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07-01, 02:33 PM | #496 (permalin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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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約莫一個半時辰之後,冷風月悠悠轉醒,微一運氣,但覺四肢百骸。恰似附有數千萬隻蟻蛭穿梭叮吸,略動身形,又宛若萬箭穿心。 他沒有呻吟。 他只是覺得萬念俱灰。 想起他自幼習藝所受的百般苦楚,想起他那大漠深處有若宮殿的黃龍堡,冷風月禁不住渾身百打寒噤。 他很後悔當初沒聽師父千面狐智桐的話。 “你只要學會爲師冠絕天下的易容之術,就不會有人敢再欺負你了,天冥掌雖也算蓋世絕學。卻是兇險得很,連創下如此獨門武學的公孫鶴,不知究意如何,也未能窮其精奧,終被酒仙翁、苦苦僧人和跛足神僧所殺……” 當時千面狐就是這樣說的。 事實上,智桐自己也的確未練天冥毒掌。 但那時冷風月年紀尚幼並且心高氣傲,他沒有聽師父的話。 並且,當他以這套掌法鎮服韋管家和飛雲劍,成爲在整個大漠人人聞其名而喪膽的人物之後,他確信師父是錯了。 直到此時,他才知道真正錯的其實是自己! 不過三日之前,他的毒掌使鐵運算元田歸林活不過十日。 此時,同樣是他的天冥毒掌,也將使他活不過十日。 本來,應該是飛天神龍躺在這兒的! 冷風月突然不感覺到疼痛了,他的整個身心,驀然間全部沈浸在一種巨大的仇恨中。 他恨千佛手任空行! 如果不是任空行種在他體內的“化功散”使他在未辛之交那個要命的時刻突然喪失功力,他冷風月決不會淪落到這步田地。 他要報仇。 雖然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他不但受了極重內傷,並且功力已全部喪失。 並且他只能行屍走肉般再活十天了! 退一步說,縱若他安然無恙,也絕非名列江湖四大魔頭之首的千佛手之故。 冷風月第一次知道仇恨加絕望會使人如墜冰窟,産生一種刻骨銘心的事冷。 如此巨大的寒冷絕非任何人所能抵禦,冷風月終於昏過去了。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林邊突然出現了一頂黃色的轎子,一頂神秘的轎子。 說其神秘,是因爲它與中原的任何轎子都不同。 它由四個人擡,這倒不是爲奇,奇的是四人所站立的方位。 中原的轎子,轎夫也是成雙成對的,但總是均勻地分佈在前後。比如皇上出京,轎夫可達十六人之多,但總是前後各八人。 但這頂轎子的四名轎夫卻是分佈在東北、東南、西北和西南四個角。 看上去,恰似兩根木棒呈“X”型,轎身則置於交叉點上。 這當然也並不算太奇,因爲總有人喜歡標新立異。 更奇的是那四個轎夫。 但見位於東北角那人,身著綠袍,面皮青紫,雙目無神,似是尚未睡醒一般,腰懸雙錘,恰與青面判官無異。 位於西北角的竟是一胖大頭陀,也是雙目無光,右手扶定肩頭轎杆,左手握一方便鏟,鏟指蒼天,恰似舉著傘一般。 西南角的轎夫頂一塊雪白包巾,露筋出骨,沈香面孔,目若銅鈴,只覰其一眼,便會想起幽冥世界的巡風使者! 東南角的轎夫生的草頭花臉,蟲喉風眼,身佩長刀,著黑袍,眼惺松。 他們一出現,這片森林似乎一下子變成了幽冥府,而他四人伊然便是四名鬼判了。 四人一般的高鼻凹眼,除那頭陀外,另三人一般的鬚髮捲曲。任何人只須看一眼,便知他們絕非中土人士。 他四人雖高矮胖瘦不一,卻是如此的步調一至,每個人的左右腳總是同時邁出,且每人每步間的距離恰似用尺子量出一般,俱是二尺左右,一分不多,也一分不少! 雖扛著轎子,卻又似淩波禦風,若與中原武林人物相較,四人中的每一個人,皆可算入絕頂高手之列! 但轎中人是誰? 他怎能將四名武功如此絕頂之輩收爲自己的轎夫?! 奇!這的確是一頂神奇的轎子。 莫非又出現了一個東方聖? 因爲只有太陽叟東方聖才喜歡黃袍,而這頂轎子是黃色的,連轎杠都是。 雖然森林寵茂,但他們絕未弄出一絲兒聲響! 他們如此小心冀翼,究竟因爲什麽? 難道這會意味著另一次中原武林的血雨腥風,就像百年多前一代大惡公孫鶴悄悄竄入中原一樣? 那將是相當恐怖之事。 的確,黃色,在武林中大多時候都意味著神秘甚至恐飾! 正是酉牌時分,細碎的夕陽將轎子照出斑斑點點的金黃,更有說不出的詭異。 四人一轎,像只巨大的章魚在海底水草間遊戈一般,悄沒聲息地在森林中移動。 果然,他們停下了,更分不清誰先誰後,四人八足,如若同時被點了穴道,竟是一齊止步! 在離他們不到三丈遠的地方,躺著冷風月。 但他們四人沒一個開口說話。 須臾,轎中傳出一個聲音:“物達,怎麽回事?” 聲音是如此的平和中正,深厚而輕柔,絕無江湖中人粗豪而帶殺機的音色,任何人一聽之下,都只會産生兩種感覺:親切和舒坦。 位於東北角那綠袍青面的恭聲道:“阿尼克多。” 轎中人輕歎一聲,道:“物達,我與你們說過多次,到中原來必須講漢語,你怎麽又忘了,法達,你說。” 待物達道了聲:“是!”位於西北角那個叫法達的胖大頭陀才以生硬的漢語道:“是一個雲。” 轎中人道:“是‘人’不是‘雲’,唉。”似是有意要考較轎夫們的漢語,轎中人輕歎一聲之後又道:“細達,伊達。你們說看到了什麽?” 位於西南角叫細達的道:“是。有一個人,躺在地上,象死了樣。”言語也並不流暢。 東南角叫伊達的待細達語音一落,便搶著道:“細達的話不對,應該是地上躺著個死人,因爲他既沒吸進去的氣也沒有呼出來的氣,還有他的臉色黑裏發青,衣服上又有很多血迹,所以這個死人是中毒死的。”這伊達本來就長的草頭花臉,一字一句地憋出這番後來,已是滿臉通紅了。 轎中人似是沈吟了一下,才道:“你們都說得很好,但——那人真的面色黑裏透青麽?” 四人同聲道:“是。” 轎中人道:“放下轎子,將那人擡過來給我看看。” 他的話音剛吐出一半,轎子早安穩地置於地上了,待他話音落時,伊達已將冷風月捧到了轎門邊,恰似捧著一隻輕巧的玩具。 一支白淨而粗壯,指甲修剪得相當整齊的手從轎中伸出來,將冷風月接了進去。 少頃,便聽轎中人長歎一聲,自言自語道:“果然是中了天冥掌毒。” 特達、法達、細達和伊達四人甫聞“天冥掌”三字,面色都是一變。 又聞轎中人道:“咦,古怪!古怪!” 過得良久,又道:“家祖他老人家的遺言不錯,中原武林確是高手如雲,此人的天冥掌毒,竟是他自己的,只是被人以更強勁的內力逼回他體內而已。” 言罷竟又長歎一聲。 特達道:“少主,莫非……” 轎中人截口道:“我對你們說過的,到中原後別再叫我少主,你們四人皆是我的叔伯輩,你們只叫我阿鶴就是了。” 稍停又道:“一時對你們難以說清許多,但此人定然與我公孫家有些淵源,他的性命尚且有救,你們且在左近歇上一會兒。” 四人相互對視一眼,依言四下散開。 一個時辰之內,特達等四人只聽到轎中兩次傳來同樣的兩個字,“古怪”。 然後他們便看到了轎下一灘腥臭烏黑的汁液,凡被那汁液沾上的野草樹木,俱在半盞茶時光內桔萎! 四人心頭駭然,一時作聲不得,只是面面相覷。 又過約摸一盞茶時分,轎中人長籲了一口氣,便聽冷風月虛弱地道:“是你……救了在下!” 轎中人道:“是。” 冷風月又道:“你是誰?竟能救我身上所中的……” 轎中人打斷他的話道:“你且別問我是誰,但普天之下,除我之外,更無第二人能救你了。” 冷風月凜然道:“莫非閣下竟是……” 他的話再一次被轎中人打斷,只聽轎中人道:“你沒必要猜測我是誰,再說,就算你猜對了又管何用?我且問你,除天冥掌外,你還……” 冷風月大駭失聲,道:“你怎知我習練過天冥掌?” 轎中人道:“我當然知道,否則也救你不得了。你別打斷我的話,我有幾句話要問你。” 冷風月果然禁聲。 轎中人又道:“觀年紀,你決不會是家父當年所說的千面狐智桐,而整個中原武林略知天冥掌練功法門的,唯有那個易容之術冠絕天下的智桐而已,你是他什麽人?” 冷風月凜然道:“那是先師。” 轎中人奇道:“是你師父?對了,你說是‘先師’,那就是說他已經死了,他定然也是死於天冥掌毒,對麽?” 冷風月也奇道:“先師並非仙逝於天冥掌毒,不知閣下因何有此一問?” 轎中人道:“這就奇了。” 少頃又道:“聽語氣你對你師父敬愛有加,因何他要害你?” “害我?!”冷風月大驚道:“不!先師決不會害我。” 轎中人道:“那他爲何要傳你天冥掌?” 冷風月道:“先師傳在下天冥掌,正如恩同再造又怎會是害我了?” 轎中人歎道:“方才替你療傷之時,我也發現閣下骨骼奇佳,實是練武的上上之選,難怪智桐會找上了你。” 冷風月道:“在下實不懂閣下言中之意。” 轎中人道:“若閣下不練天冥掌,決不會落到今日這一步,實不瞞閣下,此時你已形同廢人,不僅渾身武功全廢,而且今生今世再也不能習武了。” 寂靜。 驀然,一聲令人撕心裂肺的哀嚎從轎中傳出:“不——!” 哀嚎聲歇,轎中人才又淡淡地道:“能撿一條命,已經是上蒼之意,讓我今日遇上你了。相信我說的話,縱是家祖學究天人,創下這路天冥掌法,也終不免死於自創武功,而家父直到自己毒發身亡,也未能悟透因何至此。昔年家父無意間將此套掌法泄露給了智桐,一旦得知,便叮囑他千萬不可習練,更不許遺害後人,其時智桐在中原武林已名頭甚響,但仍不是家父之敵,只因家父早些時已發現自身隨時皆會突然走火入魔,有求于智桐,才……唉,不說也罷,反正智桐發下毒誓之後,家父才放他回中原的,沒想此人如此……如此不守誓言,竟要陷害於你。對了,你叫什麽?” 一陣沖天狂笑之後,才聽冷風月咆哮道:“不!不!你騙我!先師他老人家……不!不!!” 轎中人道:“我沒必要騙你。我只想問你一句:你見過智桐本人習練天冥掌麽?” 冷風月喃喃道:“這不可能!這不可能!爲了給他報仇,我冷風月數次險些送命……” 轎中人道:“原來你叫冷風月。” 冷風月仍舊喃喃道:“這不可能……這不可能……” 轎中人輕歎了一聲,道:“但願如此就好。只是我很想知道除天冥掌外,你還練了何種……不,不對,似乎是中了一種毒藥,一種極厲害的毒藥,你能告訴我是什麽嗎?方才我替你吸出體內的天冥掌毒時,那種古怪的東西差點使我也功力喪盡。” 特達等四人聞言心頭大震,卻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良久無聲。 轎中人又道:“你不說也罷,反正遲早我總會知道的。然我可以告訴你,我公孫鸛並不怕那種毒物,因爲連你體內的毒液我都能替你吸出來。現在你去吧,盡可以放心,若不再習武,你依然象一般人那樣長壽的。” 冷風月又過良久才幽幽長歎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語調一轉,變得極爲冷漠:“閣下救了在下一命,但在下並不感激。不過,在下可提醒閣下一句,古人雲人心難測,此言並無虛意,閣下初入中原,須得寸步提防。在下便因偶爾疏忽,才中了閣下方才所言的那種叫‘化功散’的毒物,卻是千佛手任空行所賜的。” 轎中人道:“千佛手任空行這名字,我倒也聽家父生前提起過,只知他的暗器功夫了得,在中原排名猶在智桐之上,莫非他也知使毒麽?” 冷風月索然道:“我冷風月在中原武林中決非正人君子,甚至可算是奸詐小人,但閣下不妨相信在下之言。除‘化功散’,外,千佛手定然尚有更難對付的毒物。在中原武林,苦論使毒,當只有胡醉和毒王觀音二人堪與其比肩。” 冷風月陰狠狹作,幾乎無人不知,此番言語,倒也算是平生第一遭剖腹之言。 轎中人竟然是百年前攪得中原武林人人自危的一代大魔公孫鶴之孫,若在昨日之前,冷風月定會驚抑或大笑—— 他習的天冥掌來路不明,此番遇上了正主兒,若他相信了這個自稱公孫鸛的人真是公孫鶴之後人,焉得不有大驚! 但公孫鶴被苦苦僧人,酒仙翁和破足神僧三人聯手除去之時,並未聽說他有一丁半子! 而公孫鶴初入中原爲惡時年不過二十,橫行三十載,直至被殺,也從未有人聽他有何風流韻事,此事連酒仙翁等人也確認不諱!也即是說,公孫鶴決不會留下後人。 這轎中人自稱是公孫鶴之孫,冷風月乍聞之下,定然大笑不已! 但此時,這一切對冷風月來說均無絲毫意義了,他已成爲廢人。 公孫鸛是大惑不解:“冷風月自認小人,固然言下無虛,千佛手任空行既然數十年前便以暗器功夫名揚手內,使毒功夫又是如此了得,而卻有叫胡醉和毒手觀音的兩個人在使毒功夫上堪與任空行比肩,莫非這二人便是先父聽言的……” 思忖至此,卻被冷風月的言語打斷:“在下言盡於此,告辭了。” 公孫鸛連忙道:“且慢,我想……” 冷風月截口道:“在下從不會說‘謝’字,告辭!” 公孫鸛一愣,隨即又輕歎道:“中原武林中人果然古怪,我並沒想要你謝我,你去吧。” 冷風月掀簾出轎,陡見四個長相古怪的人立在離他不到五丈遠的地方,俱是對他怒目而視,當下輕笑一聲,竟是不理不睬,只淡淡道:“只需一人便足夠了,如果哪位有興趣過來給冷某一個爽快,也許我冷風月這輩子會破例說一次‘謝’字的。” 特達似未全聽明白,奇道:“他,說什麽?” 伊達道:“他說我兄弟四人任何一人都能殺死他。” 特達高聲道:“千真萬確!”大約這四個字練的次數比較多,他竟然說的還挺流暢。 法達道:“奇怪的是,這人爲何說,誰殺了他他便要說‘謝’字?” 細達連忙道:“因爲他說‘爽快’二字,此二字的意思是說一劍便殺死他,不讓他感覺到痛苦。” 特達道:“爲何,不能一錘,便結果他,那樣也不感覺到疼。” 仍在轎中的公孫鸛不等另三人開口,便道:“讓他走吧,時已不早,咱們也該走了。” 特達等四人一聽公孫鸛開口,便即面色突變,恭敬有加。待公孫鸛語音落盡,四人一齊道了聲“是”,更不敢再爭執,只如風般各奔各位,僅在冷風月眨眼間,面前已無那頂轎子和四個長相奇特的轎夫的蹤影! 冷風月卻依舊漠然呆立原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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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01, 02:34 PM | #497 (permalin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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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永遠不要把燙手的山芋扔給別人。 對正常人而言,這句話的含義是,不要給別人多添麻煩。 但對飛天神龍萬人樂來說,這句話的含義卻是:不可理喻! 自他將這個自己說叫獨孤樵的人帶在身邊就幾乎沒一日不遇上怪事兒! 飛天神龍不怕打架。甚至可以說,他愛好打架。 任何愛好都是有限度的。 正如一個好賭的人,你讓他連續九天坐在賭桌邊試試! 再如你讓這個好賭成性的人,去玩毫無賭注的賭博,並且連續九天! 任何人都會肯定如果會發生這種事,那實在是不可理喻。 偏偏飛天神龍就連續打了幾天架! 不是說連續九天他每時每刻都在打架,因爲這不可能。 只不過他每天最少要打上一架而已。 最多的一天,他打了九架。 雖然沒有細算,但九天下來,他打架的次數決不少於三十。 唯一打得明白些的是第一架,那是與冷風月單打獨鬥。雖然兇險,但飛天神龍覺得打得愉快。打架如有不冒風險的呢,只要打得有道理就行。 但後來的架他就打得越來越糊塗。 似乎所有武林中人都發了瘋,不與他飛天神龍打一架就不愉快,認識不認識的全都找他了。 並且大部分時候是群擁而上! 飛天神龍覺得,這般沒規矩的打法即使贏了他,也不會使那些人名頭響亮。 然那些與他打架的人似乎沒一個考慮自己的名頭,因爲他們都說明了只要把獨孤樵交給他們,便可以不打了。 問題是,飛天神龍永遠只會是飛天神龍,他不可能答應。 因爲還有一樁使他百思而不得其解之事:天下竟真會有象獨孤樵這樣笨的人! 九天之內,在打架與息憩的空隙間,飛天神龍無時無刻不在教獨孤樵武功,可他就是一樣兒也沒學會。 因此兩個鼻青眼腫的人只得東躲西藏。 飛天神龍並不笨,有時候,就在半夢中醒之間,他會想:這個自稱獨孤樵的傢夥看起來是個燙手的山芋,誰沾上了都定然會有永遠打不完的架,應該將他扔出去爲好。 他甚至還這般思忖:只要獨孤樵學會了一絲兒武功,與他“公平地”打上一架,那他飛天神龍甘願藏拙認輸,“逃離”獨孤樵,回入森林潛心學藝,待“藝成”後再出山找獨狐樵雪“蒙欺” “受創”之辱。 他覺得這主意很不錯,但獨孤樵就是學不會一丁點兒武功,這使飛天神龍又迷惑又惱怒。 因而飛天神龍道:“獨孤樵,你***真是普天下最大的笨蛋!” 獨孤樵道:“嗯。” 此時他們是在一個山洞中,一個時辰之前,飛天神龍剛與幾個和他素不相識的崆峒派弟子打了一架,當然,那幾個崆峒弟子不是他的對手。並且他們也和其他人一樣要帶獨孤樵走。 飛天神龍又道:“你這渾蛋不但不是普通的笨,還是世間最大的騙子!” 獨孤樵道:“哦。” 飛天神龍溫怒道:“見鬼,除了‘嗯哦’之外,你就不會說別的話了麽。” 獨孤樵道:“你要我說什麽。”飛天神龍一愣,隨即道:“我問你,這些日來我爲你打了多少架。” “打了很多架。” “你可知我幾乎數度送命麽?” “不知道。” “那我告訴你,至少有五次。”“是五次麽?” “哼!第一次是與冷風月,第二次是與七個叫化,第三次是與天山二怪,第四次是與許聰和他率領的一干鷹爪門弟子,第五次是與昆侖派的邰盛等十一人。” 獨孤樵道:“果然是五次。” “五次便是五次,哪有什麽果然不果然的!” “原來是這樣。” “哼!” “……” “我問你,你幾時才能學會一丁點兒武功!” “我不是已經會武功了麽?” “真的嗎?!” “早些時你說挨打也是武功,這九天我天天挨你打,還不算會武功麽。” “見鬼!那是我在試你。” “啊……” “你‘啊’什麽?”“原來你是在試我。” “你到底要到何時才能學會?” “學會什麽?” “武功!” “我不知道。” “可我知道!” “原來你知道!” “我知道你永遠學不會一丁點兒武功,普天下有誰能教會你一丁點兒武功,我飛天神龍甘願做他的徒弟!” 未等獨孤樵開口,洞口外突然有人嘻嘻一笑,隨即傳來兩個字:“是嗎?” 飛天神龍一驚,飛身立於獨孤樵之前,喝道:“來者何人?” 洞外之人又笑道:“素聞飛天神龍出言必踐,言出如山,方才閣下之言,我鬼靈子陸小歪字字入耳,萬大俠若有興致,何不出來與小叫化賭上一賭。” 鬼靈子在泰山英雄會上的一番表演,倒是使飛天神龍大覺趣味相投,此時聽洞外之人即是他,當下哈哈一笑,步出洞來,卻見一個腰懸長劍,年約十五的嬌美少女,俏生生地立在髒兮兮的鬼靈子身側,頭不由一愣。 便聽鬼靈子嘻嘻笑道:“這位小姑娘,是峨嵋派絕因師太的小徒兒瞿臘娜,她既認定了只有陪小叫化遊山玩水才有興致,我陸小歪也是毫無辦法,萬大俠倒不必疑忌。” 未等瞿臘娜開口爭辯,鬼靈子又連忙道:“瞿姑娘,還不快過來見過這位聲名赫赫言出如山的萬大俠。” 把飛天神龍萬人樂捧爲大俠,這“大俠”二字走了的味兒,瞿臘娜焉有不知,只是年餘來跟著鬼靈子,瞿臘娜早深知這歪邪掌門的德性了,當下只白了鬼靈子一眼,轉頭朝飛天神龍衽襝道:“峨嵋派瞿臘娜見過萬……萬大俠。” 飛天神龍聽他兩人皆口稱他爲大俠,心頭不覺大是得意,抱拳笑著還禮道:“哪里哪里,兩位……少俠和女俠不必多禮。” 他自是覺得人家奉他爲大俠,也該還二小一個“俠”字才對,是故言語一頓後心靈電閃,道出了“小俠”“女俠”之稱。 瞿臘娜“嗤”的笑出聲來,隨即忽覺不妥,當下強忍住笑,把一張粉臉憋得通紅。 鬼靈子連忙道:“泰山一別數月,萬大俠依然……依然風采……這個……哈哈,當真是可喜可賀啊!” 他肚裏的文采實在太過有限,以至於不知“風采”二字後該如何捧人,只得哈哈一聲不著痕迹地掩飾過去,至於後面可喜可賀之言從何說起,就與他鬼靈子陸小歪沒啥關係了。 飛天神龍卻喜道:“少俠也是依然半朗神秀,更是大該慶賀。” 他二人一吹一拍,瞿臘娜只覺得又肉麻又可笑,忽見獨孤樵從洞內走出來,不禁“咦”了一聲。 鬼靈子卻裝作沒見著獨孤樵,自顧低頭皺眉作沈思狀。 飛天神龍一指獨孤樵,道:“這……這人冒充獨孤樵,騙得……騙嘛是沒騙過我飛天神龍,只是……” 既沒騙得過他,就不存在“只是與人天天打架”之言了,鬼靈子見他言語作難,當下道:“區區一個假獨孤樵,又怎能騙過萬大俠法眼。只是……聽說我那兩個不爭器的老徒兒,竟敢瞞著在下與萬大俠尋……自討沒趣,在下這廂和萬大俠陪禮了。” 飛天神龍呵呵笑道:“不必多禮不必多禮。” 鬼靈子佯怒道:“它日若遇見他們,爲師定以門規懲罰,否則這兩個老徒兒是越來越無法無天了!” 飛天神龍連忙道:“陸少俠不必動怒,其實你那兩個徒弟打架也是挺守規矩的,他們雖然是以二打一,但這是他們多年來養成同進同退的習慣,須怪他們不得。” 鬼靈子道:“江湖中無人不知萬大俠一言九鼎,既是萬大俠替他們說情,在下饒了那兩個徒兒便是,只是太過便宜他們了。” 飛天神龍喜道:“好說好說。” 鬼靈子走到獨孤樵面前,繞著他轉了幾圈,煞有其事的眯著眼仔細打量,末了面上擺出一付極不相信的神色問道:“你叫獨孤樵?” 獨孤樵道:“我叫獨孤樵。” 鬼靈子煞眉道:“這可當真古怪了。” 飛天神龍道:“陸少俠覺得有何古怪?” 鬼靈子道:“在下與家師行走江湖時,那一劍刺死太陽叟東方聖的獨孤樵嘛,在下與他也是有數面之緣的,爲何眼前這個獨孤樵,在卻眼生得很……” 飛天神龍大笑道:“他本來就是假的嘛!” 瞿臘娜看了獨孤樵這多時,竟覺得他與她師父絕因師太所描述的獨孤樵面貌一般無二,只是眼神略有不同而已,此時不禁插言道:“陸小歪,我看……” 未等她將話說完,鬼靈子連忙攔腰截斷,又問獨孤樵道:“你真的叫獨孤樵?” 獨孤樵還是那句話:“我叫獨孤樵。” 鬼靈子突然沖天大笑,弄得當場三人惑然不解。 笑罷鬼靈子又道:“好哪,一個人總得有個名字的,咱們姑且就叫你獨孤樵吧。” 他說“一個人總得有個名字的”這句話時,獨孤樵忽覺腦中忽然閃過一絲遊戈不定的靈光,卻又抓它不住,只是一閃即沒。 卻聽鬼靈子又道:“你可知萬大俠武功智慧均是超人一等嗎?” 獨孤樵茫然搖頭。 鬼靈子道:“萬大俠費盡心血教你武功,可你一絲兒也沒學會,是這樣麽?” 獨孤樵道:“他是這樣說的。” 鬼靈子道:“你比牛還笨麽?” 獨孤樵道:“我不知道。” 鬼靈子轉向飛天神龍,笑道:“這傢夥當真笨得不可救藥,但在下有個牛脾氣,就是不信世間有辦不到的事情。萬大俠方才之言,在下還歷歷在耳,若萬大俠願意,在下倒想試試,” 飛天神龍道:“試什麽?” 鬼靈子道:“當然羅,若是在下教會了這獨孤樵一星半點兒武功,也是決計不敢收萬大俠爲徒的。我陸小歪在江湖中是何角色,大家心中都是有數,又怎敢給萬大俠臉上抹黑,哈哈!” 他這一吹一擠,弄得飛天神龍一時尷尬難決。 鬼靈子又道:“這傢夥冒充獨孤少俠,此時已將整個江湖折騰得亂七八糟,誰沾上他誰倒楣,這道理我陸小歪自然也是知道的,但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若萬大俠願意,在下倒想與萬大俠賭上一賭。” 飛天神龍道:“如何賭法?” 鬼靈子道:“就賭在下能否教會這獨孤樵武功,若在下不能,願將這顆叫化頭奉上,若在下勉強做到了,便請萬大俠讓這獨孤樵給在下……不,給這個姑娘當個差役,不知萬大俠意下如何?” 飛天神龍道:“這不太讓在下佔便宜了麽?” 鬼靈子道:“大丈夫一言九鼎,若論賭字,本就爲了尋個刺激。賭約是在下提出來的,且無論人品武功,在下都難望萬大俠于項背,故而如此賭法,在下倒以爲公平得很。” 飛天神龍道:“但這……這獨孤樵曾使……曾使……” 鬼靈子介面道:“在下也略知這獨孤樵曾使萬大俠飽受厭煩之苦,但此時咱們把他當作賭注,而他自己渾然無知,豈不是……豈不是……哈哈!” 飛天神龍喜道:“好!便依了你。” 神色一肅,又道:“但這賭約卻得改改。” 鬼靈子一愣,卻聽飛天神龍又道:“瞿姑娘美貌如花,這個冒充獨孤樵的傢夥給他當差嘛,那是再好也沒有了,哈哈。” 瞿臘娜粉面一紅,卻不便多言什麽。 飛天神龍續道:“但陸少俠你的項上之頂,於我卻沒絲毫用處,依在下之見,若閣下輸了,便須在令師姚大俠面前替在下分解兩句,就說柳家堡的連二當家對在下猝施辣手,在下一時失手將其打落懸崖,卻也怪在下不得。” 鬼靈子此時已知個中原委,當下哈哈笑道:“此乃小事一樁,何足挂齒,包在我小叫化身上就是了,只是如此一來,豈不大讓小叫化佔便宜麽?” 飛天神龍道:“沒有沒有。”稍停又道:“不過有一句話陸少俠也需傳到:俗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結。倒不是我飛天神龍怕了丐幫!” 鬼靈子道:“那是當然,萬大俠既這麽說,咱們便一言爲定了。” 飛天神龍連忙道:“一言爲定!” 鬼靈子轉向瞿臘娜,難得認真地道:“瞿姑娘。這獨孤樵看起來真是笨之極矣,咱們事不宜遲,這便帶他走吧。” 未等瞿臘娜開口,飛天神龍便搶著道:“陸少俠的話嘛,我飛天神龍是不敢不信的,只是……在下又怎知過些日子後這獨孤樵是真會武功還是不會呢?” 鬼靈子道:“這樣吧,咱們以半年爲期,屆時咱們還在此地相見,萬大俠一試便知,不知萬大俠意下如何?” 萬人樂雖想半年期限未免過長,但轉念一想,獨孤樵之笨確是聞所未聞,自己把手教了他九日他尚且一絲也不會,興許半年後仍是一般。當下道:“好!咱們半年後見。” 話音落時,人已飄上樹梢穩去。 瞿臘娜“格格”一笑,道:“陸小歪,我可真服了你那三寸不爛之舌。” 鬼靈子扮個鬼臉,道:“這叫做大丈夫鬥智不鬥力,否則嘛,嘻嘻,你又怎會跟定我不放!” 瞿臘娜面色一紅,“呸”了一聲。 鬼靈子又道:“此番咱們賺了獨孤樵,實可謂大功一件,縱是我那老叫化師父,定也不敢小覰於我了,哈哈!” 瞿臘娜道:“我僅知獨孤少俠是胡大俠和童少俠的拜弟,黑道中人得了他便可要挾于胡大俠和童少俠。但如此衆多的俠道中人爭相搶奪獨孤少俠,是何用意,我卻是一概不知。喂,陸小歪,這究竟是何道理?” 鬼靈子搪塞道:“這個嘛,我也不大清楚,大約是……嗯,自泰山英雄大會之後,胡大俠他們便隱身不見,武林中無人主持大局,大約白道群雄是想逼胡大俠,出來做白道武林盟主吧。” 瞿臘娜道:“這也有幾分道理,然令師得胡大俠傳丐幫不宣之秘的‘打狗棒法’又繼任丐幫幫主,縱是胡大俠英年歸隱,令師也完全可以擔當起主持武林正義之大局了,何況自泰山英雄會之後,任空行等幾個魔頭也極少在江湖露面……” 鬼靈子截口道:“算啦算啦,這些武林大事與咱們無甚關係,眼下最要緊的,是將獨孤少俠送到……嗯,你跟著我走也就是了。” 瞿臘娜噘著小嘴,瞪了鬼靈子一眼。 二人剛欲走步,忽見飛天神龍又飄然而至。 鬼靈子大吃一驚,正不知如何區處,卻聽飛天神龍道:“陸小俠,尚有一事不要。” 鬼靈子故作坦然道:“何事不要?敢請萬大俠言明。” 飛天神龍道:“內力算不算武功?” 鬼靈子奇道:“那當然算。” 飛天神龍笑道:“那就是了,我飛天神龍此番若不趕回,那可就輸定了。” 鬼靈子惑然道:“在下實不知大俠此言何意?” 飛天神龍道:“令師是名滿天下的丐幫幫主,功力何等深厚,這且不說,就論你那兩個徒弟天山二怪,功力之深厚也是人人皆知的,我雖然相信令師姚大俠不會幫你使詐贏我,但若你令天山二怪將內力強行注入些給獨孤樵,在下豈不是輸定了麽?” 鬼靈子只覺啼笑皆非,卻也滿面肅然地道:“大丈夫一言既出,便是駟馬難追了,我鬼靈子若使詐,便自甘認輸,更談不上試不試的了!” 飛天神龍喜道:“好,在下相信你了!” 言罷又一晃不見。其身形之快,連鬼靈子也大爲歎服。心道若非以言語說動,而以武力強奪,縱是與瞿臘娜二人聯手,只怕也難以勝得了飛天神龍。更何況飛天神龍還有獨孤樵做擋箭牌,要強奪那更是難上加難了。 鬼靈子這般思忖,飛天神龍自是不知,此時他已身在三四裏開外,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鬼靈子,此番你可有架要打了,哈哈!” 再燙手的山芋,扔出去半年後再撿回來,那是決計不會再燙的了。 飛天神龍覺得自己占了天大的便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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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01, 02:35 PM | #498 (permalin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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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莽莽林海,聲浪如潮。 對於飛天神龍來說,這一切他是再熟悉不過了。 小島的啾啁聲,樹葉擦動的沙沙聲,枯枝脫落而不易被人覺察的輕微聲響…… 這一切飛天神龍都能清晰地聽到。 甚至不僅是聽,而且是“看”到了那些聲響。 他可以看見森林裏的一切! 一切都令他心曠神怡。 連熊狼虎豹撲食弱小動物的舉動和縮小動物發出的絕望慘叫,都會令他心曠神怡! 事實上,他的一切稟性,都是森林賦於他的。 比如說他常常殺狼。 他覺得狼在很多時候,都不橫規矩,喜歡以衆敵寡。這不公平。 好在生活在森林中的狼幾乎沒有,縱若有,也是因遷徙路過。 所以森林是美麗的。在飛天神龍心中,森林永遠是美麗的。 此時,飛天神龍盡情呼吸著森林中那種他早已熟悉的味兒,只想美美地睡一覺。 任何人只要連續幾天與人劇鬥,之後都會想美美地睡一覺的。 更何況是回到了自己的家。 森林就是飛天神龍的“家”。 他真的躺下了。 他躺在數千萬年來由枯葉鋪成的厚厚的“床”,心頭的暢快難以言表,他相信自己會很快進入夢鄉。 但就在他將要閉上眼睛的一刹那,看到了一種在森林中他從未看見過的東西。 一雙腿。 一雙人腿。 確切他說,是一雙懸在空中晃悠著的人腿。 他使勁兒眨眨眼睛,確信透過濃密的枝樹間看到的在十丈開外晃悠著的那東西確實是兩條人腿。 他彈起身,只兩個起薄,便到了那棵歪脖樹下。 當然,最先能肯定的一點是:有人上吊了。 飛天神龍微覺溫怒,雖然任何人要上吊均與他無關,但這人竟然在如此美麗的森林裏上吊,那就太沒道理了! 一陣微風吹過,將那懸吊著的人翻了個個兒。 飛天神龍陡然大吃一驚。 他沒理由不吃驚,因爲上吊者竟然是冷風月! 九天之前,他差點兒命喪此人之手,只是因爲某種不爲他所知的原因,才僥倖擺平此人。 冷風月真會因一敗而自盡麽,那也太沒大丈夫氣魄了。飛天神龍覺得此事太過匪夷所思,他必須弄個明白才成。 飛天神龍輕輕一躍,雙指有若鐵剪,早剪斷了那條白練,將冷風月輕輕放在地上。 伸手一探,發覺冷風月心跳已停,幸喜身體尚有一絲兒余溫。 飛天神龍當即運足內力,緩緩輸入冷風月體內。 他必須救活冷風月,告訴他一個道理:勝敗乃兵家常事,大丈夫能屈能伸。 一盞茶時分之後,冷風月己停止跳動的心臟,開始輕微顫動了。 又過了半個時辰,冷風月的心臟方牙始有規律韻跳動,而飛天神龍渾身已被大汗濕透。 飛天神龍撤了內力,自顧盤膝行功。 大約過了半盞茶時分,冷風月虛弱地道:“你爲何要救我?” 他雖然開口說話,但並未睜開眼睛。對他來說,誰救都是一樣,或者說,誰救他都是不應該的,因而聲音中充滿絕望和落泊之感。 飛天神龍正閉目行功,聞聲一驚睜開眼來,見冷風月慘白的面色已然轉紅,顯是已從鬼門關遊回來了。當即收功,淡然道:“因爲我想告訴你一個道理。” 冷風月聞言也是一驚,睜開眼來,見飛天神龍正看著自己,不禁失聲道:“是你?!” 飛天神龍道:“我正想好好睡一覺,是閣下的兩條腿打擾了我。” 冷風月索然道:“閣下此言並不幽默。並且在下不但不會感謝閣下敘我性命,反倒會怪閣下多管閒事。” 坐起身來,淡然地看著萬人樂。 飛天神龍並不以爲忤,也淡然道:“九天前在下差點命喪閣下之手,在下當然不該救你。” 冷風月冷冷道:“但你救了。” 飛天神龍道:“因而閣下也用不著謝我,在下救你,實是爲了在下自己。” 冷風月冷哼了一聲。 飛天神龍又道:“待在下告訴你一個道理之後,閣下盡可再擇樹而吊,在下決不干預便是。” 冷風月依舊一言不發。 飛天神龍續道:“平心而論,你我二人公平決鬥,那是誰也勝不了誰。當日閣下猝然出手,占了先機,且又不顧自家性命大出同歸於盡之招,致使在下防不勝防,幾欲命喪閣下之手,然閣下突然撤力罷鬥,個中原委,在下並不得而知。但你我均心頭雪亮,當日躺倒於地的,本應是在下,閣下並未輸。” 冷風月還是默不作聲,只索然看著飛天神龍。 飛天神龍又道:“當日在下身處絕境,絕未料到閣下竟會突然收力,以至重創閣下,那叫做雖勝猶敗。但咱們武林中人比鬥,只論結果而不究其因,閣下確實是敗了……” 冷風月突然截口道:“方才閣下自言只告訴在下一個道理。” 飛天神龍一拍額頭,道:“多謝閣下提醒。” 稍停又道:“在下要說的道理果然只有一個,那就是:勝敗乃兵家常事,大丈夫能屈能伸。” 冷風月道:“就這些麽?” 飛天神龍想了想,又道:“俗言道得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閣下若欲報一掌之仇,在下隨時候著便是。” 冷風月道:“這是第二個道理,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哈哈哈哈!”笑聲淒苦而落寞,直若落入陷井的獵物最後發出的絕望的哀嚎! 飛天神龍凜然一驚,道:“這果然是第二個道理,在下倒是自失其言,這……這可如何是好?” 略作思忖,便已有了計較,眉頭一展,道:“方才在下自言告知閣下一個道理後便對閣下再行上吊袖手旁觀,而在下自失其言,既告訴了閣下兩個道理,那在下理應略作彌補。閣下若無異議,在下可將此條白練結上活套,挂在閣下方才上吊的地方,再幫閣下將頸項置入套中,也算扯平了在下多言之罪,不知閣下以爲如何?” 冷風月武功全廢,本已心灰意冷且又一貫心高氣傲,方尋如此蒼莽密林尋求解脫,卻偏偏遇上了行事邪乎荒唐的飛天神龍,多手多腳將他救了,還沒來由的受了一頓教訓,心頭正自怨怒,又聽他這他說話,如若貓戲耗子一般,當下“騰”地站起身來,暴怒道:“萬人樂!姓冷的受你一掌之賜,此時已無半點武功,要殺要剮,悉聽尊便,姓冷的若皺一下眉頭,便不算娘生爺養的!你卻用不著這般戲弄於我!” 他哪里知道飛天神龍完全不存一絲兒戲弄之心,聞言竟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冷風月又道:“萬人樂,若你算是條好漢,便給大爺一個爽快,我冷風月到了陰曹地府,也決不怨你!” 飛天神龍又愣怔了良久,才結結巴巴地道:“你……果然……武功盡失了麽?” 冷風月怒道:“大爺我今日落入你手,那也是天數使然,姓萬的,你動手吧!” 話音方落,忽聞一聲嬌喝:“何人敢傷我家主人!” 飛天神龍和冷風月只覺一團紅影電閃而至,心頭正覺詫異,定睛看時,卻是一位年約雙十的紅衣女郎,俏生生立於冷風月身前,此時粉面含霜,怒視飛天神龍。 冷風月頓時心頭酸甜滲半,只道出一個字來:“紅……” 來的正是黃龍堡中冷風月的心腹愛婢紅婢。 紅婢轉過身來,看著冷月風,關懷之情溢於言表,低聲道:“堡主,奴婢到中原兩個多月了,今日才得見堡主,奴婢好……好喜歡。” 冷風月伸手將紅婢攬入懷中,心頭的滋味端的難以言傳,過得良久,才道:“你,你爲何要到中原來。” 紅婢泣聲道:“堡主年餘未歸,奴婢放心不下,是以……奴婢救駕來遲,還望堡主恕罪。” 冷風月輕歎了一聲,並未多言。 紅婢脫懷而出,跪在冷風月面前,凜然道:“堡主若不饒恕,奴婢願一死謝罪!” 冷風月伸手扶起紅婢,歎道:“我……我怎能怪你。” 紅婢立起身來,道:“多謝堡主不怪之恩。” 稍停又道:“堡主,你瘦多了。” 冷風月呆呆地看著紅婢,滿目愛憐。 紅婢也不轉身,右手食指往後一撇,道:“堡主,是這人意欲不利於堡主麽?奴婢這便殺了他替堡主出氣可好?” 飛天神龍先前聽紅婢一口一個堡主,還兀自覺得奇怪,此時聽她竟要殺了他替冷風月出氣,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紅婢驀然轉身,嬌喝道:“你笑什麽?” 飛天神龍道:“你家堡主也奈何不了我,小小一個奴婢,也敢口出狂言,我飛天神龍能不笑麽?哈哈哈!” 紅婢怒道:“飛天神龍?哼!好大的口氣!今天便叫你嘗嘗姑奶奶的手段!” 正欲出招,卻聽冷風月連忙道:“阿紅且慢!” 紅婢瞪了飛天神龍一眼,才轉身對冷風月恭恭敬敬地道:“是,堡主,但他——?” 冷風月對紅婢輕輕一笑,隨即滿面陰沈,看著飛天神龍,一字一句地道:“姓萬的,九日前姓冷的蒙你賜了一掌,方有今日之事。今日閣下卻救我一命,咱們兩不虧欠。往後相見,咱們是敵非友。正如方才閣下所言,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閣下若不後悔此時讓姓冷的離開此地……” 飛天神龍打斷冷風月的話頭,道:“不後悔不後悔!此時你武功全廢,你的奴婢又是女流之輩,這種架我飛天神龍是決計不打的。你們快去吧,我可要好好地睡一覺了。” 冷風月緩緩地點點頭,低頭對紅婢道:“咱們走吧。” 言罷轉身一步步朝西而走,紅婢又瞪了飛天神龍一眼,才轉身跟上冷風月。 飛天神龍哈哈一笑,自顧回到“床”上躺下,自言自語道:“要死可沒那麽容易,也不看看地方……”他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飛天神龍臨睡前的自言自語雖然有些兒邪乎,但也不能算是全錯。 真正自己要死的人並不多。 並且,死,其實是一樁很簡單的事情。 尤其是江湖中人,死簡直就象睡覺一樣平常。 但有一點飛天神龍沒錯:死,是受時間和地點限制的。譬如說,飛天神龍自言自語之時,是他與冷風月以性命相搏之後的第九天。 對許多人來說,這一天很平常。 甚至可以說,“這一天”就是“其他一天”就是“任何一天”。 除了特定的人,這一天根中本不存在“第九”這個概念。 而另外一些人,這一天也許是“第三”也許是“第十”。 這並不重要。 因爲任何一天都會有人“生”,象死那樣生,也都會有人“死”象生那樣死。 重要的是,對於鐵運算元田歸林來說,這一天是他的“第十”——中冷風月天冥毒掌後的第十天! 他將在這一天毒發身亡。 這本是注定了的事——雖然他不想死,因爲還沒能找到獨孤樵——如果他同時也注定了必須死在目前他所躺著的地方的話。 他是躺在一個簡陋得不能再簡陋的木棚裏。 離木棚不到五丈遠的地方,有一條潺潺流淌的小溪。清澈的溪水裏,有魚兒遊來遊去。 溪岸和木棚的四周,是一派鳥語花香。 木棚雖簡陋,卻很結實,因爲它是鐵姑的手筆。 但此時鐵姑不在,躺在木棚內的,只有一個鐵運算元田歸林。 他面色黑裏透青,一動不動。 事實上,從前一天開始,他就是這個樣子。當然,沒有任何一個人比鐵姑更知道這一點了,從他中了冷風月天冥掌的那一刻起,鐵姑就日夜陪伴著他。 開始的時候,他是每天昏迷一次,後來兩次,再後來三次,到第九天,他就徹底昏迷了。 毒發時間一天比一天長,一天比一天迅猛,這使鐵運算元很傷心。他不是傷心自己的死,而是傷心愧對大哥白馬書生柳逸仙的重托,未等找到獨孤樵,並把他帶回柳家堡。 鐵姑倒是很快活。 她將鐵運算元田歸林抱到這兒,爲他搭了木棚,又不知從何處弄來許多的酒肉,每當田歸林清醒的時候,就勸他大塊的吃肉大碗的喝酒。 田歸林當然明白她也知道他最多只能再活十天。 但田歸林不明白黑力鐵姑爲何如此開心。 初時他以爲她是幸災樂禍,便拒絕吃肉喝酒。 直到第三天,田歸林才知道她不是因爲他倒楣而開心。 因爲那天鐵姑很認真地說道:“你這沒良心的,現在你總跑不了了吧。” 田歸林大皺眉頭。 鐵姑又道:“反正我鐵姑跟定你了,縱是陰曹地府,鐵姑也跟你去走它一遭。” 田歸林心頭猛震,失聲道:“你……?” 鐵姑道:“咱們堂也拜過了,雖無夫妻之實,卻有夫妻之名。 事已至此,雖不能與你同床共枕,卻能與你同穴而葬,我鐵姑已心滿意足了。” 田歸林似是第一次認識黑力鐵姑,怔怔地看著她,半晌說不出話來。 鐵姑一笑,徑自去生火烤肉。還用她粗豪的嗓門哼起了一曲連田歸林也聽得出飽含歡快的小調。 田歸林心如潮湧,卻不知該說什麽,只默默看著鐵姑寬闊的背影。 五十多年來,鐵運算元田歸林第一次體驗到了某種他叫不出名目的情緒。 待鐵姑將肉烤熱,轉過頭來看他時,田歸林才又道:“你……” 鐵姑很快活地道:“我餓了,就吃就喝。你還是不吃,對嗎?那也好,咱們可以快些到那兒去。” 田歸林當然明自她說的:“那兒”是哪兒。 人死了,總是要到“那兒”去的。 田歸林只覺喉頭哽咽,良久才道:“不,我吃!” 鐵姑頓時欣喜若狂。 往後的六天,只要在田歸林清醒之時,他們總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塊吃肉。鐵姑也總要哼一些並不爲田歸林所知卻能感到歡快的小曲。 於是田歸林發現了兩個奇迹。 一是,黑力鐵姑並不巨大,甚至還可算是嬌小。 二是,鐵姑的嗓門一點兒也不粗豪,反倒是輕柔妙曼。 這兩個奇迹的發現使田歸林覺得有必要與鐵姑作一次比較深刻的談話。 他招手讓鐵姑坐在身旁,輕聲道:“鐵姑。” 鐵姑道:“歸林。” 田歸林道:“以前我對你不起。” 鐵姑道:“你怎麽還未改得了婆婆媽媽的習慣?” 言罷一笑。 田歸林也淡淡一笑道:“好,以前之事,咱們一筆勾銷,但你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鐵姑道:“別說一件,縱是千百萬件也答應你。” 言語間握住了田歸林枯瘦如柴的雙手。 田歸林面色一肅,沈聲道:“此事事關重大,你務須替我辦妥,否則我田歸林死不瞑目!” 