然回身急掠,鐵杖照笑煞星莫軍當頭砸下!
  變起倉促,笑煞星身形早已向鐵姑撲去,本想解救陰煞,不想鐵姑倒打一杖!此時笑煞猶如將頭自往鐵杖撞去,已然不免一死!
  正危急之時,卻見鐵杖稍緩!
  笑煞星莫軍何等狡詐,本已閉目待死,不想此時稍露一線生機,當下也不管鐵姑弄何玄虛,雙斧疾出,直往鐵杖架去!
  一擊之下,不想鐵杖之上竟毫無力道,鐵杖當即給雙斧震飛出去!
  笑煞星莫軍一愣,不知何故竟得以如此輕易脫身!
  正納悶之時,苦煞玄鐵棍已疾點鐵姑七八處大穴!
  四煞輕易得手,心中均覺蹊蹺,不解地向鐵姑瞧去。
  卻見鐵姑神情呆頓,猶如癡了一般,兩眼直瞪著樹林深處!
  黑煞四星順著鐵姑目光看去,卻見慘澹星光之下,哪還有鐵運算元和雷音掌的影子!
  愁煞裴文韶陡然想起鐵姑現身時的那聲大喝,莫非這母夜叉竟是那矮小黑瘦的鐵運算元的老婆!念及此,心下不覺失笑。
  卻不知鐵運算元和雷音掌何以悄悄逃去。心下不解,疑惑地又看鐵姑一眼。
  卻見鐵姑猶自呆了一般立在那兒,對自己穴道被封似是不知!
  愁煞見狀,心頭一驚:連城虎和田歸林身上定然帶有至寶,否則決不會連老婆也不顧地奔逃!
  當下對陰煞星道:“大哥,追那二個老賊要緊!”
  陰煞星冷冷地點點頭,正待發話時,卻聽笑煞莫軍道:“老子定殺了這婆娘方解心頭之恨!”
  說畢將雙斧掂了兩掂,向鐵姑走去。
  原來這莫軍惱鐵姑三番五次地朝自己暴施殺手,此番鐵姑受制,他焉能不報此仇!
  卻聽愁煞星一聲長歎道:“此女爲情所累,兄弟就饒他一遭吧!”
  笑煞星莫軍一愣,不便怫他之意,但心口窩著一口晦氣,不出不快!
  當下砍來幾根藤條,一頭分系鐵姑雙足踝,另一頭穿過兩棵巨松樹杈,一拉,將鐵姑兩腿分開倒吊在兩棵巨松之間!
  鐵姑原本兀自癡迷,被笑煞星如此一吊,當的清醒過來,奈何身子已被懸空倒吊,加之穴道受制,竟奈何不得!
  鐵姑本是霸道慣了的人,全是因爲一顆春心屬了鐵運算元那老小子,才被人如此戲弄。不想鐵運算元放火燒莊之後,不辭而別不說,此番又絕情至斯,心下怒極,竟將滿腔怒火發向笑煞星莫軍!
  當下滿口汙言穢語滔滔不絕地罵將出來,只聽得四條漢子駭然相顧,真不知鐵姑一女流之輩何以竟如此罵得出口!
  笑煞星莫軍充耳不聞,又在鐵姑手腕之上各系一根藤條,分系兩棵巨松。隨即解了鐵姑穴道。
  穴追一解,鐵姑暴怒,身體急劇扭動,想要掙斷藤條!
  但見兩棵巨松枝碰晃動,再加上鐵姑的亮嗓惡罵,夜色之中,竟有說不出的滑稽詭異。
  那藤條已生成千年,極有韌性,饒是鐵姑力壯如牛,卻又如何扯得斷它!
  鐵姑但覺兩隻手腕和兩隻足踝劇痛無比,惡罵愈加難聽!
  笑煞星莫軍見鐵姑體態豐腴,本待猥褻一番,卻給鐵姑的滿嘴髒話敗了興致,見她猶自罵不絕口,便道:“你再不住口,老子扒光你的衣服,也好比過路人瞧瞧你的滿身肥肉!”
  鐵姑嘎然止聲!
  莫軍哈哈大笑,嘬嘴向鐵姑鼻孔吹氣。鐵姑但覺一股腥味向自己鼻中撲來,不覺噁心欲嘔,本待臭駡一通,又懼笑煞星莫軍真個扒光了自己的衣服,當下只見鐵姑一臉怪相,說不出的難受!
  卻聽陰煞道:“走吧,別讓那兩個老賊逃遠了。”
  四人向林中追去,任由鐵姑兩條粗壯的大腿迎天叉開!
  鐵姑待得四人走遠,忍不住又高聲臭駡起來。
  四人走得已遠,隱約聽到鐵姑的嘶啞的罵聲,均覺有趣,忍不住一齊怪笑起來。
  鐵運算元此時的心思,自是更懼鐵姑。被黑煞四星制住,大不了一死,男子漢大大夫自是視死如歸,但若給鐵姑纏上,此生定是生不如死,是以此番奔逃,竟是全力施爲,但見星光之下,鐵運算元猶如黑夜精靈,悄無聲息地移動身形。
  雷音掌卻覺得如此行爲大爲不妥!讓一女流之輩替自己阻敵,而自己招呼都不打一聲便落荒而逃,實非大丈夫所爲,但念及黑煞四星爲惡江湖多年,若再給他們得到《陰陽大法圖》和上古利器,則江湖同道定要遭秧,是以勉力跟著鐵運算元奔逃。只是覺得自己和鐵運算元前尚且不敵黑煞四星,鐵姑一女流之輩能否全身而退,實是令人揣揣不安!
  他輕功不及鐵運算元,再加上如此猶豫不及,是以遠遠落在後邊。
  鐵運算元見雷音掌落後,不時停下身形等他,待得雷音掌奔近,鐵運算元便又轉身急往前奔。
  不大功夫,兩人已逃出十裏之遙。雷音掌縱然有心,也顧鐵姑不得了。當下凝神靜氣,追趕鐵運算元。
  鐵運算元行行停停,自是體力充沛。雷音掌一番提氣狂奔,到得天明時分,已是气喘吁吁了。
  二人這一夜奔逃,已然行出百里之遙,鐵運算元暗想此番大約沒事了,但朝四周看了一眼,便覺心頭微微一震!
  原來二人落荒兔逃,慌不擇路,一夜狂奔,竟不辨方向此時正置身一懸崖絕壁之上!
  雷音掌和鐵運算元對看一眼,均覺實在荒唐,不禁一齊苦笑。
  二人向崖邊摸去,到得邊沿,攀住一棵古松,伸頭望將出去——
  腳底赫然便是萬丈深淵,淵底雲霧級繞,目力竟不能窮盡,但覺一股巨大之力隱隱要將二人吸入深淵!
  二人驚回身,只覺頭暈目眩,當下各自盤膝運功調氣。
  此時朝陽已自東方升起,層林盡染朗霞,世界一片空明澄靜!
  運功一周天之後,二人頓覺心胸開闊,一夜疲勞竟一掃而光,直感體內真力充沛激蕩,神定氣閑,不由得神色肅然,傲立於懸崖之頂,醉心於這遼闊壯美的大自然之中!
  良久。
  雷音掌和鐵運算元忽覺有腳步聲自身後響起,陡然回轉身來,卻見黑煞四星又赫然立在身後五丈開外之處!
  雷音掌和鐵運算元神色凜然地盯著四煞,毫無驚慌之色!
  二人此時已被這壯美的大自然深深吸引,但覺全身血脈通泰無比,心中空明潔靜,功力竟似略有增進,雖不明所以,但面對眼前這四個江湖妖魔,二人均是大義凜然,全然不俱。
  陰煞陰惻惻地乾笑道:“田當家的和雷音掌你兄弟倆輕功不錯嘛!”
  雷音掌和鐵運算元俱是微微一笑,均不作答。
  四煞見他二人鎮定異常,不覺一怔!
  笑煞星莫軍古怪地笑道:“田當家的,那母夜叉現在如何,你不會不想知道吧?”
  見二人不爲所動,笑煞星莫軍怒道:“你二人若肯乖乖地交出那東西,我等難說還會饒你們一命,否則——”
  卻聽得苦煞星淡淡地道:“兩位暫不拿出來也行。”
  連田二人聞言不覺一怔,不知他要弄什麽玄乎。
  苦煞星糊塗玩著手中那根黑乎乎的兵器道:“飛天神龍,你還不下來,想坐收漁利嗎?”
  只聽得六人頭頂上傳來一陣大笑,衆人驚擡頭,但見樹梢上著一人,身體隨風在樹梢上飄動,這一手輕功,鐵運算元已自被嚇了一跳。更令他詫異的是:此人何時到來,自己竟一無所知。待聽得苦煞星言道此人便是飛天神龍萬人樂時,鐵運算元和雷音掌不由喜憂摻半。
  若僅以邪怪而論,整個江湖中,自是天山二怪爲首!但天山二怪自高身份,除了喜瞧熱鬧,別人不先行叫陣,他們倒是極少出手。而這飛天神龍萬人樂卻又自不同,介乎俠、魔、邪三道之間,很難將他算成哪一道。逢其俠義之時,江湖宵小喪膽。待他魔性發作,又使白道英雄遭殃,而邪乎勁兒一上來,他那名字便真正的形象生動“萬人樂”了。
  飛天神龍武功奇詭,自成一路,竟不在江湖一流好手之下。
  但他與天山二怪恰恰相反,不喜熱鬧。是故年前太陽叟東方聖圖霸武林、天下大亂之時,卻不知這獨來獨往的飛天神龍躲到何處去了。半個影子也是不見!然武林中人均知其脾性,倒未有人去留心,他此時在此地陡然現身。誰又能料定他是俠是魔還是邪了!
