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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6-13, 05:29 AM  
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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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轉貼 - 武俠小說 - (雜家)

此處填文, 轉賺史幣
三不五時, 增量增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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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題為‘水溝浩劫記’。其文日:夫溝渠之間,固枕籍而至穢;兩波之內,乃茂鬱而生靈。也有孑孓,也有蚯蚓,蛙鼠比鄰,蚊蚋並肩。玄黃辟邪之湯,浩浩湍湍,其天而降。頓見波揚萬尺,哀嚎震天。孑孓驚呼辟易、蚊蟻大哭逃竄,蟑螂亡命而爬走,老鼠狂奔而逃難。哀鴻遍野兮,母蝸牛不能保小蝸牛;溝水沸湯兮,青蛙不能救蝌蚪。觀者鼻酸,聞者掩耳,蒼天何仁,乃罹此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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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7-10 02:14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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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vid722 (2008-08-26),dddd (2008-06-15),KL-iris (2010-04-07),qdenise (2008-08-20),wulihua (2010-10-15)
感謝您發表一篇好文章
舊 2008-07-01, 07:53 AM   #451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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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重入中原

  白雪茫茫,寒風瑟瑟。
  這兒是玉龍雪山的絕頂。白雲,在山腰翻滾,恰似千萬條較尤在殊死相搏,煞是壯觀,令人心潮狂湧。
  一對俊美異常的少年男女,正站在這自古人迹罕至的絕頂上,寒風將他們的衣衫吹得咧咧直響。
  “真美!”司馬青青幽幽道。
  江湖浪子良久無聲。
  驀然,但見他撮唇長嘯,那聲音高亢渾厚,綿綿不絕,直震得峭壁上的殘冰唰唰下落。
  長嘯竭止,餘音仍久久在天地寰宇間遊蕩。
  青青喜道:“童——公子,這半年來你的功力似又精進良多了!”
  童超的功力本就驚世駭俗,這半年幽居雪山,功夫卻也沒擱下,自知功力又精純了許多,此時聽得青青這般說話,不禁激發了萬丈雄心,長吟道:“哪管人鬼當道,我自浪蕩江湖!”
  青青囁嚅道:“童少俠,江湖風波險惡,你又何必……唉!”
  童超的臉上迅速掠過一絲黯然。
  半年相處,江湖浪子何等精明之人,毒手觀音和青青師徒倆的心思他豈有不知。
  毒手觀音無兒無女,因著早年的一段傷心事,視青青如同己出,自是希望愛徒能和人品武功俱超群的江湖浪子童超長相廝守,隱居雪山,過那神仙眷屬的生活。
  青青的一顆芳心,則早巳暗生情愫,與師傅所思毫無二至。
  童超何曾沒有想過這一切,但,在他的內心深處,卻總是回響著這樣一個聲音:這種生活不屬於你!你的世界是凶波叠起的江湖……!
  青青見童超沈默不語,便情不自禁地走過去,輕輕握住他的手。
  童超心中一陣激動,也伸手握住青青纖弱溫柔的手掌,凝望著她。
  四目相對,良久,青青突然臉一紅,“嚶嚀”一聲,鑽進童超懷裏。
  童超一手輕摟著青青的腰肢,另一手慢慢撫摸著她的一頭秀髮,心潮起伏,難以自己。
  青青擡起頭來,凝視著童超的眼睛,幽幽道:“童哥哥……”
  童超滿目柔情。
  青青沈醉在濃濃的甜蜜中,緊閉雙目,輕聲道:“童哥哥,咱們就在這兒,哪兒也不去,一生一世,就我們和師傅三人,咱們長相廝守。我爲你縫衣,做飯,給你……呀!羞也羞死人家了!”
  童超心中柔情萬千,看著懷中臉色酡紅的青青,不禁啞然:看此時她嬌羞的小女兒態,誰又能相信她就是那個江湖上使人聞風色變的小煞星!
  青青突然睜開眼來,噘著小嘴道:“童哥哥,你笑人家,哼!”
  童超笑道:“沒有呀!”
  青青的一雙小粉拳直往童超胸上擂:“就笑啦就笑啦!”
  “好好好!”童超道,“你說,我笑你什麽啦?”
  青青道:“你笑人家心裏想的事情。”
  童超啞然:“這就怪啦,我怎麽知道你想些什麽事情?”
  “人家想……想……”青青臉一紅,道,“你心裏知道的,卻故意裝作不知道,你欺負青青,我告訴師傅去!”
  作勢欲往下走,卻被童超緊緊摟住。
  良久,童超黯然道:“青青,我喜歡你,但……”
  “童哥哥,你說吧,反正這一生一世,青育這顆心都是你的了。不管你說什麽,我都聽你的。”
  童超默然喟歎,突然“咦”了一聲。
  青青兀自沈溺在幸福的暖流中。
  童超道:“青青你看!”
  青青睜開雙目,沿著童超手指之處望去,但見離他們立身之處十五丈左右的地方有一塊有若人工開鑿的平臺,平臺上結著厚厚堅冰,折射出耀眼白光。在一片白光籠罩之中,竟有無數斑點上下翻飛,煞是壯觀。
  青青看得呆了,卻聞童超道:“咱們看看去!”
  二人攜手,兩三個起落,已如翩然驚鴻,早落在平臺邊沿。
  一陣“哢嚕嚕”響動,恰似萬朵雪花,刹時遮暗青空。
  青青又驚又喜,尖聲道:“雪雞!雪雞!”
  雪雞通體雪白,性喜結群而棲,但最多不過十數隻而已。
  如此之衆聚集一起,倒是罕見之景觀。
  童超則呆然不語,青青微怔,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卻見在冰台西首邊沿處,兀自立著數只雪雞,其中一隻長著血紅巨冠,正單純而立,斜乜著眼睛打量他們,一副傲然不屑之態。
  雪雞而紅冠,本已罕見,它那副神態,更使青青喜不自勝,不禁輕聲道:“童哥哥,咱們捉住他。”
  童超微微點頭,二人舉步徐徐靠近。
  見他們移動身形,另外幾隻盡皆緊張地看看紅冠血雞,又看看他們。
  那紅冠雪雞驕傲得緊,見狀非但不驚,反而若無其事地低頭,以喙梳理自己勝似白雪的羽毛!
  待童超和青青離他們不過五丈時,另外數隻雪雞再也沈不住氣,紛紛卟嚕嚕飛離,只有那紅冠雪雞,依舊愛理不理,又擡眼斜乜著他們。
  童超長笑一聲,驀然飛身而起,似一道白色閃電,直撲紅冠血雞。
  紅冠血雞似是早有防備,待童超身形甫動,它早已輕飄飄奔離一丈開外,咯咯咯叫著,似極贊江湖浪子功夫了得。
  江湖浪子一撲未中,稍作停頓,便即明白它的意思,不禁激發幹雲豪氣,長笑一聲,道:“真驕傲得很,江湖浪子今日便和你比試輕功!”
  那雪鳴似懂人語,竟微微點首。
  旋即,但見一大一個兩朵飄飄白雲,在方圓十五丈的地臺上追逐翻飛。
  江湖浪子運足平生修爲,施展出驚世駭俗踏雪無痕的絕頂輕功,卻始終離那紅冠血雞半尺之遙,不禁心中大爲歎服。
  青青看得眼花繚亂,不停蹦跳叫好。
  大約過了半盞茶時分,陡見童超和那紅冠血雞同時飛起。
  待童超下落定住身形,那雪雞竟也不就此飛去,只煽動翅膀,在空中對童超咯咯直叫。
  童超沖它抱拳大笑道:“雪雞兄,江湖浪子甘拜下風了!”
  那雪雞竟然落下,站在離童超不足二丈的地方微微點頭,似對江湖浪子極是讚賞。
  青青心大有氣,暗中取了一把碎冰在手,冷不防以漫天花雨的暗器手法,打向紅冠雪雞。雪雞未作提防,驚覺時已然遲了。
  “青青!”童超驚叫一聲。
  話音未落,只聽“啪”的一聲,紅冠血雞的雙翅已被冰粒左中!
  青青飛快奔將過去,撿起雪雞,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憐愛地替它查看傷勢。
  那雪雞拚命將頭扭朝一邊,不與青青目光相接。
  童超走過來,從青青手裏接過紅冠血雞,見它右翼羽毛已然被血染紅,便輕聲道:“雪雞兄,多有得罪了!”
  青青道:“童哥哥,咱們回去找師傅的金創神散替它包紮。”
  童超點點頭。
  二人旋即飛奔下了五龍絕頂,回到木屋,青青取了金創神散,仔細替雪雞包紮傷處。
  末了,青青道:“師傅的金創神散天下無雙,不出十個時辰,它的傷口就可痊愈了。”
  童超默然不語。
  二人放了雪雞,均覺心中有些異樣。
  天色如晦,各自回屋。
  是夜子時,童超運功一個周天畢,突聞屋外有細微的“哢嚓”聲,心中甚奇,便踱出屋來,卻見在雪光映照之下,那紅冠血雞正傲立門外。
  童超一愣,旋即抱拳道:“雪雞兄,日間之事,敝友多有得罪,還望包涵!”
  紅冠血雞搖搖頭,看著童超,又點了點頭,然後以喙撕啄青青替它纏在右翼上的繃帶!
  童超心中一凜,呆呆看著雪雞。
  良久……
  紅冠血雞將繃帶啄盡,見童超兀自發愣,便咯咯叫了兩聲。
  童超恍若從大夢中驚醒,沖雪雞點點頭,一言不及,抱拳作禮。
  紅冠血雞見狀,便轉身一瘸一拐地離去,很快消失在融融夜色中。
  江湖浪子在屋外兀自立了很久,這才轉身入屋,卻又迅捷出來,數十起落,恰似流星趕月,人影便自山腳消失。
  青青一夜未宿,天剛放亮便來至童超門前,輕輕敲了三下,卻不聞任何回音,便躡的躡腳地側身入內,屋裏哪還有童超身影!
  青青一愣,心知童超已然離去,心頭即刻一片茫然。
  一個時辰之後,毒手觀音端酒而來,只見愛徒坐在屋角獨自垂淚,心中微驚。繼而發現以金剛指力刻在石床上的字迹,心頭也覺茫然,黯然良久,轉身離去。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毒手觀音又複回木屋來,只是肩上多了一大一小兩個包袱。
  青青擡起婆娑淚眼,不解地看著師傅。
  毒手觀音憐愛地一笑,輕聲道:“走吧。”
  青青一愣:“走?”
  毒手觀音將較小的包袱遞給青青,柔聲道:“他走了,咱們還要留在這兒嗎?”
  青青破泣而笑,臉一紅,鑽到了師傅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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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1, 07:54 AM   #452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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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大漠驚變

  西北道。
  凜冽風。
  布袋和尚在滾滾塵煙裏看清那人的背影時,已是次日卯辰交泰時分。
  一夜賓士,布袋和尚早已感到有些倦怠,然而此時前面的那襲飄飄白衫,卻將所有倦意一掃而空。
  他幾乎斷定前面那人就是獨孤樵,但他弄不明白獨孤樵爲何要避著自己。
  “獨孤少俠!”布袋和尚高聲道,“我是老叫化姚鵬,你爲何不停下,莫非是成心考較老叫化的功夫麽?”
  哪料那人卻一聲不吭,以稍慢的身形又風馳電掣地向前疾奔。
  布袋和尚輕笑一聲,心想獨孤樵行事真不可以常理度之。眼見獨孤樵的身影即將從視線中消逝,不禁激發了萬丈雄心,哈哈一籌,運出全身功力疾追而去。
  莽莽大漠,天地一片渾黃。
  此時早已出了塞北。
  獨孤樵終於穩住身形。
  獨孤樵轉過身來,漠然地看著漸漸迫近布袋和尚。
  布袋和尚在離獨孤樵兩丈開外的地方定住身形,強壓住心頭的激動,哈哈一笑道:“獨孤公子的輕功,當真是老叫化平生所僅見,佩服。”
  獨孤樵依然面色漠然,淡淡道:“是嗎?”
  布袋和尚心頭微怔:獨孤少俠爲何如此說話?
  只聽獨孤樵又漠然道:“姚大俠如此苦苦追尋在下,不知是何緣故?”
  姚鵬一愣,緩緩道:“獨孤少俠若看不慣老叫化這張老臉,老叫化這便轉身就走,但有一個人少俠卻不能不見。”
  獨孤樵道:“這倒是怪事,天下竟有我獨孤樵不能不見的人!”
  言罷乾笑了幾聲。
  布袋和尚慍怒道:“老叫化有個不爭氣的徒兒,叫柳瑋雲,獨孤少俠不會不知道吧?”
  不料獨孤樵大笑數聲,道:“姚大俠豪氣幹雲,卻沒想竟帶出如此自作多恃不知廉恥的徒弟,哈哈,哈哈!”
  布袋和尚就要發作,繼而一想,徒兒瑋雲的事也確實怪獨孤樵不得,端的令人難以啓齒。或許獨孤樵是偶然知道了瑋雲失身於千面狐之事,才變得如此乖戾……
  布袋和尚一代大俠,凡事經他一想,別人便沒錯了。
  但瑋雲的事又不能不求獨孤樵,一想即此,布袋和尚便欲抹下一張老臉代徒兒出言相求,哪料獨孤樵見布袋和尚臉色陰暗不定,也怕他當真一轉身便走,故未等布袋和尚開口,便搶先道:“姚大俠休要動怒,只因……唉!”他故意打住話頭,靜觀對方臉色。
  布袋和尚哈哈一笑,道:“此事也怪不得獨孤少俠,老叫化有何緣由動怒,敝徒兒瑋雲之事,料想獨孤少俠已然知曉,老叫化想求獨孤少俠幫個忙,不知少俠可否肯賣老叫化這張老臉?”
  獨孤樵沈吟道:“此事雖是難堪,但既是姚大俠出言相求……嗯……只要……”
  布袋和尚急不可耐地道:“只要什麽?”
  獨孤樵道:“姚大俠可否借一步說話?”
  姚鵬大俠聞言並不作它想,舉步便走近獨孤樵身旁。
  猝然間,獨孤樵一掌拍向布袋和尚命門死穴!
  布袋和尚駭然大驚,不知獨孤樵爲何下此毒手。但布袋和尚何等身手,一生不知經歷了多少生死交關的猝然之變,只見他驚而不亂,微一側身,避過已及命門死穴的濤厲掌風,只聽“砰”的一聲,那股剛猛的掌風盡數擊在布袋和尚胸腹之間!
  布袋和尚諾大的身子被擊得淩空騰起,跌落在三丈開外!
  “哇”的一聲,布袋和尚只覺眼前一黑,接著喉頭一甜,竟吐出一大口烏血。
  幸虧是布袋和尚應變神速,在掌風及身的一刹那間將內功凝於胸腹,否則以如此石破天驚的一掌,哪是血肉之軀所堪承受。
  饒是如此,布袋和尚已然受了極重內傷。
  布袋和尚強提住一口真氣,望著臉色依舊漠然,一步一步走近的獨孤樵,沈聲道:“不知獨孤少俠此舉何意?!”
  獨孤樵心頭一驚,心道任空行那老魔確非虛言,這老叫化的功力端的非同小可,自己這蓄足十成功力一掌,竟然沒令他當場斃命,尚能發出聲來!
  但布袋和尚胸襟上那斑斑點點的烏血表明他已受了極重內傷,獨孤樵有恃無恐,沖天狂笑。
  布袋和尚立知此事個中有詐,便佯裝若無其事,暗中將殘餘真力凝聚起來以防不測。
  獨孤樵狂笑聲罷,伸手朝面上一抹——
  獨孤樵不見了!
  布袋科尚的跟前是一個年約二十,面色陰沈,雙目有若鷹隼一樣的少年!
  布袋和尚冷冷地看著他。
  那少年陰沈沈地道:“老叫化你倒是好好看看,我可是獨孤樵麽?”
  布袋和尚心頭暗驚:江湖中幾時突然冒出這樣一個心狠手辣的小魔頭,他的功力已臻一流好手之列,輕功更是天下沒幾人能及,行事又是這般陰毒……
  未等布袋和尚多想,只聽那少年道:“老叫化,你死期已經到了,在下冷風月,替家師索命來……”
  布袋和尚笑道:“索命?老叫化能活至今日已覺多餘了,卻不知令師是誰?”
  冷風月傲然道:“江湖人稱千面狐智桐的便是!”
  言罷,一掌拍出。
  布袋和尚突覺勁風撲面,一個側翻避過掌風,朗聲道:“殺人償命,此乃至理,然殺千面狐如此禽獸,卻是替天行道!”
  冷風月只道布袋和尚已然重傷,萬難避過自己第二掌,那料布袋和尚尚有餘力,當下心中微驚,運足全力,展開一路天冥神功,飛沙走石,招招辛辣,直盼立將布袋和尚斃于掌底!
  卻道布袋和尚遭暗算,已受極重內傷,全身功力所剩無幾,一時之間,竟不敢硬接對方掌力,只得強聚殘存真力,左側右閃,以避其鋒。
  冷風月得意之極,狂笑道:“臭叫化,小爺叫你今日血濺當場!”言罷複又探身攻進,一招長虹經天,直拍布袋和尚腰脅。招式兇猛,更兼已揉進西域武功之詭異,布袋和尚雖然對中原各家門派了然於胸,然陡見此招,也不禁大驚失色!
  不可能的方位!不可能的身法!雖不言妙及絲毫,卻也不失霸道乖戾。
  好個布袋和尚,驚而不慌,強提一口真氣,拔地而起,堪堪避過此招,正自暗道僥倖,忽覺白影一閃,冷風月竟也拔地而起,直擊布袋和尚雙足。
  此時布袋和尚身形已然下落,冷風月擊來的掌風,陡及布袋和尚小腹要害!
  布袋和尚心知此招萬難避過,百忙中將全身殘存真力盡數凝於小腹,硬生生受了這一掌!
  “砰”的一聲,如今敗革,布袋和尚諾大的身軀,有如斷線風箏,直飛落三、四丈外,一動不動!
  冷風月陰慘慘地笑了幾聲,整個臉龐猶如一朵奇毒的復仇之花。
  大漠依然沈默無風。
  冷風月便是這沈默中的幽靈。
  冷風月仰視蒼穹,誰也不知道此時他在想什麽,現在他清楚地意識到死亡原來是一樁異常簡單的事情,即便象布袋和尚這樣名揚天下的絕頂高手,也會在一瞬間變成僵屍。
  是誰,使布袋和尚大俠變爲僵屍?
  是他冷風月!
  冷風月突然仰天狂笑,有若野狼長嘯!
  冷風月一步步走近布袋和尚的屍首,他要比他再死一次!
  布袋和尚沒有一絲活人的氣息。
  冷風月站在布袋和尚的屍首旁,喃喃道:“師父,今日之事,你老人家在天之靈知否!徒兒這便取了你仇人的頭顱,也做成夜壺……哈哈哈……!”笑聲未畢,突聞“嘭”的一聲!
  冷風月的笑聲嘎然而止了!
  又聞“砰”的一聲!
  躺在沙漠上的,已不僅僅是布袋和尚一個人了。
  布袋和尚在觸地的刹那恢復了知覺,他知道今日若不涉險,已是萬難倖免了!
  他強忍住即將噴出的烏血。
  他使自己變成一具“屍首”。
  他暗中將所剩無幾的真力慢慢凝於右掌,等待著最後的機會。
  冷風月會給他機會麽?
  如果冷風月遙遙擊來一拿,那布袋和尚毫無疑問就要變成真正的屍體了。
  但冷風月也許會近身!這是布袋和尚唯一的機會。
  機不可失!
  布袋和尚以平生功力之所聚,揮出了致命的一掌。
  冷風月的身軀有若離弦箭簇,飄落在五丈開外!
  黃色的天幕。
  黃色的地衣,恰似一塊巨大的黃色裹屍布。
  風蕭蕭。
  兩個奄奄一息的人,靜靜躺在一片蕭瑟中。
  他們是否就要玉石俱焚,同葬大漠?
  布袋和尚的肋骨象一具斷了弦的破琴,已難奏生命的強音。雖然冷風月的那掌沒有使他命喪當場,但他最後的搏命一擊,已經使他的真元耗盡!
  布袋和尚躺在一座沙丘上,臉如金紙,氣若遊絲,現在他唯一期望的,就是看到冷風月死於自己之前。
  冷風月卻在另一座地丘上艱難地爬行,象逃避鬼魂似的儘量離布袋和尚遠一些。他已經生出了那種觸手可及的恐懼。他不敢相信屍體也會殺人,他突然明白了許多使自己感到恐怖的事情。先師智桐的影子他怎麽也無法揮走。
  空氣顫抖,大地著火似的燃燒。
  夜幕降臨了。
  月光下,沙丘林立,鬼影幢幢。
  兩個氣若遊絲的人,相隔十數丈,漠然而視。他們都沒有力氣哪怕再說一句話。他們像是在比賽看誰的生命之燈熄滅於後。
  驀然,空氣像是凝固了似的,有一種轟隆聲隱約自天邊響起,身下的大地在微微震顫。
  冷風月陰聳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恐懼,他知道即將發生什麽。
  布袋和尚雖有一絲疑惑,但面容格外平靜。
  冷風月不知道布袋和尚爲何還能平靜,他已中了自己兩掌,此時只怕連殺雞的力氣都不會有了,難道他不怕被漫漫黃沙吞噬?
  沙丘已開始緩緩移動!
  一種求生的強烈本能趨使冷風月使出最後一絲力氣,緩慢艱難地爬行。
  他像只幼小的蟲子,一點一點地向高處蠕動。
  布袋和尚依然靜靜躺著,雖然他知道這樣下去意味著什麽。
  人,違背不了天意,這一點,布袋和尚是再明白不過了,想東方聖如此千古難見的學究天人,終究也難逃一死。
  死,對某些人來說,不過是另一種歸宿,並沒有一絲兒的神秘和可怕。
  布袋和尚就是這樣的人。
  布袋和尚平靜地想,自己一生叱吒江湖,從不做虧心之事,沒想到老天最後叫老叫化死于黃沙。他甚至笑了一笑,一縷血絲褂在他的嘴角。
  大漠猶如海面,刹那間波濤滾滾!
  此時冷風月已爬到一座沙丘頂上,象一葉無槳的小舟穩穩地飄在浪尖。他知道大漠駭浪已難奈他何了。長年生活在大漠,他學會怎樣避開巨大而可怕的黃沙。看著布袋和尚在低谷沈浮,冷風月笑了!
  布袋和尚的身影已經消失。冷風月幾乎敢斷定他是被漫漫黃沙埋葬了,冷風月突然感到一絲遺憾,他不能眼看著布袋和尚毒發而死!
  天冥神功,中掌必亡!——這是當初千面狐智桐給冷風月上的第一課。
  冷月風一點也不懷疑師父的話,因爲他曾屢試不爽,饒是你武功高強,只要中了天冥掌,縱然當時不死,最多十天後也將毒發身亡!
  天冥掌,毒掌!
  突然風平浪靜。
  柔柔的月光下,漫漫沙丘象一個熟睡的少女。
  冷風月盤膝而坐,運力自療內傷,一個小周天之後,他發現自己僅恢復了一成功力。布袋和尚最後那搏命一擊,幾乎將他全部真力震散。
  “老叫化!”冷風月恨恨地道,“縱是你葬地三尺,我冷風月,也要掘出你的頭顱做夜壺!”
  冷風月環視四周,牢牢記住了這個地方,然後踉踉蹌蹌向西而去。
  大漠茫茫,一代大俠布袋和尚姚鵬,就此葬身沙海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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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陰陽大法

  滄州。
  古道。
  西風。
  鐵運算元田歸林和雷音掌打馬走進城門。
  連日來,二人心中皆是一片茫然,擡眼望去,店鋪林立,幌子飄動,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滿目興榮景象,卻無端憑添二人滿懷愁緒。
  茫茫人海,誰知獨孤樵下落?
  酒店,行人的歸宿。
  舉杯,無言的飲酒,無言的相對,無言的苦悶。
  夕陽西下,殘陽如血。
  次日傍晚,二人立馬在一座荒郊野外的破廟之前。
  陰風愁慘,穿過去廟廢墟,卷起一股腐敗氣息直撲二人鼻孔。
  殘破的蛛網隨風飄動,就像腐屍上的破衣。使人感到恐怖、憂愁和淒苦。
  然而卻也有一種神秘的吸引力。任何人只要走過,都忍不住伸頭進去看看,然後走開。
  雷音掌連城虎探頭進去看了一眼,回轉身來,無言地擦去沾在頭上的蛛網沈塵。
  鐵運算元田歸林接著探頭進去,卻沒有立即轉身,稍停,他“咦”了一聲,邁步走進破廟。
  鐵運算元雙目如炬,看著那尊泥土剝落帳公塑像。
  雷音掌也跟著走進廟內,不解地看著鐵運算元,甚覺莫名其妙。
  鐵運算元手按精鋼算盤,“叭”地一聲,一粒算盤鐵珠打在關羽塑像的右眼上。
  卻不見任何異常。
  雷音掌皺眉問道:“你怎麽了?”
  鐵運算元不答,縱身一躍,輕飄飄地落在關羽手捋長須的右手上,伸手按著關羽右眼,先直按,然後往左一旋。
  忽聽得“光當”一聲,關羽塑像左緩緩移動!
  昏暗潮濕的破廟中,雷音掌心中大駭,直感頭皮發麻,眼睛直愣愣地瞪著關公塑像,如見鬼魅一般。
  渾身破敗不堪的關公右手拎起青龍偃月刀,雙手抱於胸前,少頃,只聽得“哢嚓”一聲,關公的左手倏然朝下一指,擺出“請”的姿勢。泥土不停地“叭嗒叭嗒”往下掉,騰起一陣潮濕的黴味。而關公手指的地方,露出一塊冷陰陰的巨石,只見巨石緩緩移開,現出黑森森的一個洞口。
  鐵運算元從關公右臂上跳下來,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中皆是驚駭莫名,此事委實太過詭異,縱是二人藝高人膽大,也不禁面面相覷。
  沈吟之間,天色漸暗,陰風過處,使人不由得渾身皮膚繃緊!
  鐵運算元用詢問的目光看著雷音掌,良久,雷音掌堅定地點點頭,於是,鐵運算元從破廟的門椽上取下兩根朽木,運力於掌,將朽木劈成細條。雷音掌取出火摺子,很俠地將木條點燃。然後接過火把,用左手高高擎著,右手則運勁護於胸前,率先躍入洞內,鐵運算元當即跟進。
  洞內陰氣逼人,且有陳年穢氣撲鼻而來。二人屏住呼吸,將平生真力修爲貫注全身,小心翼翼地慢慢往前探尋。
  走得十步,通道向左拐,拐角處竟備有松明火把!二人換了火把,繼續前行。只覺地道逐漸下降,但不知何故,洞內異常乾燥。
  忽覺一股陰風刮過,令人骨頭發涼。二人心頭大震,駐足觀時,但見洞壁之上印有兩人古怪的身影。待得須臾,不見異常,這才壓住急跳的心繼續前行。
  地道豁然開闊,眼前突然出現一座大廳,大廳中央駭然有一巨大的黑影聳立著。
  二人對視一眼,均不作聲,又點燃四、五支火把插在洞壁。
  聳立在大廳中央的黑影卻原來是一隻巨大的沙漏。
  仔細搜索之後,再未發現任何機關,二人心知地道已到盡頭。
  當下二人站在沙漏前茫然無措。
  此沙漏分上、下兩個巨大的漏斗,旁有雙人合抱粗的木樁四根,用以固定沙漏。上面的漏斗已是空的,下面的漏斗積滿呈圓錐的細沙。
  【滄浪客注:沙漏是古人用計算時間的,經過精確計算,得出漏斗嘴的大小,控制流量,在漏斗外殼刻上刻度表示時間,用一條繩子系一隻箭頭與垂在一個邊的刻度底線相繼,另一頭系一木塊置於沙漏之內。沙子漏下,箭頭上升,這樣,時間變化就明顯地反映在刻度之上。鑒於此,沙漏大多製作得小巧精致。沙子漏完之後,兩個漏斗的位置相互交換,至使時間無窮流逝。】
  如此巨大的沙漏,實乃二人平生所僅見,不禁驚訝莫名,雷音掌道:“這沙漏怎的這般大!”
  鐵運算元心中也正自驚凝不定,聞言搖搖頭,細觀阻前沙漏,發現紗漏的漏沙孔非常細小,不禁突然色變。
  雷音掌見狀急道:“怎麽了?”
  鐵運算元表情古怪地道:“這沙漏不是用於計時的。”
  “不用以計時?”
  “也非用於計日?”
  “那——?”
  “它的漏沙孔如此細小,定是用於計年!”
  兩人湊近細看,卻見此時箭頭正正擡到最後一個刻度,旁邊赫然刻著一個數位:伍佰。
  雷音掌道:“五百年?”
  “五百年!”
  這只沙漏到現在已經存在了曆五百年之久!
  是什麽人——?
  出於何種目的——
  而製作如此巨大的沙漏了!
  誰?
  爲什麽了!
  兩人隱約覺得一樁巨大的秘密將公諸於世,心頭不由得緊張起來。
  但兩人思來想去不得要領,雷音掌連城虎看到沙漏製作得異常堅固,運勁拍出一掌,沙漏紋絲不動。
  鐵運算元輕功略勝於雷音掌,當下身形微動。也不見如何作勢,身子便已平地拔起,輕巧地落在沙漏邊沿上。
  但見沙漏底部赫然有一黑色錦囊,當即施展“燕子三抄水”輕功,一把將錦囊抓住,腰身一扭,身子劃出一道弧線,又翻回到沙漏邊沿,輕輕一躍,落在雷音掌身旁。
  打開錦囊,二人看到裏面有一竹簡,另有一隻精致的檀香木盒,大小如手掌,一股清香彌漫開來,驅除了地道中的穢氣,二人頓覺心頭暢快。
  再細觀時,但見竹簡上有如下字語:
  “吾乃曹氏旁宗。曹氏不興,因奉家嚴之命,捧幹將莫邪所鑄雌及魚腸二劍密獻聖上曹氏髦公,以期曹脈永盛,敦料奸人泄密,髦公倉然舉事而殞。
  吾素蒙聖恩,不忍獨活,密建此室,置雌劍於漏底,魚腸劍即爲沙漏箭頭,另有曹公所賜《陰陽大法》一圖,聖口此乃土古武神所留,爲修爲之密笈,聖上寄望于鄙人能修爲之,奈何鄙人愚鈍,實難參悟,深感無顔,故一併留於此室……”
  雷音掌突然奇道:“曹髦卻是何人?”
  “曹髦乃曹操後人,”鐵運算元隱約記起史書上曾經這樣記載到:“西元O年,曹髦‘見威權日去,有勝其憤’,因對臣下曰:‘司馬昭之心,路人所知也!吾不能坐受廢辱,今日當下卿自出討之’。結果曹髦爲司馬昭所殺。”
  雷音掌點點頭,二人複往下觀:
  “《陰陽大法圖》置於木櫝之中,據曹公雲,此圖與另一藏寶圖原爲一紙,後分爲二。《陰陽大法圖》歸多餘收藏、藏寶圖另附與他人。餘僅知二圖均未得解。
  據餘愚見,若修此絕世內功,當有彼圖爲輔,方能參悟。
  鄙人終未知彼圖下落,惜乎!”
  “五百年後,有緣者當得入此室,取此異寶,若君憑此而盡斬天下妖魔,則餘瞑目也!
  爾等雖入此室,尚望量力行之,若無雄才大略,請交與有德之人。切忌貪婪,徒遭殺身之禍!曹氏二六二年謹記。”
  二人看完竹簡,面面相覷,憂喜交織,半晌作聲不得。
  憂,江湖兇險!
  喜,蓋世神功!
  憂,能否參詳得透?
  喜,若神功練成,自可笑傲江湖。
  憂,竹簡語氣極是嚴峻,二人雖非江湖屑小,卻也並非雄才大略之輩!
  二人打開木櫝,恭敬地捧出一張羊皮圖紙,但見右首邊緣呈狼牙狀,確被人撕掉了另一半。二人細觀圖紙,上面只是彎彎曲曲的線條,終是不得要領,唯一識得的一只是《陰陽大法圖》五字。
  鐵運算元苦笑搖頭,將圖紙交與雷音掌收好,再次躍上沙漏邊沿,取下魚腸劍。
  【滄浪客按:此劍據傳爲幹將莫邪所鑄,曾爲戰國時之燕王所得,賜與一代大俠荊軻,荊軻把此圖藏于燕國地圖之中送給秦王以示降服,當秦王展開地圖觀看時,圖窮匕見,荊軻抓起短劍便刺,可惜失手未得,結果荊軻未能殺死秦王,反被秦王武土一擁而上剁成肉泥,然荊軻的俠骨風範卻昭如日月,朗照後人。】
  鐵運算元誠惶誠恐地捧著這長不盈尺的上古利器,心湖起伏,默立無聲。
  稍後,兩人尋到下漏斗嘴開關,合力掀開!
  沙漏嘴直徑足有兩丈!
  沙粒急速下滑。
  這些沙粒定是經過精心篩選水株而成,儘管已過五百寒暑,依然悄無聲息地落下,絕無半點沈灰。在火光映照下,如粒泛著乳黃色的光澤。
  鐵運算元和雷音掌肅立沙漏旁。
  轉眼間,五百年光陰飛快流盡!
  二人躍上沙漏邊沿,不禁心頭大震,相顧駭然。
  一個美髯公雙手托劍緩緩升起,到得與二人一般高矮,嘎然而止,奉劍姿勢栩栩如生。
  此事端的令人匪夷所思!
  二人驚懼異常,定神細觀,方知髯公實乃沈屍!
  五百年前的沈屍!
  雷音掌看看鐵運算元,鐵運算元點點頭,雙手接過寶劍,只聞一陣嘎嘎響聲,美髯公又緩緩下降!
  原來沙漏嘴上支有兩根方木,交叉成“十”字形,中央有一木板托著髯公雙足。沙子漏盡之後,沙粒的重量走動下面機關,髯公便被托著上升。當劍取下之後,引動機關,木塊又戴著美髯公緩緩下沈。
  二人躍下沙漏恭恭敬,敬地磕了三個頭,這才緩緩抽出長劍。只見劍身通體黑亮,恰似一道黑色閃電。
  劍尖微微震顫,隱隱發出嗡嗡之聲,似在萬馬奔騰,又似大海海狼澎湃洶湧,端的雷霆萬鈞。
  劍柄上附有一白絹,上書:“吾乃曹門小卒,汝今得寶,望焚吾身。潔君之手,好自爲之。”
  二人遵囑點燃沙漏。
  轉眼間上下兩台沙漏已盡在騰騰火餡之中,正欲托劍拜別,忽又見美髯公從火中再度爬,雙手猶呈奉劍之勢,目視二人,神色肅然。
  鐵運算元和雷音掌跪拜於烈火之前。頓覺熱浪逼人,呼吸難暢,二人長身而起,向洞外疾奔。
  出得廟來,已是月正中天,銀輝遍野。
  兩人翻身上馬,投身溶溶月色。
  涼爽的夜風撲面而來,馬蹄劃過柔軟的青草。
  陣陣幽香。
  山路回轉,蟬鳴悠揚。
  正行走間,眼前忽現一座別致精舍。二人駐足而觀,始知精舍竟是青竹所制。
  青竹在月光下泛著淡淡銀光。
  銀光飄飄渺渺。
  二人幾疑誤入仙境,徐徐走近窗前,但見室內物竹清雅,絕無一絲塵埃。
  竹床之上,平臥著一位青衣少女,臉如白玉,一呼一吸之間,使人心醉神迷。
  二人心頭一蕩,不覺心搖神馳。
  忽聞“嗝吱”一聲,竹門開處,一人持燈而入,置燈桌上,轉身面對著竹床。
  二人心頭大震!
  玉蝴蝶!
  江湖四大魔頭之一,十惡不赦的采花大盜,人所共憤的玉蝴蝶金一氓!
  二人正震駭間,只聽得玉蝴蝶慘人地乾笑幾聲,嗲聲嗲氣地道:“霍姑娘,算你有福,今晚金某定不負你,包你銷魂,咯咯咯……”
  青衣少女渾然不知,顯是要穴被制。
  玉蝴蝶淫笑著,伸手欲解青衣少女胸衣……
  雷音掌陡覺血沖腦門,暴喝一聲:“淫賊住手!”
  話音未畢,二人早破窗而入。
  玉蝴蝶名列江湖四大魔頭之一,武功端的非同小可,聞聲雖是心頭一驚,卻是驚而不亂,身形早鬼魁般暴起,雙臂疾伸,一拉一帶之間,已扣住了兩人門脈!
  玉蝴蝶只料敢壞自己好事之人,武功定是非同小可之輩,他本欲以攻爲守,不料竟一舉得手,微愣之下,便見雷音掌眺目欲裂,鐵運算元則神色慘然,不禁桀桀怪笑道:“天堂有路不定,地獄無門偏來,爾等區區鼠輩,竟也敢管……”
  話音未落,陡聞一聲暴喝:“撒手!”
  聲如驚雷,玉蝴蝶心神俱震,驚回頭,但見江湖浪子童超傲立門前,一襲白衫,有如玉樹臨風,此時俊目含威,怒視自己。
  玉蝴蝶駭然色變,心膽欲裂,哪還再敢作傷人之念。只見一鶴沖天,玉蝴蝶運足平生修爲,破窗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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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進退難穀