鐵姑見狀也整肅面容,莊重地點了點頭。 田歸林道:“年前我與二哥在江湖中找尋獨孤少俠時,無意間闖入滄州關帝廟,偶然發現此廟下另有暗室,由是機緣巧合,我與二哥在暗室中得了兩件寶物。” 鐵姑插嘴道:“難怪當初有那麽多人要追殺你和二哥。” 田歸林道:“正如俗言所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哼!” 鐵姑道:“你若早告訴我這些。姑奶奶便一棒一個打殺了那黑煞四星!” 田歸林道:“那兩件寶物一是上古幹將莫邪所鋪的魚腸劍,二是《陰陽大法圖》。” 鐵姑道:“什麽《陰陽大法圖》,名字怎的這般怪?” 田歸林道:“休要打岔,待我稍後告知於你。” 略停又道:“我與二哥分藏二寶,東竄西躲,便是爲了勿讓上古寶物落入宵小之手。因那二寶之旁有竹筒附言道:‘五百年後,有緣者當得入此寶,取此異寶,若君憑此而盡斬天下妖魔,則餘瞑目也!爾等雖得此寶,尚望量力行之,若無雄才大略,請交受與有德之人,切忌貪婪,徒遭殺身之禍……’其時我與二哥商量,咱們雖非宵小之輩,卻也並非雄才大略之人,便合計將此二寶獻給千杯不醉胡大俠。不料先是滄州七雄,後是黑煞四星,後又是飛天神龍,他們雖不知我與二哥自滄州關帝廟中所得何物,卻一路窮追強逼。彼時胡大俠又正受屈蒙冤,難得見其俠蹤,以至二哥被飛天神龍萬人樂一掌打下深淵,定然已無幸理。二哥身上的《陰陽大法圖》,也一併失落了。” 長歎了一口氣,田歸林又道:“二哥既亡,田某本也不欲獨活,不料正巧來了千杯不醉胡大俠,驚走萬人樂,又得胡大俠一番教誨,我方活到今日。胡大俠無論人品,武功,俱是卓立不群,我便將魚腸劍託付於他了。” 鐵姑道:“正該如此,只不知相公要鐵姑做的事卻是——?” 田歸林道:“二哥葬身之處,四面皆是千仞絕壁,憑我這般武功,自難下去一探究竟,然那《陰陽大法圖》,卻是習練絕世內功之秘訣。上古異物既已現世,總會有有緣之人得之。我要你做的事,便是待我死去之後,將此消息傳與胡大俠或姚大俠。” 鐵姑顫聲道:“相公,莫非到今日,你還不知鐵姑之心麽?” 田歸林道:“聽我說,據那竹簡所載,《陰陽大法圖》早被人撕成兩塊,我與二哥所得的,不過其中一半,若欲修練蓋世神功,必得另一半作輔,這一節也務請轉告胡大俠。” 鐵姑泣聲道:“不!我!我……” 田歸林似未聽到鐵姑的聲音,續道:“現在你聽好,我將二哥葬身之處告之於你,你可要記牢了。” 接著便把雷音掌連城虎跌落的懸崖位置詳細地道了出來。 鐵姑早已泣不成聲。 田歸林厲聲道:“可記住方位了麽?” 鐵姑茫然搖頭。 田歸林歎了口氣,又將那方位詳盡描繪了一番。 鐵姑邊流淚邊點頭。 直到鐵姑能將那方位畫出來了,田歸林才鄭重地道:“請恕田歸林重傷在身,不能叩謝恩人,若有來世,田歸林定當含珠銜草以報!” 鐵姑濃眉一豎,怒道:“你若再這般說話,我黑力鐵姑立時便死在你面前!” 田歸林神色一凜。 卻聽鐵姑又輕聲道:“相公,你終是不肯叫我一聲娘子了。 對嗎?” 田歸林呆呆看著鐵姑淚水盈盈的眼睛,良久,終於輕輕道了一聲:“娘子,委屈你了。” 鐵姑破泣而笑,嚶嚀了一聲,撲入田歸林懷裏。 當然,田歸林眼前一黑,立馬便昏過去? ——這與鐵姑偉岸狀碩的身體無關,說了這許多話,田歸林又到昏迷的時間了。 之後數日,他二人便以相公娘子相稱,雖一個蒼老枯瘦,另一個豐滿壯碩,倒也沒有什麽不協調。 田歸林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巨石,雖因未找到獨孤樵時而不免有一絲兒惆悵,總還是心安理得的。 鐵姑似是不知她的相公留世之日不多,終日喜氣洋洋,活象一隻巨大的蝴蝶,在木棚內外飄進飄出。 這樣便到了田歸林中天冥掌後的第九天。 田歸林不會再清醒了,這一點鐵姑很明白。 於是鐵姑將從員外莊帶出來所餘下的銀子全部帶上,踏著夜色離開了木棚。 她到了安康鎮。 一個靠在街旁替人寫訴狀爲生的窮儒從未見過十兩以上的紋銀,自然,在一百兩銀子面前,他會以全家七口人的性命立下毒誓,永不透露爲一個巨大的姑娘寫的那封長信的內容。甚至他還願意操起對他來說極不熟練的砍刀,劈出一塊手掌寬且一頭尖的木牌,依言在上面工工整整地刻了這樣一行字: “鐵運算元田歸林及愛妻黑力鐵姑之墓”。 然後鐵姑捉住了一個身負二袋的叫化,問明他確是丐幫弟子後,將那封信和十兩銀子遞過去,囑他此信務必親手交給他們前任或現任幫主。 那叫化肅然受命,星夜奔赴長安。 鐵姑一貫粗豪不讓鬚眉,此時卻心細如毫,她還剩三兩銀子,於是她買了兩把鐵鍬。 趕回木棚時,已是次日已牌時分。 木棚內的田歸林,除面目黑裏透青之外,活脫脫象一個熟睡的嬰兒。 鐵姑只看了田歸林一眼,便拎著鐵鍬到了她早已選擇好的那塊高地。 那塊高地離木棚大約有十八丈遠,上面長滿野草鮮花。 鐵姑笑了,並且哼起了歡樂的小調。 在她手中,鐵鍬如同幼兒的玩具,但對於象挖坑這樣的活來說,這“玩具”比她那根重達八十餘斤的鐵杖管用。 不到半個時辰,她就掘出了一個寬約四尺,長八尺,深約五尺的大坑。 但她覺得這坑應該至少深一丈才行。 她跳上坑來,將那窮儒給刻了字的木塊插在坑的西頭,扔下那柄已卷了口的鐵鍬,撿起另一柄,正要再跳下的時候,她突然看到了一頂轎子飄忽而來。 四個長相古怪的轎夫和一頂黃色的轎子! 誰也沒露出驚訝的神情。 他們相互對視了一忽兒,鐵姑忽然笑了,道:“你們幫我個忙兒成不成?” 轎中傳出聲音:“特達,是什麽人?” 如此詳和渾厚的聲音,自然是出自公孫鸛之口了。 特達道:“一個人。” 法達道:“一個女人。” 伊達道:“一個大女人。” 細達道:“一個大女人挖了個大坑。” 鐵姑聽他們說話聲音既生硬又彆扭,顯得甚是滑稽,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特達道:“你笑什麽?” 鐵姑道:“你們說話象假的一樣,我就笑了。” 法達很認真地道:“我們從來不說假的話,所以你不應該笑,你叫什麽?” 鐵姑道:“我叫鐵姑,也叫黑力鐵姑,你們又叫什麽?” 法達道:“我叫法達。”依次指著另三人又道:“他叫特達,他叫細達,他叫伊達。” 鐵姑道:“原來你們是四兄弟。” 特達道:“我們不是四兄弟,我們比兄弟還要親。” 法達道:“你要我們幫忙,是要幫你挖這個坑嗎?” 鐵姑道:“不是,這個坑我很快就能挖好了,我是想請你們稍候替我家夫君和我蓋上土,行嗎?” 特達奇道:“蓋上土是什麽意思?” 鐵姑道:“我家夫君很快就要死了,他死了我也就要死了,我們要合葬在這個坑裏……” 伊達打斷鐵姑的話道:“不對不對,就算你家夫君很快就要死了,你也不會死的。你肯定練過武功,並且氣色很好,你斷然是不會死的!” 鐵姑道:“夫君死了,我還活著幹什麽……唉!你們不懂的。” 法達道:“你活著可以替他收屍下葬,還可以……” 鐵姑怒斥道:“放屁!” 法達一愣,才道:“我沒有放屁,你們放了嗎?” 特達、細達和伊達齊聲道:“沒有。” 轎中的公孫鸛忽然道:“姑娘,此情可感,此舉甚愚。” 鐵姑一愣,惑然道:“你是誰?爲什麽要教訓我?” 公孫鸛道:“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該選擇這個地方。” 鐵姑覺得此言甚是無禮,但公孫鸛的聲音中似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令她發不起火來,當下只淡淡地道:“爲何我不該選擇這兒。” 公孫鸛道:“因爲今天我們要路過這兒。” 此言更是無禮,但鐵姑也僅冷哼了一聲。 公孫鸛又道:“姑娘,你家夫君此時尚未死去,對嗎?” 鐵姑沈下臉,一言不發。 公孫鸛也不以爲忤,續道:“可否讓在下看看,興許他還有救。” 鐵姑淡然道:“此時此刻,縱是胡大俠在場,也定然是束手無策了,你能救他了嗎!” 公孫鸛道:“姑娘口中胡大俠,便是姓胡名醉的那人麽?” 鐵姑生硬地道:“是又如何?” 公孫鸛道:“此人之名,我等雖初入中原未久,倒也聽許多武林中人談論過,聽說他酒量天下無匹,武功蓋世,醫術更是通玄,惜乎在下薄緣,未能謀其一面。然姑娘說你家夫君既未死,又言胡醉也難救他,內中定有古怪。在下不才,論醫道決不敢與胡醉攀比,但在下能救的某種病,胡醉倒的確是束手無策的,若我猜的不錯,尊夫得的定是在下正巧能救的那種。” 鐵姑突然哈哈大笑起來。 待她笑罷,公孫鸛才又道:“在下大言不慚,姑娘理當發笑,然姑娘能否容我猜猜尊夫病狀,若一猜不中,我等自當盡速……不,但憑姑娘吩咐。” 鐵姑調侃道:“此言當真?” 特達大怒道:“我家少……,我家阿鸛何時說過不算數的話,哼!” 他本想叫“少主”,但因多次被公孫鸛責訓,臨時總算改了過來。 公孫鸛道:“姑娘,尊夫可是面目黑裏透青?” 一言既出,鐵姑頓時驚駭莫名,良久,才失聲道:“你……你是……你怎麽知道?!” 公孫鸛輕歎一聲,自言自語道:“冷風月害人害己,當真是……唉!” “冷風月”三字出口,竟使鐵姑震驚得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來。 卻聽公孫鸛道:“姑娘,快帶咱們去救尊夫,再遲就來不及了。” 鐵姑宛如大夢初醒,失聲道:“你……你真能救歸林?” 公孫鸛道:“天冥掌毒,普天下只怕唯有在下一人能治了。” 鐵姑大喜過望,不管田歸林早無知覺,沖著木棚便高聲道:“歸林!歸林!救星來了!” 扔下手中鐵鍬,徑自奔向木棚。 她聲音及舉止之粗豪。直令特達等人目瞪口呆,直到轎中傳出公孫鸛的聲音,四人才依言起轎子也奔向木棚。 竟不知該說什麽才好。 公孫鸛在轎內道:“特達,送了病人進來。” 特達應了聲“是”,還未移動腳步,卻見鐵姑“騰騰騰”幾大步到了轎前,不由分說,一手抱了田歸林,另一手便去掀轎簾。 法達等人剛道了聲“不可!”身形甫動,轎簾早被鐵姑掀開。 轎內端坐著一年約四十的儒雅書生。 一襲亞麻色衣袍。 一張成熟英俊的臉。 一副祥和之態。 一雙平平常常的眼睛。 鐵姑一愣:她不相信此人竟會武功。 當然,不會武功而精醫道之人甚多,但田歸林得的可不是一般的“病”。 天冥掌毒,是不可能僅靠藥物針炙而不輔以內力可治癒的。 一愣之後,鐵姑大爲失望。 的確,若說公孫鸛是聖朝當科狀員,那是不會沒人相信,但若說此人竟然會武,至少鐵姑是不會相信的。 特達、法達、細達和伊達四人,此時恰若四截木樁,呆立原地無聲。 公孫鸛輕歎一口氣,淡然道:“天數使然,須怪你們不得,罷了罷了……” 特達等四人開聲道:“多謝少主隆恩!”俱是面露喜色。 公孫鸛見鐵姑惑然不解地看了看特達等人,又看著他自己,便輕聲道:“把他給我。” 他的言語平淡至極,絕無一絲兒霸道之氣,卻使鐵姑覺察到一種難以抗拒的威懾之力,當下茫然將田歸林遞入轎內,並輕輕放下轎簾。 轉過身來。見特達等四人俱是凶巴巴的瞪著她,鐵姑更覺茫然,道:“你們瞪著我幹什麽?” “四達”幾乎是同時冷哼了一聲。 鐵姑又道:“你們怎麽長得這般怪相?” 沒一個人回答她。 鐵姑頓即怒道:“你們都啞了麽?怎不回答姑奶奶問話?” 特達沈著臉道:“你是個壞女人,我們不回答你的話。” 鐵姑一愣,隨即大笑道:“你怎知我是個壞女人?” 特達道:“你掀開轎簾,見了少……見了阿鸛的面,就是壞女人。” 鐵姑尚未明白此言之意,便聽法達又道:“是你壞了我們的規矩,所以特達說的對。” 鐵姑猶若墜入五里霧中,茫然不解其意,轉頭看時,卻見轎底正有黑色汁液緩緩流出,心頭更是驚詫,回身便欲再掀轎簾探個究竟,卻驀然間發現面前多了道人牆。 特達等四人早一字兒排開,擋在鐵姑與轎子之間。 鐵姑大怒,卻不立時發難,當下跑回木棚,取了那根重達八十餘斤的鐵杖出來,橫眉喝道:“誰敢擋道,姑奶奶一棒打死了他!” “四達”相互對視了一眼,心頭俱覺奇異。 鐵姑的粗豪和她兵器之笨重使他們覺得奇異。 鐵姑又高喝道:“你們都不想活了麽?” 特達很認真地道:“你的話不對,我們都想活的。” 鐵姑聽其言語幼稚之極,卻又不似故意捉弄於她,怒氣不覺消了一半,高聲道:“那你們還不閃開,否則我一棒一個便打死了你們!” 特達接頭道:“你又錯啦,你的鐵棒雖然重,卻一棒一個打不死我們。” “三達”也附合道:“你真的一棒一個打不死我們。” 伊達更道:“不信你打我一棒試試。” “四達”中數伊達漢語講的最爲利索也數他最瘦小,他多賣弄了一句,卻不知自己是在點名叫陣了。 鐵姑卻認定這四人是在戲弄於她,怒火複又大熾,只暴喝一聲“好!”一杖便沖伊達橫掃過去…… 這一招正是鐵姑家傳“三十六路伏魔杖法”的第一招“橫掃千里”。本就有先聲奪人之勢,再加上鐵姑天生神力,鐵杖挾著呼呼風聲,威勢更是駭人。 伊達絕未料到鐵姑說打便打,陡見鐵杖便將擊中腰肋,大驚之下,一個旱地撥蔥,未及提氣,已然騰空躍起三尺,鐵杖堪堪從他腳底擦過。 但鐵姑家傳的杖法也端的非同小可,一招“橫掃千軍”之後,尚有三個後著,便是“點、刺、劈。” 若對方矮身避過,便使“劈”手訣的第二招“沈香救母”——力劈華山。 對方退則使“刺”中訣的“直搗黃龍”。 對方躍起則以“點”字訣的“怒指蒼天”封其下落之勢。 此時伊達未覺運氣,只躍高三尺,已是鐵杖能及之所,鐵姑大喜,一招“怒指蒼天”徑點伊達左胸乳突穴。 此穴乃人身三十六道大穴之一,若被點中,伊達非命喪當場不可。 何況鐵姑使的是重達八十餘斤的鐵杖! 但特達,法達和細達似是對此一無所知,竟悠閒自得的負手而立。 鐵姑見伊達瞬間便欲斃命於自己杖下,心頭忽覺不好,當即撤了一半真力。 她哪知在“四達”中卻是伊達輕功最爲了得,且西域武功路數與中原武功大不相同,伊達避過“橫掃千軍”之後,雖只躍起三尺,卻已運出三成力,但見他雙腿朝後一揚,人已如“一”字形臥在空中,待鐵姑杖離他胸間堪堪只有半寸,伊達雙掌突出,早握住鐵杖末端。 鐵姑見對方招式怪異,竟未將他點中,只怪自己不該心慈撤力,冷哼一聲,正欲運足全力使一招“山崩地摧”將對方砸成肉泥,忽覺一團黑乎乎的東西當胸撞來。 電光石火之間,鐵姑早扔下鐵杖,退出一丈開處。 伊達則站在方才鐵姑立足的地方,一手扶住立於身旁的鐵杖,睡眼惺松地看著鐵姑。 原來方才鐵姑眼中陡然閃現的那團東西並非黑色,卻是伊達覆蓋金色曲卷頭髮的腦袋。他使的招式並無名目,只是順竿而下而已,但與中原各門各派武功均大相徑庭。 中原武功,如若這股握住杖端,或借力騰躍閃避,或運強勁內力隔物傳功傷敵,偏偏伊達既不借力也不運力,只似泥鰍般順竿遊下! 又偏偏鐵杖重達八十餘斤,再加上伊達的身體,重量只怕不下二百。更何況伊達下滑速度甚快,鐵姑萬難騰出一隻手來拍擊“眼面前”的伊達的頭頂百彙穴! 她若不棄杖後躍,“空門大露”的伊達瞬眼間便將撞上她並不堅硬的酥胸,那卻是毫無疑問的。 百彙穴雖屬死穴,但撞在雖隆起卻柔軟的東西上並無大礙,這也是可以肯定的。 所以鐵姑只得棄杖後躍。 並且因羞怒交激,鐵姑寬闊的面容上頓時佈滿了紅色和憤怒。 兵刃被人強奪,那種憤怒的情景伊達是理解的,但他不明白鐵姑爲何會滿面緋紅。 他並未運內力傷她,並且,在他自幼生活的環境中,方才他以頭撞擊的部位,女人們一般是不在乎的。即使用手去摸她們也不會在乎,只要你不運內力就行。 當他感覺到鐵姑突然撤下一半真力的時候,他就不想運內力傷她了。 因而伊達道:“剛才,是你自己放下鐵棒,你沒有輸。咱們重來,反正我不信你一棒一個就打死了我們。” 言罷提起鐵杖過去,將鐵杖還給鐵姑。 將鐵姑一生的所有的怒加起來,只怕也不及此時的一成! 鐵杖一接到手,更不打話,揮杖便劈頭蓋腦攻出。 伊達因有前車之鑒,此時除鐵姑第一招令他心頭微驚之外,倒也並未手慌腳亂。 但他不願與她真打。 沒有阿鸛下令“四達”中沒一個人敢與人真打。 並且只過三四招,伊達便發現縱是再有三個鐵姑和三根鐵杖同時向他招呼,自己也是遊刃有餘。 忽而杖左,忽而杖右,有時甚至站在鐵杖之上,鐵姑一套“三十六路伏魔杖法”使完,竟連伊達的衣角也未能沾一次。 鐵姑此時如瘋似狂,又一招“橫掃千軍”早已走了模樣。 伊達微覺蹊蹺。 再過三四招,鐵姑的鐵杖胡劈亂掃,更是毫無章法。 伊達似已覺出不妙,單掌握住鐵杖末端,道:“姑娘,別打啦,你不能一棒一個將我們打死,眼下已經證明了,用不著再試了。” 鐵姑雙目充血,雙臂使出天生神力,鐵杖卻若插入岩石一般,更難移動分毫。 忽聞一聲輕微的呻吟。 鐵姑渾身一震。 轎中傳來公孫鸛的聲音:“伊達,誰讓你打架的?” 聲音並不嚴厲,甚至是平和之極,伊達聞聲卻如遭雷擊,連忙松了鐵杖,肅手而立,滿面惶惑之色。 “叭”的一聲,鐵杖落在地上。 鐵姑相似癡了一般,呆呆地看著那頂轎子。 只有特達恭聲道:“阿鸛,是這姑娘說她能一棒一個打死我們四人,我們不信,伊達才去試試看的,伊達並沒有打架。” 法達和細達也道:“伊達他沒有打架。” 公孫鸛輕歎一聲,似是自言自語道:“我知道的。” 未等伊達謝恩之言出口,公孫鸛已抱了田歸林出來,徑直走向鐵姑。 鐵姑僵立原地,一派迷茫之色。 公孫鸛將田歸林遞給鐵姑,道:“在下已將他體內毒性盡除,只是他虛弱已極,此因才正在昏睡,將養半月,便無大礙了。” 鐵姑木然接過田歸林,見他面色蒼白,但先前的青黑之色果然已經褪盡,竟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公孫鸛轉過身來,對自他一出轎便惶然肅立的“四達”道:“特達,將轎毀了。” 伊達結結巴巴地道:“阿……阿鸛,咱們……” 公孫鸛淡然道:“第一條戒規已破,咱們用不著它了。” 特達還欲分說,卻見公孫鸛正靜靜的看著他。當下只能恭恭敬敬地應了聲“是”,從腰間取下雙錘,慢慢走到轎邊,雙錘相互猛擊數下,但見火星四濺,黃轎由簾內冒出縷縷青煙! 又擊得四,五下,青煙更爲濃密。 須叟,一陣輕風吹過,黃轎便“嘩嘩剝剝”地燃燒起來。 如此取火方式,端的匪夷所思。 但鐵姑竟未有一絲兒覺察,只顧木愣愣的看著懷中的鐵運算元田歸林。 火勢越來越旺,眼看那頂黃轎便將化爲灰燼,公孫鸛側過身,不看鐵姑一眼,輕聲道:“咱們走吧。” “四達”應了聲“是”,特達法達迅捷奔到公孫鸛身前,細達伊達則立于公孫鸛之後,待特達左腳邁出第一步,其餘四人——包括公孫鸛在內——竟也一齊邁出左足,且五人邁出距離一般長短,恰似量出來的一般。 法達仍然舉著一把傘似的舉著他的方便鏟。 鐵姑也仍象癡呆了一般僵立原地,對公孫鸛他們的離去毫無知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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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01, 02:36 PM | #499 (permalin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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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星夜兼程,疾趕數日之後,已入湖北境內。 獨孤樵自是茫然不知,瞿臘娜卻對鬼靈子專擇荒山莽林而行大不以爲然。 鬼靈子雖不想解釋,但他明白必須這樣做。 他雖置身江湖未久,但江湖中弱肉強食的道理,他心裏比誰都清楚,每日練功不綴。此時鬼靈子的身手,江湖二流高手絕難與其比肩,但他同樣明白,若遇上象千佛手任空行那般惡魔巨梟,他們非但不能將獨孤樵安然送到柳家堡,並且可以肯定,他和瞿臘娜必將性命不保! 置身於變幻莫測的江湖,須得步步小心。 瞿臘娜口上不說,心頭卻對鬼靈子的小心翼翼覺得好笑。 但她沒有笑。 甚至還隱約希望鬼靈子能永遠這樣才好。 因爲就在他們從飛天神龍手中騙得獨孤樵的第二天,鬼靈子就不再是個小叫化子。 不但不是個小叫化,而且是位俊俏雅致的錦衣公子。而獨孤樵則變成了青衣書僮。 “書童”年長於“公子”,未免有些欲蓋彌張,但瞿臘娜並未反對鬼靈子這樣做。 因爲她覺得身旁有一位“錦衣公子”相陪,實在比身旁陪著一個髒兮兮的小叫化要強得多。 恐怕所有女孩子都會這樣想的。 瞿臘娜是個女孩子,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子。 她這樣想並不奇怪,只是她覺得鬼靈子冒充文士有些滑稽。 鬼靈子倒一點兒也不覺得滑稽,他只是覺得彆扭。 因而一入鄂境,他便長舒了一口氣,道:“再過得三天,咱們便可趕到柳家堡啦!” 瞿臘娜莫名其妙地覺得有些失望,道:“到時你便可以再做個叫化子,對嗎?” 鬼靈子呆呆看著她沒作聲。 瞿臘娜嬌面一紅,嗔怒道:“你看著我幹嘛?” 鬼靈子連忙道:“咱們該歇一會兒,吃點東西再走了。” 三人席地而坐,鬼靈子從肩上取下布袋,忽然道了一聲:“糟糕。” 瞿臘娜奇道:“什麽糟糕?” 鬼靈子道:“咱們的食物只夠這一頓吃的了。” 瞿臘娜突道:“令師雖是丐幫幫主,閣下卻是個假叫化,又不受幫規約束,且巧取豪奪最是歪邪掌門拿手好戲,區區一點兒食物,陸大掌門豈非手到……手到騙來。” 言罷格格嬌終不已。 鬼靈子一抱拳,故作雅狀道:“承瞿姑娘擡愛,在下縱是赴湯蹈火,也總是要使出渾身解數,坑蒙拐騙些食物來的了。” 話音方落,忽聞十丈開外有人淡淡道:“姚大俠之高足,果然光明磊落,敢做敢當。在下佩服之至。” 鬼靈子心頭一凜,正欲喝問,眼前早多了一對少年男女。 男的年約二七,俊美非凡,恰似玉樹臨風。 女的年約十五,俏麗絕倫,絕非塵世中人。 來者非它,正是昔年“武帝”太陽叟東方聖禦前的金童玉女! 鬼靈子心頭一驚:他和瞿臘娜聯手,決非金童玉女之敵。 心頭雖驚,面上卻了無異狀,只淡然一笑道:“原來是你。” 金童也淡然道:“是我們。” 瞿臘娜則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玉女,似癡了一般。 玉女的綽約風姿,清麗脫俗,瞿臘娜覺得一點兒也不真實。 玉女只應該是一個傳說或者一場夢中的仙女,可此時她偏偏實實在在地立于金童之側,距瞿臘娜不過二丈遠近。 玉女則只看了瞿臘娜一眼,便也呆呆地看著獨孤樵。 金童和鬼靈子的對話,她們一個字兒也沒聽到。 但他倆說的話。全加起來也不過七個字而已——“原來是你。” “是我們。” 之後他們靜靜對視。 二人均從對方臉上讀到了無法解釋的東西。 鬼靈子不知金童爲何面帶疲備和憂鬱。 金童也不知鬼靈子因何一付滿不在乎的樣子。 良久。 瞿臘娜喃喃道:“她……他們是誰?” 鬼靈子突然哈哈一笑,道:“在下替各位引見引見,這位是在下朋友,峨嵋派的瞿臘娜瞿姑娘,這兩位嘛,便是金童玉女,你們多親近親近,哈哈。” 但三人均未出聲。 鬼靈子指著書僮打扮的獨孤樵道:“他……” 金童打斷鬼靈子話頭,滿目怨毒地盯著獨孤樵,一字一句地道:“縱是燒成骨灰,我也知道他就是獨孤樵!” 鬼靈子吐舌嘻嘻地道:“在下倒是忘了,你們原本是認識的,只不知閣下今日到此,是……” 金童淡淡道:“殺獨孤樵。” 四字出口瞿臘娜似方從夢中驚醒,失聲道:“殺……殺不得的。” 但沒人睬她。 獨孤樵卻好象事不關己,迷茫的目光在四個面上掃來掃去。 鬼靈子哈哈一笑道:“你不能殺獨孤樵的。” 他本想再說:“除非你先殺了我。”卻見金童突然臉色一變,當即強忍住了後一句話。 半頃,金童冷冷地瞧著鬼靈子,道:“你知道?” 鬼靈子一怔,不知他這三字指的是什麽,心念電轉之間,已作出肅然狀道:“我自然知道。” 金童一付不相信的表情。 玉女幽然輕歎道:“禦兄,咱們可不能……自食其言。” 鬼靈子和瞿臘娜自不知玉女言下之意,故爾不便作聲,只靜靜看著金童。 過得良久,金童才喟歎一聲,道:“禦妹,當初你爲何要讓他救我……?” 玉女垂首道:“禦兄,當時你……” 金童截口道:“別說了,爲兄知你是爲我好,才答應他……唉!” 一聲長歎之後,又自言目語道:“既生瑜,何生亮!” 鬼靈子直聽得若墜十裏霧中。 卻聽金童冷冷道:“鬼靈子你聽著。胡醉救了我一命,其時我一無所知,是禦妹答應他咱們二十年之內不殺獨孤樵的,我金童自不會食言吧。” 直到此時,鬼靈子才知道方才金童玉女口中的“他”竟是胡醉,當下只淡然道:“好說。” 金童依舊面色陰冷,又沈聲道:“但咱們只答應胡醉不殺獨孤樵?卻沒答應不取獨孤樵性命!” 鬼靈子心頭一凜,便聽玉女也失聲道:“禦兄……” 金童只看定鬼靈子,道:“令師是名滿天下的大俠,此時更是江湖第一大幫幫主,不知閣下這位姚大俠的高足卻又如何?” 鬼靈子心頭猛震,自以爲金童欲以武力誅殺于他和瞿臘娜之後,再搶走獨孤樵。對金童這樣的人來說,將獨孤樵秘密關押二十年再行殺卻,也決非難事! 當下沈聲道:“在下愚魯,不知閣下言下之意。” 金童道:“此時在下若殺了獨孤樵,再殺你二人滅口,閣下認爲在下做得到麽?” 鬼靈子點點頭。 金童道:“閣下相信在下會這般做麽?” 鬼靈子道:“相信。” 金童道:“但你錯了。” 鬼靈子惑然不解地看著他。 金童又道:“在下不敢也不願以俠道中人自居,卻也遵言而有信之道。閣下身爲姚大俠高足,大約也不至於言而無信吧?” 鬼靈子奇道:“不知閣下此言從何說起?” 金童道:“在下想借你之手殺獨孤樵。” 鬼靈子覺得這句話很幽默,頓即大笑起來。 金童道:“閣下以爲不可能麽?” 鬼靈子道:“若將在下挫骨揚灰,此事只怕也不會發生。” 金童道:“不然,在下倒以爲此事有一半發生的可能。” 鬼靈子奇道:“一半?” 金童道:“公平地說,的確是一半,如果閣下言而有信的話。” 鬼靈子笑道:“言而有信四字嘛,在下倒不敢不隨時銘記於心,只是閣下之言,似乎太過匪夷所思了。” 金童淡然一笑,道:“在下卻不這麽認爲,若閣下還不相信,在下願以性命與閣下賭上一賭。” 鬼靈子道:“那麽閣下輸定了。” 金童道:“這麽說閣下是願意一賭的了?” 鬼靈子道:“幸好在下也有一條性命。” 金童轉頭對玉女道:“禦妹,當日你可答應過胡醉,不讓鬼靈子或其他任何一人殺獨孤樵?” 玉女聲若蚊蠅地道:“沒有。” “那就是了。”金童轉頭看著鬼靈子道:“閣下若殺了獨孤樵,在下雖未能體驗手刃親仇之快,卻也不算失信于胡醉。況且,終有一日,我金童會殺了你。” 瞿臘娜失聲道:“爲什麽?” 金童道:“很簡單,因爲在下曾在先帝墓前發下毒誓,定要手刃獨孤樵爲先帝報仇,但二十年時間實在太長了,先帝會怪在下辦事不力的,爲使九泉之下的先帝心安,只好先假手鬼靈子殺了獨孤樵,然後再殺鬼靈子以謝先帝。” 此番言語之古怪邏輯,竟使瞿臘娜怔立當場。 卻聽鬼靈子笑道:“不知閣下欲如何賭法?” 金童道:“賭約由在下提出,賭法由閣下任選。” 鬼靈子道:“這很公平。” 金童道:“無論閣下選何賭法,若在下輸了,甘願奉上大好頭顱;若在下僥倖得勝,閣下便須殺了獨孤樵。然後咱們各奔東西,它日遇上,咱們是敵非友,誰存誰亡,咱們各憑天命便是。” 鬼靈子道:“咱們不是以性命相賭麽?” 金童道:“不錯,一命賭一命,以在下這條性命賭獨孤樵的性命。” 鬼靈子道:“也就是說,無論輸贏,在下的性命一時總是無礙的了。” 金童道:“可以這麽說。” “爲什麽?” “因爲此時獨孤樵的性命比閣下的性命更有價值,也就是說,在下取獨孤樵性命的願望比取閣下性命要迫切得多。” “閣下似乎認爲自己贏定了?” “你不敢賭啦?” “天下只怕還沒有我小叫化不敢爲之事。” “很好。現在閣下可以提出賭法了。” 鬼靈子沈吟道:“賭擲骰子如何?” 金童道:“悉聽尊便。” 瞿臘娜突然道:“陸小歪!” 鬼靈子故作不解地道:“怎麽?” 瞿臘娜因憤怒而滿面通紅,冷冷道:“沒什麽,只是我沒想到你竟如此貧生怕死!” 鬼靈子笑道:“活著總比死了好,多活一日總比少活一日要好,瞿姑娘若不忍心看我如何殺獨孤樵,現在你可以走了。” 瞿臘娜道:“我真替你成到羞恥!” 鬼靈子道:“是嗎?可我覺得能活著就是樁好事。” 瞿臘娜喝道:“陸小歪!你還算是個人嗎?你給姚大俠,不!給整個武林俠義道丟盡了臉!” 鬼靈子道:“給任何人丟臉都比自己丟命要強,反正我陸小歪又不是什麽大俠,性命交關,可顧不得什麽臉面了。” 轉向金童,又道:“既然要賭,便須賭得公正,此地離竹山鎮不遠,咱們便到那兒尋個正規賭坊一賭如何?” 金童道:“但憑尊意。” 鬼靈子舉步邁出兩步,似是突然發現面色鐵青的瞿臘娜仍呆立原地,故作驚詫狀道:“咳?瞿姑娘你怎麽還沒走?” 瞿臘娜滿口銀牙幾乎咬碎,怒視鬼靈子一字一句地道:“陸小歪,本姑娘倒要親眼看看你如何殺獨孤公子!” 鬼靈子歎了口氣,道:“那也由得你,不過,你不怕在下殺了獨孤樵後再殺你滅口麽?” 瞿臘娜冷哼一聲道:“本姑娘倒還沒將區區一條性命看得比江湖大義還重!” 鬼靈子自言自語道:“真沒想到世上竟真有這般笨的人。”轉向金童,提高聲音道:“咱們這便上路如何?” 竹山是鄂西北最大的集鎮之一。 東來西往的商旅,大多要在這兒落腳。 竹山鎮東臨堵河。 堵河注入漢水,源自神農頂,也是此地方圓百里的第一大河。 有河就有渡口,就有碼頭。 竹山鎮釣碼頭不算小,渡船也不算小,但岸邊總是擠滿了等排擺渡過江之人。 由此可見此鎮很熱鬧繁華。 繁華的含意是:這兒有許多供你玩樂的場所。 比如說,賭場,便是其中之一。 賭和殺人,歷來就是最古老而男人最熱衷於幹的兩件事。 既然有賭,便會有輸贏。 說了,可以再賭。 輸了,可以翻本或尋短見。 在竹山鎮,尋短見是很方便的,只要跳進堵河就行。 “鎮西賭場”的邊老闆幾乎每天都能看到從他的賭場走出去投入堵河的人,但他對此泰然視之。 邊老闆很沈得住氣。 他的真名已無人知曉大,熟悉的人只叫他邊老闆,熟悉的人則叫他邊七筒。 邊七筒爲自己是竹山鎮最大賭場的老闆感到滿足。 但就象所有廚師均非饕餮之徒一樣,邊七筒自己從來不賭。 他覺得看別人賭是一種樂趣。 並且,作爲賭場老闆,邊七筒自信有識人之能,凡進賭場之人,誰是來揮金如土以求刺激的,誰是來碰運氣贏錢的,他只看一眼便能辨得出來。 然而今天他的自信心開始動搖了。 當那五個少年男女一走進賭場,喧囂的賭場突然鴉雀無聲時,邊老闆就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真有識人之能了。 他們既不像是來碰運氣贏錢的,也不像是來揮金如土的。 五人表情各異。 走在頭望的錦衣少年笑嘻嘻,一副滿面不在乎的狀。 跟在他後面的白衣少年緊抿嘴唇,背負雙劍,滿面肅穆。隨後的兩位少女,腰編白帶的那個面帶憂戚,單劍懸腰那個卻面色鐵青。 隨後那年紀稍長的:“書僮”,則是一派茫然之色。 儘管如此,所有賭客的目光都聚到了他們身上。 可惜這些賭客胸無點墨,無法出恰當的詞兒來形容他們。 因爲他們是鬼靈子、金童、玉女、瞿臘娜和獨孤樵。 鬼靈子率先走到邊七筒面前,問道:“你是賭場老闆?” 邊七筒茫然點頭。 鬼靈子掃了衆賭客一眼,又道:“這兒什麽都能賭麽?”邊七筒忙道:“牌九、麻將、骰子……但凡賭具,敝賭場無不應有盡有,不知公子和小姐們,小的這就去取了來?” 鬼靈子轉頭看看金童,金童淡然道:“隨你。” 鬼靈子點點頭,又回頭對邊七筒道:“能讓人賭得公平麽?” 邊七筒肅然道:“實不滿公子爺,這正是敝賭場人人均須遵守的規矩!” 鬼靈子笑道:“很好,但不知貴賭場是否另有清雅些的所在?” 邊七筒連聲道:“有有有,請公子和小姐們隨小的來。” 上了樓,拐過幾道彎,邊七筒推開一道門,滿面討好地道:“此屋是專爲貴公子們而備的,可還入各位公子小姐法眼麽?” 屋內佈置得華麗而庸俗。正中支著一張檀木桌,呈方形,四方各有一把軟椅。 鬼靈子道:“勉強也過得去了,就在這兒吧。” 金童依舊淡然道:“隨你。” 邊七略略感失望,待五人進屋後,問鬼靈子道:“不知公子小姐們要何賭具?” 鬼靈子道:“骰子。” 金童聞言心頭大喜,暗忖道:看來這小叫化真是想“丟車保帥”了,對武林中人來說,擲骰子賭搏的含意便是拼比內力,我金童的內力與他相比只強不弱,他心裏不會不知…… 正思忖間,邊七筒已將一隻銀缽和兩粒骰子捧了進來,恭恭敬敬地置於桌子中央。 鬼靈子道:“不知貴賭場如何抽頭?” 邊七筒連忙道:“本是贏十抽二,但對公子爺們嘛人……” 鬼靈子打斷他們話,對金童道:“你可帶有現銀?” 金童一言不發,伸手入懷,隨手掏出三片金葉子,遞給鬼靈子,鬼靈子將金葉子全遞給邊七筒,淡然道:“這是給你的抽頭。” 邊七筒頓時目瞪口呆。 三片金葉子若換爲銀,總不在一千兩以下,縱是贏十抽二,他們的輸贏也各在五千兩以上了。“鎮西賭場”雖是竹山鎮最大的賭場,如此未賭便預付抽頭,且又是這般大致目,作爲老闆的邊七筒還是平生第一遭遇上。 鬼靈子將三片金葉子塞到邊七筒手裏,道:“在下與這位公子欲擲三把骰子,點大者勝,敢請……對了,敢問尊姓大名?” 邊七筒一邊將金葉子裝入懷內,一邊忙不叠地道:“小的賤姓邊,名叫七筒。” 鬼靈子“哦”了一聲,道:“請邊老闆替我和這位公子作個公證如何?” 邊七筒連聲道:“承蒙兩位公子爺擡愛。小的不勝榮幸之至,但不知——” 鬼靈子道:“我……本公子與這位公子各擲三把骰子,點大者勝。至於賭注嘛,咱們已事先約定,便是這兩位公子的性命。” 他隨手一指金童和獨孤樵,對玉女和瞿臘娜視若未見。 邊七筒聞言大驚失色,顫聲道:“兩……兩條人命……?” 鬼靈子淡然一笑道:“不錯,這位公子以性命作賭,賭他能假本公子之手殺了這位……嗯……書僮。” 轉向金童道:“對嗎?” 金童微覺鬼靈子的話似有些不妥,卻又一時難以挑出毛病來,當下道:“如果閣下言而有信,便是這般賭法了。” 鬼靈子點點頭,道:“邊老闆,你都聽清楚了麽?” 邊七筒點點頭,又搖搖頭。 他被搞懵了。 一個人的銀子總要落入另外一個人的腰包,這是世間至高無上的法則,邊七筒自是深知的,但如果說一個人的腦袋總要輸給另外一個人,至少邊七筒覺得是不可理喻的。 卻聽鬼靈子又道:“咱們無論誰輸誰贏,都決不會血濺此屋的,本公子和這位公子俱是言而有信之人,待賭出輸贏後,咱們自會離開此間,到無人之處自行了斷,還望邊老闆放心,對了,此事與這兩位姑娘無關,她們均可與邊老闆一起作爲公證人。” 瞿臘娜早已忍無可忍,“嗆”的一聲抽出長劍來,叫喝道:“陸小歪!你……” 鬼靈子似是未聞未見,只對邊七筒道:“邊老闆,這位公子以性命作賭,賭他能假本公子之手殺了獨孤……殺了這個書僮,請你做個公證,你可記住了麽?” 鬼靈子聲音逐漸嚴厲,且又得他保證不會血濺當場,更有懷中的三片金葉子作爲“抽頭”,邊七筒哪還有記不住之理,當下連連點頭。 鬼靈子沈聲道:“果然記住了麽?你復述一遍給這兩位姑娘聽聽!” 邊七筒應了聲:“是”,將鬼靈子的話復述了一遍,果然是一字不漏。儘管如此,他還是很想對他們說:任何人都只有一個腦袋,不會多,也決不會少,但可以肯定,掉一次就不會再長出來了。 但三片沈甸甸的金葉子壓得他無法講出這番話來。 卻聽鬼靈子道:“很好。咱們這便開始吧。” 言罷坐在桌旁的軟椅。 金童一聲不吭,坐到鬼靈子對面。 邊七筒戰戰兢兢地道:“小的不知二位公子如何個擲法。” 鬼靈子奇道:“點大爲勝,莫非你沒聽見?” 邊七筒道:“小的自是聽清了公子爺所言點大爲勝的,但擲銀子有兩種賭法,一種是每人各擁一把,以二次點大者爲贏,另一種是各人連擲三把,以三次點數相加,點大者贏,若雙方點數一般大小,則以先擲者爲贏。敢問二位公子爺——?” 鬼靈子連忙道:“一人一把的擲太麻煩,還是每人連擲三把乾脆。” 金童緩緩道:“就是這般。” 鬼靈子道:“爽快!在下既已選定擲法,總不能將便宜占盡了,便讓閣下先擲如何?” 他一付胸有成竹之狀,除獨孤樵茫然無知外,人人俱是心頭一愣。連瞿臘娜也將長劍插回劍鞘,因她素知鬼靈子古怪精靈,此時只怕也是在玩什麽花招,有了穩贏之策。當下強忍怒氣,既疑惑又緊張地靜觀場中。 邊七筒則稍一愣怔便已釋然:雖後擲者輸的可能性大,但鬼靈子縱然輸了也只不過失掉一名“書僮”,自然樂得做個順水人情。 金童卻滿腹狐疑地盯著鬼靈子,想從他面上看出究竟在耍什麽花招。 玉女也對鬼靈子的言行大覺不解,惑然看著他。 但金童玉女均只看到鬼靈子是一付滿不在乎的樣子。 邊七筒見狀道:“好,這位公子先擲。” 從銀缽中撿起兩粒骰子,遞給金童。 金童冷冷盯著鬼靈子,隨手將骰子擲入缽中,隨即雙手按在桌面上,暗運內力。 兩粒骰子在缽中不停轉動。 金童大覺詫異:鬼靈子雖也手扶桌沿,卻沒運一丁點兒內力相抗! 骰子停了下來。 邊七筒看了鬼靈子一眼,高聲道:“兩個六,十二點。” 這是兩粒骰子所能擲出的最大點數了。 第二次也是一般。 金童兩把共擲出二十四點! 鬼靈子卻依舊是坦坦然然,滿不在乎地坐著,一付絲毫不爲所動之狀。 金童暗忖道:是了,這個叫化自忖內力不敵,是故連讓兩把耗我內力。這最後一把他蓄勢而發,定是要搗蛋的了。 冷哼一聲,金童已第三次將骰子擲入缽內,隨即運足平生修爲,借桌面將內力傳向銀缽,使得缽中的兩粒骰子有若螺陀似的飛速旋轉。 邊七筒直看得驚詫莫名:兩粒骰子似是突然間長了翅膀! 金童也是一般驚異:鬼靈子依然未運內力“搗蛋”! 金童的額頭已沁出細密汗珠,雙目如炬,死死盯著鬼靈子。 鬼靈子笑眯眯地看著他。 金童輕吼一聲,缽中的骰子停下了。 還是兩個六,十二點! 邊七筒看看鬼靈子,又看看獨孤樵,面無表情地道:“三把點數累積三十六點。這位公子……” 鬼靈子站起身來,打斷邊七筒的話道:“三把均是最大點數,在下用不著再擲了,咱們走吧。” 瞿臘娜面色慘白,渾身顫抖,卻一個字兒也說不出來。 金童也站起身來,長籲了一口氣,道:“但願閣下言而有信。” 鬼靈子淡然笑道:“在下也一樣希望閣下如此。” 五人緩緩出屋,下樓,步出“鎮西賭場”。 邊七筒在樓上發呆。 樓下的賭客們驚訝地發現,那個腰懸單劍的少女此時走在“書僮”之後,面色慘白,似隨時皆會虛脫而亡! |