  是故鐵運算元和雷音掌喜憂摻半。
  而陰煞愁煞笑煞聽苦煞叫出飛天神龍之名,又見萬人樂悄立樹梢,隨風搖曳,卻是暗自心驚。
  因爲黑熬四星的人數剛好是田連二人兩倍!
  而江湖中幾乎無人不知,飛天神龍萬人樂有個古怪脾氣:只要他逢上有人打架,他總是不會袖手旁觀。
  並且他定然是幫人少的那邊!
  也不管人少那邊武功是高是低,是邪是正,他總是認定一條死理:以衆欺寡決非好漢所爲!
  其實有時一武功超群之人,盡可將數十名武藝低微之輩殺個落花流水。但萬人樂卻似對此渾然不知。
  萬人樂這般怪僻,有時難免誤人大事。但他自號飛天神龍,也並非浪得虛名,真的是見首不見尾。江湖中人提起此人,常常是無可奈何地一笑。
  而黑煞四星此時卻連苦笑也笑不起來了,因爲飛天神龍已然道:“黑煞四星,你等以四欺二,本就不成體統,卻還要逼人家交出什麽東西,才饒了人家性命,這就更是無理取鬧啦!”
  苦煞糊塗冷冷道:“雖說見者有份,但我們苦苦追了他二人一夜,閣下想不勞而獲,那卻沒個門兒!”
  萬人樂奇道:“什麽不勞而獲?他二人身上帶有什麽好東西麽?你且說將出來讓我聽聽,看對我是否有用!”
  苦煞星冷哼一聲。
  萬人樂道:“你哼這一聲又是什麽意思?”
  苦煞道:“若閣下想知他二人身上的東西,何不親自去搜了!”
  萬人樂道:“我在這兒舒服得緊,不想下去,你便代我搜搜又有何妨?”
  苦煞道:“天下只怕沒這等便宜事吧?!”
  言罷連聲嘿嘿冷笑。
  飛天神龍很認真地想了想,竟然滿有把握地道:“有!”
  苦煞一愣,道:“什麽?”
  萬人樂很不耐煩地道:“我說有便有!你只管搜了交來給我就是,還再囉嗦什麽?!”
  言罷便不再開口,自顧在樹梢上蕩來蕩去,好不逍遙自在,竟沒把樹下六人放在眼裏一般。
  鐵運算元與雷音掌對視了一眼,心頭均是一般心思:雖這飛天神龍行事怪誕,卻也不像黑煞四星那般奸惡。不知此時這“神龍”是俠是魔,若正巧逢他俠義之心起時,便將寶物交給了他,認他轉交胡大俠或姚大俠,且叫他立下誓來:決不貪爲已有!依飛天神龍身份,只要他答應下來,這倒是個萬全之策。怕就怕這怪物正好魔性攻心,那就麻煩之極了!不過寶物總之不能落人奸賊之手,萬一事到臨頭,便是縱身萬丈深淵,也決不能讓好人得逞!
  如此一想,二人心意相通,反倒鎮靜下來,凝神運功,靜觀其便。
  陰煞星卻認定飛天神龍是想來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又見萬人樂如此托大,心中怒氣大熾,高聲道:“飛天神龍!有種的下來,咱們先比試比試!”
  萬人樂古怪地看了他一眼,問道:“你一個人和我打麽?”
  陰煞愣得一愣,暗忖道:我一人決非他對手。因而道:“我黑煞四星同進同退,對付一人齊上,對付百人也是齊上!”
  萬人樂道:“那就不對啦!若是你們一個死了再上第二個,那還差不多。你們要是答應了,我便下來。若是四人一齊上,那就亂了章法,雖我還是能殺了你們,但卻於江湖規矩大大的不合了!”
  笑煞莫軍早忍耐不住,竟破口大駡道:“別人怕了你這賊鳥廝,我黑煞四星卻不怕你,今日你下是不下來?!”
  萬人樂道:“是你想先上來送死麽!我就是不下來的了。”
  莫軍更不打話,飛奔至站著飛天神龍的那棵樹下,雙斧輪圓,只聽“砰砰”連聲,木碴飛濺,只待須臾,那棵雙人合抱的大樹竟轟然倒下!
  莫軍料定此番飛天神龍樹倒人落,定會搶先發難,因而樹一偏斜,人早飛退回三煞身惻,手持雙斧護住門戶。
  卻聽飛天神龍哈哈大笑道:“你這小賊砍樹功夫倒不錯嘛!”
  聲音仍是自上面傳來。
  衆人均覺莫名其妙,待細看時,飛天神龍竟又在另一棵樹梢迎風晃悠!
  莫軍大怒,又奔至那樹下,運斧如風,少頃又將一棵巨樹砍倒。
  情景與方才相似,但除莫軍之外,樹下諸人驚是駭然!
  方才未待看清,此番衆人卻見巨樹將倒之時,空中宛若一條矯龍驚騰,飛天神龍竟又輕飄飄落在三丈開處的一棵樹梢上哈哈大笑!
  若在平地,一躍三丈並不算什麽,鐵運算元自忖也能做到。
  但須知樹梢柔嫩之極,無從借力,飛天神龍這般了得的輕功,早將衆人驚得呆了。
  萬人樂又打趣莫軍“砍樹功”當真不錯,莫軍哪受過這般羞辱,持斧又要去砍第三棵樹。
  陡聞一聲呼哨,莫軍竟如腦後長眼,一個倒飛,與陰愁苦三煞分從四個方位撲向田連二人!
  飛天神龍大笑聲嘎然立止!
  田連二人正自心下驚佩飛天神龍輕功了得,哪料到黑煞四星竟如此陰毒,故以莫軍怒狀使飛天神龍中計,先行斃了他二人奪得寶物再說!
  連飛天神龍如此人物已自中計,更何況田連二人了。別說還招,竟連閃身避招的念頭都未生出!
  但聽“砰砰”數聲!
  田連二人魂飛魄處,只道自己此番已然不幸,唯有閉目待死一途了。
  哪知大謬不然。
  “砰砰”數聲響過,田連二人睜開眼時,但見離他們的身前不到三尺的地方,黑煞四星的四般兵器正分東南西北落在地上!
  而黑煞四星卻面色慘白,各自立在自己兵器的兩尺之後。
  四煞雙腕間,均各插一小段松枝!
  便聽飛天神龍萬人樂兀自在樹梢上高聲道:“區區微未伎倆,怎騙得了我飛天神龍!你四人欺負人家二人,本就違背了江湖道義!竟然還要以詭計偷襲,那又與江湖下三濫何異!我萬某氣你們不過,這才略施薄懲。若再執迷不悟,定取你們性命不饒!”
  原來飛天神龍素知四煞中以笑煞最爲詭計多端,要逼自己下樹,決無如此笨法,心下早已疑心。待笑煞砍倒第二棵樹時,曾諭覰了陰煞一眼,陰煞微微點頭,笑煞又作大怒狀時,萬人樂早知此乃古人所言的“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只不過此時換成了“笑煞揮斧,意在田連”而已。便早折了八段才餘長的松枝在手,待陰煞呼哨聲起,萬人樂便以漫天花雨手法將那松枝當暗器打出,分才拿捏得分毫不差,一舉將四煞兵器盡打脫手!
  萬人樂行爲本就古怪,此番他若要取四煞性命,本是易若反掌,但他既說要四煞將田連二人身上寶物搜出給他看看,便是一定要看的,故爾竟不傷他們性命,只使四煞雙腕各負輕傷而已。
  此份功力,早將四煞震駭當場,萬人樂見狀大是得意,又接著道:“我輩江湖中人,行動該當光明磊落,念你四煞練成這份功夫也不容易,我飛天神龍不忍傷了你們。現在你們拔下腕上的松枝,各自撿起兵刃吧。”
  四煞依言行事,果然只覺腕間微痛,並不曾被封穴,便各自撿了兵器望著萬人樂。
  萬人樂渾若無事,道:“苦煞糊塗,你當真糊塗得緊麽?!”
  苦煞一愣,道:“萬大爺,我——?”
  萬人樂道:“你怎的還不搜了他們二人身上的東西給我飛天神龍看!”
  此言一出,樹下諸人均是大驚!
  陰愁笑三煞驚的是,此番苦苦追逐算白費勁了!與飛天神龍相比,自己相差得實在大多了,他既也覬覰寶物,哪還有咱們份兒!
  苦煞驚的是:飛天神龍叫他一人去搜身,以一敵二,豈不是叫自己送命給田連二人麽!
  田連二人所驚更甚,飛天神龍大言炎炎地教訓黑煞四星,且救了他二人性命,似是正逢了萬大樂俠義之心大發之時。不料說來說去,萬人樂還是要看寶物!