  “昆侖四劍”中碩果僅存的邰盛,自半年前武帝宮一役,帶著師父屍骨回歸本門之後,心裏就從未有過一刻的平靜。
  昆侖一派,起始與少林、武當和峨嵋派齊名,被譽爲天下四大門派。數百年之後,各門各派人才輩出,而昆侖派人才凋零,實難與創派立門時同日而語了。時至今日,不過是江湖九大門派中無足輕重的一派而已。這還是因有追風劍客皇甫呈執掌門楣。如今皇甫呈命歸黃泉,沒有了那柄使天下英雄不敢小覰的追風俠劍,江湖中是否還承認它是天下九大門派之一,那倒也難說得緊了!
  追風劍客皇甫呈,以快劍名動江湖,自十年前執掌昆侖派,共收了四名弟子——高峽、邰盛、楊坤和管育。四人中,高峽老成,邰盛粗豪,楊坤寡言聰穎,四弟子中數他劍術最高,小師弟管育爲人機敏伶俐,深得本派中人喜愛,被江湖同道贈名爲“昆侖四劍”。
  既有追風劍客和“昆侖四劍”,昆侖一派雖說不敢與少林武當爭鋒,但若與諸如同列九大門派的崆峒點蒼之類相較,倒也不弱了名頭。不意半年多前,先是掌門師尊失蹤,小師弟管育下山尋找師父,又告神秘喪命。餘下昆侖三劍陡聞噩耗,一齊下山,不多時日,高峽/楊坤又落入“黃龍令”魔坑,極不光彩地隕命。至於邰盛自己,若非江湖浪子童超兩度相救,縱有十條性命,也決難活至今日了!但就是這救他性命的大恩人童超,當日在武帝宮大戰中,怒氣勃發,一掌擊斃了昆侖派掌門師尊追風劍客皇甫呈!
  是恩?是仇?邰盛委實難決斷!
  江湖浪子兩度相救,那情景歷歷在目,救命大恩,怎能不報!但他一掌斃師父手掌底的情景,也萬難從邰盛腦中抹去!殺師之仇,深如四海!恩恩讎讎,怎不叫邰盛難安。
  雖當日在武帝宮,掌門師尊是被太陽叟東方聖的藥物迷了心性,甘願助紂爲虐,與天下英雄爲敵,才被江湖浪子一怒擊斃。但身爲人徙,又怎能編排師尊不是。追風劍客縱有千般不是,也是身不由己,與你江湖浪子何關!你既一掌斃了昆侖掌門,那昆侖一派便與你江湖浪子仇深似海。
  但凡江湖中人,最是恩怨分明。救命大恩不報,卻是禽獸不如之輩了!
  邰盛終日長醉,早令昆侖弟子寒心。
  作爲碩果僅存的先掌門弟子,邰盛理當率領衆同門剿殺江湖浪子,爲掌門師尊報仇,重振昆侖一派聲威,但先掌門屍骨未寒,邰盛知已頹喪如斯!
  但昆侖弟子中又有誰知道他們的邰師叔(伯)早陷入了進退維谷之境!
  昆侖派雖有百余名入門弟子,但大多僅是記室,除二代弟子的“昆侖四劍”武功得掌門師尊追風劍客皇甫呈親授外,第三代弟子中只有熊尋一人正式拜入昆侖四劍之首的高峽門下,因而不論人品武功,熊尋都是昆侖第三代弟子中的佼佼者。
  邰盛進退維谷的處境,他也只對熊尋一人說過。當時熊尋沈吟良久,才道:“既是如此,邰師叔,咱們只有請師伯祖他老人家出來了。”
  邰盛道:“這固然是最好之法,但師伯他老人家坐關已十年有餘,他又怎肯破關而出呢?”
  熊尋道:“我和邰師叔去跪請三日,將本門慘變盡數告知于他老人家,師伯祖與掌門師祖親生兄弟,難說——?”
  邰盛道:“事到如今,看來也只有這樣了。師伯他老人家若肯出來執掌門庭,那咱們昆侖派便有望了。”
  原昆侖拿門追風劍客皇甫呈的師兄,也是親生兄長皇甫嵩,昔年號稱追魂劍客,快劍追魂,猶在其弟追風劍客之上。
  早年追魂追風聯袂行走江湖,連向采以劍法名揚天下的武當掌教滅塵子也稱讚有加。人人都道待老掌門謝世,昆侖一派定由追魂劍客皇甫嵩執掌門庭。不意先掌門死後,追魂劍客寧死不做掌門,自行坐關,將掌門之位讓與其弟追風劍客。個中情由,外人自是不知,僅有納罕而已。甚至整個昆侖派上下,也只有追風劍客一人明瞭其兄心思。很簡單,追魂劍客膩透了枕刀舐血的江湖生涯。
  既如此,邰盛熊尋師叔侄二人長跪三日,自是了無結果。
  邰盛令熊尋主持本派事務,自己則終日對酒長歌,長歌當哭!
  也多虧熊尋心思縝密,一晃半年,昆侖派竟未出任何差池。
  這日卯時,邰盛正飲到第三杯,忽見熊尋匆匆走進屋來,黯然坐在邰盛對面。
  邰盛恍若未覺,又慢慢斟滿第四杯,剛欲端了一飲而盡,卻見熊尋早已出手,端起酒杯一口幹了。
  邰盛不解地看著他!
  熊尋放下酒杯,長歎一聲,道:“師叔,並非師侄無禮,只是……唉!。”
  邰盛奇道:“怎麽啦?”
  熊尋道:“江湖浪子在江湖現身啦!”
  “童少俠?”邰盛急道,“他——他——?”
  熊尋道:“師侄派到川境的一個弟子,昨日連夜趕回,說在峨嵋山下見了童超,且與童超交了手……”
  “與江湖浪子交手?”邰盛駭然道,“那豈不——?”
  “童超那廝並末爲難本門弟子,”熊尋道,“只讓他回來給邰師叔傳話。”
  “傳話?”
  “昨夜師叔睡得太沈,故而——”
  “傳什麽話?”
  “童超說他此番重到中原,只爲尋找胡大俠和獨孤少俠,決不與本門爲難。但本門若欲尋他報殺師之仇,他隨時等著咱們。”
  邰盛黠然良久,才歎道:“縱然本門兄弟全部下山,又怎奈何得了江湖浪子童超呢?”
  熊尋道:“江湖浪子年紀甚輕,他的武功真如江湖傳聞的那般可怕麽?”
  邰盛道:“並非師叔我長他人志氣,江湖浪子的武功,若一對一的對搏,只怕當今天下無人能制服於他了。”
  熊尋也聞言心驚,暗自傷神。
  二人默然相對。
  邰盛又要飲酒,卻被熊尋伸手按住。
  邰盛不解地望著師侄。
  熊尋道:“邰師叔心思,別人不知,師侄我卻明白。恕師侄斗膽說一句,師叔你這般終日長醉,既不思爲先師報仇,也不想如何報江湖浪子救命之恩,作爲江湖中人,長此以往,只會徒招人笑。這對本門及師叔你個人聲譽,只怕都投絲毫好處。”
  邰盛道:“我又能如何作爲呢?敬教于師,務必愧對恩人。
  報恩於人,卻又愧對先師,我——”
  “師叔左右爲難,我都知道,”熊尋道,“師侄倒有個計較。”
  邰盛急忙道:“什麽計較,師侄快講!”
  熊尋道:“俗話說國不可一日無君,家不可一日無主,本派自掌門師祖仙逝,這半年來兄弟們惶然無主。雖師侄多方周旋,幸未有何變故,然時日一久,難說兄弟們不會生出異心。
  眼下師伯祖他老人家既鐵了心不管本派事務,全振上下一唯有邰師叔輩份最高。若那師叔仍要這般耽於醉夢,兄弟們散沙一堆,師祖他子老人家的大仇,卻又如何能報?”
  邰盛道:“師侄此番說話,卻不知——?”
  熊尋道:“並非師侄一人這般想,全派兄弟都急盼師叔振作起來,執掌本派,縱是江湖浪子武功再高,只要咱們全派兄弟一條心,也未必就不能替先掌門師祖報仇。”
  “要我做本派掌門?!”邰盛急道,“那是萬萬不可的!”
  熊尋道:“師叔這般說,也是在情理之中。但師叔是否想過,若師叔不擔起掌門重任,本派又怎有第二人選。一派無主的厲害,師侄已說了許多,師叔心裏自然更是明白。至於師叔任掌門後的思仇兩難之處,師侄及本門兄弟們都已考慮周全了,並非不難解決。”
  “如何解決?!”邰盛急不可待地問道。
  熊尋一喜:“這麽說師叔是願任本派掌人了?掌門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言罷便“撲嗵”一聲跪下,邰盛大急,連忙伸手去扶,忽聽“嘩啦”一聲門響,湧進十數個昆侖弟子來,進門便即跪下!
  邰盛舉目一望,門外尚有近百名本派弟子,心知全派弟子,此時盡都聚於此地了。
  只見百余名昆侖弟子齊嶄嶄全跪在邰盛屋裏屋外,口中一齊高呼:“參見掌門!”
  邰盛頓時大汗淋漓,急道:“你們……你們……”
  熊尋依然跪著,磕了三個頭。
  百餘人一齊磕頭,轟然有聲。
  邰盛又驚又急,一時作聲不得。
  熊尋道:“掌門有何吩咐?!”
  邰盛語不成聲地道:“我不……不是掌門,你們……兄弟們快快起來。”
  百余人齊刷刷站起來,一片嘩啦聲後,又是一聲高呼:“謹遵掌門令諭!”
  邰盛六神無主,一時作聲不得。
  只見熊尋一使眼色,早有十數名弟子恭恭敬敬地將昆侖派歷代掌門的靈位供上,靈台的正中,放著一隻巨大的祖母綠戒指和一柄長及三尺的黑劍!
  劍是尚方劍,昆侖鎮派之寶,縱是本派掌門,也不能佩其於身。
  祖母綠戒指,則是昆侖派掌門信符。
  靈位神物搬出,邰盛身爲昆侖弟子一縱有十個膽子,也不敢不跪於祖宗靈依及寶物之前了。
  百余名弟子又齊刷刷跪于部盛身後。
  邰盛規規矩矩地磕了三個頭,站起身來卻不知如何是好。
  衆弟子也跟著站起,一齊看著他。
  邰盛看著熊尋,道:“你,你這是搞什麽鬼?”
  熊尋立即跪下,道:“啓稟掌門,弟子熊尋爲了本派前途,不得不以身冒犯神物,驚動祖宗靈牌,罪可當誅!便請掌門請出鎮派寶劍,將弟子斬于祖宗靈前,弟子熊尋雖死無憾!”
  十餘名方才搬靈牌神物進屋的弟子也一齊跪在熊尋身後,凜然將“雖死無憾”之言同聲說了一遍!
  原來,依昆侖派門規,若無掌門令諭,擅動靈牌神物,皆是罪當誅滅!
  鎮派神劍,尚方劍,唯一的作用便是誅斬本派叛逆及違犯門規罪可當誅之人。
  邰盛轉首看看尚方劍,又看看面前跪著的熊尋諸人,知此時木已成舟,自己稀裏糊塗地成了掌門,只得長歎一聲,道:“你們起來吧。”
  熊尋等高聲道:“多謝掌門不殺之恩!”
  邰盛皺皺眉,心道罷了罷了,既是本派兄弟硬要來個霸王硬上弓,讓我邰盛騎虎難下,那我邰盛便把這條命交給本派,不讓曆祖曆宗丟臉也就是了。
  正思忖間,卻聽熊尋道:“啓稟掌門——”
  邰盛一愣,道:“你又有什麽事了?”
  熊尋道:“弟子不敢。弟子與這十余名兄弟犯了本派門規,本是罪可當誅,但掌門寬宏大量,饒我等不死。但依本門門規,弟子等已是戴罪之身,望掌門准許弟子與這個余名兄弟下山戴罪立功,誅藐江湖浪子,爲先掌門師祖報仇!”
  邰盛恍然大悟,原來先前熊尋說已有解決自己兩難處境的辦法就是這樣,先讓他接任掌門,管理好派中事務,然後由熊尋帶部分兄弟下山爲拖掌門報仇。
  邰盛心頭一熱,暗道:我昆侖派既有這等好兄弟,還怕沒有復興之日麽?!
  隨即又想:熊師侄帶十數名兄弟去找江湖浪子拚命,那無疑是以卵擊石,自取滅之,決不能讓他們擔此風險!
  江湖浪子童超雖一身浩然正氣,決非窮兇極惡之輩,但若你死攪蠻纏,激起了他的怒氣,卻也是六親不認的。當日在武帝宮一掌擊斃先師追風劍客就是最好的例子。這一點,邰盛比任何人都明白。
  邰盛呆呆看著熊尋,轉念間已有了主意,只見他轉身從靈臺上取下掌門信符的戒指,莊重地戴在右手食指上,然後沖歷代掌門靈牌各磕了三個頭一肅然邁:“曆祖曆宗在上,請受昆侖第二十七代掌門邰盛一拜。自今而後,本掌門定當率領同門,將本派聲威發揚光大!”
  身後百余名昆侖弟子均肅然地看著他們的新掌門,面露喜色。
  邰盛禮成之後,取下尚方寶劍,雙手平托,轉過身來,看著熊尋。
  衆人都是一驚:莫非新掌門真要斬熊尋及十余名兄弟立威了!
  卻聽邰盛道:“昆侖派第二十八代弟子熊尋聽令!”
  熊尋凜然跪下,道:“弟子熊尋謹聽掌門令諭!”
  邰盛道:“爾等未得掌門令諭,擅動祖宗靈用及本派神物,罪在不赦!然本門正值多事之秋,本掌門令爾等一片爲本派著想之苦心,且饒爾等不死!”
  熊尋道:“謝掌門不殺之恩!”
  邰盛又道:“爾等既觸及本派死律,死罪雖赦,活罪難饒!”
  衆人又是一驚,卻聽邰盛接著道:“本掌門爲報先師血仇,即日便將率部分兄弟下山。本掌門特令熊尋戴罪立功,暫時接管
  本派神物尚方寶劍,維持本派立門重地安危。本派弟子若有心生異念、違犯門規者,熊尋可不請示本掌門,憑空中尚方劍就地誅斬!若本掌門復仇歸來,發現熊尋治派無力,也當定斬不饒!昆侖第二十八代弟子熊尋,你可聽明白本掌門令諭了麽?!”
  熊尋早淚眼迷蒙,位聲道:“弟子銘記掌門師叔之言于胸,斷不敢忘!”
  邰盛肅然道:“如此甚好!熊尋,接本門神劍!”
  熊尋雙手托住尚方劍,站立起來,看著新掌幾雙潸然淚下。
  邰盛此番下山找江湖浪子尋仇,實是凶多吉少,別人不知,熊尋卻是了然於胸。新掌門與江湖浪子的恩恩讎讎,熊尋也無有不知。邰盛讓他這般“戴罪立功”,其中深意,熊尋自也到曉,一是不讓他擔兇險,二是新掌門生還機會甚是渺茫,熊尋本是聰明之人,不會不知道邰盛下山意味著什麽!撇開江湖浪子武藝高超不說,縱然邰盛真殺了童超,他也定會自絕于童超屍前,以報人家兩度救命之恩的!對於象邰盛這樣的血性漢子來說,恩仇比性命還要重要!
  熊尋思念至此,托劍的雙手禁不住輕微顫抖起來。
  便聽邰盛威嚴地高聲道:“昆侖弟子聽令!”
  衆人轟然道:“謹聽掌門示下!”
  邰盛道:“江湖浪子童超,與本門有滅師之似海深仇,不殺此人,先掌門師尊之靈九泉之下難安!”
  衆人齊聲道:“誓殺童超,以慰先掌門之靈!”
  邰盛等衆人靜下之後,又道:“無奈童超武藝高強,咱們只能智取,不能力敵,此番本掌門只率十名弟子下山追殺童超……”
  話音未落,早有百余支手如林般舉起,紛紛爭著要與掌門下山。
  邰盛看看熊尋,熊尋便指著先的搬動靈牌的十數人,道:“就讓這幾位兄弟隨掌門下山吧?”
  邰盛道:“好!兄弟們別爭了,與本掌門下山之人選已定,現在衆位弟子看好!”
  只見邰盛高高擡起右掌,大聲道:“本掌門食指上所戴的戒指是什麽?”
  衆人均是一愣,那不是本派的掌門令符麽!邰掌門爲何有此一問?!
  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
  又聽邰盛道:“凡我昆侖弟子,均知此戒指爲本派掌門令符,現在本掌門要衆位弟子一齊背本派第九條門規!開始——!”
  衆人轟然齊聲道:“凡我昆侖弟子,見掌門令符戒指,便若親見掌門!”
  念罷衆人心頭都是一震。
  便聽邰盛道:“此番本掌門下山,歸期難料,若有人持此信符上山,本派上下,均得奉此人吾令行事,若有違者,昆侖第二十人代弟子熊尋務須請出尚方寶劍,立斬不饒。”
  衆人鴉雀無聲。
  邰盛怒道:“熊尋,爾等竟敢不奉本掌門之令麽?!”
  熊尋悲聲道:“弟子熊尋遵命。”
  “如此甚好!”邰盛道,“與本掌門下山的弟子這便去打點行裝。餘下弟子各司其職,一切聽熊尋調令。本掌門也要略作拾輟,明日下山。衆弟子這便散去吧!”
  衆人恭身散去,只有熊尋一人仍留在屋內。
  熊尋道:“掌門師叔,你——?”
  邰盛道:“這是最好的辦法了。只盼你每日督促兄弟們勤練武功,不要損了本門聲威才好!”
  熊尋道:“如果掌門師叔留下,由師侄……”
  邰盛打斷他的話道:“師侄休要再說了,個中厲害,我已想得分明。你們既認了我這個掌門,我做掌門的又怎可不擔當起爲先師復仇的重責呢!”
  熊尋道:“師叔……”
  邰盛怒道:“休要羅咦!你去吧!”
  熊尋心頭一凜,道了聲“是”,便恭身離去。
  邰盛看著他的背影,輕輕點了點頭。然後手撫先師留下的追風劍,良久無聲。
  突聽“啪”的一聲!
  邰盛駭然一驚,卻見茶几上多了本薄薄的小冊子。小冊子是由十數張羊皮紙訂成,年深日久,早已泛黃。
  小冊子的封面上,赫然題著四個隸書文字:《追魂劍譜》!
  邰盛一個箭步沖到窗前,卻哪里還見得到半個人影。轉回屋來,迷惑不解地看著那本劍譜。便聽一個細微但卻清晰的聲音自耳邊響起:“邰盛,你早該這樣了!”
  邰盛左顧右盼,顫聲道:“你是誰?”
  那聲音道:“不要找我了,你找不到我的。你只要看看那劍譜,就知道我是誰了。現在你別說話,靜聽我說。當年你師父號稱追風劍客,以快劍名揚江湖,但若論出刹變招之快,令師他還是略差我一籌……”
  邰盛驚喜交加,高聲道:“你是追魂劍客?!師伯!弟子……”
  “我要你別說話!”那聲音道,“我昆侖一派,向來以快劍聞名,但十年前我與武當滅塵道長論劍三日,卻終是輸給了他的慢劍。武當劍法以靜制動,以慢制快,端的是天下一絕。然經那番論劍,也使我發現了本派快劍中的許多破綻。當年你師祖仙逝,我主動把掌門之位讓與師弟。我對他說是膩味了江湖殺戮,其實我是想靜靜想想怎樣彌補本派劍法大的破綻。這十餘年來,也算有了結果。我將武當劍法之慢與本門劍法之快揉到一起,創心研出這份《追魂劍譜》,現我將它相贈於你,若然練成,僅以劍法論,你決不會弱於天下任何使劍高手,望你勤學苦練,將本派發揚光大……你不要說話!這十餘年來,除劍法外,我也悟透了許多事理,我已老啦,不會再管什麽江湖是非了。你好自爲之吧!”
  邰盛聽那聲音不再傳來,高呼了幾聲“師伯”,卻哪里還有回音。
  邰盛不知是喜是憂,伸手翻開《追魂劍譜》,只見扉頁上寫著:“天下運劍者,均知快慢二途,快者若風,慢若處子,孰優孰劣,本無準則,然因……”
  一路閱將下去,邰盛只覺心中狂跳,早先許多心中不解之處,竟豁然洞開。但看到後面劍招細則時,卻又似懂非懂,看似簡單,細著卻又甚覺艱深……
  東方既白,那得與掌門下山的十余名弟子,早聚在邰盛門前。
  邰盛晃然驚覺,忙揣了那本劍譜,急急收拾行裝。
  熊尋及近百名昆侖弟子,一直將新掌門送至山腳。
  拱手拜別時,人人心頭均有一絲不祥之感。
  莫非真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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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1, 08:41 AM   #455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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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陡起凶波

  月黑風高。
  荒郊野塚。
  萬籟俱靜,鬼火熒熒,顯得格外陰森。
  一條黑影鬼悠般飄然而來,在一座巨大的荒家敢收住身形,只見他期四周略一打量,然後擊掌三下。
  稍後,另一座荒家後響起了三聲回應,然後緩緩轉出一條人影。
  先前那黑影冷冷地“哼”了一聲。
  稍後出現的組影聽到那聲冷哼,陡然象觸了電似的,連忙超身前來,顫音道:“屬下沒想到會是主人親身前來,望恕屬下無知之罪!”
  先前那黑影道:“吩咐你的事都佈置好了麽?”
  “回主上話,屬下已派楊長老辦理去了。”
  “楊世通?你相信他能辦好?”
  “楊世通身爲本幫執法長老,向來心思縝密,冷面無情,用下對他行事極爲放心。”
  “那爲何近日不見江湖爲尋獨孤樵而喧騰?”
  “這——”
  “只怕是爾等還未盡力吧?!”
  “不敢!主上吩咐之事,屬下怎敢不盡心盡力呢!屬下這就……”
  “罷了,獨孤樵之事,老夫已另有安排。”
  “主上神機妙算,不知——?”
  “老夫已誘使金童玉女去追殺獨孤樵,他二人新近練成了東方聖那老匹夫遺留威力極大的一式劍招,如果獨孤樵真的在江湖現身,那兩強相鬥……哈哈!”
  “主上神機,當真令屬下五體投地。”
  “姚鵬那老賊,爾等盡可放心,此時是生是亡,倒也難說得緊了!哈哈哈……”
  “主人是說布袋和尚那老賊已被主上的神功——?”
  “你聽說過千面狐有個徒弟麽?”
  “冷面煞星冷風月?屬下也曾有所耳聞,好像昔日陛……
  東方聖對他極爲賞識,把他派到大漠……”
  “不錯,此人已盡得千面狐真傳,心狠手辣,猶在其師之上,老夫已用計使他將姚鵬那老賊纏至塞外,老叫化能否生出大漠,倒要看他的造化了。”
  二人一陣哄哄怪笑,有如兩隻夜嫋啼夜。
  稍後,其中一人道:“主人計謀莫測高深,不知此番主上要吩咐屬下——?”
  “獨孤樵和姚鵬咱們可以無慮了,當今天下,唯一能與咱們作對的便是胡醉和童超。童超半年沒有音訊,即使現身,老夫也不懼於他……”
  “主上功高莫測,一身暗器功夫更非江湖浪子所能抵敵!”
  “你少給老夫戴高帽,當初若非東方聖那匹夫給老夫先戴了幾頂高帽,致使老夫頭腦發昏,與他打賭並輸於他,老夫也就不會窩窩囊囊的給他做什麽勞什子的左護法了!”
  “屬下不敢!屬下是真心……”
  “並非老夫妄自菲薄,與江湖浪子若放手一搏,老夫雖無懼於他,但也決難取勝,大約是個平手之數。最可慮的還是胡醉,他名譽上現在還是你們丐幫幫主,並且在江湖上俠名甚著。”
  “主上放心,眼下敝幫已在屬下和黃長老控制之下。”
  “完全控制了?”
  “這個嘛——”
  “你休要大言炎炎,你和黃世通控制了丐幫多少力量,老夫胸中有底,現在老夫就要你與黃世通憑藉你們的力量,將胡醉除去!”
  “除去?胡醉那廝的武功——”
  “並非讓你二人去與胡醉廝殺。”
  “那主上之意是——?”
  “用這個——”被尊爲主上的黑影駭然是江湖四大魔頭之首的千佛手任空行,此時他遞過一團薄薄的東西,陰沈沈地道:“——和你們的腦袋!”
  “這是——”
  “這是千面狐的遺物,你回去一看便知。我要你們不但除去胡醉,還要江湖天下大亂,只有亂,咱們才可從中謀利。
  待大事成了之後,老夫替你把幫主前面的‘副’字去掉。”
  “多謝主上大力栽培!”說話的卻是半年前在“武帝宮”與胡醉勢成水火的丐幫副幫主鐵鏡!
  “不過,”任空行又道,“這還得看爾等如何行事。”
  鐵鏡忙道:“凡主上吩咐的事,屬下等萬死不辭!”
  “好!”任空行突然放低聲音,說爾等只要如此如此,這般這般……
  “主上神算,當真賽過昔日諸葛,”鐵鏡連連點頭道:“屬下等一定照主上吩咐的去辦!只是——兄弟們的解藥——?”
  “離毒發期不是尚有三日麽?”
  “是!是!只是兄弟們——?”
  “也好,近日老夫要去追查江湖浪子下落,這就把解藥給了你們,一月之後,你可到老地方找我。”
  言罷抛給鐵鏡一個小藥瓶。
  鐵鏡畢恭畢敬地道:“謝主上賜藥之恩!”
  任空行“嗯”了一聲,道:“記住上千萬別讓胡醉那廝與你朝相!”
  “屬下理會得。”
  “去吧。”
  任空行一揮手,鐵鏡恭身退了聲“是”,人便如離弦之箭,劃出一道黑線,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驀然一道閃電,照亮了任空行奸詐陰沈的面容。
  閃電劃過左後,任空行身影已杳。
  轟隆的雷聲,是兆示著風暴即將來臨麽?
  永定鎮,地處長江北側,是一個只有七、八百人的小鎮。
  鎮雖小,卻是南北來客的必經之地。
  這兒最興隆的生意是擺渡。渡人或渡貨。貸有輕賤的也有貴重的。有貴重的貨,當然也就有鏢局。
  永定鎮最大、也是信譽最好的鐵局,是永盛鏢局。
  永盛鏢局有十九名鏢師,三十名趟子手,總鏢頭姓陳,名遠興,早年曾做過兩湖武林領袖,使一把三十餘斤重地鬼頭刀,爲人耿直豪爽,水上功夫更是無人能及。在兩湖境內,無論水路陸路,凡永盛鏢局保的鏢,還沒失過一次手!
  陳總鏢頭的面子,兩湖境內的白進黑道,都是要賣幾分的。
  陳總鏢頭如今已年逾七旬,早已不親自保鏢了,鏢局的事,他已託付給副總鏢頭艾遠柏和大弟子于雄受理,自己則整日和三位姨太太花前月下、飲酒品茗,納享清福。
  這一日,約摸卯時辰光,陳運興飲了早茶,心情頗好,正在後花園舞弄他那把三十餘斤重的鬼頭刀,忽見大弟子于雄面有驚色地匆匆奔來,高聲道:“師父!”
  陳運興的興頭突然被打斷,滿臉不悅地道了一聲“嗯?”
  於雄道:“師父,事情有些不對!”
  除運興一揮手,道:“找艾副總鏢頭去!”
  “艾,艾叔叔他在、在的,”於雄道,“但——”
  “但什麽,”陳運興道,“鏢局的事有什麽你們不能處理的?哼!”
  “不、不是。”於雄一急,越加語不成句:“他,他一定要見師父你。”
  陳運興微覺驚奇:“這倒是怪事,你慢慢說,誰要見我?”
  於雄道:“胡……胡大俠。”
  “大俠?”陳運興哈哈大笑道,“老夫數年不出江湖,大俠倒是越來越多了!你去回話,一大早的,爲師不見!”
  於雄急道:“不!不!來的是名滿天下的丐幫幫主,千杯……”
  陳運興一凜:“胡醉胡大俠?”
  於雄道:“正是。”
  陳運興喜道:“胡大俠名聲卓著,卻有若神龍見首不見尾,我陳某不知是哪生修來的福份,居然江胡大俠登門造訪,哈哈!走走走,見胡大俠去!”
  話音落時,人已奔出三、五丈外,手中的鬼頭刀竟忘了放下。
  於雄急忙跟上道:“不……不是……”
  “休再囉嗦,見過胡大俠再說!”陳運興一揮手,人已奔至正廳。
  大廳正中央擺著一口棺材!
  副總鏢頭艾遠柏愁眉苦臉地看看棺材,又看看一個高大健壯的背影。
  陳運興打個哈哈,抱拳道:“是胡大俠要見在下麽?”
  胡醉轉過身來,一腮虯髯,表情漠然,只沖陳運興微一點頭。
  陳遠興道:“不知是那陣風,將胡大俠吹到寒舍,老夫真乃三生有幸了。”
  胡醉淡淡逗:“只怕不見得。”
  陳運興甚覺驚訝,作聲不得。
  胡醉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本人素喜有話直說,此番登門,是想求陳總鏢頭親自出馬,替本人押一趟鏢。”
  陳運興道:“好說,既是胡大俠投保,老夫自當效命,只是不知胡大俠投保的是什麽?”
  胡醉道:“就是這口棺材,你將它押至鷹爪門總舵,交給鷹爪門掌門楚通的大弟子巨靈掌雷生。”
  陳運興奇道:“爲何不直接交與無敵神掌楚通楚老掌問?”
  胡醉生硬地道:“照我說的做!你這鏢局的規矩是多管閒事麽?!”
  陳運興大驚,不知名滿天下的胡大俠爲何如此說話,一時怔立當場。
  於雄道:“師父,胡大俠既來投保,卻說沒帶保銀,這與咱們規矩……”
  胡醉冷笑一聲,道:“難道以我胡醉的聲名,還不能使陳總鏢頭改一次規矩麽了!”
  陳運興吱唔道:“還望胡大俠鑒諒,敝……”
  話音未落,陳運興只覺眼前一花,接著手頭一輕,“哢嚓”
  的一聲,手中的鬼頭刀已然插入大廳橫梁二尺有餘!
  陳運興駭然大震,頓時望著胡醉目瞪口呆。
  只見胡醉冷笑數聲,面色漠然地道:“如果陳總鏢頭稍有一點不照我胡醉的意思辦,我千杯不醉遲早要斬盡你永盛鏢局大小九十七口!陳總鏢頭看著辦吧!”
  “吧”字出口,廳中三人只覺眼底一空,早已不見胡醉身影!
  三人呆立良久,陳運興才默然道:“此人當真是千杯不醉胡大俠?”
  艾遠柏沈重地點了點頭。
  “你認准了麽?”
  “兄弟半年前在武帝宮親自見過他面,決不會錯!”
  二人同時長歎一聲。
  站在一旁的於雄高聲道:“什麽大俠?!簡直比魔頭還蠻不講理!師父,這鏢咱們不保啦!”
  陳運興沒有理睬大弟子,只緩緩問艾遠柏道:“咱們鏢局老老少少全算上共有多少人?”
  艾遠柏低頭默算了一忽兒,突然擡頭看著總鏢頭,駭然道:“不多不少,正好九十七人!”
  陳運興臉色頓時變得死灰一般,良久,才轉頭對著於雄慘然道:“備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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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1, 08:42 AM   #456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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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魔高一籌