送花文章: 41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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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01, 02:37 PM | #500 (permalin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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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萬嶺崇山,一個人迹罕至之所。 走在最前面的鬼靈子突然收住腳步,轉過身來,看著金童。 金童一言不發,拉著玉女朝側面離開二丈有餘,才轉頭定定盯著鬼靈子。 瞿臘娜則一把將獨孤樵拉到自己身後,手握劍柄,怒視鬼靈子。 鬼靈子仍是一副滿不在乎之狀。 良久。 金童沈聲道:“大概勿須在下動手了吧。” 鬼靈子微微一笑,道:“這個自然。” 言罷從懷中掏出一柄長不盈尺的匕首,煞有介事地試操刀刃是否鋒利。 瞿臘娜“嗆”地抽出三尺青鋒,怒喝道:“陸小歪!有種你就將本姑娘和獨孤公子一起殺了!” 鬼靈子卻依舊在試鋒刃,絲毫沒有要動手的意思。 又過得半盞茶時分,金童大覺不耐,又冷冷道:“閣下爲何還不動手?!” 鬼靈子似忽然醒悟,看了金童一眼,點點頭,又掃了其餘人一眼。 但見玉女低頭垂首,面露不忍之色。 瞿臘娜秀目噴火,怒視著他。 獨孤樵本就一派茫然,此時更似呆了一般,只死死盯著玉女。 鬼靈子又是輕輕一笑,隨即面色倏然整肅,直觀金童,沈聲道:“在下有幾句話欲問閣下,閣下只可以‘是’或‘否’作答。待在下問完之後,自不勞公子動手。不知閣下——” 金童淡淡道:“你問。” 鬼靈子道:“在下喜歡和言而有信之人打交道,大約閣下也有同感。” “是。那麽閣下也是言而有信之人?” “是。” “閣下答應過胡醉二十年內不親手殺獨孤樵?” “那是禦妹答應的。” “在下只想知道‘是’或‘否’。” “是。” “閣下若不假手他人,定然是會信守諾言的了?” “是。” “此時獨孤樵已身無半點武功,閣下定已知曉?” “是。” “在咱們未賭之前,縱若在下與瞿姑娘聯手搏命,也斷非閣下和玉女姑娘之敵,不過枉然送命而已?是這樣嗎?” “是。” “咱們賭得很公平?” “是。” “若閣下輸了,定然不會殺獨孤樵的,對嗎?” “對。” 鬼靈子將頭轉向瞿臘娜,淡然一笑道:“那麽,瞿姑娘你可以帶著獨孤公子離開此間了。” 瞿臘娜大覺惑然,愣愣地看著鬼靈子。 金童則冷冷道:“閣下此言是何用意?” 鬼靈子佯作不解道:“莫非閣下竟這般快便忘了咱們的賭約了麽?” 金童陰沈著臉,一言不發。 鬼靈子又道:“若閣下真的忘了,也許瞿姑娘和玉女姑娘還記得。” 但二女也似懵了,默不作聲。 鬼靈子又淡然一笑,道:“閣下先擲骰子,且連續三次擲出最大點,若論賭規,閣下的確贏了,但若憑咱們的賭約而言,閣下終歸是輸了。” 言罷還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 金童怒極反笑,沈聲道:“原采名震寰宇的姚大俠的高足,竟這般個言而有信法,哈哈!” 鬼靈子並不以爲忤,只淡淡道:“在下所作所爲,與老叫化師父並無多大關聯。不過嘛,在下這做弟子的,倒不便太給老叫化丟臉。若閣下說不清咱們的賭約,在下倒可復述一遍。” 稍頓又道:“閣下以自家性命,賭在下能殺了獨孤樵,是這樣麽?” 金童沈聲道:“是又如何?閣下終歸是輸了,爲何這般言而無信!” 鬼靈子笑道:“沒人說閣下輸了,甚至鎮西賭場的邊老闆也未這般說。不過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閣下的的確確是輸了。” 金童怒道:“何以見得?!” 鬼靈子道:“因爲閣下忽略了一個最最簡單的道理:死人是不會殺人的。” 金童一愣,便聽鬼靈子又肅然道:“今日咱們相賭的,僅是一條人命而已,在下雖贏得有些賴皮,卻也不算言而無信。” 言語間突然掉轉手中匕首,直抵向自己心窩,沖金童淡然一笑道:“死人的確不會殺人,所以閣下已經輸了。” 場中任何一人均未料到事態會如此劇變,一時俱似呆了。 鬼靈子又淡然道:“賭搏就是這樣,有時候你不得不押上自身性命,但今日咱們有約在先,只能有一人命喪黃泉,待此間事了之後,你們徑可各走各的了。” 金童一愣之後,似是絕不信鬼靈子會以自身性命換獨孤樵性命。突然沖天狂笑道:“鬼靈子。金童今日算是服了你那三寸不爛之舌,但在下……” 鬼靈子截口道:“在下對殺死自己倒挺有把握的,希望閣下別不相信這一點。” 轉頭又對瞿臘娜道:“瞿姑娘,我陸小歪天生一付油腔滑調的德性,終是改不過來的了,年餘來爲占口頭便宜,沒少給你氣受,還望瞿姑娘勿要介意才好。” 瞿臘娜早收了長劍入鞘,聞言顫聲道:“陸……小歪,你……” 鬼靈子沖她扮了個鬼臉,笑道:“金公子和玉女姑娘是不會再傷害你們的了,若在途中或在柳家堡遇上我師父,還請瞿姑娘代在下問那老叫化和我師姐好,就說……” 他的言語越來越低,最後一句話僅說了兩個字,忽聞“砰”的一聲,鬼靈子已然倒地。 那柄長不盈尺的匕首,赫然插在他左胸上,僅露出不到二寸的柄在外! 瞿臘娜驚叫一聲,疾撲過去,伸手一探鬼靈子鼻息,哪還有半點兒呼吸! 金童玉女也是駭然色變。 瞿臘娜索性坐在鬼靈子身側,既未放聲悲泣也未默默流淚,只伸手輕輕一抹,將鬼靈子的雙目合上,喃喃道:“陸小歪。是我錯怪你了……” 她一刻不停地只講這一向話。 金童長歎一聲,黯然道:“禦妹,咱們走。” 玉女看了獨孤樵一眼,默默跟在金童身後離去。 待玉女的背影自視線內消失,獨孤樵才依然走到瞿臘娜身旁,看了鬼靈子一眼,大惑不解地道:“他怎麽啦?” 話音方落,忽聞“啪啪”兩聲,獨孤樵頓覺兩頰火辣辣的生疼,卻是被瞿臘娜重重的打了兩記耳光! 獨孤樵懵懵懂懂地道:“飛天神龍也是這樣教我武功的。” 兩行清淚,恰似江河決堤,自瞿臘娜雙目中潸潸湧出。 良久,瞿臘娜輕輕抱起鬼靈子,茫然無緒地緩緩而行。獨孤樵不明所以,也茫茫然慢隨其後。 二人行出裏許瞿臘娜忽覺背心一麻,尚未等她大驚之下回頭一探究裏,昏睡穴又已被人點中! 獨孤樵只覺得一團灰影從眼前一閃而沒,待他緩過神來時,面前只有瞿臘娜側臥酣睡,而他懷中那胸上插著匕首的鬼靈子,已是了無蹤影了。 他連“喂”了兩聲,瞿臘娜終是不醒,再看天色,已是日落時分,便索性也原地躺下,不多時早傳出陣陣鼾聲。 約摸一個時辰之後,瞿臘娜悠然轉醒,四顧左右,見只有獨孤樵在一旁酣睡,更無鬼靈子,心下不由大駭,當下搖醒獨孤樵,喝問道:“是你點了本姑娘穴道麽?陸……陸小歪呢?” 獨孤樵揉惺松睡眼,惑然道:“你……你說什麽?” 瞿臘娜見他兩頰此時已高高腫起,不忍心再將它“煽下去”,強忍怒氣道:“是誰將陸小歪搶去了,你看清楚了麽?” 獨孤樵道:“只晃過一團灰色影子,然後你就睡了,我叫不醒你,就也睡了。” 瞿臘娜呆立良久,忽然面露笑意,癡癡迷迷地道:“他走啦,陸小歪他去了,他真的不要我陪他了……可我瞿臘娜偏要找到你,哼!陸小歪,縱若你再有千萬個鬼點子,我瞿臘娜也定要找到你……” 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語,竟不再理睬獨孤樵,徑自疾逝而去! 獨孤樵陡覺眼底一空,哪還有瞿臘娜的影子,獨自僵立良久,腦海中似突然多了些莫名其妙的東西,自言自語道:“原來他叫鬼靈子,又叫陸小歪,而她叫瞿臘娜……” 正自言自語間,忽聞三丈開外有人“咦”了一聲。隨即一個身負二袋的叫化飛奔過來,對獨孤樵道:“閣下方才說什麽來著?” 獨孤樵道:“果然人人都是有名字的,他們一個叫鬼靈子陸小歪,一個叫瞿臘娜。” 那叫化大喜道:“你認識陸少俠和瞿姑娘麽?” 獨孤樵道:“先前咱們走在一起。” “那就好辦了。”那叫化道:“在下是丐幫川陝分堂屬下弟子,數日前在陝南安康鎮受一高大女人重托,要將這面書柬親手交給敝幫前任和現任幫主——胡大俠和姚大俠——任何一位。” 言語間從懷裏掏出厚厚的一封書柬,又接著道:“也怪在下多喝了兩口酒誤事,無意間將此事泄露了,其他人還好,只以爲在下信口開河,偏偏早先江湖人稱‘黑煞四星’中的愁煞星裴文韶和苦煞星糊塗不知因何古怪,竟然相信了我酒後之言,一路攔截追殺,將在下追到此間。” 獨孤樵道:“他們很快就會追來麽?” 那叫化道:“這很難說;因而在下欲托閣下將此書柬傳給陸少俠,告訴陸少俠將它交給他師父或胡大俠,不知閣下……” 話音未落,忽聞三十丈開外有人幽幽歎道:“是那叫化子的腳印,唉!” 聲音中竟有說不盡的惆悵愁意。 另一個聲音接著道:“也不知那書柬上寫了些什麽,使得那叫化像是連命也可不要了。” 這個聲音卻是淒苦異常,令人聞之而欲落淚。 毫無疑問,是愁煞苦煞到了。 這邊的叫化面色倏變,一把將書柬塞入獨孤樵懷中,跪地“咚咚咚”磕了三個頭,折身便跑,直奔出離獨孤樵足有五十丈遠之後,才高聲道:“裴文韶!糊塗!有種的就過來與大爺放手一搏!” 少頃,獨孤樵便聽到了乒乒乓乓的兵刃相擊之音。 大約半盞茶時分之後,聲音驟然停歇。 又過半個時辰,獨孤樵迷迷糊糊地走過去,見地上只躺著那個衣衫檻縷,渾身浴血的叫化。 獨孤樵蹲下身去,問道:“你死了麽?” 那叫化緩緩睜開雙跟,見是獨孤樵,渾暗的目光突然一亮,氣若遊絲地道:“敢問閣……閣下高姓……大名?” 獨孤樵道:“我叫獨孤樵。” 那叫化聞言渾身一震,隨即面露一絲笑意。 但這只是一刹那功夫。 那叫化頭一側,剛剛露出的笑意便已固定在他僵硬的面容上了。 獨孤樵使勁推了推他,恰似在推一段枯木,隨即站起身來,自言自語道:“原來你死了,是裴文韶和糊塗把你打死的。” 他發現早先空空蕩蕩的腦袋裏漸漸填進了越來越多的人名,雖然他並不知道這究竟意味著什麽。 這是一個陽光燦爛的早晨。 鐵運算元田歸林雖依然黝黑瘦小,但面容已不再憔悴。 二十餘日來,木棚附近的飛食走獸遭了災,對於像兔子斑鳩之類的小動物來說,黑力鐵姑無異于索命羅刹。 田歸林睜開眼看到的第一樁物事,是一張寬闊而飽含笑意的臉。 至少在這一刻田歸林覺得這張臉很可愛,甚至心底深處還因它産生了一種微妙的甜蜜之感,因而他微微一笑。 黑力鐵姑也頓時笑容四溢,輕聲道:“相公今日想吃什麽?” 她雖然是輕聲說話,但縱然是武功低微之輩,在五丈開外也決計不會聽不到的。只不過田歸林當然是不會這麽認爲的。 田歸林握住她的手道:“方才我試著運功,覺得此刻的功力較之傷前只強不弱了。” 鐵姑大喜道:“真的麽?!” 田歸林含笑點點頭。 鐵姑突然陷入沈思。 田歸林道:“娘子,你怎麽啦?” 鐵姑道:“那個叫阿鸛的人真了不起!” 田歸林連忙道:“對了,請娘子將當日之情形再講一遍,否則我鐵運算元連救命恩公是誰也不知曉,豈不在稱俠道中人!” 鐵姑嗔道:“我已給相公講過五遍啦,反正往後若遇上阿鸛,我指給你看就是了。” 田歸林道:“我希望你今日再講一遍,一個細節也別漏掉。” 鐵姑道:“好哪。” 稍停又道:“當日我正在挖坑……” 田歸林大奇失聲道:“挖坑?!”鐵姑一愣,道:“光用口講不容易說清楚,奴家這便帶相公去邊看邊說如何?” 田歸林惑然點頭,從床上一彈而起,隨鐵姑到了當日她掘的那個大坑前。 鐵姑尚未開口描述當日情狀,便發現田歸林恰似呆了癡了一般。 他手中正握著一片木塊。 木塊上刻著這樣一行字:鐵運算元田歸林及愛妻鐵姑之墓! 鐵姑愣得一愣,劈手奪下田歸林手中木板,只往地上一摔,木塊便已變成細碎木屑。 田歸林依舊默然無聲,兩顆濁淚,已在雙目內轉動。 忽聞“啪”的一聲鐵姑自掌了一記耳光,泣聲道:“相公,是奴家太傻,以爲相公無救了,才做出這等傻事來,相公若氣不過,便打死了奴家也無怨言。” 田歸林仰首看著鐵姑雙目,慢慢踱過去,伸出右掌,輕輕撫摸著鐵姑面頰柔聲道:“疼嗎?” 鐵姑茫然搖頭。 鐵運算元喃喃道:“誰說娘子傻了!早先我鐵運算元田歸林是被豬油蒙了心竅,竟不知……” 他一個闖蕩江湖數十載的好漢,此時竟泣不成聲,老淚橫流了。 鐵姑撩起衣襟,替他擦去滿面淚痕,隨後兩人緊緊擁抱在一起。 良久。 鐵姑巨面酡紅,輕輕推開田歸林。嬌聲道:“幸好無人看見,否則羞也羞死了。” 此時田歸林心頭迷亂,只莞爾一笑。 便聞鐵姑道:“當日奴家正在挖這個坑,忽見四個長相稀奇古怪的人擡著一頂黃色的轎子過來……” 當下將當日情狀細細描述了一遍,當然,“阿鸛”複勝公孫,以及公孫鸛等五人是如何離去的,鐵姑是毫無所知的。 末了田歸林道:“既然那個阿鸛的轎夫武功如此了得,阿鸛定然是超凡,咱們在江湖行走,斷無不知其音訊之理,他日遇見,我田歸林再謝他救命大恩不遲。” 面色突然一肅,又道:“但我先前托你轉告胡大俠或姚大俠的事,你——?” 鐵姑連忙道:“我自不敢有負相公重托,就在相公昏迷不醒的當日,奴家……” 隨即將當日赴安康鎮之事又細說了一遍。 田歸林駭然道:“你敢肯定那叫化是丐幫中人?” 鐵姑道:“是丐幫川陝分舵屬下弟子,那是決計不會錯的了。” 田歸林突然輕歎了一聲。 鐵姑驚道:“相公,此事有何不妥麽?” 田歸林淡然一笑道:“娘子一片苦心,我田歸林怎會不知;只是此事委實事關重大,是故……唉,罷了,反正一切自有天定,咱們且由它去吧。” 鐵姑還欲再說什麽,卻聽田歸林又道:“走吧,當今之事,還是以先找到獨孤公子爲要。” 黃昏,一個年約十四、五歲的少女在荒山野嶺踽踽獨行。 她腰懸長劍,嬌美的面容此時顯得甚是憔悴和迷茫。 但聽她輕聲吟道:“斑竹枝,斑竹枝,淚痕點點寄相思,楚客欲聽瑤瑟怨,瀟湘深夜月明時。” 吟罷又夠然長歎一聲,自官自語道:“帝舜死於蒼梧,娥皇女英兩個妃子皆能趕至湘江,以淚揮竹,染竹成斑後投水而亡,成爲湘水女神,終日陪伴帝舜,死得倒是不冤,只不知我瞿臘娜死後,能否尋到那刁鑽古怪的鬼靈子陸小歪……” 這少女正是峨嵋派絕因師太的關門弟子瞿臘娜,方才她吟頌的,卻是唐代大詞人劉禹錫所作的一曲《瀟湘神》。 詞中的瀟湘之竹,因一染娥皇女英之淚便憑添了一層長存永在的哀傷情怨,情多而相思綿綿,怨深而悲韻不絕。此時雖非明月當空,更無瑤瑟淒苦之音,然詞意中那迷憫惝恍,亦幻亦真之境,倒正是瞿臘娜此刻心頭之寫照。 無論鬼靈子曾怎樣作弄於她,她曾受過幾多委屈,但年餘來他們一道行走江湖,鬼靈子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無不深深地印在了她的心底。 爲救獨孤樵一命,鬼靈子不惜自戕。雖在將匕首刺入自己心窩之前仍油腔滑調,但如此跳逃不羈,江湖中除了他這歪邪掌門,又有誰能做到! 瞿臘娜突然微微一笑,尋了塊平坦巨石坐下,輕輕哼起了一曲她也不知名目的小調。 哼罷仰首看天,喃喃道:“楚客欲聽瑤瑟怨,瀟湘深夜月明時,唉!日頭怎的落得這般慢……月明時,月明時……,陸小歪,月明時你會在哪兒?你不是說我瞿臘娜終是陪定了你麽,你爲何言而無信,也不等我,竟自先離去了了……哦,對了,陸小歪決不會是言而無信之人,並且他是那般聰穎機靈,定會知道我今夜要去尋他的,他一定會在那地方等著我的,我須勿讓他等得焦急才好……” 言罷竟然格格一笑,彈起身來,辨明方向之後,只嬌喝一聲:“陸小歪,看你今日還能躲到何處!”便徑朝當日鬼靈子自戕之處疾奔而去。 大約三十丈開外的地方,有人聞言驚“咦”了一聲,也朝翟臘娜飛奔方向急追而逝。 月正當空。 荒山野嶺,淒清沈寂。 瞿臘娜端端坐在當日鬼靈子倒下之處,喃喃道:“他怎的還不來,莫非他不知道今夜我會來找他麽……不!他定是故意隱身不現,想再氣我一次,哼!” 隨即高聲道:“陸小歪!還不給我滾出來,本姑娘已看見你了!” 四周依舊寂然無聲。 瞿臘娜怒道:“你躲在那兒擠眉弄眼幹嘛,本姑娘可不再吃你這一套了,看招!” 語音甫落,但見她彈身而起,疾撲一棵小樹“喇喇”數劍,已將小樹斬成段段殘枝! 撿起其中一段,顫聲道:“陸小歪,你爲何不避開?你的武功略略比我高,你爲何不閃避?爲什麽?!……” 言罷還劍入鞘,竟嚶嚶哭泣起來。 忽聞有人輕歎一聲,道:“瞿姑娘,你怎麽啦?” 瞿臘娜駭然一驚,連忙奔過去坐在先前鬼靈子倒下的地方,厲聲道:“不准你過來!” 又是一幽幽長歎,從一棵大樹後慢慢轉出一個蒙面人來。 雖一襲白衫,步履盈盈,但此人面罩黑布只留一雙眼睛在外。在此時此地出現,端的有說不出的詭異。 但瞿臘娜似是未有一絲兒覺察,只呆呆看了蒙面人一會兒,突然道:“陸小歪,你既然來了,幹嘛還要蒙面?告訴你,本姑娘可不理你這套花招!” 蒙面人幽怨地道:“瞿始娘,在下並非鬼靈子陸小歪。” 瞿臘娜似是一愣,隨即又呢喃道:“你不是陸小歪?哦,你當然不是陸小歪。”看了看手中的那段樹枝,驀然間歌斯底裏地吼叫道:“陸小歪死啦!是我殺死他的!是我將陸小歪殺了的!……” 蒙面人聞言渾身一震,失聲道:“瞿姑娘!你說什麽!?” 瞿臘娜茫然道:“誰叫他不閃不避一哼?” 蒙面人急道:“你真是將鬼靈子殺了?” 瞿臘娜怔怔看著左手中握著的那段枯枝,自言自語道:“你明知道無論你到了哪里,我瞿臘娜都會跟你去的,你既然不閃不避,好吧,本姑娘這便隨你去也就是了。” 語音甫落,陡見她右手“嗆”地一聲撥出長劍,徑往頸頂抹去! 蒙面人大驚之下,未及多想,揚手一掌便拍了過去。 掌風將留臘娜長劍震偏,劍刃只在她肩頭劃破一道長約三寸的傷口。 瞿臘娜似是毫無痛覺,只癡癡地看著蒙面人。 鮮血自傷口汩汩流出。 蒙面人疾奔過去,見瞿臘娜兀自坐著發愣,更不多言,運指如風,連點了她七八處大穴。待瞿臘娜昏睡過去之後,蒙面人又點了她肩井穴止住鮮血外湧,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小包藥粉抖在傷口上,又撕下半幅衣袖替她包紮停當,才坐在一側,輕輕將她攬入懷中。 蒙面人的雙目中,也露出一種惆悵迷茫之色。 次日黎明,瞿臘娜悠然醒來,忽覺自己正臥在一人懷中,大驚之下,伸手便欲撥腰間長劍,卻又猛覺渾身竟無絲毫內力,心頭之震駭,端的難以言表。瞿臘娜只覺雙眼一黑,竟又昏了過去。 昏迷中,一般柔和的內力緩緩自丹田穴湧入,瞿臘娜只覺通體舒泰,但待她清醒過來時,蒙面人早立於距她三丈開外,靜靜地看著她,目光中殊無敵意。 瞿臘娜“騰”地立起身來,手握劍柄,怒喝道:“閣下是誰?爲何……爲何……” 她本欲問爲何輕薄於她,卻又終覺問不出口。 卻聽蒙面人靜靜道:“在下也是女兒之身,且與瞿姑娘頗有淵源……” 瞿臘娜聞言怒意大消,卻依舊疑惑地道:“你……你怎知我姓瞿?再說,既然是頗有淵源,閣下爲何不取下面巾?”蒙面人道:“請恕在下實有難言之隱,但在下之言句句屬實,且在下與瞿姑娘是友非敵,還望瞿姑娘海涵才好。” 言語中決無一絲作僞之意,瞿臘娜點頭道:“既然如此,本姑娘決不怪罪于你便是,但在下可要告辭了。” 蒙面人靜靜看著她,突然自顧吟道:“楊柳陌,寶馬嘶空無迹。新著荷衣人未識,年年江海夢。夢覺巫山春色,醉眼飛花狼籍。起舞不辭無氣力,愛君吹玉笛。” 瞿臘娜待蒙面人吟畢,忽覺嬌面一熱,惑然不解地看著她。 方才蒙面人所吟這首詞,卻是五代時大詞家馮延已的《謁金門》,上篇出現的,是一個身著荷衣、浪迹江湖、風流倜儻而又瀟灑飄逸的美少年。詞的下篇,卻是寫那英姿少年出現于一個美麗無暇的少女夢中,並非“未識人”,反是傾慕鴛鴦!此詞詞意回絕吞吐,欲藏還露,本似夢一般亦幻懷真,決無半絲淒苦之意,但從蒙面人口中吟出,竟有道不盡的淒婉迷茫! 見瞿臘娜惑然看著自己,蒙面人又淡淡地道:“瞿姑娘,雖說江湖兇險莫測,卻也因此而奇迹叠出。同是失意人,若瞿姑娘信得過姐姐,爲何不將鬼靈子之事道出,或許姐姐能……” “姐姐?”瞿臘娜突然失聲道,“你是……” 蒙面人連忙道:“姐姐什麽也不是,只不過癡長你幾歲罷?” 瞿臘娜幽然長歎一聲,心頭竟湧起一種奇異的信任之感,輕聲道:“可他已經死了……” 蒙面人驚駭道:“你說鬼靈子死了?” 瞿臘娜黯然點點頭,當下緩緩將當日鬼靈子因救獨孤樵而與金童賭命之事詳盡地道了出來。 末了道:“當日陸小歪就是倒在這裏的,我探查過,他是真的死了。” 卻無任何回音。 蒙面人早懵然僵立,兩行清淚潸然而出。 良久。 瞿臘娜道:“姐姐,你……?” 蒙面人依舊晃若未覺。 恰在此時,忽聞遠處有人“啊”了一聲,聲音中大有驚駭之意。 緊接著又有一人失聲道:“怎麽啦?” 蒙面人陡聞“怎麽啦”三字,渾身又是一震。 便聽先前驚叫的人道:“是他!就是這小叫化,我將書柬給了他!” 聲音既驚駭又粗豪,一時倒難判定是男是女。 蒙面人卻不多作它想,早飛身奔向聲音傳來之處。 瞿臘娜見狀大覺茫然。待蒙面人的背影消失,她又似墜入夢中,喃喃自語道:“陸小歪,我就不信你今夜月明之時還不來見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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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01, 02:38 PM | #501 (permalin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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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是夜,月上柳梢之時,忽有二人出現在瞿臘娜身前。 那個年約五旬的精瘦漢子甚是陌生,但那個高大健壯的女子瞿臘娜倒是識得。 黑力鐵姑,曾被人倒吊在樹上,正是鬼靈子和瞿臘娜將她解救下來的。 此時見鐵姑忽然出現,瞿臘娜甚覺不解,惑然道:“你們來幹什麽?” 鐵姑一指身旁之人,大咧咧地道:“這是我家夫君。江湖人稱鐵運算元,姓田名歸林的便是。” 瞿臘娜淡然“哦”了一聲。 鐵姑又道:“我家夫君可是鬼靈子陸小歪的三叔,至於我嘛,便是他的三嬸了。” 陡聞陸小歪之名,瞿臘娜的面容突然一變,呆呆地看著面前二人。 鐵運算元田歸林開口道:“論輩份,鬼靈子是老夫之侄,別人或許不知其下落,但我這做三叔的嘛,卻知此時身在何處。” 瞿臘娜美目圓睜,失聲道:“你……你們真知道他……他……陸小歪在哪兒?!” 鐵姑高聲道:“我若是不知,也在做他的三叔三嬸了。” 話音甫落,瞿臘娜早彈地而起,一把抓住鐵姑衣袖,連聲道:“走走走!咱們這便找陸小歪去,本姑娘倒要問問他,爲何躲著不肯見我!” 鐵運算元一使眼色,鐵姑道了聲“好”,拉著瞿臘娜徑投西南,鐵運算元自然緊隨其後。 不一日,田歸林、鐵姑和瞿臘娜三人已抵達蜀中峨嵋山腳。 瞿臘娜終日恍恍忽忽,竟不知已到了本派重地,只一個勁兒地問:“陸小歪是躲到這山上了麽?” 田歸林心頭感慨萬端,卻又不知如何作答,只微微點了點頭。 瞿臘娜連忙道:“那咱們快上去。” 未等田歸林和黑力鐵姑開口,瞿臘娜早先行而上。 約摸兩個時辰之後,三人距萬佛頂已不足百丈,忽有一個約二十四、五的尼姑率十數名峨嵋派弟子一溜兒地堵在距他們不到十丈遠的地方。 田歸林一拉鐵姑,收住腳步,抱拳高聲道:“湖北柳家堡鐵運算元田歸林及鐵姑……” 一語未了,早有數名峨媚弟子嘰嘰喳喳地嚷將起來—— “咦?!是小師妹!” “小師妹回來啦!” 卻是瞿臘娜先奔到衆師姐面前了。 偏偏瞿臘娜似是不認識她們了,挨個兒看了衆師姐一眼,茫然道:“陸小歪呢?他在哪兒?你們爲何要將他藏起來?” 爲首那年約二十四、五的尼姑正是絕因師太的大弟子逸靜,見狀大是不解,道:“瞿師妹,究竟是怎麽回事?” 瞿臘娜又看了衆師姐一眼,忽然道:“你們一個也不是陸小歪,他們騙了我。” 轉頭對後面的田歸林和鐵姑嬌喝道:“你們爲何要騸我?” 言罷竟坐地嗚嗚哭了起來。 峨嵋派衆尼及俗家弟子俱是大惑不解,一時竟面面相覷。 只有逸靜知小師妹口中的陸小歪是指何人,當下沖十丈開外的田歸林合什道:“阿彌陀佛,不知二位施主駕到,有失遠迎,還望二位施主勿怪。” 田歸林和鐵姑連忙奔近前來,鐵姑也不還禮,直通通地道:“我和歸林受人之托,將瞿姑娘送回你們峨嵋山,咱們並沒騙她。縱有騙她之嫌,卻也怪我二人不得,只因……” 田歸林連忙打斷鐵姑話頭,作揖還禮道:“湖北柳家堡田歸林及鐵姑因事急而擅闖貴山,未及拜貼求見,尚請怨罪。” 逸靜看看瞿臘娜,依舊合什道:“田三俠之名,貧尼曾聽家師說過,卻不知田三俠此番駕臨敝刹有何貴幹?阿彌陀佛。” 鐵姑搶著道:“便是送瞿姑娘還給你了,方才我已說過了,怎的你的記性這般差。” 田歸林沈著臉喝道:“鐵姑!” 鐵姑一愣,惑然道:“怎麽?” 田歸林道:“你少說兩句好不好!” 鐵姑道:“好當然好,只要是相公你的話,奴家自然句句都聽,但她們……” 田歸林“哼”了一聲,鐵姑連忙打住話頭,大惑不解地看著他。 田歸林又沖這邊一揖,道:“我家娘子生性直魯,不會說話,還請各位師太匆怪。” 鐵姑正想問他憑什麽說她不會說話,卻聽田歸林稍頓又道:“個中原委曲折甚多,在下欲拜見貴派掌門絕因師太前輩,不知——” 瞿臘娜忽然截口道:“絕因師太?你說的是誰?是絕因師太將陸小歪藏起來了麽?” 逸靜聞言大驚,剛道得“師妹”兩字,忽從山頂傳來一細微卻清晰的聲音:“原來是田三俠賢伉麗到了,貧尼有失遠迎,尚請二位施主勿怪,阿彌陀佛。逸閑、逸清,你們照顧好臘娜。逸靜,快請田三俠賢伉麗上來,阿彌陀佛。” 峨嵋派中有此功力者,自然是當今掌門絕因師太無疑了。 逸靜恭恭敬地應了聲“是”,又轉身朝田歸林夫婦合什道:“二位施主請隨貧尼去見家師。” 言罷施展輕功,率先而行。 田歸林見雖山勢陡艄,逸靜大袖飄飄,越級而上,若行雲流水,不禁大是驚佩,暗忖道:峨嵋派得以名列江湖四大門派,端非浪得虛名,觀這逸靜師太不過二十四五年紀,輕身功夫竟不在我鐵運算元之下,且峨嵋派仗以成名的並非輕功,而是一套獨門劍法,若憑真實功夫比劃,只怕我這老江湖也不是她對手。 心有所思,腳下卻不敢絲毫放慢,當下施出平生修爲,緊隨逸靜而上。 鐵姑雖天生神力,輕功卻是不及,幸得她人高腿長,一步跨越三級石階,倒也沒被拉下多遠。 少頃,三人已至峰頂,絕因師太早在自己的練功密室門口合十相迎。雙方見過禮後,四人同入密室之中。 甫一坐定,鐵姑便道:“老師太,我和歸林將瞿姑娘騙回峨嵋山,那也叫做迫不得已,這一節你可要記住了。” 田歸林大皺眉頭,卻見寶相莊嚴的絕因師太微微一笑,道了一聲“阿彌陀佛”,看著他緩緩道:“田施主,小徒似乎……阿彌陀佛,敢問姚大俠高足陸小施主因何未能同來?” 田歸林連忙道:“蒙師太動問,鬼靈子他……他……” 當下將鬼靈子如何爲救獨孤樵性命而自戕,瞿臘娜如何因此而癡迷,他和鐵姑又如何受一蒙面人所托,說知鬼靈子下落而將瞿臘娜騙回峨嵋山來……等等諸般細節,一字不漏地道了出來。 絕因師太沈思良久,才道:“鬼靈子和金童打賭,與鬼靈子自戕之事,是閣下親眼目睹的麽?” 田歸林搖頭道:“在下並未親見,是那蒙面人轉告的。” “那蒙面人當時在場?” “不。但據那蒙面人說,是令徒清醒時親口說的。” “那蒙面人識得小徒?” “是的。” “若貧尼所料不差,田三俠也識得那蒙面人?” “是的,但愚夫婦已發誓決不泄漏其身份,還請師太鑒諒。” 絕因師太點點頭,忽然道:“是那蒙面人救了小徒一命?” 鐵姑大驚道:“師太你……你怎知道?” 絕因師太淡然道:“物極必反,柔極則剛,鬼靈子既已身亡,臘娜她……唉,知徒莫如師,小徒終是堪不破紅塵了。阿彌陀佛,若非那蒙面人救她一命,小徒又怎會有清醒之時。” 鐵姑由衷敬佩道:“師太真乃神人,瞿姑娘確曾擇劍自刎,是那蒙面人以掌風震偏她劍鋒,只劃破了肩頭,才使瞿姑娘清醒了一會兒的。” 田歸林連忙道:“那蒙面人之所以將此事道出,只是怕愚夫婦疏忽大意,沿途中瞿姑娘再出意外,此外並無它意,這一點在下可以性命擔保。” 絕因師太又微微一笑,暗忖道:施恩而不圖報,且田歸林又急於替那蒙面人證明這一點,可見那人與柳家堡大有關聯,莫非那人竟是…… 正思忖間,卻聽鐵姑又道:“實不瞞師太說,這一路上,我和歸林都將瞿姑娘的長劍收藏了,直到峨嵋山下才還給她的。” 絕因師太頷首道:“多謝賢伉儷了,敢請二位施主多盤桓幾日,也好讓敝派上下聊表謝意。” 田歸林連忙道:“師太雅意,愚夫婦豈敢不遵,無奈愚夫婦另有要事在身,就此告辭,有負貴派盛意,還望師太海涵。” 言罷起身,長揖到地。 絕因師太合什還禮,令逸靜送田歸林夫婦下山,並無虛禮俗套,實只有得道高人方能爲之。 待逸靜從山下歸來,絕因師太也只淡淡地道:“去傳爲師的話,讓你黃師妹和譚師妹去照看臘娜。” 逸靜奇道:“師父,不是已有逸閑逸靜兩位師妹照看小師妹了麽?” 絕因師太輕歎一聲。 逸靜道了聲“是”,正欲出門,卻聽師父又道:“凡本派落發弟子,均不可見小師妹。” “是,師父。” “讓黃雯和譚露每日來向爲師稟報臘娜情狀。” “是。” 自此連續三日,兩名俗家弟子黃斐和譚露早晚各來一次,每次稟報的都只是這樣一句話:“師父,小師妹問咱們將陸小歪藏到哪兒去?” 絕因師太也只回答一句:“好好照看臘娜。” 然後合什不停的念“阿彌陀佛。” 第四日,絕因師太召集本派所有俗尼弟子,傳下令諭:逸靜暫時執掌峨嵋派門戶,並由逸靜、逸閑、逸清、黃雯和譚露五人督促本派弟子勤練武功! 衆弟子肅然接令。 次日,絕因師太帶著依舊朦然癡迷的關門弟子瞿臘娜下了峨嵋山。 正午時分,獨孤樵背靠一戶農家小院的木門靜靜坐著。 被瞿臘娜兩記耳光打腫的雙頰,此時早已復原如初。 但因終日餐風露宿,他的衣衫早是襤樓不堪。 他既不知道自己從何處來,更不知將往何處去。 只是他覺得這樣靜靜的坐著很舒服。 忽聞“吱呀”一聲,木門開了,獨孤樵毫無提防,一個筋斗倒翻進去。 接著是一聲驚叫。 驚叫聲是一個身負背簍的少女發出的。 獨孤樵倒是一聲未吭,側身坐在地上,撫摸著自己的後腦勺,茫然不解地看著那少女。 那少女年約十五、六歲,一襲粗布衣衫,一聲驚叫之後,也木愣愣地看著獨孤樵。 屋內傳來一聲咳嗽,接著又傳來嘶啞虛弱之聲:“阿香,出什麽事了?” 名叫阿香的農家少女結結巴巴地道:“人……是一個人。” 一個老者顫巍巍地從內屋走出來,扶住門框,喘了幾口氣,見狀輕歎一聲,道:“這年頭,大家都活得不容易,阿香,你將竈頭上那饃饃給他,讓他去了吧。” 阿香急道:“爹爹,那可是留給你老人家晌午吃的……” 老者道:“去拿吧,看他樣子,只怕有多日未進食了。唉——” 阿香氣鼓鼓地回身進屋。 獨孤樵站起來,茫茫然便欲出門,卻被那老者叫住:“小哥兒且請留步。” 獨孤樵道:“你是在叫我麽?” 老者道:“人窮而志不短,難得。咳咳!小哥兒可否進屋一敘?” 獨孤樵既未點頭也未搖頭,隨那老者進了內屋。 屋內空空蕩蕩,只有一床一凳。床上輔著一床舊席子和一塊破氊子,凳是長條凳。 老者坐在床上,用破氊子裹著肩頭,示意獨孤樵坐在長凳上,屋內彌漫奇特的草藥氣味。 阿香拿著一塊饃饃進來,瞪了獨孤樵一眼,才氣鼓鼓地遞過去,沒好氣地道:“給!” 獨孤樵茫然接過,卻沒送入口中。 老者道:“阿香,今日采桑換的錢,別再給爹抓藥了,沽一斤酒,再多換二兩麵粉回來……” 阿香急道:“爹爹!” 老者歎口氣,從床上摸出個布包,解開一層又一層之後,露出一隻銀鐲子,道:“這只鐲子,是你娘留給你做嫁妝的,拿到鎮上將它當了,割兩斤肉回來……” 阿香大哭道:“不!爹爹!” 老者道:“爹爹無能,對不起你九泉之下的娘親,但……唉,阿香,你就聽爹爹一句話,行嗎?” 阿香早已泣不成聲,接過銀鐲子,使勁兒點了點頭。 老者輕輕撫摸女兒頭髮,老臉竟露出一絲兒笑容,柔聲道:“去吧。” 待阿香離去之後,老者才對獨孤樵道:“阿香她命苦啊,她一出人世,娘親就死了,是我把她拉扯大的。” 獨孤樵靜靜聽著。 老者又道:“老朽賤姓何,敢問閣下高姓大名?” 獨孤樵道:“我叫獨孤樵。” “原來是獨孤公子,恕老朽冒味,敢問公子貴庚,是否曾有婚配?” 獨孤樵想了又想,終是不明所問,只得茫然搖頭。 老者面上微露喜色,又道:“獨孤公,敢問閣下家居何處,令尊令堂大人——” 獨孤樵道:“我不知道。” 老者一愣,忽然看著獨孤樵。 獨孤樵又道:“我真的不知道家在哪兒,也從不知爹娘是誰。” 老者輕歎一聲,道:“唉,也是一個可憐的孩子。” 稍頓又自顧道:“先前還好些,老朽和閨女二人采桑摘藕,日子還勉強能過得下去,自從三年前老朽不幸落了這身癆病,唉……老朽今年才四十七歲,倒像是七旬老者了,我閨女雖出身貧苦,但人倒也本份善良。老朽自知沒多少日子好活了,這也是天數,只是老朽放心不下阿香,她……唉!” 一歎之後,定定看著獨孤樵。 獨孤樵也茫然不解地看著他。 良久,老者才道:“若阿香她終身有靠,老朽便死而瞑目了。” 獨孤樵“哦”了一聲,竟又更無多言。 見獨孤樵一副惑然不解之色,老者微覺失望:若將女兒終身託付給這樣一個傻瓜,也太對不起九泉之下的阿香她娘了。 隨即又暗忖道:我何家三代單傳,若在我這一代斷了煙火,卻又怎對得起列代祖宗! 忖罷道:“若獨孤公子不棄,便在這寒屋裏住下如何?” 獨孤樵道:“好吧。” 這般淡然作答,倒像是頗爲勉強似的。 當晚有酒、有肉、有饃饃,對如此貧寒之家來說,無異于過大年了,但獨孤樵既不飲酒,饃饃和肉在他口裏又恰似嚼蠟,倒使何氏父女大惑不解。 飯後獨孤樵倒地便睡,不多時已鼾聲陣陣,何氏父女面面相覷。 時至戊時,何姓老者對女兒道:“阿香,依爲父觀相,此子大非常人。” 阿香“哼”了一聲,道:“一個叫化子,還是個傻瓜,明日將他打發走也就是了。” 何姓老者道:“阿香,你年紀也不小了,爲父又是這般…… 唉。爲父,想多留他盤桓幾日。” 阿香道:“爹爹既這般說,讓他多住幾日自也無妨,只是咱們自己的生計都……” “看今日之狀,他對吃什麽並不在意。午間爲父詢問過他,竟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也是個苦命之人啊。只要人本份,能吃苦,過日子嘛,憨點傻點也沒啥。” 阿香垂下頭,不再吭聲。 何姓老者續道:“只不知他一個乞討要飯的,背上卻背著那白布套兒作甚,阿香,你去將它解了下來,看裏麵包的卻是何物。” 阿香依言將獨孤樵翻了個身,解下那細長的白布套,打開一看,卻是一柄松紋木劍。 父女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俱是大覺惑然。 待阿香將木劍包了,系回獨孤樵身上,又將他身體側過來時,忽從他懷甲掉出一封厚厚的書柬來。 撿起一看,書柬上既無落款也無收閱之人,卻又用火漆封的嚴嚴實實。 何氏父女更是大覺奇異。 良久,何姓老者才道:“時光已不早了,阿香你去歇息吧,待明日爲父再細細問他。” 次日日上三竿,獨孤樵才酣睡醒來,阿香早采桑去了,何姓老者卻以挺古怪的目光看著他。 獨孤樵揉揉眼睛,打了個呵欠,便聽何姓老者淡淡道:“獨孤公子,不知你背上布套中是何物事?” 獨孤樵道:“是一把木劍,但木葉婆婆說是不可輕易給人看的。” “木葉婆婆是誰?” “是……是先前她給我送吃的,後來就手腳都沒有了,眼也瞎了,耳也聾了,話也不會說了。” 何姓老者心頭一凜,道:“然則獨孤公子懷中的書柬又是何人的?” “書柬?”獨孤樵大惑不解,伸手入懷,取出那封書柬,一看頓即釋然,道:“是一個叫化給我的,讓我交給丐幫前任幫主或現任幫主任何一人,可我不知這二人是誰。” 老者雖非武林中人,但對丐幫的名聲倒也是久有所聞的,聞言心頭狂喜,失聲道:“原來閣下是武林中人,小老兒倒是看走眼了,閣下這便請上路吧。” 獨孤樵奇道:“武林中人?我不是呀!你不要我住在這兒了嗎?” 老者見他言語之間絕無作僞之色,心下也自驚疑不定,道:“閣下真的不是丐幫弟子?” 獨孤樵點頭道:“不是。” 老者道:“但那書柬——?” 獨孤樵道:“這書柬是那叫化硬塞在我懷裏的,後來他就被裴文韶和糊塗殺了。你不提我還差點忘了呢。” 言罷“嚓”的撕開信封,抽出厚厚一疊宣紙,自顧看了起來。 何姓老者早目瞪口呆。 獨孤樵將書柬閱罷,擡起頭來,道:“是一個叫黑力鐵姑的人寫的,寫給什麽胡大俠或姚大俠,又是什麽練絕世內功的《陰陽大法圖》,又是什麽雷音掌連城虎,還寫明瞭地形方位,反正我是一樣也不知道的,咱們將它燒了也罷。” 老者連忙道:“原來公子竟然知書識字,這真使小老兒意料不到。但且先別燒了它,請公子念一遍給小老兒聽聽可好?” 獨孤樵依言一字不漏地念了一遍。 老者沈吟良久,才道:“書柬中所說那山,小老兒倒是識得的,就在此西南不到百里遠的地方。只可是四周都是萬丈絕壁的深淵,名叫什麽雷音掌連城虎的人定是沒命的了。” 稍頓又道:“雖小老兒不知那《陰陽大法圖》是何古怪,也不懂絕世內功又是何物,但寫這書柬的黑力鐵姑既說那胡大俠和姚大俠能上下那萬丈絕壁,定是了不起的人物。” 獨孤樵點頭稱是。 何姓老者肅然道:“這封信是個禍害!” 獨孤樵驚道:“禍害?” “對!”何姓老者斷然道:“不是有個叫化爲此送命了麽!” 稍頓只道:“然受人之托,便須忠君之事。依小老兒之見,獨孤公子你先將它背熟了,然後燒了它,往後若遇上了那胡大俠或姚大俠,也好有個交待。” 獨孤樵道了聲“好”,便又默記那了柬上所書文字。 不到兩個時辰,獨孤樵已能倒背如流了! 此事端的令人覺得匪夷所思,若讓飛天神龍得知,只怕會將他活活氣死! 他的練功口訣僅數百字,教了幾百遍獨孤樵依然記得亂七八糟。 而此書柬洋洋千餘言,獨孤樵偏只用兩個時辰便能背得滾瓜爛熟! 好在此時坐在獨孤樵對面的不是飛天神龍,而是個目不識丁的老農。 何姓老者非但沒有一絲兒怒氣,心頭的樂,反倒難以言表:似獨孤樵這般奇佳記憶,三年兩載之內考它個秀才舉人,那簡直是輕而易舉之事,看來他何家將因此人而門庭興旺了! 似是忘了自己身患沈屙,何姓老者待獨孤瞧第三遍一字不漏將那書柬背完後,竟然滿臉堆笑地一躍下床,親手擦燃火石,將獨孤樵手中的書柬一張張點燃。 燃到最後一張時,阿香拎著一袋麵粉進屋,見狀奇道:“爹爹,你們——” 何姓老者滿面堆歡,道:“阿香,大喜事啊!呆會兒爹爹慢慢與你分說。” 阿香雖滿腹疑惑,但三年來第一次見爹爹如此歡快,心頭也大覺悅愉,徑自生火做飯去了。 獨孤樵依舊是飯後便倒地而臥。 何姓老者將那塊破氊子輕輕蓋在獨孤樵身上之後,拉著女兒輕手輕腳地出屋,到了阿香同樣簡陋的閨房。未等坐穩,便忙不叠的將白日所見所聞之事細細道了出來。 阿香奇道:“他……他真的知書識字?” 何姓老者臉一板,道:“連爹爹的話你也不信了麽?” 阿香連忙道:“不,女兒是說……” 何姓老者截口道:“爲父早就看出獨孤公子大非常人,哈哈,憑如此學識記憶,將來咱何家何愁不興!” 阿香面一紅,嬌嗔道:“爹爹,看你胡說些什麽!” 何姓老者笑道:“好好好!算爲父胡說八道。” 一頓又道:“獨孤公子茫茫然然的,定是曾受了何種嚴重刺激,明日你帶他去采桑,換換腦子,或許……嗯,反正爲父看得出來,獨孤公子非但不笨,而且聰穎過人。” 阿香還想說什麽,卻被爹爹截住:“這是爲父的心願。閨女,別人說長道短,那也由得人家,還望因女別認爲父失望才好,啊?” 阿香看了爹爹一眼,垂頭沈吟良久,才輕聲說:“好吧,爹爹。” 第二日傍晚,何姓老者早早便扶住門框站在門口觀望。 比阿香往日歸家晚半個時辰,才見女兒和獨孤樵匆匆趕回。 阿香走在前頭,面色歡悅,後面的獨孤樵依舊是一派茫然。 何姓老者心頭微奇,剛問得“阿香”二字,卻見阿香笑吟吟地將手從背後伸出來,道:“爹爹你看。” 她左手中拎著的麵粉袋,足比平時多了一倍,右手中提著一大塊臘肉。 何姓老者道:“阿香,這是怎麽回事兒?” 阿香道:“爹爹,稍後女兒再與你老人家細說。” 原來是獨孤樵開始傻呆呆地看著阿香采桑,不到半小時辰,只聽他道:“我也會啦。” 他之手巧,真令阿香膛目結舌。 采桑本是女人家活計,在村裏,阿香也算是采桑好手了,平時她早出晚歸,一天也只能采了一簍筐到鎮上換取麵粉度日,而獨孤樵竟比阿香還快得多,這一日他們竟然采了三簍! 聽得女兒言罷,何姓老者直樂得呵呵大笑。 當夜父女倆便東抽西湊,爲獨孤樵臨時搭了張床。 此後數日,阿香教獨孤樵學會了摘藕、鋤地、播種秧苗…… 諸般農活,獨孤樵無不是一學便精,連那些一輩子以務農爲生的行家裏手,皆是噴噴稱奇。 何姓老者的病情似乎突然間好轉了許多。 村裏人開始相信“苦盡甘來”這句話了,因爲何家便是活生生的例證。 只是獨孤樵雖健壯了不少,卻依舊是雙目茫然。 但何姓老者已暗自決定,一旦獨孤樵將藏在心頭關於那封書柬之事了絕,便將女兒的終身託付給他。 心頭既這般想,他便囑託女兒,若在鎮上遇背刀負劍的江湖中人,便請他們轉告丐幫的什麽胡大俠或姚大俠,“就說咱家的獨孤樵受人之托,有一封書柬要傳給他們。” 阿香自然應了。 她也的確見著兩個人。一個是身負長劍,愁容滿面,不時長歎連連,另一個腰懸黑乎乎一根玄鐵棍,面目淒苦異常,乍看便會令人哀傷。 阿春一輩子隻知采桑,卻不知此二人正是江湖中人人恨之入骨的愁煞星裴文韶和苦煞星糊塗! 見他們愁苦異常地在小店中飲酒,悶然無聲,阿香在店門口呆立了足有半盞茶時分,才咬咬牙鼓足勇氣慢慢走到二煞面前,怯生生地問:“敢問二位老爺可是江湖中人麽?” 裴文韶見一個村姑突然前來問話,輕歎一聲,才道:“唉,江湖兇險啊,莫非姑娘是欲拜我二人爲師麽?” 糊塗也道:“置身江湖便有道不早的苦楚,還望姑娘三思而後行。” 阿香雖不嬌美,卻也豐滿端莊,愁苦二煞一般心思:這個村姑送上門來,聊以解悶,倒也不是壞事。 但他二人生性一愁一苦,言語間竟似充滿對阿香無限同情。 阿香不明就裏,見口氣知此二人是江湖中人無疑,當即喜道:“這就好啦!” 稍頓又道:“小女子倒無拜師之心,只是咱家……咱家相公受人之托,有一封書柬要轉給你們江湖中的兩個人。” 她說到“相公”二字時,面上微微一紅。 裴文韶道:“書柬?什麽書柬?” 糊塗則同聲道:“受何人之托,轉給何人?” 阿香道:“小女子也不知是何書柬,只是聽爹爹說那封書柬事關重大。我家相……相公是受一個叫化所托,要將它……” 話音未落,胡徐突然打斷話頭道:“受一個叫化所托?” 阿香點頭道:“聽我家相公說,那叫化後來被一個叫裴文韶和一個叫糊塗的人打死了。唉,真可憐!” 愁苦二煞對視一眼,皆是面面驚訝之色。 卻聽阿香又道:“我家相公只知那叫化說務必將書柬轉給什麽胡大俠或姚大俠,卻不識得這二人家居何處,是故……” 愁煞裴文貂駭然變色道:“胡醉?姚鵬?” 阿香道:“原來那二人一個叫胡醉,一個叫姚鵬,先前小女子還以爲這二人是同名而不同姓呢。” 稍頓又道:“這麽說二位元老爺是認識他們的了?” 裴文韶和糊塗對視一眼,糊塗點點頭,道:“那就不錯了。” 見阿香一副惑然之色,裴文韶連忙應道:“胡大俠和姚大俠嘛,我二人倒是熟識的,不知你家相公卻是何人?” 阿香道:“我家相公複牲獨孤,單名一個樵字。” 二人聞言心頭震驚,端的非同小可! 他們雖未親眼得見,但獨孤樵一劍刺死“武帝”東方聖之事,倒是江湖上無人不知的。 神功莫測的獨孤樵,怎麽娶這樣一個鄉下女子爲妻?! 然據江湖傳言,眼下獨孤樵一身神功盡失,也不知是假是真。 他們希望是真的,否則憑他二人身手,決難從能殺東方聖之人的手里弄到那封書柬。 他們自是不知,其實那封書柬上的內容,十之八、九倒是他們都知道的。 當下二人立起身來,對阿香道:“你這便帶我們去取那書柬吧。” 雖是迫不及待,面上卻依舊布遍愁苦之色,倒像是要做此事是頗爲勉強似的。 阿香應了聲“是”,將愁苦二煞星帶往家中。 何姓老者陡見裴文韶和糊塗面上愁苦之色,不由眉頭微微一皺。 阿香連忙道:“爹爹,他們說識得胡大俠和姚大俠。” 何姓老者“哦”了一聲,將二人讓進屋,坐定之後道:“二位果真識得那胡大俠和姚大俠麽?” 裴文韶道:“胡大俠和姚大俠皆是武林中聲名赫赫之人,在下二人久走江湖,自然是識得的了,還請老丈這便將書柬給了我們。” 何姓老者道:“這倒有些不便……” 苦煞糊塗忽然目露凶光,打斷何姓老者的話道:“有何不便?” 何姓老者心頭一凜,卻依舊老老實實地道:“因爲那封書柬早被小老兒燒了。” 愁苦二煞同時失聲道:“什麽?” 何姓老者淡淡地道:“書柬確被燒了,只是咱家的獨孤公子倒能將書柬文句倒背如流。” 糊塗道:“你說的是獨孤樵?” 何姓老者一愣,卻見阿香端了三杯茶進屋,道:“是女兒將獨孤公子的名字告訴他們的。” 何姓老者“哦”了一聲,道:“小老兒姓何,賤名志福,敝村名羊頭村,二位既久在江湖走動,若遇上胡大俠或姚大俠,還望轉告一聲,就說羊頭村何志福家有個叫獨孤樵的,有封極重要的書柬要背給他們聽,不知二位……?” 話音未落,愁苦二煞星早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中那說不出的詭異,使何氏父女大覺惶然。 阿香道:“爹爹,獨孤公子呢?何不叫他回來將書柬再書一遍,托這二位老爺轉交胡大俠或姚大使?” 何志福道:“真是巧得很,今日獨孤公子到何處去了,爹爹也是不知。” 愁煞裴文韶突然陰惻惻地道:“何老兒,你要耍花招了,還是快將書柬取出來的好。” 苦煞糊塗也道:“唉,也怪你這窮鬼不知江湖中事,竟不識得我苦煞星糊塗和愁煞星裴文韶是何等樣人,否則你便不會耍這個小花招了。” 陡聞裴文韶和糊塗之名,何氏父女驀然間如遭雷擊,駭然無聲。 將書柬托給獨孤樵的那叫化,便是被裴文韶和糊塗打死的! 見何氏父女良久無聲,裴文韶長歎了一聲,道:“看來我愁苦二煞之名。你們也是知曉的,怎麽樣?不勞我二人動手搜了吧?” 何志福喃喃道:“燒了,的確燒了,幸好燒了……” 二煞同時冷吟一聲。 阿香連忙道:“爹爹和獨孤公子燒那書柬之時,小女子也是親眼看到的,還望……” 話未說完,早被裴文韶一腳將她踢倒在地,冷冷道:“憑你兩個窮鬼,還不配戲弄我愁苦二煞!唉,在下這三尺長劍和胡兄的玄鐵棍可是從來受不得戲弄的。” 一使眼色,與苦煞糊塗同時立起身來,翻箱倒櫃胡亂搜尋。 何氏父女早驚駭得目瞪口呆。 屋子並不大,屋內的東西更是奇少,不到半盞茶時光,二煞早將三間小屋搜了個遍,卻是一無所獲。 愁煞拔出劍來,指著何志福的心窩道:“藏在何處,還不快給大爺取了出來!” 何志福似是呆癡了一般,對指著自己心窩的劍尖竟視若未見。 苦煞淡然道:“裴兄稍候,或許我苦煞能叫這何老兒將那書柬取出來的。” 言罷滿面淒苦地走到倚牆僵立的阿香面前,伸手輕輕一撕,早將她的粗布衣衫撕成數塊,露出小紅肚兜來。 何志福晃若大夢初醒,只高叫了一聲:“作孽啊!”便即昏了過去。 愁煞長歎了一聲,出去端了盆冷水沖何志福當頭澆下。 少頃,何志福悠然醒來,雙眼剛一睜開,便被眼前的景象驚得呆了。 阿香早被苦煞點了穴道,此時身上更無寸布遮掩,飽滿結實的軀體倚牆僵立,雙目緊閉,兩行淚水如奔泉般湧出! 裴文韶早知苦煞心思,還劍入鞘,滿面愁容地看著何志福。 糊塗左手握著玄鐵棍,左手按住阿香豐滿堅挺的雙峰,淡然道:“何老兒,你還不想說出藏書柬之處麽?” 何志福只覺腦中空空蕩蕩,哪還再能言語。 苦煞糊塗輕歎了一聲,將按住阿香乳峰的左手放開,搖搖頭,輕輕將玄鐵棍插入阿香下身! 如此慘無人道之事,他卻做得很認真,似是在玩一樁頗有興趣的遊戲。 殷紅的鮮血,從阿香兩腿間汩汩流出! 愁煞裴文韶滿目幽怨地看著何志福,輕歎道:“書柬藏在何處,你……” 一語未了,忽聞“哇”的一聲,何志福吐出一大口烏血,然後慘喝了兩個字:“畜牲!”就此一動不動。 他先前高叫的“作孽啊”和此刻慘喝的“畜牲”兩個字,村鄰們都聽到了,但自阿香帶著二煞一進村起,早是家家門戶緊閉! 愁煞星裴文韶伸手一探何志福鼻息,又輕歎了一聲,淡然道:“他死了。” 苦煞糊塗也歎道:“唉,只有著落在這妞兒身上了。” 言罷伸手解開了阿香穴道,剛道:“只要將書柬交出,我二人……”十個字,便聞“砰”的一聲! 苦煞糊塗忽覺面上濺了些粘糊糊的東西,待他伸手一抹之後,便看見阿香已軟綿綿地癱倒下去。 再看手上那乳白粘糊的東西,卻是阿香的腦漿! 阿香穴道甫解,便以頭撞牆,腦漿飛濺而亡了。 二煞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時長歎一聲,又同時以長劍和玄鐵棍在何氏父女屍身上胡亂刺砸! 隨後又同時收手,步出何家小屋,一個面色淒苦,一個滿目愁怨,緩緩離開羊頭村。 默然行出裏許之後,裴文韶忽然道:“也許那何老兒說的是真話。” 糊塗道:“但如若江湖傳言有虛呢?” 裴文韶道:“咱們悄悄回去,找個隱蔽之所藏好身形,縱然獨孤樵武功蓋世,咱們不讓他發現便是了。” 糊塗道:“若獨孤樵真的武功全失,裴兄確信能從他口中套出那封書柬的內容麽?” 裴文韶歎道:“到時便由不得他了。” 稍頓又道:“總之不能讓胡醉或姚鵬遇上獨孤樵。” 糊塗道:“此計甚妙,咱們這便悄悄隱回。” 沒料二人堪堪摸回不到三十丈,忽聞左側三丈開外有人沈聲道:“愁煞苦煞,你二人鬼鬼崇崇的作甚!” 愁煞星裴文韶和苦煞糊塗陡聞此言,一時只覺心膽俱裂,駭然僵立! 那聲音雖不大,似對二煞來說,其震懾之力決不亞于閻羅王的索命貼。 因爲二煞對那聲音並不陌生。 他們最後一次聽到那聲音雖是在一年多前,但此時仍歷歷在耳:“你們平時作惡多端,今日我放你二人一條生路,往後若再爲惡,我胡醉要取你們小命易若反掌!滾吧!” 方才發話之人,正是前任丐幫幫主、千杯不醉胡醉! 年余前“黑煞四星”中的笑煞莫軍和陰煞丘一西被飛天神龍兩掌送上西天,時逢胡醉現身,驚走飛天神龍,並饒了愁苦二煞性命,並嚴令二煞從此不得再在江湖作惡,但二煞凶性難改,就在半小時辰之前,還慘無人道地將不會絲毫武功的何氏父女斫成肉泥! 胡醉此時突然現身,怎不令二煞如遭電擊! |