  苦煞正自猶豫時,鐵運算元已有了計較:此時四煞只略受輕傷,只他們拚命鬥狠並無大礙,何不逼飛天神龍與他們拚鬥!兩敗俱傷最好,就算四煞不濟,自己也有乘隙而逃的可能!因而沖高高在上的飛天神龍抱拳道:“在下田歸林和敝兄連城虎謝過飛大俠救命之恩!”
  雷音掌連城虎本是直魯之人,便跟著抱拳道謝。
  飛天神龍淡淡道:“那倒也不用謝了,我救你們,只不過是不想讓他們四人打死你們兩人,讓我去搜你們的屍體,那卻麻煩得緊。”
  雷音掌一愣,鐵運算元知道:“救命之恩,那是不能不報的。我與二哥在滄洲關帝廟裏的確取到了幾件武林至寶,便是一份上古神功秘笈《陰陽大法圖》和兩柄劍。”
  萬人樂和四煞齊聲道:“什麽劍?!”
  鐵運算元道:“一把是上去鑄劍大師幹將莫邪所鑄的雌劍,另一把是昔年荊軻刺秦王時所用的魚腸劍。”
  鐵運算元輕鬆道來,卻把個飛天神龍及黑煞四星聽得神往悠悠。
  便聽鐵運算元又道:“我兄弟兩人懷壁其罪,被這四個小賊逼上絕境,幸得萬大俠出手相援,既蒙大俠救命,這三件武林至寶,我們便一併送給萬大俠謝恩吧!”
  雷音公急道:“三弟……!”
  卻被飛天神龍大笑聲打斷話頭。
  飛天神龍笑罷道:“鐵俠士所言二劍,當真是上古利器,天下至寶,萬某笑納了,但《陰陽大法圖》,卻不知……”
  鐵運算元肅然道:“那是上古神功秘笈,練成此功後,當可天下無敵!”
  飛天神龍一聽此言,當即從樹梢躍下。不料黑煞四星竟似膽邊生毛,一齊攔在田連二人之前!
  飛天神龍也不睬他們,只收住腳步,對鐵運算元道:“你們既要感恩,便拿來吧!”
  鐵運算元卻沈吟道:“飛大俠義薄雲天,給定是要給的,只這中間倒有些不便。”
  飛天神龍和四煞同時一愣。
  鐵運算元道:“與此三件武林至寶放在一起的,尚有一份竹簡,此竹簡爲五百年前一位前輩所留,若是——”
  鐵運算元故意打住話頭。
  飛天神龍與黑煞四星同聲道:“若是什麽?!”
  鐵運算元道:“二哥,你且將竹簡取出,我念與飛萬俠聽。”
  雷音掌大覺蹊蹺,但他素知三弟論計謀遠勝於己,便神情凝重地掏出書簡遞給田歸林。
  鐵運算元田歸林接過竹簡,神色莊嚴肅穆,將那竹簡自“吾乃曹氏旁宗”,一直念到最後“爾等雖入此室,尚望量力行之,若無雄才大略,便交與有德之人。切忌貪婪,徒遭殺身之禍!曹氏二六二年謹記”一字不漏,字字肅然。最後幾句,更使衆人心頭俱是一凜!
  鐵運算元將竹簡交還雷音掌鄭重收好,這才又道:“鐵某兄弟倆俱非雄才大略之輩,只思將其轉交有德之人。不料五百年前那位先輩竟若神仙,只因我兄弟兩身懷此寶,便一路舉步維艱,被此四賊逼至如此絕境,方知竹簡所言果然是實。望恕在下對救命恩人無禮,在下若將寶物交與飛大俠,只怕……”
  飛天神龍“哼”了一聲。
  鐵運算元凜然道:“在下兄弟倆縱然一死,也是不能將寶物讓此四個賊盜奪去的——”
  飛天神龍道:“他們還不配!”
  四煞大怒:“你也不配!”
  飛天神龍竟在四煞怒吼之後哈哈長笑。笑聲未畢,只聽“卟卟卟卟”四聲,黑煞四星已然躺倒在飛天神龍與田連二人之間。
  只覺黃衫略微一閃,田連二人甚至未看清飛天神龍是如何出手的!
  二人大駭之下,但見一襲黃衫,狀若落魄書生的飛天神龍,手持一把摺扇,笑咪咪地跨過四煞身軀走近前來。
  待雙方相距不過三丈地,陡聞鐵運算元猛喝一聲:“慢著!”
  飛天神龍一愣,隨即抱拳道:“萬某自信身有雄才大略,且算有德之人,望……”
  不料他話尚未講完,陡聞雷音掌暴喝一聲:“看招!”
  飛天神龍雖功力奇高,但雷音掌見他舉手投足間便讓黑煞四星倒地,心思今日定然不幸,是以暗運真力,運足十成功力雙掌陡然發出,此招雖不光明正大,但爲武林蒼生爲念,也顧不得那許多了。掌力剛猛,隱隱似有雷音,飛天神龍毫無防備,大駭之下,人竟如陀螺般滴溜溜轉了十數個圈,才將雷音掌攻來的掌力卸掉!
  正欲發作,便聽鐵運算元道:“閣下若是有德展將此武林至寶交與千杯不醉胡大俠,我兄弟倆便自絕於此,以報方才閣下救命之恩,雖死無憾!”
  言語間神色凜然。
  飛天神龍雖行事古怪,卻也非濫殺無辜之輩,且最敬重那等視死如歸之人。
  此時聽鐵運算元如此說話,便也凜然道:“鐵俠士認爲胡醉比我更具雄才大略、更爲有德麽?!”
  雷音掌哈哈大笑。
  飛天神龍大怒,道:“方才你偷施暗算,已屬無恥之徒,此時我與鐵俠士說話,你卻鬼嚎什麽?”
  雷音掌道:“我是笑你自不量力!”
  萬人樂道:“何以見得?!”
  雷音掌道:“你給胡大俠提鞋也還不配!”
  “好!”萬人樂怒極而笑,“你看我飛天神龍配是不配!”
  後一個“配”字方出,飛天神龍右掌一拍,但聽一聲轟響,雷音掌龐大的身軀有若紙落一般,早飛落萬丈深淵!
  鐵運算元相救不及,陡見二哥已然不幸,心下大憾!哪還能作它想,精鋼算盤一揮,數十粒算盤珠子盡向飛天神龍疾射,人也隨之撲擊過去!
  但聞一聲慘呼!
  黃衫連閃兩閃,鐵運算元已然口吐鮮血撲倒於地!
  飛天神龍武功高出鐵運算元甚多,行事本就乖戾,他不知鐵運算元是因見兄長墜入深淵才陡施殺手,反怪二人先後偷襲,不算英雄好漢,故下手不容情,堪堪避過那打向他全身要穴的數十粒算盤珠子,便一掌猛擊飛撲而來的田歸林前胸!
  鐵運算元田歸林驚怒交加,早犯了武學大忌,情同拚命,空門大露,是以被飛天神龍一掌擊中!
  飛天神龍跨過鐵運算元身軀,朝雷音掌落身之處探頭一望,但見深淵萬丈,迷霧重重,目光不能及底,不禁長歎了一聲!
  上古神功秘圖利器,竟這般輕易失落!飛天神龍既驚且怒,轉回身來,一腳便欲將鐵運算元大好頭顱踏個稀爛!
  ——因鐵運算元與他說話分心,讓他險些著了雷音掌道兒,使他怒極,才將雷音掌擊落深淵。否則憑他的武功,自可讓田連二人自跳深淵也不能!故他將滿腹怒氣,全發在了鐵運算元身上!
  腳未落下,陡聞一聲暴喝:“萬人樂!”
  飛天神龍驚駭轉頭,但見面前三丈處赫然立著一條不怒而威的虯髯大漢,卻不正是名揚四海的胡醉胡大俠是誰!
  飛天神龍饒是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在胡醉面前張狂!當下只道了聲“告辭”,便拔足往東首密林狂奔。
  但聞胡醉只長歎一聲,竟不追趕!
  名震寰宇的一代大俠,此時竟是滿面頹色,高大的身軀甚是疲憊不堪!
  胡醉緩步走到鐵運算元身側蹲下,伸手一探,但覺鐵運算元一息尚存,便將他輕輕扶起,掌抵其命門,以自家真力替他續命。
  半個時辰之後,鐵運算元悠然轉醒,便聽一聲音道:“田兄請勿妄動。”
  鐵運算元田歸林陡聞胡醉聲音,驚喜交集,人竟又昏了過去。
  胡醉大驚,急速催動全身真力,又過了盞茶時分,才將鐵運算元走岔的真力引還其丹田。但見他神色黠然地掏出一粒藥丸,放入鐵運算元口內,便站起身來,徑朝黑煞四星走去。待到了四煞身側,淡然道:“裴文韶,糊塗,你二人裝死倒裝得挺象的嘛!還不快給我滾起來!”
  原來方才飛天神危陡向四煞痛下殺手之時,知四煞中以陰煞功力最深,論狡詐卻以笑煞爲首,故將大部分掌力擊在此二人身上,而愁煞苦煞僅是被震昏而已。待飛天神龍欲踏碎鐵運算元大好頭顱泄憤,被胡醉一聲暴喝嚇跑時,愁煞苦煞已然轉醒。
  但睜目一觀,見驚走飛天神龍之人竟是胡醉時,哪還敢微動半分。
  胡醉俠名傳播天下,最是嫉惡如仇。似黑煞四星這等人物,平時燒香拜佛都只求別撞上胡醉,此時徒然遇上,愁煞苦煞除了裝死,哪里還有它途!