  黃河遠途千里,濁浪滔滔。
  萬里龜裂黃土,紅塵漫漫。
  這裏是八百里秦川。
  八百里秦川,不知曾誕生多少英雄豪傑、造就幾多魔頭巨梟!
  百年之前,一代大俠雷霆虎及其兄弟四人,躍馬橫刀,懲惡鋤暴、橫掃秦川、傲笑江湖……
  當是時,八百里秦川,乃至於整個江湖,提起雷大俠及其兄弟“川陝五虎”的名頭,哪個英雄不嘖嘖歎服,有何屑小不聞風膽喪!
  ……光陰迅逝,年輪飛轉。
  星換鬥移,非是人非……
  百年之後,“川陝五虎”仍在,然當年雷大俠及其四兄弟的風範,卻已蕩然無存!
  如今的川陝五虎,早是打家劫舍殺人越貨無惡不作的五個魔頭!
  ——坐地虎,川陝五虎的龍頭老大,練就一身金罩鐵布衫功夫,爲人陰狠歹毒,曾在一夜間將長安一家客棧裏的近百人殺了個精光!
  ——霹靂虎,使一根狼牙棒,一棒能砸碎世間最牢的門!外家功夫端的不可小視。
  ——開山虎,手握雙斧,恰似當年冒充李逵的李鬼,所不同的是,他喜歡劫了商客財物之後,再將人家的頭顱劈成兩半!
  ——白睛虎,細眼白麵,五虎中數他輕功最高,曾在一夜間使七個良家少女失去貞操!
  ——跳澗虎,陰鷙深沈,一把粹毒透骨釘打出,五步追魂!
  五虎功夫各有擅長,更因臭味相投,五人同進同退,殺人不眨眼,端的使人聞其名而寒其心。五虎過處,當真是,雁過留毛,鼠過留尾!
  然俗話道得好:一物自有一物降。縱然五虎魔焰千丈,也自有人道高一籌……
  卻說金童玉女因欲追殺獨孤樵爲太陽叟東方聖復仇,便答應與千佛手任空行聯手。因受任空行指點,二人日夜不停,徑往東南,這一日到了川豫地界。
  金童因偶得獨孤樵線索,更因初初習得“旭日東昇”劍招,自思陛下大仇有望得報,故興致頗高,意氣風發。
  玉女則沈默寡言,顯得甚是索然,偶爾還露出憂心重重心態,金童不解,開口詢問,玉女卻只淡然一笑。
  此時日正中天,正是午未交泰時分,二人步入一座小鎮,金童回首見玉女滿面風塵,便道:“禦妹,咱們在此稍歇再行可好?”
  玉女默然點頭。
  二人走進一家較爲潔淨的酒肆,要了一壺習水大麯和幾碟上等小菜,輕呷默飲。
  酒肆內除金童玉女外,尚有十數位食客,其中六、七人似乎身負武功,一旁擱有刀劍,然一望便知,不過是江湖中三、四流人物而已。
  金童玉女步入酒肆時,座中三、四人曾猛眼前一亮,手握酒盅僵住一刻!
  少男俊美,少女若仙,雖是略帶一絲倦容,卻恍若不沾半點俗塵之氣。
  然那少男只是目光隨意一轉,那些僵住的漢子們便頓即駭然一驚,匆匆低首飲酒。
  象他那俊美絕倫的面龐一樣,他那凜冽的目光,也是這些江湖漢子平生所僅見!
  金童淡然一笑。如此場面,他已並非初識,這些三、四流角色,根本值不得他計較。
  玉女卻恍若未覺,只輕飄飄地在金童爲他拉開的凳子上落坐,對小二璨然一笑,便即低首默飲。
  那些身佩刀劍的江湖漢子再不敢對他二人直視,只悄悄瞅上一眼,心中均想:這對少年男女不知是何來頭,怎的不似塵世中人!然那少年身負雙劍,莫非也是江湖中人?不像不像!
  在這些漢子心中,江湖中人便該是與自己一般的粗豪之輩,否則就難甚至絕不能過那枕刀舐血的江湖生涯!
  酒肆內一時啞然無聲。
  連那些舌頭一向最靈活的小二,此時也被金童玉女那高貴俊雅的氣度所震懾,作聲不得。
  便聽金童輕聲道:“禦妹,此次咱們到洛陽,若那老邪不在,抑或被別人搶先得了去,咱們……”
  玉女輕歎一聲,道:“禦兄,此時此地,還提那些俗事作甚。”
  金童道:“禦妹說得是,爲兄該罰三杯!”
  只見金童連倒三杯,均是一飲而盡。
  玉女沖他璨然一笑。
  衆人這一驚非同小可。先是二人以“禦兄禦妹”相稱,那自是表明二人身份了,大驚之下,均想:若非出身皇室,也斷無此氣度!
  更有甚者這般想,小人今日得見公子公主金面,也不知是哪世修來的福份!莫非小人祖墳突冒青煙,飛黃騰達有望?!……卻苦幹一時想不出討公子公主歡心之法。
  心中正自暗急,卻見公子連飲三大杯,卻是輕描淡寫,面不改色!衆人這一驚更甚,想那習水大麯,最是猛烈,一介翩翩年幼公子,竟也是這般海量,縱是自己這七尺大漢,連飲三杯,恐怕也得醉臥當場!心中正既驚且佩,又見公主那有若天仙般的璨然一笑,便頓即作聲不得!
  玉女微覺詫異:如此靜寂的酒肆,她倒是從未見過。不禁轉頭環視四周。
  突聞“撲嗵”一聲,一條大漢在玉女的目光與他的目光剛一相接時,已然跪倒在地!
  玉女輕輕“咦”了一聲,便見那大漢磕首如泥,恭身道:“公子公主在上,小人李申……”。
  話音未落,又聽“撲嗵”之聲大作。
  “……小人黃展雄……”
  “……小人龍開位……”
  “……”
  玉女驚詫莫名,轉首望著金童。
  金童輕笑一聲,對那些跪在地上的大漢道:“跪著幹什麽?!如此驚嚇公主,哼!”
  衆人一凜,複又磕首如泥。
  金童厲聲道:“還不都快給本公子滾起來!”
  衆人轟然道:“多謝公子!”然後立起身來,誠惶誠恐地看著金童。
  金童冷冷地道:“本公子與禦妹在此飲酒,只爲圖個清靜,爾等既驚公主于前,又財本公子雅興于後,哼!”
  身高七尺有餘、滿臉橫肉的牡漢李申搶先道:“小的們該死!乞望公子公主開恩。”
  “……該死!……開恩!”
  又是亂糟糟一陣喧囂,間或還有“啪啪”的自掌面孔之音!
  金黃低喝道:“本公子寬宏大量,這便饒了爾等。爾等這便歸坐飲酒,然不得弄出一絲音響,否則——哼!”
  衆人欣然道:“多謝公子開恩!”
  一陣凳子響動之後,便又複歸寂靜。
  金童沖玉女一笑。
  玉女輕聲道:“禦兄你這般……”
  金黃打斷玉女的話,也輕聲說:“咱們爲著陛下報仇大計,多一條走狗總是有一分用。”
  玉女輕歎一聲,不再多言。金童觀她如此,頓覺一絲索然,也不再出聲。
  酒肆內鴉雀無聲。
  驀然,一聲暴喝自酒肆門口響起:“小二!還不***滾出來給大爺拴馬!”
  衆人一驚,一齊看著金童玉女。
  玉女微微皺了一下眉頭,金童卻恍若未聞。
  小二畢竟是小二,雖有公子公主在坐,陡聞暴喝之聲,心也自是虛了,正欲出聲陪罪,卻聞壯漢李申也暴喝道:“外面是哪個不懂王法的混蛋鬼哭狼嚎,敢是不要命了麽!”
  李申自覺有了討公子公主歡心的機會。
  不料話音剛落,門口便立著了一個比李申還要壯大的漢子,只見他面色陰沈,有若一尊索命凶神,手撫腰間狼牙棒,冷冷道:“方才是誰出聲?!”
  衆人被他一身殺氣嚇得不敢出聲。
  李申偷覰金童一眼,卻見他仍若無其事地飲酒。李申頓時膽氣一豪,高聲道:“是本大爺……”
  “爺”字只過出一半,便見黑影一閃,隨即響了沈悶的一聲!衆人定睛看時,壯漢李申的碩大頭顱已恰似被人一拳砸破皮的西瓜,紅瓤流了一地,身子則軟綿綿地趴在一桌子酒桌上!
  除金童仍舊若無其事地飲酒之外,衆人早被眼前的劇變駭呆了,連玉女也緊緊閉上了眼睛。
  那凶神的表情也無任何改變,只見他將狼牙棒在鞋上擦了擦,又插回腰間。
  門口便又多了四人。
  確切地說這是四個稀奇古怪的索命無常!
  第一個眉毛倒挂,牆矮卻壯似鐵塔,滿面橫肉;第二個雙腰別斧,一臉乖戾;第三個面白唇紅,陰氣十足;第四個陰鷙如梟,漠然異常。
  順著他們的一出現,酒肆已被濃重的殺氣所籠罩!
  只見腰插雙斧一臉乖戾的凶神走到最先出現的那凶漢面前,伸指摸了摸他腰間的狼牙棒,然後將指伸進口裏咂了幾下,羡慕地道:“二哥這狼牙棒好福氣呀!”
  衆人只覺噁心膽寒。
  卻聽凶漢道:“三弟的雙斧也不賴呀!昨日不是才切了四隻瓜嗎?”
  言罷二人竟旁若無人地笑了起來。
  面白唇紅的凶神等他們笑罷,才細眼一眯,道:“三哥與其羡慕二哥狼牙棒的好福氣,不如也——”
  “對呀!”被叫做三哥的高聲道,“咱也慰勞慰勞伴咱多年的雙斧!”
  衆人正不解他們話語之意,突聞半聲慘叫!
  坐在最靠門邊的黃展雄,已然在瞬間變成了兩個!不,是兩個半個!因爲自頂門至胯間,他已被利斧均勻地剖開了!
  金童依舊視若未見。玉女則面色蒼白,一粒淚珠從她緊閉的雙眼裏掉了出來!
  那凶神的雙斧卻已插胸間,咧嘴一笑,正欲說話,卻陡聞一聲淒厲的暴喝:“川陝五虎!你們好毒,我拜兄何罪……!”
  無人知道他後面要說什麽,並且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了。
  因爲他的口裏飛進去了一把透骨釘!
  衆人面色慘然,他們不知道中後還能不能再喝酒。因爲人陝五虎最大的愛好就是毫沒來由地製造死人!
  哪料五虎中的龍頭老大,坐地虎不知犯了什麽毛病,只聽他淡淡道:“大爺們今日不想再殺人了,你們都給我滾出去吧!”
  衆人竟不知已撿了條命,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不知所措。
  坐地虎雙眼突然暴出一絲駭人的凶光,冷哼了一聲。
  恰在此時,突聞白睛虎驚呼了一聲:“大哥!”
  坐地虎一愣,便見四弟目光直愣愣地盯著一個方向——
  酒肆東首一雅座。一對俊美絕倫的少年男女。少男若無其事地飲酒,身負雙劍。少女面色蒼白,緊閉雙目。
  白睛虎雙眼直勾勾盯著玉女。
  少頃,五虎的目光也一齊木呆呆地停留在玉女可憐楚楚的臉上。
  衆人無一敢動,酒肆又恢復先前的寂靜。
  良久……
  突聞一聲驚呼,白睛虎恰似餓狼饑鷹,已然飛撲過去。
  接著是一聲慘嚎。
  一支竹筷,駭然插在白睛虎左眼窩內!
  白睛虎雙手捂著左眼。血,正一滴一滴落下。他的右眼,兀自盯著玉女。
  玉女終於顫顫巍巍地睜開眼來,看看白睛虎,又看看金童。
  金童笑了一下,溫和地道:“禦妹可知道,有些人的眼睛是沒有用的,長不長都一個樣。”
  接著又道:“爲兄曾聽人說,扛湖上近年出了個什麽川陝五狗,就是長著毫無用處的五雙狗眼。”
  玉女大奇:“真的有這等怪事?禦兄可不要騙我!”
  金童正欲開口,卻陡聞一聲暴喝:“雛兒找死!”
  原來當白睛虎飛撲過去時,兀自愣立的坐地虎、開山虎、霹靂虎和跳澗虎正暗暗後悔自己起步得遲。不料,只見那俊美少年左手輕輕一抖,手中的筷子突然疾射一支出來,那速度之迅捷甚至使他們發不出一聲驚喝。連一向以暗器功夫自負的跳澗虎,也怔怔的發不出聲來。稍後白睛虎的那一聲慘呼,早使其餘四虎心頭震駭:那少年只是左手輕描淡寫的微微一抖,五虎中輕功最好的白睛虎竟然避那支筷子不過!
  五虎愣立當場,竟忘了當場發作。
  直到那少年又若無其事地對那少女說了這許多羞辱五人之言後,五虎中脾氣最烈的震靂虎和開山虎哪里還能忍受,雙雙一齊暴喝,一個高擎狼牙棒一個手擇雙斧,同時縱身撲上。
  金童連頭也不轉,只對玉女一笑道:“據說川陝五狗非但白長著五雙狗眼,其中有兩隻還是瘋狗,看來爲兄只有打發他們上路了!”
  話音剛落,只聽“啪”的一聲,同時一道白練若靈蛇出穴,一閃而沒。
  霹靂虎和開山虎木愣的站在三丈開外。
  金童剛詫異地道:“禦妹你——”
  原來金童話音剛落,右掌便輕輕拍向二虎,玉女縱是不諳世事,此時已然看出金童是動了殺機。她人本聰穎,反應更是神速,未作它想,右掌已然拍出,硬按了金童掌風,左手同時揮出白練,將飛撲過去的二人卷到一邊。
  也是多虧了玉女心地純潔善良,否則霹靂開山二虎此時焉有命在!個中情由,其餘三虎自是心知,只因玉女雖禦去大部分掌風,但金童也是反應奇速,陡見玉女接掌,忙中硬生生將掌偏得一偏,那已然勢微的少部分掌風,竟也將坐地虎跳澗虎迫得騰騰騰退了三步!
  坐地虎心頭震駭,那少年匪夷所思的神功,實爲他平生所僅見,而那美若天仙的少女,武功似也不在那少年之下!坐地虎這一驚當真非同小可,腦海中突然冒出兩個名字來——
  金童玉女!
  半年前震古爍今的武帝宮大戰,川陝五虎未得親眼目睹,但江湖中的消息,歷來傳播最快,金童玉女的名字,早已如雷貫耳了。尤其是金童之名,簡直成了小煞星的代稱,縱是坐地虎殺人如麻,陡然想起這個名字,也不禁也驚出一身冷汗來。
  只聽玉女囁嚅道:“禦兄,我……”
  金童道:“如此乖戾兇殘之輩,禦妹又何必憐其狗命。”
  金童歎了一聲,又關切地道:“爲兄出手不知輕重,可否傷了禦妹?”
  玉女搖搖頭,正欲說並未有絲毫損傷,便聽坐地虎陰沈沈道:“二弟三弟,你們還好嗎?”
  霹靂開山二虎飛撲過去,只覺眼前白光一閃,尚未作出反應,便覺腰間被一股奇大卻柔和之勁道所托,穩穩地落在一邊。縱然武功不濟,也知是玉女救了他們一命,二虎心頭均是一派茫然,不知玉女爲何要出手相救,竟然一時呆立良久,未能作聲。
  身爲龍頭老大的坐地虎,自然心疑他們的穴道已爲白練制住,是故有此一問。
  二虎見大哥見問,一齊茫然搖頭。
  坐地虎見他二人搖頭,心中一喜,頓時膽氣一豪,惡念隨之而起。心道:縱然此二人便真是金童玉女,咱川陝五虎也不見得就怕了他們!雖他二人名頭甚響,但江湖傳言豈可全信。
  咱兄弟五人的“五虎斷魂陣”迄今未逢敵人,未見得就不能就此廢了這二雛兒!
  心頭如是想,口中便道:“不知二位如何稱呼,在下兄弟五人,不知何處得罪了二位,倒要請二位有個交待!”
  言罷冷笑數聲。
  哪料金童睬也未睬。
  玉女卻道:“你們這般視人命如草菅,非常,非常不好!”
  坐地虎仰天狂笑,道:“這些也算是人麽?小、小姐未免太擡舉他們了!”
  金童冷哼一聲,道:“狗自然不算人,禦妹,川陝五狗僅是五條狗而已,又怎能算是人呢!”
  言罷竟又若無其事地飲了一口酒。
  坐地虎大怒,暴喝一聲:“結陣!”
  只見呆立的霹靂虎開山虎如逢聖音,迅速奔至金童玉女東南側西北側。連眼中兀自插著一支筷子的白睛虎,也鬼魅般站到金童玉女的東北側,坐地虎和跳澗虎,則分別鬥立到正北和西南側。
  這“五虎斷魂陣”,竟是按五行八卦排列。
  金童斜乜一眼,冷笑一聲,仍若無其事地飲酒。
  玉女則幽幽歎道:“人家又沒招惹你們,你們何必如此殘忍地殺人呢?!”
  霹靂早按捺不住,猛喝一聲:“小子納命來!”言罷舞動狼牙捧,撲了上去。
  五虎心頭均想,勿要傷了那有若天仙的女孩,人家先前還出手救了咱們兩條命呢!竟一齊撲向金童,這無疑犯了“五虎斷魂陣”的大忌!
  只見金童冷哼一聲,也不見有何動作,便聞四聲慘叫。
  坐地虎、霹靂虎、開山虎和跳澗虎,竟一齊伸手捂住左眼,血正從他們各自的手指間擠了出來,滴在地上!
  只有早瞎了一隻眼的白睛虎,此時呆立原地。
  金童像是什麽也沒發生,只將口中尚存的半口酒吐在地上,道:“這酒硬得似鐵,豈能下咽!”
  小二早嚇得呆了,未敢言聲。
  玉女卻知方才金童一口噴出五口酒柱,一舉廢了四人眼睛且封了一人穴道,心中不禁惻然,幽幽道:“禦兄,你又何必如此呢!”
  金童道:“對這般不長眼的禽獸禦妹倒不必動惻隱之心。”
  玉女聞言想起了方才霹靂虎開山虎砸死李申和劈斃黃展雄的一幕,頓時作聲不得。
  便聞坐地虎厲聲道:“不知公子如何稱呼,在下兄弟等賤稱川陝五虎,或許總有再逢公子之日,在下等知恩必報,改日必報公子今日所賜之恩!”
  金童冷冷地道:“憑你們還不配!”
  對川陝五虎來說,如此筋斗平生尚未栽過,這般低首認栽,更是聞所未聞。哪料對方竟給臺階不下,做出這般欺人之言!
  坐地虎忍無可忍,陰惻惻地道:“在下不才,未知公子爺卻要如何?!”
  金童愛理不理地道:“或者自卸一臂,或者給舍妹各磕三個響頭陪罪,也就是了。”
  五虎同時大怒,道:“你——?!”
  金童道:“既如此,本公子只好勉爲其難了!”
  話音未落,便聞兩聲慘呼,開山虎和霹靂虎只覺左肩一涼,仔細看時,兩臂已然落在地上!
  金童卻早已落座,對目瞪口呆的玉女道:“方才就是這兩條手臂害了人家兩條人命,禦妹卻不必痛惜。”
  玉女只黯然搖頭,未等她開口,金童便已轉頭對坐地虎冷冷道:“還要本公子再代勞麽?!”
  坐地虎跋扈一生,此時卻也不禁膽生寒氣,頓時作聲不得。
  便聽“撲嗵”一聲,跳澗虎已然跪下!
  金童冷冷地看著坐地虎。坐地虎只覺雙膝一軟,便也跪落在地。
  金童放了一錠純金在桌上,對玉女道:“禦妹,咱們走吧。”
  玉女點點頭。
  二人起身離座。
  路過白睛虎身邊時,金童有意無意地撞了他一下。
  白睛虎只覺身上一輕,身上被制的穴道已得解。
  玉女先步出酒肆,金童則站在門口回頭掃視了五虎一眼。
  那凜冽的目光使五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渾身冒出雞皮疙瘩。
  沒人敢發出一絲聲音。以龍頭老大坐地虎爲首,白睛虎緊隨其後,川陝五虎竟如五隻病貓,一齊隨在金童後面步出酒肆。
  酒肆內,只遺下兩具屍體、兩隻胳臂和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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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日期: 2008-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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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滅頂之災

  衡山。
  層巒矗嶂,氣勢磅礴。
  大小七十二峰,逶迤千里。
  鷹爪門總舵雄踞衡山最高峰祝副峰峰頂,危崖壁立,怪石磷立。終日雲霧繚繞,不時山風掠過,雲開霧散,但見古樹虯枝,奇花異草滿布山峰。端的如龍盤虎踞,威損八方。
  寬敞的客廳之內,威勢凜然,端的令人肅然起敬。永盛鏢局總鏢頭陸運興和大弟子于雄一行默言相坐。他們被俠名震天的胡醉大俠硬逼著走這趟鏢,心中愁苦,臉上神色漠然,均扭頭望著窗外群山,儘是回避著客廳正中那晦氣的“重鏢”。
  ——那駭然是一具黑色的棺材!
  鷹爪門第三代弟子中人品武功俱爲超群的青衣秀士許聰,已暗中吩咐兄弟們團團圍住大廳。此時山風掠過,人人神色凜然。衆人手握兵器,一言不及。
  “噔噔噔”,一令身高八尺有餘,臂長達膝,雙掌大得驚人的巨漢走進客廳。來人正是鷹爪門掌門人無敵神掌楚通的大弟子雷同,江湖人稱巨靈掌。
  一見棺材,巨靈掌雷同虎目暴露精光,直射總鏢頭陳運興。
  陳運興率衆弟子起身相迎,陳運興抱拳作禮,滿頭銀髮根根直立,他雖年愈七旬,當年雄風猶存。
  巨靈掌心中驚疑,面上卻不動聲色,兩隻巨掌報拳還禮,道:“不知陳老英雄駕到,有失遠迎,萬有恕罪。”
  陳運興正色道:“雷大俠言重了,老朽如何敢當!”
  巨靈掌道:“陳總鏢頭詩坐。衆位請坐。”
  “多謝!”
  衆人落座。
  巨靈掌道:“不知陳總鏢頭遠來何事?”
  陳運興黯然道:“在下受千杯不醉胡醉胡大俠重托,保鏢前來貴山。”
  “胡大俠所托?卻不知——?”
  陳運興點點頭,指了指擺在大廳中央的黑棺。
  巨靈掌不露聲色地點點頭:“如此多謝陳總鏢頭和貴局衆兄弟了。”
  陳運興道:“不敢當。”
  巨靈掌雷同略一沈吟,道:“衆位一路風塵,暫且住下,家師不巧外出,便由小弟作東,略備薄酒,在敝山盤桓幾日如何?”
  “多謝雷大俠盛情,在下鏢局中尚有俗事,如無其他吩咐,我等告辭了。”
  巨靈掌見他辭意甚堅,不再挽留,一招手,一名師侄手托木盤走近。
  盤上蓋了一紅綢。
  巨靈掌道:“區區微禮,不成敬意,權充貴門兄弟酒資。”
  陳運興抱拳道:“酬金胡大俠已付。雷大俠義薄雲天,在下心領了,告辭!”
  言罷轉身便走,餘人跟出。
  巨靈掌起身送客。
  少頃,巨靈掌踱回大廳,見先前一言不發的二師弟,青衣秀士許聰正背負雙手仔細觀察那具棺材。
  午後的陽光溜進客廳,靜靜照在黑色棺材上,隱隱透出些詭異的肅穆蕭殺之氣。
  巨靈掌道:“師弟可看出有何蹊蹺?”
  青衣秀士許聰黯然搖頭道:“胡大俠與咱們小師弟交厚,許是跟咱們開個玩笑也未可知,咱們打開一看便知。”
  四名師侄拿來工具,小心撬開棺材。
  雷同許聰搶上一步,往棺材中看去,只見棺內覆一白布,不知布下是何物事。
  布上卻有一張書簡。
  書簡上佈滿蠅頭小字。
  “楚通身爲一派掌門,卻賣身投靠黃龍會,甘當走狗,爲虎作悵,本人不止一次救助於他,可他執迷不悟,甘與天下英雄爲敵,罪在不赦,死有餘辜。本人只得取其狗命,殺一做百,以儆效尤——千杯不醉謹啓!”
  雷生許聰閱罷書簡心頭狂震,作聲不得。
  陰風吹過,凜冽慘人。
  良久,許聰址著膽子揭開白布,但見——
  棺中駭然躺著鷹爪門掌門人無敵神掌楚通的屍身!血污滿面,銀髮戟張,怒目圓睜!
  一股屍腐味從棺中散發出來,飄蕩在陰森的大廳之中,驀地一股山風吹過,轉息間便消失在崇山峻嶺之中。
  大廳裏鴉雀無聲,良久,只見巨靈掌和許聰愴然跪下,臉上肌肉搐動,渾身顫抖,竟一句話也說不出。
  廳中一片死寂,四名師侄驚恐地跪在兩位師叔身後,驚惶失措。
  良久。
  雷同嘴唇懦動,半晌吐出一字:“師……”話音未絕,一口鮮血狂噴而出,人已昏死過去,右手掌牢牢抓住棺材,手指竟嵌入棺木,鮮血淋漓!巨大的手掌青筋暴起,顫動不已!
  青衣秀士許聰臉色蒼白,轉瞬也昏厥過去!
  四名師侄大驚,二人慌亂救治師叔,另二人步態踉蹌地奔出大廳報警。一時間,祝融峰山巔警聲大作,衆門下急朝總堂狂奔。
  二人被師侄救醒,木然相望,張了張嘴,竟發聲不得,想起對自己恩同再造的師父,不由抱頭大哭,哭聲暗啞欲裂,嗚咽之聲悲愴欲絕。
  衆人不問便知,鷹爪門已突遭滅師慘變,均是悲泣失聲。
  祝融峰頂,頓時慟聲大作。
  一師侄泣不成聲地道:“師侄斗膽請二位師叔節哀,此時,報仇事大,請……”
  二人聞言,嗚咽之聲嘎然而止。面色悲憤,相視良久。
  雷同雙目赤紅,嗓音嘶啞地道:“不殺此人面獸心的奸人,老子誓不爲人!”
  青衣秀士道:“師兄息怒,此賊武功深不可測,須防他闖上山來,還請設防爲是。”
  雷同恨道:“不用。正怕奸人不來,傳下號令,鷹爪門下全部撤回總堂爲師父守靈。”
  青衣秀士一想也對,全部搬回,不設關卡,如賊子過來,衆門下齊上,或許可以一搏。想起胡醉武功,許聰心下慘然,心知唯一死以謝師恩而已。
  靈堂。
  正中安放無敵神掌楚通靈牌。
  陰風掠過,燭光搖曳,紙幡幌動。
  巨靈掌已經枯坐七日七夜,眼眶深陷,雙目赤紅。滴水未進,巨大的身軀猶如一架憤怒和仇恨的火山,呆望著師父靈牌,任穿堂陰風掠動衣襟,渾不知覺。
  鷹爪門上下扳麻戴孝,集於靈堂,神色肅然,滿面悲愴激憤。
  已午交泰時分,守靈已過頭七。一陣夜風急掠靈堂而過,燭光狂搖,衆人身影如鬼魅般投在牆上。
  靈掌雷同獨自呆坐,上前兩步輕聲喚道:“師兄,師兄。”
  巨靈掌驚覺,轉頭望著師弟,嘴唇動了動,終於從乾裂的喉間擠出兩字,“師弟——”語聲嘶啞,如枯木相擦,竟不似人聲。
  青衣秀士平時最與師兄親近,見狀不由急苦,當下強壓淚水,悲愴地道:“師兄,常言道,人死不能複生。師父他老人家的大仇,咱們縱是粉身碎骨,也定要捨命相報!但國不可一日無君,家可一無主,還望師兄節哀,擔當起本門掌門之位,率兄弟們報此血海探仇,以極成父他老人家九泉之靈。”
  巨靈掌似未反應過來,仍呆呆望著許聰。
  許聰心中發急,道:“師兄——!”
  巨靈掌臉色慘然,嘶聲說道:“師父屍骨未寒,我豈能做這掌門!”
  許聰道:“報仇之事非一日可就。若本門無主,各自爲陣,師父大仇又如何能報,師兄。爲本門大計,你就……?”
  雷同悲聲道:“大哥無才無德,怎敢褻瀆恩師尊位,二弟休要再提!”
  許聰道:“誰不知大哥神勇正直,浩然正氣。休要過謙,請受小弟一拜了”。
  言罷就要跪下,雷同大急道:“師弟請慢!”伸手扶起許聰,正色道:“師弟,本門第一要務,便是報師尊血仇。不是師兄長他人志氣,甘滅自己威風。胡醉那廝雖欺世盜名,若以功夫相較,縱是本門傾巢而出,也非胡醉之敵。將來爲師尊報仇之事,當若落在咱們小師弟身上。小師弟人品武功均在咱們之上,若由他任掌門,當使本門發揚光大。衆同門既尊稱我雷同一聲師兄,那現在就且聽我一句話,將來無論誰誅滅了胡醉那奸獠,本門上下便認他爲掌門!”
  許聰沈吟道:“大師兄言之坦蕩,師弟我自無異議,只是小師弟他浪迹天涯,半年蹤影不見,一時豈能找到。然報仇之事又迫在眉睫,依小弟之見,就請大哥暫攝掌門之職,待找到小師弟,抑或本門中有哪位兄弟親手誅滅了胡醉那凶獠,屆時再立掌門,師兄看如此可好?”
  雷同惶惑不安地道:“師弟聰明過人,若由你暫攝……”
  青衣秀土許聰打斷他的話悚然道:“大哥如此推辭,小弟一死而已!”
  “這……”
  “請受小弟一拜。”
  不待說完,便已跪下。
  雷同待要相阻,已然不及。
  “嘩啦”一聲響,門下全部伏地跪下,齊聲道:“參見掌門!”
  雷同見衆人如此,垂淚道:“衆位請起,衆位請起。”邊說邊扶起許聰。
  衆人又齊聲道:“謝掌門!”
  “刷”地一聲,黑壓壓一片肅立靈掌,燭光映照之下,人人臉色悲偵,靜待掌門人發令。
  雷同見事已至此,推脫不得,愴然說道:“爲報這血海深仇,雪我鷹爪門之恥,我雷同不才,就暫攝掌門之職。但咱們有言在先,我雷同只是暫攝掌門之位,兄弟們對我只能以代掌門相稱,待找到小師弟江湖浪子童超,抑或本門有哪位兄弟誅滅了胡醉那廝,這掌門之位總是要另議的!”
  衆人轟然道:“願聽代掌門定奪。”
  雷同輕向許聰道:“依師弟之見,現在本門該當如何!”
  許聰鞠身道:“謹聽掌門師兄吩咐。”
  雷同急道:“你少來這套,有何計較,趕快說來!”
  青衣秀士素知大哥脾性直率,便不在虛禮,答道:“胡醉這狗賊武功高強,只可智取,千萬不可莽撞。爲今之計,一是找到小師弟江湖浪子童超,二是尋查胡醉下落。”
  雷同點頭稱是,心想師父生前常誇二弟聰敏,此番看來,確實有理。
  當下道:“我和師弟各帶一拔人馬,師弟探查小師弟下落。
  我帶部分兄弟到江湖上追查胡賊下落。”
  計議停當,雷同輕身跪在師父靈前,衆人隨即跪下。
  雷同道:“師父在上,弟子雷同與同門兄弟此番下山,不殺胡醉,誓不爲人!”
  衆人齊聲盟誓:“不殺胡醉,誓不爲人!”
  怒吼之聲音震得燭光暴閃,靈堂中黑影幢幢。
  祝融峰山巔悲風怒號!
  不一日,巨靈掌雷同率部分鷹爪門弟子抵達大江北岸。
  浩蕩長江東流水,流不盡,許多愁。
  正是落葉時節,秋風蕭瑟,萬物凋零。
  巨靈掌雷同眼眶深陷,神色淒悲,疲憊地佇立江岸,遠眺滾滾江水沒入茫茫天際。
  衆弟子與雷同一般心思,均是默不作聲。數日奔波,卻無半絲胡賊下落!
  暮色中,三條灰影形色驚惶地疾奔而來,似被鬼魅追魂一般。
  他們徑直奔到雷全面前,撲地跪下道:“啓稟代掌門——”
  雷同嗯了一聲,道:“見到陳總鏢頭了嗎?”
  其中一人道:“見到了,可是……可是……”
  雷同皺皺眉,道:“陳總鏢頭他怎麽說?你們且慢慢道來。”
  其實誰心裏都明白,陳運興小小一個鏢頭,也斷不可能知道更多胡醉那廝的下落。
  不料另一漢子卻道:“啓稟代掌門,弟子三人奉命前去永盛縹局投帖拜候,只見大門洞開,等了半日,不見有何動靜,心中蹊蹺,便……”
  說道此處,臉色驚恐,竟膛舌不下,渾身顫抖。
  雷同不耐煩地道:“到底怎麽啦?”
  “院……院子裏一片血腥,永盛鏢局給人挑了!”
  “什麽?!見到陳總鏢頭嗎?”
  “見……見到了。”
  “他怎樣?”
  “他——沒有頭了。”
  雷同急道:“沒有頭是什麽意思?”
  “陳總鏢頭身、身首異處了!”
  雷同心頭大震!永盛鏢局承保師父遺體,定然知道一些線索,本待前去相詢,不想讓賊人先下手了!當下帶領門下向永盛鏢局急馳。
  昔日威震一方的永盛鏢局,此時在暮色中顯得一片死寂,陰風慘慘,令人毛骨悚然。
  雷同在三名弟子的帶領下,督奔總鏢頭陳運興的臥屍之處,只見陳運興身首相隔三尺有餘,兀自面露驚駭之色!
  雷同雖心頭狂震,卻沈聲道:“分散開了,看看還有沒有活口。”
  衆人應聲,四下散開了。
  此時天色已暗,數名弟子點燃火把。
  只見離陳運興屍身旁不遠處仰臥一中年美婦,下身血污凝結,從血迹上看,死亡的時間僅二個時辰。
  陳運興的成名兵器,那把重約三十斤的鬼頭刀被抛在三丈開外。想陳運興成名數十年,內外兩功夫均有幾成火候,卻不想此番竟被人一刀割了首級。敵手功夫之高,實在令人膽寒。
  雷同命人搬開陳運興屍身,俯身查看中年女子的傷勢,火光映照之下,只見那女子全身骨胳根根寸斷。
  雷全心中一驚:這女子顯是先被人強暴,然後斃命於一掌之下!那賊子之陰狠歹毒,竟然一至於斯!
  雷同暗思:一掌使人骨銘根根才斷,這般掌力之剛猛渾厚,當世高人中,恐怕僅有……
  “掌門快看!牆上有字!”一弟子驚叫道。
  火光之中十只見後花園的照壁上,有人用人血龍飛鳳舞地寫了一行道勁的大字:
  永盛鏢局暗透匪人,魚肉鄉里,罪不當赦!
  ——千杯不醉啓!
  字字滴血淋滴,透露出濃重殺氣!
  衆人無不驚恐萬狀,雷同早毗目欲裂。
  忽一人又驚呼道:“那是什麽!”
  一個男嬰被撕成兩片扔在照壁之下,傷口上血肉模糊,隱約雜有灰白的東西,衆人一愣之下,隨即明白過來。
  胡醉竟用男嬰的屍體來寫字。
  鷹爪門上下怔立當場,僅覺渾身血液凝固,周身冰涼,空氣中充滿了令人欲嘔的血腥氣味,一呼一吸之間,恰似吸人大塊大塊的烏血!
  眼前景象,慘絕人寰!實非人類所能作爲。
  “啓稟代掌門,永盛鏢局上下無一活口。”
  雷同緩緩擡頭望著黑沈沈的天空,道:“把屍體聚攏來。”
  “是。”
  不一會兒,屍體己被堆得如一座小山。
  “多少人?”
  “回代掌門,大小共九十七口!”
  雷同黯然道:“休要驚了鄉里,把他們燒了吧。只是胡醉那賊子,縱是殺他一千次,也難償清他的罪孽了!”
  門下在四周點燃了火,隨即離鎮而去。
  夜色沈沈,空氣清涼,衆人大口大口地呼吸,似要吐盡那濃重的血腥味。
  一盞茶時分,聽得後面小鎮上人聲鼎沸,衆人回頭,只見火光沖天,四下一片通明。
  雷同停住身形,神色肅穆,凜然道:“胡醉!就是把你碎屍萬段,也難消這血海深仇!”
  鷹爪門上下仇恨滿胸,衆人一心,誓死誅滅胡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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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古堡幽靈