送花文章: 41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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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01, 02:39 PM | #502 (permalin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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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胡醉從一棵巨樹後轉出,見愁苦二煞呆若木雞,不由心頭微奇。略作思忖,又沈聲道:“你二人劣性難改,又做下何等惡事了?” 二煞宛若大夢初醒,聽言語覺出胡醉尚未知曉他二人在羊頭村的所作所爲,當下連忙同聲道:“沒有沒有。” 胡醉“哼”了一聲。 愁煞裴文韶又連忙道:“自從得胡大俠放我二人一條生路,在下與糊塗兄便發誓要悔過自新,至於胡大俠的教誨,在下二人更是時刻銘記於心,決無半刻敢以忘懷……” 愁煞說話的同時,苦煞似雞啄米般將頭點個不停。 胡醉打斷裴文韶話頭,淡然道:“泰山頂上,我胡醉與武當滅性道長以及拜弟童超當著天下英雄的面發誓非殺任空行、鐵鏡、冷風月和辛冰四妖賊,故數月來,你們還當我胡醉對江湖中事一無所知麽?” 苦煞糊塗駭然道:“胡大俠,這卻怪小的們不得,任……任空行自知敵不過胡大俠至少俠蓋世神功,便廣收嘍羅以求自保,小的們是迫於無奈,才被他強行拉入夥的。” 胡醉道:“任老賊廣收嘍羅,此事我自也知曉,此時鐵鏡和冷風月已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愁煞連忙討好道:“胡大俠有所不知,任……任老賊始終信不過冷風月,從未將他體內的毒藥除盡,就在不久之前,冷風月突然不知去向,據飛天神龍說,是他一掌將冷風月打死了。” 胡醉奇道:“此事當真?” 糊塗搶著道:“是鐵……鐵鏡訓斥小的們時親口說的,他還說咱們決不會給冷風月報仇,因爲冷風月對任……任空行不忠,那便是自取滅亡。” 胡醉“哦”了一聲。 裴文韶又道:“鐵鏡死心踏地跟定了任空行,所以他身中的‘笑魂散’劇毒已被解了,此時任空行的左膀右臂,卻是鐵鏡和玉蝴蝶金一氓。” 胡醉詫異道:“金一氓?!那采花魔頭竟會甘願追隨任老魔?” 糊塗道:“胡大俠有所不知,金一氓是爲圖毒蠍子辛冰才肯與任空行聯盟的。對了,任空行已將辛冰收爲義女了。” 胡醉微煞眉頭,道:“方才你說到‘聯盟’二字,莫非——?” 裴文韶道:“任空行打著昔日太陽叟東方聖的招牌,已然成立了個叫‘複聖盟’的組織,他自任盟主,鐵鏡和金一氓分任副盟主之職,其實此盟並非象東方聖那樣圖霸武林,只是爲了對付胡大俠你們。” 胡醉淡然一笑道:“目前此盟實力如何?總部設置何處?” 裴文韶與糊塗對視一眼,惶然道:“據小的看來,眼下此盟的實力足可與江湖各大門派抗衡,至於其總部嘛,小的實在不敢……” 胡醉道:“我也不會逼你們非說不可的。但望你們勿要再爲虎作悵!” 稍頓又道:“你們去轉告任老魔一句話,無論他藏身何處,我胡醉終有一天會殺了他以謝天下英雄的!”裴文韶連忙道:“那是肯定的。” 胡醉一揮手:“現在你們可以走了。” 二煞口中謝字不斷,轉身步出七、八步,苦煞糊塗收住腳步,又對胡醉道:“胡大俠不殺之恩,我二人沒齒不忘,若胡大俠不嫌小的多嘴,有一句話還空胡大俠留意,此時‘病諸葛’歐陽釗已成了任空行的座上客。” 胡醉劍眉微跳,道:“歐陽釗?此人本是早隱居海外了麽?” 裴文韶連忙道:“自泰山一別,任空行自知憑實力不敵胡大俠童少俠和武當派,便遠赴東海南海,以太陽叟東方聖作招牌,招得許多奇人異士,病諸葛不過是其中之一而已。” 胡醉低頭沈思不語。 二煞見狀連忙道聲“告辭”,更不敢再打獨孤樵之意,徑自飛遁而去。 少頃,毒手觀音從樹後轉出,低聲道:“師弟,你在想什麽?” 胡醉淡然道:“沒什麽。” 稍停又道:“江湖中奇人異士甚多,但有一點卻是令人百思而不得其解,昔日東方聖雖身爲白道武林盟主,卻爲何連堂堂少林武當前輩,也會對他俯首稱臣,甚至任空行一打出東方聖招牌,竟連早不過問江湖是非的歐陽釗也會回歸中原。” 毒手觀音侯玉音道:“那號稱‘病諸葛’的歐陽釗卻是何人?” 胡醉道:“此人武功平平,但若論機關造設之術,倒足可以睥睨天下了。我甚至懷疑昔日東方聖的‘武帝宮’也出自此人手筆。有他相助,咱們殺任空行倒頗有些麻煩了。” 侯玉音聞言黯然無語。 良久。 侯玉音道:“邪不勝正,自古便有此說,不知童少俠和青青他們打探到些什麽了。” 胡醉道:“據姚鵬那老叫化說,獨孤弟不知因何武功盡失,卻又與飛天神龍萬人樂攪在一起,萬人樂之邪乎天下無人不知,倒是兇險得緊,咱們還是先找到獨孤弟,再去搗任老魔老巢不遲。” 侯玉音點頭稱是。 當下二人展開輕功,徑往西北而行。他們自是不知,若投東南,立時便可見到獨孤樵了。 獨孤樵坐在何家小院門前,雖默然無聲,淚水卻是早打濕了衣襟。 愁苦二煞剛離開不久,獨孤樵便回來了。 自然,他很快就看到了何氏父女的屍身。 但他唯一所做的,便是將那塊破氈蓋在阿香裸露的屍體上,然後就坐在門前,正象他初到時倚門而坐那樣。唯一不同的是當時他腦中茫然一片,此時卻禁不住淚水汩汩流出。 所有村民對此只能報以一聲長歎。 天黑之後,獨孤樵的淚流幹了,他便側身而臥。 次日也是一般,他對好心的村民們端來放在面前的食物恍若未見。 第三天,屋內何氏父女的屍體己發出臭味,但獨孤樵依舊未有覺察。 第四天午時,人們發現連日來未曾進過一點兒飲食的獨孤樵昏過去了,一個姓蔡的老者將他抱回家中,讓老伴喂他進食,自己則去邀約了全村鄉鄰,將何氏父女安葬了。 獨孤樵完全清醒,是第五日淩晨。但當日傍晚蔡姓老者夫婦下地歸來時,卻發現雖已清醒卻面色茫然的獨孤樵已不知去向。 數日之後,在離羊頭村百里之遙的一所小破廟中,古燈和尚替一個除了會回答自己姓名,除此之外一問三不知的人剃度皈依。 這人唯一能回答的一句話是:“我叫獨孤樵。” 古燈和尚並不認爲此人是個白癡,甚至認爲他大有佛緣,於是古燈和尚爲獨孤樵取了個法名:道悟! 至少在十數日之內,古燈和尚對這個法號道悟的小沙彌滿懷信心,他堅信道悟能承襲自己的衣缽。因爲這個小沙彌已達到了這樣的境界:對一副臭皮囊滿不在乎! 甚至他還能達到物我兩忘:連自己叫道悟也渾然無知。 這正印證了佛家真言:無名無我,無色無相。 但古燈和尚錯了。 他不敢說是佛祖錯了,只能喟歎自己錯了。 因爲獨孤樵心甘情願地跟人離開了這地處荒山野嶺、香火不旺的小廟。 是在傍晚,酉牌時分。 獨孤樵茫然坐在小廟門口,突然來了兩個人,一個是年近七旬的老尼,一個卻是年約十四、五歲的嬌美少女。 少女面上是一派茫然之色,而身爲出家之人,那老尼本該早知不嗔不怒之道,但他們陡見剃光了頭的獨孤樵,竟同時驚咦了一聲! 古燈和尚聞聲而出,見狀合什道:“阿彌陀佛,師太和這位女施主竟識得貧僧這小徒麽?” 那老尼也合什低宣佛號道:“貧尼絕因……” 古燈連忙道:“阿彌陀佛,敢問師太可是當今峨嵋派掌門麽?” 絕因師太頷道稱是,隨即道:“這是貧尼俗家弟子瞿臘娜。” 瞿臘娜似未聽見師父之言,卻突然道:“你是獨孤樵。” 獨孤樵竟然微微一笑,道:“我叫獨孤樵。” 瞿臘娜又道:“你知道鬼靈子陸小歪的。” 獨孤樵想了想,道:“我知道的。” 瞿臘娜飛躍進去,拉住獨孤樵的袈裟,連聲道:“走走走,咱們找陸小歪去!” 獨孤樵道:“好。”立起身來,真不再管絕因師太和古燈和尚,徑自離去。 古燈連宣佛號。 絕因師太則輕歎一聲,也不問古燈法號,只合什道:“貧尼告辭了。” 待她起身離去之後,古燈和尚微微一笑,回入廟內,很認真地架好木柴,點燃之後,盤膝合什坐入火堆之中,面朝西邊,也不知他口中喃喃咕噥了些什麽,不到半個時辰,已是廟毀人亡了。 如此圓寂,頗有些莫名其妙,古燈和尚能否魂歸極樂,那就不得而知了。 只是一個老尼姑帶著一個年輕和尚及一名嬌美少女,端的不倫不類,幸得絕因師太雖爲出家之人,卻是性烈如火,更兼身懷絕技,倒使行人只敢暗笑而已。 儘管如此,她還是給獨孤樵購置了一襲青衫和一頂文士巾,若非雙目無神,乍看,獨孤樵倒像是個青衣秀士了。 這一日,獨孤樵和絕因師太到達竹山鎮,正欲尋一客棧歇息,瞿臘娜突然木愣愣地站在街邊,看著一幢規模挺大的建築。 絕因師太擡頭一看,只見那大門上方書著四個大字:鎮西賭坊。 不禁眉頭一皺,道:“臘娜,你怎麽啦?” 瞿臘娜晃若未聞,自顧喃喃道:“就是這兒,對,就是這兒了。” 絕因師太一愣,隨即已明就裏,當下率獨孤樵和瞿臘娜步入賭坊。 正如當日鬼靈子及金童一干人進入這家賭坊時一樣,絕因師太三人一入賭坊,大廳裏頓即鴉雀無聲。 尼姑進入賭場,端的令人覺得匪夷所思。 但最爲驚訝莫名的,恐怕還是賭場的老闆邊七筒。 這三人中,他認識兩個。 其中一個還是“死人”。或者說,獨孤樵應該是個必死之人! 因爲鬼靈子以獨孤樵性命與金童擲骰相賭時,邊老闆被請爲公證,並且鬼靈子輸了。 鬼靈子已經替獨孤樵輸了性命。 但此時獨孤樵卻偏偏活生生地站在面前! 而當日凶露的那個小姑娘,此時卻再無凶態,只茫然迷離地看著他。 邊七筒焉得不驚。 一驚之後,邊七筒心頭又暗暗叫苦。 “遇見尼姑,逢賭必輸”,這是賭客們的口頭禪。 甚至有些賭客已不打招呼便離去了。 偏直瞪著他的那老尼姑雙目精光似電,又是腰懸長劍,一看便是身懷絕技之輩。邊七筒惹她不起,甚至在她的目光下,邊老闆竟覺得自己比平時矮了半截! 瞿臘娜似是突然清醒,指著邊七筒道:“你還記得本姑娘麽?” 邊七筒連忙道:“記得記得。” 瞿臘娜道:“走,到咱們當日賭命的那間屋子去。” 邊七筒此時哪還敢有半點老闆氣派,當下點頭哈腰地率了三人上樓。 方一進屋,邊七筒就連忙從懷中掏出當日金童給他的三片金葉子,道:“小的雖身爲敝賭場老闆,卻決不是貪得無厭之徒,還請姑娘將此重金還給那位公子爺。” 瞿臘娜揮手道:“本姑娘不是爲了這個來的,我只問你,陸小歪後來他到過此處沒有?” 邊七筒道:“陸小歪?他是……” 瞿臘娜道:“便是當日未曾擲骰子的那個。” 邊七筒恍然大悟“哦”了一聲,道:“姑娘說的原來是陸小少爺,但自當日姑娘和公子爺你們離去之後,便未再有你們中的任何一人光臨敝坊了。” 瞿臘娜輕歎一聲,失望之色溢於言表。 絕因師太當下道:“邊老闆,還望你將當日之狀細細道出,決不許漏下任何一個細節。” 她言語雖不重,卻有一種令人無法抗拒之力,邊七筒連連點頭稱是,遂將當日鬼靈子等五人如何入賭場,又怎樣賭命,然後離去之情一字不差地敍述了一遍,言語中自然“公子小姐”不斷,末了道:“至於三位公子爺和兩位小姐離開敝店到了何處,小的就不得而知了。” 絕因師太沈吟良久,忽聞瞿臘娜道:“師父,徒兒帶你老人家到當日我們去的那地方。” 見她面上再無茫然之色,絕因師太心頭暗喜,當下與邊七筒別過,隨瞿臘娜和獨孤樵離開了鎮西賭坊。 到得當日鬼靈子自戕之所,瞿臘娜面上時怒時喜,將鬼靈子如何作弄金童之事連比帶劃地演述了一遍。最後竟將師父拉到鬼靈子倒身之處,面上又呈一副迷茫之色,將師父橫抱起來,慢慢地朝當日她抱起鬼靈子所行路徑走去,絕因師太既覺啼笑皆非又心頭惻然,任由瞿臘娜抱著走出老大一截。忽覺瞿臘娜渾身一震,隨即側倒於地。 絕因師太大驚,一躍而起,卻見愛徒竟滿目茫然地喃喃道:“就是這樣的,我醒來時,陸小歪他……他就不見了。我問獨孤樵,他說只看到……看到一點灰影。” 絕因師太聞言一驚,轉向獨孤樵,道:“獨孤公子,當日你果然看見過一團灰影麽?” 獨孤樵點點頭,道:“那灰影一閃就不見了,我見瞿姑娘睡得很香,叫她不醒,我便也睡了。” 絕因師太面上微現喜色,尚未開口,卻見瞿臘娜滿目憂傷地站起來,緩緩沿原路折回,坐到鬼靈子倒身之所,嚶嚶哭泣起來。 知勸其無用,絕因師太乾脆也端坐於側,細細思忖那將鬼靈子帶走的“灰影”究竟是誰? 是敵?是友? 將鬼靈子帶走又是何意? 思忖再三,終是不得要領,正自惑然,忽聞一聲陰惻惻的冷笑,一個面若鷹隼,目露凶光的高瘦漢子,也自五丈開外緩緩踱了過來。 絕因師太駭然一驚,彈地而起,手握劍柄怒喝道:“鐵鏡!你這奸賊……” 卻被鐵鏡哈哈一笑打斷話頭,只聽他道:“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哈哈,絕因老尼,今日本人到此,並無它意,只想將獨孤樵帶走。” 絕因師太怒極反笑道:“好說!好說!也算是上天有眼,讓貧尼遇上了你這奸賊,敝派與閣下的血海深仇中今日也該清算清算了!” 鐵鏡聞言不驚不怒,淡淡道:“帳嘛,終歸是要算的,只是今日恐怕你這老尼姑難以如願了。” 言罷乾笑一聲,雙手輕拍數下,便見愁苦二煞自十丈開外如飛趕至,沖鐵鏡一齊恭聲道:“複聖盟紫衣堂屬下弟子裴文韶糊塗恭聽副盟主令諭。” 絕因師太一愣:什麽“複聖盟和紫衣堂”?愁苦二煞又怎成了什麽“屬下弟子”! 正疑惑間,便聽鐵鏡道:“這老尼姑有個名號叫絕因,收得幾個淫尼賤女在峨嵋山,自充一派掌門……” 如此出言無狀,絕因師太哪能不怒氣衝天,當下“嗆”的拔出三尺青鋒,暴喝道:“鐵鏡!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辰了,亮兵刃吧!” 鐵鏡似是未有所聞,只對愁苦二煞道:“你們將這獨孤樵帶回聖盟,不許出半點差錯,否則……哼!” 絕因師太駭然色變,獨孤樵神功盡失,她自是深知了的。平心而論,要獨勝鐵鏡她也殊無把握,甚至落敗的可能性還要大些,但她身爲峨嵋派掌門,豈能不報本派與鐵鏡的血海深仇,是故當愁苦二煞現身時,早存了拼死之心,她倒也並不如何驚駭。 俗話說一夫拼命萬夫難敵,縱是鐵鏡與二煞聯手,絕因師太數十年功力端得非同小可,除非兩敗俱傷,否則要在千招之內取她性命那是萬難。 但陡聞鐵鏡竟令二煞帶走獨孤樵,絕因師太心頭之震駭可想而知。 就在電光石火之間,未等愁苦二煞肅然受命,早聞絕因師太暴喝一聲:“看招!” 劍隨聲出,竟是峨嵋劍法中最爲淩厲的一招“佛光普照”。 據說當年峨嵋派創派祖師郭襄因觀金頂佛光數月,心有所悟,方才創下此招。絕因師太浸淫本派劍法數十年,是故此招一出,劍氣劍影竟籠罩了方圓二丈之地! 鐵鏡自忖武功略勝絕因師太,故一直未亮出他的判官筆來,也怪他太過托大,決未料到絕因師太堂堂峨嵋派掌門,竟會連句場面話也不相呼,猝然間便施辣手,大驚之下,對方的劍尖已刺到了期門穴。 他怎知絕因師太竟是如此思忖:今日縱是兩敗懼亡倒也並不算什麽,但獨孤樵若被對方掠去,他的兩個拜兄胡醉和童超俱是俠骨丹心之輩,定會因拜弟受人所挾而束手束腳,甚至爲救拜弟而不惜自身性命,若真如此,江湖魔焰囂張,從此再無寧日了。 反正今日之局只有以生死方能了斷,實在顧不得什麽武林的輩份和一派掌門之尊的虛名了,只有先制住鐵鏡,方能救獨孤樵並且自救。但絕因師太那運足平生修爲的淩厲劍氣只將愁苦二煞迫追四丈,卻未能如願以償地制住鐵鏡。 差了一線。 僅僅只差一線! 絕因師太的劍尖,已將鐵鏡的額頭劃破了一道長約二寸的血槽,卻未能直貫而入。 血槽也並不深,只劃破了皮肉。 不愧是一梟雄,鐵鏡雖未料到絕因師太以一派掌門之尊會猝施暗算,但方覺劍尖及面,他竟快逾閃電的往右側倒下! 普天之下,只怕還從未有人見過此招。 因爲這根本不是招。 如果硬要給它定個名目,肯定只有四個字適用:自殺之招! 偏偏這“自殺之招”竟使鐵鏡只是自額頭至左頰添了一道永遠無法抹去的劍痕,卻救了他一條性命! 連絕因師太也爲之一愣。 但就在這一愣之間,躺倒在她面前的鐵鏡已彈身而起。 絕因師太冷哼一聲,又“喇”的一劍刺出。 她似是忘了昔日敦敦告誡本派弟子之言:“若非身處絕境,且對方又是大奸大惡之輩時,萬萬不可使出‘點眉落明’一招!” 但此時身爲掌門的絕因師太,竟自己犯戒了。 她使的正是這一招“點眉落明”! 雖鐵鏡完全不負“大奸大惡”四字,但絕因師太此時並未身處絕境,甚至因搶得先機而占盡了上風。 嚴格地說,在整套峨嵋劍法中,並無“點眉落明”這一招,此招雖也含峨嵋劍法輕靈快捷變幻萬端之意,卻多了全套峨嵋劍法中均沒有的陰損、歹毒和霸道!因爲此招一出,並非爲取敵手性命,而是專爲刺瞎對方雙目。 對於武林中人來說,雙目失明實在比死更痛苦。 據說此招系絕因師太的前輩祖師晦光上人所創,並因此而閉關懺悔了三年,然待其圓寂西歸之前,還是忍不住將它傳給了繼任掌門,但也立下嚴規:凡本派弟子,斷不可輕易使出此招! 因而此時鐵鏡心頭之震驚,端的非同小可。 未等他立穩足跟,雙目前的點點寒星,已幻化出一張巨網襲來! 大驚之下,鐵鏡飛速朝後彈出五丈有餘。 但他快,絕因師太卻也不怪,更不換招,只如影附形迫進。 此時鐵鏡已提起真力,但見他突然淩空騰起,足有一丈有餘,險之又險地避過了雙目失珠之厄。 絕因師太功敗垂成,但聞她清嘯一聲,急速換招,一招“萬佛觀日”,三尺青鋒已然織成劍網,封住了鐵鏡下落之勢! 好個蓋世奸雄,雖驚不亂,身在空中,電光石火間已抽出腰間精鋼判官筆,並不扭腰挪移,反沖劍網直落而一下! 絕因師太大喜:只要落入劍網之中,鐵鏡非被絞成碎屍不可! 但絕因師太錯了,她太低估了鐵鏡。 鐵鏡並非不知身下那劍網的淩厲,但他必須直落而下。 他也深知絕因師太的功力僅略遜於己,若再運力淩空挪移,無論能移開多遠,絕因師太的劍網都絕對會在下面等著他。 更重要的是,此時他手中已經有了一支精鋼鑄就的判官筆! 寫來話長,其實這一切都是刹那間之事。 但聞“叮”的一聲,劍網驀然間消失了。 絕因師太雖已運足全身內力,但她的手中長劍已漸漸彎曲! 鐵鏡仍然身在空中,但他的判官筆尖正不偏不斜地頂在絕因師太的劍尖上。 這又是險之又險的一招,若稍有一絲差遲,鐵鏡此時已成碎屍無疑了。 但這種差遲並未發生,因此他已冒險扳回了劣勢。 絕因師太的臉漸漸發白了。 鐵鏡卻好整以暇地騰出左手抹去面上正汩汩流出的鮮血。 獨孤樵、瞿臘娜以及愁苦二煞,恰似四段枯木,或站或坐,俱是茫然無聲。 便聽鐵鏡冷冷道:“臭賊尼!今日你死期到了!” 話音甫落,忽見絕因師太面色倏然間由白轉紅,鐵鏡陡然一驚,百忙中借力一彈,已淩空橫飛出七、八丈之遠安然落地,看著絕因師太沈聲道:“老賊尼,鐵某還想多活幾年,犯不著與你同歸於盡,但今日你卻死定了!” 原來絕因師太方才突然面色由白轉紅,正是運足了十二分真力,意欲撤劍換招,拚著被判官筆貫頂殞命,自己手中長劍,也決不會不洞穿敵人胸腹!這正是兩敗俱亡的打法,鐵鏡焉有不知,是故有這番說話。 絕因師太並不回話,只暗自調息真元。卻聞“吡”的一聲,鐵鏡撕下半幅衣袖。絕因師太一觀之下,早知究裏,當下海嘯一聲,複又仗劍攻上! 鐵鏡大怒,暴喝一聲,揮筆接招,觀其筆勢,竟是將“草聖”張旭的《肚痛帖》化爲武功招式,端的若驚電激雷,倏忽郭蕩,又似懸崖墜石,轟然有聲! 絕因師太卻劍走輕靈,雖姿肆而不逾法度,如有急雨絕風之勢! 二人以快打快,瞬息間竟分不清誰是鐵鏡誰是絕因師太。 數十招之後,鐵鏡陡然而驚:方才絕因師太急切搶攻,不讓他有包紮傷口之機,一怒之下竟使“狂草”筆勢以快打快,而快卻正是峨嵋劍法之所長,如此豈能奏攻! 心念電轉,鐵鏡突然筆勢一轉,信手緩緩一揮,隱勁于圓,藏巧於拙,竟“書”起了“書聖”王羲之的《東方朔畫贊》小楷法帖,看似黯然有餘,鋒穎不露,卻將絕因師太的所有精妙招式一一封住,再也快將不起來了! 所幸此時鐵鏡額頭血槽內鮮血汩汩湧出,一隻左眼早被血液弄得難以現物,半邊衣襟也是血迹斑斑,內力大弱平時,數次本該得手之機,均被絕因師太避過。 饒是如此,鐵鏡以慢制快,仍是占盡上風。又過近百招,絕因師太已呈不支之象,鐵鏡忽見愁煞裴文韶和苦煞糊塗似是呆了一般,竟癡癡地立於數丈開外觀鬥,不禁大怒道:“裴文韶!糊塗!你們竟敢不過本座令諭麽?!” 愁苦二煞恍若大夢初醒,聞言面色倏變,一齊恭聲道:“小的該死!” “啪啪”各自掌了兩記耳光,跑過去架起獨孤樵,徑往東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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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01, 02:40 PM | #503 (permalin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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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絕因師太大駭,運足平生修爲,又是一招“佛光普照”,意欲迫退鐵鏡,從二煞手中將獨孤樵救下。 鐵鏡何等樣人,怎會輕易著了道兒,當下冷笑一聲,但聞“叮叮”之聲不絕,一一將絕因師太劍式化解。 畢竟鐵鏡功力略勝一籌,絕因師太反被迫退三步,當下高聲道:“臘娜,快追愁苦二煞!” 瞿臘娜卻只木愣愣的呆坐原地,對師父之當頭棒喝恍若未聞。腦海中茫然一片,甚至不知愛她勝過親生之母的師父轉眼便有性命之憂,只自顧想陸小歪爲何如此不守信用。 絕因師太見狀黯然忖道:“罷了罷了,今日貧尼以一條性命換鐵鏡這奸賊一命,也不算愧對江湖同道了!” 忖罷劍招忽變,竟是招招辣手,自家空門大露,更不顧鐵鏡能一筆取她性命! 鐵鏡驚道:“老賊尼!玩命麽?本座可不願陪小尼姑同歸於盡!” 口中說著話,腳下卻是不亂,一邊拆式應招,一邊連連後退。 如此過得三十餘招,鐵鏡漸漸火起,當下也運足全身功力,左手一筆架開對方長劍,左掌倏然迫出。 百忙之中,絕因師太也只得運掌相抗。 一時間,筆對筆,掌對掌,竟成了個拚比內力之局! 不到半盞茶時光,絕因師太頭頂上已盤旋出一團白霧,面容呈豬肝之色。 鐵鏡見對手已顯不支之象,不由露出一絲兒獰笑,正欲再摧動真力將絕因師太毀於掌下,忽聞不遠處有人“咦”了一聲。 雖只一個“咦”字,早已把鐵鏡嚇了個魂飛魄散! 他對那聲音是再熟悉不過了。 當下運足十二成真力,暴喝一聲,將絕因師太震飛一丈開外,也不管對方是死是活,鐵鏡轉身便逃。 總算他見機得快,否則喪命當場,那是毫無疑問的。 因爲那發出驚咦之聲的,便是當今天下第一大幫幫主,俠名卓著的布袋和尚姚鵬! 布袋和尚飛身過來,早看清眼前一幕,憑其功力自可追上鐵鏡並取了那廝性命,但對名震寰宇的一代大俠來說,當務之急卻是救人。當下只對臘娜道了一聲:“瞿姑娘,請替老叫化護法。” 便將面色慘白如紙、嘴角上兀自挂著血絲的絕因師太扶起,雙掌頂住她背心,緩緩輸入內力。 絕因師太雖尚未喪命,但五腑已被震離原位,布袋和尚內力之強,已算是武林絕頂之輩,還兀自須臾間便滿頭滿面大汗淋漓。 瞿臘娜似對眼前發生的事一無所知,更不知護法爲何物,呆愣愣的坐於原地。 她自是不知鬼靈子此時已得以脫身了。 就是說,鬼靈子沒有死。 確切他說,鬼靈子已死過一次,但卻被人給救活了。 就連他自己也感到大惑不解,睜開眼後的第一句話便是:“閻羅殿原來是這個樣子,你們在殿裏擔負何職?” 他得到的回答,是三個老者的哈哈大笑。 鬼靈子奇道:“我陸小歪活著時雖頑皮搗蛋,卻從未幹過愧對良心的事,你們可……” 未等他將話說完,早有一老者截口道:“我敢肯定這小子瘋了!” 另一老者馬上道:“我說他沒瘋,歐陽明,你敢賭一上賭麽?” 先前發話那老者道:“賭就賭,吳輸贏,這回你可輸定了。” 轉頭對一瘦小老者又道:“時窮富,你來給咱們做個公證如何?” 名叫時窮富的瘦小老者淡然道:“賭注?” 歐陽明看看吳輸贏,道:“那間八卦屋我已住了三十年,倒有些不想住了。” 吳輸贏道:“咱們散人穀只有三個人,那付純金麻將倒也派不上什麽用場了。” 時窮富道:“你們或得八卦屋或得金麻將,那老朽這做公證的得什麽?” 歐陽明大笑道:“得罰!得罰!” 吳輸贏和時窮富同時一愣,隨即時窮富面露黯然之色,吳輸贏則喜道:“不錯,是得罰。” 歐陽明道:“罰他什麽了” 吳輸贏道:“咱們毗鄰而居了這數十年,也不忍心罰他太重,依我之見,便罰他替咱們做公證罷了。” 歐陽明道:“就這樣吧,不過也太便宜他了。” 鬼靈子卻聽得直若墜入十裏霧中。 觀年紀,三位老者都至少在八旬開外了,除瘦小老者不善言語外,另二人均屬多嘴多舌之輩,同樣的藍布長蒼,使人覺得格外神秘。 鬼靈子人本聰穎過人,當下撕開衣衫,見左胸上只有淡紅色一道小小刀痕,便知自己已撿回一條性命。見吳輸贏已欲朝他問話,便搶先道:“是三位前輩救了在下麽?” 吳輸贏大喜道:“不是不是,但你如此問話,足見你這小鬼頭沒瘋,是也不是?” 未等鬼靈子開口,歐陽明早搶先道:“先前你說閻羅殿原來是這般樣子,而此時你已知自己依然活著,那便證明你瘋了,你承不承認?” 鬼靈子雖不知八卦屋爲何物,卻知一副純金麻將可算是價值連城,當下淡然一笑,道:“在下也不知自己是否瘋了,只有在問三位的輩幾個問題後方好斷定,不知——” 他故意不將話說完,歐陽明和吳輸贏早連聲道:“你問你問!” 鬼靈子道:“方才這位姓吳的老前輩已言明並非救了在下性命,敢問救我陸小歪性命的卻是何人?” 三名老者面面相覷,過得半晌,歐陽明才道:“說不得的,我等三人已發下重誓,決不告訴你救你之人的姓名。” 鬼靈子“哦”了一聲,又道:“那方才各位前輩中的‘散人穀’,卻不知又是……” 吳輸贏截口道:“便是此間了。此間與世外隔絕,三十年前,咱三人同時看中了這個地方,便造了小屋隱居於此,不再過問江湖是非,對數十年來江湖中發生之事,自是一無所知,但那個……那個救你性命之人卻是大有來頭,況且咱們三人都曾欠過他的情,所以他將你救活之後,就送你到咱們散人穀來了。” 鬼靈子暗忖道,以這三人年紀尚欠人情,救我性命那人定然是前輩高人,倒是不便問其姓名了。 忖罷道:“然則那位前輩救了在下性命,爲何要將我送到這散人穀來?” 吳輸贏道:“你不是與人打錯輸了才自己將刀插入左胸的麽?” 鬼靈子奇道:“那又如何?” 歐陽明大笑道:“什麽叫‘那又如何’?哈哈,你可知這吳輸贏隱居於此之前有個綽號叫什麽嗎?” 見鬼靈子茫然搖頭,歐陽明又道:“叫賭王,也就是普天下大小賭棍的祖宗。不過這回事,他只怕要將名字中間那‘輸’字去掉了,哈哈。” 鬼靈子道:“是那位前輩要是前輩教我賭技?” 吳輸贏道:“不許叫我前輩,那是咱們散人穀的規矩,你沒見方才時窮富只說了‘老’和……嗯……後面又加了一個‘木’字旁和吃虧的虧手少一橫那個字便受罰了麽?” 鬼靈子一愣,隨即明白了方才時窮富所說的是“老朽”二字,不禁心頭暗笑這散人穀規矩真怪,口上卻恭恭敬敬地道:“是。” 吳輸贏又道:“救你性命那位的……那人不僅要我教你賭技,還要時窮富教你偷盜絕技和歐陽明的機關造設之術。” 鬼靈子奇道:“偷盜絕技?哼!我小叫化雖窮,卻從不幹如此下流勾當!” 那老者聞言面色陡變,卻被歐陽明搶過話頭道:“時兄,這小子瘋了,不知時兄早年‘賊王’的名頭,卻也怪他不得。” 吳輸贏連忙道:“陸小歪不知時兄當年‘賊王’的名頭,那倒是一絲兒也不錯。但若說他瘋了,那卻大不爲然,只因他年紀尚幼,不知偷盜有上流下流之分,方才口出此言,時兄大人大量,自不會與他計較的,哈哈。” 時窮富被他二人一吹一拍,面色方轉和善,只“哼”了一聲,不復多言。 鬼靈子心頭暗驚:這姓時的老者貌不驚人,早年卻是“賊王”,當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了。既然他三人毗鄰而居數十年,其中二人一是“賭王”、一是“賊王”那快嘴多語的歐陽明定然也是非凡之輩…… 正思忖間,卻聽吳輸贏又道:“歐陽兄早年也有個綽號,叫做‘賽諸葛’,他的機關造設之術,可算是冠絕天下的了。” 歐陽明笑道:“你別吹捧我,咱們打賭還不算完呢。” 轉向時窮富,續道:“時兄,你看陸小歪這小子瘋了麽?” 時窮富毫不猶豫地道:“既然他連學會俺盜絕技後大可劫富濟貧之理也不懂,那自然是……” 吳輸贏連忙打斷話頭,道:“沒瘋!” 鬼靈子見三人如此慎重,當下道:“在下瘋與不瘋,只有在下自己最明白,別人之言,那是作不得准的。” “你瘋了麽?快說!” “你沒瘋,對嗎?” 歐陽明和吳輸贏同時出聲。 鬼靈子淡然一笑,緩緩道:“我陸小歪連救命之人是誰也不知曉,方才對時前輩……不對!對時‘賊王’又是如此不恭從這方面來說,在下確實瘋了。” 歐陽明面露大喜之色,正欲沖吳輸贏奚落幾句,卻聽鬼靈子緊接著道:“但在下此時已知此間名叫散人穀,站在在下面前的竟是當年聲名赫赫的‘賭王’、‘賊王’和‘賽諸葛’,已算是在下三生有幸了,從這方面來說來,在下倒還未瘋。” 歐陽明急道:“那你倒底瘋了沒有?” 鬼靈子道:“瘋了一半,另一半卻不瘋。” 吳輸贏也急道:“憑你這麽說,我與歐陽兄到底誰輸誰贏?” 鬼靈子道:“誰也沒輸,誰也沒贏。” 相賭二人同時轉向時窮富,又同聲道:“你說。” 時窮富看了三人一眼,才緩緩道:“沒輸,也沒贏,你們。” 吳輸贏聞言歎道:“如此賭法其沒意思!” 歐陽明也道:“簡直窩囊之極!” 時窮富一指一丈開外的一塊石壁,對鬼靈子道:“那間,你的。” 鬼靈子奇道:“我的什麽?” 時窮富道:“居所。” 鬼靈子一愣,忽覺手腕一緊,已被歐陽明拖將過去,到那石壁前。 歐陽明伸手輕輕一摁右首邊一小塊略微凸起的石塊,那石壁竟然自動緩緩側移,露出一道門來。 歐陽明道:“救你那人偶爾來住此屋,是我替他造的。” 將鬼靈子帶進屋內,輕輕一摁左首一處微凸石塊,石壁又緩緩合上,竟似天造地設一般,絲帝看不出曾有雕琢痕迹。石屋內空蕩蕩的,甚至連張床都沒有,鬼靈子剛欲開口尋問,卻又聞石壁移動的軋軋之聲,歐陽明閃身出屋,在石壁複將合攏的瞬間飛快地道:“左首有間臥事,右首有間練功室,若不能開啓,你便只有睡地上了,哈哈。” 鬼靈子甫一進屋便隱隱覺得有些古怪,但究竟古怪在何處卻說不上來。 呆立良久,方自恍然:石壁合攏之後,屋內本該漆黑一片,目不能視物才對,但兩顆夜明珠將室內照亮得有如白晝! 石屋並不寬敞,也就是長寬各八尺左右,但那兩粒夜明珠,卻足有嬰兒頭顱般大小!若非親見,更無人會相信天下竟會有如此巨大的夜明珠。 心頭既已釋然,鬼靈子少年心性,便急欲一睹歐陽明所說的臥室和練功室究竟是何模樣。 但將四周石塾細觀一遍之後,鬼靈子失望了。 四壁光滑如鏡,更無一處微凸! 又用雙手一絲不漏地摸過一遍,仍未發現石壁有何處稍有異狀。 鬼靈子黯然盤膝坐地,心道:“看來我陸小歪今夜只有啓開大門,到外面尋些草葉來合衣而臥了。” 隨即又忖道:“陸小歪呀陸小歪,虧你還自命堂堂一派掌門,竟如此不中用麽?!呸!我偏偏不信無法開啓兩邊側屋!” 忖罷一躍而起,複將四周石壁視探了一遍。 依舊是一無所獲。 鬼靈子背靠大門石壁,看著那兩粒碩大無比的夜明珠發呆。 那兩粒夜明珠熠熠生光,似在嘲笑鬼靈子無可奈何。 良久,鬼靈子心頭忽地一動:爲何一粒嵌了一半在右邊石壁中,另一粒卻以鋼絲懸系於屋頂,若僅爲照明之用,自以兩粒皆爲懸挂爲好,此時兩粒夜明珠所處的位置大不協調,其中定有古怪。 鬼靈子微微一笑,揚掌擊向屋頂。 但聞一聲空洞的悶響。 鬼靈子聞聲大喜:屋頂上果然有夾層機關! 但見他一躍而起,握住懸吊著的那粒夜明珠輕輕一拉,便聞左邊石壁軋軋之聲不絕,少頃便露出一道門來。 鬼靈子竄入屋內,見這臥室中央雖只懸挂著一顆與外間所挂同樣大小的夜明珠,卻比外間寬了足足一倍有餘,凡吃穿用具無所不有,雖光線因而暗了許多,卻也能看清屋內華麗堂皇的設置了。 鬼靈子直樂得哈哈大笑,心道:“早先到師姐家時,還以爲天下華麗莫過於此,眼前此屋之所擺設,卻比師姐家闊氣了何止十倍,僅這一顆夜明珠,便可換得下一座陸地了,哈哈!沒想到我小叫化也能住上此等屋子,只怕當今皇帝老兒也有所不及了!” 大喜之下,伸手又去拉那懸於屋頂中央的夜明珠,但聞軋軋之聲又起,石門又緩緩合攏了。 鬼靈子咯咯一笑,自言自語道:“這倒好玩。” 又去拉那夜明珠,卻再無石門開啓的軋軋之聲。 心頭微奇,又連拉了十餘下,石壁仍是紋絲不動! 奔到石壁合攏處細細視探,卻是一無所獲,不由暗驚,忖道,莫非此屋只能從外面開啓而從裏面關閉麽?若那三個老頭忘了抑或故意不來,我陸小歪豈不要在此屋被關一輩子?此屋雖陳設華麗,被關一輩子倒也沒啥樂趣可言。 好在鬼靈子早養成隨遇而安之性,苦思其想一番之後,竟盤膝而坐,練起功來。 行功一周天之後,鬼靈子覺得通體舒泰,一躍上床,少頃便已呼呼入睡。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光,鬼靈子美美地打了個呵欠,醒來後卻賴在床上不起,只等著歐陽明等三人來從外面將石門拉開。 不料這一等至少等了十二個時辰,卻依舊無人來開門。 鬼靈子暗怒道:“***,想將我陸小歪困死於此間,卻沒法般容易。” 當下一躍而起,運足八成功力,一掌拍向石門。 但聞“砰”的一聲,石門紋絲不動,只不多了一淡淡的一道掌印,鬼靈子自己倒覺得手掌被反震得生疼。 知憑掌力萬難將石壁擊開,鬼靈子開始在屋內搜尋利器。 但待他將全屋尋過一遍之後,不由大覺失望。 別說刀槍劍戟,屋內連根像樣的鐵棍皆是一無所有。 唯一的鐵器,是一個座高約三寸的羅漢造型,那羅漢雙手合什,盤膝而坐,鬼靈子拿起一看,禁不住“咦”了一聲。 鐵羅漢的面部,竟與獨孤樵依稀有幾分相似! 儘管如此,合什盤膝的鐵羅漢終是不能當作兵刃使用。 鬼靈子將它放歸原處,坐在靜視,一時間思緒如湧。 難道救我性命之人,竟是獨孤樵自己?否則此屋裏怎會有照他面容所鑄的羅漢了……當年以胡醉、童超和布袋和尚三大絕頂高手聯手,也敵不過太陽叟東方聖十招,而獨孤樵僅憑一把木劍,便輕易將東方聖殺卻,憑他那身莫測高深的神功,要將我陸小歪救活倒也不無可能,但他爲何—— 不!不可能是獨孤樵,鬼靈子馬上否定了方才的想法。 ——據丐幫川陝分舵的弟子說,初見獨孤樵時,他正被一幫不會絲豪武功的小叫化欺負。隨後獨孤樵的諸般際遇也清楚證明,獨孤樵確實全身神功盡失了。 莫非是獨孤樵的師父救了我?鬼靈子又忖道,他見我捨命救獨孤樵,便將我救下了……嗯,這倒不無可能,獨孤樵自言其師父名叫道悟,他自己也不知武功爲何物,據此觀之,獨孤樵的師父是個和尚無疑了。雖江湖中從未有人聽到過道悟這個名號,然江湖中藏龍臥虎,高人隱士無數,若不到這散人穀來,我陸小歪怎又知道江湖中竟有賊王、賭王和賽諸葛這三號人物呢。 對,救我性命之人,定是個和尚無疑了。 不,應該叫前輩神僧,因爲此人數十年前便曾施惠于歐陽明等人。 既是前輩神僧,總算是得道高人了,卻爲何塵緣不斷,竟將徒弟鑄成羅漢置於臥室之內,天下哪有如此怪誕之理!更何況獨孤樵並非和尚,由此觀之,救我性命的斷然不會是獨孤樵的師父。 思來想去,只有兩點可以肯定:一,救活我陸小歪的是個前輩神僧;二,這位神僧識得獨孤樵。 饒是鬼靈子聰穎過人,除此二點之外,也更難理出別的頭緒來。 一絲困意襲來,鬼靈子自言自語道:“且由它去,萬事待明日再說。” 也不起身,雙掌猛往地上一拍,人早彈地而起,直往床上飛落。 那床置於屋子右側,兩面倚牆,倒像是開鑿此屋時故意留下的一般,本甚是寬敞,不料鬼靈子無意之間用力過猛,身子直往床邊石壁撞去。 一驚之下,鬼靈於連忙使出鐵板橋功夫,在堪堪要撞上石牆的刹那間,硬生生端墜于石床裏側。 方一落入,鬼靈子便覺臀部被一微凸之物咯得生疼,正欲出聲罵當初鑿床之人缺德,因何不將床面削平,忽聞一軋軋之聲傳來,定睛看時,方才開啓處的石壁已緩緩移動,漸漸又露出那道石門來! 鬼靈子又驚又喜,早忘了臀部生疼,掀開床墊,便看見了緊靠床緣內側的開門機關:是一粒一半嵌入石床的銅珠。 伸手一揭那銅珠,只聽哢嚓一聲,本才移開一半的石門刹那間便全打開了。 鬼靈子得意非凡,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未絕,忽聞時窮富淡然道了一聲:“你輸了。” 鬼靈子駭然轉身,但看見了散人谷的三老者一排地立于石門前。 時窮富面無表情。 吳輸贏則滿面得色。 歐陽明卻是目瞪口呆地看著鬼靈子,滿面皆是絕不相信的表情。 鬼靈子奇道:“你們怎麽啦?” 吳輸贏喜道:“我與歐陽明打賭,三日之內你能否自出此屋,此時是你入此屋的第二日午時,所以我贏了。對不對,時窮富?” 時窮富尚未開口,歐陽明搶先道:“不對不對,此間石屋共有兩個套間,鬼靈子陸小歪雖從其中一間內自入自出了,可另有一間他還未曾進去過呢,所以我只其輸了一半。” 時窮富想了想,點頭道:“有理。” 吳輸贏大笑道:“那敢由得你,歐陽明你不是對這一間的機關造設大覺得意麽,陸小歪他既能自己出入,那間練功密室開合之法至爲簡單,要讓他自由出入,那簡直是易若反掌之事。哈哈,陸小歪,你趕快出來,到練功密室走一遭給他們看看。” 鬼靈子淡然一笑,下床踱出屋來,對三人道:“若在下既不能進也不能出那練功密室,該算誰輸誰贏?” 時窮富道:“沒輸,也沒贏。” 鬼靈子又道:“若在下能進能出呢?” 時窮富道:“吳輸贏贏。” “能進而不能出呢?” “也沒輸沒贏。” “沒時限麽?” “有的,明日酉時。” “就是說,若在下在明日酉時之後才能破解了機關而出,那便算吳……吳輸贏輸了?” “不,已破一間,吳老兒贏了一步,另一間超時才破,吳老兒輸了一半,兩相抵消,依舊是無輸無贏。” 鬼靈子見歐陽明一副頹然之色,便知練功密屋開啓之法定然簡易,當下笑道:“可在下卻覺得有些餓了。” 話音方落,吳輸贏早已飛出,少頃便拎了一隻烤得焦黃噴香的山雞回來,遞給鬼靈子道:“快吃快吃,吃了便進出練功密室一遭。” 鬼靈子心中已有計較,當下毫不客氣地接過烤山雞大咬大嚼起來。 吳輸贏面露大喜之色,卻見鬼靈子吃得一半,忽然開始細嚼慢咽,不禁急道:“你倒是快些呀!” 鬼靈子故意皺眉道:“在下有個習慣,越急腦袋越亂,你若再催,在下是定然想不出密室石門開合之法的了。” 言罷乾脆不再吞咽,低頭故作沈思之狀。 吳輸贏連忙嗽聲,歐陽明則連聲道:“你快吃快吃,也好讓我儘快輸個心眼口服。” 鬼靈子心頭暗笑,自忖道:要讓你儘快輸個心服口服,那對我歪邪掌門來說只怕不是難事,只不過我陸小歪不想讓你輸給賭王罷了。 正思忖間,便聽吳輸贏道:“歐陽老兒,你若故意擾亂陸小歪思緒,那便也算輸了。時老兒你說,照咱們的賭約是也不是?” 時窮富道:“是。” 歐陽明咕噥道:“我不過想輸得快些罷了。”一言出口之後,果然不敢再吭聲。 鬼靈子計較早定,當下席地而坐,宛若老僧入定一般。三個八旬高齡的老者,圍在其身側,倒像是三名侍衛,更不敢口出多言。 如此一連過了四個時辰,時窮富輕歎一聲,率先原地坐下。 吳輸贏與歐陽明對視一眼,也一齊席地而坐。 又過兩個時辰,已是子夜時分,鬼靈子依舊皺眉沈思,並又開始撕那剩餘的烤山雞細嚼慢咽。 距次日酉時尚差九個時辰之多。歐陽明心頭雖無喜意,卻希望鬼靈子一直思緒茫然才好,因而面露淡然之色。 吳輸贏則是面色時陰時晴。對鬼靈子如此“笨”感到大惑不解:他既能破臥室中如此巧妙的機關,因何會對並不十分巧妙的密室這般百思而不得其解?到底是這陸小歪機緣巧合,誤打誤撞弄開了臥室機關,還是他聰穎過人,這倒一時難以肯定了。 時窮富早已面露不耐之色。