  胡醉何等樣人,愁煞苦煞身軀微震,隨即又悄然無聲,早知二人是在裝死。但鐵運算元傷勢甚重,還是救人要緊,哪還顧及其他。
  也是四煞平時怕胡醉過甚,以至愁煞苦煞連過度睜眼都不敢。若是江他們看見胡醉替鐵運算元療傷之狀,即便不敢朝毫無抵抗之力的胡大俠動手,又怕也早逃之夭夭了!
  ——鐵運算元因驚喜二度昏眩之時,胡醉大駭之下催動了全身真力。此時別說愁煞苦煞,便是一個不會絲毫武功之人,只須朝他頭頂上輕輕一拍,一代大俠也得當即斃命!
  苦愁二煞錯失良機,此時聽得胡醉喝聲,早嚇得心膽俱裂,一個翻身跪將起來,不住口的求胡大俠饒命!哪還有擡頭看胡醉一眼的膽子!
  ——胡醉連他們裝死也能一眼瞧破,且一語便驚走飛天神龍,功力早臻化境,除了求這神仙般的胡大俠開恩外,愁苦二煞又哪還有半線生機!
  也不知磕了幾百幾十個頭,愁苦二煞頭昏目眩,卻聽胡醉淡然道:“丘一西和莫軍二人早已喪命,你們收了他們屍首,下山去吧!”
  裴文韶和糊塗二人跪伏於地,面貼冷石,陡聞胡醉此言,便有若僵硬了一般,心中瞬息間轉了幾百個念頭,兀自不知今日到底是感動了哪路神仙,胡大俠竟會真的饒了他們性命!
  便聽胡醉冷冷道,“你們平時作惡多端,今日我放你二人一條生路,往後若再爲惡了我胡醉要取你們小命易若反掌!滾吧!”
  二煞大喜過望,卻沒當即便“滾”,直把個“胡大俠活神仙”之類的言語道了數十遍,才各自抱起丘一西、莫軍一具屍體,蹣跚著下山離去。
  苦愁二煞始終沒敢看胡醉一眼,否則走然更覺蹊蹺:名震寰宇的一代大俠,何以這般神色頹喪!
  二煞走得已遠,胡醉卻兀自呆立。
  忽聽得身後一微弱聲音道:“胡大俠……”
  胡醉早知鐵運算元性命無礙,緩緩轉過身來,抱拳道:“田兄找個隱秘之所,只須運功調息,一月後定然無礙了,胡某就此告辭。”
  神色頹然,言罷轉身便欲離去,鐵運算元驚詫莫名,高聲道:“胡大俠請稍候!”
  胡醉又轉過身來,黯然道:“莫非田兄也真相信胡某是滅絕人性的妖魔之輩,要取我胡醉性命麽?”
  鐵運算元這一驚更甚,半晌才緩過祥來,奇道:“胡大俠義簿雲天,卻不知此言從何說起?!”
  胡醉聽他這般言語,也面露詫異之色,道:“田兄莫非不知……?”
  田歸林未等他話說完,早介面道:“胡大俠救命大恩,我田歸林不敢言謝!但胡大俠方才之言究竟何意,實令田某如墜五裏霧中,還請胡大俠——”
  胡醉盯著田歸林雙眼,見他語出真心,不禁大奇,道:“田兄真想知道?”
  田歸林肅然點頭。
  胡醉道:“田兄莫非不知我胡醉眼下已成了江湖中人人皆曰可殺的妖魔?”
  言罷慘然苦笑,如把個田歸林驚駭得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胡醉見狀淡然道:“如此胡某告辭了,日後定當有個分教!”
  卻聽田歸林驚道:“胡大俠!”
  胡醉沈聲道:“田兄是真的不知,還是定要指教胡某兩一招?!”
  田歸林凜然道:“當今天下,令我田歸林敬重之人,首推你千杯不醉胡大俠!本欲有所重托,哪知竟是看錯人了!既是瞎了眼,這雙眼睛留它何用!”
  “用”字剛出,兩指便自刺雙目!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田歸林忽覺手腕一緊,刺向雙目的手指尚差一線,便再難寸進分毫。
  田歸林慘然道:“田某這條命本爲您所救,你又何必——?”
  胡醉也凜然道:“我胡醉往昔爲人,諒你鐵運算元也心中明白,你要刺瞎雙眼,本不關我胡醉何事。但我偏不信邪能勝正,會沒有真相大白之日!留你雙目,便是要比你到時看看究竟看錯了人沒有!”
  田歸林自負聰明,卻給胡醉這一番言語弄了個糊裏糊塗,竟愣愣地道:“什麽邪能勝正?什麽真相大白?我……?”
  胡醉見狀心下大奇,也自愣道:“你——?”
  二人我你你我來來往往三番,都發現對方均非作僞,不禁愣愣相對。
  良久,才聽胡醉道:“田兄對江湖中眼下發生之事,竟是一無所知麽?”
  鐵運算元田歸林和雷音掌連城虎自滄州關帝廟得寶,又在員外莊蒙羞,脫身之後一直被人追殺,只顧倉惶逃命,倒是對江湖中近日來連連發生的劇變一無所知,因而神情肅然地點點頭。
  胡醉也肅然道:“田兄信不信我千杯不醉胡醉會是個滅絕人性的妖魔了!”
  田歸林凜然道:“縱是殺了我,我鐵運算元也是這句話:不信!”
  胡醉一代英豪,竟在田歸林這一言之下潸然落淚!
  田歸林大奇,道:“胡大俠,到底是怎麽回事?”
  胡醉慘然一笑,把楚通、焦礫子慘死、少林蒙難、武當受辱、峨嵋遭劫諸事細細道出,饒是鐵運算元浪迹江湖數十年,也震了個目瞪口呆!
  便聽胡醉道:“我胡醉若不把那冒充我做下這些慘絕人寰之事的惡人千刀萬剮,便在稱千杯不醉了!”
  往昔那份幹雲豪氣,又回了胡醉身上!
  田歸林凜然道:“胡大俠,我並沒看錯人,方才自刺雙目才是真真的瞎了眼!現今我有一重托,還望胡大俠不要推辭才好!”
  胡醉緊握田歸林之手,肅然道:“田兄但有所求,我胡醉決不相負!”
  卻見田歸林眼圈一紅,將自己和連城虎的諸般際遇細細道出,只略去了他曾頭蒙紅帕之事,末了抽出魚腸劍,雙手遞給胡醉。
  面對如此武林至寶,胡醉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便見田歸林突然跪下,凜然道:“望胡大俠勿怫先人之意!”
  胡醉大驚,也跪下雙手接過魚腸劍,一言不發。
  二人立起身來,但見群山連綿起伏,均是沈默不語。
  良久。
  胡醉突然引聲長嘯,嘯聲綿綿不絕!
  田歸林見狀驚喜交加,驚的是胡大俠功力竟一深至斯!喜的是胡醉終於又是那個俠名滿天的千杯不醉了!
  胡醉長嘯聲罷,側過身來,道:“田兄,咱們……!”
  卻見田歸林突然神色黯然,便打住話頭,沖雷音掌連城虎落身處一抱拳了高聲道:“連兄安息!胡某告辭了!”又對田歸林道:“此處人迹罕至,田兄便在此療傷,多多保重!”
  田歸林沖胡醉感激地一笑,抱拳道:“胡大俠,咱們就此別過!”
  胡醉知鐵運算元與雷音掌早弟情深,田歸林縱不療傷,也定會在此爲雷音掌守“靈”七七四十九日,故有方才之言。
  而田歸林知其心意,是故感激的一笑。
  二人就此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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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道是無情

  瞿臘娜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時分。一睜開眼,便見鬼靈子正坐在窗前似笑非笑地看著她。瞿臘娜心頭微驚,待發覺自己衣衫整齊,了無異狀,一顆心才落了下去,卻又頓覺頭疼欲裂,不禁大爲惱怒,一雙秀目,狠狠地瞪著鬼靈子。
  鬼靈子卻站起來將頭轉向窗外,饒有興味地注視遠處,面上忽愁忽笑,不多時卻又變成驚訝不已的神情,像是看到什麽古怪物事似的。
  瞿臘娜見他始終對自己不理不睬,不禁大奇,道:“喂!陸小歪,你看到了什麽?”
  鬼靈子“噓”了一聲,從背後搖了搖手,示意她不可出聲。
  瞿臘娜小孩兒家心性,見狀更是大奇,竟似忘了頭疼欲裂,悄悄翻身下床,輕手輕腳地走到鬼靈子身旁。朝外一看,並不見有何異樣,正欲出聲詢問,卻見鬼靈子神秘兮兮地將一粒藥丸遞給她,輕聲道:“趕快把這藥吃了,否則大大的兇險!”
  瞿臘娜見他說得慎重其事,當下便連忙把藥服了下去。大氣也不敢出,立在鬼靈子身邊朝窗外細觀。
  但見金光萬丈,將遠處黛色的青山映照得青翠欲滴,山上除了飛鳥嬉戲,更無它物。瞿臘娜不由得大覺蹊蹺,看看鬼靈子,卻見他面上兀自褂著驚訝莫名的神色,故也不敢妄動,只進住氣靜靜立著。
  直過了半盞茶時分,鬼靈子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轉頭望著瞿臘娜,道:“瞿姑娘,你的頭還痛得厲害嗎?”