  北風淒厲,大漠肅殺。
  夜幕如墨,巨大而突兀的古堡猶如幢幢鬼影,悄然無聲。
  醜寅交泰時分,一條細瘦的黑影向著主堡緩緩蠕動。
  “砰”然一聲,那黑影在離古堡約二十丈遠的地方倒下,良久不動。
  怒號的北風掩蓋了任何聲音。那倒下的黑影與夜色融爲一體。
  兩條人影分別從主堡城牆的東西走近,他們的手都縮在袖子裏,身上的長劍偶爾閃爍青光。二人湊在一起,不約而同地轉到拐角處蹲下。
  只聽一人道:“韋管家可真他媽不夠意思,這鬼天氣只怕連貓頭鷹都要睡了,還要叫咱們來巡夜!”
  另一人道:“有啥辦法呢,堡主不在,整個黃龍堡就數他爲老大,咱們能不聽他的麽!”
  先前那人又道:“聽說服侍咱們堡主的那四個妞兒如花似玉,不知此時是不是正和韋管家在床上練習武功呢?!”
  言罷發出一陣淫猥的笑聲。
  第二人道:“那倒難說得緊。既然堡主不在,韋管家敢不負起全責麽?哈哈!”
  第一人道:“***!人家墊著妞兒,蓋著熱被窩,卻讓咱們兄弟受這等活罪!哼!張三哥,你腰間那葫蘆裏裝的可是酒麽?”
  被叫做張三哥的道:“李四,你***把俸銀全塞進廚房裏那幫臭婆娘的大腿根裏,卻又想占我的便宜!你不知道酒是我張三的命麽?”
  李四道:“張三哥你這就見外啦,你我還分什麽彼此嘛!”
  張三道:“你少給我套近乎!老子的酒也不多了,不知還抵不抵得住這後半夜的冷風呢!”
  “罷了罷了!”李四道,“咱們兄弟一場,竟連一口酒也不給喝……”
  李四道:“你少用話拿我,我李四不吃這一套。不過……
  嗯,這鬼風真他媽刺骨,老子開開恩,就讓你喝一口,但說好只喝一口,嗯?!”
  張三接過酒葫蘆,猛喝了一口,李四連忙一把搶回。
  張三咂咂嘴,道:“倒底是自家兄弟!李四哥,你這酒的味道好像特別好,卻不知——?”
  “好個屁!”李四搖搖酒葫蘆,道,“你他媽一口喝了老子半罐!”
  張三笑了笑,道:“李四哥夠意思,我張三也不會虧待你。”
  李四道:“你不要嘴上說得好聽,要報答我好辦,你這就去巡邏一圈,讓老子在這兒避避風怎樣?!”
  張三道:“這個時候鬼都不會出來,還巡邏他作甚!”
  李四“哼”了一聲,道:“你別忘了去年王麻子和錢老二,就是在夜間巡邏時象咱們現在這樣只爲了避避風,被堡主撞見了,一掌一個就丟了性命!”
  張三道:“現在堡主又不在,韋管家才不會出來查夜呢!”
  停了停,張三又道:“都說咱們堡主是冷面煞星,爲人卻風流成性,不知到底是一付什麽模樣?”
  李四道:“咱們入堡三牢,還算有福氣,沒有進見堡主,否則——哼!”
  張三道:“這我倒不得——”
  “不信?”李四道,“堡主的拜弟飛雲劍你總見過吧!還有飛雲劍的老婆毒蠍子……”
  張三機伶伶打了個寒顫,連忙道:“別說啦別說啦!”
  他們都想起了毒蠍子曾咬住人的咽喉生噬人血,將趙老五活活吸死的情景。
  趙老五本也和張三李四一樣,是黃龍堡的巡夜之人!體格之強吐,猶在他們之上。
  張三李四駭然相視。
  良久,張三道:“咱們還是到城地上走走吧?”
  李四點點頭。
  二人登上城牆,突聽張三“咦”了一聲。
  李四連忙道:“怎麽啦?!”
  張三手往城樓下一指,道:“你看!”
  李四順著張三手指的方向者去,只見城牆腳津黑的陰影裏,有條人影正慢慢弓起身子,一隻腳蓋路在地上,正欲伸手扶牆立起,卻又突地倒下。
  李四吼了一聲:“什麽人?!”
  樓下那人卻有如一具死屍,絕無半絲動靜。
  張三道:“只怕是趕夜路之人,缺水斷水,看樣子快活不成啦。”
  李四道:“管他什麽人!韋管家要咱們對所有敢走近城堡十丈內的人都格殺勿論!”
  張三點點頭:“那咱們下去看看?”
  李四取出一卷麻繩,將一頭拴死在石柱上,二人溜索而下!
  張三將那昏臥的人翻過來,和李四同時“啊”了一聲。
  一張慘白的臉上,點輟著無數黃沙!
  粗眉,細睛。高鼻。薄薄的嘴唇白皮片片,龜裂如枯木。
  嘴角兩邊,兩行乾涸的血迹!
  李四囁嚅道:“只他死了?”
  張三伸手去摸摸那人的胸口,道:“還沒死!”
  李四道:“怎麽辦?”
  張三道:“咱們乾脆放他一馬,是生是死,憑他的造化罷了?”
  李四道:“可韋管家讓咱們——?”
  張三道:“反正看上去他也活不成了。”
  李四正猶豫時,突聽那垂死之人氣若遊絲地道:“二位大哥…可是黃……黃龍堡口……巡夜的麽?”
  張三李四聽他居然能開口說話,均是嚇了一跳,二人對視一眼,又一齊看著地上那人,只見他依然雙目緊閉。
  張三道:“正是,不知你——?”
  那人道:“在下冷……”
  李四道:“這鬼天氣誰不冷?!哼!”
  那人突然睜了一下眼睛,雙目精光一閃而逝,複又閉上雙眼,有氣無力地道:“在下余豐冷,前來貴堡投親,只因不識路途……”
  “投親?”張三奇道,“你有何親眷在本堡?”
  余豐冷道:“在下的表兄龍樹基,說是……”
  “龍老大?”張三道:“龍老大是你表兄?哼!你休要蒙人了,龍老大會有你這樣窩囊的表弟?!”
  言罷竟自顧大笑。
  原來龍樹基正是黃龍堡巡夜隊的首領,身高八尺有餘,一身橫練功夫非同小可,曾一拳砸死過一條牯牛!這個自稱余豐冷人身高不及六尺,看上去又弱不禁風,怎舍是身壯力沈的龍老大的表弟呢!
  連李四也覺得余豐冷的話太過荒唐走板,竟跟著張三一起哈哈大笑!
  二人正大笑間,突聞牆樓上響起有若宏鍾般的喝聲:“張三李四!你二人不好好在城樓上巡察,卻溜下去鬼笑什麽?!”
  張三李四的笑聲嘎然而止。
  來者正是他們的頂頭上司龍樹基!
  張三恭敬地道:“稟報龍老大,這牆角上有個人。看他行迹可疑,我們才……”
  龍樹基打斷他的話,又喝道:“管他什麽人,斃了也就是了,還愣著鬼笑什麽?韋管家交待下來的話,莫非你們都不記得了麽?”
  李四急忙分辯道:“這人自稱是頭兒您的表弟,我們才不敢貿然下手。”
  龍樹基一愣:表弟?我龍某哪兒又鑽出小表弟來了?
  心中好奇,便也順著繩紊溜下來,湊近一看,龍樹基駭然“啊”了一聲,道:“冷……”
  未等他道出第二個字,自稱余豐冷的人早連忙道:“冷得受不了啦!表哥,我老遠的跑來投你,你先給我口酒暖暖身子吧!”
  龍樹基愣了一下。隨即一把搶過李四腰間的酒葫蘆,跪下一條腿,恭恭敬敬地扶起余豐冷的頭,小心翼翼地喂他飲酒。
  李四雖然心疼自己的酒,但人家既是自己頭兒的表弟,那也就不敢言聲了。只是心頭與張三一般,均是暗暗稱奇己看樣子頭兒還真有這麽個表弟。隨即又想:幸好咱們未貿然出手斃了這人,否則龍首領怎能饒了咱們!
  李四還想:我李四省吃儉用買下的酒給頭兒的表弟喝了,往後夜間巡邏這等苦事,頭兒只怕不會排給我了,細算下來,也還是划算的。
  張三李四正在肚子裏各打各的小算盤,不料突然“啪啪”
  兩聲,每人早重重的挨了一耳光!
  李四張三一下子給打懵了,呆呆看著打他們耳光的尤樹基茫然無措。
  少頃,二人正欲分辯他們並未爲難頭兒你的表弟,不料話未出口,又是“啪啪”兩聲!
  這一回更重,張三李四各吐出了一顆牙齒!
  龍樹基餘怒未消,還想讓他們再吐出幾顆牙齒,卻聞余豐冷道:“表哥!饒了他們吧,二位大哥也並未怎麽爲難我。”
  龍樹基規規矩矩地道:“是!”
  余豐冷又道:“表兄,家叔他老人家有封極爲重要的信柬,要我儘快親自交給貴堡的韋管家。家師一再吩咐說此信十萬火急,煩表兄這便去通報韋管家一聲如何?”
  龍樹基恭敬地道:“是!”
  回轉過身,又猶豫地折回來道:“但……?”
  余豐冷連忙道:“有這兩位大哥在這裏,小弟當無甚妨礙,表兄這便去吧。”
  龍樹基道了聲“是”,然聽對張三李四厲聲道:“你們兩個聽著,給老子好好的護理我……我表弟,否則縱是老子饒了你們,韋管家也決饒不了你們!”
  二人連忙道:“是!是!”心裏卻實在對這余豐冷的來頭摸他不透。
  龍樹基走後,張三李四極力討好余豐冷,只道博得了他的歡心,將來比他在龍首領甚至韋管家面前替他們美言兩句,那卻是終生受用不盡了。然而他們哪里知道,他們二人的性命,此時已經在去鬼門關的半路上了!
  原因很簡單,眼前這奄奄一息之人,根本不叫什麽余豐冷,他的名字正好與“余豐冷”相反——冷風月!
  黃龍堡堡主、江湖人稱冷面煞星、昔日魔梟千面狐智桐之徒、陰毒猶在其師之上的冷風月,被布袋和尚姚鵬搏命一擊破了真元,此時正躺在他的黃龍堡外,讓兩個必死的人極力討好於他。
  黃龍堡堡主冷風月的紅、黃、藍、綠四婢女,武功各有所長。紅婢身輕如燕,淩荷踏波;黃婢雙掌戲花,花殘枝枯;藍婢蜂腰婉轉,摘葉傷人;綠婢蠻腿伸縮,鴛鴦連環,四婢輕功、掌法、暗器、腿功各自堪稱一絕。若在江湖行,當可側身二流高手之列。四婢相較,大約盡在伯仲之間。然四婢另有一功,卻非任何江湖英雄所能匹敵。堡主在時,四婢常同發此功。堡主不在,便只須其中一婢施展此功,也可大獲全勝。因爲她們的對手是韋管家。
  韋管家在整個黃龍堡,武功僅次於堡主冷風月。
  韋管家原是橫行塞外的獨腳大盜,以一對判官筆點廢了差不多所有塞外武林中人的一處或幾次穴脈!
  直到冷風月在大漠出現,那對使人膽寒的判官筆才失誤了一次。
  那次失誤的結果,使獨腳大盜成了冷風月死心踏地的韋管家。
  “死心踏地”這四個字的含意是:當堡主不在時,韋管家可以使黃龍堡一切如常。
  至少黃、藍、綠三婢施展絕功也一如以往,韋管家的確是個好管家。除紅婢之外,其餘三婢相比較而言,韋管家最喜最怕的是綠婢。
  綠婢的腿功當真了得,此時一對小蠻腿如蛇似蛭,正將韋管家赤裸精瘦的雙臀纏得幾欲出水。
  正在此時,卻聽到了“嘭嘭”的敲門聲。
  敲門聲很重!
  堡主不在,這般敲韋管家臥室之門,當真是不要命之輩子!
  綠婢一愣,韋管家卻早暴喝出聲:“他娘的,是誰活得不耐煩了麽?”
  外面那人低聲道:“韋爺,在下龍樹基有要事稟報。”
  韋管家怒道:“什麽鳥要事,明日再說!”
  不料門外的龍樹基雖是聲音恭敬,卻未被韋管家喝走,又道:“韋爺,在下縱有十個膽子,也斷不敢深夜來騷擾老人家……”
  韋管家冷哼一聲道:“那你還不快滾!”
  龍樹基道:“韋爺息怒,是堡主令在下來……”
  “什麽?!”韋管家大吃一驚,“堡主回來啦了!”
  尤樹基道:“堡主此時正在城門外。”
  綠婢早花容失色,幸韋管家驚覺得快,一手捂住綠婢櫻口,她才未驚叫出聲。
  韋管家色荏內懼地沖門外喝道:“堡主回來,怎麽在門外,龍樹基你好大的膽子!”
  龍樹基道:“在下不敢!的確是堡主回來了。”
  韋管家示意綠婢別出聲,又在她耳邊輕輕交待了一番,才自顧穿了衣褲,出門和龍樹基一起去見他們的堡主。
  韋管家和龍樹基一前一後急匆匆地打開城門出來,離張三李四尚在四、五丈遠,還未及開口,早見冷風月站起身。抱拳道:“表兄,走在前頭的可是貴堡韋管家韋爺麽?”
  聲音一如既往,竟沒絲毫異樣!
  自稱余豐冷的冷風月先前還狀若垂死之人,就只這一刻功夫,竟宛若無事人一般,龍樹基和張三李四三人都是驚服不已。
  韋管家則大驚失色,不知堡主此言之意。冷面煞星冷風月的陰毒無情,韋管家是早就深知了的。但他不知道堡主此番作爲,也差不多耗盡了剛剛凝聚的幾分真力!
  只聽龍樹基道:“表弟,這位正是本堡韋爺韋管家。”
  冷風月道:“韋爺,在下余豐冷,受家叔所托給您老人家傳封書信,不知可否讓在下入堡一敘”。
  韋管家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得抱拳道:“余兄請了。”
  冷風月也道了聲“請”,率先走了兩步,又站住轉身道:“這兩位兄弟待在下不錯,表兄,天氣這般冷,你就打發他們走了吧。”
  張三李四心頭一喜,只進是龍頭兒的表弟代他們求情,讓他們回家去困熱被頭。然未等他們道出多謝二字,只聽韋管家道了一聲:“區區小事,在下倒可代勞。”話音落盡時,張三李四在“呼呼”兩聲中已成了兩具屍體!
  到底是哪兒出了毛病,張三李四即便去問閻王爺,只怕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了。
  冷風月強提一口真氣,徑直走到議事大廳,緊跟其後的韋管家雖感覺到堡主的腳步有些許虛浮,然心頭正忐忑不安,並未作何深思,。
  紅黃藍綠四婢已早在廳內恭候。
  冷風月臉上的黃沙雖被張三李四細心擦去,但那狀若白紙的臉色乍一出現,還是使四婢大吃一驚。
  冷風月冷冷地看了四婢一眼,最後將目光定在綠婢臉上。
  綠婢心頭駭然,正欲擺出媚態,卻見冷風月一步跨進門來,連頭也不回,淡淡道:“韋管家和龍隊長今夜多有勞累,這便去息憩吧,明日再來見我。”
  韋管家和龍樹基一齊恭聲道:“是!堡主!”
  待他們惶然退去了,冷風月顫顫巍巍地關了大門,才有氣無力地道:“快扶我到白虎廳。”
  紅婢愣道:“堡主……?”
  冷風月厲聲道:“快!”
  一字吐出,竟伴著半口鮮血!
  四婢大驚。
  黃藍綠三婢連忙奔過來扶起搖搖欲墜的堡主,紅婢則連仗奔向大廳東側,一指點向兩塊巨石間一顆米粒大小的黑點。只聽嘎嘎幾聲,數塊巨石竟緩緩退開,露出一扇門來。
  四婢一齊扶著冷風月一步入石門,紅婢又點了裏面的一處紅點,那數塊巨石又緩緩合攏!
  冷風月看看紅婢,又看右邊牆壁。
  紅婢心頭側然:堡主難道連擡手或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麽?
  只見紅婢低聲道:“是!”然後奔向右邊牆壁,故伎重施,使壁上現出兩塊磚頭般大小的一個方洞,伸手從洞內取出一隻錦盒,又奔回冷風月身邊將錦盒打開,取出兩粒藥丸塞入堡主口內。
  藍婢早端了水來,喂堡主將藥丸服下。
  冷風月看著紅婢,豎起右手食指。
  紅婢一驚:這續魂金丹藥力甚強,尋常人等便是兩粒也經受不住,堡主他——?
  但見堡主目光甚是堅定,只得又取了一顆給他服下。
  冷風月微微一笑,隨即閉緊雙目,竟原地坐下調息。
  四婢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如何是好。
  白虎廳內一派死寂,籠罩著濃重的森然之氣。
  除了紅婢,黃、藍、綠三婢都是第一次知道黃龍堡內居然有這麽個所在。
  這是個神秘的地方,也是個恐怖的地方。
  白虎廳內有一隻巨大的猛虎。猛虎雖是由巨石雕成,卻是栩栩如生。兩顆拳頭極大小的綠寶石鑲嵌在虎額兩側,恰似一雙使人毛骨悚然的眼睛,此時正兇狠地瞪著它跌坐于地的主人及其四嬸。猛虎雖是臥著,其背卻與丈余高的屋頂相接!大口駭然怒張,閃著森然白光的每顆利齒均有一人高大!
  虎口內,是一張金床。金黃的衾被和金黃的紗帳,金床一塵不染。
  床頭有一把純金打制的椅子,椅腳四方刺張,恰似巨虎之須,端的威風凜商量!
  黃藍綠三婢心中駭然,不知身人此屋是福是禍,一齊看著紅婢。
  紅婢則只顧滿面關切地注視著她們的主人。
  她們的主人冷風月正面臨生死關頭。
  只見他的臉色由白轉青,由青轉黑,約過了一個時辰,冷風月“哇”地吐出一大口烏血,臉色又由黑轉白。頭頂漸漸冒出氳氤霧氣。
  又過了一個時辰,冷風月臉色漸漸由白轉紅,只見他緩緩呼出一口長氣,慢慢睜開了雙眼。
  紅婢喜道:“堡主好啦!可真急煞奴婢們了!”
  冷風月淡淡地嗯了一聲,從地上站起,移步坐上金椅。滿面陰鷙地盯著四婢,陰冷的目光裏透射出一股森然。
  四婢惶然束手垂立。
  冷風月一聲不吭,緩緩立起身來,看定綠婢,良久,才淡淡輕笑一聲。
  綠婢面若白紙!
  冷風月猝然一指點出,綠婢頹然倒在地上,冷風月自己,卻也皺了一下眉頭。
  “撲嗵!”一聲,紅、黃、藍三婢一齊跪下!
  冷風月漠然回到金椅上坐下,道:“三位愛婢起來吧。”
  三婢道:“謝主上!”
  冷風月揮揮手,又道:“你們都退出去吧,我有些累了,今夜讓小綠一人侍寢可矣。”
  紅婢恭聲道:“還望主上多多保重身體,奴婢們告退了。”
  冷風月點點頭,紅黃藍三婢退了出去。
  綠婢心頭寒顫,卻努力做出一副媚態。冷風月沖她溫柔地笑笑,然後出手如風,將她全身要穴盡數點了,一言不發,轉身步入虎口,坐在金床上盤膝運功。
  次日午時,韋管家跟著前去喚他的紅婢一步入議事大廳,頓時被眼前的景象嚇得心頭大震!
  黃龍堡稍有頭臉的人物,都已齊聚於廳內。
  堡主冷風月高坐南面黃椅,滿面漠然。黃婢藍婢分立於左右二側。紅婢進門後徑直走到冷風月身後肅立。
  冷風月的拜弟飛雲劍和其妻毒蠍子,則和一干護堡武師立於下首左側。黃龍八騎肅立右側與飛雲劍等相對。
  大廳的中央,是一黑一白兩個精光的軀體。
  黑的八尺有餘,覆蓋在白的之上!
  這種醜象相當滑稽。
  但韋管家並不覺得滑稽,他只覺得心下大駭。
  甚至大廳內沒有一個人覺得得稽,他們只覺得冷。
  因爲是龍樹基覆蓋著綠婢!
  龍樹基是黃龍堡護院武師的首領,也是堡主冷風月的心腹之一。
  綠婢則是冷風月最寵愛的四婢之一。
  此時他們二人在衆目睽睽之下貼在一起,並且是精赤條條的,那當然就不會有人覺得這事情滑稽可笑了。
  韋管家不愧是獨腳大盜出身,雖是心頭狂震,卻並沒在臉上表露出來,只飛快地環視了大廳一眼,便對高高在上的冷風月恭恭敬敬地道:“老奴遲來一步,還望堡主恕罪!”
  冷風月笑笑道:“韋兄何須多禮,你我兄弟還擺這套虛禮作甚!”
  韋管家又是心頭大駭,冷風月稱他“兄弟”這還是平生第一遭!而冷風月既號稱冷面煞星,其陰狠歹毒又無人不知。
  韋管家一時怔立當場。
  只聽冷風月又道:“眼前之事,韋兄也見到了。此番喚韋兄到此,就是想聽聽韋兄高見。”
  韋管家喃喃道:“請恕老奴愚魯,不知堡主之意——?”
  冷風月歎了一聲,道:“俗言道:家賊難防,本堡主待他二人均不薄,卻不料乘本人不在時,他們竟幹出如此欺上之事,韋兄你看該如何處置了?”
  韋管家心頭惶然,不知是綠婢故意護著自己,誣制于龍樹基,還是堡主成心恩威並施,丟車保帥,以便自己永遠不敢反叛於他!
  略作思忖,韋管家已有了計較——冷風月雖爲人陰毒,卻是心細如毫,自己與綠婢的陰私,他斷不會不知曉。此番他這般作爲,將龍樹基綠婢二人啞穴盡點,自連讓他們有口莫辯,施恩于我韋某了。
  計較停當,便聽韋管家道:“如此不知好歹的禽獸,堡主還留他們作甚了!”
  冷風月陰笑一聲,道:“韋兄之意倒與本人不謀而合。”轉頭對飛雲劍又道:“便請拜弟解了他們啞穴,讓這兩個知恩不報的禽獸死個心服口服……”
  未等飛劍出聲,韋管家急忙道:“區區小事,何須勞煩飛少俠。再說禽獸口裏能吐出什麽人語,老奴這便結果他們罷了。”
  冷風月笑了一聲,直笑得韋管家毛骨悚然。
  冷風月靜靜地看著心驚肉跳的韋管家,良久才道:“既如此,有勞韋兄了。”
  韋管家一顆提到嗓子眼的心終於落下了,待冷風月的話音剛落,他早已一掌擊向龍樹基兀自懵懂的頭顱。
  一顆大好頭顱頓即成了碎片。未待那橫飛的紅白碎片落地,又是“砰”的一聲,綠婢嬌嫩的胴體早又血肉模糊。
  冷風月淡淡道:“韋兄以一雙判官筆名動江湖,沒想掌力也這般了得,佩服!”
  韋管家連忙道:“老奴這點微技行,怎能與堡主神功相提!此番堡主外出,老奴管家無方,竟出了這等事情,還望堡主降罪,老奴心服口服!”
  冷風月道:“事情過去了,元兇既已正法,韋兄就休要再提起了。不過如此辱及本堡主之事,我冷某倒也希望不要再發生了,往後還請韋兄心細一些。”
  韋管家駭然道:“堡主恕罪大恩,老奴萬死難報。往後若再發生此等事情,堡主取了老奴項上之頂就是!”
  冷風月點點頭,示意兩名護堡武師將兩具屍體拖出,然後道:“往後這安排本堡周遭崗哨之事,便請韋管家多費些心了。”
  韋管家連忙道:“老奴萬死也要維護本堡周全!”
  “既如此,大家各司其職。”冷風月道,“都散了去吧。”
  以韋管家爲首,衆人恭身而退,大廳裏只留下冷風月、紅黃藍三婢、飛雲劍和毒蠍子六人。
  冷風月看了看紅婢,揮手道:“你們也去吧。”
  待三婢也退去之後,飛雲劍道:“大哥,我看你似是身上受了內傷?”
  冷風月道:“實不瞞你們,大哥此番外出,差點就不能活著回來見兄弟和弟妹了!”
  飛雲劍夫婦齊聲驚何緣由,冷風月便把如何遇見千佛手任空行、如何二人握手成交,又如何將布袋和尚誘至大漠並將其擊成重傷,因一時疏忽竟受了那老叫化搏命一掌,險些命葬大漠……等等等等,細說了一番,直聽得飛雲劍夫婦駭然驚歎。
  末了,飛雲劍道:“龍樹基那廝果然那般不要命,竟敢對大哥愛婢無禮麽?”
  冷風月道:“綠婢那小娼婦死有餘辜,但龍樹基卻也不該看到大哥昨夜那狼狽樣。”
  毒蠍子道:“我就覺得蹊蹺,龍樹基縱有十個膽子,也斷不敢……”
  “算了,”冷風月道,“丟車保帥的道理,大家心裏都明白。”
  飛雲劍夫婦一齊“噢”了一聲,頓時恍然大悟。
  冷風月又道:“姚鵬那廝中了我的天冥毒掌,萬難生出大漠。不取了老叫化頭顱做夜壺,實難消大哥心頭悶氣,這便勞煩兄弟弟妹率黃龍八騎到大漠走一趟——”
  飛雲劍道:“縱是掘地三尺,小弟和弟妹也要尋出那老叫化首級來,只是——”
  冷風月點點頭,將自己與布袋和尚搏擊的方位詳細告訴了飛雲劍夫婦。
  毒蠍子聽罷道:“我們明早就動身,只是大哥的傷勢當無大礙吧!”
  冷風月道:“實不瞞二位,大哥此時的功力雖有續魂金丹相輔,卻也只恢復了最多七成,待你們一走,我便要閉關療傷了。”
  毒蠍子道:“韋管家……?”
  冷風月打斷她的話道:“縱是再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妄動了,再說他的一舉一動,紅婢那丫頭也會隨時告知於我。”
  “好,”飛雲劍道,“那我和弟妹告辭了,大哥你安心療傷就是。”
  飛雲劍夫婦告退之後,冷風月又隱入神秘的白虎廳。
  半個月之後,黃龍堡安然無事,但有兩樁事卻令冷面煞星冷風月百思不得解。
  第一樁是,飛雲劍夫婦和黃龍八騎縱是掘地三尺,也早該拎了姚鵬首級回來了,卻爲保沒有半絲音訊?!
  第二樁事情是,有續魂金丹相輔,不到十天所受掌傷已然痊愈,功力卻怎麽恢復不到原先的十成。
  冷風月又驚又怒,只有每日加緊練功,靜候飛雲劍回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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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雙邪拜師