他這公證人端的做得窩囊,只因無意間道出了“老朽”二字,被罰爲陸小歪是否瘋了作證,偏巧陸小歪自己證明恰好一半瘋一半不瘋,致使時窮富不得不再次做這毫無彩頭的公證人,又偏巧這陸小歪又似聰明絕頂又似笨蛋之極,使這場賭博無始無終。儘管住在這散人谷的三人中數他這賊王言語最少,也幾乎恐不住要罵出聲來了。 三老者表情心態各異,卻無一人敢擅自離開片刻。 只鬼靈子最爲自在,吃飽了便自行練功,練完功又吃些兒烤山雞,如此周而復始,愣是將時光自午時拖到次間未申交泰時分! 距酉時只剩下一個多時辰了,吳輸贏愣愣地看著鬼靈子,鼻尖上已沁出細密的汗珠,歐陽明臉上漸漸有了幾許喜意,時窮富則是一付大惑不解之色。 鬼靈子見自己一早把三名老者拆騰夠嗆,心頭大是得意,他原本想將時間拖到酉時,讓吳輸贏和歐陽明賭成平局作罷。 此時卻突然發作少年心性,想作弄作弄言話最勤的歐陽明。 但見他眉頭舒展,微微一笑,立起身來,徑直走向嵌入石壁一半的右邊那顆夜明珠,握住左右輕旋數下,便聞軋軋之聲傳來,練功密窒的石門果然啓開。 吳輸贏哈哈大笑道:“歐陽老兒,這回你對輸定了!” 歐陽明紅著臉道:“輸便輸了,吳老兒你得意個什麽勁兒!” 鬼靈子步入密室,見此室內也懸褂著一顆同樣碩大的夜明珠,另有一個座佛堂,供的不是釋迦佛祖,而是阿彌陀佛,佛前有一蒲團,尚有七八成新,此外便空空蕩蕩了。 鬼靈子心頭一動,暗道:觀此練功室,救我陸小歪性命的當是前輩神僧無疑了,卻不知那位恩公是何法號,也不知我陸小歪有無報恩之日,當真是……唉! 屋外三老者怎知鬼靈子心頭所想,只見他一進屋便面色茫然一派,俱是面面相覷,惑然無聲。 直過了一盞茶時光,才見鬼靈子伸手握住那夜明珠一拉,石門又緩緩合上了。 屋外的歐陽明見狀長歎一聲,吳輸贏則長舒了一口氣。 屋內的陸小歪則依葫蘆畫瓢,先將四周石壁視探一遍,確信壁上未有機關摳鈕之後,便將目光轉向室內僅有的那座小佛堂和佛堂前的蒲團。 阿彌陀佛像除小了許多外,與外面任何寺廟所供奉的別無二致。鬼靈子立即便斷定從屋內打開石門的樞鈕絕不會在佛像身上——救他的前輩神僧斷不會與自己所供秦的阿彌陀佛開玩笑的。 移開蒲團,鬼靈子馬上就笑了。 蒲團下有一小塊石磚是鬆動的。 將那石磚揭開,露出一個小方孔,孔底果然有一粒一半嵌入地底的小銅珠,與臥室床上那粒銅珠一般無二。 鬼靈子翻過那塊小石磚,便見它底部有一凹陷半圓,正與那半粒銅珠一般大小。 此時鬼靈子若伸手輕輕一摁鋼珠,歐陽明便已輸定了。 但鬼靈子沒去摁。 淡然一笑之後,他反倒將石磚依原樣放好,又將蒲團拉回原位,端坐其上,半真半假原地拜起佛來。 說他真,是因爲已斷定救他性命的乃是前輩高僧,他在替恩人求佛保佑。 說他假,是因爲他故意拖延時間,只要一過酉時,吳輸贏和歐陽明便告平局,再無勝負之分了。 可惜他一介歪邪掌門,胡攪蠻纏倒是拿手好戲,對念經拜佛卻是一無所知,請得十來個包括太上老君的“佛祖”來保佑他的救命恩公萬壽無疆外,早已口中無詞了,搜索枯腸,最後竟冒出一句“所有索命無常小鬼閻王,我恩公他老人家法力無邊,如果膽敢去找麻煩,倒楣的只會是你們自己!” 厲聲喝罷再無下文,乾脆閉目自行練起功來。 堪堪行功一周天,忽聞石壁傳來軋軋移動之聲,鬼靈子猝然一驚,只道是自己不小心觸動了座下銅珠,正自後悔,歐陽明早大喜若狂地率先跑進來,高聲嚎道:“酉時過了!酉時過了,哈哈,吳老兒,此番咱們又賭了個平手,那間八卦屋嘛,我歐陽明可還得住下去羅!” 吳輸贏和時窮富一前一後跟進來,昔日賭王開口便道:“陸小歪,你怎的這般笨,那銅珠明明就在……” 鬼靈子連忙打斷賭王話頭,問賊王道:“果然已過酉時了麽?” 時窮富道:“對了。” 鬼靈子又道:“他們又賭了個沒輸沒贏?” 時窮富道:“是。” 鬼靈子突然歎了口氣。 賭王憤憤道:“你歎個鳥氣,明明歐陽老兒已輸定了,你卻忙著求經拜佛,害得老……害得我落個不輸不贏。” 他硬生生將“老”後面的“朽”字咽了回去,直把張老臉憋得通紅,言罷竟不打聲招呼,“騰騰騰”幾步便憤憤然竟自離去了。 賊王白做了一回公證,陪著熬了一日一夜,總算是受罰過了,當下也不言不語地轉身離去了。 歐陽明哈哈大笑,得意之色溢於言表,高聲道:“陸小歪,畢竟你還年幼,對機關造設之術嘛,依舊是一竅不通……” 鬼靈子突然也大笑道:“雖然在下對機關造設之術一竅不通,開啓臥室石門也確是誤打誤撞所爲,但依葫蘆畫瓢嘛,在下卻也是會的。” 歐陽明惑然道:“你說什麽?” 鬼靈子道:“若在下要讓前輩輸的話,早在一個時辰前前輩便已輸了。” 歐陽明一愣,但見鬼靈子彈起身來,一拉夜明珠,待石壁合攏之後,又掀開蒲團,取下那塊小石塊,伸手邊摁方格內的銅珠兩下,石壁便只“哢嚓”兩聲又打開了。 鬼靈子將石磚蒲團重照原位放好之後,才笑眯眯地道:“這下前輩明白了麽?” 歐陽明又愣得一愣,喃喃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忽然抱起鬼靈子,大笑道:“是你救了我的八卦屋,哈哈!” 鬼靈子“噓”了一聲,道:“此事還望前輩勿讓吳前輩知曉才好。” 歐陽明放下鬼靈子,連聲道:“不對不對。” 鬼靈子奇道:“卻是爲何?” 歐陽明道:“此事萬萬不能讓吳老兒時老兒知曉,那是一丁點兒也不錯的,但似你這般說話,是要受罰的。” 鬼靈子一時摸頭不著腦,正欲尋問,只聽歐陽明又道:“時老兒不慎自稱老朽,便被甘願受罰,那你也是親眼見的了?” “是。” “你可知這是爲何?” “不知。” “你幫了我一個大忙,我便將此中奧妙告知於你,免得往後受了罰你還兀自不知。” “……” “依咱們散人穀的規矩,只能以‘我、你、他’或‘某某老兒’相答,當然,直呼其名那是最好的,或者叫咱們‘賭王、賊王、賽諸葛’也行,卻千萬不能一口一聲前輩前輩的,從此刻起你也算是散人穀的人了,這一節卻不可不牢決於心。” “那晚輩如何自稱?” “就自報姓名或以‘我’相稱皆可,‘晚輩’二字別再挂在口上了,否則吳老兒和時老兒皆會不高興的。” “我記住便是了。對了,方才你說我此刻已算是散人谷中人,卻是——?” “這也是咱們穀中的規矩,除救你那……那人外,我和吳老兒時老兒還各有一處居所,我的叫八卦屋,吳老兒的叫五行屋,時名兒的叫三才屋,此間叫天罡北斗屋,俱是各有其妙,實不瞞你說,這五處居所其機關設置皆出自我賽諸葛的手筆,因而我對各屋均是了若指掌,他們對我的八卦屋卻始終摸其不透,吳老兒便攻心想贏了去一探究竟,他雖是一代賭王,卻總還是未曾贏得了去。哈哈,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咱三人毗鄰而居數十年,自是相互皆學會了對方不少絕活兒,若非今日你不幫忙,我相信不出半年吳老兒便能將八卦屋機關奧妙盡數識得了。不離開此谷,饒是我賽諸葛本事再大,想再修一間比八卦屋更玄妙的石屋那是萬萬不能了……” 鬼靈子插言道:“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歐陽明“哦”了一聲,道:“是這樣的,自從咱三人發誓不離開此穀那天起,就約定只要有人能開啓任何一處居所,便算是咱們散人穀中的人了,只有救你性命那人例外,因爲他對我和吳時三位老兒都曾有恩。” 鬼靈子道:“救我那人是前輩高僧,這……” 歐陽明驚道:“你怎……怎知道?” 鬼靈子道:“是我猜出來的,卻不知他老人家法號如何稱呼,你能告訴……” 歐陽明面色倏變,連聲道:“說不得的!說不得的!” 鬼靈子悵然道:“你們向他老人家發過誓了?” “是的。” “然則你因何要替我開啓第一道石門,若非如此,我連這石壁內竟有三間屋子也不知曉。” “那也是救你那人吩咐的,並言能否開啓另外兩間,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數十年來就沒人能破過其中任何一間?” “哈哈,你是第一個。” “是沒人來破還是沒人能破?” “沒人能破。” “哦?” “先是有官府捕頭來捉拿時老兒和吳老兒,但他們連咱們的石屋門在何處也沒摸到,後又有爲數不少武林中人前來找岔,大部分皆一入穀便迷路了,只有一次……唉,若非救你性命那位神僧相助,我和吳老兒時老兒只怕早已死無葬身之地了,是故咱們發誓永不離開此穀,也不再過問江湖是非,並以散人自稱。” 鬼靈子道:“官府捕頭前來捉拿賭王賊王又是爲何?” 歐陽明道:“吳老兒既被稱爲賭王,其賭搏手段可想而知,但他自己並不開設賭場,只專挑大賭坊豪賭,日積月累,已是腰纏數百萬貫之人了,幾家賭坊老闆驚覺不妙,便買通官府,胡亂安個罪名,急欲將其所贏銀兩一半充公一半歸還賭坊,吳老兒驚聞音訊而逃,正巧遇上我賽諸葛,便由他投資我設計建造八卦屋和五行屋,也是機緣巧合,這兩屋剛欲峻工,我正爲屋內照明發愁時,時老兒膽大包天,潛入皇宮之內將西域不知哪國進貢的三十顆巨大而價值連城的夜明珠給偷了出來,事發後皇帝老兒派宮中最頂尖兒的十數名捕頭四處追查夜明珠下落,也算那些捕頭手段不弱,竟探知了是賊王時窮富所爲,便不惜代價追捕,時老兒逃至此間,我和吳老兒將他藏匿了起來,待他道出情由之後,咱們便又建了一間三才屋,一共用去二十六粒夜明珠。之後的事,我不便再細說了,反正數年之後。救你性命之人也救了我和吳老兒時老兒,咱們爲感其恩,又建了此套天罡北斗屋給他,用掉了最後四粒夜明珠,但他卻性喜遊戲風塵,數十年了,大約連皇帝老兒都換了好幾個,可他前後只到這散人穀中來過兩次。” 言罷仰首看著屋頂,一付悠然神往之色。 鬼靈子見狀倒一時不知該說什麽,卻聽歐陽明又道:“我們三位老兒雖各有絕藝,武功卻是平平,大約與你相比也有所不及,此間飛禽走獸不少,你盡可自己料理飲食,我這便去與吳老兒時老兒商議,看誰先教你。” 鬼靈子道:“教我?” 歐陽明肅然道:“這是咱們的救命恩人吩咐的。” 鬼靈子凜然道:“那我也終生不得離開此穀了麽?” 歐陽明道:“不,只要學會了賭、偷和機關暗器三般絕技之後,便隨時均可離開了。” “必須學會才能走麽?” “是的,否則你也走不了。” “這也是救我性命那位神僧的吩咐?” “是的。” 鬼靈子喃喃道:“這可就古怪了。” 歐陽明並不睬他,只道了一聲:“時辰不早,我得走了。” 便徑自走出石屋。 待他腳步聲即將消失之際,鬼靈子忽然心頭一動,隨即微微一笑,運足全身修爲施展輕功尾隨而去。 前後不到一個時辰,鬼靈子便摸清了三位老者居所石壁的位置,並得知明日起先由歐陽明教他機關暗器之術和設陣之法。 果如歐陽明所言,賭王賊王和賽諸葛雖各自身懷絕技,武藝卻是平常得很,竟未發覺鬼靈子躲在離他們不到七丈遠的樹上偷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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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01, 02:40 PM | #504 (permalin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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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愁煞裴文韶和苦煞糊塗帶著獨孤樵一口氣奔出五十餘裏,獨孤樵雖雙臂被人架著,卻依舊累得面色蒼白,直喘粗氣。 糊塗見狀道:“可別累死了這小子,否則上面怪罪下來,咱們可擔當不起。” 裴文韶也隨即慢下腳步,朝後看了一眼,不見鐵鏡跟來,當下竟長歎一聲一道:“這回咱兄弟倆可大有油水撈了。” 糊塗愣道:“什麽?” 裴文韶道:“眼下正邪雙方皆以得這獨孤樵爲快,他落入咱們手中,正當是奇貨可居了。” 苦煞聞言心頭也是大喜,面上卻依舊淒苦異常地道:“尤其是任盟主,無時無刻不在謀劃著如何搶得獨孤樵,他不但因此可要挾胡醉和童超就範。而且還可將金童玉女收服,所以嘛,如果將這獨孤樵藏起來,咱們大可以其人之道還制其人之身。” 裴文韶道:“更重要的是,那練上古絕世神功的《陰陽大法圖》也得著落在這個小子身上,到時別說什麽千佛手千杯不醉江湖浪子布袋和尚……唉,只怕整個天下武林,無人不敢唯我兄弟二煞是尊了。” 二人越說越得意,面上卻始終是愁怨淒苦的表情,縱觀整個武林,恐怕也只有他愁苦二煞能這般做作了。 正商議將獨孤樵藏身何處最妥時,忽聞一聲暴喝:“在這裏了!” 幾乎同時另有一聲音驚呼道:“鐵姑不可!” “可”字落時,愁苦二煞但覺一團巨大白影挾著勁風奔至,百忙之中,苦煞糊塗舉起手中玄鐵棍一擋,接著便是“當卿”一聲,那玄鐵棍早被震落於地,而糊塗已是雙手虎口震裂,鮮血汩汩湧出。 鐵姑正欲一鼓作氣,再一棒砸斷裴文韶手中長劍,卻被電射而至的鐵運算元田歸林一把架住。 鐵姑大惑道:“相公,這兩個雜種不是數度欺辱於你,並且你也急欲找到獨孤樵麽?怎的不止奴家……?” 未等她將話說完,裴文韶已幽然歎道:“唉!世道真的變了,瘦老漢娶了個母夜叉,可算是天下奇聞了,偏偏還一口一個‘相公’‘奴家’的。也不知世間尚有肉麻二字。” 鐵姑大怒,一把推開鐵運算元,轉向裴文韶,暴喝道:“你——!” 剛喝出一個“你”字,便已愣立當場,聲音立刻降低了八度有餘,接著道:“——幹什麽?” 原來是愁煞見機得快,方聞鐵姑第一聲暴喝,便電速將獨孤樵拉過一側,此時他的三尺青鋒正架在獨孤樵的脖頸上! 愁煞淡然道:“在下要幹什麽,問你家相公便知道了,否則他不會拉住你的,對嗎?唉!” 鐵姑再傻,已知田歸林是怕她暴怒之下一棒將裴文韶和獨孤樵同時砸扁,當下默然無聲,但胸頭那股悶氣,早將她巨大粉面憋得通紅。 原來自田歸林見那塊刻有“鐵運算元田歸林及愛妻鐵姑之墓” (缺少181—184頁) 裴文韶長歎一聲,道:“武林至寶現世,自然是知曉的人越少越好,閣下明白了麽?” 鐵姑突然插嘴道:“他快死了!” 裴文韶似是未有所聞,田歸林卻是一驚,低頭看時,連啞穴也被他精鋼算盤珠封住了的苦煞糊塗因雙手虎口流血過多,此時已面色慘白。 有黑力鐵姑在側,田歸林倒絲豪不懼愁煞裴文韻會突然暗算,當即彎腰下去,運指如風,點穴止住糊塗鮮血外湧,又從懷裏取出金創藥替他形好傷口,撕下半幅衣袖包紮停當,知其性命無礙,方立起身來,對裴文韶道:“老夫素喜快人快語,閣下便請劃下道兒來吧,老夫接著便是。” 裴文韶道:“好,就算胡醉也知武林至寶現世之事,但知《陰陽大法圖》習練之法的,當今天下唯閣下夫婦和獨孤樵三人……” 田歸林失聲道:“你說什麽?” 裴文韶道:“所以在下的條件嘛,便是絕不傷獨孤樵性命,而請賢伉儷自裁當場。” 鐵姑自知田歸林口才遠勝於她,故爾方才一直悶聲不發,此時聞言大怒道:“放你娘的連環屁!咱們不是說好了以一命換一命麽?!” 鐵姑口吐粗言,田歸林眉頭微皺,卻未吭聲,只彎腰解開了苦煞糊塗啞穴。 卻聞裴文韶歎道:“你這婆娘一輩子隻會幹一廂情願的事,田老兒算是被你追到手了,但在下何時曾答應過你以一命換取一命?” 苦煞糊塗啞穴既解,聞言駭然道:“裴兄……?” 裴文韶只長歎一聲,並不看糊塗一眼。 四人皆是默然無聲。 良久。 獨孤樵忽然道:“不錯,不錯,殺死那叫化的就是叫做裴文韶和糊塗,殺死阿香和她爹爹的也叫裴文韶和糊塗,肯定是你們兩人了。” 他似是不知頸項間正架著一柄利劍,言罷竟然微微一笑。 裴文韶一愣之後怒道:“此時你命懸本大爺之手,是老子又如何了?” 獨孤樵道:“你們若硬要教他們武功,打是可以打的,但殺人那就不對了。” 如此言語,恰與獨孤樵初入柳家堡時一般無二。 田歸林聞言顫聲道:“獨孤公子,總算找到你了,公子可還記得我田歸林麽?” 獨孤樵看著田歸林,茫然道:“原來你叫田歸林。” 田歸林惑然道:“獨孤公子,你——?” 獨孤樵介面道:“我叫獨孤樵。你身邊那又高又大的女人叫什麽?” 田歸林連忙道:“她是賤內,姓鐵名姑,人稱黑力鐵姑。鐵姑,還不快拜見獨孤公子!” 鐵姑襝衽道:“鐵姑拜見獨孤樵獨孤公子。” 獨孤樵道:“原來你叫黑力鐵姑,你們爲何要拜見我?” 見鐵姑一愣,獨孤樵又道:“哦,我想起來了,你和一群名叫‘俠義十三弟’的人打過架的。” 這般語無倫次,直把田歸林夫婦弄得面面相覷。 裴文韶早覺不耐,冷冷道:“田老兒,在下的道兒已劃出來了,你到底接是不接?” 田歸林滿目濁淚地看了獨孤樵良久,又輕輕握住鐵姑一支手,靜靜地看著她。 鐵姑一點頭,粗豪地道:“相公,刀山火海,陰間陽世,我黑力鐵姑跟著你走便是!” 田歸林使勁點點頭,一揮抽抹去滿面老淚,毅然轉向裴文韶,肅然道:“你答應不傷害獨孤公子?!” 裴義韶也肅然道:“我答應。” 田歸林道:“你黑煞四星的爲人,江湖中無人不知,閣下如何能使老夫相信你的話?” 這倒使得裴文韶一時難以對答,正躊躇間,忽聞三四十丈開外隱約傳來人聲:“據蔣副舵主說,獨孤兄弟最近在這一帶現身,怎的咱們連尋數日,卻連他的蹤影也不見,莫非訊息有差麽?” 另一女聲道:“丐幫弟子遍佈大江南北,應不會……” 一語未了,鐵運算元田歸林大喜高聲道:“童少俠,獨孤公子在此,快來救他!” 裴文韶對那一男一女之聲不熟,又是相距尚遠,倒不知究竟是誰。鐵運算元功力較他略高,聽力自也稍強,且對那兩人的聲音早已熟悉,故而未等那邊將話說完,早高喊出聲了。 來者非他,正是俠名君武林的江湖浪子童超和他的情侶司馬青青! 裴文韶反而奇快,未等田歸林喊叫聲歇,挾了獨孤樵便逃——整個武林中能被稱做少俠而姓童的,唯江湖浪子一人爾!童超之武功,已公認爲江湖絕頂高手之列,雖可以其拜弟獨孤樵性命相挾,但若稍有不慎,憑他那鬼神難測的神功,偷雞不成蝕把米之事,在裴文韶身上倒是隨時可能發生的! 更何況江湖浪子身旁還有個能在十丈開外殺人於無形的天下第一使毒高手之徒司馬青青在側! 裴文韶只有逃! 田歸林夫婦也只有追! 江湖浪子和司馬青青飛奔至田歸林高喊之處時,只有一個面色蒼白淒苦,正顫巍巍站起身準備離開現場的人。 童超一把抓住他的衣襟,稍一愣道:“苦煞糊塗是你?!快說他們往哪邊走了,否則我一掌斃了你!” 一因單超言語間有一股令人震懾之威,二因方才愁煞不顧多年結交之情,竟置他性命於不顧,當下糊塗便往南面一指道:“往那邊……” 糊塗話音未落,果然從南面又傳來田歸林的高喊聲:“童少俠,咱們在這邊!” 董超冷笑一聲道:“今日且饒了你。” 話音落時,糊塗只覺眼底一空,更無童超和青青身影,心頭不由大駭:若有一念之差,他苦煞此時只怕早進鬼門關了! 卻說田歸林輕功本就略勝愁煞裴文韶一籌,且裴文韶還挾著獨孤樵,雖他見機得快,先行逃奔,但退出不到五十丈,二人之間的距哀只不過剩下七、八丈遠了。 裴文韶知田歸林須臾間便可追上,當下頭也不回地道:“田老兒!你若敢再迫近兩丈,姓裴的便與獨孤樵玉石俱焚,讓童超你們空喜一場!” 黑貂四星在江湖上以四殘狠毒著稱,田歸林豈有不知,裴文韶此時正掌握著獨孤樵性命,倒不是空口恫嚇。田歸林聞言大駭,當即放慢腳步,轉瞬間二人之間又拉開十二、三丈。 鐵姑大步流星趕上,失聲道:“相公,你怎麽啦?” 田歸林哪有功夫回話,只不緊不慢地尾追裴文韶,不讓他從視線內消失,口中卻一個勁兒地高喊:“童少俠,這邊!” 待他喊到第四聲時,裴文韶已折而向東。東邊是一片浩莽森林! 正急切間,田歸林忽覺眼前一黑,恰似撞在了一堵橡皮牆上一般,被震得“騰騰騰”倒退出七、八步方立穩腳跟! 裴文韶則已逃到森林邊沿了。 田歸林大急之下,更顧不得細觀究竟撞上何物了,也迅捷折頭向東,剛喊得“童少俠”三字,又一頭撞上那堵“橡皮牆”!倒彈回去的身體,剛好被隨後赴來的鐵姑抱了個正著。 裴文韶已閃身向林中循去。 鐵姑則只道了一聲:“相公?!”緊接著便驚“咦”了一聲。 田歸林連續兩下,已被撞了個七葷八素,懵懵懂懂地道:“怎麽回事?” 鐵姑放下田歸林,茫然道:“是你們?” 原來方才田歸林撞上的不是“橡皮牆”卻是特達、法達、伊達和細達四人排成的“人牆”! 公孫鸛束手立於“人牆”之後,滿面和善之色地答道:“方才你相公高聲喊的童少俠,可是江湖浪子童超麽?” 未等鐵姑回應,童超和青青已一前一後飛奔而至。 只掃了衆人一眼,童超便失聲道:“田前輩,獨孤樵呢?” 田歸林懵然道:“他……他們……” 童超面色一寒,以爲獨孤樵定是被這夥阻住田歸林之人的同夥劫走無疑了,遂逐個掃了“四達”一眼。 先前他倒只是心頭微奇:這四人的長相怎的如此古怪。 隨即便大吃一驚,凜然忖道:觀這四人雖盡似無精打彩之狀,卻是個個身懷絕技,僅以內力而論,第一個綠袍老者和第二個胖大頭陀大約俱不在我江湖浪子之下!獨孤兄弟既落入他們手中,倒是兇險得緊了! 正思忖間,忽聞田歸林和司馬青青幾乎是同時暴喝清吒出聲,一握精鋼算盤,一執雙鋒利劍,已然揉身攻上。 也幾乎在同時,鐵姑和童超高聲喊出“不可”二字。 鐵姑疾揮八十餘斤重的鐵杖,將田歸林業已射出的算盤珠盡數掃落。 童超則在電光石火之間,硬生生將青青拉退三丈有餘。 田歸林和青青又同時失聲道:“怎麽了?” 卻聽伊達道:“中原人真古怪。” 特達法達同聲道:“真古怪。” 細達道:“動不動便要打架。” 特達法達又道:“真的古怪。” 童超微一皺眉,道:“敢問各位尊姓大名,因何要劫持在下拜弟獨孤樵?” “四達”挨個道:“我叫特達。我叫法達。我叫細達。我叫伊達。” 伊達自報家門後又搶著道:“我們沒有劫持閣下拜弟……” 忽聞公孫鸛輕聲道:“伊達,你就不能少說兩句麽?” 伊達肅然住口,恭聲道:“是。阿鸛。” “阿鸛”二字出口。 田歸林早被怔立當場了呆呆看著鐵姑。 鐵姑點頭道:“不錯,就是他救了相公你的性命。” 田歸林又一次呆若木雞。 司馬青青卻茫然道:“超哥,究竟是怎麽回事?” 童超淡然道:“他們個個身懷絕技,冒然而攻,咱們絕對討不了好。” 公孫鸛聞言道:“果然目光犀利,又這般光明磊落,若在下所料不差,閣下便是江湖中人稱佩的江湖浪子童超童少俠了?” 言罷瀟灑地抱拳一揖。 無論人品武功,在中原武林中,江湖浪子皆可算得人中龍鳳了,但公孫鸛與他相比,卻絕無一絲遜色。 江湖浪子狂放、豪爽、滿腔凜然正氣,有若玉樹臨風。 公孫鸛則飄逸,成熟,一副平和之色,端似王孫公子。 閃念之間,童超自忖道,觀其外貌及方才伊達對其恭敬之態,定然只有兩種可能:要麽此人武功已至化境,要麽不會絲毫武功,只是來頭甚大。但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僅憑他手下的四員家將,今日要強奪回獨孤樵只怕都是萬難了,卻不知他們“劫持”獨孤兄弟是何用意? 隨即心頭一凜:這幾人來自西域無疑了,莫非他們欲以獨孤樵性命協迫我和胡大哥及丐幫爲其效命,稱霸中原武林?若真如此,我童超卻該如何區處?! 見童超面色陰暗不定,只不言不語地看著他,公孫鸛大覺惑然,道:“莫非閣下竟不是江湖浪子童少俠麽?” 童超恍若大夢初醒,聽對方言語間並無絲毫惡意,當下也抱拳一揖道:“區區正是童超。刻不知閣下——” 他故意就此打住,公孫鸛聞言直道:“那就太好了。在下複姓公孫,單名一個鸛字,此番前往中原,絕無一絲惡意,還望童少俠務必相信這一點。” 童超淡然應了一聲:“哦。” 公孫鸛又道:“在下素喜寧靜淡泊,只是礙於家訓,才到中原來的。因此之故,在下一行到中原半截有餘,還從未與人真正打過架,只是伊達他……他在在下替他療傷之時,因誤會和她打過一架,不過那也不是真打。” 言語間用手指了指田歸林和鐵姑。 鐵姑高聲道:“單少俠,阿鸛說的是真話,我家相公中了冷風月那小賊的天冥掌毒,命在鬼門關的,正遇上他們,當時我鐵姑氣迷心亂,以爲阿鸛胡吹大氣,在轎中故弄玄虛,便欲去探個究竟,偏這四個怪人不許我靠近轎子,便和伊達打起來了,伊達武功遠勝於我,但他並沒傷我,後來他還挨了阿鸛教訓,並把那頂轎子燒了。” 一番話直把江湖浪子聽得如墜十裏濃霧,轉頭看田歸林,卻見田歸林老臉一紅,結結巴巴地道:“童少俠有所不知,早在……在一年多前,我便由二哥主……主婚,與鐵姑拜……拜過堂了。” 鐵姑聽田歸林神態扭捏,當下高聲道:“童少俠,司馬姑娘,別看我家相公比我年長,面皮卻是薄得很,還是讓我來說吧,我叫鐵姑人稱黑力鐵姑,本是滄州府員外莊人氏,今年二十九歲,年前他與連二哥到我莊上,便由二哥證婚與我拜了堂,但他死活不願與我成親,我鐵姑卻也不是好惹的,苦苦追了他一年,並替他與人打了不知多少架,直到數月之前,我家相公中了冷風月那個鬼毒掌,自知活不過十日了,而我鐵姑甘願生是他田家人,死是他田家鬼,這死鬼才回心轉意,答應待辦完兩樁事後,便帶我回柳家堡成親,哈哈,到時童少俠和司馬姑娘可一定要來喝杯喜酒啊!” 西域男女之間甚是隨便,此番話聽在公孫鸛等人耳裏自然勿怪不驚,卻把童超和青青聽得瞠目結舌。 田歸林則恨不得馬上尋個地洞鑽了進去。 少頃,江湖浪子哈哈一笑道:“恭喜田三叔和三嬸,你們的喜酒嘛,晚輩是一定要喝的了,卻不知……?” 鐵姑哈哈大笑打斷真超話頭,大喜道:“你叫我們三叔三嬸?哦,獨孤樵是你拜弟,這樣叫倒也沒錯。哈哈,那咱們這便說定了!” 童超也笑道:“好,咱們一言爲定,但不知三叔三嬸急待要辦的兩樁事卻是——?” 鐵姑道:“第一樁是要將獨孤樵帶回柳家堡交給瑋雲侄女,第二樁卻是要殺了飛天神龍給二哥報仇!” 雷音掌連城虎的死訊,童超早從拜兄胡醉那兒得知了,當下道:“第一樁事也正是晚輩要辦的,第二件事嘛,若三叔三嬸不棄,我童超也可微出薄力。” 鐵姑大喜道:“有你江湖浪子幫忙,要喝三叔三嬸那杯喜酒那是指日可待了。” 田歸林早臊得無地自容,此時再也忍不住了,高喝一聲:“鐵姑!” 鐵姑一愣,隨即道:“好好!我的話已說得差不多了,童少俠,你和阿鸛談你們的事吧。” 童超微微一笑,轉向公孫鸛,以詢問的目光看著他。 公孫鸛雖被鐵姑攪合了這半天,卻還未忘記話頭,當下道:“在下一行到中原來,也並非有何圖謀。因而儘量避免與武林中人朝相,但半年餘來,也總算打探出了一絲兒頭緒,得知百年前使先祖命喪中原的三人皆有傳人,便是號毒手觀音的候女俠、號千杯不醉的胡大俠和號江湖浪子的童少俠你了。” 江湖浪子駭然道:“令先祖是……?” 公孫鸛點點頭,道:“敝先祖複姓公孫,也是單名一個鶴字,首創天冥掌的便是他老人家了。” 稍頓又道:“百年之期匆匆而過,想必當年的毒聖苦苦僧人、醫聖酒仙翁和童少俠令師跛足神僧他三位老人家也與敝先祖一般,久已不在人世了吧?” 江湖浪子本是鷹爪門前任掌門無敵神掌楚通之徒,因得奇遇,始成江湖絕頂高手,但將他造就爲絕頂高手之人宛若神龍,從未得見其面,且只收他爲記名弟子,後雖聽毒手觀音說過他那記名師父識得她義父兼恩師苦苦僧人,但她也從未得見童超挂名師父之面,更不知其姓名,此時聽公孫鸛竟輕鬆道出:“跛足神僧”四字,童超不由愣立當場。 公孫鸛見童超不語,亦自奇道:“莫非他們三位老人家尚在人世麽?!” 童超連忙道:“苦苦大師及酒仙翁老前輩已然仙逝了,但閣下怎知……怎知家……家師叫跛足神僧?” 公孫鸛奇道:“童少俠竟不知令師法號?!” 童超道:“他老人家授我武功之時,在下總是在半夢半醒之間,且其時敝先師實乃鷹爪派掌門姓楚名諱單一通字,然閣下所言跛足神僧,實與在下受業恩師無異,雖在下從未得見他老人家金面,也從未知他老人家法號上下。” 稍頓又道:“但他老人家既與閣下先祖有殺身之仇,我江湖浪子便當是他老人家親傳弟子,與閣下了結便了。” 公孫鸛道:“童少俠既如此說,在下甚是喜歡,但童少俠你卻錯了,在下一行此番的來中原,決不是爲了算那陳年老帳的。” 童超愣然道:“不是算帳?” 公孫鸛道:“不是算帳,更不是爲了要報殺祖之仇。” 童超道:“那你們劫持在下拜弟獨孤樵卻是爲何?” 公孫鸛道:“這實在是個很大的誤會,只因在下一行急欲找到胡大俠,侯女俠和閣下,方才陡聞這位姓田的前輩不斷高呼‘童少俠’三字,便攔住他意欲問個究竟,卻不知那個滿面愁怨之人所挾持的,竟是中原武林黑白兩道人人皆欲利用之的胡大俠和單少俠的拜弟獨孤樵,在下當真是慚愧之至!” 童超問田歸林道:“是愁煞裴文韶麽?” 田歸林道:“正是。”往東一指,又道:“他逃入那森林中了。” 此地地處鄂西,荒山莽林延綿數萬里,要尋出陰狠狡詐的愁煞來,當真比大海拔針還難。獨孤樵落入愁煞之手,後果端的可怕。 童超黯然長歎了一聲。 卻聽公孫鸛道:“獨孤公子之不幸,實與我等有莫大干系,若童少俠信得過在下之言,我等必盡全力,將令拜弟安然找回,送到閣下和胡大俠手中。” 童超奇道:“此言當真麽?” 公孫鸛堅定地一點頭,道:“特達、法達、細達、伊達,你們這便去追那叫愁煞裴文韶的人,將他和獨孤公子帶到這兒來,並不許使獨孤公子有任何損傷。” “四達”一齊恭聲道:“是!阿鸛。” 公孫鸛看了看蒼莽不絕的山巒,又道:“若三日之內仍未尋到,便回到此地來,咱們一起去找。” “四達”應了,步履一致地直奔密林。 童超見狀抱拳作揖道:“多謝閣下!” 公孫鸛還禮道:“童少俠請勿多禮,咱們中原不是有一句名言,叫做‘解鈴還須系鈴人麽’?” 他明明自言自西域來,此時卻又道出“咱們中原”四字,倒使童超等人一時惑然不解。 公孫鸛見狀道:“恕再下冒昧,可否請童少俠借一步說話?” 童超略一沈吟,沒料一貫以粗魯豪放著稱的鐵姑竟倏然間笑得精明無匹,一拉田歸林,抱拳對公孫鸛道:“阿鸛,待找到獨孤樵後,我夫婦二人再來與你謝過我家相公的救命大恩!” 也不等人回話,言罷拉起田歸林也直奔密林。 公孫鸛看了看青青,似是有些猶豫。 童超當即道:“閣下勿須多慮,在下這位同伴正是侯前輩之徒……” 未等他將話說完,公孫鸛早喜道:“請恕在下孤陋寡聞,不知司馬姑娘竟是苦苦大師的徒弟,失禮之處,還望海涵。” 司馬青青襝衽道:“閣下言重了,小女子愧不敢當。” 跟隨江湖浪子多年,青青早年之蠻性竟大有收斂,倒也是奇事一樁。 當下三人也緩緩步向森林,究竟公孫鸛有何分說,暫且按下不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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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01, 02:41 PM | #505 (permalin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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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卻說鐵鏡陡聞布袋和尚姚鵬之聲,一掌震昏絕因師太之後,惶惶如喪家之犬,一口氣連奔出十裏開外,方躍上一高大濃密的沙松樹枝時間藏好身形,靜觀其變。 布袋和尚並未追殺過來,鐵鏡暗道僥倖,驚魂初定,方覺額上佈滿細密冷汗。 吃罷乾糧,仍未見布袋和尚現身,鐵鏡暗道古怪:我這丐幫前任副幫主與那老叫化不共戴天,今日老子落了單,他卻爲何不乘機下手! 又忖道:好在今日搶到了獨孤樵,這可是奇功一件,西門老怪自以爲是盟主的座上客,總對我這副盟主心感不服,此番看他還有何話好說! 一躍下樹,陰沈的面容少上竟露出一絲兒笑意。 忽又忖道:愁苦二煞素行事陰殘狠,但武功是差勁得很,讓他們押送獨孤樵回總堂,萬一路上有個差遲,將煮熟的鴨子放飛了,那可是糟糕之極。 忖罷撒腿便奔,只道儘快追上二煞,親手將獨孤樵帶回總堂,那才算得上穩妥之事。 如此奔出裏許,鐵鏡忽然收住腳步,心頭一驚,姚鵬那老叫化不追殺過來,個中定有蹊蹺。 略作思忖,便知就裏,不禁陰笑著自言自語道:“好啊!無毒不丈夫,老叫化,今日你可死定了!” 他這般說話,自有其因: 絕因師太傷勢之重,無人比他更清楚了; 布袋和尚與絕因師太素來交好; 布袋和尚更是名震宇內的一代大俠; 對一個大俠來說,救人總是比殺敵重要,儘管布袋和尚與他鐵鏡勢不兩立,但絕因師太命在只夕,老叫化豈有不救之理! 既如此想,倏然間鐵鏡早折過頭,徑往方才與絕因師太惡鬥處狂奔。心頭還兀自想道:盟主昔日在泰山絕頂當著數千天下群豪之面吃了姚鵬一棒,早恨不得寢其皮而齧其骨,今日我鐵鏡替他殺了姚鵬,哈哈,這又是一件蓋世奇功,倒不知盟主該如何賞踢我了。 他甚至思忖好了一出手便取“蘭亭”筆意,第一個“永和九年”的“永”字,雖只五畫,卻有八招之多,先一點布袋和尚那老叫化的百彙穴,橫折一劃,老叫化腦漿迸裂,老尼姑則自後腦至尾椎穴破成兩,然後一勾,讓老叫化成爲太監之身…… 哈哈,這就夠了,後面四招已無必要再使出來,也好讓他們到閻羅殿有個交待,到時閻羅王問:“絕因,你一介出家之人,後身雖破前身未破,本王倒不怪你,你卻爲何要帶一個老叫化來?” 絕因師太肯定地道:“親啓大王,這老叫化生前是一代大俠,雖爲人疏狂豪放,不聰世俗禮法,卻是被淨過身子的。” 閻王爺扔下一簽,對衆小鬼道:“速速驗明姚鵬正身,如實報來!” 小鬼們忙碌了一陣,回言道:“啓察大王,老叫化果然是淨過身的了。” ……哈哈哈哈!一念及此,鐵鏡忍不住沖天狂笑起來。 果不愧一代奸雄,這一猜便讓他猜了個正著,待鐵鏡奔時,但見絕因緊挨著和尚二人面色一微紅一蒼白,布袋和尚頭頂偈籠罩著一團白霧! 早先茫茫然坐在數丈開外的瞿臘娜則已不知去向。觀其陣伏,至少還需半盞茶時光,布袋和尚和絕因師太方能療傷功成,而他二人若調息歸元,至少也得在療傷之後半個時辰。 鐵鏡笑了。 如果貓也會笑,那定然是在扯到美食抑或在戲弄老鼠之時。 鐵鏡此時的笑便與貓笑一般無二了。 他慢慢地抽了判官筆,將精鋼所鑄筆尖在衣襟上輕輕擦了兩下,正象貓在地上輕輕控自己的前撲一樣。 然後他慢慢踱到了布袋和尚身後。 布袋和尚和絕因師太均一無所覺! 鐵鏡強忍住呼呼心跳,緩緩提筆來,面上又露出一絲陰笑。 就在這刹那間,鐵鏡忽覺一道白光電閃而至自己喉結之前! 因此他馬上就肯定了會有兩種結果。 一是他將筆尖點下,那麽布袋和尚喪命當場是毫無疑問的,但那道白光絕對會使他的頭顱與脖頸分家。 二是他筆尖上撩,身形暴退,結果自然是他與姚鵬都均毫髮無損。 無法肯定的是那道白光發自何人之手。 於是鐵鏡選擇了後者。 但聞“叮”的一聲,鐵鏡已暴退出十丈開外。 緊接著是“嗆哐”一劍長劍落在了地上。 鐵鏡正自一愣,頓見十數名手握長劍的勁裝漢子一字兒地排在一條粗寬大漢的兩側。 那大漢腳光一跳,已將地上長劍握在手中,沈著臉道:“鐵老兒,你也算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人物了,如此偷襲暗算,哈哈,我昆侖派算領教了!” 說話的正是昆侖派當今掌門,中光“昆侖四劍”中碩果僅存的邰二俠邰盛。 方才鐵鏡爲求自保,提勁疾退,僅運出三成真力,便震落是邰盛手中長劍,不由大覺惑然。此時看清壞他好事之人竟只是昆侖派二、三代弟子,邰盛又如此說話,不禁惱羞成怒,冷冷道:“姓邰的小子聽著,我鐵鏡若不將你昆侖派斬盡殺絕,也枉任複聖盟副盟主了!” 邰盛淡然道:“在下孤陋寡聞,倒不知江湖上幾時冒出了個什麽複聖盟,但連閣下也能混個副盟來當當,此盟只怕……哈哈!我昆侖派數百年基業,憑你鐵鏡一語便欲毀去,那倒當真是……哈哈!……哈哈!” 鐵鏡怒極反笑,陰惻惻地道:“好說!好說!早先老夫只聽說‘昆侖四鼠’中的老四口齒憐俐,沒想管青死後,便將他的口技傳給了邰二鼠,連早先皇甫呈也不敢對老夫講的話,你這姓邰的小子倒敢胡吹大氣了……” 他將“昆侖四俠”講成“四鼠”,更直呼邰盛先師——昆侖派前任掌門追風劍客——皇甫呈之名,十數名昆侖派弟子,早個個氣得毗口裂張,邰盛更是不等他將話說完,早暴喝一聲:“鐵鏡!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亮兵刃吧!” 鐵鏡輕鬆地將手中的判官筆一抛一接,道:“俗話說鼠目寸光,果然一點不假,老夫的兵刃早在手中,可……嘿嘿!” 邰盛此時心頭之怒,端的可想而知,正欲仗劍攻上,心頭忽又一驚:“此番與鐵鏡這廝拼命,爲的是阻止他傷害姚大俠和絕因師太,此時本派弟子無不心頭暴怒,只要犯我一攻,他們定會群湧而上的,鐵鏡武功遠勝於我,他之本意便是所有昆侖弟子一齊離開姚大俠和絕因師太身側,以便覰空過來對二位前輩痛下殺手!” 一念及此,邰盛只覺頭頂虛汗直冒,當下強忍怒氣,對衆弟子道:“你們圍在姚大俠和絕因師太身側,無本掌門號令,一步也不許離開,違者一律格殺勿論!” 衆弟子肅然受命,當下分散團團圍在布袋和尚與絕因師太四周。 鐵鏡見狀心頭暗驚:看這邰盛外表粗魯,心裏倒是精細得很,果不愧是一派掌門。 又忖道:你既不著我的道兒,我只有先從你開始,對昆侖派痛下殺手了! 忖罷冷冷道:“邰盛!你死定了!” 邰盛淡然一笑道:“多說無益,咱們手底下見真章吧!” 鐵鏡道聲:“好!”人已探身攻上,本意是速戰速決,取的便是“草聖”張旭《肚痛貼》筆法! 昆侖劍法本也是名揚天下的以快打快,無奈邰盛功力不逮,劍筆只相撞四、五次,便已早落下風,既不敢硬接使長劍脫手,便只有閃避遊鬥,十數招一過,早是左支右拙,險象橫生。十數名昆侖弟子礙于掌門嚴令而不敢上去相助,面容皆是惶恐之極。 十招之內殺不了邰盛,鐵鏡也是大覺驚詫,憑他功力之高,縱是早先邰盛的師父追風劍客皇甫呈,他也能在十招之內取其性命了! 鐵鏡卻不知邰盛在進退維谷之際出任昆侖派掌門,曾得十年不在江湖露面的追魂劍客皇甫呈指點劍術,更因邰盛身負重傷,年餘來練功不極,早是今非昔比了。 又過數招,但聞“嗤”的一聲,邰盛左肩已被鐵鏡筆尖劃破! 這一劍未能卸下邰盛左臂,被他險之又險地避過,只劃出一道寸深傷痕,倒使鐵鏡微愣。 就在他這一愣之間,邰盛忽覺心頭一明,想起師伯所悟出《追魂劍譜》的開篇詞:“天下運劍者,均知快慢二途,快者若風,慢若處子,孰優孰劣,本無準則,然因……”不由面露微笑,劍法倏變,恰似自己練劍一般,忽慢忽快地“演練”起來。 鐵鏡猝不及防,險些被邰盛劍尖劃出的一個圓圈套中,驚咦一聲,暴退一丈避過,失聲道:“武當劍法?” 邰盛淡然笑道:“你看得出武當劍法麽?” 言罷慢騰騰欺近,只見他長劍左右穀緩緩虛劃兩劃,突然“唰”的一劍直入中宮! 這卻是一招正宗的昆侖劍法,名叫“陽關三晝”。只是在前“二疊”中,絕無如此慢法。 鐵鏡只顧看前“二疊”絕難傷敗的緩式,卻未料到最後“一疊”如此快著,當下又被迫退五尺有餘。 當真是靜若磐石,動似驚雷,十數名昆侖弟子直看得悠然神往,竟忘了高聲喝采。 鐵鏡一驚之後,隨即冷笑一聲:“你依然死定了!” 他本是文武全才的一介梟雄,當下也筆勢一變,邰盛快時,他明《肚痛帖》,邰盛慢時,他卻或楷或隸,筆勢端正進勁,一招一式,早把邰盛劍招盡數克住! 不過十招,邰盛又是險象環生,命懸鐵鏡之手! 圍在布袋和尚和絕因師太身周的昆侖派弟子,只滿目惶恐地看著場中苦苦打架的掌門人,卻不知布袋和尚替絕因師太療傷已畢,二人正各自盤膝調息運功。 陡聞“叮”的一聲,昆侖弟子只覺一道青光直射空中,鐵鏡則高喝一聲“納命來”,言語間已一筆直刺閉目待死的邰盛左胸! 卻是鐵鏡兩度以強勁內力震飛邰盛手中長劍,而邰盛只覺混身如遭電擊,更難交身躲避了。 電光右火之間,未等昆侖派衆弟子反應過來,第二聲“納命來”又傳入耳中,隨即便見他們的掌門人“倒飛”了回來。 連鐵鏡也甚覺茫然:邰盛的左胸怎麽的如此硬法,竟連他精鋼銳利的筆尖也刺它不進,反倒將自己的手腕震得生疼! “騰騰騰”後退八步之後,鐵鏡方立穩足跟,定睛一看,先前邰盛僵立的地方,此時卻站著一個年近六旬的老叫化。 老叫化正面無情地看著他。 鐵鏡失聲道:“是你?” 那叫化只點點頭,右手中的鐵鏈鋼錘正在他膝蓋附近晃悠,左手中則握著邰盛那柄劍。 鐵鏡立時明白了,方才正是那銅錘刹那間變成了邰盛的“左胸”。 能在瞬間將邰盛提抛身後,以鋼錘迎上疾刺而至的判官筆尖,又手一抄接住邰盛被震飛空中又落下的那柄長劍的,自然不會是武功低微之輩。 丐幫的執法長老,當然不會浪得虛名。 “冷面菩薩”盧振豪,向來言語不多,他在洛陽天星客棧當“杜伏杜老闆”時,無人不知這位老闆又“啞”又“聾”又“瞎”,直他年前在泰山絕頂上出現時,人們才改變這種看法的。 此時鐵鏡問話,他也只是點點頭而已。 鐵鏡已發覺方才自己有些失態,當下陰沈下臉,又道:“盧豪,你以爲姓鐵的取不了你性命麽?” 冷面菩薩搖搖頭。 確實,他的武功比鐵鏡略遜一籌。 鐵鏡冷冷地道:“那你幹嘛來送死?” 盧振豪總算開口了:“執法長老必須清理門戶。” 言罷將長劍還給此刻已清醒過來,走到他身旁的邰盛,又道:“邰掌門捨命相救敝幫幫主,丐幫上下同感大德。” 邰盛連忙道:“盧長老救命之恩,邰盛沒齒不忘!” 二人正相互謝恩之際,忽聞鐵鏡高聲道:“盧振豪!邰盛!今日之事,我鐵鏡記下了,還望你們往後別犯在我手中,否則我定讓你們死的苦不堪言!” 話音落盡,人早在八、八丈開外,再追已來不及了。 鐵鏡竟趁盧胡二人說話分心之時,脫困而逃了。 他是怕盧振豪和邰盛聯手對付他? 不。 盧振豪早已言明他身爲執院長老,找上鐵鏡是爲丐幫清理門戶。 江湖上任何一幫一派自清門戶,外人是萬萬插不得手的。 邰盛決不會與盧振豪聯手對付他。 況且,就算他二人聯手,也未必能取鐵鏡性命。 昔日在太皇頂上,盧振豪與絕因師太聯手,雖占盡上風,卻也未能在一百招之內取了鐵鏡性命。雖當日事出有因,算是千佛手任空行一言救了他,但能在兩大高手全力圍攻百招之後仍未喪命當場,鐵鏡功力之高低便可想倒知了。 邰盛與絕因師太相比,雙方功力相差實在不能以一籌兩籌計算。 但鐵鏡曾任丐幫副幫主,對執法長老盧振豪的武功爲人自是深知。 憑武功,冷面菩薩勝不了他。 憑爲人,盧振豪會爲維護本幫聲譽而拼命。 鐵鏡並不怕盧振豪拼命,然一旦被這冷面菩薩纏上,你休想在未決生死之的脫身。 要取盧振豪性命並非不可能,但至少要在千招之後。 方才被邰盛一番死纏爛打,早過了一盞茶時分。 勿須再過千招,就是再縮短一半時間,布袋和尚和絕因師太皆可調息歸元了。 這正是鐵鏡最覺可怕的! 他決不願再做那種惡夢:一爲本派弟子復仇,一爲本派清理門戶,絕因師太與冷面菩薩聯手與他搏命! 所以他只有一種選擇:逃! 也只有這唯一的選擇能撿回一條性命。 事實上,大俠與梟雄皆有一個共同特徵:能忍。 