  瞿臘娜一愣,道:“你怎知我頭疼?”
  鬼靈子道:“小姑娘家喝醉了酒,醒來後頭不疼才是怪事呢。幸好我陸小歪有先見之明,從老叫化師傅那兒偷到了些解酒之藥,以後你儘管醉好了,反正這藥靈得很,服下只須半盞茶時分頭痛便立即消了,對不對?”
  瞿臘娜搖搖頭,果然已不再疼痛,便道:“什麽‘以後你儘管醉好了’!哼!往後見了酒,我決計是一滴也不沾的了!對啦,陸小歪,方才你看到了什麽古怪物事?”
  鬼靈子嘻嘻一笑,道:“太陽居然已升起這老高了,你說還不古怪麽?!”
  瞿臘娜情知上當,失聲道:“陸小歪,你作死啊!”言罷作勢欲打。
  鬼靈子卻笑道:“要打你就打好啦,反正我陸小歪明人不說暗話,這般看太陽,本掌門也還是頭一遭,爲的是讓你服那粒藥止住頭疼,你若要恩將仇報,打死我我也決不還手便是!”
  瞿臘哪一想也是,鬼靈子這般做作雖該打,卻也是出於好心,一時下不了手,便氣嘟嘟地坐回床邊,自己生自己的氣。
  鬼靈子自是心頭暗笑。過了一會兒,鬼靈子“咦”了一聲,道:“奇怪奇怪,你們峨嵋弟子不戒酒麽?我怎麽從未見你師父絕因師太喝過?”
  瞿臘娜“哼”了一聲,道:“少見多怪!我峨嵋派弟子又非全都是出家之人,象我這種俗家弟子也有很多呢!”
  “原來如此!”鬼靈子作恍然大悟狀,道:“怪不得瞿姑娘如此海量!”
  瞿臘娜臉一紅,只道得一個“你”字,便沒了下文,只好扭過身去不理他。
  不料鬼靈子卻比她沈得住氣。也是一言不發,斜靠在窗臺上,竟自打起盹兒來。
  瞿臘娜實在看不下去了,“騰”地站起身來,道:“陸小歪,你就在這兒半死不活地呆著好啦,本姑娘可是要走了。”
  鬼靈子似是驀然驚醒,道:“走?你想反悔,不陪我啦?如此言而無信,只怕……”
  瞿臘娜“哼”了一聲,舉步出門。
  鬼靈子一笑,慢騰騰地下樓付了銀兩,步出客棧,見瞿臘娜果然立在門口,茫然不知該往何處。
  鬼靈子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哈哈。”
  瞿臘娜道:“什麽又不出你所料了,哼?!”
  鬼靈子道:“本掌門自思,峨嵋絕因師太門下,定不會教出言而無信的弟子,瞿姑娘果然在這裏等我。”
  瞿臘娜想出言反駁,又覺得有些不妥,若她說陸小歪的話不對,那就是說她師父門下會教出言而無信的弟子,若承認他的話對,心頭又大是不甘,只好來個悶聲不響。
  鬼靈子又道:“左右無事,本想到我師姐家去走一遭,又怕瞿姑娘不敢。”
  “有什麽不敢?”瞿臘娜道:“你師姐的名字,我早就聽說過了,只怕你才不敢呢!”
  鬼靈子道:“我自是心中有些怯意,尚未稟明師父師姐,我就擅自開山收徒,只怕……算啦算啦,咱們不去也罷!”
  瞿臘娜卻連聲道:“走走走!咱們便到柳家堡找你師姐去!”
  鬼靈子裝作無可奈何地道:“去就去,大不了挨師姐訓一頓便是!”
  瞿臘娜大覺得意,緊跟在鬼靈子身後,竟格格地笑出了聲來。
  二人一路向南。
  鬼靈子雖未到過柳家堡,但他從師父處早知了大致方位,因而並不著慌,一路上自少不了賭氣鬥嘴,每次均是瞿臘娜“著了道兒”,但她一想到鬼靈子將乖乖地被他師姐教訓的情景,便不氣不惱,只催著快快趕路。
  不一日,二人到了柳家堡。
  正是倦鳥歸林時分,鬼靈子陡一見師姐家高門大戶,也自吃了一驚。
  到離大門尚有十餘丈遠的地方,鬼靈子突然拉著瞿臘娜的手躍到一棵大槐樹後,失聲道:“不好!”
  瞿臘娜被嚇了一大跳,忙問道:“什麽不好?”
  鬼靈子道:“我師姐家養著十八條又凶又猛的大狼狗,你怕是不怕?”
  瞿臘娜大驚失色,顫聲道:“怕……怕的。”
  鬼靈子道:“那你趕快爬上樹去躲著,千萬不可出聲!”
  瞿臘娜連連點頭,道:“那你呢?”
  “我去去就來,”鬼靈子道,“你千萬要等著我,否則那十八條又凶又猛的狼狗竄將出來,卻……”
  未等他話說完,瞿臘娜早連聲道:“你快去快來,我在樹上一動也不動就是。”言罷一躍縱起,攀住一棍枝椏,細腰一扭,早在樹葉中躲了嚴嚴實實。
  鬼靈子則一彎腰,從側邊掠了出去,轉瞬消失在高牆拐角處。
  鬼靈子跑到一個乾涸的地塘邊,跳進污泥裏把渾身上下弄了個又髒又臭,這才站起身來,胡亂抓了些污泥抹在頭上臉上,哈哈笑了一聲,自言自語道:“小叫化該當如此,否則瑋雲姐姐認我不出。”
  來到西首高牆腳,運足渾身真力,提身一縱,正好攀住牆沿,暗道了一聲“天助我也”,雙手一運勁,騎在高牆之上,再一躍,便已輕輕落進柳家堡內。
  忽聽一個老婆子道:“裳姑娘,你今日第幾次來取酸菜了?”
  鬼靈子一愣,心道此番怎地跑到廚房邊來了,那也好,呆會兒順手牽羊,弄點東西去給瞿臘娜那小丫頭吃。
  轉念至此,便聽那個叫做裳姑娘的道:“婆婆依哪來那多事體?老鴨吩咐我恰啥麥子依幫我啥麥子一再要多兀,老鴨怪罪凶來,儂吃得消哦?!”
  聲音有若銀鈴,煞是好聽,饒是鬼靈子機敏過人,卻也是三成本只聽懂了一成。原來那裳姑娘竟是滬杭一帶口音,鬼靈子從來足履東邊,縱是再聰明十倍,也無乍一聽便能全懂之理。
  老婆婆道:“裳姑娘不要生氣嘛,老爺雖說過你取什麽我便給你什麽,但一天取四、五次酸菜,卻是有些蹊蹺,我老婆子心中奇怪,就多了一句話,便讓你裳姑娘數落一大通,唉!”
  裳姑娘連忙道:“是我勿好,婆婆勿要生氣,只要婆婆勿要幫外人講,我告幫依就是。”
  那婆婆道:“我老婆子是過來人,縱是姑娘不講,我也心中有數。小姐這數月來足不出產,又喜食酸菜,不是有了身子又是什麽?”
  鬼靈子聞言心中大奇,“小姐”在這柳家堡內就只我瑋雲師姐一個,這老婆子當真老糊塗啦,“有了身子”是什麽意思,莫非師姐原先便沒身子麽!他這一想,便沒聽到裳姑娘後面講了些什麽。卻聽到細碎的聲音從屋內傳出,鬼靈子連忙隱好身,心思要找瑋雲師姐的閨房,該當著落在這講話稀奇古怪的裳姑娘身上。
  待那裳姑娘走出十丈左右之後,鬼靈子便躡手躡腳地跟在後面。
  轉了四、五道彎,裳姑娘才在一追門前停了下來,裳姑娘輕聲道:“小姐,我回來了。”
  便聽見屋裏傳來一個聲音:“裳姑娘進來就是了,還這麽多禮作甚!”
  鬼靈子又驚又喜,那聲音他太熟悉啦,不是他瑋雲師姐說話卻又是誰?!他差不多一個箭步便要衝了過去,費了好大勁兒才強行忍住,心道,還是先見過了師姐她爹娘再說,免得人家說我小叫化不明禮數。
  他記住了師姐門前的那棵夾竹桃,這才溜回廚房,見那老婆子正兀自打盹兒。鬼靈子暗笑一聲,悄悄溜進去偷了一隻熟雞,細心的用菜葉包好,出屋後飛掠上牆,不小心弄落了一塊瓦片,便聽那老婆子在屋裏大罵“該死的貓”。鬼靈子一愣,連忙“喵喵”地叫了幾聲,這才跳下牆原路返回,一路上心中暗笑,我小叫化被人罵的多了,但被罵作貓,這倒是平生第一遭。
  回到老槐樹下,鬼靈子輕輕一縱,便穩穩地落在一枝樹椏上,見瞿臘娜正蹲在上方一丈高的地方大氣也不敢出。嘻嘻一笑,又是一躍,蹲在瞿臘娜身邊。
  瞿臘挪見他渾身上下又髒又臭,皺眉道:“你這是怎麽啦?!”