  卻說鬼靈子小六正自得意非凡,暗思帶著群雄再呼幾句狗屁不通的口號,不意將背後整個空門賣出,口號尚未想好,便覺後背一麻,燒是鬼靈子機智百出,應變神速,也自被人點了背心七八處要穴!
  鬼靈子作聲不得,暗道一聲“苦也”,頓覺雙耳生風,渾身軟綿綿,有若乘風而逝。心頭不禁駭然:不知這突施暗算的卻是何人,如此輕功,只怕師父前來也難救我了,倒不知我小叫化何時得罪了這般高人!
  隨即又想:對啦,我師父那老叫化自命一代大俠,得罪的人一定不少。老叫化功力深厚,人家奈何他不得,便來找我這做徒弟的小叫化的晦氣!***,早知有此一難,當初就不該拜老叫化爲師……!
  未等前一個思緒退落,鬼靈子便又在心裏罵牙了自己:好你個不是東西的小叫化,當初若不是那老叫化師父捨命相救,你早就成了玉蝴蝶那色魔掌底的一堆爛泥。此番自己遭罪,卻又如何怪罪那老叫化了!小叫化呀小叫化,你可真他媽不是東西,如果不道自偷偷離開老叫化,又有誰能這般輕易地將你挾於腋下!……罷了罷了,小叫化命中當有此一劫,是生是死,只聽天由命便是!
  心中既如此想,鬼靈子頓覺釋然,竟在人家腋下忘了凶吉,呼呼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時,鬼靈子只覺肩頭胛骨如裂般疼痛,頓時驚醒過來,知有人正用雙指捏自己的胛骨,便不睜開眼睛,裝出兀自昏睡之態。
  卻聽一哄哄夜嫋啼夜的聲音道:“老不死的,此子骨骼奇佳,實爲我老婆子平生所僅見,看來咱們此番算是找到好徒兒啦!”
  言語中竟有一種掩不住的欣喜之意。
  這個自耳邊響起的老嫗之聲,早使鬼靈子渾身雞皮疙瘩直冒,不料五尺開外一老翁一陣怪笑之後的蒼老聲音,卻使鬼靈子全身上下無一處不肉麻!
  那老翁道:“牧羊女聞名天下的眼力,又有什麽話可說了!不過,我牧羊童既未加否認,這份心思,端的也是天山少有,佩服啊佩服!”
  竟對自己大加讚歎不已!
  鬼靈子雖雙眼緊閉,二人的對話卻也聽得清清楚楚,不禁心道:原來是這兩個老邪物,我還道是誰有這份了不得的功力,卻還對我小叫化突施暗算呢!
  原來這二人竟是名滿天下的“天山二怪。”
  天山二怪,牧羊童陽真子,牧羊女梅依玲,早在五十年前便已名動江湖,夫婦二人行爲古怪,荒誕不經,最喜熱鬧,行事只憑一己之好惡,但卻從未做下傷天害理之事。後不知何故,二十年前突然遠隱天山,行事依然古怪,被人稱爲天山二怪。直到半年多前,聽說昔日的白追武林盟主太陽叟東方聖巳亡,二人才又在中原武林露面。不意半年前在武帝宮,突然發現神秘兇殘的“黃龍會”令主,意欲獨霸天下武林的隱身魔頭竟是傳聞早亡多時的太陽叟東方聖,二人大驚而逃,半年不見蹤影,誰知他們又會突然在洛陽現身?
  聞他二人之語,竟有收鬼靈子爲徒的意思。小六哭笑不得,自己早是布袋和尚之徒,二怪並非不知。布袋和尚姚鵬俠名遍佈天下不說,世間哪又有強奪人徒之理呢!此等邪乎之事,當真也只有“天山二怪”才能做得出來!
  突聞牧羊女梅依玲道:“姚鵬那老叫化當真是浪得虛名,如此骨胳奇佳的小叫化跟了他這許多日子,竟沒學到絲毫本事。我老婆子輕輕點他幾處穴道,這半日卻也未能自解。可惜啊可惜!”
  牧羊童連忙道:“並非那老叫化不濟,而是依玲你點穴手段太過高明!佩服!佩服!我牧羊童縱是再下十年苦功,也斷難修到如此高明的點穴功夫半成!唉……”
  言罷竟裝模作樣地自歎自憐,而牧羊女梅依玲竟也裝模作樣地安慰個不休!
  梅依玲狀如枯竹,陽真子有若冬瓜,雖不知二人真實年紀,但總是七旬開外了。二人功力奇高,這自不好說。陽真子功力較梅依玲更爲純厚,這也是天下皆知之事。此時二人一唱一和,煞有介事,若被旁人聽去,不笑破肚皮才怪!
  鬼靈子小六雖將二人之言句句聽在耳中,卻是不發出半點聲響。
  小六正暗中凝集真力,意欲衝開被封穴道。
  人身穴道,除死穴之處,任何穴道被封久了,均會自行解開,若是身負內功之人,以自身所修真力沖穴,那自是比尋常人俠解百倍,先前小六隻一味寬心而睡,心思一切均聽天由命罷了,竟未運勁沖穴。此時聽梅依玲言布袋和尚所教不濟,自己所學不行,才恍然醒悟。一試之下,背心所封穴道已然盡解,鬼靈子這一喜非同小可,差些兒就要跳將起來。卻猛然想起天山二怪正在身旁,自己縱然有千般本事,也萬萬不是二怪那高深莫測的武功之敵,何況自己穴道被封已久,雖一時得解,揮身仍覺得酸麻。只得強壓喜興,暗中運力調息將養。
  天山二怪煞有介事地作一場戲,又自我吹噓一番之後,牧羊女複將手掌摸向鬼靈子肩骨。她還想再一次證實小六確是骨骼奇佳,實爲百年難遇的練武奇材,並且自己眼力之准也是天下罕見。不意一摸之下,竟有一股不弱的真力將她的手微彈而起,禁不住“咦”了一聲,
  陽真子正欲出口相詢,卻見躺在地上的小六出手如風,早點了尚在驚詫的梅依玲的幾處要穴,人也隨即彈起,以一柄雪亮的匕首頂在僵坐的梅依玲前胸!
  陽真子見陡生劇變,意欲相救,卻哪里還來得及,未等他撲出三步,便聽鬼靈子喝叱一聲:“你不要她的命了麽?!”
  陽真子一愣,硬生生收住身形,道:“誰說我不要她的命了?!依玲的命比我老不死的這條老命可要值錢多了!”隨即語鋒一轉,竟振振有辭地道:“小叫化,我牧羊童今日倒要向你問小明白,你說,我可說過不要依玲的命麽?!”
  鬼靈子心中一樂,口頭卻儘量威嚴地道:“是你不要她的命,只要你敢再往前邁一步,她可就沒命了,這你明明知道,可你卻偏偏想朝前走四、五步,你說,你這不是故意想不要她的命麽?!”
  牧羊童陽真子連忙往後退了一步;道:“怎的我往前走一步就不要依玲的命了呢?”
  鬼靈子道:“因爲你只要往前再邁出一步,我手中的匕首就要朝前遞進半尺,你說,我的匕首遞進半尺後會怎麽樣呢?”
  “半尺?”陽真子一怔,道:“你當我和你小叫化一樣屁事不懂嗎?你的匕首再遞進半尺,那就全插進依玲的胸裏去了!”
  鬼靈子一笑道:“那又怎麽樣呢?”
  陽真子一時駭然,不敢道出那個“死”字來。
  鬼靈子小六又一笑,道:“現在你還敢再前進半步嗎?”
  陽真子理直氣壯地道:“不敢!”
  “那就好,”小六道:“現在你再退五步坐下”
  陽真子不解地道:“爲何要我退後五步坐下呢?”
  小六道:“你不退後五步,我這匕首難說就五分之一寸地往前遞進,你如果不坐下,這匕首難說又要二寸三寸地遞進了,這可怪我不得。”
  陽真子未等小六話音落盡,早騰騰騰退後五步坐下了。
  小六點頭道:“很好!”
  “好個屁!”陽真子道。
  隨即又咕噥道:“你那匕首怎的如此怪誕?”
  小六胡謅道:“我這匕首有個名字,叫‘刺梅’,凡是遇到天下姓梅之人,它都會自動地鑽到人家心窩裏去。有人在旁它鑽得還更快……”
  陽真子急道:“要不要我再退遠點?!”
  小六暗樂,道:“那倒不妨,我鬼靈子雖只學到師父他老人家博大功力的皮毛,諒還能把握得住它。”
  陽真子心中暗暗稱奇,稍後便道:“縱是你師父那老叫化在場,我今日也要與你分說個明白,‘不要依玲老命’這句話,倒底是你說的還是我說的!”
  小六道:“我說的。”
  陽真子喜道:“好!我且問你,你爲何要說?!”
  小六道:“因爲我不說你就要往前奔近四五步,而我手中的‘刺梅’匕首又不要掌握,這你也是知道的。”
  陽真子想了想,道:“這倒也是,好吧,我不怪罪你啦,現在你將那刺……刺匕首收起來吧。”
  小六故作詫異道:“我爲什麽要收起來?”
  “因爲……因爲……”陽真子急道,“因爲我和依玲要教你許多連你那老叫化師父也不懂的武功?”
  小六哈哈大笑,正欲開口,卻聽得梅依玲突然叫了一聲:“老不死的,少……”
  原來是小六功力與梅依玲相比實在太淺,雖乘人不防點了她的穴道,但小六與陽真子歪扯了這半天,梅依玲已運力衝開了啞穴,本來再運力一次,就能將全部被封穴道衝開。到時憑她的功力,決不難從小六手中脫險。但她一心一意收小六爲徒,且心中早將小六認作徒弟了,天底下哪有徒弟點師父穴道的道理呢!既是這般想,她就自思要懲罰“徒弟”,並且也讓她想出了辦法,那就是不教他最厲害的幾招武功。猛聽得陽真子說要教小六許多連布袋和尚也不會的武功,她自是心中大急:布袋和尚差不多與他們同時成名,又在中原武林奔走經年,天下各門各派的武功均有所學,他不會的武功而他們天山二怪會的,也不外他們夫婦自己創研出來的幾手,哪兒又有許多了?!心頭一急,口中便要追出“少教他幾手”之言,不料只追出個“少”字,小六早已駭然一驚,又是出手如風,複點了她周身十六、七處大穴。
  梅依玲啞穴再度被封,便氣呼呼地瞪著小六。
  陽真子卻已站起身來,見小六的匕首果然往前遞進了二寸,匕首尖已頂在梅依玲的胸前,嚇得又連忙坐下,滿臉關切地道:“依玲,你想說‘少’什麽?”
  小六靈機一動,道:“她想說:師兄你少與咱們師父胡攪蠻纏!”
  牧羊童一愣:“依玲她幾時成了我師妹?!咱們的師父又在哪兒?!”
  “好呀!”小六正色道:“你嫌她武功太低,不配做你的師妹麽?既然武功天下無敵的牧羊童覺得有這麽個師妹是辱沒了你做師兄的名頭,那——”
  小六故意停得一停。牧羊童早急得滿面通紅,大聲嚎嚎道:“我何時說依玲武功太低了?!依玲的武功,是比我牧羊童高出十倍!不!何止十倍,簡直是一百倍一千倍!”
  小六道:“那你是願意要這個師妹了?”
  未等牧羊童開口,小六又連忙道:“如果你承認她武功不弱,那就就是說你認爲有這麽個師妹並未辱了你的名頭。如果你不認這個師妹,那就是說你從心裏看不起她的武功。你說——?”
  天山二怪之所以被人譽爲天下最爲邪怪之人,就是因爲行事全憑自己一時好惡,並不從旁推想。大凡邪怪之人,卻都最喜認死理兒,小六機靈活絡,本是一番歪理,卻讓他說得頭頭是道,別說牧羊重已落入彀中而不自知,連牧羊女梅依玲,竟也聽得一愣一愣的,睜著一雙充滿期待的老眼看著牧羊童。
  天山二怪行事雖邪,卻最是伉儷情深,並且二人平生均以武功自負。此時梅依玲目光中的意思,陽真子他豈有不知!
  陽真子心頭一熱,便高聲道:“依玲做我牧羊童的師妹,只要不折煞了我,我又有何不願!”
  小六見二怪中計,心頭大樂,面上卻不見有何喜色,只淡淡道:“如此就好。其實你們師兄師妹,武功各有所長,爲師倒也還放心。”
  牧羊女梅依玲聽陽真子那般說話,心頭也是一熱,雙眼便露出感激之色。
  二怪心靈相通,正自以目傳情,卻猛聽得小六如此說話,心頭均是一驚。
  牧羊童哪還顧得上以目訴說情懷,張嘴便道:“喂喂喂!小叫化!你一口一個‘爲師’是什麽意思?!”
  小六故作一愣,道:“你師兄妹倆煞費苦心把爲師帶到這兒來,莫非不是爲了要拜到爲師門下麽?”
  牧羊童哈哈大笑,高聲道:“錯啦!錯啦!簡直錯得一塌糊塗!”
  小六正色道:“爲師哪兒錯啦?!”
  牧羊童竟樂不可支,道:“這又錯啦,你應該自稱徒兒才是。”
  小六作怒狀道:“放肆!”
  牧羊童卻一本正經:“不放肆。我和依玲見你骨胳奇佳,更可貴的,是你小叫化行事與咱們一個樣,竟帶領群雄高呼些狗屁口號,當真是邪而又邪……”
  話語未落,自己竟呵呵大笑,笑罷又道:“我和依玲被江湖同道尊稱一聲‘天山二怪’,自是最喜性情相投之人,你正好合了咱們口味,因此嘛,我們就想把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傳給了你。但我們怕布袋和尚那老叫化就在左近,才悄悄將你點了穴道。倒不是說咱們武功不如那老叫化,只是老叫化自命大俠,當真是難纏得很。要說論真實功夫嘛,僅依玲一隻手就可打得他哭爹叫娘了。當然啦,這也是你小叫化的造化,才得以改投名師,將來定是前途無量!現在你趕快收了折、折那個匕首,拜依玲和我爲師,如何?”
  這也許是牧羊童陽真子一生當中講過的最長的話了,連牧羊女梅依玲也聽得暗暗稱讚。好在牧羊童沒有被自己天下無雙的口才驚得大叫佩服,只一臉急切地看著小六。
  哪知鬼靈子小六聽罷竟沖天大笑。
  陽真子大惑不解:“你笑什麽?”
  小六故意一本正經地繞著圈子道:“想笑便笑,這是本門的法規。你做大師兄的怎能不懂呢,真是太過愚魯!”
  陽真子大奇:“本門的法規?”
  “這個稍後再細說不遲,”小六道,“當然,爲師笑得也不是毫無道理,現在爲師且問你,鷹爪門無敵神掌楚通楚老掌門與江湖浪子童超如何稱呼?”
  牧羊童口時轉不過彎兒來,便直統統地道:“楚通是童超的師父。”
  “二人相比武功如何?”
  “十個楚通也不是江湖浪子的對手。”
  “如果我小叫化與你們天山二怪放手一搏,結果又會如何?”
  “你?哼!縱是你那老叫化師父,也……”
  “就是說十個鬼靈子也不是你們對手?”
  “這簡直問都不用問!”
  “那就對了。”
  “什麽對了?”
  “我且問你,你能讓楚通改叫童超做師父麽?”
  “不能!萬萬不能!”
  “那你又怎可認爲師改叫你們天山二怪做師父呢?!”
  牧羊童一時被攪得暈暈乎乎,竟“這——這——”的說不出話來。
  小六神色一肅,厲聲道:“陽真子,現在你可知罪了麽?!”
  牧羊童“哼”了一聲,氣呼呼地道:“不知!”
  小六沈下臉道:“第一,你對師祖他老人家不敬,一聲一個老叫化,依本門門規,這要……要自掌三個耳光!不過爲師寬宏大量,且先替你記下!第二,你對爲師大不敬,竟要爲師改拜徒兒你們爲師,如此欺師亂他之言,依本門門規,也要自掌三……不,六個耳光,這爲師也且將你記下。第三……”
  牧羊童氣得哇哇大叫,跳起來就要一掌拍向小六,卻見小六手腕一抖,雪亮的匕首早頂在梅依玲的咽喉!
  牧羊童駭然呆立,卻聽小六厲聲道:“陽真子,你想欺師滅妹麽?!”
  牧羊童聽小六之言古怪,心道:天下只有欺師滅祖之說,又哪兒來的欺師滅妹了!心下大奇,便道:“什麽欺師滅妹?”
  小六道:“你欲掌擊於我,這是欺師!你一掌擊來,爲師的折梅匕首少不得要穿透你師妹的咽喉,這是滅妹!加起來便是欺師滅妹。你想一掌滅了師父師妹,然後獨霸江湖,你說,你師妹會答應嗎?!”
  牧羊童汗水淋漓,頹然坐下道:“不會。”
  小六語鋒更加淩厲:“你知師妹不會,並且你也知師妹的武功並不弱於了你,她便成了你獨霸江湖的礙阻,因此你便想借爲順之手將她除去,對麽?!”
  牧羊童大急,連忙道:“不對!不對……!”
  小六“哼”了一聲:“不對?!那你怎麽做出一付隨時要第二掌擊過來的樣子?”
  牧羊童道:“我沒有!”
  “你沒有?”小六道:“爲師怎麽知道你沒有?哼!你且對師妹和爲師發個誓來聽聽!”
  天山二怪本都是直魯之人,如此歪攪蠻纏怎是鬼靈子的對手,他這一番歪理,竟讓梅依玲也聽出了幾分“道理”,便目光古怪地看著陽真子,似是忘了小六的匕首正指在離她咽喉不到一寸的地方。
  陽真子一急,再也顧不得什麽,“撲嗵”一聲跪下,竟發下毒誓來:“天公在上,厚土在下,我陽真子要是再有一掌擊向——”
  小六急忙道:“師父和師妹!”
  陽真子道:“師父?”
  小六應了一聲,才道:“你不誠心麽?!若不誠心你師妹怎能信你!”
  陽真子一咬牙,道:“我陽真子若有再一掌擊向師父和師妹之心……”
  他雖是下了狠心,但說到“師父和師妹”這五個字時,聲音畢竟也小了很多,待他這句話說完,小六又連忙幫他接下去:“那就被師妹一掌擊斃!”
  陽真子愣愣地看著小六。
  小六道:“你是不相信你師妹憑武功能一掌斃了你麽?!”
  陽真子茫然地搖搖頭。
  小六又道:“那你還不把誓連起來發一次!”
  小六的話狗屁不通,但陽真子卻也沒時間再猶豫了,因爲此時梅依玲的目光裏顯然在說:老不死的你總說我武動怎麽這麽高強,原來在心裏是如此瞧我不起麽!
  她哪知道自己和陽真子一樣,都早上了小六的當了。
  只見牧羊童果然虔誠無比地道:“天公在上,厚土在下,我陽真子若有再一掌擊向師父和師妹之心,便被師妹一掌擊斃!”
  發下毒誓之後,便呆呆地看著梅依玲。梅依玲此時雖心裏對陽真子懷著老而彌堅的柔情,但總是覺得有些怪怪的。陽真子也一般心理,只是二人均不知道是哪兒不對。
  鬼靈子小六見他二人愣怔怔地對視,哪里還忍將得住,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他這一笑,倒使天山二怪頓時醒悟是上了鬼靈子的當了。
  梅依玲苦於穴道被制,作聲不得,只用怨毒的目光瞪著小六。
  陽真子便欲發作,卻見小六早發現自己失態,轉瞬停了笑聲,又將匕首指定梅依玲喉頭。
  小六打了個哈哈,道:“爲師早已有言在先,本門門規第一條便是想笑便笑。方才爲師見二位途兒四眼有若鬥雞,甚是有趣,這便想笑,因而笑了。可你們的表現卻使爲師失望得緊。說不得,爲師只好細細與二位徒兒分說本門門規細則了。”
  陽真子怒道:“什麽狗屁門規!哼,我和依玲幾時又拜於你小叫化門下了!”
  “對!徒兒提醒得是,”小六一本正經地道:“雖然方才徒兒發下毒誓時曾叫了爲師一聲‘師父’,但咱們江湖中人,最是信諾守誓。俗言道:名不正則言不顧。這拜師入門之大禮,倒也不能廢了。重道尊師這一條,確是咱江湖中人務須時刻銘記之第一要義!現在徒兒既提醒爲師,那咱們不妨這就把入門之禮拜了,正正名份,往後也好對江湖同道有個交待。”
  陽真子哪還忍奈得住,高聲嚷嚷道:“不拜不拜!”
  小六故作驚奇道;“爲何不拜?徒兒這便道出緣由來給爲師聽聽,如果徒兒之言成理,那爲師倒也可考慮。”
  陽真子想了想,竟哈哈大笑起來。
  小六道:“徒兒因何好笑?哦,對了,本門第一條門規便是想笑便笑,可以不問緣由的,這一條門規徒兒倒是遵循得好!爲師如此見問,反倒顯得不如徒兒理解門規要義之深厚了,哈哈!”
  “狗屁!狗屁!”陽真子連連道:“老夫之所以笑,是因爲思想這事委實邪乎荒唐!”
  小六正色道:“這爲師到未覺出。”
  陽真子道:“無論年紀武功,我和依玲盡可以做你高祖高母了,卻要叫你爲師父,哈哈!哈哈!不通啊不通!”
  世間只有“高祖”之稱,卻哪兒冒出了“高母”之說!鬼靈子強壓住笑,道:“這般說話,足見徒兒學識淺薄、孤陋寡聞之極。矣!往後爲師倒是要多加教導了!”
  天山二怪怪癖甚多,其中一癖就是自以爲學識淵博,最喜賣弄狗屁不通的文辭,常使人啼笑皆非。此時聽小六竟說他學識淺陋,陽真子白眼一翻,便要搜索枯腸大加反駁,小六卻不給他時間,馬上接下去道:“徒兒可曾聽說這樣一句古話:聞道有先後,達者爲師?”
  未等陽真子開口,小六立即又連連搖頭,裝腔作勢地道:“當然,當然,這般深奧的至理名言,徒兒自是從未聽說過了,至於此言之義,徒兒自也是不懂的了,爲師倒是多此一問了。”
  小六話音剛落,陽真子便急忙道:“小叫化休要門縫裏瞧人,區區一句‘聞道有先後達者爲師’之言,老夫早已倒背如流了,其義是說領悟道理有先有後,無論年紀大小,先領悟的便可爲師。”
  小六故作驚奇道:“沒想到徒兒還有這般學識,當真是爲師小覰於人了!”
  牧羊童滿臉得色。
  小六又道:“但有一個道理,不知徒兒領悟了沒有?嗯——我想是沒有。”
  陽真子“哼”了一聲,道:“什麽道理?”
  小六道:“咱們武林中人,要想名正言順,便得有個師門來歷,否則只能算是孤魂野鬼。這個道理爲師領悟得早,年紀尚幼便拜了名滿天下的布袋和尚姚大俠爲師,家師他老人家曾就此事不止一次誇讚我聰穎。卻不知二位徒兒這一大把年紀,在遇上爲師之前,可有別的師承麽?”
  陽真子一愣,說不出話來。只因天山二怪天賦稟異,一身駭俗的功夫儘是二人自創,獨成一格,並未有何師承。小六自是知道這一幻才故意這般胡攪,見陽真子果然中計,便一本正經道:“就此事來說,自是爲師早悟了一步,因而你師兄妹二人拜我爲師,並未有絲毫的邪乎荒唐。”
  陽真子心中自覺大大的不對,卻聽小六又說的頭頭是道,一時竟作聲不得。
  便聽小六又接著道:“至於二位徒兒的年紀,自比爲師大出何止數倍,然本門有個名目,叫……嗯……歪邪門。故名思義,本門行事決不可以常理度之。二位徒兒行事正投爲師所好,連江湖同道,也尊稱二位一聲‘天山二怪’,因著此點,爲師才肯收二位爲徒。如若二位雖武功奇高,但行事卻與被人稱爲大俠的胡醉啦童超啦他們一般,那卻也不配拜於我鬼靈子門下。另有一條,爲師見二位年事已高,卻對凡江湖中人皆應有師承來歷這千古至理領悟不透,別人因你們功夫了得而嘴上不言,心裏卻想,天山二怪雖是武功厲害,學識超群,也不過是兩個孤魂野鬼而已!爲師爲二位徒兒計,便收二位爲徒,也好使你們師兄妹往後行走江湖名正言順。至於將來江湖中若有人對爲師的年紀有所微辭,二位徒兒自可理直氣壯地告白他們:本門自命‘歪邪門’,個中深奧之理豈是凡人可以領悟!關於這一點,本門第二條門規自有章法:凡本門弟子收徒,年紀均不可小於師父!縱是你師兄妹二人往日若欲收徒,也務須先問清楚人家的年齡,若是小於二位自乃也是斷斷不行的。”
  這一大番話乍看上去有理有情,對天山二怪有吹有打。再說二怪行事又邪怪百出,竟聽得牧羊童陽真子連連點頭,而穴道受制的梅依玲,則愣愣的無法作聲。
  陽真子在活一大把年紀,竟被小六那如簧之舌說動了心,囁嚅道:“小半歲也不能收爲徒兒麽?”
  小六斷然道:“不行!既然江湖中各門各派都是弟子年弱于師,咱們歪邪門就必須一代長於一代,這事卡看上去有悖於常理,但咱們行事卻決不可遵循常理。爲師這般反其道而行之,也是有高深道理的。”
  陽真子來了興頭:“不知是何高深道理?”
  小六道:“爲師闖蕩江湖數載,發現無論天下各門各派,均是師父武功強于弟子,但天下又決無不死的師父,師父一死,弟子便弱了長輩的名頭,墮了本門神威,這豈非變相的辱了師門!本門一代長於一代,武功自是一代高於一代,如此這般,本門的神威只會越來越高,將來,哼!若僅以武功而論,只怕天下所有門派都要唯咱們歪邪門之馬首是瞻了!”
  說到得意之處,鬼靈子小六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陽真子越聽越有趣,也跟著呵呵大笑。
  小六見事已有了五成成算,便機不可失地道:“徒兒若無異議,咱們這便把名份正上一正如何?”
  陽真子收住笑聲,道:“這自無不可,只是依玲她……?”
  小六道:“你做師兄的應了,師妹豈有不應之理。”
  小六邊言邊觀顔察色,見梅依玲面上大有不願之色——其實牧羊女梅依玲行事之邪,決不在其夫之下,她自也覺得鬼靈子的主意妙不可言,只是這平日穴道被小六所制,且又有一把匕首在喉間比來比去,對小六早惱火異常,故止生了異心!——
  小六打一個哈哈,接著道:“你做師兄的代師妹拜師,爲師妹省了磕頭,師妹心裏只會對你感激不盡呢,不信你問她願拜不願拜。”
  陽真子果然問道:“依玲,你說咱們拜是不拜?”
  小六伸手解了梅依玲啞穴,卻是一解又封!
  侮依玲剛想說“拜他的叫化屁!”但僅說出個“拜”字來,啞穴又被封住了。
  小六連忙道:“看你師妹,她說:拜!”
  陽真子又一咬牙,道:“既是依玲你也說拜,那我便拜了又有何妨!”
  言罷竟“撲通”跪下,沖小六磕了三個響頭,高聲道:“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小六心中大樂,面上卻不露聲色,大咧咧的受了陽真子三記響頭,末了道:“歪邪門第一代大弟子陽真子聽著!”
  陽真子肅手而聽。
  小六道:“令師妹此時有所不便,你這便代她行拜師入門之禮!”
  陽真子道:“我……?”
  小六道:“你就這般說:師父在上,弟子梅依玲身有不便,託付師兄陽真子代爲磕首拜順,禮成之後,千秋萬代,永爲鬼靈子之徒!”
  陽真子覺得這拜師之言很有些怪,看看鬼靈子,又看看梅依玲,滿面詢問之色。
  小六輕笑一聲,如法炮製,點穴封穴之間,恰好比梅依玲道出“說不得”的第一個字!
  陽真子雖武功強于梅依玲,卻歷來最聽牧羊女的話,此時聽她說“說”,便又跪將下去,磕了三個頭,將小六的話重復了一遍。
  梅依玲氣得咬牙切齒,卻又作聲不得,心思穴道一旦得解,若不找這個叫化大大的晦氣,那她就在稱天山二怪中的牧羊女梅依玲了!
  哪料她的心思,鬼靈子像是了若指掌一般,待陽真子代梅依玲叩首拜順已畢,小六便道:“現在大禮已成,爾等二人自今之後,便是我歪邪門的第一代弟子,你師兄師妹要相親相愛,白頭偕老,永不反目!徒兒,爲師之言,你可做得到麽?”
  天山二怪伉儷情深,小六的話正說到了陽真子的心裏去了。未等小六語音落盡,便連連點頭道:“做得到,做得到!”
  小六故意淡淡道:“那就好。你們既已入了我歪邪門,本門門規倒是不可不對你們分說明白。”
  陽真子急忙道:“第一條,想笑便笑;第二條,徒兒年紀不可小於師父,連小半歲也不行……”
  “對,”小六道:“第三條,既經入門,永也不得違背師父,否則便是欺師滅祖,天理難容!好,徒兒跟爲師將這一條念上一遍。”
  陽真子果然跟著小六念了一遍。
  小六看了看梅依玲氣憤已極的模樣,心頭一凜,想了想,又道:“現在徒兒跟爲師念第四條門規:往後若師兄陽真子對師父發難,師妹梅依玲須當即刻自絕經脈而亡,反之,若師妹梅依玲對師父鬼靈子發難,師兄陽真子也必須自擊天靈蓋而亡……”
  陽真子跟著念到這兒,心中大覺不是滋味,說道:“師父,這條門規怎的這般怪?!”
  鬼靈子心頭暗笑,卻故作高深道:“本門自名‘歪邪’,不怪何能顯示本門的非同一般!徒兒休要打岔,這一條尚未念完呢,現在你再跟著爲師念:若違此誓……不對不對,若違反這條門規,出門遭天道,屍骨不存!在家被雷轟,雙雙燒成焦炭!”
  這哪兒是門規,簡直比天下任何毒誓都要刻毒!
  陽真子越念越覺得不對,但又怕問次來會遭師父說他淺薄,竟悟不透“歪邪”門之博大精深,只悶悶的深感納罕。
  鬼靈子心中越想越得意,想天山二怪的功力,只怕不弱于自己的師父,此時卻已成了自己徒兒,若是讓老叫化師父得知,只怕不知會如何得意呢。因而道:“第五條!”
  陽真子跟著道:“第五條。”
  小六道:“自今之後,不論何時何地,見了爲師,均務必高叫三聲師父——”
  念到這兒,陽真子實在忍不住了,道:“師父,這一條——”
  小六打斷他的話道:“之所以有這一條,是爲了向天下英雄表明,本門雖名爲‘歪邪’,卻是天下至爲尊師重道之門,以便任何自命名門正派之人不敢小覰!”
  陽真子雖覺心中尷尬,但卻不便反駁。
  只聽小六又接著道:“——與此理相同,往後不論何時何地,陽真子梅依玲只要遇上爲師鬼靈子的師父布袋和尚姚鵬,均務須大叫三聲師祖。遇上鬼靈子之師姐柳瑋雲,均務須大叫三聲師伯。否則……嗯……否則自掌六記耳光!”
  陽真子一字不漏地跟著念完了,囁嚅道:“師父,爲何要自掌六記?三記不成嗎?”
  “不成,”小六道:“既是門規,爲師也不好道自修改。對了,爲師突然記起,此條門規後面還有一句,你跟著爲師念——”
  “本門弟子自掌耳光時,務須啪然脆響。”
  陽真子眉頭皺得緊緊,輕聲道:“師父,本門的門規一共有多少條?”
  鬼靈子眼珠一轉,道:“尚有最後一條。”
  陽真子的眉頭總算舒展了些。
  卻聽小六道:“現在徒兒跟著爲師念這最後一條:本門門規甚多,因師父一時難以記清,往後師父只要想起,隨時向本門第一代弟子宣佈。完了。”
  陽真子大惑不解,道:“師父,這怎算得一條呢?!”
  小六道:“本門門規,決不可以常理度之,二位弟子須得切記此項。好啦,現在你把咱們的門規全部背一遍給爲師聽。”
  陽真子果然從首至尾背了一遍,背第四條時,總有些疙疙瘩瘩。
  小六聽他語畢,出手如風,解了梅依玲所有被封穴道,然後縱身一躍,人早已縮到了陽真子身後。
  好個梅依玲,功力端的了得,雖渾身穴道被封幾近半日,卻是穴道剛一得俯便一彈而起,伸手抓向小六。
  鬼靈子知她恨己已極,她會猝起發難,未等梅依玲近身,口中早大喝道:“陽真子。你忘了本門第三條門規了麽?!”
  陽真子行事雖邪,卻也最是遵守誓言。小六的喝聲,無疑有如驚雷。陽真子心中一派茫然,伸掌便要自擊天靈蓋!
  梅依玲駭然收住身勢,愣愣地看著丈夫。
  陽真子黯然道:“依玲,你既是要對師父發難,我只好——唉!”
  梅依玲呆立良久,黯然長歎一聲,不知如何是好。方才陽真子與小六所說的話,她是一字不漏的聽到了。她知道如果自己找小六晦氣,陽真子肯定會自擊天靈蓋的!夫妻數十年,丈夫的脾氣她早一清二楚。
  二人正愣愣對視,小六卻嘻嘻一笑,從陽真子背後轉出,道:“二位徒兒,爲師有要事須先行一步了。”
  梅依玲冷哼一聲,嚇得小六又直往陽真子背後鑽,正欲搬出門規,卻見梅依玲並無發難之意,只得訕訕轉出,對陽真子道:“爲師這便走了,二位徒兒多多保重。”
  言罷不敢久留,舉步便走。行不出五丈,卻聽陽真子道:“師父。”
  小六轉過身來,道:“二位徒兒還有何事?”
  梅依玲恨恨道:“什麽二位徒兒!老不死的叫你師父,我老婆子卻還沒叫!”
  小六也不以爲忤,只對陽真子道:“徒兒是問爲師咱‘歪邪’門有何事要做麽?”
  小六不愧鬼靈子之名,這一猜竟猜了個正著。陽真子被梅依玲搶白了一句,不知如何作答,只來了個默認。
  鬼靈子想了想,從懷裏摸出兩錠純金抛了過來,道:“爲師所帶金銀不多,先每人給你們一錠金子聊作盤纏之用,眼下本門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尋獨孤樵獨孤公子的下落,你們這便去打探打探,有了訊息便想法傳遞於我。二位徒兒好自爲之。”
  話音落時,人已在數丈開外,只留下天山二怪看著手中的金子發呆,一錠純金,足可買下一座酒樓!鬼靈子隨手便抛出二錠,還說所攜金銀不多!他們哪里知道,那金子根本不是小六的,他也是在洛陽悅仙客棧順手牽羊而得。否則一介小叫化,出手又怎會這般闊綽。
  二怪呆立良久,心知此刻木已成舟,拜鬼靈子那小叫化爲師已成事實,心中甚覺窩囊,互相擊怨一番,卻也於事無補。
  好在二怪此番重抵中原,本是爲著尋獨孤樵而來,這倒與那小鬼師父的吩咐無甚衝突。二怪便依自己心性,思謀出了個萬全之策:往後竭力避開那小叫化、老叫化和柳瑋雲三人,也就無甚尷尬了!
  計較停當,二怪便回轉洛陽,到那天下第一鬧市打探獨孤樵下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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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茫然無緒