他們之間的最大區別是:身爲大俠,因著某種武林道義,不惜犧牲自己性命;而梟雄們則要相信一句俗言: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最重要的是先保住性命再說。 任空行如此,金一氓如此,甚至連武功盡失的冷風月也如此,他鐵鏡又怎會不脫兔而逃! 他成功了。 待盧振豪知再也追鐵鏡不上了,便與邰盛一起退回布袋和尚和絕因師太身旁。 昆侖派衆弟子正欲拜見丐幫執法長老,卻被他們掌門人和盧振豪一齊搖手止住。 一時鴉雀無聲。 過得個半小時辰,布袋和尚姚鵬先悠悠呼出一口長氣,然後緩緩睜開眼來,恰似大夢初醒。 隨即絕因師太也是一般。 見這許多人圍著他們,二人均覺惑然。 便聽盧振豪道:“丐幫執法長老盧振豪參見幫主和絕因師太。” 邰盛也率昆侖派弟子道:“昆侖派後進末學拜見姚大俠和師太兩位前輩。” 布袋和尚看看盧振豪,又看看邰盛,茫然道:“方才好象這附近有人打鬥,是你們麽?” 盧振豪連忙道:“啓稟幫主,是邰掌門爲替幫主和師太護法,捨身與鐵鏡拼鬥。” 姚鵬和絕因師太何等樣人,略一思忖,便知是鐵鏡去而匆還,若非邰盛率昆侖弟子及時趕到,他們兩條老命不知不覺中便早齊赴黃泉了! 二人正欲說邰盛相救之恩,邰盛早搶先道:“二位前輩千萬勿要折煞晚輩,若非盧長老及時趕到,我邰盛此時早沒命了!” 布袋和尚一愣,看看盧振豪,又看看邰盛,邰盛當下道:“晚輩敵不過鐵鏡,正閉目待死之時,卻被盧長老救了性命,只可惜又被鐵鏡那斯偷偷溜走了。” 布袋和尚肅然道:“救命之恩,怎能不謝,絕因老尼,來來來,咱們且先謝過邰掌門再說。” 絕因師太卻道:“老叫化,貧尼還未謝過你的救命之恩呢。” 布袋和尚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道:“算啦算啦,咱們說來說去,倒是沒個完了。不過嘛,咱們身爲俠道中人,卻又……卻又……這倒有些難以區處。” 盧振豪突然道:“存俠字于心,便是謝恩。” 在場數人中,先是布袋和尚救絕因師太,接著是邰盛救布袋和尚和絕因,最後是盧振豪救邰盛,如此連環相救,只有盧振豪一人未直接受惠於人,待他話音一落,布袋和尚早哈哈大笑道:“盧長老號冷面菩薩,既稱菩薩,吐的自是真言,哈哈,一點兒也不錯,便是這般了!” 盧振豪本不善言語,聽幫主如此當面誇他,竟窘的不知該如何作答。 而布袋和尚如此豪蕩不塔,卻使在場諸人無不爲之心折,連昆侖派弟子也似忘了本派掌門先前只命懸一線,竟爾紛紛附合。 正喜氣洋洋之間,絕因師太忽然驚“咦”一聲,道:“臘娜呢?” 布袋和尚也失聲道:“對了,邰掌門,你們可見瞿姑娘哪兒去了麽?” 邰盛從來見過瞿臘娜,當下惑然道:“瞿姑娘?!” 布袋和尚道:“便是絕因師太的關門弟子瞿臘娜。” 邰盛連忙道:“晚輩趕到時,只見姚大俠正爲絕因師太療傷,另有鐵鏡那奸賊正欲對二位前輩施不利,並未見到尚有第四人在場。前輩所說的瞿姑娘,倒不知……” 絕因師太駭然道,“莫非被鐵鏡那奸賊……?”她不敢再說下去了,她的俗家大弟子楊留虹,便是被鐵鏡辱殺於峨嵋山腰的! 布袋和尚連忙道:“師太放心,老叫化趕來時,鐵鏡那廝倉惶而逃,倒未擄走瞿姑娘,她便是坐在那兒的。” 言罷用手指了指先前瞿臘娜所坐之處。 絕因師太聞言總算驚魂稍定。 布袋和尚又道:“只是……嗯,我看瞿姑娘面色似乎有些不對,卻不知是何緣故。然當時老叫化已無暇細問於她,敢問師太……?” 絕因師太突然喟然長歎一聲,靜靜看著布袋和尚,良久才道“是因爲令徒鬼靈子陸……” 布堡和尚聞言大驚且怒,早打斷絕因師太話頭暴喝道:“好個臭小叫化!爲師不一掌廢了你,也枉在江湖中充字型大小了!” 絕因師太連忙道:“姚大俠你會意錯了。” 布袋和尚一愣,便聽絕因師太又輕歎一聲,道:“老叫化方才救我一命,貧尼若再說謝字那就大多餘了,但令徒陸小俠他……他……唉!我峨嵋派實在是欠姚大俠師徒之情太多,端的不知如何報答了。” 布袋和尚急道:“絕因老尼,你一向快人快語,剛烈不讓鬚眉,今日卻怎的如此吞吞吐吐,簡直憋熬人也!” 絕因師太點點頭,當下將鬼靈子如何將獨孤樵從飛天神龍那兒騙到手,如何遇上金童玉女,如何與金童賭命,如何輸後“耍賴”自戕,瞿臘娜如何因此而終目迷迷懵懵之事等諸般細節道了出來。 在場諸人,直聽得忽而樂、忽而驚、忽而凜然、忽而感慨,但聽畢之後,人人俱是對鬼靈子肅然起敬。 布袋和尚突然哈哈太笑道:“好個臭小叫化!好個臭小叫化!……”待說到第五遍“好個臭小叫化”時,饒是這名滿天下的一代大俠,也忍不住濁淚滿面了。 更無一人吭聲,四周一片寂靜。 良久。 布袋和尚一撩衣袖抹去面上的淚水,似是什麽也沒發生,對絕因師太淡然一笑,道:“眼下之事,還是以先找到翟姑娘爲上,不知師太以爲然否?” 未等絕因師太回話,又轉向盧振豪道:“盧兄,請傳本幫主之命,凡此時身在川陝鄂三省境內的本幫弟子,一律暫停尋找獨孤公子,務須在儘快時間內將峨嵋派弟子瞿臘娜下落探知,若她已落奸人之手,便將那奸人格殺勿論,且不許損傷瞿姑娘一絲一毫,有違者當以幫規論處!” 盧振豪肅然受命而去。 絕因師太心頭之感激,端的難以言表。 布袋和尚笑笑,對邰盛道:“掌門此次率弟子自昆侖來,不知……” 邰盛此次下山,實是爲報江湖浪子一掌擊斃追風劍客皇甫呈的殺師之仇,但江湖浪子俠名享著,更數次救他邰盛性命,一時倒不知如何應答,只得顧左右而言它,道:“姚大俠,聽鐵鏡那斯說他身爲什麽‘複聖盟’副幫主,不知前輩可知此盟究竟是何組織?” 布袋和尚一愣道:“複聖盟?此名老叫化倒也是初次聽說。” 略作沈吟,又道:“自泰山一役後,胡醉和童超及武當弟子明察暗訪,專以殺任空行、鐵鏡、冷風月和辛冰爲己任,卻無絲毫頭緒,我丐幫弟子雖大部在找尋獨孤樵,卻也有爲數不少之衆在探四獠下落,仍是不知其蹤,若老叫化所料不差,此盟定是任老賊組建了以對付俠義道剿殺的。” 邰盛頷首道:“前輩之言甚是有理,我昆侖派雖勢單力薄,卻也有一份責任,晚輩這便與兩位前輩告辭了。” 言罷揖手一拱。 布袋和尚知他欲到江湖中打探有關複聖盟之密,當下也一拱手,道:“望邰掌門多多保重!” 絕因師太則合什低宣佛號:“阿彌陀佛。” 待邰盛一行離去之後,布袋和尚又對絕因師太道:“能否請師太將敝徒倒地之後的諸般細節再講一遍?” 絕因師太惑然道:“怎麽?” 布袋和尚道:“不如怎的,老叫化總有一種感覺,敝小徒此時並未身亡。” 絕因師太驚疑道:“臘娜抱他離開此地時,鬼靈子屍……身體已僵硬了。” 布袋和尚道:“老叫化絕不懷疑敝小徒那匕首未刺入心窩,否則絕瞞不過金童那小賊的,但老叫化還是想聽聽那之後的經過。” 絕因師太當下又細細復述了一遍。 布袋和尚沈吟良久,又道:“翟姑娘並不知那救她的蒙面人是誰?” “臘娜只知那蒙面人是個女的。” “鐵運算元夫婦是受那蒙面人之托將瞿姑娘護送回貴寶山的?” “是。” “他們自然知道那蒙面人是誰了?” “知道,但他們已發下重誓,決不泄露蒙面人身份。” “依師太之見,武林巾幗中有幾人能令鐵運算元千里送人而發誓決不泄露其身份的?” “嗯……毒手觀音應算是一個。” “還有呢?” “若江湖浪子在側而不便出手,司馬青青也該算是一個。” “還有呢?” “還有……柳家堡的梅素素也是一個。” “一是胡醉師姐,二是江湖浪子情侶,一是鐵運算元田歸林的大嫂,師太所言三人皆有可能是那蒙面人,但她們既認瞿姑娘口中得知了全部細節,又何須在鐵運算元夫婦之前蒙面?” “這——?” “所以不大可能是這三人。” “對了,縱觀武功心性,玉女姑娘有此可能。” “玉女武藝高超,雖是昔日東方聖調教出來的得意門生,卻是心慈手軟,迄今爲止,還未聽說她殺過一個人,老叫化也疑是她。” “若然是她,便必須蒙面了。” “因爲她怕金童饒不了她?” “不錯。” “就是說金童憑他的心智武功,均比玉女略勝一籌?” “是的。” “既然如此,金童又怎會讓她有機會抽回身來救人?” “這倒頗有些令人費解了。” “也許她讓金童服了某種迷藥昏睡,然後回來救人,這也不無可能。好吧,咱們便姑且認爲是她,這個問題暫時擱下不提。 現在咱們再回到第一個問題上來,據獨孤樵告訴瞿姑娘,在她昏睡穴猝然被點之時,他只覺有一團灰影一閃而沒,隨後敝小徒便沒影沒蹤了。” “你是說——?” “昔年老叫化吃了玉蝴蝶金一氓重創,本該命赴黃泉了,卻得酒仙翁前輩相救,並以一甲子以上功力相授,這意味著什麽?” “奇迹。” “不錯,江湖中高人隱士甚多,因而奇迹也多。” “你相信鬼靈子是被世外高人所救了?” “不是相信,而是猜測。” “但人的心臟若被利器刺中,活命的機會便幾乎沒有了。” “僅是幾乎而已,並非絕無可能。據老叫化所知,酒仙翁前輩就曾將一隻猿猴的心臟移植到一位心臟壞死者身上,那必死之人因而多活了五年。” “酒仙翁前輩是一代‘醫聖’,但他已仙逝了。” “如果是內功練至化境之人,他便可以內力止住別人心臟裂口鮮血外湧,驅除放血,並護住病人心脈微弱跳動。只此晝夜不斷地待續七天,病人的心臟裂口便會自動癒合。” “持續七日?” “不錯,人體中最嬌嫩的地方,也就是癒合力最強之處。” “七日之後呢?” “病人絲毫也不會覺得身體有何不適,若是武林中人,于武功也絲毫無損,但那救他之人,勢必將耗盡上十年功力!” “一天耗十年功力?” “是的。” “當今武林中有內力如此高強者麽?” “據老叫化所知,武林中練過七十年武功的並不乏人,但那並不等於說練了七十年武功便具有七十年功力。練功時間長短與功力增強雖成正比,但有的人練一天便可頂別人練一年,而有的人練十年不如別人練一天!因而功力與習練武功時間並不是一回事。” “貧尼是問當今武林成名人物中有內力如此強勁者麽?” “自太陽叟東方聖死後,便再無第二人了。” “但你卻猜測鬼靈子還活著。” “或者說只是一種預感。但你問的卻是‘成名人物’中有無此等人,卻沒問‘未成名’人物中是否會有內力如此強勁者。” “未成名人物?” “這是一種約定成俗,正象我們習慣上將某人練過六十年武功便算成一甲子功力那樣,總是將‘未成名’之人看成是技藝低微之輩,其實在江湖中,‘未成名’與‘不願成名’根本上便是兩碼事。” “阿彌陀佛!貧尼但願你老叫化的預感不差。” “一切自有無數,看起來你這峨嵋掌門,還不如我老叫化更能堪破紅塵,哈哈!” 絕因師太淡然一笑,立起身來,道:“佛祖怪罪下來,貧尼一力承擔便了,卻關你老叫化何事?” 布袋和尚也大笑起身,道:“自不關老叫化之事。” 隨即又道:“此番師太意欲何往?” 絕因師太微一沈吟,道:“既然一切自有天定,貧尼便在江湖中隨意走動走動,看是否有機緣探聽到點兒什麽。老叫化你呢?” 布袋和尚道:“據本幫弟子稟報,說獨孤樵在左近一帶露過面,老叫化也隨意走動走動,看能否尋到他。” 絕因師太合什道:“阿彌陀佛!老叫化,咱們就此別過了。” 布袋和尚一拱手道:“後會有期。” 剛欲起步,絕因師太忽然道;“老叫化且請留步。” 布袋和尚奇道:“師太尚有話說?” 絕因師太頷首道:“方才咱們只顧談鬼靈子和臘娜之事,倒把二樁重要的事給忘了。貧尼攜臘娜一路北上,在鄂境一個叫羊頭村的地方巧遇獨孤公子……” 布袋和尚失聲道:“什麽?獨孤樵?” 絕因師太道:“正是,他隨我師徒倆直到此間,貧尼被鐵鏡那廝纏住,獨孤公子卻被鐵鏡的同夥愁苦二煞劫走,徑往東邊而逃了。” 布袋和尚只道得一聲“多謝師太”便徑往東奔,轉瞬便已不見蹤影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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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01, 02:41 PM | #506 (permalin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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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胡醉醉了。 胡醉號稱千杯不醉,但他此時是真的醉了。 並非不勝酒力,而是他自己想醉。 很多時候,一個人是否會醉與他的酒量並無多大關聯。 昔日在泰山絕頂,當若數千群豪之面,胡醉連飲數十碗酒。 非但沒醉,而且豪氣倍尊,令人心折! 因爲那時他不想醉。 此時他只飲了十數碗,卻真的醉了。 古人雲:何以解優,唯有杜康。此言之真正含義在於:酒能使你忘掉許多事情。 至少是暫時忘記。 此時此刻。在鄂川邊境一家毫不起眼的小酒店裏,胡醉顯然做到這一點了。 他雙眼迷朦,舌頭似比往日大了數倍。口齒不清地道:“再……再拿酒……酒來!” 緊靠鄰桌而坐的是武當掌教滅性道長及七名門下弟子。他們是三日之前遇上胡醉和毒手觀音的。 滅性子見狀立起身來,道:“胡大俠,你不能再喝了。” 胡醉也迷眼看著他,道:“你……你是誰?我爲什麽不…… 不能再喝了?你可知道我叫什麽嗎?告……訴你,我叫千杯不……不醉!哈哈,我看……看清了,你是個老道……道人,我自不會怪……怪你,你們道家是不……不許飲酒的,可我可不…… 不是道家是人,所以嘛,我……嗯……怎麽還不拿酒來?” 滅性道長看了看坐在胡醉對面的毒手觀音,示意她勸胡醉別再喝了。 毒手觀音幽然道:“不,道長,讓他喝。”言罷示意酒保過來上酒。 滅性道長惑然不解地看著她。 毒手觀音道:“快一年了。” 她似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滅性道長說話。滅性子神色一黯,只道了聲“無量壽佛”,便又坐下不語。 酒保不停地大碗上酒,胡醉不停地喝,不僅用口喝,連他的衣襟也“喝”。 過不多時,胡醉便已伏桌酣睡。 毒手觀音從包袱中取出一件長衫,連同一綻銀子一起遞給酒保,道:“還煩店家將敝師弟送去更衣歇息,銀兩不用找了,除酒資之外。便算是爲敝師弟過去歉意吧。” 一錠銀十兩。似這等村野小店,一月能賺這許多已是菩薩保佑了,店家樂不可支,奔過來與酒保一起抱頭抱腳,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總算將醉如爛泥的胡醉抱上樓安置停當。 毒手觀音道:“敢問道長,當日泰山頂上,究竟是怎麽回事?” 滅性子奇道:“你還不知道?” 毒手觀音道:“年余來我與師弟東奔西走,他只說爲找尋拜弟獨孤樵,問及當日之事,他總是閃爍其詞。向他與黃少俠是如何敘出我與青青師徒倆的,他也只說是正巧碰上,可我總覺得事情並非如此,敝師弟似總是心事重重,卻又不願吐露,是故有此一問。” 滅性道長道:“胡大俠不願細說,自是……唉!” 神色一黯,又道:“此事與敝派也大有關聯,待貧道說出之後,還望施主別告知胡大俠才好。” 毒手觀音點頭道:“道長但說無妨,我決不讓敝師弟知曉便是。” 當下滅性子緩緩將年前在泰山玉皇頂發生之事細細道了出來,說道鬼靈子陸小歪指使天山二怪胡攪蠻纏時,饒是他修行有道,也不禁微微含笑,補充道:“若非陸小施主那般拖延時間,直到悟明大師和丐幫盧長老帶了冒充胡大俠的黃世通施主上去,鐵鏡便……便得逞了。” 想像當日的兇險之局,毒手觀音也不禁出了身冷汗。 卻聽滅性子又道:“胡大俠得以洗清冤情,本正是鏟奸鋤魔的大好良機,無奈任空行詭計多端……” 稍作停頓,輕歎一聲,當下又將他和胡醉、童超當著天下英雄的面與本是走投無路的任空行、鐵鏡、冷風月及辛冰四獠所做的交易道了出來。 毒手觀音沈默良久,喃喃道:“原來如此,原是如此……” 滅性子見狀道:“也怪貧道無能,年餘來竟未探聽到一丁點兒任空行等人蹤迹。” 毒手觀音忙道:“這卻怪退長不樹,任空行明知以硬碰硬他們尚非敵手,自然是隱匿起來了,敝師姐弟兩年余來踏進大江南北,也未探得一絲音訊。” 滅性子道:“貧道甚覺奇異,憑千佛手任空行之魔性,決不會是那種甘願隱循山林之輩,卻爲何在江湖上打探不到一丁點兒風聲。” 毒手觀音心頭一凜,突然道:“月前敝師姐弟兩曾在鄂西遇見愁苦二煞,據說任空行組建了一個什麽複聖盟,任空行自任盟主,鐵鏡和金一氓行副盟主……” “金一氓?”滅性子奇道:“他怎會又與任空行攪到一塊兒去了?” 毒手觀音面色微紅,道:“個中原委倒是不知,不過此盟廣收江湖奇人異士,定然是爲對付咱們的了。” 滅性子又是一驚:“奇人異士?” 毒手觀音道:“道長可曾聽到過早中江湖上有個叫‘病諸葛’歐陽釗的麽?聽說此人已被收羅在任老賊麾下了。” 滅性子凜然道:“此人也數十年不在江湖現身了,他尚有位師兄,叫‘賽諸葛’歐陽明,他師兄弟倆武功倒是平平,但於機關陣式設置之術,倒確可稱滿絕天下了。有他相助,咱們要除掉任空行倒是頗有些麻煩了。” 毒手觀音道:“然則他師兄——?” 滅性子道:“‘賽諸葛’論技藝大約比‘病諸葛’略強,但隱退得更早,據有傳言說,他師兄弟間索來不合,賽諸葛隱退之後,病諸篇還曾助過東方聖來著,雖只是傳言,但觀當日‘武帝宮’之設置,倒也並非全無道理。東方聖雖動參天地,卻也並非聖人,于機關設置之道並不精通,偏偏僅有一息尚存的任空行能從被炸毀的‘武帝宮’死裏逃生,其中的機關之妙,卻是常人難以度之的了。” 毒手觀音鞋眉道:“如此說來,咱們倒須在他們機關尚未完全設置好之前先特其搗毀才是了。” 滅性子道:“只怕已經晚了,愁苦二煞既入此盟,而二煞武功平平,他放心讓他們出來作惡,難道就不怕咱們逼二煞道出他秘密總部的位置麽?” “道長之意是任老魔故意將二煞當作誘餌?” “有此可能。” “哼!俗話說得好: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咱們既已言明務殺任老虎以謝天下英雄,縱是鬼門關,也得去闖它一闖了。” “好氣魄!候女……不傀是女中豪傑!事不宜遲,貧道這便告辭了,待探查出任空行老巢之後,貧道自會差人告知胡大俠和至少俠你們的。” 他本想說“候女俠”三字,但早年侯玉音殺人如麻,被列入江湖四大魔頭之一,更有個“毒手觀音”之名號,這“俠”字卻有些不便出口,當下只好顧左右而言它。 毒手觀音只淡然一笑,道:“那道長先行一步,待明日敝師弟酒醒,咱們隨後趕來。” 滅性道長率弟子拜別之後,毒手觀音心潮起伏。滅性子的一番話,使她明白了師弟爲何一年來總是憂心仲仲。 爲了救她和青青,胡醉和童超給自己套上了一會沈重的枷鎖。 論武功,他們並不怕任空行,但任空行名列江湖四大魔頭之首,一代梟雄,豈能不知此理,他是斷然不會以硬碰硬的。 他能忍,會等待時機。 事實上他也正是這樣做的。 而胡醉他們則不能等待。此時的等待,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就是失信于天下英雄。 ……毒手觀音忽然微微笑了:今生今世,她已被一條看不見的繩索與師弟挂在一起了! 次日日上三竿,胡醉才從樓上下來,見毒手觀音等在門口,大覺過意不去,乾咳了一聲,才道:“師姐,昨夜我……” 毒手觀音連忙止住他,笑道:“師弟號稱千杯不醉,看起來只怕是浪得虛名了。” 胡醉也笑道:“彼此彼此,師姐號稱毒手觀音,不也是早有一半浪得虛名了麽?” 毒手觀音奇道:“什麽叫一半浪得虛名了?” 胡醉故意淡然道:“觀音不假,毒手卻未見得。” 毒手觀者笑駡了一聲:“貧嘴”。隨即又道:“滅性道長大約探聽到了什麽訊息,連夜急匆匆投鄂西去了,並囑咱們隨後趕去,師弟你看——?” 胡醉忙道:“那咱們這便趕去吧!” 當下二人折向東南,徑奔鄂西。 奔出十裏許,胡醉忽覺此事有些突兀,緩下腳步道:“師姐。” 毒手觀音也緩下來,道:“怎麽?” 胡醉盯著她雙眼,肅然道:“昨夜滅性道長都與你講些什麽?” 毒手觀音故做驚異狀道:“沒講什麽呀?” 胡醉搖頭道:“師姐,你瞞不了我。” 毒手觀音垂首不語。 胡醉又道:“師姐都知道了?” 猶豫良久,毒手觀音才輕輕點了點頭。 胡醉長歎一聲,卻未再說什麽。 毒手觀音緩緩道:“師弟,尋找拜弟獨孤樵之事固然緊要,但丐幫數千弟子正爲此事奔忙,有姚大俠主持,想必遲早定會找到的,咱們倒可暫時擱在一邊。而當日爲救師姐,你們當著天下英雄許的願,卻再耽誤不得了。昨夜,師姐與滅性道長惴摸,任空行的老巢大約會建在鄂西大峪山一帶,是故……師弟不會怪罪我吧。” 胡醉輕歎道:“師姐是爲師弟的名聲著想,我怎會怪於你。” 話音未落,忽有一年近六旬的叫化“咦”了一聲。飛奔過來,伏地便拜,口中道:“丐幫川陝分舵副舵主蔣昌揚參見……” 未等他將話說完,胡醉早連忙將他扶起,肅然道,“在下已久不是丐幫中人,‘參見’二字,還望蔣副舵主休要提及。” 蔣昌揚一愣,恭聲道:“是,胡大俠。” 胡醉道:“蔣副舵主到此地來,可是老——” 他與布袋和尚關係篤厚,素以“老叫化”和“胡醉鬼”稱,此時姚鵬身爲丐幫幫主,在其屬下面前直呼老叫化,倒是有些不妥,當下改口道:“可是奉姚幫主之命來尋獨孤樵的麽?” 蔣昌揚道:“先前是的,此葉卻是爲傳幫主令諭,凡置身川陝鄂境內的本幫弟子,一律暫停找尋獨孤公子,而以找回峨嵋派瞿臘娜姑娘爲己任。” 胡醉奇道:“這卻爲何?” 蔣昌揚道:“這在下倒是不知,只是幫主令諭甚是嚴厲,不得損傷瞿姑娘一絲一毫,違者格殺匆論!” 胡醉大覺蹊蹺:此時任空行等魔頭隱匿不出,丐幫經泰山之變後,不到半年便已被整頓得秩序井然——布袋和尚接任幫主兼巡察長老;冷面菩薩盧振豪任執法長老,原川陝分舵舵主李仁森升任護幫長老並兼原職,蔣昌揚擔副職;洛陽分舵正副舵主鄭雄烈宇文虎原職於作自動,膠東、江南、預皖晉魯四大分舵原舵主鄭士武、周溫、王伯基和鄭啓龍葬身泰山,分別升原副舵主于健、王柏、王棟及徐魯棚爲正職,並挑各舵弟子中武功人品出衆者龍以剛、畢明軒、馮熙宏和葉纏四人爲副,至此。丐幫六大分舵又得以恢復元氣,端的不愧江湖第一大幫之名號了——對於姚鵬來說,此時不全力找尋獨孤樵,倒確是大悖常理之事。 見胡醉默然不語,蔣昌揚道:“若胡大俠和侯前輩無甚吩咐,我——” 胡醉被他一言驚醒,忙道:“蔣副舵主有要務在身,咱們這便告辭,若遇見姚幫主,請代我師姐弟倆問好。” 蔣昌揚拜別後,胡醉奇道:“爲尋峨嵋派一小弟子,老叫化叫此大動干戈,倒是有些古怪。” 毒手觀音笑道:“大約他是想將那瞿姑娘收爲鬼靈子的小媳婦兒。” 胡醉也笑道:“一個歪邪掌門,一個稚氣未脫,倒也算是地造天設的一對了。” 他口上雖這麽說,心頭卻不這麽想。 早已授首的千面狐智桐那魔頭易容成獨孤樵,使迷朦茫然的柳瑋雲失身,此事天下所知之人僅瑋雲之父母、白馬書生柳逸仙夫婦和瑋雲之師布袋和尚?以及他胡醉而已,連柳瑋雲自己也不知孩子的身生之父並非獨孤樵,此事胡醉當然不能告知毒手觀音——總之知曉之人越少越好。唯一能解此結的,便是找到獨孤樵,並勸說於他,讓他娶了以全付身心愛他的柳瑋雲,方可遮掩過去,否則以瑋雲心性,若知內情,後果便不可設想了。 姚鵬身爲瑋雲師父,于此節豈有不知,卻偏偏不找獨孤樵而嚴令屬下尋一個與此事毫無關係的翟臘娜,個中原委令人費解。 胡醉忽然心頭一動:莫非瞿姑娘與獨孤樵大有干系,找到瞿臘娜便能找到獨孤樵麽? 正思忖間,忽聞毒手觀音道:“師弟,你怎麽啦?” 胡醉恍然一驚,遮掩道:“沒怎麽。” 毒手觀音道:“爲何師弟總將心頭所想悶在心裏,對師姐說出來莫非……” 一語未了,忽聞救丈開外傳來一聲幽怨淒涼的長歎,隨即傳來一少女嬌柔哀婉的自言自語:“秦樓不見吹簫女,空余上苑風光,粉英含蕊自低昂。東風惱我,才發一衿香。瓊窗楚醒留殘日,當年得恨何長!碧闌幹外映垂楊。暫時相見,如夢懶思量。” 吟的竟是一闋南唐李後主的悼亡之詞《謝新恩》。 胡醉和毒手觀音皆是一愣,對視一眼,均暗道:不知此女是誰,因何自吟如此惆悵酸楚之詞,她借詞所悼的亡者又是何人。 詞中那聚日短暫而長恨綿綿之意,端的令人愁腸百轉。 胡醉猛然一愣:“莫非是法雲?” 當即一拉毒手觀音衣袖,道:“師姐,咱們過去看看。”二人奔過去,卻見一年約十三、四歲的少女倚著一顆老樹,嬌美的面容上佈滿悵茫懵然之色。 毒手觀音不知這嬌美少女是誰,胡醉則大吃一驚,瞿臘娜! 見師弟面色有異,毒手觀音奇道,“師弟認識她?” 胡醉點點頭,道:“她正是老叫化嚴令丐幫弟子必須找到的瞿臘娜瞿姑娘。” 瞿臘娜“咦”了一聲,道:“你們是誰,怎麽知道我的名字?” 胡醉大惑,當日在泰山頂上,瞿臘娜是早見過他的了,怎的還會如此問話? 卻聽瞿臘娜又道:“你們既知道我的名字,那一定也認識陸小歪,對了還有金童和玉女,你們也一定是認識的一對嗎?” 胡醉奇道:“我自是認識他們的,瞿姑娘如此向括,不知是何意思?” 瞿臘娜茫然道:“什麽意思?嗯,我想想,對了,陸小歪。說我們打不過金童玉女,救不了獨孤樵……” 胡醉和毒手觀音同時失聲道:“獨孤樵?” 瞿臘娜道:“對,就是獨孤樵,所以陸小歪便與金童打賭,然後,陸小歪就不管我,自己到那兒去了……” 胡醉急道:“瞿姑娘,他們往哪兒去了?” 瞿臘娜往西邊一指,道:“那兒,對,就是那兒,我也要去的。” 她的意思是鬼靈子魂歸西天了,偏胡醉卻會意錯了,以爲鬼靈子是與獨孤樵一起被金童玉女劫到西面的風凰山去了。心頭不由一凜,暗道:“玉女當時答應我只須救得金童性命,便勸他在二十年內不得殺獨孤樵,卻沒料到這小賊如此奸詐,他若將獨孤樵秘密囚禁二十年後再行殺卻,倒也不負玉女對我的承諾。” 當下胡醉冷哼一聲,轉向毒手觀音,道:“師姐,咱們只怕得暫且分手了。” 毒手觀音道:“師弟要去鳳凰山?” 胡醉道:“義弟有難,我這做義兄的卻不能不管,還煩師姐將瞿姑娘好生送給丐幫。” 毒手觀音略作思付:此地離陝南風凰山並不遠,憑胡醉功力,要制服金童玉女也並非不可能之事。況且附近丐幫弟子甚多,要將瞿姑娘送給丐幫也不難,之後再追上滅性老道,助他一臂之力,探出任空行老巢,再會齊已救出獨狐樵的胡醉和眼下不知置身何處的童超,直搗任老魔巢穴,與他作拼死一搏,也未嘗不是兩全其美之事。 忖罷道:“好,還望師弟一切小心在意爲好。” 胡醉點點頭,拔腿朝西便奔。 良久,毒手觀音才道:“瞿妨娘,咱們走。” 瞿臘娜懵然道:“走?去哪兒?” 毒手觀音一愣,卻聽瞿臘娜又道:“哦,我知道了,你要帶我去見陸小歪,對嗎?” 言語間滿懷期待之意。 毒手觀音早年也是因情失意而心性大變,始得如此“雅號”。 怎不知情竇初開的少女情懷,當下微笑道:“正是,咱們這便上路吧,當心晚到鬼靈子又跑了。” 瞿臘娜驚喜交加,不擇路徑,拉住毒手觀音衣袂便跑。 毒手觀音見所奔方向正是東南,倒是與她意欲現往之方位不謀而合,便任由瞿臘娜拉著飛奔。 不一日,胡醉已抵達鳳凰山下的紫陽城。 入城時已是日落時分。 數日奔波,晝夜兼程,雖滿面風塵,胡醉卻不覺得有倦怠之感。隨意找了家酒肆,吩咐酒保快快上酒上菜。少頃酒足飯飽,便出城直上鳳凰山。 年前胡醉曾到過金童玉女所居的那個山洞,並在玉女懇求下曾救過金童,倒是輕車熟路,不到子夜時分,便已抵達洞口,正欲高聲喝叫金童出來問個究竟,忽聞洞內傳來一少女的嚶嚶哭泣之聲。 胡醉眉頭微皺:怎的這些時來盡碰上些莫名其妙的少女,不是懵懵茫然便是哭哭泣泣! 卻聽另一少女宛若鶯啼之聲傳來:“阮姐姐,你不要再哭了,你一哭我心裏就……好難受。” 一聽這聲音,胡醉便知洞內那哭泣之人是昔日“紫鯨幫”幫主阮蚊之女阮靈素,而那勸她之人,正是玉女。 胡醉怒氣陡生,心道:好你個玉女,明明答應過我勸金童二十年之內勿得傷害獨孤樵,卻又助他將獨孤樵和鬼靈子一齊擄來,我胡醉今日倒要找你評評這個理! 但他方朝洞口邁進一步,卻聽阮靈素泣聲道:“姐姐又沒招他惹他,只一心想……想好好服侍他,可他自回來之後,每日對姐姐不是打便是罵。姐姐給他送茶送飯,也每每被他沒來由的將杯盤摔碎,玉妹,你說這……這究竟是昨啦?” 玉女幽然道:“禦兄心情不好,唉……!” 阮靈素道:“姐姐自知金童弟心情不好,卻不知究竟因何至此,玉妹,此番你們下山回山,歷時三個多月,是不是在江湖中遇上了什麽不順心的事,能告訴姐姐麽?” 玉女道:“先陛下曾有遺命,令禦兄和我相互督促,並創下了套武功,非得禦兄與我二人合練才能發揮威力。” 阮靈素道:“這些姐姐都知道了。” 玉女又道:“憑禦兄此時的功力,若獨自下山,若遇上象任空行那等絕頂高手,難免又要受制於人。” “你是說左護法?” “什麽左護法,哼!自陛下駕崩之後,他哪還將禦兄和我這昔日的禦前侍女看在眼裏,年前禦兄中他奇毒而險些亡命之事,你也是親眼看見了的。” “幸得胡大俠相救,否則金童弟他……後果真不堪設想。” “正是因此,妹妹才勸阻了他半年多不離開此地,但禦兄非得要獨自到江湖上去,我又怎能放心,只好陪他下山。一是因我與禦兄練成的那招‘旭日東昇’,江湖中倒沒幾人能抵擋得住,這樣便安全些;二因我曾答應過胡大俠,勸阻禦兄在二十年內不許傷害獨孤樵,有我在那,也好約束他一些,否則憑禦兄心性,他會瞞著我殺了獨孤樵的。” “玉妹柔慈心腸,姐姐自然知曉。若金童弟真的那般做了,咱們和有何面目向胡大俠交待。” “自下山之後,我一路提心吊膽,怕的便是與獨孤信樵見面,不料一月之前,在陝鄂交界附近,偏偏讓咱們給遇上了。” 阮靈素“啊”了一聲。 洞外的胡醉也駭然一驚。 便聽玉女又道:“當時獨孤樵是和鬼靈子陸小歪,還有一個叫瞿臘娜的小妹妹走在一起的。不知怎的,獨孤樵武功盡失,若憑武功拼鬥,他三人皆必死無疑。” 洞外的胡醉心道:這就對了,說到點子上了,玉女姑娘講的倒也是實話,若憑武功,鬼靈子和瞿臘娜斷不是你金童玉女的對手。 當下並不弄出聲響,只側耳細聽。 阮靈素卻駭然道:“你們將他們殺了?!” 玉女道:“沒有。” 阮靈素喜道:“那不就好了,咱們並未愧對胡大俠,金童弟爲何要心情不好?” 玉女輕歎一聲之後,才道:“妹妹正是搬出胡大俠對禦兄有樵這一點,禦兄才沒動手的。但禦兄卻說,咱們只答應二十年內不親手殺死獨孤樵,並未答應假手他人殺獨孤樵,這倒使妹妹難以再說什麽了。” 稍頓又道:“那鬼靈子也真不愧是姚大俠高足,端的古怪無比,他自知若禦兄凶性發作,他們便得喪命當場,便提出與禦兄打賭。” 阮靈素急道:“打什麽賭?” “賭命。” “賭命?!” “禦兄首願以一己之命賭獨孤樵一命,就是說,若禦兄輸了,他便自絕當場,若鬼靈子輸了,便得將獨孤樵殺掉。” “那鬼靈子不是輸贏皆與他無關了?” “正是。” “結果金童弟贏了?” “是的。” “鬼靈子就殺了獨孤樵?” “沒有。” “爲什麽?姚大俠的高足竟耍賴皮了麽?” “也沒有。” “那——?” “禦兄中了鬼靈子的計謀,結果一無所獲,因而連日來心緒很壞,倒讓姐姐受委屈了。” 阮靈素歎道:“唉,玉妹,再屈再苦,姐姐這一生終是不會離開金童弟的了。” 玉女道:“姐姐的一片苦心,妹妹自無不知之理,但……唉!” “唉。” 阮靈素道:“妹妹恍若仙女下凡,殊非人間絕色,若妹妹…… 唉,姐姐本是苦命之人,只要妹妹不賺棄,姐姐給你們當牛作馬也願意,爲的只求每日能看到金童弟一面。” 玉女道:“姐姐你想到哪兒去了,我與禦兄從小跟先陛下學藝,只有兄妹之情,更無別的……別的……還望姐姐千萬不要誤會。” 阮靈素喜極而泣。 卻聞一聲輕歎,從石洞左側的側洞裏傳出,隨即便聽金童道:“禦妹,靈素,你們都去睡吧。” 阮靈素失聲道:“金弟弟,你……你方才叫我什麽?” 石洞內金童的聲音突然嚴厲起來:“阮姑娘,叫你睡你便回屋去睡,還大唬什麽!” 阮靈素卻不管這些,只一個勁兒地道:“玉妹,玉妹,你聽到了麽,方才他……他叫我什麽了?你快說啊!” 玉女道:“禦兄叫姐姐閨名了。” 阮靈素竟又嚶嚶哭泣起來。 良久,才聽阮靈素道:“玉妹,今晚我……我好高興,外面月光甚好,妹妹願陪姐姐出去走走麽。” 聽說二人要出洞來,胡醉連忙閃身到十丈開外的一塊巨石後隱好身形。 無巧不巧,玉女和阮靈素出得洞來,竟也緩緩踱到胡醉隱身的那塊巨石前。 阮靈素道:“此地寬敞些,玉妹,咱們便在這兒賞月可好?” 玉女應了,二人當即倚石而坐。 胡醉暗暗叫苦,一代大俠,竟連大氣也不敢出。 先是飽聽阮靈素大訴身世之苦,其中大部分關於阮家之事胡醉早已知曉,倒也並不覺得怎樣,但隨後阮靈素卻娓娓訴說起對金童的愛戀之情,玉女不時插上一兩句安慰的話,終歸是女兒家閨房之語,直把個躲在石後的胡醉弄得好不尷尬。 末了,阮靈素總算道出了一句胡醉早就想知曉的話:“玉妹,方才你說金童弟與鬼靈子賭命,金童弟贏了反著了鬼靈子道兒,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玉女道:“鬼靈子明明賭輸了,可他偏偏說禦兄沒贏。” 阮靈素道:“這不是耍賴皮麽?” 玉女道:“不是。” 稍頓又道:“當時禦兄也著實惱怒了,但鬼靈子卻了笑嘻嘻地掏出一把匕首來,指著自己的心窩問禦兄道:‘咱們賭的可是閣下認爲在下一定會殺獨孤樵,是麽?’ 禦兄道:‘不錯,因爲咱們都是言而有信之人,而閣下又確實輸了。’ 鬼靈子笑道:‘可沒人說在下輸了這句話,並且閣下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那就是忽略了死人是不會殺人的。’ 當時我們都是一愣,鬼靈子卻笑嘻嘻地將匕首刺入了自己心臟!” 阮靈素失聲道:“鬼靈子自殺了?” 胡醉也聽得大覺駭異。 玉女幽然道:“若是詐死,他瞞不過禦兄的眼睛,鬼靈子確實是氣絕當場了。” 靜默良久,阮靈素才道:“果然是姚大俠高足,竟如此……如此……” 玉女道:“因事先有約,我與禦兄也只好任由瞿姑娘抱了鬼靈子屍身,帶著獨孤樵走了,回山後禦兄情緒不好,便是因爲此事。” 阮靈素輕歎一聲,忽然道:“玉妹,姐姐覺得有些冷了,咱們回屋歇息吧。” 玉女點點頭,與阮靈素一齊起身,回洞內小屋各自息歇。 月已西垂,胡醉茫然下山。 鬼靈子的“死訊”,他是此時才得知的。 鬼靈子的“死法”,已令一代大俠感慨萬端。 鬼靈子的音容笑貌和他那刁鑽奇怪的脾性,不停地在胡醉心頭翻湧。 但他也只象布袋和尚姚鵬一樣,喃喃自語道:“好個臭小叫化!好個臭小叫化……!” 他總算明白了姚鵬因何嚴令本幫弟子四處找尋瞿臘娜。 因爲玉女方才曾說,是瞿臘娜將獨孤樵帶走了。 他也明白了瞿臘娜因何滿面迷茫淒苦並遙指西邊。 因爲鬼靈子陸小歪已魂歸西方極樂了! 驀然,胡醉心頭一凜:在與師姐分手到這鳳凰山來這前,不是曾見到瞿姑娘了?爲何獨孤樵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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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01, 02:42 PM | #507 (permalin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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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愁煞裴文韶驚恐過甚,閃入莽林後仍是不擇路徑,只一個勁兒地朝樹叢濃密處狂奔,更不知過了多少時辰,裴文韶幾欲虛脫,方緩下腳步,卻早聽不到鐵運算元田歸林的鬼喊呐叫了。 此地古木參天,遮天蔽日,其昏暗的使人難以視清丈內物事。 愁煞驚魂略定,心道:如此地方,縱是你江湖浪子武功絕頂,只要我裴文韶不弄出聲響,要搜出我來那是萬難。 既如此想,心神不由一松。 心神一松,便覺背上沈甸甸的,獨孤樵恰似一袋土豆,竟伏在他背上呼呼入睡了! 大怒之下,裴文韶將獨狐樵一抖摔在地上。 這一摔委實不輕,直把大夢中的獨孤樵摔得“啊喲”一聲醒了過來,惑然不解地看著裴文韶道:“後腦勺,好疼!” 裴文韶一把抓住護領,將獨孤樵拎將起來,怒駡道:“疼你媽的疼,大爺險些爲你送了命,你可知道麽?!” 獨孤樵道:“不知道。” “那大爺現在就讓你知道!”言語之間,但聞“劈劈啪啪”數十記耳光,早把獨孤樵打了個口鼻流血。 裴文韶怒氣未平,正想一拳將獨孤樵滿口銀牙打碎,卻又心頭一驚:這獨孤樵可是個無價之寶,若一拳將他打死了,那卻真是竹籃打水一場空,萬事皆成泡影了。 當下強忍怒氣,只瞪了獨孤樵一眼,徑自席地而坐,掏出乾糧大嚼。 獨孤樵一抹口鼻間湧出的鮮血,奇道:“你也要教我武功麽?” 裴文韶一愣,問道:“你說什麽?” 獨孤樵道:“先前飛天神龍說要教我武功,也是這般打我的。” 裴文韶又好氣又好笑,站起身來,點穴止住獨孤樵血液外湧,扔了一塊饃饃給他。 獨孤樵接過饃饃,席地而坐,便將饃饃送入口中。 少頃,忽見裴文韶彈地而起,道:“不行,咱們不能在此久留。” 獨孤樵道:“這兒太不光亮,果然不可久留。” 裴文韶道:“你懂個屁!” 因爲獨孤雄之言與他所想大相庭徑。 雖難辨方位,裴文韶也知他們此時已置身鄂西大峪群山中,若被鐵鏡或複聖盟中任何一人發現,他也只得空喜歡一場,最多得他們堂主“冷彌陀”南宮笑誇獎兩句而已。 而幾句誇耀之言對愁煞毫無用處,最有用的還是他自己練成絕世神功。稱尊武林,讓什麽胡醉、姚鵬、童超、任空行、鐵鎮……全部俯首稱臣。 一念及此,素以愁煞著稱的裴文朗竟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未了,忽有一個聲音淡淡地從頭頂上傳來:“裴文韶,你笑什麽?” 乍聞此聲,愁煞七魂早有六魂出竅了。 出聲之人非他,正是讓陰煞丘一西和笑煞莫軍斃命,使“黑煞四星”僅存愁苦二煞的飛天神龍萬人樂! 飛天神龍有若人猿,輕飄飄順樹滑下,看著裴文韶,又道:“你笑什麽?” 裴文韶駭然良久,才顫顫微微地道:“萬大爺,我……” 飛天神龍突然驚咦一聲,道:“獨孤樵,你怎麽做和尚了?陸小歪呢?” 獨孤樵大惑不解:“我做和尚了?” 飛天神龍突然哈哈大笑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少林七十二般絕藝技壓武林,陸小歪與我打賭,說定能在半年內教會你武功,他便把你送到少林學藝,對麽?” 未等獨孤樵回答,萬人樂又眉一皺,道:“不對呀!既是如此,你爲何不乖乖呆在少林寺,卻跑到這裏來作甚?” 獨孤樵道:“是裴文韶帶我來的,他也象你一樣教我武功。” 萬人樂道:“就憑他那點兒微末道行,也能在半年內教會你武功?” 獨孤樵道:“不知道。” 萬人樂道:“大爺一人便可將四個裴文韶也殺了,連我也教你不會,他……哼!” 稍頓又厲聲道:“裴文韶,是陸小歪讓你教獨孤樵武功的麽?” 裴文韶連忙道:“是,是,萬大爺。” 萬人樂道:“大爺近日只想在林子裏玩玩,倒不知江湖中又有多少沒規沒矩的事發生了,不過大爺敢肯定,半年後陸小歪可輸定了,哈哈!” 裴文韶連忙道:“那是,那是!” 萬人樂眉頭一皺,又道:“大丈夫打賭卻要賭得光明磊落,陸小歪既放心讓你教獨孤樵,從中使詐,縱若本大爺贏了陸小歪也沒什麽光彩,大爺的口氣你也是知道的,到時我便象捏死一隻螞蟻那樣叫你也活不成,聽到了麽?” 裴文韶道:“聽到了,聽到了,小的盡心盡力地教便是。” 萬人樂道:“那好,本大爺爲使與陸小歪賭得公正,便替你們找個安靜隱秘的地方,那地方除本大爺外,天下更無一人能找到,但在這半年之內,本大爺決不來打擾你們便是。” 如此言語聽在裴文韶耳裏恰若聖旨,心頭之驚異端的難以言表。 他們“黑煞四鬼”有二煞死在飛天神龍掌下,此時飛天神龍放他一馬不說,還要爲他尋一隱秘之所,……哈哈!裴文韶暗忖道,萬人樂,這可怪大爺不得,待大爺從獨孤樵口裏得知上古神功之修習法門,練就蓋世奇功,到時要殺你區區一個萬人樂,卻是易若反塵…… 正越想越得意,忽聞萬人樂在十丈開外厲聲道:“裴文韶!不跟大爺走,你當真想找死麽!” 裴文韶大駭,連忙道:“小的不敢!”當下便一拉獨孤樵,緊隨飛天神龍之後。 約摸在昏暗如晦的莽莽森林中行了兩個時辰,到著一棵百年古松之前,飛天神龍停了下來,轉頭道:“怎樣?” 裴文韶不知其意,一愣之下道:“這……這棵樹好大。” 的確,那棵古松竟有四五人合抱之粗。 萬人樂也不理他,徑自走過去背靠古松,裴文韶正不知飛天神龍在弄什麽古怪,忽聞“啪啦”一聲,眼前的萬人樂早倏忽消失。 那棵古松仍是了無異狀,卻把個愁煞裴文韶弄的怔立當場。 僥是飛天神龍功力了得,也斷不能運功於背,猝然間便“鑽”入樹幹之內! 正如此想,便見樹幹從底部被掀起約三尺定的一塊,飛天神龍從樹內伸出頭來,道:“裴文韶,你帶了獨孤樵進來。” 裴文韶驚奇異常,依言拉了獨孤樵入內,待他們“入樹”之後,眼前忽然一暗,更難看清尺內物事,卻是飛天神龍將那“門”關上了。 正駭然間,裴文韶只覺手腕一緊,便聽飛天神龍道:“跟我來。” 依飛天神龍稟性,要殺他裴文韶倒無須如此鬼鬼祟祟。愁煞心頭一寬,使隨他往左側而行。 只行數步,飛天神龍放開裴文韶手腕,道:“屋裏飲食之物足夠你二人用半年了,你便在此地教獨孤樵武功,除本大爺之外,斷無第二人能尋到你們。” 稍停又冷吟一聲,道:“裴文韶,先現本大爺之言你可要記牢了,否則……哼!本大爺的手段你也是知道的。” 裴文韶雖目不視物,飛天神龍言語間之殺氣和還是能感覺得到的,機伶伶打個寒噤之後,連忙道:“是!是!小的記住了。” 話音落時,只覺眼前猝明倏暗,又聞“啪啦”一聲之後,早無飛天神龍蹤影了。 直呆立了盞茶時分,裴文韶方隱約看清自己立身之所竟是一間寬長皆約十尺的土屋。 土屋並無門戶,只有一條二尺餘寬的通道,此時獨孤樵正站在通道邊,依舊是滿面茫然之色。 裴文韶將屋內細細探視一番,見左角果然有一木架,木架上挂滿早醃熏過的獸肉。右角上則有一隻大木桶,裴文韶過去揭開桶蓋一看,卻是滿滿一桶清水。 腳下,則是一層厚厚的枯枝敗葉。 裴文韶自是不知,這些枯枝敗葉正是飛天神龍的“床”,但他卻明白了因何甫入此屋時便嗅到一股濃重的腐葉味兒。 既探視清屋內物事,裴文韶心頭大喜,暗自道:本大爺正愁沒個隱秘之所安置獨孤樵來習練上古神功,萬人樂那克星卻送上門來,這當真是天助我也,哈哈,既是上蒼注定沒讓我裴文韶稱尊武林,大爺便卻之不恭了…… 正越想越得意,忽聽獨孤樵道:“你要在這兒教我武功麽?” 裴文韶恰似好夢做到一半被人驚醒,一怔之下怒道:“還立在那兒幹什麽!快給大爺架進來!” 獨孤樵依言入屋,裴文韶又厲聲道:“坐下!” 