  鬼靈子道:“我師姐家那十八條狼狗端的厲害,把我給追到爛泥塘裏去啦!”
  瞿臘娜“嗤”的笑了一聲,連聲道:“活該!活該!”
  鬼靈子道:“不過這也好,那些狼狗見我從泥塘中爬出來已然便成活脫脫一個小叫化,就嚇得遠遠的逃了。”
  瞿臘娜將信將疑,道:“這又是怎麽回事?”
  鬼靈子道:“叫化子打狗捉蛇最是拿手好戲,它們見我陡然變成小叫化,哪有不怕之理。”
  瞿臘娜笑道:“你騙人,我不信!”
  鬼靈子道:“信不信由你。不過我倒是因禍得福,有個老婆婆見我小叫化可憐,便讓我到她屋裏去大魚大肉地吃了個飽,末了還送了只雞給我,讓我在路上吃。反正我現在撐得要死,這雞便給你吃吧。”
  言罷遞上偷來的那只熟雞,他的手雖髒,但是有菜葉子包著,那雞倒也乾淨。
  瞿臘娜接了過去,道:“那老婆婆心真好,待會兒我們去謝過她老人家。”
  鬼靈子道:“你先吃吃看,若味道不好,那也就不用謝了。”
  瞿臘娜心道你陸小歪也大無禮,人家好生施捨你一隻雞,你倒說味道不好便不用謝了。便撕了一個塊放進嘴裏,邊嚼邊道:“好吃!好吃!味道真好!”
  鬼靈子一笑,道:“你在這兒慢慢的吃,我去打發了那十八隻又凶又猛的大狼狗,咱們便去見我師姐。”也不等瞿臘娜應聲,他跳下樹徑自走到柳家堡大門前,啊喲啊喲地高聲大叫。
  守門的老頭連忙走到他身旁,道:“小……兄弟怎麽啦?”
  鬼靈子有氣無力地道:“小叫化快要餓死啦,你老人家莫非眼睛不好,看不見還是怎的?!”言罷又高聲大叫。
  那老人回到門房,拿了個煮熟的玉米棒子出來遞給他,道:“小兄弟吃了這個就不餓啦。”
  鬼靈子止住哭聲,接過玉米棒子細看了一會幾,又看看那正笑咪咪的老頭,道:“老人家倒是好心,但這東西明明是拿來喂狗的,我小叫化雖然可憐,卻也不吃狗食!”隨手將那玉米棒子扔了,又道:“原來你柳家堡竟用狗食打發叫化麽!啊喲……!”
  那老頭面色一變,去撿回玉米棒子,道:“你這小叫化不識好歹,餓死了也是活該!”
  鬼靈子大叫大嚷道:“小叫化命苦,餓死了自是活該。但我小叫化餓死在柳家堡門前,柳老爺子面子上倒是好看得緊。
  啊!當真是好看之至!”
  那老頭只當他是胡說八道,也不去睬他,徑自回到門房,任憑鬼靈子在門外大叫大嚷。
  躲在樹上的瞿臘娜聽鬼靈子叫得可憐,便想將大半隻雞送去給他吃,隨即又想:他不是大魚大肉的吃得撐了麽?哦,他是想引出他師姐來,那就不用怕那十八條又凶又猛的大狼擡了!這陸小歪還真有點兒歪聰明,原來他說不怕狗是假的。是故並不作聲,只看著陸小歪作戲暗笑。
  不多時從堡內走出一條壯實漢子,到門前問道:“馬大爺,這小叫化是咋回事?”
  守門的馬大爺道:“這小叫化不識好歹,你聽他嚷些什麽!”
  鬼靈子把一切都看在眼裏,嚷道:“柳老爺子浪得虛名,原來是這等不知體恤之輩,啊喲!啊喲!”
  那壯實漢子聽得火起,出門來站在鬼靈子身旁,吼道:“小叫化,你給我滾得遠遠的!”
  鬼靈子乾脆躺倒在地,道:“你叫我滾得遠遠的,是怕小叫化死在這兒給柳老爺子面上貼金麽!我偏不滾,柳老爺子既有樂施好善之名産臉上這塊金我小叫化是給他貼定了!啊喲啊喲!”
  那壯實漢子見他這般無賴,伸手便去拉他,想把他拖得遠遠的。不料手還未觸及鬼靈子身上,便陡覺辦邊身子一麻,就此僵立不動,那姿式煞是古怪。
  鬼靈子一個懶驢打滾,又靠近了大門數尺,大叫道:“不好啦不好啦!打死小叫化啦!”
  馬大爺並不睬他,卻對門外那壯實漢子道:“唐二,你弄什麽鬼!”
  唐二動身不得,道:“這小叫化有些古怪,馬大爺快去叫李三他們來。”
  馬大爺心道不是小叫化古怪,你唐二那樣子才古怪呢,咕咕噥噥地進去叫人。
  待他的背影一消失,鬼靈子立時便不哭不嚷了,沖唐二嘻嘻一笑,道:“唐二爺,你在練什麽功夫啊?”
  唐二怒道: “放你媽的叫化屁,老子這明明不是練功,你小叫化眼睛瞎了不成!”
  鬼靈子道:“不是練功,那倒奇怪得緊,唐大爺怎的比老僧入定還認真,一動也不動?”
  唐二怒極,高聲道:“老子也不知道,定是你這小叫化做了手腳!”
  鬼靈子還想多打趣兩句,猛聽得有雜亂的腳步聲傳來,連忙轉過頭來,哼哼嘰嘰的又叫又嚷。
  十餘條漢子匆匆奔來,看看鬼靈子,又看看唐二,均是大惑不解,爲首的李三道:“唐二,你在搞什麽鬼名堂?”
  唐二道:“李三哥,這小叫化………”
  話才說了一半,陡然便發不出聲來,卻是鬼靈子乘衆人不注意偷偷彈了塊碎石過去,封了唐二啞穴。
  唐二急欲說話,苦於無法作聲,只把一張臉憋得通紅,衆人見他姿式古怪,不禁大笑擰笑罷李三又道:“唐二,這小叫化怎麽啦?”
  唐二哪能作聲,倒是鬼靈子越哼越有勁兒,邊哼邊道:“衆位大爺行行好,施捨小叫化一點兒吃的吧,小叫化要餓死啦,餓死了就不能討飯,不能再討飯就更要餓死,這般死來死去,小叫化一天便要餓死它十七、八回了。啊喲喲!”
  衆人聽他說得有趣,又是大笑不已,李三從懷裏摸出一個塊碎銀,扔給鬼靈子,道:“小叫化胡說八道,人怎麽能死十七八次呢,這點兒銀子夠你大吃一頓啦,你這就去吧。”
  鬼靈子卻不撿銀子,嚷嚷道:“我小叫化明明是胡說七道或者九道,你這位大爺卻偏偏說我胡說八道,這不是冤枉人嗎?小叫化縱不餓死,也要被你冤枉死啦!人都要被你冤枉死了,這破銀又要它作甚!還不如餓死了的好。”
  言罷順手撿起那塊碎銀,抛還李三。
  李三伸手去接,但覺碎銀剛一入手,便有一股巨大力道湧來,“騰騰腳”退了三大步,才堪堪定住身形。其餘人不明就裏,盡皆莫名靈敏,卻見李三一抱拳,道:“原來閣下是深藏不露于倒是我李三看走眼了。不知高人光臨敝堡有何見教?”
  鬼靈子哼哼道:“我小叫化明明個子矮小,你偏偏說我是高人,才這短短時間,就被你冤枉了兩次,啊喲喲,若再被你冤枉一次,小叫化不命喪當場才怪呢!”
  李三沈聲道:“胡幫主胡醉胡大俠和姚長老姚鵬姚大俠與敝堡主柳老爺子頗有淵源,布袋和尚姚大俠更是敝堡大小姐的師父,卻不知閣下與他們如何稱呼?”