  江湖浪子童超一聲暴喝驚走玉蝴蝶金一氓,使到鬼門關走了一遭又折回來的雷音掌和鐵運算元半晌緩不過砷來,只愣愣看著白衣飄飄有若玉樹臨風的江湖浪子。
  童超見狀一笑,抱拳對二人道:“連田二位前輩,莫非不識得在下了麽?”
  鐵運算元田歸林使勁搖搖頭,兀自不信已從玉蝴蝶那魔頭掌下撿了性命,茫然道:“閣下是江湖浪子童超麽?”
  這話問得童超一愣,心道自己與他二人何止數度相逢,已算得是相當熟稔了,莫非他們是被金一氓那老魔傷了?!便道:“在下正是童超,二位前輩沒傷于那魔頭吧?”
  田連二人終於反應過來,是江湖浪子救了他們,二人對視一眼,便欲跪謝救命大恩,然他們只跪下一半,便覺被一股柔和卻異常渾厚的內力有若一張細網托住腰身,哪里還再跪得下去。
  便聽童超道:“二位前輩勿要折煞晚輩了!”
  雷音掌連城虎直通通地道:“救命之恩,豈能不報!這頭,我連城虎是一定要磕的!”
  言罷退後幾步,卻依舊被江湖浪子的內家罡氣所阻,未能磕得下去,一張老臉不禁急得通紅。
  童超正色道:“前輩若一定要磕頭,我童超折身便走!”
  連城虎頓時“這……這”的說不出話來。
  鐵運算元田歸林深知江湖浪子向來說得出做得到,見狀只好一抱拳,道:“大恩不敢言謝!童少俠往後若有何差遣——”
  不等他的話說完,連城虎便也一抱拳,粗聲大氣地對童超道:“對!反正我和三弟的這兩條老命是你江湖浪子所賜,往後只要你江湖浪子吩咐一聲,我們兄弟師刀山火海都去!若皺一下眉頭,就在稱雷音掌和鐵運算元!”
  童超抱拳還禮,道:“前輩言重了。卻不知二位前輩因何到此,又怎的與玉蝴蝶那魔頭動上手啦?!”
  雷音掌搶著道:“我兄弟倆受大哥之托,到江湖上找獨孤公子,就誤打誤撞的進了關帝廟的地道,就見了《陰陽大法》和魚腸劍,然後就在這裏見金一氓那魔頭想欺負那姑娘,我們就動上手啦!無奈那色魔武功太高,咱們不是他對手,幸好你童少俠就來啦!”
  一席話又是《陰陽大法》又是“魚腸劍”,聽得江湖浪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只得笑笑,走到兀自昏迷不醒在榻上的那少女跟前,禁不住“咦”了一聲。
  雷音掌急道:“童少俠,這姑娘性命與無礙吧?”
  童超再顧不得許多,伸手抄起少女的右腕,隨即道:“脈象一切如常,絕無性命之憂。瞿姑娘只是中了那色魔的迷魂藥散,只須用涼水一激,便可清醒過來了。”
  鐵運算元道:“瞿姑娘?童少俠識得她?”
  童超道:“半年前在武帝宮見過一面,她是峨嵋掌門絕因師太的關門弟子瞿臘娜。卻不知她因何離開師門,又怎的落入玉蝴蝶魔掌。”
  雷音掌道:“金一氓那老賊當真是色膽包天,竟敢欺負到絕因師太的弟子身上!哼!”
  童超道:“玩火者必自焚,此事若讓絕因師太知曉,玉蝴蝶死期不遠了!何況那色魔作惡多端,今日算他狗運好,往日若再讓我江湖浪子碰上,也定饒不了他!”
  江湖浪子一身豪氣,使雷音掌鐵運算元二人暗自折服不已。
  只見田歸林略作沈吟,便掏出懷中的《陰陽大法》遞給童超。
  雷音掌也連忙掏出魚腸劍遞了過去。
  童超卻未伸手相接,奇道:“二位前輩,這——?”
  鐵運算元田歸林便把二人在關帝廟之所見細細分說了一遍。
  童超心中好奇,接過上古寶典利器細看了一番,不由暗暗稱奇。
  雷音掌道:“童少俠義薄雲天,正是持此寶物之最佳人選,還望至少俠收下它們!”
  田歸林也道:“二哥之言正合我意,童少俠,你就——”
  “不,”童超將寶典利器又遞還二人,道:“此魚腸劍確系上古利器,二位前輩正好可仗其護身。至於《陰陽大法》,既是前輩曆盡艱辛而得,我童超斷不可用爲所有。”
  雷音掌急道:“這——!”
  童超道:“並非我江湖浪子輕狂,當今武林天下,又有誰能奈我何!晚輩這番重入中原,只爲尋找拜兄胡大哥及拜弟獨孤樵,以謀個大醉三日,卻沒心思再練上古神功了。”
  田歸林連忙道:“童少俠,說來也是慚愧,我和二哥大恩未報,卻又有一不情之請,嗯——”
  童超道:“前輩休要這般說話,咱們江湖同道本是一家,卻不知田前輩有何難言之隱。只要我童超力所能及,定當全力相幫。”
  田歸林道:“那我和二哥先行謝過了。”
  略停得一停,田歸林又道:“也不知爲著何事,咱們情逾兄弟的柳大哥,月前竟對二哥和我言道,此番若不能尋到獨孤公子,就休要再回柳家堡了,可我和連二哥奔走了這許多日,竟連獨孤公子的一絲音訊也未查到。童少俠此番既也是欲尋獨孤公子,若有何音訊,還望——”
  童超道:“那是一定的了。但不知柳前輩怎麽會……對了,柳姑娘還好麽?”
  田歸林道:“大哥大嫂都說瑋雲侄女尚好,只是這半年多來咱們這做二叔三叔的都沒見過侄女一面。”
  童超略作沈吟,道:“既如此,晚輩先行一步了。能早一日尋到獨孤兄弟便早一日好。但此地二位敢輩也不必久留。當心玉蝴蝶那魔頭複又歸來,至於瞿姑娘,前輩只須將她帶到有水的地方,噴她些涼水便可無事了。”
  雷音掌單手托著魚腸劍,急道:“童少俠,這上古寶典利器你還是……”
  話音未落,只覺眼底一空,眼前哪還有江湖浪子的影子。
  遙遙傳來童超的聲音:“二位前輩珍重!待有了獨孤兄弟訊息,我定會轉告你們。”
  雷音掌和鐵運算元默視良久,幾乎是同聲道:“江湖浪子,真不愧‘俠’字耳!”
  然後雷音掌雙手托起瞿臘娜,鐵運算元晃燃火摺子,一把火將玉蝴蝶的秘密精舍燒了個精光,二人便往密林深處奔去。
  不一刻,雷音掌連城虎和鐵運算元田歸林兄弟二人,來到一處山青水秀之所。
  山並不高,只是丘嶽連綿,黛色疊翠。
  溪水清清,有才寸許長的小魚兒遊來遊去。
  二人來到溪邊,雷音掌將瞿姑娘輕放在青草地上,田歸林早含了一大口水來,“卟”的一聲,盡數噴在瞿姑娘臉上。
  二人分別蹲在兩側,滿面關切地看著翟姑娘動靜。
  霍姑娘依然昏迷不醒。
  連城虎道:“莫非童少俠所言不准麽,瞿姑娘怎不見轉醒過來?”
  田歸林道:“不會,只是翟姑娘被玉蝴蝶那色魔的藥物迷得時間過長,咱們只須再等得片刻,她定會轉醒過來……”
  “的”字尚未出口,陡聞一聲嬌叱!
  二人大驚,尚未反應過來,便覺眼前寒光閃閃,昏迷了半日的瞿臘娜早從地上騰起身來,一柄利劍分刺主人眉心!
  鐵運算元田歸林輕功略高,未作它想,驀地一個飛身後躍,堪堪避過劍尖。
  雷音掌連城虎雖掌力了得,但輕功卻不如拜弟。虧得他江湖經驗老到,陡遇驚變,知無論如何也萬難避閃得開,便雙掌一鍺,右掌拍出,意欲迫開對方,左掌變爪,伸爪硬奪對方長劍。
  哪知瞿臘娜劍法已得以長劍名動天下的峨嵋掌門絕因師太親傳,豈是非同小可之輩。饒是雷音掌應變神速,只見瞿臘哪滴溜溜一個轉身,小細腰一扭,早避開雷音掌剛猛掌風,手中長劍改刺爲劈。但聞“刷”的一聲輕響,雷音掌左臂自肘至腕,早被劃開一條尺來長的血槽!
  瞿臘娜見自己使出峨嵋劍法中的辣手絕招,也僅傷了對方一人,並未一舉結果二人性命,也是心中微驚,暗道這兩個偷施迷藥的下三濫老賊居然還有這等身手,倒也是樁怪事!但自己此時昏迷目久,且又莫名其妙地到了這麽個地方,定然已被這兩小老賊非禮了!心中不禁既驚且怒,心道我堂堂峨嵋弟子,卻被如此老賊所辱,墮了師門名頭,今日說不得只取定二賊狗命了!既如此想,又是一聲怒叱,舉劍又飛身逼近連城虎。
  卻說鐵運算元堪堪避開劍尖,渾身早驚出一身冷汗,暗道難怪峨嵋派以劍法威振天下,果非浪得虛名。如此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弟子,劍法也如此了得,自己若是避得稍慢,讓那長劍貫頂,此時焉有命在!正驚駭未定,卻見拜兄雷音掌已遭劍創。不僅如此,那瞿姑娘仍不放過,又舉步逼上,縱是雷音掌臨敵經驗豐富,怎奈瞿姑娘劍劍辛辣,只將雷音掌迫得左支右閃,叠遇隆招!
  鐵運算元現狀哪還顧得及多想,只冷哼一聲,取下腰間精鋼算盤,飛身加入戰團!
  “叮”的一聲,瞿臘娜的長劍與鐵運算元的算盤一觸即收,解了雷音掌萬難避過的一劍之厄。瞿臘娜只覺手腕一震,心道這精瘦老賊的功力倒也不可小覰。
  隨即雌威一發,暗道本姑娘便怕了你們兩個老賊不成,只聞她暴喝道:“老賊!縱是你二人齊上,本姑娘若不取了你們下三濫的兩條狗命,也在稱峨嵋弟子了!”
  口中雖在說話,手中卻未慢下半絲,運劍如風,招招辛辣,直刺鐵運算元周身要穴!
  雷音掌得拜弟一招解了性命之厄,心中已是驚駭狂震,怔立當場。此時聞得瞿姑娘暴喝,連忙道:“喂!姑娘你可不對了,怎的說咱兄弟二人是下三濫呢!”
  瞿臘娜怒道:“偷下迷藥,正是江湖宵小所爲。本姑娘不但不齒于你二位老賊,還要取了你們狗命呢!”
  “呢”字出口時,長劍指東打西,迫退鐵運算元,一劍又直刺雷音掌璿磯要穴!
  鐵運算元驚道:“二哥小心!”
  雷音掌聞得驚喝,哪還敢故技重施,只得熊腰後折,一個鐵板橋功夫,避了開去。
  瞿臘娜一劍刺空,冷笑一聲,道:“老賊還算有點鬼門道,看本姑娘第二招來了!”
  “了”字出時,又是“叮”的一聲,長劍又與合身撲上的田歸林精鋼算盤擊在一起!
  雷音掌閃身避過,本欲說明個中原委,一切均是誤會,然聽瞿臘娜一口一個老賊,且又先劍創了自己左臂,也是心中有氣,哪還顧及許多,也不包紮劍傷,任憑鮮血淚淚流出,大喝一聲:“我雷音掌今日便和三弟一起領教領教你峨嵋劍法!”
  話音落時,已然加入戰團,每發一掌均轟然有聲,有若雷電隆隆。鐵運算元與拜兄一般心思,也是運出十成功力,不時疾射出一粒算盤珠子打向對方穴道。
  雷音掌和鐵運算元成名在二十年前,雖武功未臻一流,但二人合力便出全身功夫,那威力也端的不可小覰。
  瞿臘娜劍法雖盡得絕因師太真傳,峨嵋劍法又以辛辣招快取勝,故峨嵋弟子大多身輕似燕,變招靈動,無奈瞿臘娜尚是年幼,功力怎能與雷音掌鐵運算元二人合力相比,一時竟被迫退了四、五丈之多!
  瞿臘娜怒氣陡發,心思此番師父會弟子孤身一人下山,意在讓我多長些江湖閱曆,不料剛一到洛陽,便被這兩個老賊偷施暗算,此番若連這兩個下三濫也拾輟不了,那豈不墮了師父她老人家和我峨嵋一派赫赫聲名。
  心中既認定了就是眼前二人暗算于己,瞿臘娜哪還多作它念,劍招一變,快慢相濟,怒叱一聲:“本姑娘今日就讓兩個老賊見識見識我峨嵋劍法,讓你們死得心服口服!”複又猱身攻上。
  雷音掌鐵運算元二人哪敢輕但,各自使出全力。三人一時打了個難分難解!
  一方勝在功力深厚,經驗老道。另一方勝在招式輕靈,步法絕妙。竟是個難分勝負之勢。
  畢竟瞿臘娜年幼功弱,漸漸的氣力有些不濟,招式已現滯慢之勢,人卻早嬌喘吁吁。
  雷音掌久戰無功,左臂又一直血流如注,面色也是蒼白,發掌再無隆隆雷音。
  只有鐵運算元越戰心頭越是驚佩,心追這峨嵋劍法果然非凡,天下大約也只有武當太極劍堪與其匹敵了。想這一峨嵋年幼弟子,自己兄弟兩人合力,這半日竟也奈何她不得,果不愧是絕因師太之徒了。
  瞿臘娜已聖不支之象,鐵運算元焉有不知之理。即便二哥雷一音掌就此罷手,憑他鐵運算元一人,大約五十招之內也可制住對方。
  但鐵運算元心思,這一切本均出自誤會,先前只是因爲瞿姑娘一口一個老賊使己方兄弟二人動了真氣,方自打成一團。
  此時久戰下來,怒氣已自消了。何況設身處地的爲對方想一想,人家一介年幼少女,不明不白地陡遭暗算,又不知曉內情,縱是罵兩聲老賊,也是合情合理之事。更何況自己二人這般年紀,縱是做瞿姑娘的祖父也盡夠了,人家初涉江湖,可自己早吃了幾十年江湖飯,這麽長時間才制限人家,面目上又有什麽光彩!更何況制住了絕因師太的弟子,于己於人又有什麽好處呢!退一萬步說,依二哥雷音掌的脾氣,他斷不會先於自己罷手,再戰下去,二哥血流過多,那卻是後果不堪了。
  鐵運算元既如此想,口中便道:“瞿姑娘,在下鐵運算元田歸林和二哥雷音掌連城虎並非江湖宵小之輩,此番卻真心服了峨嵋劍法,咱們就此罷手如何?”
  瞿臘娜“咦”了一聲。
  先的雷音掌自報家門之時,瞿臘娜正在怒氣頭上,哪里還聽一得清楚。此時雙方都慢將下來,鐵運算元的話字字如耳,她自是心頭微驚。一驚是,對方竟知道自己姓瞿。二驚是,絕因師太令她到江湖上增長閱曆時,早將當今天下武林中人之稟性道了個詳細,其中也曾提及田連二人,絕因師太當時的評價是:此二人武功不高,人卻還算俠義耿直。
  瞿臘娜看他二人一人用掌,一人使一把精鋼鑄就的算盤,且容貌也和師父當時所形容的不差,心中甚覺蹊蹺:莫非師父有差麽,既是俠義耿直之輩,爲何卻又在洛陽客棧以迷藥暗算於我?
  隨即又想:江湖中鬼魅伎倆層出不窮,象當年人人稱道的一代大俠太陽叟東方聖,到頭來卻是個陰險深沈的魔頭!莫非眼前此人是故意讓我罷手,然後又突施暗算麽?!
  俗話言: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瞿臘娜既被人暗算過一次,所慮自也就多了許多。雖然她看鐵運算元此時只守不攻,顯是意欲罷手,但她仍是驚疑不定,兀自一劍一劍不快不慢的攻出。
  鐵運算元和雷音掌心中都是大奇,爲何自己報出了自家姓名,瞿姑娘仍不罷手呢?想自己二人在江湖名頭雖不響,但平生卻從未做過虧心事?莫非瞿姑娘之意,是要拖雷音掌鮮血流盡而亡麽?
  雷音掌已然又動了怒氣,正欲拼盡餘力,先將不識好歹的瞿姑娘制服再說,不料一掌未及發出,陡覺背心要穴一麻,全身頓即僵硬難動!心頭大驚,暗道此番我而休也,乾脆閉目待之。
  卻是良久不見動靜。
  雷音掌哪里知道,此時鐵運算元和瞿臘娜的心思正好與他一般。
  鐵運算元心思:沒料堂堂絕因師太的弟子這般歹毒,自己好心救她,卻落了這個結果,此番連細道原委的機會也沒有,唉!罷了罷了!
  瞿臘娜則想:這老賊端的狡詐陰毒,故意使我疏了防範,卻又突施絕招。我瞿臘娜今日愧對恩師了!
  三人一齊閉目等死,卻是半晌不見動靜。心頭都是大奇,睜開眼來,卻見一個令人哭笑不得的少年正笑嘻嘻地看著他們!
  說哭笑不得,是因爲那少年衣衫光鮮昂貴,卻是臉蛋髒兮兮,頭髮亂篷篷!
  雷音掌頓時忘記了自己身上要穴被制,竟僵立著哈哈大笑起來,邊笑邊道:“鬼靈子,你……”
  未等他把話說完,那少年又嘻嘻一笑,道:“連二叔田三叔,你們兩個大男人欺負人家一個小姑娘,我鬼靈子卻是有些看不慣,所以嘛,就出手得罪了。但是呢——”
  鬼靈子故意打住話頭,背著手裝模作樣地踱過來,仔仔細細地打量瞿臘娜。
  瞿臘娜居然粉臉一紅,沖鬼靈子做了個鬼臉。
  鬼靈子小六的大名,霍臘娜早從師父那兒知了個詳細。她不僅知道小六是布袋和尚姚鵬姚大俠之高足,而且還知道這個滑頭聰明伶俐,行事古裏古怪,連他師父也常被他折騰得無可奈何,但爲人卻滿腔熱血。此番他一舉制住三人,雖說有不正大光明之嫌,但瞿臘娜卻不怪他。一是因爲鬼靈子行事本來就歪邪,二是讓他知道了眼前這兩個老賊以迷藥偷施暗算,鬼靈子定饒不了他們!
  但鬼靈子卻只背著雙手,繞瞿臘娜走了兩圈,才在她面前做出一本正經的滑稽狀,微微點頭,道:“不錯,不錯,如此美貌的小姑娘,連二叔田三叔怎捨得出手打人家呢!”
  瞿臘娜“呸”了一聲。
  雷音掌卻急道:“她不知好歹……”
  小六提高聲音道:“你們都別忙著說話。凡事終歸都有個緣由,這事既讓我小叫化撞上了,說不得總要主持個公道。且先讓我把方才沒說完的話接著說下去如何——?”
  未等人家表態,小六又自顧道:“方才我小叫化說,因爲看不慣兩個大人欺負一個小姑娘,才冒然得罪了兩位叔叔。而你這個小姑娘呢,看你使的劍法像是峨嵋弟子。你們峨嵋掌門絕因師太,我小叫化也是識得的。她老人家的劍法連我師父那老叫化也是很佩服的,就像我小叫化佩服你小姑娘使得一手好劍一樣。但你小姑娘是否知道,欺負你的這兩個大人,卻是我瑋雲師姐的父親的拜把兄弟,如果我小叫化點了他們穴道,讓你一劍一個殺了,那我師姐不把我打個落花流水才怪呢!所以嘛,我只好狠狠心,將你這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的穴道也一併點了。這些道理,我卻不能不說個明白,將來貴派掌門絕因師太責怪下來,我小叫化也總算有個交待,現在呢,我就要問問你們因何打架了。”
  他一番話說得煞有介事,卻也有幾分歪理。等他話音一落,雷音掌連忙道:“瞿姑娘她——”
  “等等!”小六打斷他的話,道:“瞿姑娘?你怎麽知道她姓瞿?既是認識之人,你們又爲何要打個稀裏嘩啦?”
  雷音掌道:“她叫瞿臘娜,是絕因師太的關門弟子……”
  小六總不讓人把話說完,又打斷雷音掌話頭,道:“瞿臘娜?嗯,不錯,這麽美的名字也只有這個姑娘才擔當得起。但你們既然知道這個姑娘是堂堂名門正派峨嵋掌門的弟子,又爲何要聯手打人家呢?連二叔田三叔在江湖上,也是堂堂俠義中人嘛!”
  他一口一個“小姑娘”,但他的年紀還沒人家大,瞿臘娜心裏早有氣了,此時聽他說連田二人是“堂堂俠義中人”,不禁冷笑了一聲。
  小六故作大奇,道:“莫非你小姑娘覺得我小叫化的話有何不對麽?”
  瞿臘娜道:“哼!什麽俠義中人,簡直浪得虛名,連江湖中九流的下三濫也不如!”
  “你說誰你說誰?”小六道:“誰連江湖上九流的下三濫也不如?”
  瞿臘娜道:“說誰誰心裏明白!”
  小六道:“可我小叫化偏生不明白,這就怪了!”
  雷音掌“哼”了一聲,正欲說話,一直沒有出聲的鐵運算元卻先開了口,道:“一切都是誤會,也怪不得瞿姑娘。”
  瞿臘娜道:“誤會?!哼!”
  小六道:“既是誤會,田三叔你就細細他說說可好?”
  田歸林點點頭,將他和雷音掌如何撞見玉蝴蝶金一氓欲對苗姑娘非禮,如何極那色魔制住,又如何被江湖浪子所救,並指點如何施救瞿姑娘然後離去……一直講到三人如何打成了騎虎難下之勢。
  其中小六曾打斷鐵運算元的話,驚喜道:“江湖浪子終於露面了麽?他這半年多時間跑到哪兒去了?”
  鐵運算元便細細把江湖浪子一再驚走玉蝴蝶之事講了一遍,但對童超這半年多的行蹤卻也絲毫未知。
  待到鐵運算元把個中原委道了個詳盡,瞿臘娜早聽得又驚又駭且愧。
  驚的是:原來自己竟落入了玉瑚蝶那色魔之手!
  駭的是:若無眼前二人和江湖浪子相救,自己……她簡直不敢再往下想!
  愧的是:雷音掌和鐵運算元二人捨命相救,自己卻不識好歹地與人家性命相提,甚至使雷音掌受了劍傷!
  瞿臘娜不辣滿目愧疚地看了雷音掌左臂一眼,只見鬼靈子突然制住三人時,早順手點了雷音掌左手穴道,止住了鮮血外流。
  小六嘻嘻一笑,道:“既如此,你們不打不相識,我小叫化就撿個現成的和事佬做做,你們就化解了這段過節如何?”
  言罷也不等三人首肯,又是運指如風,頓時解了三人被封穴道。
  只聽“呲”的二聲,瞿臘娜穴道剛一得解,便撕下了自己半幅衣袖。
  其餘三人正自不解瞿臘娜此舉之意,卻見她早已盈盈下拜,道:“小女子有眼無珠,誤傷救命恩公……!”
  鐵運算元連忙扶起瞿臘娜,哈哈一笑道:“瞿姑娘休要多禮,原本誤會,道清緣由,便沒什麽了。何況細說起來,連我和二哥的兩條老命,均是由江湖浪子童少俠所救呢,瞿姑娘若要謝恩,往後見到童少俠時再謝不遲。”
  瞿臘娜立起身,道:“二位恩公義薄雲天,小女子也就不多虛禮了,只是方才小女子誤傷連二俠,甚是愧疚。幸好小女子帶有家師所賜的金創散,還望……”
  小六招手道:“令師絕因師太配製的金創散,一定是神驗無比了,連二叔,你臂上的劍傷可真是有福氣啊!”
  雷音掌也哈哈大笑,伸出左臂,讓翟臘娜敷了藥,又用撕下的半幅衣袖包紮停當,才道:“貴門神散,當真神驗,哈哈!”
  瞿臘娜道:“連二俠再這般說,小女子當真是汗顔無地了。”
  小六道:“大家都休要俗裏俗氣的了。對啦,你們怎麽不在柳家堡納享清福,卻跑到這兒來作甚?我師姐她還好嗎?”
  鐵運算元道:“我們有半年多未見瑋雲侄女了,但你師姐的爹爹和母親都說她很好。我們此番到江湖上來,正是受柳大哥所托,前來探尋獨孤公子。”
  “找獨孤樵麽?”小六道,“也真是怪事,我和師父這半年來也是一直找他,可半點音訊也沒有,所以嘛,我就悄悄和師父分了手,多走一路就多有個線索。對啦,你們可有了線索沒有?”
  鐵運算元和雷音掌黯然搖頭。
  小六轉向瞿臘娜,道:“那小姑娘你呢?”
  瞿臘娜“呸”了一聲,才道:“什麽小姑娘!我看你才是小不點兒呢!”
  “喲!叫你一聲小姑娘你還不服氣?”小六故作老成地道:“實不瞞你說,我小叫化雖然不大,但若論起輩份,哼哼!”
  “哼什麽哼?”瞿臘娜道,“令師姚大俠與家師也不過是同輩嘛!”
  小六道:“你的話故然有幾分道理,但卻僅是一個方面,若論另一個方面——”
  瞿臘娜道:“什麽另一個方面?另一個方面又怎樣?”
  小六道:“若論另一個方面,就只怕連家師那老叫化的輩份也不如我這個叫化了!”
  這話簡直狗屁不通!縱是從一萬個方面說,師父的輩份怎會不及徒弟呢!
  瞿臘娜和田連二人均是一愣:這鬼靈子行事大悖常理不說,連說話竟也這般荒唐走板!
  卻見小六一本正經地道:“天山二怪那兩個老傢夥的名頭你們總該聽說過吧?”
  瞿臘娜笑道:“凡是江湖中人,不知道那兩個老邪物的人只怕沒有了!”
  小六道:“你們看他們的輩份如何?”
  瞿臘娜一愣。
  雷音掌連城虎道:“他二人早在六十年前便已名揚江湖,若論輩份,眼前在江湖中走動的人只怕都不如他們高了。”
  “那就對了。”小六道:“不管他們行事如何,但輩份總是改不了的。不知你們是否聽到江湖傳言,最近江湖上除幾大門派之外,又出現了個不可小覰的歪邪門?”
  “歪邪門?!”三人同時大吃一驚,半年多前出了個黃龍令,早使武林中人膽寒,如今又出了個歪邪門,卻不知又將要掀起什麽凶波惡浪了!
  連城虎最先沈不住氣,急忙道:“這歪邪門卻是個什麽路數?!”
  小六一笑,道:“這我倒還清楚,他們的掌門人大號叫——”
  即是“大號”,倒不可直說叫“小六”。小六隻算是小號,這倒使鬼靈子有些爲難,故爾略作猶豫。
  雷音掌鐵運算元瞿胳娜三人則迫不及待地望著他。
  小六靈機一動:將自己的“小號”掉過頭來不就是“大號”了嗎?!於是道:“歪邪門第一任掌門人大號叫陸小歪”。
  “陸小歪?”瞿臘娜道,“我怎的從未聽家師她老人家提及此人?”
  小六道:“這倒不足爲奇,就比如說一年前吧,江湖中又有誰聽說過有童超童少俠這麽個人?可不過半年光景,如今的江湖浪子童超,已是天下絕頂高手,在下這話可不是胡編的吧?”
  童超一語驚走玉蝴蝶那老魔之事歷歷在目,且小六講的也是實話,三人不由得連連點頭。
  小六又道:“這陸小歪武功路數如何,倒並不十分重要。
  只是這歪邪門的事情,我倒可以對你們講講。雖說是一大門派,可他們只有三個人。除掌門人陸小歪之外,就只有他的兩個弟子。”
  瞿臘娜道:“莫非那兩個弟子就是天山二怪?”
  小六點點頭道:“你這個姑娘不但人長得美,連小腦瓜兒也端的聰明,真不愧是絕因師太的高足,竟一語猜中!”
  瞿臘娜紅著臉“呸”了一聲,心裏卻暗暗稱奇,天山二怪何等輩高,卻從未聽說他們竟有師父,縱然有,只怕也是百歲開外的老人了!
  雷音掌和鐵運算元也是一般心思,只道天山二怪年高功深,他們的師父定是百年前的邪派高人,只是怎麽想也想不出有這麽個人來。
  卻見小六道:“若僅以輩份論,天山二怪的師父與令師絕因師太和家師那老叫化相比,竟是孰高孰低呢?”
  瞿臘娜想了想,道:“那自是要比家師和令師高一輩了。”
  小六聽罷哈哈大笑著翻了個筋斗。
  瞿臘娜見狀一驚,馬上醒悟上了小六大當,正欲出聲,小六卻早已挺直身子,背負雙手,道:“實不瞞各位,在下正是歪邪門第一任掌門,數天前剛收了天山二怪爲徒。我那兩個劣徒行事荒唐走板,爲師往後一定多加教導。”
  一番話聽得雷音掌和鐵運算元瞠目結舌。
  瞿臘娜卻“哼”了一聲,道:“你小叫化鬼話連篇,我才不信呢!”
  “不信?”小六急道,“事實俱在的事你有何理由不信?!”
  “事實俱在?哼!”瞿臘娜道,“我且問你,你鬼靈子小六幾時又有個大號叫陸小歪了?”
  小六眼珠一轉,道:“這個嘛,主要是因爲我那兩個老徒兒說,他們的師父叫小六不夠威風,有損本門聲譽,故而咱師徒三人一核計,認爲將爲師的名字掉轉過來,再加上本門的開頭第一字,那便是最爲恰當的了。因此眼下本掌門的大號就叫陸小歪。”
  這倒確實是鬼話一番,瞿臘娜自然不信。
  鬼靈子急道:“你若還不信,就陪著我到江湖中走走,一是爲著找尋獨孤樵。二是若遇上我那兩個徙兒,看他們如何作爲,小姑娘你敢嗎?!”
  瞿臘娜此番下山,本就是遵其師絕因師太之吩咐到江湖中增長閱曆,鬼靈子機敏伶俐,跟著他走動江湖,既可避免許多麻煩,又可多長見識,再說絕因師太與布袋和尚交情甚厚,諒他鬼靈子也不敢無禮,這倒是個好主意。但瞿臘娜雖心頭願意,口上卻道:“有何不敢!本姑娘倒想看看你鬼靈子的西洋鏡何時才能戳破!”
  “好!”鬼靈子道:“男子漢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隨即想起瞿臘娜並非男子漢,又連忙改口道:“女孩子家一言既出,至少兩匹馬也是難追!咱們就一言爲定了!”
  卻見雷音掌伸手入懷,道:“三弟,咱們的……?”
  鐵運算元忙打斷雷音掌的話,道:“鬼靈子你師父怎的不與你在一起?”
  鬼靈子道:“我和家師分頭尋找獨孤樵。對啦,好叫二位叔叔得知,我那兩個徒兒也受爲師派遣,前去探查獨孤樵下落,好歹這幾日總算有點什麽線索了。”
  “既如此,”鐵運算元道,“我和你二叔就先行一步了,若你有空路過柳家堡,不妨去見你師姐一面。”
  “好,”鬼靈子道,“我也正想去看看師姐,難說在那兒還能見著家師。不知二位叔叔可有何言托咐?”
  鐵運算元道:“那就煩你轉告柳大哥一聲,不尋到獨孤公子,我和二哥決不回堡!”
  言罷神色一黯,與雷音掌一齊拜別而去。
  鬼靈子愣得一愣,便聽翟臘娜道:“小叫化,怎麽有這麽多人要尋找獨孤樵?”
  鬼靈子道:“我也正覺奇怪,我師父那老叫化身爲丐幫長老,他們幫中亂成一團糟他都不急,這半年多卻帶著我東奔西跑,就爲找一個獨孤樵,卻又沒有一絲兒頭緒!”
  瞿臘娜道:“我也聽家師說胡大俠與丐幫副幫主勢成水火,丐幫爲天下第一大幫,若他們幫中大亂,只怕天下武林都要遭殃了。”
  鬼靈子道:“可不是麽!可師命難違,咱們還是找獨孤公子要緊。”
  瞿臘娜道:“那現在咱們去哪兒?”
  鬼靈子,從懷裏掏出一錠金子,掂了掂,嘻嘻笑道:“先找個地方,飽飽的大吃它一頓再說!”
  瞿臘娜本也是小孩心性,見狀拍掌笑道:“小叫化今天終於說了句好話!找獨孤樵的事,咱們留待吃飽喝足再說。走吧!”
  二小如飛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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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1, 08:49 AM   #461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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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日期: 2008-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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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宵小詭異

  少年男女,俊美恍非塵世中人,他們走在前頭,後面跟著五條兇狠大漢。
  那五條大漢每人有一眼兀自流血,其中有二人各少一條臂膀!
  七人皆默不作聲。
  那情景又滑稽又慘烈,恰似兩個年少的主人帶著五隻剛與群狼搏命歸來的家犬!
  但沿途見此奇觀者卻盡皆漠然,無一人敢笑,也無一人露出惻隱之態。
  因爲他們知道那五條象“家犬”的壯漢有個名號,叫“川陝五虎”!
  “川陝五虎”殺人越貨,無惡不作,並目他們連不會武功的人也殺了。
  甚至有很多時候他們殺人只有一個原因:好玩,或者過癮!
  雖然沿途的人們並不知道走在前面的少年男女是誰,但他們都明白一個道理:惡人自有惡人磨。
  七個人就默默地走出了小鎮。到離那個小鎮大約五裏開外的地方,有一片並不算濃密的樹林。樹林界稀疏的臥著些荒寨。在某幾座荒涼之間,靜靜地躺著幾片青草地。
  他們就在一塊青草地上站住了。
  前面的少年男女背對著後面的五條大漢。那五條大漢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又各自望望周遭的荒塚,汗毛便根棍豎直。
  少年轉過身來,漠然地看著他們。
  川陝五虎便齊刷刷地跪了下去,無半絲猶豫。
  少年道:“現在你們該知道我們是誰了吧?”
  坐地虎磕了三個頭,才道:“我兄弟五人有眼無珠,竟冒犯了先東方武帝禦前的金童玉女,實是罪該萬死!”
  “算我沒白留你們每人一隻眼睛,”少年淡淡地道,“本公子姓金名童,舍妹便是玉女,但你們,只可叫她公主,否則——哼!”
  川陝五虎磕頭如泥,連聲道:“公子公主在上,只怪小的們瞎了眼……!”
  “讓你們每人瞎一隻也就夠了!”金童冷冷地打斷他們的話,道:“本公子知道你們是想求條活命,對麽?!”
  “對!對!對!”五虎齊聲道。
  跳澗虎接著道:“公子爺神機妙算,簡直對得要命!”
  金童道:“那本公子和禦妹就暫且給你們留條生路。”
  “多謝公子公主開恩!”
  金童道:“本公子只說暫且,並未說一定,這一節你們務必記牢!”
  五虎駭然不語。
  金童又道:“本公子和禦妹另有要事,有一樁事便讓你們去辦。辦成了,本公子有賞;辦糟了,這兒便會多五座新墳。”
  五虎齊聲道:“只要是公子爺吩咐下來之事,我等縱是舍了性命,也是要辦成的!”
  金童道了聲“好”,然後將來佛手任空行告訴他們的木葉令主盧若嫻在長安的落腳之處轉告給川陝五虎,令他們不管使用何種手段,必須將那老邪婆捉了來,並將自己和玉女落腳之所告訴了他們。
  最後道:“若你們連區區一個盧若嫻也捉不來,那就回到這兒來自己挖個坑躺進去,本公子倒可以給你們蓋蓋土!”
  木葉令主盧若嫻成名早在三十年前,論功力要比川陝五虎高強得多,但既是金童吩咐下來,五虎哪還敢不喏喏稱是,且將胸脯拍得噴噴響。五虎一般心想,雖盧若嫻功力深厚,但若論起偷偷摸摸的下三濫門道,五虎何止高出一籌,既是知道了那老邪婆的確切住所,要捉住她也並不算什麽難事。故爾他們指天指地的發誓,一定要捉住木葉令主以報公子公主不殺之恩。
  待他們發誓已畢,金童才淡淡地道:“去吧!爾等只須記住本公子的話便是了!”
  五虎磕頭拜謝,這才徑奔長安。他們離去之後,玉女轉過頭來,幽幽道:“禦兄,你這般作爲,我——”
  金童道:“禦妹不必心有不忍,似他們這等人,也只配當走狗了。他們的歪門邪道甚多,我想他們當能捉了盧若嫻那老邪婆來,也省得咱們多跑一趟,再說咱們雖練成了第一招‘旭日東昇’,但也還未到隨心所發的程度,咱們乘此時機正好多作練習,待從盧若嫻口中得知了獨孤樵那狗賊下落,爲陛下報仇也就多了幾成勝算。”
  玉女默然無語。
  金童道:“禦妹,你怎麽啦?”
  玉女道:“沒什麽。禦兄,咱們回去練功吧。”
  金童點點頭,二人離開了那片樹林。
  卻說木葉令主年逾半百,江湖閱曆何等深厚,自從半年前獨孤樵一劍刺死太陽叟東方聖,使所有天下英雄茫然渾沌,獨孤樵一人渾渾然離開武帝宮後,只有她一個人跟著獨孤樵下去。也只有她一個人知道獨孤樵自從身上沾滿他生身父親東方聖的鮮血之後,在獨孤樵身上發生了什麽!她的輩份頗高,論功力在江湖女流中堪稱一絕,由她自創的“木葉十二式”劍法使將出來,卻也不讓鬚眉半分!然她行事總憑自己好惡,被江湖中人認爲是除了“天山二怪”之外的第三號邪人,她竟也不因此生氣。自從年前在柳家堡服了獨孤樵之後,她便一心一意成了獨孤樵的馬前之卒,縱是獨孤樵身上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她也一如既往。
  半年多來,木葉令主盧若嫻知道江湖中不知有多少人要殺獨孤樵,故她把獨孤樵帶到長安,隱藏在一個絕不會有人注意到的地方。
  俗言道:小隱隱於澤,大隱隱於市,這道理盧若嫻不會不懂,但她也多了個心眼兒,讓獨孤樵與她分藏兩處,以免目標過大,容易被人發覺,她則每日給獨孤樵送水送飯,當然每次都格外小心謹慎。
  約一月前,木葉令主感覺有人在盯梢,便折回自己住所,讓獨孤樵餓了一夜,奇怪的是第二日便一切如常,連續一月也不見有何動靜。
  但木葉令主總有個預感,終歸有一天她和獨孤樵的行蹤會被人發覺。她倒好說,反正己活了這許多年,死不足惜。但獨孤樵卻還年輕呢!因此這日她將昔年在木葉山上攢下的一萬五千兩銀子,給獨孤樵送了一萬兩去,囑叫他萬一自己出事,讓他以此度日。另五千兩卻給了收留獨孤樵的房東夫婦,讓他們好好照著自己的“侄兒”,千萬別讓人知道了她“侄兒”的行蹤。房東夫婦本是老實已及的本份人,一生從未見過這麽多銀子,死活不敢收,直到盧若嫻說自己要外出很長時間,無法來照看“侄兒”,這五千兩銀子便權充給“侄兒”的生活費,待自己回來時再清帳,並欲給房東夫婦下跪了,那對老實人才受下,並發誓決不讓任何人知道他們家的閣樓上住得有一個人。
  盧若嫻見一切均安排妥了,縱然自己出事,獨孤樵也當可無礙。她原本行事就邪,雖這幾日左眼跳得厲害,但她就是不信邪,從獨孤樵處回來,順便買了一壺酒,在屋裏自斟自飲,不過酉時,已自酣然睡熟。
  是夜,月黑風高。
  約摸子醜交泰時分,川陝五虎偷偷摸摸地竄進了長安一條毫不起眼的僻靜小巷。
  他們圍住了一間簡陋的木屋。
  白睛虎使出采花賊的慣用伎倆,點燃“五虎酥筋香”,以一紙筒將煙霧緩緩吹入屋內。
  屋內卻無絲毫動靜。
  約莫盞茶時分之後,估計藥力早巳透了,白睛虎一揮手,跳澗虎便使出打家劫舍的功夫,只見他往門前一站,也未作何動作,更無半點聲響,裏面的門拴卻早開了。
  川陝五虎一齊飛掠而入!
  木葉令主盧若嫻從夢中驚醒,一把抓起枕邊長劍,微一運氣,陡覺丹田空空,竟無半點真氣,手中長劍竟“當”一聲落在床邊,渾身癱軟無力,心頭大驚,再細觀時,也見五條黑影如鬼魅般立在床前。
  盧若嫻雖驚不慌,厲聲問道:“爾等何人?竟敢暗算老娘?”
  黑暗中發出一陣慘人的奸笑:“敝等區區川陝五虎,諒你也聽過我兄弟名頭,此番特來此接你去見我家公子。”
  “公子?!誰是你家公子?!”
  “到時候便會讓你知曉。老邪婆這便乖乖跟我們走吧!”
  “放肆!”
  “嘻嘻嘻,老娘們,你已中了我的‘五虎酥筋香’,這五虎酥筋香想必你也知道老子是用了做什麽的,要不是看在你苦守六十多年的清白不易的情份上,嘻嘻,我白睛虎定便破了你這只老瓜。”
  “放你娘的瘋屁!還不快給我滾出去!惹得老娘性起,一劍一個象宰雞般的宰了你們!”
  “老娘們,你已功力全失,還兀自發什麽雌威!乖乖地跟我們走,免得徒取自辱!”
  “你——!”
  坐地虎見白睛虎還要鬥嘴,手掌一揮道:“把她拎走,此地不可久留。”
  木葉令主羞憤難耐,待要厲聲斥駡,忽覺啞穴被點,當即作聲不得,一條麻袋當下罩下,木葉令主已被塞入袋中。
  五虎掠出院子,趁著黑夜,飛檐走壁,徑向城外樹林中奔去。
  清晨。
  官道上遠遠馳來一輛馬車。
  趕車的是一略已發福的中年漢子,他便是昔日雄霸長江的“紫鯨幫”幫主阮蚊,水上功夫天下無雙。只因生了個貌美閨女,被玉蝶蝴那色魔纏上,幾欲傾家蕩產,後雖幸得胡醉姚鵬路經其處,驚走了玉瑚蝶。
  阮蚊早已心灰意冷,解散了“紫鯨幫”,帶著兄弟阮龍和女兒靈素攜了家產,到洛陽開辦酒樓。
  因深感胡姚二人昔年相救之恩,本再不想複入江湖一步的阮氏兄弟,半年前卻受了姚鵬所托,讓阮龍到雲南點蒼門報訊。可阮龍一去半年杳遝無音訊,阮蛟心急如焚。日前忽然有峨嵋弟子瞿姑娘登門,報來凶訊。阮蛟陡聞噩耗,驚怒之下賣了酒樓,帶著女兒前往川中,一爲兄弟收屍,二爲兄弟報仇。
  此刻阮靈素正坐在車中。她跟著父親和叔叔學了一點拳腳功夫,自以爲武功了得,早就躍躍欲試,大有闖蕩江湖之心,只因阮蛟不許,決不肯讓女兒在江湖抛頭露面,直把個小女兒憋得怨氣難耐。此番聽叔叔遇害,靈素心頭自也傷悲,但傷悲之餘卻也略稍一喜,心道此番爹爹斷不會木帶自己步入江湖了。然阮蛟嚴厲關照她決不可將頭臉露出車廂外,阮靈素只好嘟著嘴端坐車廂,阮蛟也並不搭理於她,好在阮靈素性格開朗,車一馳出豫境,便又高興起來,嘰嘰喳喳跟父親說個不停。
  “爹爹,到四川尚有多遠?”
  “還早呢!”
  “待找到殺害叔叔的兇手,我一定要爲叔叔報仇,手刃凶賊,爹爹你儘管在一旁替我掠陣罷了!”
  阮蛟嘴上不說什麽,心中卻道:真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傻丫頭,那凶賊既能殘害你叔叔,縱是爲父此番前去,也是凶吉難料呢!因而道:“大姑娘家,休要開口閉口地殺呀、刀呀的!”
  阮姑娘做個鬼臉,心想爹爹你不要門縫裏看人,到的看我的便是了!
  芳心愉悅,便輕掀窗簾,睜著一雙水靈靈的秀眼,看農夫耕耘,聽春燕嬌啼,好一派田園風光。
  正陶醉間,林中驀然撲出二人!兩人均用黑布斜蒙著右眼,一人左袖空空蕩蕩,右手舞著狼牙棒,喝著“躺下!”說打便打,話音出刀,狼牙棒早向阮蛟當頭腦砸下。
  阮蛟見棒風襲來,不可避免,也暴喝一聲,揚鞭擊向對方右眼,意欲逼他回棒自救。
  對方見阮蛟馬鞭挾帶疾風,顯是具有武功之人,驚“咦”
  了一聲,當下狼牙棒一橫,便要去纏馬鞭。
  阮蛟早料到對方會有此一變,當下手腕疾抖,馬鞭“啪”
  地抽在了對方左肩之上!
  卻說這攔路劫車之人,正是川陝五虎中的老三霹靂虎。此時挨了阮蛟一鞭,直疼得頭昏耳鳴,就此撫肩蹲下。
  此時馬車已停,不遠處的跳澗虎見霹靂虎被擊蹲於地,大奇之下,三枚透骨針揚手揮出,只聽得“卟卟”數聲,三枚粹毒透骨針已盡數投入阮蛟後背,阮蛟上升遭電擊,身子猛一陣抽搐,早摔下車來,正落在霹靂虎腳邊。
  霹靂虎不想今日陰溝裏翻船,吃了阮蛟一鞭,心頭大怒,提腳狠命向阮蛟胸膛踏去!只聽得“哢嚓”一聲,阮蛟胸骨盡折,一口鮮血疾噴而出,就此氣絕身亡。
  這兔起鷹落,端的迅捷無比。待阮靈素知覺,父親已魂飛命喪。心中悲淒驚怒,更不打話,拔下頭上金釵,便朝霹靂虎射去,人卻淩空飛擊跳澗虎。
  “啪”地一聲,金釵被一枚透骨針擊落,跳澗虎伸手一攬,把阮姑娘攬入懷中。
  阮姑娘又羞又急,擡跟望去,便看見跳澗虎陰沈如梟的獨眼,心頭駭異,頓即花容失色,待要拼死相控,身上穴道卻已被點,動彈不得,芳心大駭,人竟昏了過去。
  霹靂虎本是又驚又怒,卻見跳澗虎攬在懷中的阮靈素嬌美異常;一時竟忘了肩上的鞭傷,哈哈大笑道:“四弟,三哥我挨了那老賊兒一鞭,這小姐兒便交給爲兄出口悶氣如何?”
  未等跳澗虎開口,便聞一陣馬蹄“得得”聲。
  二虎對視一眼正欲躍出林中,早有三騎如飛奔至,其中一人抱拳朗聲道:“在下乃昆侖弟子,好朋友何必隱身入林?”
  霹靂虎打個哈哈道:“大爺們有要緊事情,昆侖雛兒少管閒事!四弟,咱們走!”
  突聞一昆侖弟子道:“咦!那不是洛陽阮蛟阮老闆麽,怎麽橫屍於此?!”
  話音落時,跳澗虎懷中的阮靈素“哇”地叫了一聲,道:“大俠救命!我……”
  她雖被跳澗虎又飛快地點了啞穴,但昆侖弟子早已明白發生了什麽事,見狀一齊暴喝道:“光天化日之下,我昆侖弟子怎容你們如此胡作非爲!”
  隨著話音,三柄長劍早“噹啷”出鞘,分刺二虎。
  跳澗虎右手一揮,輕描淡寫地撥開刺向他的那柄長劍,左手兀自攬住阮姑娘,冷冷地道:“你幾個昆侖弟子,還不配管大爺們的閒事,快滾回去問問你們掌門,我川陝五虎是何等樣人!”
  霹靂虎則同時哈哈大笑,道:“昆侖小兒,先吃大爺一捧再說!”
  “說”字出口,昆侖弟子只覺後腰疾風襲來,未及避身,但聞一聲悶響,人已伏屍鞍間。坐騎受驚,急馳而去。
  餘下兩人驚怒交集,一聲怒吼,同時縱馬就沖。
  霹靂虎見一昆侖弟子打馬舞劍向他沖來,陰惻惻一笑,側身讓出半步,狼牙棒直擊出去,“嘩”地一聲悶響,騎手震飛出去!
  霹靂虎飛身上馬,回過馬頭向餘下一人沖去。
  此時被震飛出去的那名昆侖弟子才悶聲著地,想是在半空中便已氣絕身亡。
  餘下一人心頭狂震,待得走馬,只聽得“卟哧”一聲,胸口被射入二枚透骨針。
  跳澗虎抓過繮繩,一腳將昆侖弟子揣下馬去,把繮繩扔給霹靂虎。
  霹靂虎一人兩騎,率先奔出。跳澗虎將阮姑娘塞入車內,打馬駕車隨後跟上。
  此時朝陽再出,一輪紅日躍出山巔,萬丈光芒灑滿遼闊大地。田裏勞作的人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遠遠站著,不敢靠近。
  一聲呼哨,林中奔出坐地虎、開山虎、白睛虎。
  坐地虎跳上霹雷虎套著空騎,開山虎將麻袋往車廂裏一扔,跟著也鑽進車廂。
  坐地虎一聲險喝一馬車奔走。白睛虎緊跑兩步,輕飄飄地飛上車廂後邊。
  吆喝聲中,一車二騎絕塵而去,奔到日中,嬌陽似火,人困馬倦。
  山回路轉,來到一河邊,坐地虎打個手勢,衆人向樹蔭馳去,在草地上躺下。
  白睛虎湊近坐地虎,道:“恭喜大哥,不想如此輕鬆地擒到了木葉會主,公主定當重賞大哥。”
  坐地虎一笑:“全仗兄弟智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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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1, 08:52 AM   #462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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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古道搏命