待獨孤樵坐下之後,裴文韶也坐在他對面,道:“你當真能背那封書柬麽?” 獨孤樵道:“哪封書柬?” 裴文韶怒道:“你***竟敢消遣本大爺麽?” 獨孤樵惑然道:“我沒有。” 稍頓又道:“我只會背一封書柬,就是被你和糊塗打死了的那個叫化塞給我的那封。” 裴文韶轉怒爲喜,當那道:“對對對,就是那封。” 獨孤樵道:“可你名叫裴文韶,既不是胡大俠也不是姚大俠,我背給你聽,卻有些不妥。” 話音甫落,便又吃了一正響亮的耳光,裴文韶大怒道:“去你媽的胡大俠姚大俠,現在是大爺說了算!” 獨孤樵摸著火辣辣的面頰,道:“先前萬人樂教我武功,動作可比你多多了,可我還是不會,你只是這一個動作,大約我還是學不會的。” 裴文韶愣道:“你說什麽?” 獨孤樵道:“萬人樂說能挨打也是武功,他打了我很多地方,可我經不住打,所以才說我不會絲毫武功。現在你專打我的臉,我也是再經受不住了,所以你也教不會我武功。” 裴文韶哭笑不得,見獨孤樵雙頰此時已高高腫起,果然不能再打了,當下道:“只要你乖乖將那封書柬背出,本大爺不再打你便是。” 獨孤樵道:“那你不教我武功啦?” 裴文韶正欲回話,忽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湧上心頭,當那不再吭聲,徑自閉目暗忖是何感覺,怎的這般古怪。 獨孤樵見裴文韶忽然閉目有言,只好木愣愣也不再問。 少頃,裴文韶睜開眼來,只道了一聲“你等著”,便朝那通道走去。 獨孤樵自然不知究裏,但裴文韶卻明白了那古怪的感覺是什麽。 ——此屋無窗無戶,唯一的“門”便是外面那棵巨大古松被飛天神龍不知如何弄得能啓合的一扇樹幹,但那扇樹幹合攏後的無一絲破綻,直若毫未被人作過手腳一般天衣無縫。因何能看清屋內物事? 本該黑暗如陰曹地府,偏偏連獨孤樵腫起的面頰也能看清! 本該氣悶難奈,立身屋中卻呼吸無滯! 光從何來? 氣從何來? 裴文韶理應覺得古怪。但待他走到丈餘外土屋通道的盡頭時,心頭頓即釋然。 古松中空! 仰首上觀,可見到似是黑色的細碎松葉。 裴文韶正啞然失笑,忽見到一片拳頭般大小的藍天,自然是有風掀動松葉之故了。但就在這刹那間,裴文韶心頭猛然一凜,再難笑出聲了。 樹心中空並非天成,而是人工鑿出來的。 底部這八尺余高,直徑約三尺的空洞憑人力鑿出,倒也並非難事,但其上那只有碗口般大小的通光透氣孔,飛天神龍卻是如何鑿出來的? 須知這棵百年古松之高不下十丈! 而碗口般大小的圓孔,饒是將“縮骨功”練至化境之人,也是難鑽進去的。 裴文韶自是不知,昔年太陽叟東方聖圖霸武林,天下大亂之時,飛天神龍從未在江湖露面,便是在這棵百年古松上痛下苦功了。正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爲鑿此孔,飛天神龍足足花了一年多時間。至於如何鑿法,那便只有他自己才知曉了。 但此時裴文韶心頭之駭異,決不亞於年的他們黑煞四星將身懷至寶的田歸林和連城虎逼上絕路,飛天神龍突然現身並一舉重創他和苦煞糊塗,而陰煞丘一西和笑煞莫軍則當即斃命之時。 大駭之下,裴文韶伸手便去推先前飛天神龍輕易啓合的那扇“門”,卻哪里能撼動分毫! 僵立良久,裴文紹方冷哼一聲,陰惻惻地自言自語道:“待大爺練就上古神功,第一個要殺的便是萬人樂你這狗賊!” 驚魂已定,裴文韶複回土屋,卻見獨孤樵早呼呼入睡了,陡然間不由怒氣橫生,一把拎起獨孤樵,伸手便欲再讓他吃一記耳光,卻又在驀然間想到會將他打廢了,不能背出那封書柬,倒是大爲不妥。當下“哼”了一聲,強忍怒氣,只重重將獨孤樵摔在地上。 地上輔有厚厚的枯葉,倒未有何損傷,獨孤樵揉了揉雙眼,翻身坐起,道:“你又要教我武功了麽?” 裴文韶怒道:“見你媽的大頭鬼,獨孤樵,你給老子聽好了,大爺現在便要你背那封柬!” 獨孤樵道:“可你既不是胡……” 卻被裴文韶的暴喝聲打斷話頭:“夠了,別惹得大爺火起,一劍便把你宰了!” 獨孤樵連忙道:“胡亂殺人,那卻不好,真的不好。” 裴文韶哭笑不得,冷冷道:“如果本大爺覺得殺人很好玩呢?” 獨孤樵道:“那也由得你,不過嘛,縱然你殺了我,因爲你不是胡大俠或姚大俠,我還是不能背那書柬給你聽的。” 裴文韶怒極反笑道:“好!好!好!很好!” 獨孤樵喜道:“既然你也說很好,那咱們便睡覺吧?” 言罷竟真的倒地便睡了一下了! 裴文韶見獨孤樵竟愚蠢到如此程度,真恨不得真的一劍將他殺了。但轉念又想,殺這般一個蠢人,非但於事無補,往後也不好向鐵鏡和萬人樂交待,而他的拜兄胡醉和童超若知獨孤樵死於我手,那姓裴的縱有千條性命,只怕也難爲保住半條了。 當下強忍怒氣,思謀如何讓獨孤樵背出那封書柬內容來。 良久不得計較,反覺有些困倦,只得胡亂吃些薰肉,也自睡了。 如此一連三日,裴文韶既不“教獨孤樵武功”,也未能從他口中逼出書柬內容,只隨時怒氣填胸而已。 第四日,裴文韶忽暗忖道:這蠢東西既不吃硬的一套,便來軟的騙騙他又有何妨,難說如此倒能奏效。 計較已定,裴文韶強作詳和之態,對獨孤樵道:“獨孤樵,雖然你認識胡大俠和姚大俠,但……” 哪知未等他話說完,獨孤樵早截口道:“你錯了,我不認識胡大俠和姚大俠。” 裴文韶愣道:“你說什麽?” 獨孤樵道:“我說我不認識胡大俠和姚大俠。” 言語間並無作僞之色,裴文韶大奇道:“你……你真的不認識他們?” 獨孤樵道:“真的不認識。” 裴文韶心頭狂喜,暗道天助我他,這小子不但武功俱失,連記憶也喪失了,既如此,要騙他可就容易多了。 當下輕歎一聲,道:“你不是武林中人,不認識胡大俠和姚大俠倒也不能怪你。” 獨孤樵道:“你認識他們麽?” 裴文韶道:“那是當然,他們可都是在武林中名聲赫赫的人呢?” “哦!” “胡大俠的名一個‘醉’字,號千杯不醉;姚大俠也是單名一個‘鵬’字,號布袋和尚。” “噢,原來一個叫胡醉,一個叫姚鵬,先的我還以爲他們是不同姓而同名呢。” “實不瞞你說,我與胡醉和姚鵬交情篤厚,可惜……唉!” “那當然啦,你們常見面,自然就熟知了,只是,嗯,你爲何必歎氣?” “我知道你要轉告他們的那封書柬非常重要,但……唉,最多半年,咱們便都要死在這屋裏了。” “真的麽?” “我去探查過,這怪屋子一處出口也沒有,待咱們將屋裏的東西吃光,就非得餓死不可。” “萬人樂不是說他半年後還要來麽?” “那是他騙咱們。” “你說他不會來?” “絕對不會!” “哦。” “我方才歎氣,便是爲此了。我死在這裏倒沒什麽,只是你死了卻大爲不妥。” “爲何我死了便大爲不妥?” “你若死了,又有誰能傳那封書柬給姚大俠或胡大俠呢?” “這倒真是的。” “你看這樣行不行,你先將書柬內容告訴我,萬一咱倆有一個人能活著出去,便可將書柬再告訴胡大俠或姚大俠?” “這——?” “再說,縱若活著出去的是你,你又不認識胡大俠和姚大俠,要找他們也不容易。而我卻熟知他們,事情就好辦得多了。” “嗯。” “並且你不會武功。而我卻是會的,依我看來,能活著出此屋的大概還是我。” “那好吧,我把書柬上的話一字不漏地告訴你,你可要記熟了,將來便托你也一字不漏地告訴胡醉和姚醉?” 裴文韶心頭狂喜,卻未在面上表露出來,只連聲道:“當然,當然,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這一點我是決不敢忘記的。” 獨孤樵卻哪知中了愁煞圈套,當即緩緩將那封書柬背了出來。待念至最後一句“X年X月X日黑力鐵姑謹啓”之後,裴文韶早失聲道:“就這些麽?” 獨孤樵道:“就這些了,你可記熟了?” 裴文韶呆坐良久,又道:“你再背一遍。” 獨孤樵又背了一遍,果然與前一遍並無絲毫差錯。 裴文韶心頭之失望端的難以言表。 書柬之內容,除田歸林將性命不保之外,其他皆是愁煞裴文韶全知道的! 他雖不知後來田歸林因何奇遇得救,但他卻明白,憑自己的武功,是決計不可能到雷音掌連城虎所葬身的那萬丈絕壁下取到《陰陽大法圖》和上古利器的。 早知如此,他又何必冒喪命之險,將這獨孤樵帶到此間! 當下便想一劍將獨孤樵斃了。 抽出長劍之後,又心頭一凜:鐵鏡、胡醉和童超等人的面容猝然間湧上腦海,只要他殺了獨孤樵,這些人沒一個會饒過他的! 卻聽獨孤樵道:“你拔劍幹嘛?是要教我武功麽?” 裴文韶大怒道:“對!大爺正是要教你武功!” 話音落時,早取下劍鞘沖著獨孤樵便是“僻哩叭啦”一陣亂打。 雖不敢用上內力,卻已將獨孤樵打的皮開肉綻,早是人事不知! 總算略泄了心頭之憤,裴文韶不再理睬獨孤樵,徑自走出通道,運足渾身功力,沖著古松“門”雙掌擊出。 “門”卻紋絲不動,反震之力倒把他雙臂震的生疼。 盛怒之下,裴文韶更不顧其他,揮劍亂和刮削,將“門”一片片削下。 忽聞“嚓”的一聲,手中長劍已折爲兩截! 一愣之下,怒氣異熾,複沖入屋,以劍鞘對仍舊昏迷不醒的獨孤樵又是一頓狂抽猛打。 血,早將獨孤樵身下的枯枝葉浸濕了老大一片。 裴文韶見狀暗忖道:若把這小子當真打死了,卻只有些不便。 忖罷扔下劍鞘,扯下一塊醃獸肉,坐在一旁憤憤然亂嚼猛咽,然後倒頭便睡。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裴文韶醒了過來,卻見獨孤樵側身正靜靜看著他。 裴文韶陡然坐起,怒道:“你看大爺作甚?” 獨孤樵虛弱地道:“你……這般教……教我武功,我還……還是學不會的。” 裴文韶冷笑道:“那卻難說,咱們不妨再試試!” 言罷撿起劍鞘,只打得數下,獨孤樵又昏迷過去。 裴文韶只好手執半截斷劍,再去削那道“門”。 如此一連三日,“門”已被削下尺厚一層,卻依舊雙掌難擊動它分毫。 自然,三日之內,獨孤樵始終是昏迷不醒。 第四日,獨孤樵開始渾身發燒,口中吐出斷斷續續的胡言亂語。 裴文韶只得停止削門,使出渾身解數替獨孤樵療傷。 如此又過得數日,獨孤樵總算蘇醒了,只是虛弱憔悴,與先前判若兩人。 裴文韶又開始削“門”。 忽一日,不知觸動了何處機關,那尚有二尺餘厚的“門”竟倏然自行啓開了。 一瞬之間,強烈的亮光將裴文韶刺得雙目生疼。 但也只是一瞬,那“門”又自行會攏了。 一陣昏眩之後,裴文韶開始細思方才是怎樣將“門”啓開的。 手的位置,劍的位置,腳的位置,還有身形,一一擺好之後,又將方才的動作演了一遍。 蹊蹺的是,那“門”卻不聽話,依舊是紋絲不動。 暗罵了一聲見鬼,裴文韶一腳踢向“木門”。 但聞“啪啦”一聲,那“門”竟又自行開會了! 裴文韶一驚之後,隨即便大喜過望:原來“機關”竟如此簡單,就在腳下“木門”左側緊貼地面處! 當下連連踢那“機關”,“木門”自然也連連啓合。 這一喜非同小可,裴文韶沖進土屋,一把提起獨孤樵,高聲道:“獨孤樵,咱們有救了!哈哈……” 笑聲未畢,獨孤樵早“啊喲”喲出聲來。 裴文韶一愣,將獨孤樵拉至“門”前,以腳尖頂住“機關”,待適應外界光線後,細看獨孤樵,但見他渾身橫七豎八的傷痕尚未癒合,更有數處已開始化膿,端的令人噁心恐怖。 將獨孤樵送回土屋,裴文韶暗忖道:此時將獨孤樵帶出去,卻是有些不妥。 他自己無法走動,挾著他卻又髒又臭,若遇上胡醉或童超,那…… 忽然心頭一動,“咦”了一聲,又跑至“門”前,以腳尖頂住“機關”,果然“門”敞開出一道足可讓人自由出入之口,並未在瞬息之間合上。 這又是一個重大發現,否則憑他愁煞的輕功,是絕不能在那瞬間竄出去的。 裴文韻號稱愁煞,也禁不住大笑起來,哭聲在樹洞裏回蕩,顯得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 鬆開腳尖,讓“門”合上後,裴文韶又回到土屋,坐在離獨孤樵遠遠的“牆”邊,自忖道:這獨孤樵於我是沒什麽用處了,當然也不能再“教他武功”,當今之計,是先將他的傷治癒,然後…… 然後將他交給誰呢? 交給童超,他們定會饒我性命的,但鐵鏡能饒得過我麽? 鐵鏡此時是複聖盟副盟主,要找到我決非難事。 忽地心頭一凜,“複聖盟”三字有若鬼魂,使得裴文韶猝然色變——分筋挫骨、毒蚊穿心、刀剮劍削……——這些恐怖的字眼一一竄入腦海,因爲複聖盟能夠並且肯定會對他這樣做的! 所以萬萬不能將獨孤樵交給俠道中人! 裴文韶又忖道:“若將他交給複聖盟呢?” ——鐵副盟主自然會誇獎我幾句,但胡醉童超他們會饒得過我麽? ——絕對不會。 ——當然,也不會遭受分筋挫骨之類的慘死。 ——並且,複聖盟定會保護我的。 想起複聖盟,裴文韶不由自言自語道:“哼!要取我性命可沒那麽容易。” 卻聽獨孤樵道:“誰要取……取你性命?” 裴文韶皺眉道:“這與你有何相干?!” 獨孤樵道:“果然與我不……不相干,只是殺……殺人終究……不好。” “夠了夠了,閉上你那鳥嘴,大爺這便替你療傷。” “不對,我的嘴不叫鳥嘴,至於替我療傷嘛,那倒是應該的。” “去你媽的應該不應該!” “我的傷是你‘教’出來的,自然應該了。” 裴文韶哭笑不得,乾脆自己閉上眼,過去細細探查獨孤樵傷情。 雖傷痕累累,卻只是皮肉之苦,幸未傷及筋骨。 裴文韶將獨孤樵早襤褸不堪的衣衫除盡,然後捧來清水,替他擦洗化膿之處。 獨孤樵不時“啊喲”出聲。 裴文韶怒道:“鬼叫個鳥,大爺屈尊替你療傷,已是令人難以置信之事了。” 他說的本是大實話,偏獨孤樵似是有些不信,問道:“你是說你從來不替人療傷麽?” 裴文韶道:“大爺只會殺人。” 獨孤樵道:“殺人不好。” 稍頓又自言自語:“唉!反正我說了你也不會聽的,你們這些會武功的人真古怪。” 裴文韶沈著臉一言不發,直到將獨孤樵身上四、五處化膿之處洗淨之後,才道:“吃些東西,靜靜養傷,不准亂動,記住大爺的話了麽?” 獨孤樵道:“胡醉號千杯不醉,姚鵬號布袋和尚,你的號叫大爺,對麽?” 裴文韻“哼”了一聲,徑自睡了。 擦洗傷口、吃、睡,如此持續半月,獨孤樵那四、五處傷口總算不再化膿了。 又過半月,獨孤樵渾身傷痕已盡數痊愈,頭髮也已長出半寸有餘。 這一日,裴文韶道:“咱們走。” 獨孤樵道:“走?去哪兒?” 裴文韶道:“少囉嗦,跟著大爺走就是了。” 言罷徑自走向通道,獨孤樵只好茫然跟在其後。 到得“門”前,裴文韶忽然一愣:我以腳尖頂住“機關”,獨孤樵自可爬出去,但我卻如何出去? 略作思忖,但對獨孤樵道:“你用腳尖頂住這兒,千萬不可鬆開。” 獨孤樵依言而行“門”倏然間啓開了,裴文韶鑽出去,尋了一根長約四尺的木棒,又鑽進來,讓獨孤樵松了腳,然後用木棒頂住“機關”,“門”果然啓開後不復合攏。 裴文韶大喜,鑽出去後道:“你也出來吧。” 獨孤樵笨手笨腳地爬出“門”道:“咱們這就走麽?” 裴文韶也不答應,率先舉步而行,但走出四五步之後,又突然停步轉身,對獨孤樵道:“你在這兒等著,千萬別走開。”言罷也不等獨孤樵回話,奔回古松“門”前,鑽了進去。 少頃,裴文韶又鑽出來,對茫然呆立原地的獨孤樵道:“走吧。” 獨孤樵道:“你又進去幹什麽?” 裴文韶冷笑道:“萬人樂那小子自以爲聰明,哼!” 獨孤樵不明所以,正欲發問,忽見“門”和古松頂端冒出滾滾濃煙,頓即恍然道:“你把那屋子燒了?” 屋裏鋪滿枯枝敗葉,要點燃倒不費事,裴文韶也不回答獨孤樵問話,說道:“從現在開始,不許你叫獨孤樵。” 獨孤樵奇道:“爲何不許我叫獨孤樵?” 裴文韶道:“你還想讓人教你武功麽?” “不想。” “那就是了,你說你叫獨孤樵便有人要教你武功。” “那倒是的,但——我叫什麽?” “叫……嗯……就叫喬孤獨吧。” “你把我名字倒了過來,對嗎?” “對。嗯,不行,這樣還是太露了些,乾脆,叫喬石頭算了。” “喬石頭?” “對,姓‘喬’的‘喬’,‘石頭’就是石頭,記住了麽?” “記住了。” “叫什麽?!” “我叫獨孤……不,我叫喬石頭。” “好,就這樣,咱們走。” 此時日頭偏西,森林裏卻依舊異常昏暗,但對在土屋中呆過近兩個月的裴文韶來說,要憑濃密樹葉間偶爾露出的些許日光判定方位並非難事。 當下辨明方向,帶著獨孤樵徑回復聖盟總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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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01, 02:42 PM | #508 (permalin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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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賽諸葛歐陽明已在鬼靈子陸小歪床前站了很久。可鬼靈子似乎連一丁點兒醒來的意思都沒有,他甚至轉了個身,含糊不清的咕噥了一句什麽。 過得良久,賽諸葛突然笑了,道:“陸小歪!你別裝蒜了,快給我滾起來。” 鬼靈子未等他話音落盡,早咯咯一笑躍起身來,道:“你給我送山雞來了麽?還不快快給我拿出來,我可是餓得要命了。” 賽諸葛愣道:“什麽?” 鬼靈子故做奇狀道:“你們這散人穀裏的人莫非只有在打賭時才吃東西麽?” 未等賽諸葛回話,鬼靈子又一本正經地道:“我有個毛病,大概你們是沒有人知道的。” 賽諸葛奇道:“什麽毛病?” 鬼靈子道:“我若是一覺醒來不吃點兒東西,那便蠢笨如牛,無論學什麽,都終歸是一絲一毫也記不住的。” 賽諸葛又是一愣,道:“你怎麽知道我們要……” 鬼靈子道:“沒有山雞麽?那麽……我看烤野兔也行。” 賽諸葛忽然哈哈大笑。 鬼靈子跟著哈哈大笑。 然後兩人齊聲道:“有趣!有趣!” 鬼靈子更道:“簡直***太有趣了!” 一語未了,賽諸葛早飄然出屋,少時又竄回屋來,手中竟真的拎著一隻烤得焦黃噴香的野兔,劈手撕了一半給,鬼靈子,道:“這當然不是山雞。” 鬼靈子淡然道:“不是。” “這是烤野兔。” “好像是的。” “吃了它你大概就不會蠢笨如牛了?” “那咱們幹嘛還不試試?” “有理。” 當下二人盤膝而坐,細嚼慢咽起來。過得良久,鬼靈子陸小歪慢慢站起身來,道:“我好像可以學點兒什麽。” 賽諸葛道:“你的確可以學做一隻野兔。” “野兔?” 賽諸葛大笑道:“幸好是我第一個教你,否則此時你不做野兔也不行了。” 鬼靈子道:“其實做野兔也沒什麽不好,至少它可以白天睡覺。” 賽諸葛面色微變,卻聽鬼靈子陸小歪又道:“幸好我現在突然不想做野兔了,所以咱們是不是應該馬上到材林裏去?” 賽諸葛莫名其妙地看著鬼靈子陸小歪。 鬼靈子微微一笑道:“我頭上突然長了二十八隻角麽?” “你沒有。” “我很好看?” 賽諸葛沒再說什麽,率先走了出來,鬼靈子微微一笑,也跟著走出石屋。 在整個散人穀中,這兒是樹木最稀疏的地方。賽諸葛收住腳步,轉頭對鬼靈子道:“你就在這兒站著。” 鬼靈子奇道:“幹什麽?” 賽諸葛歐陽明一言不發,徑自走出十丈開外,才又複轉回身,道:“現在你過來。” 鬼靈子不知他玩什麽玄虛,當下邁步便往前行,殊不料堪堪走出三步,陡聞“嘭”的一聲! 幾乎就在同時,一個人的哈哈大笑聲傳遍了散人穀。 笑的人當然是賽諸葛歐陽明。 因爲鬼靈子陸小歪早被一棵樹撞了個七葷八素。 鬼靈子一點兒也不懷疑那棵樹是真實的,卻實在不明白它從何而來,當他揉著頭上的腫塊懵然站起來時,那棵突然出現的樹又突然不見了,四周的樹木依舊顯得稀疏,唯一不同的是賽諸葛歐陽明正笑得眼淚都流了下來。 當然,他的人依舊在十丈開外。 鬼靈子居然笑了笑,道:“散人穀的樹果然有些兒古怪,難怪那些野兔會被烤得焦黃流油。” 賽諸葛笑道:“此時你還覺得做只野兔挺不錯麽?” 鬼靈子立即道:“當然。” “當然?” “至少兔子不知道什麽叫不知好歹。” “說對了。” “我當然說對了,但你卻錯得不能再錯。” 賽諸葛一愣,便見鬼靈子陸小歪轉身就往回走,快得倒的確有些象野兔,當下大忿道:“喂喂,陸小歪,你吃錯什麽藥了?” 鬼靈子卻連頭也沒回,也沒有出聲。 賽諸葛歐陽明於機關陣式設置之術,數十年前便已可說是獨步江湖,不知有多少人敬拜他爲師而不得。往往此時這鬼靈子陸小歪卻似乎對他的絕技毫無興趣,縱是打破了他的腦袋,賽諸葛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愣愣地看著鬼靈子的背影發呆。 忽聽鬼靈子在三十丈開外高聲道:“咦!怎的這般古怪?” 賽諸葛聞言也是大奇,當下走過去道:“你看到什麽了?” 鬼靈子道:“方才有一隻老虎被一隻小貓追了從這兒逃奔過去,你說古怪不古怪?” 賽諸葛又愣得一愣,隨即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古怪之極了,卻不知那只小貓撞上突然出現的樹木沒有?” 鬼靈子道:“好像是撞了一下,不過那老虎卻還是拿它毫無辦法。” 賽諸葛面色忽然一沈,道:“陸小歪!我歐陽明若不是看在那……那前輩神僧的面上,你縱是給我叩三千六百個響頭。也休想……” 鬼靈子截口道:“歐陽明,若不因爲那位的前輩神僧是我救命恩公,你縱是叩三萬六千個響頭,也休指望我鬼靈子陸小歪會去撞那棵樹!” 饒是歐陽明號稱“賽諸葛”,一時也竟被噎了個說不出話來。 鬼靈子則故意裝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少頃,賽諸葛突然大笑連聲:“好!好!果然不愧名叫陸小歪,當真算是‘歪’到家了,難怪!難怪!” 言罷仍舊大笑不己。 鬼靈子和皺眉道:“好?好個屁!我可一丁點也不覺得好。” 賽諸葛歐陽明倒也不以爲忤,只道:“陸小歪,你只要學會了我七成本事,將來可是受用不盡。” 鬼靈子道:“我爲什麽要學?” 賽諸葛大奇道:“你不學?!” “大約只有那種不知好歹之輩才學得會……哈哈!我鬼靈子陸小歪定然是學不會的了。” “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不懂?” “哼。” “看來你是真的不懂,唉,那我只好對明說了。” “你說。” “我先問你,你那間自以爲了不起的‘八卦屋’是誰替你保住沒輸給吳輸贏的?” 賽諸葛竟訕訕地說不出話來。 鬼靈子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是我,難道你不記得了麽?” 賽諸葛道:“雖然是,但……” 他本想說:“但它的確了不起,而不是我自以爲了不起,”然未等他將話說完,早被鬼靈子截口道:“但你卻恩將仇報,口上說是要教我什麽屁本事,其實……哼!” 更不待賽諸葛開口,冷哼一聲之後緊接著道:“罷了,罷了,我這便去找賭王吳輸贏,將個中情由告之於他……”賽諸葛大急道:“說不得!說不得!” 鬼靈子故作肅然狀道:“我鬼靈子陸小歪雖出不上什麽,但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行事總得問心無愧,咱們那般作僞使詐,終歸是有些——” 他故作委訣難斷之態,沈吟不語。賽諸葛歐陽明當下連忙道:“不不不!你是大丈夫!甚至還是天下最了不起的大丈夫!” 鬼靈子道:“咦?這就怪了,怎的連我自己也不知道?” 賽諸葛道:“這倒不怪。” “哦?” “昔年東坡居士早有詩雲:‘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鬼靈子道:“噢,原來江湖上竟有人這樣說話。” 賽諸葛道:“蘇東坡詩、書、詞、畫以至音律無不冠絕當世,實可算我江湖同道,所以他的話當然是至理名言,你自己不知自己是大丈夫,那才是真正的大丈夫,我歐陽明佩服之至!但你是否還聽過另一句話……?” “什麽話?” “也是一句至理名言。” “請說。” “大丈夫行事,盡可不拘小節。” “你是說偶爾使詐也不失大丈夫本色?” “對對對!簡直沒有比這話更對的了!” 鬼靈子心頭暗笑,口上卻淡然道:“原來如此。” 賽諸葛大喜道:“所以嘛,你只要別對吳輸贏說出昨日之事,不但不失大丈夫本色,而我還會把渾身本事全教給你。” 鬼靈子道:“如此說來,我是對得不學了?” 賽諸葛歐陽明竟不知自己已入彀中,兀自哈哈大笑道:“的確如此,既然是大丈夫,你只有跟我學了。” 鬼靈子心頭大樂,面上和擺出一副勞愁之色,竟爾長歎了一聲。 當下二人重回先的鬼靈子撞樹之所,面對面盤膝而坐,賽諸葛恰似揀到了三百錠大金圓寶,得意非凡的給鬼靈子傳授起他那秘而不宣、獨步天下的機關陣式設置之術,鬼靈子自是面愁心樂,那也不用再說了。 時光如白駒穿隙,轉眼一月已過。 散人穀中的人已覺得頭大如鬥。至少賭王吳輸贏和賊王時窮富已覺得自己的頭在這一月間陡然長大了數倍。 剛開始的時候,賽諸葛歐陽明每天至少要對愁眉苦臉的賭王和賊王大笑三次。 因爲“四象屋”裏的東西總是莫名其妙地“跑”到“三才屋”裏去,而“三才屋”裏不見了的東西也常常會在“四象屋”裏出現。 又過一月之後,賽諸葛卻笑不出來了,因爲他“八卦屋”裏的東西也像是突然長了腳,會自己跑得無影無蹤。 因爲在這一月之內,鬼靈子是和賊王時窮富在一起。 鬼靈子陸小歪誤打誤弄了“北斗天罡屋”的臥室,賽請葛是知道的,但他實在不明,到底是他的機關不行,還是這鬼靈子陸小歪令人覺得太會人不可思議。 門然,先前一入內便東西難辨的森林,此時鬼靈子置身其中,甚至連賽諸葛也往往找他不到了。 無論如何,三老者從未想到過這小鬼頭會將他們散人穀弄得亂七八糟。 賊王時窮富向來很少開門,有一天他卻對歐陽明說了一句話:“***。” 賽諸葛更不猶豫,立即道:“活見鬼。”再末了,卻見賭王吳輸贏沈著臉走過來,道:“誰和我打賭?” 賽諸葛奇道:“賭什麽?” “將鬼靈子陸小歪找出來。” 歐陽明和時窮富同聲道:“我不賭。” 吳輸贏折頭就走。 歐陽明連忙道:“喂!喂!” 吳輸贏立足轉身,怒道:“既然不贏,你叫住我幹什麽?” 歐陽明一本正經地道:“因爲我看你臉色不對。” “這和你有何相干!?” “當然相干。” “哼!” “因爲我要和你打賭。” 吳輸贏雙眼一亮:“你能找到他?” “我不賭這個。” “那你賭什麽?” “我賭你的《賭經大全》被陸小歪偷走了。” “是你叫他偷的?” “就是說我贏了?” “你沒贏。” “賭王吳輸贏也會耍賴?” “因爲我根本就沒答應和你賭。” 未等歐陽明開口,早有一個聲音從三十丈外傳來:“歐陽明,時窮富不敢和你賭,讓小叫花與你賭怎樣?” 吳輸贏一愣,但聽歐陽明哈哈大笑道:“吳老兒,你已經輸了,還賭個屁!” 吳輸贏“哼”了一聲,高聲道:“陸小歪!你給我滾出來。” 鬼靈子當然沒有出來。也高聲道:“歐陽明,時窮富。你們還不這快和他打賭,只要我一出來,他就輸定了,哈哈……” 笑聲未落,歐陽明和時窮富早齊聲道:“吳輸贏,我和你賭!” 吳輸贏道:“不賭。” “幹嘛不賭?” 這句話是三個人同時說的,他們是:歐陽明、時窮富和鬼靈子陸小歪。 然後吳輸贏、歐陽明和時窮富就一齊愣住了。 卻聽鬼靈子道:“吳輸贏,你當真枉稱賭王,若我不出來,你豈不就贏定了。” 言罷竟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 三人一時愣立當場。 鬼靈子又道:“喂!你們到底誰想贏?” 賽諸葛歐陽明和賊王時窮富連忙道:“陸小歪,你趕快出來!” 鬼靈子道:“可我爲什麽要出來?我在這兒可是舒服得很。 再說,就等到真的出來了,也不算是你們找到了的,對不對?” 吳輸贏高聲道:“對!對!是對極了。” “了”字出口,人早朝鬼靈子發聲之處飛奔過去。 雖他的武功與其賭技相比那是大大不如,但與鬼靈子陸小歪相比,至少在輕功上絕不弱於他。 因爲總贏錢的人,腳底抹油的功夫好象一般比別人要好些。 可惜鬼靈子不是一般人,他就連賭徒都不是。所以吳輸贏雖然速度不慢,方向也沒弄錯,但他並未能見著陸小歪。連鬼靈子陸小歪的衣角也沒見著。就好像鬼靈子突然變成了空氣。 鬼靈子當然不可能變成空氣。只不過在吳輸贏剛說出第一個“對”字時,他早就從右側橫掠出了十丈有餘。 賽諾葛和時窮富也緊跟了過來,不過他們看到的也只不過是木呆呆的賭王吳輸贏而已。 過不多時,他們又聽到了鬼靈子陸小歪的聲音,發聲之處卻是在他們先前站立的地方:“吳輸贏要找《賭經大全》,你幹嘛不到歐陽明的‘八卦屋’裏去?哈!我敢肯定它准會在那兒。” 吳輸贏面色微變,歐陽明則言道:“真的麽?” 鬼靈子道:“我估計大約錯不了,但我卻可以肯定你找不到它。” 稍頓又道:“所以吳輸贏更找它不到。” 歐陽明道:“他連我的‘八卦屋’也進不去。”言語間竟大爲得意。 賭王吳輸贏一跺腳,憤憤道:“陸小歪!算你狠,我吳輸贏服了你了。” 鬼靈子施施然走了出來,面上兀自帶著微笑,道:“不知你是真服還是假服?” 吳輸贏只得一瞪眼,卻偏偏拿他毫無辦法。 鬼靈子故做沈思狀,良久才道:“看起來你姓真的服,唉,那也叫做無可奈何,因爲連我自己也不得不佩服自己了。” 的確,一個人要自己佩服自己用倒真不是一樁容易的事。 卻聽鬼靈子又道:“你們當然不知道我爲何要佩服自己,對麽?” 吳輸贏沈聲臉道:“不對。” “不對?” “當然不對,因爲有的人臉皮比城牆還厚。” “你的意思當然是說:既然有臉皮比城牆還厚的人,就一定有心眼已比針尖小的人了?” “哼!” “沒什麽好‘哼’的,因爲第二種人特別客易自以爲是。” “什麽叫‘自以爲是’?” “你連這個詞的意思也不知道麽?唉!真可惜,看來我只好費點兒口舌告訴你了。它的意思就是:有兩個人在鬼鬼崇崇地商量怎樣才朗不教另外一個人賭技時。這個恰好聽到了。” 賭王吳輸贏失聲道:“昨夜你在我的‘四象屋’?” 鬼靈子笑道:“好像是的。” 吳輸贏氣極反笑,道:“很好!很好!陸小歪,你現在究竟想怎樣,不妨劃下道兒來找哭輸贏接著就是了!” 鬼靈子道:“道兒嘛,劃不劃也是一樣的,只不過有一句俗話說得好,男子漢大丈夫,從哪兒跌倒還要從哪兒爬起來,我陸小歪就是因爲和人打賭才差點兒送了性命,所以歐陽明和時窮富的雕蟲小技學不學倒無關緊要……” 賽諸葛和賊王問聲怒道:“什麽叫‘雕蟲小技巧’?” 鬼靈子道:“好好就算是雕蟲大技那也不妨。但現在我可是在和吳輸贏說話,你們卻休要胡亂打岔,否則你們的《妙手空空經》和《設陣大法》難說什麽時候便會突然不見了,哈哈!” 歐陽明時窮富二人果然不敢再吭聲。 鬼靈子又道:“至於你吳輸贏敝帚自珍的賭技嘛,看起來我陸小歪倒不得不學它一下了。” 吳輸贏哭笑不得,沈聲道:“如果我沒興趣教了呢?” 鬼靈子笑道:“你不會沒興趣的。” “那倒不見得!” “可我和能肯定你一定很有興趣。” “何以見得?” “因爲方才你說的話題並不新鮮,我昨夜便聽樣對時窮富說過了。” “還有的?” “還有就是:假若你真的沒行興趣,那本《賊經大全》說不定便會成爲碎片並且它也一定會出現在茅坑裏。” 吳輸贏赫然色變,失聲道:“你敢?” 鬼靈子笑道:“我爲什麽不敢?” “因爲……因爲……”吳輸贏實在找不出鬼靈子陸小歪不敢的理由,只得一跺腳,接著道:“好吧,我認栽了便是,你先去把它拿出來,我教你也就是了。” 鬼靈子而忽間一副大惑不解的樣子,問:“它?它是什麽。” 《賭經大全》實是賭王吳輸贏畢生精力之所聚,此時聽鬼靈子如此說話,幾乎氣破了肚皮,當下怒道:“陸小歪!你……” “我怎麽啦?”鬼靈子道:“哦,如果我猜得不錯,你一定是對我賭技突然大感興趣了。這好辦,我小叫花成全了你也罷。” 吳輸贏一言不發,因爲他不知道自己說什麽。 鬼靈子又道:“這樣吧,你回你的‘四象屋’等著,待我麽記它一段《賭經大全》裏的話,然後聽你細細分說如何?” 吳輸贏折頭就走。 鬼靈子在後面後聲道:“你放心,我保證一個字也不記錯就是了。” 話音未盡,賽諸葛歐陽明早笑得捧著肚了在地上打滾,連一句言笑的賊王時窮富也呵呵笑出了聲。 良久,時窮富才“咦”了一聲,道:“陸小歪呢?他到哪兒去了?” 歐陽明失聲道:“八卦屋!” 一語未了,人早飛出三丈開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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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01, 02:43 PM | #509 (permalin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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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江湖浪子童超和司馬青青緊隨公孫鸛身後,過不多時,已到一巨石旁。雖公孫鸛一副詳和之色,但江湖浪子和青方才依然是功布周身,全神戒備。 公孫鸛收足轉身靜靜看著江湖浪子,微微一笑道:“果不愧是一元大師高足。” 江湖浪子道:“一元大師?” 公孫鸛也自奇道:“童少俠果是不知令師法號嗎?” 縱是在說話之時,他仍是全身戒備。 公孫鸛又是一笑,道:“童少俠、司馬女俠,咱們可否坐下細談。” 江湖浪子撤去全身功力,哈哈笑道:“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公孫鸛歎道:“江湖險惡,倒也不便徒分‘君子’、‘小人’。” 言罷先自倚石而坐,江湖浪子看了青青一眼,也自坐下距公孫鸛不到三尺,青青則在童超身旁坐,靜靜看著公孫鸛。 江湖浪子童超道:“閣下似乎是我中原人?” 公孫鸛歎道:“在下雖自小在西域長大,但的的確確是中原人。” 江湖浪子和青青對視一眼,並沒再說什麽。 公孫鸛又道:“先祖公孫諱鶴之事,在下方才已與二位說了。” 稍頓接著道:“縱是在下不說,想必二位也是有所耳聞的。” 江湖浪子童超淡然道:“令先祖與家師他老人家乃是同輩,在下連家師他老人家的法號上下也是不知,‘略知一二’之言,倒……” 公孫鸛道:“然則家父……” 一語未了,司馬青青早大不是耐,截口道:“閣下有何話,何不爽爽快快便說了出來,如此打啞迷,卻不是咱江湖中人本色。” 江湖浪子連忙道:“青青!” 公孫鸛道:“司馬女俠所言甚是,今日一元大師高足和苦苦大師傳人在世,我若還這般……唉。” 輕歎一聲之後,公孫鸛續道:“百年之前,先祖年方十二歲之時,乃是少林寺一名雜役。” 青青奇道:“你祖父是個和尚?” 江湖浪子連忙道:“青青休得無理。” 公孫鸛淡笑道:“先祖雖身在少林,卻未剃度,倒不算是出家之人。” 稍頓又道:“其時一元大師已是少林方丈了然大師高足,家祖雖資質愚魯,不得傳授少林武功,但他老人家……” 童超心下大奇,失聲道:“公孫老前輩自創一派武功,的可算是一代武學宗師,資質愚魯之說卻不知是——?” 公孫鸛道:“家師他老人家不得學少林武功,心頭自大是不快,但他老人家記性奇佳,雖身爲一雜役,于武功心法一竅不通,但數年下來少林七十二種武功,格式倒被他記了個十之八九。” 江湖浪子童超道:“原來如此。” 公孫鸛看了童超一眼,續道:“後了然大師登極圓寂,其首徒一空大師又不知其所往,少林寺全派上下查尋其三年,終不見其蹤影,便推一元大師接任少林方丈,可他堅辭不就,反推一空大師之首徒去難大師接任方丈,便是當今少林方丈悟明大師之師伯了。” 青青道:“雖小女子其時尚未出生,但了然大師猝然圓寂之事,倒也從家師口中略知一二,卻不知閣下此時舊事重提是何意?” 公孫鸛道:“去難大師接任方丈三月之後,其三名‘一’字輩師叔也突然蹤影全無。” 江湖浪子失聲道:“家師他老人家便是這三名‘一’字輩高僧之一麽?” 公孫鸛道:“令師法號‘一元’,自是其中之了。” 隨即又道:“事後不到一年,另二位‘一’字輩高僧一空、一無卻也出現在少林寺方丈練功密室門口。” 司馬青青道:“他們是去爲難去難方丈的嗎?” 公孫鸛道:“不,是他們的屍體。” 公孫鸛淡然道:“一空、一無兩位雖修行多年,‘高僧’兩字卻恐怕擔當不起。” 江湖浪子童超道:“莫非他們……?” 公孫鸛道:“他們身上除了每人胸前多了個掌印之外,了空衣袋裏尚有一封書柬。” “書柬?” “所以此事少林派上下均閉口不談,江湖中知此事者也寥寥無幾。” “爲什麽?” “因爲此書柬落款便是童少俠令師一元大師。” 江湖浪子童超和司馬青青均訝然無聲。 卻聽公孫鸛又道:“了然大師猝然圓寂之事,想必童少俠和司馬女俠此時已知究理了?” 童超微微點頭,卻沒說什麽。 公孫鸛又道:“又過三年,去難大師忽然召集本派弟子,傳言若有誰能尋到先前寺中一位名公孫鶴的小雜役,無論是人還是屍首,只要帶回少林,便以方丈之位相傳,直到在時,少林寺全派上下才發覺那毫不起眼的小雜役果然了無蹤影了。” 江湖浪子道:“其時令先祖已隱身西域了?” 公孫鸛點頭道:“敝先祖隱居西域之後,心頭自是大憤,少林寺向稱中原武林第一大名門正派,僅因他偶知少林難以見人之事,便再容他不得。” 青青道:“閣下所言難以見人之事,便是指了然大師猝然圓寂嗎?” 她故意將“圓寂”二字說得很重,江湖浪子和公孫鶴豈有不知之理,便聽公孫鸛道:“不巧的是一空、一無兩人的屍體出現在少林方丈練功密室門口時,敝先祖正好去爲去難大師送素齋。” 江湖浪子和青青默然無語。 公孫鸛又是微微一笑,續道:“敝先派逃離少林寺時,身無絲毫武功,少林在如此煞然猝心,倒不僅僅只因他知一空、一無使了然大師‘猝然圓寂’之事,而是他從寺中帶出了一件東西。” 稍頓又道:“偏那東西又是少林寺的鎮派之寶。” 江湖浪子失聲道:“《易筋經》?!” 公孫鸛點頭道:“便是此物了。傳說此經爲少林寺創派祖師菩提老祖親手所書,內藏一套極爲高深的內功心法。” 江湖浪子童超道:“令先祖既能自創一套獨步武林的天冥掌法,看來此傳言並無虛妄了?” 公孫鸛點點頭,道:“然菩提老祖學究天人,《易筋經》所載內功心法,又豈是常人可以悟透達的,敝先祖已身少林還幹,曆記武功格式駁雜無序,故其所創天冥掌法,雖也可算了得,卻終非正道,以至最終爲其所害。” 江湖浪子奇道:“莫非令先祖……?” 公孫鸛淡然道:“敝先祖喪生于令師一元大師、苦苦大師和酒仙翁前輩之手那是不假。”輕歎一聲之後,續道:“雖說做晚輩的不該妄言先祖不是不假,但敝先祖確有取死之道,那也怪他人不得。” 他既如此說話,倒使江湖浪子和青青一時不好出聲。 卻聽公孫鸛又談然道:“敝先祖練成天冥掌後,已是西域武林第一人,十數年之後,他老人家僅及而立之年,便已被聘爲國師。然他對昔年在少林寺的諸般際遇仍是耿耿於懷,奏明聖上之後,一人潛回中原,本欲獨上少林,以一己之力雪早年之辱,但入中原未久,便已發現自己身體內隱隱有些不對,卻又不知不對之處何在,以至脾性大變,狂暴異常,大開殺戒,成爲江湖中百年來人人聞名色變的一介魔頭。 當是之時,苦苦大師和酒仙翁兩位前輩,各自隱身修練毒功、藥功,無暇出手阻止敝先祖胡亂殺人,而且先祖其時已近似癲瘋,竟連自己殺人也不知。 數年之後,先祖懵然涉身南夷荒蠻之地,偶遇一名叫梅姑的苗家女子,看似美貌嬌名,卻不知她竟是使蠱高手,先祖毫無防備,竟身中其蠱,心神爲共所控。” 司馬青青插言道:“聽家師說過,苗家女子確有以放蠱控人心神之法,卻僅是不湖傳言而已,聽閣下所言,莫非真有此事麽?” 公孫鸛道:“這卻絲毫不便,以爲那名叫梅姑女子,便是後來在下的祖母了。” 江湖浪子童超道:“既是如此,令先祖從《易筋經》中悟出的天冥掌,掌風中竟含劇毒,也就不奇怪了。” 不料公孫鸛卻道:“童少俠是以爲先祖從出祖母那兒才練得掌風含毒嗎?”微微搖了搖頭、接著道:“錯了。” “錯了。” “敝先祖胡亂殺人而自不知,正因其掌風中本已含劇毒之故。” “閣下是說……?” “先祖雖悟性甚高,卻又怎能與菩提老祖相提並論,自練神功,難免走火入魔。” “哦。” “其時敝祖母生方二八,正是情竇安開之年,明知敝先祖已走火入魔,還是……唉!‘情’之一字,當真是誤人不淺。” 稍停又道:“敝祖母雖從未涉足中原,但身爲武林中人,也自知酒仙翁前輩的‘醫聖’之名,眼看敝先祖將性命不保,便將其帶至中原,欲求醫聖相救。無奈遍尋酒仙翁前輩不到,反在毫無防備之時被人打入深澗。” 江湖浪子和青青同時“啊”了一聲。 公孫鸛卻依舊是一副淡然之色,接著道:“古人說一切自有天數,當真不假。敝先祖和祖母命不當絕,竟是大難不死。更不知因何原故,敝先祖身上之故疾,反倒因此而痊愈了。二人恩恩愛愛,將那深澗取名梅穀。 一年之後,他二人在梅穀中生得一子,取名公孫鷹,那便是家父了。彼時敝先祖武功已然盡失,早無問少林寺雪恨之心,倒是敝祖母知得先祖早年際遇後,口上不說,心裏卻早盤算好終有一日代夫君上少室山尋少林派晦氣,故而纏著先祖將天冥掌修練之法盡數道出,暗中修練,過不經年,竟然有了六七成火候,先祖魔性盡除,察覺此事之後,自是大怒,當即以性命相脅,不許她步出梅穀。 敝祖母自是無奈,依從先祖,發下重誓終生不出梅穀,但卻將天冥掌法練功密訣牢記於心。 不料數年之後,有一武功奇高的蒙面人闖入梅穀,威逼先祖交出早年從少林寺帶出的《易筋經》。先祖帶出《易筋經》之事,天下林寺中二名‘去’字輩高僧知曉而已,此人武功奇高,又知如此隱密之事,先祖自疑他是早年不願接任方丈之職的一元大師,本欲將《易筋經》還了給他,但那蒙面人藏頭露尾,終不願以真面目相示,雖事隔多年,先祖倒還隱約記得一元大師的聲音,故待那蒙面人只一開口,便立知此人並非一元大師,當下佯稱《易筋經》尚在西域,並未攜藏於身。那蒙面人一笑而去,不意三日之後,敝先祖赫然發覺他一直藏之於懷的《易筋經》竟然不翼而飛了。” 江湖浪子奇道:“被那蒙面人盜去了?” 公孫鸛緩緩道:“此事雖至少未能查征,但十之八九定然如此。是故一待發覺《易筋經》失落,先祖便逼著敝祖母送他出穀。” 青青奇道:“卻是爲何?” 公孫鸛道:“敝先祖一向心高氣傲,雖武功盡失,卻也要尋回少林寺鎮派之寶,親手交還少林方丈去難大師。” 青青道:“那卻兇險得緊。” 公孫鸛道:“敝祖母也是一般想法,如敝先祖一出梅穀,便是凶多吉少,然任憑她千般阻攔先祖總是不聽,直至又以性命相脅,敝祖母方送其出穀,本欲助他一臂之力,無奈她曾早發下重誓,終身不離梅谷一步,更兼家父其時年幼,她也放心不下。只得與先祖揮淚而別。” 江湖浪子突然道:“貴先祖一出那深谷,便……?” 公孫鸛淡然道:“是第三天。” 青青道:“既然貴先祖武功盡失,又何需當世三大高手方能……?” 