  李三見鬼靈子小小年紀便身手不凡,料定他是丐幫弟子,故有此言,衆人聽他如此說話,方明白唐二是被這小叫化點了穴道。他們都是護院家丁,曾得雷音掌和鐵運算元指點過幾手,均是略通拳腳,雖不會借物傳功之術,卻也是聽說過的。眼見鬼靈子憑一個塊碎銀便將李三震退了三大步,先前還不明就裏,此時聽李三說話,自知鬼靈子非尋常之輩,心下皆想:這小叫化定是丐幫弟子無疑,便不敢再存小覰之心。
  卻聽鬼靈子哼哼道:“胡醉嘛,我便叫他醉鬼,布袋和尚呢,小叫化便叫他老叫化。這也是投辦法的事,誰叫他們又能喝酒年紀又比我大呢。”
  胡醉姚鵬俠名遍播天下,有誰敢對他們這般說話無禮,鬼靈子既這般說,顯見他並非丐幫中人了。
  卻不知鬼靈子機敏伶俐,花招百出,連做師父的布袋和尚也怕他三分,而布袋和尚豪邁灑脫,他師徒二人在一起時,常常沒大沒小,以小叫化老叫化相稱一鬼靈子如此說,倒也不算大錯,只是他這一番話,卻聽得衆人駭然色變。
  鬼靈子接著道:“小叫化今日到柳家堡來,也沒有什麽好見教你們的,只是想討口飯吃,先不餓死再說。不過嘛,人只要不餓死,活著就總要有點兒事做,小叫化若得衆位大爺垂憐,不至於餓死,便想向貴堡討一個人,讓她跟小叫化浪遊天涯,一塊兒討飯去。”
  鬼靈子模作樣地想了想,道:“柳老爺子嘛,已經上了年紀,大約沒心思跟小叫化去閑遊浪逛了。梅夫人呢,面皮太薄,討飯的事她大概也是不會幹的,算來算去,也只有貴堡大小姐柳姑娘合適了,但……”
  這不擺明瞭在叫陣麽!未等鬼靈子話說完,李三一使眼色,十餘條大漢齊撲而上,棒砸腿踢,一齊朝鬼靈子身上招呼。
  躲在樹上的瞿臘娜先前聽鬼靈子出言滑稽,強忍住笑,此時卻驚叫出聲,正欲躍下相助,卻見陸小歪連滾帶爬,口中叫著“我的媽媽喲……,乖乖不得了!……小叫化今日沒命啦”,樣子極爲狼狽,但十餘條大漢的腿棒卻早已落空。
  待鬼靈子叫聲畢時,十餘條大漢有若戲臺上的奇妙造型,踢腿的踢腿,舉臂的舉臂,早已僵立當場,面上均露出大惑不解之色。連躲在樹上的瞿臘娜也大爲驚佩姚大俠的徒兒了得,她自忖對付這十餘條大漢綽綽有餘,但要象陸小歪這般躺在地上轉眼間便點住他們穴道卻是不能,心頭對這稀奇古怪的小叫化頓生了幾分敬意。
  卻聽李三沈聲道:“馬大爺,去請堡主來,就說今日有高人欺上門來,李三等敵他不過!”
  馬大爺雖對武功一竅不通,但李三等人的情狀大是古怪。
  聽李三這等說,自也明白了幾分,連忙應了聲是,奔入堡內。
  幸好鬼靈子沒出手阻攔。
  鬼靈子一跳起身,背負雙手在兀自僵立的十餘條大漢中竄來繞去,嘻嘻的笑著踱起了方步,面露深覺蹊蹺之色,道:“嗯,不錯,不錯,柳老爺子倒真懂得享受,這般清一色大男人的戲班子小叫化倒是第一次見識。對啦,誰領個頭,先來一段《蘇三起解》如何?哦,那是且用唱的,你們沒有唱反竄的麽?那就來一段《蘇武牧羊》湊合湊合吧。只是你們這十餘條大漢放牧一群羊,不出三天,准會被你們將羊兒都吃光了,嘻嘻!哈哈!”
  鬼靈子從小在洛陽街頭流浪,對別的一竅不通,對戲文卻是熟悉,只是他這般胡說八道,委實滑稽無比,十餘條大漢中,倒有半數跟著他哈哈大笑,另一半卻大罵“唱你娘的頭!……放你娘的叫化屁!……”,諸如此類。
  罵聲笑聲此起彼落,便聽有人沈聲道:“住口!”
  衆人只覺耳鼓轟然作響,知是堡主到了,一齊禁聲。
  鬼靈子此時正背對著大門,聽得喝聲,也不禁暗贊道:柳世伯內力倒真不俗。
  連忙轉過身來,便見白馬書生柳逸仙抱拳道:“閣下光臨敝堡,不知有何見教!”
  柳逸仙身旁立著一個年約四十,風韻猶佳的婦人,正是小素女梅素素。二人面色均是非常難看,卻是因爲守門的馬大爺顛三倒四的把小叫化要討了大小姐去的諸般事情一一稟報了他們。
  鬼靈子一愣,連忙跪下磕了三個頭,白馬書生夫婦大惑不解,卻見鬼靈子站起身來,嘻嘻笑道:“這回可是柳世伯和世伯母看走眼啦,你們看我是誰?”
  伸手將臉上的污泥抹掉,又沖二人嘻嘻一笑。
  白馬書生柳逸仙一愣,隨即挎須哈哈大笑。小素女梅素素則笑道:“偏是你鬼靈子才能弄出這許多花樣來!”
  柳逸仙笑罷道:“世侄遠道而來,伯父伯母未曾遠迎,倒是……”
  鬼靈子“咦”了一聲,道:“世伯說哪里話來!小侄一到此,也伯便派了這般一個有趣的戲班子來接,小侄當真咸謝不盡呢!”
  柳逸仙素知鬼靈子油嘴滑舌,聞言也不以爲忤,卻見李三等人的形狀倒頗有幾分與戲班子相似,不禁又是一陣哈哈大笑。
  連小素女梅素素,也忍俊不禁的跟著笑了起來,邊笑邊走到李三等一群大漢中間,素手連拍,解了他們被封穴道。雖說鬼靈子點尺時未下重手,但如此乾淨利落的解穴手法,也端的令人敬佩。
  鬼靈子道了聲“世伯母好掌法”,卻見那十餘條大歎一齊漲紅著臉瞪著他,便打了個哈哈,道:“世伯,我師姐呢?”
  柳逸仙卻對那群壯漢道:“你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這個叫化便是姚大俠的高足,大小姐的師弟鬼靈子小六了,哈哈哈……!”
  李三等人早聽堡主不時提過布袋和尚姚鵬姚大俠之名,說姚大俠如何功高蓋世,義薄雲天,對本堡又如何思重如山。他們雖不知姚大俠曾施何恩於本堡,但心頭卻是景仰已久了的,此時聽得眼前的小叫化便是姚大俠的高足,便一齊訕訕的作聲不得,心頭卻均是又驚又奇,驚的是姚大俠當真了得,如此年幼的一個徒兒,咱們十餘個人一齊動手也敵他不過。奇的是方才李三問過他與姚大俠如何稱呼,他竟說“叫他一聲老叫化”,徒弟對師父怎可如此無禮呢!當下都是大奇,愣愣的看著鬼靈子作聲不得。
  鬼靈子卻笑道“世伯的話可有些不對啦,什麽叫‘有眼不識泰山’呢,莫非我鬼靈子的長相竟與泰山有幾分相似麽?”
  小素女梅素素已回到丈夫身旁,見柳逸仙被鬼靈子的話問得一愣,當下笑道:“依你便該怎麽說了”
  鬼靈子道:“第一,依世侄看這叫做大水沖了龍王廟一自家人不識自家人。咱們是不打不相識,一打成知己,幾位大哥可覺得小叫化的話更有幾分道理麽?”
  這幾句話聽得柳逸仙夫婦微微點頭,心下暗贊這鬼靈了當真巧舌如簧,寥寥數語便把羞辱人家之事輕輕揭過不說竟還跟人家攀起交情來了。
  果然那十餘條大漢一齊笑道:“正是!”
  梅素素又笑道:“那第二呢?”
  鬼靈子道:“第二嘛,本掌門已有了大號,姓陸名小歪,連起來便叫陸小歪,再不叫鬼靈子小六啦。”
  柳逸仙奇道:“本掌門?哈哈,誰又承認你是哪一門哪一派的掌門了?既自稱掌門,卻又怎的取了這麽稀奇方怪的名字,陸小歪,哈哈,小歪,哈哈哈……!”
  待他笑罷之後,鬼靈子才一本正經地道:“世怕莫怪,茲事體大,不便在此明言。”
  梅素素連忙道:“啊喲,當真是糊塗啦,世侄遠道而還來,連茶也未喝一口,咱們便在這大門口神聊了半天。”
  “咦”了一聲,又道:“你師父他老人家呢?”
  鬼靈子也故作奇怪道:“怎麽?那老叫化還沒到麽?小叫化與他在長安分手,老叫化說要來看我師姐,先行一步,哈哈,倒是我小叫化後發先至,大概在路上遇到什麽事把老叫化給纏住啦。不過嘛,他終歸是要來的,大約就在這幾天吧。”
  聽說姚大俠要來,柳家堡人人均面露喜色。小素女嗔怪道:“偏你鬼靈子沒大沒小,師父就是師父,怎的一日一中‘老叫化’,讓你師父聽見,不打你老大耳刮子才怪呢!”
  鬼靈子嘻笑道:“當著老叫化我也是這般叫,叫慣了改不了口啦。”
  梅素素笑道:“貧嘴!咱們這便進去吧。”
  鬼靈子故作不知似的舉步便走,卻急壞了兀自躲在樹上的瞿臘娜,當下再也顧不得別的了,高聲道:“喂!陸小歪,你不等我啦了!”
  鬼靈子心頭暗笑,面上卻裝作恍然大悟的神色,道:“哦,差點兒忘記啦,此番與我前來的還有一個小丫頭,請世伯世伯母稍候。”
  柳逸仙夫婦均覺蹊蹺,一齊站住轉回身來,看著那棵老槐樹。
  鬼靈子一招手,道:“小姑娘,快下來見過我世伯世伯母。”
  瞿臘娜連忙跳下樹來,手中還拎著半隻雞,跑過來拜道:“小女瞿臘娜參見柳前輩梅前輩。”
  柳逸仙夫婦陡見一個十四、五歲的小姑娘背負長劍,手中拎著半隻雞,滿面通紅的跑過來便拜,連忙齊聲道:“瞿姑娘快快請起。”
  瞿臘娜起來瞪了鬼靈子一眼,鬼靈子卻仰頭看天。
  梅素素見瞿臘娜長得秀美嬌小,煞是可愛,又見鬼靈子這般做作,便輕叱道:“鬼靈子!”