  古道一側,秀木參天,川陝五虎大功告成,正喜滋滋的掏出乾糧美酒,只待飽餐一頓,便帶了木葉令主盧若嫻回去向金童玉女複命。
  開山虎猛喝了一大口酒,咂咂嘴道:“大哥,此番咱們功成圓滿,不知公子爺會獎賞咱們什麽?”
  坐地虎一愣,道:“獎賞了!”
  開山虎道:“公子雖然陰狠,但也真不愧是昔日武帝禦前金童,那身匪夷所思的功夫,我開山虎倒真是心服口服!”
  霹靂虎也道:“折在公子公主手下,我霹靂虎雖失了一臂,卻也不枉!往後若得公子指點一招半式,那咱們也終生受用不盡了!”
  開山虎道:“三弟的話正合我意,不知大哥你怎麽說?”
  坐地虎沈吟來晌,才道:“但願如此就好!只是沒想到我兄弟五人縱橫一生,到頭來卻落入兩個小兒之手。唉!技不如人,大哥我耳有何話好說呢,走一步看一步吧!”
  跳澗虎卻冷冷地乾笑了一聲。
  坐地虎道:“不知四弟此類何意?”
  跳澗虎道:“俗話說終日打鷹,卻總有被鷹啄眼的一日,但另有句俗話,想必大家都明白:兔死狗烹,鳥盡弓藏,哼!”
  四虎同時駭然一驚。金童那陰狠的手段,他們都是領教過了的!
  五虎沈默良久,便聽白睛虎笑嘻嘻笑道:“大哥說得好,事已至今,咱們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反正四位兄長都知道老五我的脾氣,車上那小妞兒,實在令小弟心慌……”
  他的話還沒說完,其餘四虎便一齊大笑起來。
  坐地虎笑罷道:“五弟終日操勞,竟也不見虛空,這倒是怪大事!”
  白睛虎淫笑道:“承蒙大哥誇讚,兄弟這脾氣怕是改不掉了,車上那只老瓜,就算四個哥哥的了,小弟決不爭功。那只小嫩瓜,小弟這便要去破了。”
  開山虎道:“五弟也不再喝口酒壯壯行色麽?!”
  白睛虎又淫笑一聲道:“承蒙二哥關照,小弟這把骨頭還算耐用。”
  言罷便走向車廂,掀開簾暖一看,但見內裝木葉令主的麻袋旁,阮靈素兀自昏迷不醒,雖青黛微蹙,面色淒苦,卻青絲半遮面,酥胸微聳,玉頸如藕,更有一種道不出的憂鬱之美,直看得白睛虎三魂出竅、七魂悠悠、心蕩神馳!此時縱有刀劍交頸,白睛虎也顧不得那許多了,抱了阮姑娘,縱身便投向溪邊密林。
  卻聽得坐地虎大叫一聲:“五弟且慢!”
  白睛虎站在林邊,轉過頭來不解地看著龍頭老大。
  白睛虎道:“大哥——?”
  坐地虎道:“有十餘騎朝這邊奔來,快上車備馬!”
  蹄聲甚疾,白睛虎強壓欲火,只得將阮靈素抱了放回車中,道:“寶貝兒,大爺待會兒再來陪你。”
  他的話音剛落,早有十餘騎將川陝五虎團團圍住,騎上之人,個個灰衣長劍,神色肅然!只見衆人一言不發,輕顆飄躍下馬來,“嗆啷”拔出長劍在手。
  正午的陽光使長劍發出刺目的寒光!
  坐地虎使了個眼色,白睛虎便強作無事一般地備馬架車,待他系上轅馬的最後一道扣子之後,坐地虎才打了聲哈哈,道:“昆侖邰二俠駕到,敝兄弟有失遠迎,當真是失敬之至,卻不知邰二俠尋敝兄弟五人有何要事?”
  只見一身材高大的漢子上前一步,當胸抱拳行禮,沈聲道:“好說!區區在下邰盛,率本門弟子找你們索命來了!”
  此時微風吹過,邰盛的長衫迎風飄飄,更顯得高大魁巍,神色冷峻!
  白睛虎故作驚訝道:“索命?卻不知邰二俠要索我兄弟五人誰的性命?”
  邰盛道:“好讓你們得知,本派三名弟子尚有一人得以生還,這也算是天理昭彰吧!實不滿你們說,此番除了向你們討個公道之外,還想請你們放過一個人?”
  坐地虎一驚:“誰?”
  邰盛道:“阮靈素阮姑娘。”
  坐地虎知今日之事定然不能善罷,看著白睛虎,道:“要放阮姑娘不難,只怕我這兄弟不會答應。”
  五虎少數白睛虎鬼點子最多,坐地虎如此說,也是要他想個計較。白睛虎雖狡詐百出,但奔已至此,除了手底下見個真章外,也是別無它途了,正欲開口叫陣,卻聽一昆侖弟子道:“邰掌門,川陝五虎作惡多端,今日咱們卻饒他們狗命不得!”
  “掌門了!”坐地虎奇道,“憑你邰盛也配做掌門?看來昆侖派真是越來越不長進了——”
  他的話音剛落,便聽昆日衆弟子齊聲暴喝,已然織出一片寒光劍網!
  五虎大驚,各自分頭閃避。
  邰盛早知川陝五虎賴以成名的“五丁陣”厲害,而操縱此陣的白睛虎實是關健人物,故雙方一交上手,便即掌劍齊發,直取白睛虎,白睛虎左支右閃,不敢硬接,頓時狼狽不堪!
  坐地虎見狀,運足內家真力,施出沾衣十八跌功天,摔飛兩名昆侖弟子,揮掌攻向邰盛。
  “好功夫!”邰盛見坐地虎鐵布衫功夫甚有功底,喝聲彩,放過白睛虎,硬生生接了坐地虎一掌。
  雙方手掌相交,頓覺一股強大內力湧來,邰盛竟後退了三步之多。
  坐地虎卻後退了五步才定住身形,頓覺胸腹悶脹,心下賅然,稍一凝押,雙方又鬥將起來,邰盛以一敵二,甚是從容。
  間或向其他三虎拍出一掌,解救門下弟子。
  跳澗虎展開靈動身法,劍走輕靈,在劍光叢中遊擊,昆侖弟子已有數人受傷。
  霹靂虎使狼牙棒,開山虎勁運單斧,二人雖失一臂,但仍兇狠異常,下手招招竟是毒辣無比。一棒一斧使得大開大闔,殺得昆侖弟子狼狽不堪。
  邰盛愈鬥愈勇,見門下弟子不敵,當即朗聲道,“衆弟子退下!且認掌門領教川陝五虎高招。”
  衆弟子當即罷鬥,擡著死傷的同門退下,立在一旁掠陣。
  白睛虎冷笑數聲,一揮手。川陝五虎各施絕技,高縱低撲,圍攻邰盛。
  邰盛神情甚是豪邁,長劍出鞘,潛運渾元功,展開昆侖劍法,但見劍尖顫動,真個快若閃電驚雷,慢似懶蛇吐信,劍氣逼人。
  邰盛得了師伯的《追魂劍譜》,只悟得兩成。今日初試,但覺威力無比,心中不覺高興異常,打起精神與五虎酣鬥。昆侖弟子見掌門人身手不凡,轟然叫好。
  川陝五虎以五敵一,竟是險象環生,各人自保不及,守多攻少。
  眼見再鬥得十餘回,川陝五虎定然不支。昆侖弟子高聲大叫:“掌門,爲咱們死傷兄弟報仇,宰了這五條狗!”
  “掌門,宰了川陝五虎,爲江湖除害!”
  邰盛聽得門下如此歡叫,神威大振,正欲一劍結果開山虎,猛聽得一聲大叫:“虎涉江湖!”
  川陝五虎同時後躍二丈!
  邰盛疑惑,定下身形,不再追擊,靜觀待變。
  原來白睛虎見狀不妙,忙命餘下四虎後退結陣。五虎收起兵器,或掌或拳,站住五生相克方位。
  邰盛不由大驚,暗道自己疏忽大意:此陣赫然便是川陝五虎的絕招“五丁陣”,自己對能否破得了此陣尚未把握。正心神不定時,但見坐地虎雙袖真氣鼓滿,站立土位,如同一堵磚牆。
  開山虎身材高大,右手豎掌於胸,勢如西風蕭殺,立于金位。
  跳澗虎佔據木位,身法靈動,形如枯木逢春。
  白睛虎位居水位,身材削瘦,如水可尋隙滲入。
  霹雷虎熊腰虎背,性情暴躁。外家掌力不弱,佔據火位,更顯得殺氣騰騰。
  白睛虎一聲令下,衆人移形換位,由外五行變爲內五行。
  初時邰盛看到處五行時尚覺有隙可乘,待內五行陣式一成,五虎獨眼陰狠,陣內殺氣騰騰,竟了無生門,再難尋出破綻。
  邰盛心中暗暗叫苦。
  昆侖弟子見川陝五虎拿兵器尚且不敵本派掌門,此時兩手空空,諒也奈何掌門不得,臉上竟有不屑之色。
  邰盛見內外五行兩陣互補,轉換陣形又極爲靈動,竟是無機可趁。他一生豪邁過人,雖此時自知凶多吉少,卻也臨危不懼,當下凝神待招,神情甚是凝然。
  但聽白睛虎冷喝一聲,金火兩位以外家陽剛剛猛之掌力攻向邰盛,出招大開大豁,竟是全不防守。
  昆侖弟子均是大奇:開山、霹震二虎不要命了麽?!
  只有邰盛心中明白,自己若就此攻上,木土兩位的跳澗虎和坐地虎即可使自己斃命當場。只得長劍直點水位白睛虎。他知白睛虎主意雖多,武功卻是尋常。
  誰知白睛虎竟也是不避不止,眼看長劍就要刺到,忽覺木火兩位掌力剛猛,大驚之下,只得撤劍,兩掌分走跳澗虎和霹靂雷,二位知他渾元功厲害,連他們的花頭老大坐地虎也略有不及,哪敢硬接,當即搬掌換位,避開雄渾掌風。
  邰盛見換位的一瞬間似有空隙,當下不即多想,就想硬沖。才奔得兩步,驚覺土位坐地虎已雙掌拍出,無奈此時已進退不得,回掌相接,各自震退三步。尚未定住身形,後背已然中了跳澗虎搏命一拳,疼痛徹心,未及還招,金火兩位的外家掌法又已擊到。
  邰盛斜身後退,躲過火位,雙掌齊發,直擊金位開山虎胸前,但聽得一聲悶響,開山虎臉如白紙,身形如紙一般斜飛出去,但邰盛後背又中坐地虎雙掌,只覺氣血翻湧,步法凝滯不暢,待要從金位突出,忽覺跳澗虎劈面一拳,邰盛只得閃避,如此受得一舉,餘下四虎均同時出招。
  邰盛心中慘然,不想今日命喪川陝五虎。他此時氣血紊亂,不敢接招,只得淩空上躍。邰盛心知,此著雖能避開這招,但身在半空無可借力,終是免不了一死。
  左右一方,捱得一刻是一刻吧。
  露虜虎見邰盛躍起,當即揚掌上擊,“砰”地一聲,邰盛硬接了這外家陽剛勁猛的一掌,當即給震得昏死過去。
  邰盛身體下降,坐地虎踏上一步,全身真力貫注雙臂,斜空推出。此時邰盛昏迷,身體被擊得如同紙鳶一樣斜飛出去,口吐狂血落地。
  昆侖派弟子見掌門危急,待沖上之時,邰盛已吐血落地,看樣子竟是斃命當場了。尚未傷亡的數名弟子心頭大慟,持劍攻上,出招毫不防守,形同拼命,卻被霹靂虎轉眼間掌斃三人。
  餘下弟子見川陝五虎厲害,不敢上前,只奔去看望掌門人。見邰盛胸敢儘是血污,鼻息全無,顯是已然亡命!
  昆侖弟子悲憤無比,有心爲掌門報仇,奈何武功實是不及,當下只團團圍住邰盛屍身,怒目而視川陝五虎。
  跳澗虎見開山虎已死,不由大怒,回身向昆侖弟子衝擊,餘下三虎急忙跟上。此番拼鬥,與方才卻是不同。但見四人猶如虎入羊群,饒昆侖弟子捨命相拼,盞茶時分,已然全部橫屍於地。
  跳澗虎猶未解恨,一揮手,五枚粹毒透骨釘盡數射入邰盛屍身。
  坐地虎道:“四弟息怒!二弟人死不能複生,再說有這麽多昆侖狗賊墊背,老二死也不算冤,跟下已耽擱了不少時間我們還是押了盧若嫻那老邪婆去給公子公主才是正經。若是再耽誤了時日,公子怪罪下來,咱們和都擔待不起。”
  跳澗虎素與開山虎交厚,聞言大怒,道:“大哥,金童那廝……”
  一句話尚未說完,早已駭然色變。
  坐地虎霹虜虎白睛虎都知道跳澗虎想說什麽,均是駭然色變,良久,坐地虎才又道:“咱們走吧。”
  跳澗虎抱起開山虎屍身,四虎回身上馬駕車,振臂揮鞭,揚長而去。
  子夜時分。
  長安古道。
  陰風慘慘。
  血腥太重。
  一匹野狼,雙眼發射熒熒藍光,注視著一片屍體。良久,野狼嘶嘯兩聲,黯然離去。
  又過了半盞茶時分,屍群中竟有二人緩緩坐起!
  他們幾乎同時輕歎一聲,一齊將目光移向不遠處一動不動的邰盛。
  二人均已氣若遊絲。
  他們緩緩蠕動到邰盛面前,潸然淚下,卻都是有淚無聲。
  一人半跪著,另一人將邰盛扶到那半跪著的人身上。然後二人相互攙扶著拼命立起。
  三人蹣跚著隱入茫茫夜色……
  次日辰已交泰時分,長安古道上風塵僕僕的走來二個女子。
  年長者看上去三十左右年紀,雖面色略帶倦容,卻掩不住昔年風韻。
  年少者正值豆蔻年華,雖連日奔波勞累,卻依舊面帶音色。
  她們便是昔年令江湖中人聞風喪膽、名列江湖四大魔頭之一的毒手觀音侯玉音及其徒兒司馬青青。
  毒手觀音早在二十年前便已名動江湖,被譽爲江湖第一美人,此時早已年過不惑,然其毒功冠絕大下,凡善毒功之人,均深諳養生之道,故而看上去依舊風韻猶存。此番離開玉龍雪山,萬里迢迢,重入中原,只爲找尋愛徒青青的心上人兒江湖浪子童超。毒手觀音因早年情場恨事,一生未嫁,現司馬青青如同己出。故不時打趣青青,師徒倆一路上倒頗不寂寞。
  青青自小被師傅嬌慣,別人都怕了毒手觀音,她卻對師傅絲毫不懼,師傅打趣于她,她卻也“以牙還牙”一本正經地道:“師父,你真美,若青青生成男身,就非師傅你不娶!”
  毒手觀音臉一紅,啐了一口:“小丫頭胡說八道,爲師做你媽媽也盡做得了!”
  青青道:“就娶!就娶!”
  “好好好!”毒手觀音笑道,“就算你是男兒,那童少俠可又怎麽辦?”
  青青鬧了個大紅臉,故作生氣道:“師父你欺負青青!我不做你徒兒啦!”
  毒手觀音道:“江湖浪子武功比爲師高出何止一倍,青青既是要改投名師,爲師便依了你吧,這便回玉龍山了此殘生罷了!”
  青青故作急道:“師父你又欺負徒兒,想認徒兒孤苦伶仃,無依無靠,青青可不依你!”
  毒手觀音尚未開口,忽聽前南有車騎轆轆聲。
  師徒倆注目望去,只見三十丈外緩緩馳來一架靈車,靈車旁有兩個年輕劍士護送。
  毒手觀音“咦”了一聲,道:“看上去似是昆侖弟子,且已受了極重內傷,卻不知靈車內卻是何人?”
  青青對昆侖派素無好感,聞言道:“整個昆侖派全死絕了才好呢!”
  毒手觀音並未出聲,暗想昆侖派前掌門追風劍客雖因被黃龍會迷失心性,當日被江湖浪子一怒擊斃,但昆侖一派在江湖上並未多樹強敵,此番觀那兩個護靈弟子,足可見靈車內定是昆侖派要人,莫非是“昆侖四劍”中碩果僅有的邰盛下山替師復仇,被江湖浪子又是一怒擊斃了麽?
  心有所思,便即駐足觀望。
  少頃靈車馳近,但見兩個護靈劍士滿面悲戚。陡見毒手觀音師徒立於道中,均是駭然色變,心頭一震,對視一眼,雖引車讓出道來,卻均是神色凜然。
  毒手觀音見二人雖氣色委頓,卻又露出一副凜然之氣,不禁心頭暗笑,道:“既知本人是誰,卻又哭喪著臉幹嘛!”
  二人不作答理,卻也凜然不懼。
  毒手觀音又道:“車內的小子是誰,值得你們替他送命麽?!”
  二人還是不答,只是強運力氣戒備。
  青青怒道:“你們竟敢不回答家師問話,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麽?!”
  青青發話時的蠻橫之氣令那兩個昆侖弟子忍無可忍,剛欲開口出聲,不料口一張開,便有兩粒軟綿綿的丸藥疾射入口,並未反應過來,那藥丸早已人腹。
  毒手觀音之毒功冠絕天下,十丈之內殺人於無形,兩名昆侖弟子均暗道此番雖僥倖得從川陝五虎掌底逃生,不料卻又絕命於這女魔,暗歎了一聲,只有閉目待死。不料雙目剛一閉上,便覺身上一麻,全身穴道早被如鬼魅般飄至的毒手觀音盡數點了!兩名昆侖弟子心頭大震,不知這魔頭要如何折磨他們,事已至此,他們不但作聲不得,連自絕經脈而亡的機會也沒有了!兩人四目,均怨毒地盯著毒手觀音師徒。
  青青見狀,便欲欺身上前廢了二人,不意卻被師父攔住。
  青青不解地道:“師父——?”
  毒手觀音道:“咱們先看看車內是何人再說。”
  言罷掀開車簾,卻見裏面駭然躺著渾身浴血的邰盛。
  毒手觀音不知道追風劍客皇甫呈尚有個劍法更爲了得的兄長追魂劍客皇甫嵩,只道皇甫呈及其另外三個弟子斃命,整個昆侖派便數邰盛輩份最高了。她先前估計靈車內是邰盛,也是據此所料。此時見邰盛右手食指上戴著昆侖派掌門信符綠寶石戒指,心中便已了然,當日在武帝宮江湖浪子一怒掌斃皇甫呈,雖說事出有因,但畢竟與昆侖派結下了滅師之仇,既然自己的愛徒已有意于江湖浪子,毒手觀音便不欲對昆侖弟子爲難。雖說昆侖派如今人材凋零,但畢竟也還算是天下九大門派之一,若全派上下一心爲難,雖江湖浪子並不懼了他們,但畢竟也是麻煩。
  毒手觀音心思若能化解了這份仇怨,對江湖浪子和青青都只會有好處。但因自己昔年惡名甚著,兩名昆侖護靈弟子斷不會讓自己接近靈車,故先疾射了兩粒續命保元丹人他們之口,再點了他們穴道,讓他們動彈不得。這才揭開車簾,伸手搭向邰盛雙腕。
  兩名昆侖弟子見毒手觀音竟探身到車內,連他們已死去多時的掌門也不放過,心中更是震怒,雖做聲不得,目光卻更加怨毒。
  青青早已有氣,不由分說,“啪啪”兩聲脆響,兩名昆侖弟子每人早挨了老大一個耳括子!
  便聽毒手觀音厲聲道:“青青休要放肆!”
  青青大惑不解地看著師父。
  只聽毒手觀音從車廂內伸出頭來,對兩名昆侖弟子道:“虧你兩個還算是名門正派弟子,你們掌門明明性命尚可有救,卻將他裝在靈車之內!哼!”
  兩名昆侖弟子聞言大驚,一時竟忘了青青所踢耳光,大惑不解地望著毒手觀音。
  連青青也是迷惑,道:“師父,皇甫老兒不是早死了麽了!”
  毒手觀音道:“邰盛戴著昆侖掌門信符,大約是接住昆侖掌門了。只不知他因何受了這等重傷,五腑已然離位,肋骨胸骨也斷了七八根,大約已閉息四、五個時辰了,難怪他們將自己掌門人裝在靈車之中。”
  青青道:“邰盛死活與咱們毫無干系,師父,咱們走吧!”
  毒手觀音卻道:“再過一個時辰,縱是神仙也難救邰盛性命了。縱是眼下,當今天下能救的盛性命的,大約也只有千佛手任空行那老魔頭,還有我毒手觀音和青青你師叔胡醉胡大俠了!”
  將頭轉向兩名目瞪日呆的昆侖弟子,又道:“你們要貴掌門性命不要?”
  兩名昆侖弟子面露驚喜之色,不知這女魔頭今日爲何突發善心。便覺身上一輕,所封穴道已被毒手觀音盡數解開了。
  穴道剛一解開,兩名昆侖弟子已然跪下,同聲道:“侯前輩若能救下敝派掌門性命,我們……”
  毒手觀音打斷他們的話,道:“先前我射入二位口中的藥丸乃是續魂保元丹,此時你們且運氣看看,所受內傷當無大礙了吧!”
  二人依言略一運氣,發現果然真力暢通,恍若無事一般,不由心中大喜,連連磕頭稱謝。
  卻聽青青道:“師父,你一定要救邰盛小子麽?那是否有損師父真元?”
  毒手觀音道:“青青休要多嘴,爲師自有計較。”轉頭對兩名昆侖弟子又道:“你們兩個傻愣著幹什麽,邰盛他還沒死呢!”
  言罷便鑽入車廂,以自家真力和藥物相輔,救那邰盛性命。
  兩名昆侖弟子知掌門有救,自是大喜過望,仗劍護住靈車。
  青青看他們一臉肅然之態,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道:“象你們這點本事,也好意思出來行走江湖,也不怕人笑話!”
  兩名昆侖弟子訕訕的作聲不得。無論如何,人家的師父正在捨命相救他們掌門人的性命呢!
  青青見他們神色尷尬,更加得意,又道:“將個大活人裝進靈車,全天下也只有你們昆侖派才幹得出來,真是笑死人也!”
  言罷竟真的“咯咯咯”嬌笑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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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色魔入彀

  昔年的江湖四大魔頭,千佛手任空行功力最高,一身暗器功夫天下無雙,千面狐智桐,易容之術獨步天下。毒手觀音侯玉音,貌若桃花,卻在十丈之內殺人於無形,那份使毒功夫令人聞之色變;玉蝴蝶金一氓,在四魔中功力稍弱,然若單論輕功一項,除了不會絲毫武功、卻使整個江湖茫然的獨孤樵外,只怕天下就要數他第一了。
  半年多前,江湖上突然出現了個“黃龍令”,四魔均被那神秘的令主列歸麾下。鬼使神差,毒手觀音竟是名滿天下的胡醉胡大俠之師姐,又因昔年宿仇得報,早已魔性盡收。千面狐智桐,又被布袋和尚和胡醉所殺,大好頭顱成了柳家堡的夜壺。而玉蝴蝶與布袋和尚性命相搏,兩敗俱傷。四大魔頭之首的千佛手任空行,正當與胡醉比拚內力的緊要關頭,卻被江湖浪子童超暴怒之下一掌擊中後心,定然也活不成了,(以上詳情見《一劍平江湖》——滄浪客注)。
  而玉蝴蝶金一氓,原本只是江南一介采花大盜,數十年前無意中得到一本專述采陰補功之秘笈,才得以名列江湖四大魔頭之一。且那份秘笈所載,采陰所補之功,僅是輕功一項。金一氓如獲至寶,心思只要練成絕頂輕功,性命便可無礙。打不贏就跑,一貫是這色魔的至高準則。他也因此準則無數次得以活命。不意半年餘前,他卻將這至高準則忽略了一次。那次忽略的結果,就是與布袋和尚兩敗俱傷!
  細說起來,玉蝴蝶之所以忽略自己“打不贏就跑”的至高準則,也是情有可原的。首先是因爲布袋和尚之徒柳瑋雲太過美貌,二是因爲當時布袋和尚並算不了一流高手,玉蝴蝶憑自己的功力完全有把握制得住他!哪知那老叫化不顧死活,竟會捨命護徒!
  布袋和尚既是不要自己性命,玉蝴蝶自然不會吝嗇。不料老叫化因禍得福,竟成了天下絕頂高手之一。而布袋和尚那搏命一擊,卻使玉蝴蝶損失慘重,雖逃得性命,卻損失了幾乎十年功力,要恢復原來功力,他必須再采百名黃花閨女之陰。且玉蝴蝶自知在江湖樹敵過多,更何況布袋和尚那老叫化定不會饒過了他,因此半年多不前在江湖露面,跑到人迹罕至的深山密林築了精舍,晝伏夜出,專擄良家閨女來采陰補功。半載之後,色魔已然恢復功力,一日竄至洛陽,遇見一負劍少女,貌美如花,不禁色心大動,悄然跟蹤。只待夜深人靜,他憑自己那份匪夷所思的輕功,輕易便將那少女迷翻,心思帶回自己隱秘的精舍,多消受她幾日再說。
  哪料雷音掌連城虎和鐵運算元田歸林誤打誤撞,竟會闖到玉蝴蝶的秘密精舍前,壞了他的好事。這且不說,連田二人那點兒技行,玉蝴蝶一掌一個,不用費多大勁兒,也就能結果他們了。鬼知道偏偏又來了小江湖浪子童超!
  玉蝴蝶號稱江湖第一色魔,也並非浪得虛名,整個江湖上,能使他害怕的人並不多。但偏偏江湖浪子童超就是其中之一!
  除江湖浪子外,眼下能使玉蝴蝶害怕的人大約只有布袋和尚姚鵬、胡醉、毒手觀音和金童五人而已。
  他怕金童的陰毒!
  他怕毒手觀音的殺人無形!
  他更怕童超姚鵬胡醉的幹雲豪氣和深厚功力!
  所以過湖浪子一聲暴喝,玉蝴蝶只有破窗而逃,竟忘了傷害雷音掌和鐵運算元二人。
  玉蝴蝶一口氣逃出十裏,回頭看江湖浪子並未追來,心頭暗喜,便靠在一棵大樹上稍作息憩。待他靜靜的想清了前因後果,不禁把江湖浪子的十八代祖宗在心裏操了一回,真是個又驚又怒,正欲思謀如何給壞了他好事的江湖浪子找些兒晦氣,突覺右臂肘間輕微一麻,有若被螞蟻叮咬了一口。
  玉蝴蝶暗道奇哉怪也,怎會有螞蟻鑽入袖而自己竟未知覺!卷起袖子一看,只見被“叮咬”處駭然烏黑了指甲蓋大小的一塊!
  縱是被毒蟻叮咬,也只會發紅且癢,卻不會有麻木之感。
  玉蝴蝶心知中了暗算,急忙轉頭四顧,卻哪里見得到半點兒蹤影。因而故作無事一般哈哈怪笑一聲,陰陽怪氣地道:“都說江湖浪子豪氣幹雲,原來卻也是浪得虛名,偷施暗算之輩!哈哈!金某今日算是領教江湖浪子神功了!”
  話音剛落,卻聽一人打了聲哈哈,從玉蝴蝶所靠大樹後轉出,抱拳道:“金兄久違了,別來無恙乎?卻怎的恨江湖浪子這般入骨?”
  發話之人,駭然是早死半年多的千佛手任空行!
  玉蝴蝶心頭大震,竟怔立當場,良久無聲。
  卻聽任空行又道:“老夫大難不死,倒使金兄受驚了。這便給金兄賠罪!”言罷又一抱拳,打個哈哈。
  玉蝴蝶也欲一抱拳還禮,打個圓場再說,不料就這一會兒功夫,右臂竟擡將不起了!
  在空行又哈哈一笑,道:“金兄咱們本是同道,既然臂上略有不便,那套虛禮也就免了。老夫若所料不差,定是童超那廝壞了金兄好事?”
  玉蝴蝶冷哼了一聲,竟連任空行何以“復活”也不想問。
  任空行又道:“老夫雖不敢妄自菲薄,自稱一聲千佛手,但若論輕功一項,天下又有誰能比得過金兄呢!今日也是迫不得已,老夫有些事情想請金兄幫個忙,所以只好用了顆不小心淬過奇毒的蚊唇針先將金兄留下。當然啦,如果金兄願意幫忙,老夫自會用獨門手法將它取出,對金兄的性命決無妨礙。”
  玉蝴蝶冷冷地道:“金某今日既受暗算於你,有什麽條件不妨明說了一切。”
  金一氓之所以這般說話,是因爲他偷偷運了幾次真力,卻發現竟未能提起平日五成!
  任空行笑道:“金兄真是快人快語,不愧咱們同列四大魔頭。其實老夫托金兄所辦之事也至爲簡單,僅是跑一趟腿,替我送點東西去給一個朋友而已。”
  玉蝴蝶金一氓早已認栽,也不多說話,只憤憤地看著千佛手任空行。
  任空行道:“塞外大漠深處有個黃龍堡,堡主叫冷面煞星冷風月,其師便是與咱們齊名的千面狐智侗。智兄不幸遇難,咱們對他的徒兒自然得多關照點兒,因此老夫便托金兄送一粒藥去給他。憑金兄的輕功,當可在半月內趕到,若是超過半月,智兄之徒兒便沒命了。唉!也是老夫當時不小心,在冷風月掌心彈了些天下無人能解的藥粉,縱是老夫自己,也只能一月替他解毒一次,卻無法一次徹底根除。那情景已如此時金兄肘間的蚊唇釘一個道理,若金兄不能在半月內趕到黃龍堡,又在半月內趕回此處找到老夫,老夫卻是太愧對金兄和九泉之下的智兄之靈了。都是老朋老友的,相信金兄不會不給老夫這個面子吧?”
  玉蝴蝶讓千佛手惺惺作態地說了一大通令人哭笑不得的話,待對方話音一落,他沈著臉伸出左手,道:“拿來!”
  任空行從懷裏掏出一隻小盒遞給金一氓,假惺惺地道:“到底是老朋友了,行事就是爽快。此盒裏僅有藥丸一粒,金兄可囑咐冷風月含白酒服下,一月內當可無礙。至於金兄的解藥嘛,老夫一時忘了帶在身上,只有先替金兄將那毒性止住,並不損金兄一絲輕功,相信金兄一月內往返絕無問題,屆時老夫定會解去金兄之毒。”
  言罷也不待金一氓開口,竟指臨空點了玉蝴蝶兩處穴道。
  玉蝴蝶只覺渾身一輕,肘間也不再癢麻。
  臨空點穴之功法玉蝴蝶自然有所耳聞,但卻從未練成過。此時見千佛手使將比來,不禁大爲驚佩,心思此時雖功力無阻,但若與他硬拚,也斷難討了好去,因而一言不發,將千佛手交給他的方盒往懷裏一揣,有若翩翩驚鴻,徑朝西北如飛奔去。
  千佛手任空行見玉蝴蝶坡輕瞬不見蹤影,陰惻惻地一笑,也徑自離去。
  玉瑚諜金一氓施出絕頂輕功,端的如禦風而行,不出三個時辰,已奔出二百里開外。
  毫無疑問,在這遙遙三百里路途中,他早把任空行那死而未絕的老魔頭罵了小狗血噴頭,玉蝴蝶本是色魔,若論罵人之言的髒醜陰毒,恐怕算得上是天下第一了。但無論他罵得有名陰損,任空行終歸也是聽不見的。
  多罵也是無聊。玉蝴蝶只得暗暗尋思解毒方法了。
  卻是徒勞無功。
  天下能破千佛手毒功的,只有兩個人。
  一個是丐幫幫主,俗稱千杯不醉的胡醉。但胡醉是名滿天下的一代大俠,玉蝴蝶一介色魔,唯恐避之不及,哪里還敢去找他替自己解毒!若去找胡醉,那就決不是去解毒,而是去送命了!
  另一個能破千佛手毒功的是天下使毒的第一高手,號稱毒手觀音的侯玉音。但毒手觀音雖也曾名列四大魔頭之一,早年殺人如麻,但近來年來卻魔性盡除。並且縱是在她的魔頭生涯時,也是恨透了采花賊盜,幾乎是見一個殺一個。玉蝴蝶若無舉世無雙的逃命本領,恐怕在毒手觀音手下已死過於止一次了!雖說他的功力與毒手觀音不相上下,但毒手觀音那一身殺人無形的毒功,玉蝴蝶也深感頭疼。若去求她解毒,結果只會有一個:毒上加毒!
  俗言道:解鈴還須系鈴人。玉蝴蝶若不想一月後毒發身亡,只有儘快完成任空行交待的事情,在一月內從大漠趕個來回,讓任空行將他所中之毒除去。
  但那老魔頭一月後會如約將他所中之毒盡除了去麽?
  玉蝴蝶想到此節,心頭不禁不寒而慄!
  玉蝴蝶慢下了腳步。有一刻他想:與其終生受那魔頭所制,還不如一死了之!
  但他卻下不了一死之決心。
  好死不如賴活,他想,他娘的老子玉蝴蝶一輩子坑人,到頭來卻被人給狠狠的坑了,莫非這是老天的報應!罷了罷了,算老子這下來輩子認栽,活一日且算一日!既是千佛手那**養的認爲老子的輕功有用,將來姚鵬之流來尋老子晦氣,老魔頭斷不會置之不理!
  想通此節,玉蝴蝶竟又有了一絲高興,腳步也就加快了許多。
  不一刻,玉蝴蝶來到陝豫交界的一個小鎮,鎮雖小,卻是酒鋪林立。他選了一家看上去乾淨些的,尋了個雅座坐下,打算先吃它個酒足飯飽再說。店小二見他腰別摺扇,白麵無須,以爲是一介富家公子,連忙上來打招呼,低聲下氣地問公子要點些什麽。
  卻見玉蝴蝶一皺眉,凶霸霸地道:“你們這兒是***黑店麽,怎的一股血腥味兒了!”
  小二陪笑道:“公子爺說笑了,敝店……”
  沒等他說完,只聽“哢嚓”一聲,玉蝴蝶早一掌拍碎了旁邊的一隻方凳!
  坐中四、五人嚇得噤若寒蟬。
  小二則早已面如土色。
  只聽玉蝴蝶又惡狠狠地道:“叫你們老闆來!”
  小二連忙應了,少頃老闆便打躬作揖地出現在玉蝴蝶面前。
  玉蝴蝶道:“店裏的血腥味兒是怎麽回事?若不細細道來,老子一把火將這黑店燒個精光!”
  老闆結結巴巴他說了好半天,才將三日前有個公子和公主把五個叫“川陝五虎”的壯漢給打了一頓,是公子出的手,砍下了兩個壯漢的手臂……等等事由道了個半明不白。
  玉蝴蝶細問了那公子公主的模樣,心頭暗驚:金童玉女怎會在這兒現身?!
  但口中卻道:“那公子公主是大爺的朋友,大爺今天到你這兒來是看得起你,好酒好菜儘管上來!”
  老闆唯唯喏喏,親自下廚掌勺,讓玉蝴蝶好一頓狂嚼濫飲,之後大搖大擺的離店而去,老闆不但不敢收銀,還一直恭送出店外。
  玉蝴蝶出得店來,心思時辰尚早,再趕它一程再說,此時他已有了七分醉意,不禁忘乎所以,施展出絕頂輕功,直嚇得小鎮上的人們如見鬼魅。
  不出一個時辰,他已疾奔出三四十裏,卻突然聽見前面傳來一少女的格格笑聲。
  玉蝴蝶酒勁上湧,大喜過望,心思真是天賜良緣。兩個起落,離那少女不足五丈。正欲親親乖乖地叫上兩聲,卻聽見一個他早已熟悉的聲音冷冷地道:“你兩個還傻愣著幹什麽,邰盛他還沒死呢!”
  一聽到這個聲音,玉蝴蝶的酒早嚇醒了一半,悄悄縮在一塊巨石之後,哪還敢發出半點聲響!
  原來那先前格格嬌笑的少女,正是司馬青青。
  而後面發話之人,卻是毒手觀音侯玉音!
  青青和師父毒手觀音在一起,縱是再借十個膽子給王蝴蝶,他金一氓也不敢再打什麽鬼主意了!
  玉蝴蝶不知毒手觀音此時正在運功爲邰盛療傷,縮在巨石之後不敢輕舉妄動,哪料一躲半個時辰,前面卻決無半點動靜,心頭正覺蹊蹺,悄悄伸頭出來打算看個究竟,不意腳下絆動了一塊碑石,發出輕微聲響。
  便聽毒手觀音沈聲道:“玉蝴蝶你這魔頭,還沒被姚大俠一掌送命麽!”
  毒手觀音的話音落盡時,玉蝴蝶人已早在二十丈開外了。
  只因金一氓早怕了毒手觀音那渾身劇毒,縱是十丈之內,她也能殺人於無形。此時玉蝴蝶離她們僅五丈之遙,若毒手觀音使出毒功,那更是防不勝防了。故而一弄出聲響,玉蝴蝶便不作它想,只思先離遠些再說。毒手觀音雖躲在車內,但一聽那人兔逃之音,便知江湖上有此等輕功者,非玉蝴蝶莫屬,故一語追出玉蝴蝶之名,將那色魔嚇了個魂飛魄散!
  其實此時毒手觀音正運足全力替邰盛療傷,若是玉蝴蝶攻將上來,定可一舉斃了當場五人性命。只因他心中先自怵了毒手觀音那無形無影之毒,且人家又一語道破了他的路數,因此竄出二十丈外後還暗道僥倖——若他藏身巨石後時毒手觀音突發毒攻,他這條命能否保住那倒也難說得緊了!——玉蝴蝶竟連場面話也不交待兩句,徑往西北急奔!
  一代名揚江湖的魔頭,竟然如此不顧顔面,連場面話也不撈回兩句就自行逃竄,倒使毒手觀音諸人大惑不解了。但他們哪里知道,玉蝴蝶已受了千佛手劇毒暗算,早已落人彀中。俗言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如果再中了毒手觀音之毒,對玉蝴蝶金一氓來說,豈不是雪上加霜了麽!果真如此,又有誰能救得他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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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1, 09:10 AM   #464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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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豪氣幹雲

  天山二怪以行事之邪名揚天下,卻也無甚惡名,且二怪功力深厚,自半年前在中原武林露面,被太陽叟一驚而走,倒也未樹何強敵。雖按說依功力而論,他們對太陽叟倒也不份怕到如此地由,但二怪行事本邪,倒也無人深究個中道理。東方聖既被獨孤樵一劍所殺,二怪複至中原,本也是情理之中。沒想此番剛一踏入中原,竟成了小小少兒鬼靈子之徒!
  牧羊童陽真子倒也罷了,牧羊女梅依玲卻甚覺憋氣。
  只因當日鬼靈子收二怪爲徒之時,梅依玲被點了穴道,連拜師入門之禮,也是“師兄”陽真子代的!
  好在二怪伉儷情深,鬼靈子自名“歪邪門”的所謂門規又太過邪乎,梅依玲縱有千般怨氣,也只得往肚裏咽了。
  待鬼靈子離去之後,二怪計較一番,徑往洛陽趕去。他們之所以要去洛陽,一是因爲洛陽乃天下重鎮,走有熱鬧可瞧;二是因爲他們以爲能在洛陽尋到獨孤樵。
  沒料二人趕到洛陽,雖頓頓酒足飯飽,卻連一個在江湖中稍有頭臉的人都無遇到,心中甚覺無聊。
  忽一日,二怪走街串巷,突然得知有個老婦人夜間被人擄走。細問那家主人,竟發現那被擄走的老婦極似與他們性味相投的木葉令主盧若嫻。再細問,知擄走那老婦的竟是五條凶霸霸的大漢。既如此,他們差不多便可斷定那老婦人便是木葉令主盧若嫻了。
  二怪於是離開洛陽,心思若尋到木葉令主,大約便可知獨孤樵下落。
  木葉令主的武功劍法,二怪也是深知的,他們倒極爲放心:縱是十條“凶霸霸”的大漢,也難奈她何!
  二怪出得洛陽,卻不知該投身何處。
  南面是去不得的,在那兒難說會遇上鬼靈子那見鬼的師父!
  西邊也不可去,若遇上布袋和尚,依門規大叫三聲師祖,那也是尷尬窩囊!
  東邊北邊卻又不會有何大熱鬧可瞧。
  二怪計議良久,便徑向西南。逢人便問有沒看見五個凶霸霸的大漢帶著小老婆婆走,卻是無人知曉。依著二怪的心性,自是被他們問訊之人,不會武功的便不計較,凡稍會武功的便點人家一兩處穴道,比那些二、三流武師木愣愣的站上一個時辰。
  這日將寓豫境,二怪在一樹下稍作息鼓,商議再往何方。
  牧羊童提議折去少林,鬧點熱鬧玩玩,但牧羊女卻說自空性那禿賊方丈死後,少林了無聲息,鬧不出什麽花樣,並提議徑往西南,去看看峨嵋絕因老尼是否真的吃素。
  牧羊童道:“絕因師太堂堂峨嵋掌門,當然是吃素的了,又有什麽看頭?”
  牧羊女道:“那咱們就悄悄地弄些狗肉在她碗裏,看她吃是不吃!”
  牧羊童於是哈哈大笑。
  牧羊女喜道:“老不死的可是覺得我主意高明麽?!”
  牧羊童道:“我是想起咱們竟然拜了鬼靈子那小鬼頭做了師父,天下只怕沒有比這更好笑的事了,因而忍不住就——”
  牧羊女“呸”一聲打斷丈夫的話,道:“好笑個屁!跟著你這老不死的真倒了八輩子黴!”
  “怎的不好笑呢!”牧羊童奇道,“依咱們歪邪門的規矩,徒弟小師父半歲也不行,當今天下,又有誰做得了咱們徒兒!鬼靈子自以爲得意,但依老夫看來,他歪邪門必然維持不了多久!哈哈哈!”
  牧羊女神色一變,道:“你是念咱們早死嗎?哼!”
  牧羊童一愣,連忙道:“依玲!依玲!是我陽真子說錯了。咱們歪邪門永世長存!長存永世!”
  牧羊女梅依玲道:“那你是想永世受那小鬼師父的窩囊氣了?!”
  陽真子一時語塞,支支唔唔的作聲不得。
  恰在此時,突聞二十丈處傳來人聲,聽聲音人竟還不少。
  天山二怪對視一眼,面上均有喜色:在如此荒避地方出現,定是身有武功之人,這下可有熱鬧瞧啦!
  二怪一般心思,一齊站起身來,大搖大擺地朝傳來人聲處迎去。
  二十余名勁裝漢子均面帶悲戚之色,並且滿面倦容。突然發現面前立著兩個老翁老嫗,均是一驚:那老翁酷似冬瓜,卻白須飄飄齊胸,面紅腹挺;那老嫗卻有若瘦竹,鳩發雞顔。且二人太陽穴均高高公起,顯是內力深厚之輩!
  未等對方開口,牧羊童早大咧咧地道:“你們這些小孩兒家,可曾見過五條凶霸霸的大漢帶著一個論年紀可作你們老娘的人走路?!”
  二十條勁裝大漢中便有數人將要發作,卻被一年約二十四、五的青衣漢子止住。只見那漢子越衆而出,抱拳作禮道:“原來是天山二位老前輩,在下……”
  未等他話說完,梅依玲早“咦”了一聲,道:“你這個兒,竟識得我天山二怪?你是何人門下?”
  那漢子道:“先師無敵神掌楚通,這些都是我鷹爪門弟子,因不識二位天山前輩……”
  “狗屁狗屁狗屁!”牧羊童嚷道,“什麽天山前輩,老夫最聽不得這等口是心非之言,你小子便叫我們一聲天山二怪,我和依玲聽了還順耳些!”
  那二十餘名勁裝大漢聽此人便是邪名傳遍天下的天山二怪,不禁駭然色變。
  只有那青衣漢子微笑道:“既是如此,在下許聰這廂給天山二怪有禮了。”
  言罷拱手一道。
  陽真子也不還禮,道:“你還沒回我的話呢,莫非想搪塞過去麽?”
  許聰道:“在下等並未見著那六人。”
  陽真子忙道:“哪六人?可是凶霸霸的五條漢子和一老嫗?”
  許聰哭笑不得,道:“就是那六人,在下等一個也沒遇見。”
  陽真子道:“看你們走了很多路,既連那六人也瞧不見,那多走也是無益,不如就在這裏呆兩個時辰再說吧!”
  言罷飛身上前,便欲點鷹爪門弟子穴道,卻被梅依玲搶先一步攔住。
  陽真子愣道:“依玲你——?”
  梅依玲道:“我還有話要問呢!”
  轉向許聰,道:“你既是楚通的徒弟,那童超與你又是怎生稱呼?”
  陽真子插道:“對!”
  許聰道:“童超乃敝師弟。”
  “童超是你師弟?!”陽真子道,“童超武藝高強,也不知楚通是如何調教出來的,老夫確實敵他不過,你既是他師兄,定然更爲了得了!來來來!我和依玲聯手,向你討教三百招!”
  未等許聰開口,梅依玲早道:“你這老不死的到底有完沒完。竟不讓老娘講話麽?!你要講便比讓講,我折身走了便是!”
  陽真子一生天不怕地不怕,偏怕了一個梅依玲,此時囁嚅道:“那就等依玲你講完了我再說不遲,依玲你卻千萬不要生氣。”
  梅依玲道:“你師弟叫江湖浪子,你叫什麽?”
  許聰道:“在下不才,叫‘青衣秀士’。”
  梅依玲見許聰一臉聰穎之氣,點點頭,道:“這名號不錯,竟不弱於我們‘天山二怪’。對啦,楚通一共有多少個徒弟?”
  許聰知天山二怪言行之邪乎天下無雙,再說人家一大把年紀,縱是直呼先師之名,竟也不以爲忤,只道:“先師只收了敝師兄巨靈掌雷同,還有在下和童師弟三徒。”
  “什麽什麽?”陽真子又忍不住插話道,“你說什麽‘先師’?楚通死了麽?”
  這話也正是梅依玲所要間的,故此沒有教訓丈夫,只給了他一個白眼。
  青衣秀士神色頓時慘然,輕聲道:“先師月前被賊子所害,已然仙逝了。”
  “這就不對啦!”陽真子急道,“半年前胡醉胡大俠兩次救了楚通,東方聖被獨孤樵殺了之後,楚通不是好好的回去了麽了?”
  他不提胡醉的名字還好,一提胡醉之名,鷹爪門下弟子如何還能忍耐,一齊怒吼出聲,什麽“胡賊”啦“人面獸心”啦連綿不絕。
  陽真子聽得大怒,有若虎入狼群,轉眼便點了除許聰外所有鷹爪弟子的啞穴,鷹爪門下弟子雖身尚能動,但被牧羊童那匪夷所思的功夫給驚呆了,一時呆立愣神,目光齊刷刷駭異地望著天山二怪。
  原來天山二怪言行雖邪,卻最是敬佩那些白道大俠,故而並非作惡之輩。放眼整個江湖,值得二怪敬佩的,僅胡醉童超姚鵬三數人而已。故鷹爪門下弟子一齊大罵胡醉,陽真子哪里還忍受得了,梅依玲也不阻攔,便止牧羊童點了人家啞穴。
  陽真子飛身過來,面對許聰,厲聲道:“我天山二怪最是敬佩胡大俠,你且將他們口中噴糞的道理說個明白,否則我連你也給廢了!”
  哪料許聰絲毫不懼,慢慢從懷中掏出一張書簡,遞給陽真子,冷冷道:“你們一看便知。”
  二怪接過書簡,正是當日覆蓋在楚通屍身上的那一張。看罷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二怪竟一時作聲不得。
  便聽青衣秀士許聰冷冷道:“滅師之仇,豈能不報,我鷹爪門若不殺胡醉那廝,絕不爲人!”
  “放屁!”陽真子吼道,“憑你們也配殺胡大俠麽?!”
  許聰道:“縱是本門一人不存,也定要殺了胡醉替師報仇!”
  “好好好!”陽真子道,“那我先就將你們一人不存,再把這張紙一把火燒了,不讓江湖浪子知道。否則胡大俠和江湖浪子都是令人敬佩之人,他二人拚起命來,我二怪倒不知幫哪邊了。依玲你看這樣可好?”
  梅依玲竟然點了點頭。
  許聰心頭大駭,面上卻冷笑道:“本門弟子也不僅只有這些,敝師兄還正率衆多同門追殺胡賊呢!”
  陽真子哈哈笑道:“那倒也不難,我和依玲正沒事做,殺了你們,再去將你師兄叫什麽雷同的通通殺了,也就相安先事啦!”
  梅依玲道:“對!咱們殺光了鷹爪門,就去告訴江湖浪子,說這事是千佛手任空行那老魔頭幹的,然後幫著童超,一起把任空行幹掉,事情就乾淨啦!”
  陽真子大喜道:“依玲你真正是賽過昔年諸葛孔明,咱們這便動手!”
  “手”字剛出門,突聞一聲暴喝:“二怪不可作惡!”
  聲若宏鍾驚雷,鷹爪門下竟有數名弟子被震昏倒地!連天山二怪也只覺耳鼓轟鳴。陽真子愣得一愣,手中書簡早被人劈手奪去。
  定睛看時,不由大吃一驚。
  來者並非別人,正是名揚天下的丐幫幫主,號稱“千杯不醉”的胡醉胡大俠!
  胡醉號稱“千杯不醉”,果然沒有被醉倒!
  此時胡醉很清醒,只淡然將那書簡看了一遍,然後塞回許聰懷裏。
  青衣秀士許聰聰穎過人,此時卻驚駭茫然。
  天山二怪自以爲聰明,也是大惑不解。
  鷹爪門下弟子,卻早心神俱震。
  只見胡醉竄入鷹爪門下弟子群中,或點或拍,鷹爪門弟子頓時個個精神抖擻!
  許聰一聲呼哨,二十餘名勁裝漢子便將胡醉團團圍住。
  圈外的天山二怪,此時已然清醒,只聽陽真子高聲道:“胡大俠,你是要自己動手麽?……”
  梅依玲也道:“有胡大俠在此,何須我們多事,老不死的,咱們這便走吧!”
  二怪說走便走,待他們奔出五丈,卻聽胡醉道:“賢伉儷若往西行,當可見到木葉令主,盧前輩此番大約正被惡人所磨,二位若能前去搭救,那是最好不過了。”
  “了”字落時,天山二怪已奔出數十丈外,陽真子遠遠答道:“既是胡大俠吩咐,我們二怪這就跑一趟何妨!”
  待陽真子話音落盡,這邊青衣秀士許聰冷冷道:“胡醉,此番你如此做作,意欲何爲,便請明說了吧!我鷹爪門下弟子,決無貪生怕死之輩!”
  知聽胡醉道:“令師弟江湖浪子此刻正在洛陽,你們當可在那兒找到他。”
  許聰一愣,道:“什麽?”
  胡醉道:“另有一事,許兄大約還不知曉,保送令師楚老前輩遺體到貴門的永盛鏢局,自陳總鏢頭到三尺孺童,一共九個七口,盡都被胡醉殺了,是令師兄替他們葬的屍首。”
  衆人心頭大震!
  九十七口人命啊!
  許聰強壓心頭狂跳,道:“胡賊,你——!”
  猛見胡醉雙目精光似電,雖一閃即沒,卻也壓住了許聰後面的話。
  便聽胡醉道:“我胡醉在被人稱一聲大俠,卻如此藏頭露尾,端的辱沒了一個‘俠’字。縱是今日我胡醉在此現身,也是碰巧而已。其中隱情,請恕我胡醉實難相告。敝幫號稱江湖第一大幫,若然內亂,定會殃及整個江湖。我胡醉身爲幫主,隱情自難告與外人。但本幫之事,許兄及諸位英雄當已有所聞。今日我胡醉只能言盡於此了。方才我已將那張署我胡醉之名的書簡還了許兄,許兄盡可在洛陽將其交給令師弟。江湖浪子與我結拜之事,想必你們盡都知曉。若童二弟也說要取我胡醉項上之頂,胡醉只要皺得一下眉頭,就枉稱一聲‘千杯不醉’。今日胡醉之言,字字均可以性命作證。我胡醉決非宵小之輩,但江湖鬼魅甚多,就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武林中同時出現兩個胡醉之事也不定就不會發生!這一節還望許兄略作思慮。爲著本幫及江湖諸多事端,我千杯不醉胡醉眼下只有兩個請求:一是望許兄及衆同門將我今日之言,一字不漏地轉告貴門代掌門巨靈掌和江湖浪子。二是暫寄胡醉之頂于項,我千杯不醉這顆首級,只要貴門查實先掌門楚老的輩確系胡醉殘害,勿須髒了貴門寶地,我自行奉上便是!”
  胡醉一番豪氣幹雲之言,直令當場衆人心頭暗服!若非師門劇變,定會轟然喝采一聲:真大俠也!
  然衆人均默不作聲。
  良久。
  忽聞青衣秀士許聰一聲呼號,衆人“呼啦”一聲,列成兩堵人牆,讓出一條道來!
  胡醉與許聰均不出聲,神色凜然地相互抱拳作禮。然後胡醉大步流星,穿過人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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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啼笑姻緣

  天山二怪以行事之邪名揚天下,卻也無甚惡名,且二怪功力深厚,自半年前在中原武林露面,被太陽叟一驚而走,倒也未樹何強敵。雖按說依功力而論,他們對太陽叟倒也不份怕到如此地由,但二怪行事本邪,倒也無人深究個中道理。東方聖既被獨孤樵一劍所殺,二怪複至中原,本也是情理之中。沒想此番剛一踏入中原,竟成了小小少兒鬼靈子之徒!
  牧羊童陽真子倒也罷了,牧羊女梅依玲卻甚覺憋氣。
  只因當日鬼靈子收二怪爲徒之時,梅依玲被點了穴道,連拜師入門之禮,也是“師兄”陽真子代的!
  好在二怪伉儷情深,鬼靈子自名“歪邪門”的所謂門規又太過邪乎,梅依玲縱有千般怨氣,也只得往肚裏咽了。
  待鬼靈子離去之後,二怪計較一番,徑往洛陽趕去。他們之所以要去洛陽,一是因爲洛陽乃天下重鎮,走有熱鬧可瞧;二是因爲他們以爲能在洛陽尋到獨孤樵。
  沒料二人趕到洛陽,雖頓頓酒足飯飽,卻連一個在江湖中稍有頭臉的人都無遇到,心中甚覺無聊。
  忽一日,二怪走街串巷,突然得知有個老婦人夜間被人擄走。細問那家主人,竟發現那被擄走的老婦極似與他們性味相投的木葉令主盧若嫻。再細問,知擄走那老婦的竟是五條凶霸霸的大漢。既如此,他們差不多便可斷定那老婦人便是木葉令主盧若嫻了。
  二怪於是離開洛陽,心思若尋到木葉令主,大約便可知獨孤樵下落。
  木葉令主的武功劍法,二怪也是深知的,他們倒極爲放心:縱是十條“凶霸霸”的大漢,也難奈她何!
  二怪出得洛陽,卻不知該投身何處。
  南面是去不得的,在那兒難說會遇上鬼靈子那見鬼的師父!
  西邊也不可去,若遇上布袋和尚,依門規大叫三聲師祖,那也是尷尬窩囊!
  東邊北邊卻又不會有何大熱鬧可瞧。
  二怪計議良久,便徑向西南。逢人便問有沒看見五個凶霸霸的大漢帶著小老婆婆走,卻是無人知曉。依著二怪的心性,自是被他們問訊之人,不會武功的便不計較,凡稍會武功的便點人家一兩處穴道,比那些二、三流武師木愣愣的站上一個時辰。
  這日將寓豫境,二怪在一樹下稍作息鼓,商議再往何方。
  牧羊童提議折去少林,鬧點熱鬧玩玩,但牧羊女卻說自空性那禿賊方丈死後,少林了無聲息,鬧不出什麽花樣,並提議徑往西南,去看看峨嵋絕因老尼是否真的吃素。
  牧羊童道:“絕因師太堂堂峨嵋掌門,當然是吃素的了,又有什麽看頭?”
  牧羊女道:“那咱們就悄悄地弄些狗肉在她碗裏,看她吃是不吃!”
  牧羊童於是哈哈大笑。
  牧羊女喜道:“老不死的可是覺得我主意高明麽?!”
  牧羊童道:“我是想起咱們竟然拜了鬼靈子那小鬼頭做了師父,天下只怕沒有比這更好笑的事了,因而忍不住就——”
  牧羊女“呸”一聲打斷丈夫的話,道:“好笑個屁!跟著你這老不死的真倒了八輩子黴!”
  “怎的不好笑呢!”牧羊童奇道,“依咱們歪邪門的規矩,徒弟小師父半歲也不行,當今天下,又有誰做得了咱們徒兒!鬼靈子自以爲得意,但依老夫看來,他歪邪門必然維持不了多久!哈哈哈!”
  牧羊女神色一變,道:“你是念咱們早死嗎?哼!”
  牧羊童一愣,連忙道:“依玲!依玲!是我陽真子說錯了。咱們歪邪門永世長存!長存永世!”
  牧羊女梅依玲道:“那你是想永世受那小鬼師父的窩囊氣了?!”
  陽真子一時語塞,支支唔唔的作聲不得。
  恰在此時,突聞二十丈處傳來人聲,聽聲音人竟還不少。
  天山二怪對視一眼,面上均有喜色:在如此荒避地方出現,定是身有武功之人,這下可有熱鬧瞧啦!
  二怪一般心思,一齊站起身來,大搖大擺地朝傳來人聲處迎去。
  二十餘名勁裝漢子均面帶悲戚之色,並且滿面倦容。突然發現面前立著兩個老翁老嫗,均是一驚:那老翁酷似冬瓜,卻白須飄飄齊胸,面紅腹挺;那老嫗卻有若瘦竹,鳩發雞顔。且二人太陽穴均高高公起,顯是內力深厚之輩!
  未等對方開口,牧羊童早大咧咧地道:“你們這些小孩兒家,可曾見過五條凶霸霸的大漢帶著一個論年紀可作你們老娘的人走路?!”
  二十條勁裝大漢中便有數人將要發作,卻被一年約二十四、五的青衣漢子止住。只見那漢子越衆而出,抱拳作禮道:“原來是天山二位老前輩,在下……”
  未等他話說完,梅依玲早“咦”了一聲,道:“你這個兒,竟識得我天山二怪?你是何人門下?”
  那漢子道:“先師無敵神掌楚通,這些都是我鷹爪門弟子,因不識二位天山前輩……”
  “狗屁狗屁狗屁!”牧羊童嚷道,“什麽天山前輩,老夫最聽不得這等口是心非之言,你小子便叫我們一聲天山二怪,我和依玲聽了還順耳些!”
  那二十餘名勁裝大漢聽此人便是邪名傳遍天下的天山二怪,不禁駭然色變。
  只有那青衣漢子微笑道:“既是如此,在下許聰這廂給天山二怪有禮了。”
  言罷拱手一道。
  陽真子也不還禮,道:“你還沒回我的話呢,莫非想搪塞過去麽?”
  許聰道:“在下等並未見著那六人。”
  陽真子忙道:“哪六人?可是凶霸霸的五條漢子和一老嫗?”
  許聰哭笑不得,道:“就是那六人,在下等一個也沒遇見。”
  陽真子道:“看你們走了很多路,既連那六人也瞧不見,那多走也是無益,不如就在這裏呆兩個時辰再說吧!”
  言罷飛身上前,便欲點鷹爪門弟子穴道,卻被梅依玲搶先一步攔住。
  陽真子愣道:“依玲你——?”
  梅依玲道:“我還有話要問呢!”
  轉向許聰,道:“你既是楚通的徒弟,那童超與你又是怎生稱呼?”
  陽真子插道:“對!”
  許聰道:“童超乃敝師弟。”
  “童超是你師弟?!”陽真子道,“童超武藝高強,也不知楚通是如何調教出來的,老夫確實敵他不過,你既是他師兄,定然更爲了得了!來來來!我和依玲聯手,向你討教三百招!”
  未等許聰開口,梅依玲早道:“你這老不死的到底有完沒完。竟不讓老娘講話麽?!你要講便比讓講,我折身走了便是!”
  陽真子一生天不怕地不怕,偏怕了一個梅依玲,此時囁嚅道:“那就等依玲你講完了我再說不遲,依玲你卻千萬不要生氣。”
  梅依玲道:“你師弟叫江湖浪子,你叫什麽?”
  許聰道:“在下不才,叫‘青衣秀士’。”
  梅依玲見許聰一臉聰穎之氣,點點頭,道:“這名號不錯,竟不弱於我們‘天山二怪’。對啦,楚通一共有多少個徒弟?”
  許聰知天山二怪言行之邪乎天下無雙,再說人家一大把年紀,縱是直呼先師之名,竟也不以爲忤,只道:“先師只收了敝師兄巨靈掌雷同,還有在下和童師弟三徒。”
  “什麽什麽?”陽真子又忍不住插話道,“你說什麽‘先師’?楚通死了麽?”
  這話也正是梅依玲所要間的,故此沒有教訓丈夫,只給了他一個白眼。
  青衣秀士神色頓時慘然,輕聲道:“先師月前被賊子所害,已然仙逝了。”
  “這就不對啦!”陽真子急道,“半年前胡醉胡大俠兩次救了楚通,東方聖被獨孤樵殺了之後,楚通不是好好的回去了麽了?”
  他不提胡醉的名字還好,一提胡醉之名,鷹爪門下弟子如何還能忍耐,一齊怒吼出聲,什麽“胡賊”啦“人面獸心”啦連綿不絕。
  陽真子聽得大怒,有若虎入狼群,轉眼便點了除許聰外所有鷹爪弟子的啞穴,鷹爪門下弟子雖身尚能動,但被牧羊童那匪夷所思的功夫給驚呆了,一時呆立愣神,目光齊刷刷駭異地望著天山二怪。
  原來天山二怪言行雖邪,卻最是敬佩那些白道大俠,故而並非作惡之輩。放眼整個江湖,值得二怪敬佩的,僅胡醉童超姚鵬三數人而已。故鷹爪門下弟子一齊大罵胡醉,陽真子哪里還忍受得了,梅依玲也不阻攔,便止牧羊童點了人家啞穴。
  陽真子飛身過來,面對許聰,厲聲道:“我天山二怪最是敬佩胡大俠,你且將他們口中噴糞的道理說個明白,否則我連你也給廢了!”
  哪料許聰絲毫不懼,慢慢從懷中掏出一張書簡,遞給陽真子,冷冷道:“你們一看便知。”
  二怪接過書簡,正是當日覆蓋在楚通屍身上的那一張。看罷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二怪竟一時作聲不得。
  便聽青衣秀士許聰冷冷道:“滅師之仇,豈能不報,我鷹爪門若不殺胡醉那廝,絕不爲人!”
  “放屁!”陽真子吼道,“憑你們也配殺胡大俠麽?!”
  許聰道:“縱是本門一人不存,也定要殺了胡醉替師報仇!”
  “好好好!”陽真子道,“那我先就將你們一人不存,再把這張紙一把火燒了,不讓江湖浪子知道。否則胡大俠和江湖浪子都是令人敬佩之人,他二人拚起命來,我二怪倒不知幫哪邊了。依玲你看這樣可好?”
  梅依玲竟然點了點頭。
  許聰心頭大駭,面上卻冷笑道:“本門弟子也不僅只有這些,敝師兄還正率衆多同門追殺胡賊呢!”
  陽真子哈哈笑道:“那倒也不難,我和依玲正沒事做,殺了你們,再去將你師兄叫什麽雷同的通通殺了,也就相安先事啦!”
  梅依玲道:“對!咱們殺光了鷹爪門,就去告訴江湖浪子,說這事是千佛手任空行那老魔頭幹的,然後幫著童超,一起把任空行幹掉,事情就乾淨啦!”
  陽真子大喜道:“依玲你真正是賽過昔年諸葛孔明,咱們這便動手!”
  “手”字剛出門,突聞一聲暴喝:“二怪不可作惡!”
  聲若宏鍾驚雷,鷹爪門下竟有數名弟子被震昏倒地!連天山二怪也只覺耳鼓轟鳴。陽真子愣得一愣,手中書簡早被人劈手奪去。
  定睛看時,不由大吃一驚。
  來者並非別人,正是名揚天下的丐幫幫主,號稱“千杯不醉”的胡醉胡大俠!
  胡醉號稱“千杯不醉”,果然沒有被醉倒!
  此時胡醉很清醒,只淡然將那書簡看了一遍,然後塞回許聰懷裏。
  青衣秀士許聰聰穎過人,此時卻驚駭茫然。
  天山二怪自以爲聰明,也是大惑不解。
  鷹爪門下弟子,卻早心神俱震。
  只見胡醉竄入鷹爪門下弟子群中,或點或拍,鷹爪門弟子頓時個個精神抖擻!
  許聰一聲呼哨,二十餘名勁裝漢子便將胡醉團團圍住。
  圈外的天山二怪,此時已然清醒,只聽陽真子高聲道:“胡大俠,你是要自己動手麽?……”
  梅依玲也道:“有胡大俠在此,何須我們多事,老不死的,咱們這便走吧!”
  二怪說走便走,待他們奔出五丈,卻聽胡醉道:“賢伉儷若往西行,當可見到木葉令主,盧前輩此番大約正被惡人所磨,二位若能前去搭救,那是最好不過了。”
  “了”字落時,天山二怪已奔出數十丈外,陽真子遠遠答道:“既是胡大俠吩咐,我們二怪這就跑一趟何妨!”
  待陽真子話音落盡,這邊青衣秀士許聰冷冷道:“胡醉,此番你如此做作,意欲何爲,便請明說了吧!我鷹爪門下弟子,決無貪生怕死之輩!”
  知聽胡醉道:“令師弟江湖浪子此刻正在洛陽,你們當可在那兒找到他。”
  許聰一愣,道:“什麽?”
  胡醉道:“另有一事,許兄大約還不知曉,保送令師楚老前輩遺體到貴門的永盛鏢局,自陳總鏢頭到三尺孺童,一共九個七口,盡都被胡醉殺了,是令師兄替他們葬的屍首。”
  衆人心頭大震!
  九十七口人命啊!
  許聰強壓心頭狂跳,道:“胡賊,你——!”
  猛見胡醉雙目精光似電,雖一閃即沒,卻也壓住了許聰後面的話。
  便聽胡醉道:“我胡醉在被人稱一聲大俠,卻如此藏頭露尾,端的辱沒了一個‘俠’字。縱是今日我胡醉在此現身,也是碰巧而已。其中隱情,請恕我胡醉實難相告。敝幫號稱江湖第一大幫,若然內亂,定會殃及整個江湖。我胡醉身爲幫主,隱情自難告與外人。但本幫之事,許兄及諸位英雄當已有所聞。今日我胡醉只能言盡於此了。方才我已將那張署我胡醉之名的書簡還了許兄,許兄盡可在洛陽將其交給令師弟。江湖浪子與我結拜之事,想必你們盡都知曉。若童二弟也說要取我胡醉項上之頂,胡醉只要皺得一下眉頭,就枉稱一聲‘千杯不醉’。今日胡醉之言,字字均可以性命作證。我胡醉決非宵小之輩,但江湖鬼魅甚多,就算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武林中同時出現兩個胡醉之事也不定就不會發生!這一節還望許兄略作思慮。爲著本幫及江湖諸多事端,我千杯不醉胡醉眼下只有兩個請求:一是望許兄及衆同門將我今日之言,一字不漏地轉告貴門代掌門巨靈掌和江湖浪子。二是暫寄胡醉之頂於項,我千杯不醉這顆首級,只要貴門查實先掌門楚老的輩確系胡醉殘害,勿須髒了貴門寶地,我自行奉上便是!”
  胡醉一番豪氣幹雲之言,直令當場衆人心頭暗服!若非師門劇變,定會轟然喝采一聲:真大俠也!
  然衆人均默不作聲。
  良久。
  忽聞青衣秀士許聰一聲呼號,衆人“呼啦”一聲,列成兩堵人牆,讓出一條道來!
  胡醉與許聰均不出聲,神色凜然地相互抱拳作禮。然後胡醉大步流星,穿過人牆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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