  鬼靈子連忙裝作不解的樣子看著梅素素,老老實實地道:“小侄在此,世伯母有何見教?”
  梅素素又好氣又好笑,走過去拉起瞿臘娜的手,道:“瞿姑娘是——?”
  未等瞿臘娜開口,鬼靈子搶著道:“這個小姑娘是峨嵋派掌門絕因老師太的小弟子。”
  柳逸仙夫婦同時“哦”了一下聲。絕因師太爲人正直,在武林中德高望重,沒料這瞿姑娘竟是絕因師太弟子!便齊聲道:“原來是絕因師太高足,令師她老人家可好?”
  瞿臘娜道:“多謝二位前輩見問,家師她老人家很好,吩咐小女來江湖中增長些見識。”
  僅憑這句話,柳逸仙夫婦便知這瞿姑娘天真未鑿——人家並未問你到此貴幹,你倒老老實實的先說出來了——梅素素撫摸著瞿臘娜的秀髮,不勝憐愛的笑道:“今日我柳家堡不知刮得什麽好風,竟把峨嵋絕因師太和姚大俠的高足給吹來了。”
  瞿臘娜正欲道謝,鬼靈子卻搶著道:“倒也不見得是什麽好風,世伯母別早早的高興了,這個姑娘我是在半路上遇到的,爲人刁鑽古怪之極,多次讓我吃了大虧,比如說到這兒來,也是她連催帶逼的連日趕路,瞿姑娘,你憑良心說是也不是?”
  瞿臘娜爲了早日見鬼靈子“被他師姐教訓”的樣子,連日來的確是催著他趕路了的。但刁鑽古怪多次吃她大虧之言,卻又從何說起。一時漲紅了小臉,作聲不得。
  鬼靈子哈哈一笑,道:“不敢承認了是不是?哈哈,你一遇到我,便即死纏爛打,說一定要陪我——哼哼,是也不是?”
  瞿臘娜急道:“不是的,人家是說賠你……”
  鬼靈子連忙打斷她的話,道:“陪我便陪我也罷,反正小姑娘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但世伯母你看,她才一到此間,便溜進貴堡廚房,偷了只雞出來躲在樹上吃。不信世伯母你去問廚房那老婆子,可曾丟了只熟雞沒丟,此時人贓俱在,瞿姑娘,你還有何話可說?”
  瞿臘娜又羞又急,揚手便將半隻鳩打向鬼靈子,鬼靈子一閃聲避過,大叫道:“乖乖不得了,小姑娘想栽贓陷害!”
  瞿臘娜終於忍不住,“哇”的一聲坐地哭了起來。
  梅素素連忙扶起她,邊替她抹去淚水邊道:“瞿姑娘莫要急,鬼靈子刁鑽古怪,伯母才不相信他的連篇鬼話呢!你與他這一路行來,不知吃了他多少苦頭呢。”
  瞿臘娜頓覺悲從中來,更是大哭不止。
  梅素素手足無措,大聲喝道:“鬼靈子!你給我滾過來!”
  鬼靈子大叫道:“咦咦咦,小侄又不是圓的,怎生滾法?罷了罷了,既是世伯母吩叫,小侄走過來便是。”
  言罷走近梅素素身旁,梅素素厲聲道:“還不快給瞿姑娘賠不是!裝模作樣地看著我幹什麽?!”
  “賠不是?”鬼靈子奇道,“這倒怪了,莫非小姑娘一哭小叫化就得賠不是麽?看來小叫化這輩子倒楣是倒定了!喂,小姑娘,你別哭了行不行?”
  瞿臘娜將頭扭朝一邊,仍自啼泣不已。
  鬼靈子道:“世伯母你看,她這般把頭扭向一邊叫小侄怎樣賠不是呢,看來只好等她不哭的時候再賠了。不過嘛,我老早便對這個姑娘說過,老天要下雨,娘……這個這個……要媒人,小姑娘要哭,都是沒有辦法的事……”
  “卟哧”一聲,瞿臘娜聽他又老調重彈,忍不住便笑出聲來。一笑之後頓覺不妥,生怕鬼靈子又說什麽“又哭又笑黃狗拉尿”,連忙搶先道:“伯母,那雞是……”
  “對對對!”鬼靈子打斷她的話,道,“那雞的確是我鬼靈子陸小歪吃的,這絲毫不假,童叟無欺,方才我還把手中的半隻雞打問瞿姑娘,意欲栽贓陷害,我小叫化當真該打!”
  鬼靈子口齒伶俐,一口氣把這番話道了出來,直把小瞿臘哪氣得“你你你”好半天說不出第二個字來。
  衆人實在忍不住一齊大笑起來。
  “有什麽好笑的!”柳逸仙喝了一聲,“都散了都散了,各自忙自己的事兒去!”
  李三等人道了聲“是”,一齊散了開去,心中自是對姚大俠之陡增了無數敬意,都想縱是姚大俠的徒弟,不但武功高強,而且舌戰也竟是這般了得。推徒及師,姚大俠不知又有多麽了不起了!他們哪里知道,若論舌戰,十個姚大俠也不及他一個徒弟鬼靈子。
  衆人退去之後,瞿臘娜好不容易才說出一句話來:“你說那雞是一個好心的老婆婆施捨的。”
  鬼靈子接著道:“因而我就把它吃了,此時我嘴角上還有雞油,是也不是?”
  瞿臘娜一抹嘴角,果然有些油膩,頓即作聲不得,一張粉臉又漲得通紅。
  卻聽柳逸仙突然道:“咦,這倒是奇怪,本堡廚子歷來是那老頭,今日怎的突然間就——”
  鬼靈子大笑道:“世伯你怕是弄錯啦,方才我明明見廚房內是個老婆婆,還有個說話稀奇古怪叫做什麽裳姑娘的去跟她取酸菜呢。”
  柳逸仙道:“瞿姑娘,你說本堡的廚子是小老爺爺呢還是個老婆婆?”
  瞿臘娜道:“蒙前輩見問,小女子委實不知。”
  柳逸仙哈哈大笑,鬼靈子情知上當,剛欲分辯,柳逸仙早道:“鬼靈子,你還有何話好說?你若沒到過廚房,又怎知廚子是個老婆婆?廚房內又怎麽突然少了只雞,哈哈哈!”
  鬼靈子強辯道:“小侄只是猜猜而已,哪又怎知道了,至於那只雞嘛,只怕是被貓叼走啦。”
  梅素素笑道:“不錯,那只雞是被貓叼走啦,那貓把雞叼去給瞿姑娘,騙她說是一個好心的老婆婆施捨的,瞿姑娘便把它吃了,對不對,鬼靈子?”
  瞿臘娜見鬼靈子吱吱唔唔的作聲不得,大喜道:“對不對?陸小歪,你倒是說對不對呀?!”
  鬼靈子大窘,道:“小姑娘得意個屁,呆會兒叫十七、八條……”
  他自覺沒把握肯定柳家堡內是否有十七、八條大狼狗,因而話才說了一半便頓即打住。沒料縱是半句話,也嚇得瞿臘娜面色大變,直往梅素素懷裏躲,她一會兒哭一會兒笑,儼然還是個不諸世事的孩子,但她畢竟是絕因師大的徒弟,武功定是不弱,梅素素又是憐愛又是蹊蹺,不知何以鬼靈子的平句話就把她嚇成這般,便摟著她對鬼靈子道:“鬼靈子,十七、八條什麽?怎不把話說完?”
  鬼靈子囁嚅道:“這個十七、八條——嗯——東西嘛,就是這個——那個——嗯——”
  梅素素道:“什麽這個那個的?瞿姑娘,你知道他說的是什麽嗎?”
  瞿臘娜道:“我知道的,他說……說貴堡有十七、八條又凶又猛的大狼狗,要我在樹上躲著乖乖的不要動。”
  梅素素失聲笑道:“鬼靈子!你當真是胡說八道,我柳家堡又哪來的狗了?”
  瞿臘娜大喜,從梅素素懷裏鑽出來,道:“果真一條又凶又猛的小狼狗也沒有嗎?”
  梅素素笑道:“好叫瞿姑娘放心,本堡一條狗也沒有。”
  瞿臘娜道:“陸小歪,你簡直胡說——”
  鬼靈子接過話頭,道:“十七八道還是十七八條大狼狗?那狗嘛,終歸是有的,只不過不在這裏而已。”
  瞿臘娜道:“那你方才爲何騙我說就在這裏面,害得人家在樹上躲了這半天?”
  “我當真說過嗎?”鬼靈子訕訕地道,“只怕是姑娘你記錯啦。再說,從你上樹至現在,最多不過半個多時辰,怎說是半天呢。好啦好啦,我不跟你夾纏不清了。世伯,世伯母,我師姐哪兒去啦?”
  柳逸仙心道你這個叫化當真滑頭,這麽快便將話題轉了。
  但一想起女兒瑋雲,面色不禁一沈,道:“咱們進屋再說吧。”
  當下梅素素拉起瞿臘娜的手,四人一齊朝堡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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