公孫鸛截口道:“苦苦大師和酒仙翁前輩定然是不知先祖早已武功盡失,而敝祖心高氣傲,自不願言明自己武功早失以示弱於人。” 江湖浪子童超道:“若在下所料不差,將貴先祖出穀之事告之于家師和酒仙翁前,以及苦苦大師的,定然也是盜走《易筋經》那蒙面人。” 公孫鸛道:“此事也未能查證,對能……不說也罷。” 稍頓續道:“先祖甫出梅穀,被苦苦大師和酒仙翁前輩以藥物困於一方圓丈餘之圈內,二人不知敝先祖武功已失,更以慈悲爲懷,苦勸敝先祖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然敝先祖只冷笑不語。一日之後,令師一元大師也匆匆趕至。敝先祖睨見一元大師,面色立變,少頃卻又哈哈狂笑。 一元大師淡然道:‘公孫施主……’ 未等他將話說完,敝先祖早截口道:‘一元大師是來取我公孫鶴性命的麽?’ 一元大師道:‘我佛以怎悲爲懷,只須施主交還……’ 敝先祖早截口道:‘並非我公孫鶴怕了你們,但那……那東西此時確實不在在下身上了,且貴派之事,雖歷經年,在下倒從未對何人講過且也不再打算對人講了。’ 聽他如此說話,三人俱是大惑不解。 過得良久,一元大師又道:‘公孫施主這般執迷不悟,老衲說不得只好領教施主高招了。’ 敝先祖又是沖天狂笑,只連道了個‘好’字。 一元大師面色微變,尚未出聲,忽見敝先祖一掌擎天,一掌豎立胸前,正是天冥掌的起手式‘天羅地網’。 苦苦大師和酒仙翁前輩二人方道得一聲‘不可!’ 大驚之下的一元大師早運足八成功力,輕飄飄一掌拍出……” 江湖浪子黃超和青青齊聲驚道:“啊?!” 卻聽公孫鸛依舊淡然道:“江湖中無人不知敝先祖天冥掌的掌風中含有劇毒,倒也怪一元大師不得。” 江湖浪子默然無聲。 公孫鶴又道:“掌風甫與敝先祖身體相接,一元大師便覺不對,當下立撤掌力,但百忙之中,又怎能將八成功力撤盡,雖只不到一成功力加身,敝先祖還是被擊得淩空飛出兩丈開外。大驚之下,一元大師,苦苦大師和酒仙翁前輩三人同時飛身而起,未等敝先祖身體落地,早將地接住輕放地上。” 青青驚道:“先前困住他的那毒圈……?” 公孫鸛點點頭,道:“酒仙翁前輩當即便取出解藥,運內力喂入敝先祖口中,但一元大師的功力端的非同小可,雖不到一成,已震得敝先祖五腑俱裂,饒是‘醫聖’就在當場,也難救其性命了。” 過得良久,公孫鸛又道:“直過了半盞茶時分,當世三大高手源源不斷輸入的內力才使敝先祖‘哇’的一聲,從口中噴出大半升汙血來。過得少頃,敝先祖緩緩睜開眼,氣若遊絲地道:‘謝謝你們救了我,使我能……能’僅說出這十一個字,敝先祖便氣絕身亡了。” 江湖浪子童超緩緩立起身來,肅然道:“俗話說和好,一日爲師終身爲父,一元大師對我江湖浪子童超恩同再造,雖他老人家未正式收我爲徒,但在童超心中,卻早將他視與受業恩師無異了。俗言道:父債子還。閣下若是來討債的,我江湖浪子童超雖然不濟,卻也……” 公孫鸛淡然一笑,打斷童超話頭,道:“在下當然不是來討債的。” 江湖浪子和青青俱是惑然不解,一齊愣愣地看著公孫鸛。 卻聽公孫鸛又道:“其時一元大師、苦苦大師和酒仙翁前輩皆是黯然無語,良久,忽聞一元大師自言自語道:‘公孫鶴,你……?唉!也算貧衲無能,早該看出你武功已失了的。’話音落時,但見他手掌一揮,竟自廢了一條左腿……” 童超和青青又驚“啊”了一聲。 公林鸛看了他們一眼,接著道:“待一元大師一瘸一拐地離去之後,酒仙翁前輩和苦苦大師便將先祖遺體就地火化,收藏於一個木盒中。” 青青奇道:“此事你……你怎會知道?” 公孫鸛道:“因爲後來有人將先祖的骨灰送給了家父。” “誰?” “智桐。” “千面狐?” “當日苦苦大師和酒仙翁前輩大約……大約心情有些……有些不好,故而先祖的骨灰盒竟從他們手中失落了。” “這不可能!” “也許有可能,但智桐卻說他受一蒙面人威逼,迫他將先祖的骨灰送到西域的,且他也不知那武功高強的蒙面人是誰。” “他還說了些什麽?” “他說那蒙面人告訴他,苦苦大師和酒仙翁前輩因不慎失落敝家祖骨灰,已各自發誓從此不再在江湖現身。” “這倒有可能。” 童超忽然插話道:“若在下所料不差,那蒙面人……咦?不可能是他。” 青青道:“你是說太陽叟東方聖?” 童超點點頭,道:“但他不可能在百年前出現。” 公孫鸛道:“智桐送敝先祖骨灰找到西域,並非百年前的事,距離僅十年而已。” “那就是說,早年盜走《易筋經》的蒙面人和威逼智桐到西域的蒙面人並非是同一個人?” 公孫鸛淡然道:“事過境遷,也沒必要再找那人是誰了。” 童超道:“然則閣下此番到中原來,是爲了——” 公孫鸛道:“祖命難違,唉!”言語間竟大有黯然之色。 童超和青青俱是心下大奇,不解地看著公孫鸛。 公孫鸛又黯然道:“先祖雖武功全失,卻料事……卻有料事之能,那蒙面人武功奇高,要取他性命端的易若反掌,但他卻盜走《易筋經》。個中原委雖難盡知,然敝先祖已料定自己出穀之後,取他性命的必是一元大師、苦苦大師和灑仙翁前輩那當世三大高手……” 什麽“有些料事之能”。端的是料事如神了,但聞立青青失聲道:“他……令先祖怎會知道?” 公孫鸛搖搖頭,道:“那就沒人而知了。” 稍頓又道:“故先祖尚在出梅穀之前,便已留遺書,命後輩子孫中若有將天冥掌練至掌風無毒者,便必須到中原找一元大師、苦苦大師和酒仙翁前輩的親傳弟子彼此印正武學。” 童超微微點頭,道:“我明白了。”言罷坐下身來。 公孫鸛也點點頭,續道:“其實先祖也知練天冥掌的兇險,還知敝祖母定會將掌法秘訣傳給兒子的,故而在遺書中,他只嚴令若後輩子孫中無人將天冥掌練至掌風無毒而到中原來,敝祖母便不得步出梅谷一步,卻又令她無論如何必須設法使在下家父回歸西域承襲他的衣缽,這看似前後矛盾的遺命,敝祖母焉能不知個中之意。待在下家父年方三歲之時,便將天冥掌法傳給了他。” 青青奇道:“既是如此,爲何在江湖中從未聽到過令尊之名?” 公孫鸛道:“家父二十歲時,已將天冥掌練至了七層,礙于先祖遣命,他不得不回了西域。” 江湖浪子童超道:“令祖遣命令尊不得爲他報仇?” 公孫鸛道:“是的,否則憑家父豈時身手,大可與江湖絕頂高手一較短長。” 童超和青青心知他所言非虛,皆是默然無語。 公孫鸛又道:“梅穀與世隔絕,自是寂寞難耐,家父也曾出谷遊歷,只不敢顯露自己身懷武功而已。然就在將回西域的前一年,他遇上了兩位江湖少女,一位姓夏,單名一個‘嬋’字。便是在下的家母,另一位姓盧,名諱上‘若’下‘嫻’……” 江湖浪子童超和青青同時失聲道:“木葉令主!” 公孫鸛奇道:“什麽木葉令主?” 青青道:“閣下所說的盧前輩,便是咱們說的木葉令主了。” 公孫鸛喜道:“你們認識她老人家?那太好了,在下到中原來時,家母還特地交待到了中原無論如何要在下代問盧前輩好。” 木葉令主盧若嫻已成廢人之事,江湖浪子童超青青自然知曉,當下俱是默然無語。 公孫鸛奇道:“莫非她老人家不願見人麽?” 童超看了青青一眼,才道:“是的。” 沒料公孫鸛面上也是一派黯然之色,緩緩道:“既是如此,她老人家自然更不願見我了,唉!” 青青奇道:“卻是爲何?” 公孫鸛道:“當年盧前輩和家母同時愛上了家父,據家母說,其時盧前輩無論人品還是武功,樣樣都勝過了她,盧前輩不但貌美溫柔,愛家父更是一片至誠之心,家母則古怪刁鑽,喜歡捉弄家父,偏偏家父就是喜歡家母而對盧前輩的滿懷癡情視若未見,回西域時,也……唉!彈指揮間,數十年已匆匆而過,他們都已是垂邁之人了,更何況家父已形同廢人,盧前輩又何必如此……” 未等他話說完,青青早又失聲道:“你……你說令尊他……他?” 公孫鸛黯然道:“家父爲練天冥掌,恰若當年先祖一般,差點兒性命不保,雖得在下拼著全力將他老人家體內的劇毒除去,但因他走火入魔已深,保住了性命,一身武功盡失不說,連神經也不大正常了。” 青青方道得一個“你”字,便被童超的話聲打斷,只聽他道:“聞閣下告訴在下這些,那是何用意?” 公孫鸛道:“還請至少俠放心,在下並無惡意。” 童超一言不發,只靜靜地看著他。 公孫鸛又道:“在下有四位家仆,也是在下長輩,方才二位也是見過了的,他們將天冥掌的諸般變化助於一陣式之中,此陣便叫‘天冥陣’,名字雖俗了些,但還算有些威力。爲使先祖遺願得了,敢請童少俠、胡大俠和候女俠一併指點。” 江湖浪子心頭一凜,青青大奇道:“一併指點?你是說要胡大俠和超……和江湖浪子還有家師他們三人聯手對會‘四達’麽?”她年余來叫童超“超哥”叫順了口,臨時改稱他江湖浪子,竟把自己弄了個粉面嬌紅。 公孫鸛又怎知她心頭所思,只道:“正是。” 青青竟咯咯笑了,邊笑邊道:“這……這怎麽可能,閣下不是開玩笑吧?” 公孫鸛很認真地道:“不是。” 青青一呆,卻聽江湖浪子童超肅然道:“閣下美意,在下替胡大哥和侯前輩領了,一待找到他們,咱們便約定日期在此恭候大駕如何?” 公孫鸛大喜道:“多謝童少俠!” 青青大是不解,失聲道:“超哥,你……?” 江湖浪子看了青青一眼,輕歎道:“俗話說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此言當真不假,咱們能否破那‘天冥陣’,倒也難說得緊。” 青青道:“真……真的麽?” 未等童超言聲,公孫鸛已介面道:“是童少俠客氣了,別說特達他們的‘天冥陣’,縱是在下自己出手,能否勝得過你們幾人那也難說呢。” 此言一出,竟連江湖浪子童超也是心頭微驚。 青青則大是不信地道:“莫非你比他們四人還厲害麽?” 公孫鸛點頭道:“他們的武功有一大半是在下教的,所以我比他們是要強一些。” 青青兀自不信,道:“這不可能。” 公孫鸛道:“可能的,因爲他們都有家小。” 青青奇道:“這與有無家小有何關聯?” 公孫鸛道:“司馬女俠有所不知,天冥掌本是先祖從少林派武功中悟出來的,饒是他聰明絕頂,又怎能與菩提老祖一代神人相提並論,故由此掌法只要練至九成火候,便會走火入魔,掌風中的劇毒竄入自身四經八脈,端的是苦不堪言,開始時神志不清,便會胡亂殺人而不自知。時日一久,還定將自行焚身而亡。 先祖直至仙逝,也未能究其奧妙,家父到後來也發覺不對,卻又難以罷手了,並非在下有何過人之能,純因巧合方得以將天冥掌練至掌風無毒。” 童超赫然道:“閣下所說巧合,莫非是……” 究竟莫非什麽,他一時倒也說不出來。 但聽公孫鸛續道:“少林寺鎮派之寶《易筋經》所載武學。本是天下至陽至剛的內功心法,先祖依它習練,不知怎的卻創下了至爲陰柔的天冥掌法,以至最終身受其害,個中原委,實難一言道清,只是在下從小有個怪癬:孤芳自傲,絕不願與女流之輩往來。” 青青聽得大皺眉頭。 江湖浪子童超則輕歎了一聲,才道:“我明白了。” 公孫鶴始終一派祥和的面容候忽間閃過一絲黯然之色,隨即淡然道:“大師傳人,果然非常人可與攀比。” 青青聽得似懂非懂,正欲問個明白,卻聽童超道:“既是如此,在下和司馬姑娘就此別過,”公孫鸛忙道:“童少俠雙請留步。” 童超道:“閣下尚有何話要說?” 公孫鸛道:“童少俠和司馬女俠要去找胡大俠和候女俠麽?” 童超點點頭,青青則笑道:“家師可不是什麽‘女俠’,她有個名號叫做‘毒手觀音’,閣下可曾聽說過麽?” 公孫鸛道:“令師是昔日‘毒聖’苦苦大師高足,有這般一個名號並不奇怪。” 將頭轉向童超,又道:“在下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閣下但講不妨。” “在下五人雖不甚知曉中原武林之事,但令拜弟獨孤樵之名,倒是多次聽江湖中人談起過的,今日獨孤少俠因我等而失陷愁煞裴文韶之手,當真是……”面色一肅,接著道:“彼此印證武學,並非急迫之事,故爾在下想請至少俠轉告胡大俠和候女俠,一日未找到獨孤少俠,咱們印證武中之事便緩後一日如何?” 江湖浪子立起身來,拱手作揖道:“閣下美意,童超先行謝過了!” 公孫鸛也起身還禮道:“童少俠太客氣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 言罷一揖,飄身離去。 良久,青青才道:“他果真……!” 江湖浪子童超黯然道:“也許比咱們能想象的還要厲害得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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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07-01, 02:44 PM | #510 (permalink)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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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毒手觀音被瞿臘娜拉著疾奔了一程,忽聞左側二十丈外傳來兵刃相擊之聲,其間尚夾雜著十數人的低聲吆喝。 毒手觀音心下微奇:此地離前面鄂西北的最大的集鎮——竹溪鎮——不過五裏之遙,此鎮乃江湖中人最多出沒之所,誰竟這麽大膽,在此地大打出手,倒似渾不把江湖英雄放在眼裏了。 當即欠足立身,道:“瞿姑娘……” 瞿臘娜未等毒手觀音將話說完,早轉頭懵然道:“咱們不去找陸小歪了麽?” 毒手觀音道:“你聽那邊。”言罷一指左側。 瞿臘娜微一傾聽,道:“是有人和陸小歪打架麽?” 稍頓又道:“不,陸小歪雖刁鑽古怪,專欺負人,但我知道他不愛和別人打架。” 毒手觀音哭笑不得,倏然出手,點了瞿娜暈睡穴,伸手一抄,將她挾在腋下,疾掠左側。 幾個起落,距傳來兵刃相擊已不過五丈,當即隱身於巨樹之後,放眼細觀,心頭又自大奇。 僅見場中十餘條壯漢各持單劍,圍著一綠長少女遊走酣鬥,不時發出吆喝之聲。 那綠衣少女手持雙鈎,恰似一隻巨大綠色蝴蝶,飄行于十餘柄長劍之問。兀自遊刃有餘,那十餘柄長劍雖寒光霍霍。威勢逼人,卻連她的衣角也沒沾上,倒是她的雙鈎不時將壯漢們手中的長劍磕飛。 離他們身周一丈開外,另有一手持單劍的威猛大漢正全神戒備,怒視著與他面對面距不到五尺的另一位蜂腰聳乳的紅衣女子。 毒手觀音驚詫更甚:紅衣綠衣兩位女子雖不識得,但她卻曾救過那威猛大漢之性命——昆侖派當今掌門朗盛! 那綠衣少女似與同門過式練招一般,本可立取那個十余名大漢性命,但她每磕開一柄長劍之後,卻不痛下殺手,反倒飄身而退,咯咯笑道:“本始娘說過你們手中功夫不行,你們卻偏不信,何不依本姑娘和辛姐姐之意,咱們這便到……。” 一語未了,忽聞邰盛暴喝一聲:“不要臉!” 折身一劍刺向那綠衣少女的乳突穴。 那綠衣少女雖驚不亂,閃身避過劍鋒,咯咯笑道:“邰掌門若是用手而不用劍,本姑娘不閃不避也就是了。” 邰盛高聲道:“都給我退下!去纏住那姓辛的**。” 衆大漢轟然應了聲“是”倏然間已團團圍住抓紅衣女子。 便聽那綠衣少女又嬌笑道:“辛姐姐,邰掌門既然看上了小妹,卻怪我不得,還望辛姐姐勿要怪小妹掠人之美之罪才對。”她雖口中說話,手上卻絲毫不慢,運鈎如風,將邰盛劍式一一化解。 邰盛怒氣暴熾,出劍雖快如閃電,卻犯了武林大局,正所謂欲速則不達,數次幾欲得手,皆被那綠衣少女輕輕巧巧閃身避開。 當下,二人以快打快,乍見一青一綠兩團身影翻飛不已,端的迅膝有若奔雷,十餘名昆侖派弟子,更無一人能看清場內情狀。 毒手觀音心下大奇,不知他們弄什麽玄虛,觀那女子言行,似無取邰盛等人性命之意,而邰盛年餘不見,其劍法竟精進如斯,縱然其師追風劍客皇甫呈,只怕也要愧歎不如了。 昆侖派弟子無人能看清他們掌門與綠衣少女劇鬥之狀。毒手觀音乃武學大行家,卻知要邰盛斂怒氣,定下心神,百招內定可取勝。不便出手相助,只隱身作壁上觀。 邰盛似似發覺自己犯武學大忌,漸漸收斂怒氣,劍相交見迅捷淩曆。如此過得二十餘招,那綠衣少女雖身輕如燕,卻已被那盛劍網罩住,只運雙鈎守住門戶,雖一進不至落敗,卻更無還手之力了。 又過十餘招,那綠衣少女漸呈不支之狀,只聽她高聲道:“辛姐姐,快的小妹一把,這邰盛厲害得緊,小妹可打些吃他不消了。” 那紅衣女子咯咯笑道:“天下竟也有令銀鈎仙子吃不消的男人麽?這到可是怪事。”言罷依然嬌笑不已,似無出手相助之意。 轉眼又過十餘招,綠衣少女早險象環生,左支右拙,眼看立時便要傷于邰盛劍下。那紅衣女子兀自笑道:“這昆侖派看起來倒還真不賴,溫妹妹只要答應十日之內不內不與搶金哥哥,姐姐這便助你一日之力如何?” 綠衣少女盯還能開口說話,只聽那紅在女子又自言自語道:“看起來這十余個膿包全加起來還不如一個邰盛,本姑娘也不想要他們了。” “了”字出口,但見她雙手微揚,只聽“噗噗”一數聲,那十餘名昆侖派弟子已盡數委頓於地。 毒手觀音乍然一驚:“那紅衣女子出手之快,端的可算是江湖一流好手,但見她雙手微揚之際,一片紅雲乍現倏逝,且她所用的暗器,儘是淬過劇毒、奪命追魂的鐵沙!如此殺人於笑談之間,殊非正道,這放心狠手辣而武藝高強之輩。怎的在江湖中從未聽人說起過?她和那綠衣少女口中所說的金哥哥卻又是誰?” 俗話說最毒天下婦人心,毒手觀音不知紅衣女子是誰,但一般武林中人,只要提起“毒蠍子辛冰”五個小字,都皆會忍不住機凜凜打個寒顫。 這紅衣女子並非別人,正是與冷風月從大漠黃龍堡趕至中原未及三年的辛冰,她以毒蠍子爲號,倒並非浪得虛名,其淫蕩狠毒,江湖中更無能出她左右者。方才她與綠衣少女口中的金哥哥,卻是武林中第一色魔、論年紀大可與其父輩攀比的玉蝴蝶金一氓,個中原委若讓毒手觀音得知其樣,不將她弄個哭笑不得才怪。 若論使走功夫,天下又有誰堪與毒手觀音比?辛冰一舉將十餘名昆侖派弟子放翻,雙手又是一揚,兩把毒砂疾射邰盛背心要穴。 驚駭之下,邰盛更個顧自身性命,只暴喝一聲:“納命來!”竟使出同歸於盡的拼命劍招! 眼看那綠衣少女即刻便將橫屍劍下,邰盛也勢必斃死當場。 忽聞一聲:“不可!” 話音未落,又聞“叮叮”之聲不絕。 但見一劍雙鈎淩空飛起,而辛冰的那把走砂卻盡數散落於地。 三人俱是心頭大駭,怔立當場。 那一劍雙鈎尚未落地,忽見一團身影翻飛,早將劍鈎抄到。 只見一年約四十,風韻猶存的女子,右手持劍,左手持鈎,立於三丈開外,靜靜地看著他們。 少頃,辛冰慍怒道:“你是誰!竟敢打落我的鐵砂?” 與此同時,邰盛失聲道:“侯前輩,是你?” 不用說,正是毒手觀音現身解危了。聽邰盛失聲問話,她輕輕點了點頭。 辛冰也自失聲道:“‘侯前輩’?莫非你便是毒手觀音麽?” 毒手觀音淡然道:“區區賤號,虧姑娘倒還知曉。” 辛冰倏然色變,毒手觀音卻不再睬她,言罷徑自走到邰盛面前,將長劍交還給他。 邰盛暗然長歎一聲,才道了兩個字:“多謝。” 毒手觀音淡然一笑,更不多言,轉身又將雙鈎交還那綠衣少女,綠衣少女恰似噩夢方醒,接過雙鈎之後,竟是茫然無語。 毒手觀音傳向辛冰,忽然沈下臉道:“拿來!” 辛冰一愣道:“什麽拿來?” 毒手觀音一指躺在地上的十餘名昆侖派弟子,又道:“解藥。” 辛冰忽然“咯咯”一笑道:“實在對侯前輩不住,小女子向來沒有將這奪命毒砂的解藥相帶於身的習慣。”言語間竟裝出一付天真浪漫之色。 毒手觀音居然也微微一笑,道:“好說,也讓我毒手觀音能教會你隨身將解藥帶在身上的習慣,因爲你的鐵砂上淬過五種毒液,而其中至少有二味區區倒還識得,那便是天下至毒的丹頂紅和孔雀膽,對麽?姑娘雖將它們淬于鐵沙上,不似服食之後會立即取人性命,卻至少在一盞茶時分之內,能使中姑娘鐵砂者回天乏術,我說的可還對吧?” “吧”字出口,她的身影倏忽不見。 同時毒蠍子辛冰只覺風池穴微微一麻,正驚駭間,卻見毒手觀音又已立於原地,正笑盈盈地看著她。 辛冰失聲道:“你……” 毒手觀音截口道:“在她姑娘這般年紀時,我也曾有些壞習慣,警如說丟三拉四,常常忘把諸如‘斷腸奪命散’之類劇毒藥物的解藥攜帶於身……” 辛冰心頭大震,駭然道:“斷腸在命散?!” 毒手觀音道:“所以我說這是一個壞習慣,因爲斷腸奪命散取人性命絕不會超過半盞茶時分,並且中此毒者,只須微一運氣,肩進穴會如極針紮一般,過不多時,五臟腑便會如萬蟻鑽心,端的死得苦不堪言。” 辛冰微一運氣,果覺肩井穴似被人用針尖紮了一下,頓即花容色變,顫聲道:“說……你說的是真的……?” 毒手觀音輕歎道:“我只想教姑娘養成好習慣,其實並無惡意。” 辛冰忽然咯咯一笑,從懷裏掏出一隻小瓶,擰開瓶蓋一倒出十餘顆細如蟻卵的紅色丹粒,抛給邰盛,道:“給你那些膿包弟子每人服下一粒,他們便沒事了。” 邰盛接丹在手,轉頭看著毒手觀音。 毒手觀音笑道:“這位姑娘的記性可比我年輕之時好得多了,邰掌門他給貴派弟子服食不妨。” 邰盛聽她既如此說,當下便去爲本報弟子服藥,辛冰又沖毒手觀音笑道:“本姑娘的好習慣確實不多,與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毒手觀音相比,那自然是大大不如了。” 毒手觀音也自笑道:“姑娘如此說話,區區倒不敢妄自菲薄。”從懷中掏出一根鏽花針來,續道:“譬如這針上便沒淬過毒藥,剛才區區用它在姑娘鳳池穴上刺了一下,對姑娘實無任何妨礙。” 辛冰奇道:“然則個姑娘的肩井穴……!” 毒手觀音淡然道:“你現在不妨再運氣試試,我肯定它絕不會再有刺痛之感了。” 辛冰微一愣怔,恰似突然看見了天下最爲可笑的物事一般,捧著肚子笑彎了腰。 那綠衣少女早清醒過來,見狀到毒手觀音面的,盈盈被衽道:“溫玲玉謝過的前輩相救之恩。” 毒手觀音還禮道:“適逢其會,溫姑娘休要多禮。”又道:“溫姑報身手不凡,不知出於哪們高人門下?” 溫玲玉正欲開口,忽聞辛冰高聲道,“溫妹妹,你敢與姐姐打賭嗎?” 溫玲玉奇道:“賭什麽?” 辛冰道:“你過來,讓姐姐悄悄告訴你。” 毒手觀音大覺蹊蹺,不知辛冰耍弄何玄虛。然毒手觀音不願失了前輩高人身份,當下只全神戒備,以防辛冰暴起傷了邰盛等人。 也不知辛冰說了些甚麽,只見溫玲玉先是一愣,隨即便咯咯笑個不停,連聲道:“我不信。” 毒手觀音正自納罕,忽見辛冰和溫玲玉恰似一紅一綠兩隻蝴蝶,倏然側掠出三十丈開外,才立住身形,一起轉頭看著毒手觀音。 辛冰高聲道:“毒手觀音,你一定很想知道我方才對溫妹妹說了些甚麽,現在諒你也追我們不上,本姑娘不妨告訴你,我說你之所以出手,是因爲看上了邰盛那小子,並且,依本姑娘看來,你與邰盛那小子早就有了一腿,既是如此,本姑娘和溫妹妹雖口味甚好,卻也不願吃別人的殘羹冷飯,便留給你自己慢慢享用吧。” 如此寡廉鮮恥之言,能侃侃道出而臉不變色者,普天之下,恐怕唯辛冰一人而已。 毒手觀音面色立變,卻聽辛冰又高聲道:“本姑娘還告訴溫妹妹,昔年你與金哥哥均名列天下四大魔頭,其時你二人懼是風華之年,金哥哥的身子最早倒是被你占了。溫妹妹她卻有些不信,咱們便只好回與金哥哥當面對質了。若真有此事,我毒蠍辛冰倒不在乎,去只怕溫妹妹有些帳便要和你算了。” 毒手觀音只氣得七竅生煙,只道得“小賤人”三字,人早已飛掠而上。 但辛冰言語甫畢,早拉著溫玲玉飛身逃遁了,她二人的輕功年餘來得玉蝴蝶金一氓指點,縱是江湖一流好手,只怕也要愧歎不如了。 毒手觀音知已追她們不上,當即收足立身,只憤憤的一跺腳,沖辛冰和溫玲玉的背影厲聲道:“兩個小賤人聽著,若有一日你們撞在姑奶奶的手裏,我毒手觀音定讓你們死在苦不堪言。” 只聽辛冰高聲筍道:“你是要打金哥哥主意麽,小妹倒不吃醋,只怕溫妹妹有些不肯,格格!” 笑罷人已又疾奔出十數丈。毒手觀音知道她們不上,忿忿回到先前打鬥之所,見十餘名昆侖派弟子已被救醒過來,一齊站在他們掌門人身側,沖毒手觀音拱手作揖道:“多謝侯前輩相救之恩。” 毒手觀音心頭怒氣兀自未消,見狀只淡然還禮道:“舉手之勞,各位不必客氣。” 見邰盛面上竟也是一付黯然之色,不禁又道:“邰掌門,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不料邰盛忽然黑面微紅,訕訕地道:“這……” 昆侖派弟子中有見掌門羞於啓齒者,當下啓聲道:“好讓侯前輩得知,那穿綠衣的女子晚輩等雖不識得,但那身著紅衣的賤人卻正當今天下最不要臉的蕩婦,叫毒蠍子辛冰,只因她看上了邰掌門雄武強壯,便……” 饒是他口齡伶俐,下面的“要逼邰掌門與她上床”九字卻實在難再又說出來。 邰盛甚覺尷尬,當下喝道:“楊師侄休要多口!” 毒手觀音見狀已知究裏,不禁也覺滿面燥熱。連忙對邰盛道:“邰掌門,候某另有要事,咱們就此別過。” 邰盛淡然作揖道:“侯前輩,後會有期。” 言罷率先舉步離去,十余名弟子緊隨掌門身後,心頭俱覺默然:“師祖追風劍客皇甫呈斃命于江湖浪子童超掌底,偏童超之情侶又是毒手觀音之徒,毒手觀音數次成本派弟子甚至邰掌門性命,這滅祖之仇當真不知該怎生報法才好了!” 毒手觀音回到先敬隱身之所,不由心頭大駭:瞿臘娜已了無蹤影! 憑她點穴時所運勁力,瞿臘娜決不可能在這般短的時間內自行解穴離去,莫非溫辛二女另有同夥。竟是使的調虎離山之計串機擄走了瞿臘娜不成?! 未及細思,毒手觀音早、朝溫辛二女逃遁方向直追而下。 少頃,忽見前面房屋林立,距竹溪鎮已不過一裏之遙。毒手觀音只得放慢腳步,暗忖道,已近辛牌時分,此鎮距前面竹山鎮尚有二三百里之遙,那兩個小賤人輕功再好,也斷不能在天黑之前進到竹山;且依她們稟性,也絕不會在荒山野廟露宿,大約她們多半便是在這裏落腳了。 忖罷輕輕冷笑一聲,徑直緩緩入鎮。 一個時辰之後,毒手觀音已將鎮上大小數十家客棧個尋了個遍,卻是了無頭緒,心頭不由大急,瞿臘娜自己手裏得而複失,若被奸人擄去,對不起丐幫和絕因師太不說,往後和又如何向胡醉交待! 當下又往各客棧走了一遭,只因心頭認定瞿臘娜是被溫辛二女的同夥撈了去,故而每到一家客棧,皆個多言,掏出一兩銀子交給小二,只道一聲:“若且穿紅衣年約二十四五的女子和一綠衣少女到大店落腳打尖,便請到西香客棧來知會我一聲。”便即匆匆離去。 西香客棧乃竹溪鎮最大的客棧,那些小二們白得一兩純銀,自是忙不叠的應了。 如此拆騰一番,時已近酉戌之交,毒手觀直回到西香客棧,上樓尋了個雅位坐下,胡亂點了些酒菜,食而無味的細嚼慢咽。 過不多時,忽聞在下傳來雜亂的喧嚷聲,更有人驚呼道:“出人命了,出人命了!快去報了官來捉拿正兇……” 毒手觀直柳眉一挑,招了勿勿邊上樓來的小二,問道:“下面出了什麽事?” 那小二驚魂未定,絡鉻巴巴地道:“是一位凶……凶震震的大爺,要敝店給……給他準備三天的食物,小的們正……爲他包捆之時,又從門外進來一位大……大爺。這後來的大爺眼神好像……好像有些不對。” 毒手觀音奇道:“有何不對?” 小二道:“看那眼神,倒似周二狗一般。” 毒手觀音更奇道:“周二狗卻是何人。” 此時樓下喧囂過之聲已息,凡店小二俱是口齒令俐之輩,當下道:“那周二狗吧,卻是本鎮的一個瘋子。” 見毒手觀音面露不耐之色,又連忙道:“那後面進來的大爺一後拿著一根黑黝黝的鐵棍,鐵棍的一頭還是尖的,倒有些像兩支鐵筆一般,只見他徑直走到凶霸霸那位大爺面前,呆呆盯著人家看,先入店的那大爺似是大覺古怪。 ‘咦’了一聲,道:‘唐華,你倒命大得緊,居然還能活到……’ 後面的話尚未能夠言聲說出,便被那後來的大爺……小的沒看清,只見那凶霸霸的大爺軟塌塌的倒了下去,兩邊太陽穴還……還噴出了血和腦漿……” 店小二兀自心有餘悸,言語至此,竟又渾身哇嗦,難已再說下去。 毒手觀音大覺蹊蹺,早飛奔下樓,但見在下廳內衆人早已逃盡,只有掌櫃的在櫃檯內打攔。櫃檯之前,駭然臥著一具屍體,果若那店小二所說一般,兩邊太陽穴已被銳器貫穿,鮮血腦漿兀自汩汩而出! 毒手觀音右掌淩空一抓,已將那屍體翻過來,一觀之下,不由驚咦出聲。 死者並非別人,正是數日前與她和胡醉朝過相的愁煞星裴文韶。 黑煞四星作惡多端,如此斃命倒非稀奇,只是這愁煞武功確非庸手,那小二口中的唐華不不是何路數,竟在一招之內便取了愁煞性命,再觀裴韶死狀,似是半嬉也未能還出。雖氣絕多時,仍未合上雙眼,滿目既駭異又不相信之色,莫非——毒手觀音忖道——天下以判官筆爲兵刃的武林中人,當數鐵鏡武功最爲了得,大約也有他能在一招之內便取悉煞性命而後者毫無還手之機,莫非那自稱“唐華”的便是他麽? 如若是他,愁煞已投身複聖盟,他身爲副盟主,因何要取本派弟子性命?縱若要殺裴文韶,他也用不著在此人衆惹眼處動手。且據方才那小二所說看來,裴文韶早認出了殺他那人,並不將其放在眼裏,爲何…… 正思忖間,忽聞有了馬蹄聲隱約傳來,更有人討好道:“老爺,就是前面那家客棧了,小的還有別的事……” 一語未了,使聽一人高吼道:“***!老子正睡得舒服,偏你小子來報這兒出人命案,大爺既吃皇糧,說中得只好到此秉公執法,你若此時開溜,那便是心虛了,難說人便是你殺的,給我拿下。” 毒手觀音一聽便知官差到了,也不想多作糾纏,當下飄身出店,另尋落腳之所。 行出尚未及二十丈遠,心頭不由一動:那人既能一招便取了裴文韶性命,憑一幫酒囊飯袋的官差,只怕連人家影子也看不清,不過官差雖是無能之輩,對付貧比百姓卻手段了得,方才走得急了,倒未與那掌櫃打探打探唐華穿貌,此時何不悄然折回,暗中聽聽他們有何說話。 計較已定,當即施展輕功,恰與飛鳥相似,飄然回至西香客棧,隱好身形,將手蘸了唾沫,將紙張捅了兩個小孔,湊近雙目細觀廳內。 但見裴文韶屍身上已蓋了一塊白布,其右側立著一五大三粗、有若屠夫的壯漢,身著黑色官差服飾,腰懸長刀,一付頤指氣使之狀。在其身後,另有六名官差,顯得他後下捕快無疑,而裴文韶屍身左側,則有一相貌猥瑣的瘦小男人正渾身哆嗦,目光既不敢與那捕頭相接,也不敢看裴文韶屍身一眼,似乎瞬間便要癱倒於地。 只見那捕頭一指那瘦小男人,沖到仍在櫃檯內打抖的店老闆道:“是他殺的人麽?” 店老闆搖搖頭,尚未開口,只聽“哢嗵”一聲,那瘦小男人早跪倒于地,邊磕頭如蒜邊道:“譚……查老爺明鑒,小的是吳……吳壽喜從來……從未殺過人。小的多……多管閒事慣了,攪了老爺修……修身養性,還望老爺高……高擡貴手,吳壽喜便……便祖宗八代懼感譚老爺大恩大德!” 那姓譚的捕頭大約是到此地吃過白食不少,當下也不再理睬閒事的吳壽喜,只對店老闆道:“羅老闆也算是瞥鎮的一號人物,你既說不是吳壽喜,我姓譚的不追究他也就是了,但……” 餘言未了,早被吳壽喜喜極而泣之聲打斷:“多謝譚老爺!多謝羅掌櫃!吳壽喜自今而後,決不再管一樁樁閒事……” 江捕頭大怒,截口道:“少爲話!你給老子乖乖站著,再多嘴一句,大爺便將你抓去當元兇砍頭!” 吳壽喜果然聽話,當即立起身來,乖乖的立著連大氣也不敢出。 譚捕頭又接著道:“但在貴店出了人命。咱們八扇門中之人既吃皇糧,只怕也難以替羅掌櫃完全脫了干系。” 羅掌櫃連連點頭稱是,隨即道:“譚大人如此說話,已給足小的面子了,姓羅的再不知好歹,也該將事情經過原原本本相告。” 當下將方才告訴毒手觀音事情原委那小二的話又重復了一番,末了道:“那唐華有個名號,叫做‘點蒼天’,先前本是‘滄州七雄’之一,今日卻只有他一人到此。” 俗話說縱沒吃過豬肉,也總該看到過豬路。滄州七雄早年橫行湘鄂,作惡多端,殺人們不眨眼,武功頗爲不弱,捕年橫行湘鄂,作惡多端,殺人們不眨眼,武功頗爲不弱。捕快們避之唯恐不及,又有誰甘願惹禍沾身了。此時陡聞滄州七雄之名,廳內捕快們懼是面色立變。 過得少傾,譚捕頭忽然哈哈大笑,衆人正不明其意,便聽他一指羅掌櫃道:“姓羅的。我敬你也是一號人物,方將厲害據實相告,沒想你竟敢戲弄本官,哼!” 羅學櫃驚駭道:“這……我……” 譚捕頭冷哼了一聲,又道:“你既開店、食客住宿者魚龍混珠,識得滄州七雄,倒也是常理中事,但我且問你,天下到底有多少滄州七雄?” 羅掌櫃道:“只……只有一個。” 譚捕頭道:“那就怪了。敝授業恩師,如今當受陽城總捕頭的黃老大人,年餘前在玉泉山左近,已將滄州七雄一舉擒了歸案伏法,怎的又冒出了什麽滄州七雄之一的點蒼天唐生來了?” 捕快似懼松了口氣,其中這一理會道:“對啦,黃老大人還因此受到巡撫大人嘉獎。此事連小的也是知道,你羅掌櫃怎的不知?” 其實滄州七雄倒有五人死于雷音掌連誇虎和鐵運算元田歸林之手,而點蒼天唐華,只是被鐵運算元的輕功給嚇得癡瘋,不知眼前明明白白的一顆大好頭顱,怎的兩支判官筆偏是點它不少,年餘來專練此招,但見是頭便點頭,竟使武功遠勝於他的愁煞裴文韶未有還手之機便斃命。 且當日連田二人見滄州七雄五死一呆,不爲已甚,只點了碩果僅存的一劍天路東南肩井穴和鳩尾穴便匆匆離去,熟不料黑煞四星隨即趕到,便當即取了路東南性命。 官府大人也端的了得,什麽黃老大人竟因此受到巡撫大人嘉獎,只怕此時九泉之下的“滄州七雄”和黑煞四星,也會暫且罷鬥而面面相覷,只覺啼笑皆非了。 卻說此時羅掌櫃聽說滄州七雄年餘前便已伏法,而點蒼天唐華又明明白白的在他眼前取了裴文韶性命,心頭之驚駭,端的難以言表,只“這這那那”的說不出話來。 譚捕頭又冷呼了一聲,正欲開口,忽見羅掌櫃面色倏變,雙目直愣愣的看著門口,恰似見了鬼魅一般。 隱身廳內的毒手觀音也是心下大奇,順著掌的目光看去,但見一雙目呆滯、年約三十的精瘦漢子,雙手各持一支判官筆,茫茫然步入廳內。 毒手觀音心頭一愣,暗忖道:“莫非此人使是一招取了愁煞性命的點蒼天唐華?” 忽聞江捕頭高吼一聲:“本官在此辦案,你這子竟取擅自闖入,莫非不要性命了麽?!” 但那人似不知譚捕頭是對他發怒,仍緩緩前行。 譚捕頭正欲再高呼“給本官拿下來!”卻聽羅掌櫃失聲道:“他就是……點蒼天唐……唐華!” 譚捕頭轉頭看著羅掌櫃,惑然道:“此人便是點蒼天唐華?” 羅掌櫃只滿目駭異地點點頭。 譚捕頭暗自咕噥道:“這卻是有些古怪。”轉向唐華,色利內茬地道:“你就是點蒼天唐華?!” 點蒼天唐華茫然看著譚捕頭,似是在想什麽,良久,才搖頭:“我不知道。” 譚捕頭見此人一副癡呆,又是精瘦異常,與他五大三粗的身材相比,簡直有若猛虎比之山羊,何況自己尚有六名手下,當即豪氣陡生,一指裴文韶屍體,又喝道:“然則此人被你所殺,你總該知道吧?!” 此時點蒼天已走近譚捕頭身前不及二尺,看了一眼裴文韶屍首,道:“那是一塊白布。”言罷又轉眼呆呆盯著譚捕頭的臉,倒似在鑒賞古玩一般。 譚捕頭一愣:“白布?!” 隨即明白唐華是說他看到只是蓋著裴文韶屍首的那塊白布,當下大怒道:“奸賊大膽!竟敢戲弄本官!看本官……” “看本官”究竟如何,卻永遠無人知道了。 因爲就在電光石火之間,“本官”的兩邊太陽穴已被貫穿,性命與餘言同失,腦漿共鮮血並湧了。 廳內一隻傳出“本官”倒地的“啪嗒”一聲,使寂靜得有若幽冥地府。 廳外的毒手觀音陡見唐華出手,心頭也覺駭異。 點蒼天唐華那快逾閃電的一擊,縱是江湖絕頂高手立于譚捕頭處身處置,只怕也難逃喪命之厄。以他這般身手,怎的在江湖上從未聽過此人之名,甚至連“滄州七雄”之名,她毒手觀音也從未聽到過,這豈非怪事一樁?! 正思忖間,卻見唐華又慢騰騰步出廳去。廳內的七個活人,倒與愁煞裴文韶和譚捕頭一般,更無半絲兒聲息。 毒手觀音對與死人一般的活人並無興趣,當下施展輕功,悄悄尾隨在唐華身後。 行出約三十丈遠,唐華忽然收足轉身。 毒手觀音心頭微驚,暗道這唐華果然了得,自己並未弄出絲毫音響,竟也被他給覺察了。隨即冷笑一聲,心道你唐華若敢靠近五丈之內,我毒手觀音便讓你嘗嘗中毒的滋味。 唐華卻不折回頭來,只慢騰走到左側一深宅大院門前,仔細觀看門前那兩尊石獅,毒手觀音正覺蹊蹺,忽見唐華倏然出手,只聽“叮”的一聲,兩支判官筆同時刺中尊石獅耳部雙側,出手之快,端的令人駭異。 唐華“咦”了一聲,摸了摸筆尖,又摸了摸石獅被刺中之處,似是大惑不解。 毒手觀音不竟啞然:這唐華出手雖快,內力倒也希松平常。 卻又聞“叮”的一聲,唐華再度雙筆齊出,位置拿捏得絲毫不差,雖又刺了先前刺中位置,卻依舊未能將石獅之頭貫穿。 唐華大惑不解,度到另一尊石獅之前,依法施爲,結果也是一般。但見他仰首望天,雙目癡茫,似是遇到了天下至難索解之事。 毒手觀音心道:是了,這點蒼天唐華瘋瘋癲癲,內力也希松平常,出手雖快,卻也只會刺中太陽穴那一招。但高手相鬥,誰又會讓你走近面前一尺之內,擺好了頭顱讓你去點。裴文韶太過托大,方稀裏糊塗的丟了性命,真算是死得窩囊之極了。點蒼天在江湖上籍藉無名,倒也是情裏中事。 念及至此,毒手觀音不竟啞然,另去尋了家客棧,方一入內,便有一小二飛奔過來道:“客官所說的那兩位客官,卻未到蔽店來。” 毒手觀音一愣,方看清此小二便是先前接了她一兩銀子,令他一見辛冰和沮玲玉二人便到西香容棧報迅之人,當下淡然道:“既是如此,那兩銀子便賞了你買酒喝,你這便去給我訂一間清靜些的上房。” 那小二大喜過望,連聲道謝之後,忙不叠的代爲訂房去了。 正當此進,忽聞身後傳來一少女之聲:“師傅,陸小歪就是躲在這兒麽?” 毒手觀音大爲驚詫,轉過身來,只見絕因師太帶著瞿臘娜正好跨門而入。 陡然相見,二人俱是一愣,卻聽瞿臘娜道:“你說要帶我去找陸小歪。怎的跑到這兒來了?哦!陸小歪一定是在這兒,對嗎?快叫了他出來,看我不老大耳刮子打他!” 絕因師太惑然道:“侯施主,聽小徒之言,莫非……?” 毒手觀音也自惑然:你絕因師太好歹也是堂堂峨嵋一派掌門,怎的悄悄將瞿臘娜帶走了也不知會一聲,莫非還怕我會害她不成!但聽其立語卻又似不知瞿姑娘曾與我同行,這豈非太過蹊蹺。 再觀其顔色,絕因師太並非作僞,毒手觀音知個中定有曲折,當下道:“師太可否借一步說話?” 絕因師太合什道:“侯施主有請,貧尼豈敢不遵。” 恰好那小二奔過來,對毒手觀行道:“小的已要好了樓上西廂雅屋一間,客官是否便隨小的去看看,若不滿意,小的可替客官另換一間?” 毒手觀音點點頭,與絕因師太師徒三人隨小二上樓,瞿臘娜滿面喜色,自顧道:“原來陸小歪是躲在樓上。”毒手觀音和絕因師太殊無喜意,心頭懼覺黯然。 行至西側最末一間,小二推開門,立於一側恭身到:“便是此屋了,客官看可還得麽?” 毒手觀音只掃了一眼,見屋內雖佈置祖有些俗氣,倒也等是清靜,當下又掏出兩銀子遞給小二,道:“便是這間吧,有勞你了。 這兩銀子賞你喝酒,房錢我稍候自會去與掌櫃的結算。” 小二直樂得似是遇見了活菩種一般,接過銀子連聲道:“多謝客官!客官如此菩薩心楊,定會多子多福……” 毒手觀音面色微紅,輕叱道:“這兒沒你的事了,你自去忙活吧。” 小二不知因何得罪了這位活菩薩,連應了三聲“是”,這才自行離去。 甫一入屋,便聽瞿臘娜嬌喝道:“陸小歪!你給我滾出來!” 絕因師太輕歎了一聲,隨手點了瞿臘娜昏睡穴,將她抱在懷中,黯然坐下。 毒手觀音一言不發,從絕因師太懷中接過瞿臘娜,將她抱床上床下,拉上被子蓋上,方回到絕因師太面前坐下。 絕因師太是出家之人,其豪爽倒爲大悖,“消靜修爲”四字,見毒手觀音對瞿臘娜像對女兒一般,當下笑道:“侯施主面子倒是大得很,那小二若知閣下名號,只怕打死他也不敢說什麽‘多子多福’之言了。” 毒手觀音粉面微紅,道:“師太說笑了。” 隨即又道:“侯某有一要事不明,不知師太可否見告?” 絕因師太見她忽然面色肅然,不禁奇道:“侯施主雖號稱毒手觀音,但自你複出江湖以來,所行之事,卻是可擔當一個‘俠’字。貧尼忝爲峨嵋掌門,倒也還略知如何識人斷事,侯施主如此說話,那是太見外了。” 毒手觀音道:“多謝師太謬贊,既是如此,在下便要直言不諱了。” “侯施主有話但講不妨。” “好,師太既要帶走令徒,爲何不知會一聲?” “什麽?” “瞿姑娘自我手中丟失,我一直以爲是被奸人擄去了。若真如此,既對師太和對丐幫不起,更無法與胡師弟交待。心頭之惶急,師太可想而知。師太這小玩笑,開得實在也太大了。” “什麽什麽?怎的你越說我越糊塗了?” “師太真不知此事?”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打逛語,方才小徒說你要帶她去找鬼靈子,貧尼大覺蹊蹺,個中原委,貧尼實是一無所知。” “那就怪了。敢問師太,瞿姑娘怎會與師太在一起?” “是一個蒙面人將小徒交給貧尼的。” “蒙面人?” “觀其身型似是女子,武功也頗爲不弱,但她一言不發,卻不知她究竟是誰。她將小徒交給貧尼,貧尼自不能逼她顯露真面目。聽施主之言,莫非是她從你手中將小徒悄悄帶走的麽?” “正是。” “這就蹊蹺了,她既無意加害小徒,又爲何要那般行事?” “並且……恕貧尼直言,觀其武功,與施主相比克實有所不及。她怎能從施主手中將小徒悄然帶走?” “因其時……” 毒手觀音當下便把如何與胡醉先遇到丐幫川陝分舵副舵主蔣昌揚而知鬼靈子自戕,丐幫上下如何傾全力找尋盟臘娜;如何仍然遇見翟臘娜,胡醉奔陝南鳳凰山扔獨孤樵而她帶了瞿臘娜找絕因師太或布袋和尚,又如何在距此鎮五裏開外見昆侖派與溫辛二女而點了瞿臘娜睡穴以至將她丟失等諸般細節一一道出,末了道:“那蒙面人也不知是何咱數,既對瞿姑娘並無加害之意,卻因何要這般藏頭露尾。” 絕因師太道:“江湖中事,又有誰能說清道白了。唉……” 毒手觀音道:“那身著一紅一綠衣衫的兩位女子,武功均頗爲不弱,卻不知是向來路,師太見多識廣,是否知——?” 絕因師太道:“著紅衣者姓辛名冰有個號叫毒蠍子,最是淫蕩狠毒。” 毒手觀直道:“原來她就是毒蠍子辛冰!若早知是她。我當既便取她性命!” “你聽過她的名號?” “是數日前從愁苦二煞口中得知的,據說她也被什麽複聖盟盟主任老賊收爲義女了。” “複聖盟之事,貧尼也曾聽說過,據說鐵鏡和金一氓充任了副盟主,任全行收辛冰爲義女,定然只是攏絡金一氓。” “然則那叫溫玲玉的女子。觀其年齡也只不過十八九歲,武藝卻頗爲不弱,卻不知……?” “她使什麽兵器?” “一雙銀鈎。” “施主可否將其格式演一兩招給貧尼看看?” “自無不可。” 毒手觀音方演了不到十招,絕因師太使失聲道:“卞三婆!” 毒手觀音奇道:“什麽卞三婆?” 絕因師本道:“早在你出道之前,江湖照道上便有‘一毒二掌,一變二淫,一箭雙巧’之說。” 見毒手觀音一副惑然不解之色,絕因師太又道:“一毒二掌,指的是‘千佛手’任中行和號稱‘東海獨行梟’的西門離與‘冷彌陀’南宮笑;一變二淫是指‘千面狐’智桐、‘玉蝴蝶’金一氓與‘赤發仙姑’卞三婆;而一箭雙巧卻是說‘活李廣’震天宏與賽諸葛歐陽明、病諸葛歐陽釗師兄弟二人了。” 稍頓又道:“早年貧尼與赤發仙姑卞三婆不只一次動過手。總在半斤八兩之間,故你所說那叫銀鈎仙子的溫玲玉一定是卞三婆之弟子無疑,只是她怎會和毒蠍子辛冰在一起,這倒有些古怪。” 毒手觀音道:“據愁苦二煞聽說,病諸葛歐陽明已被那任老賊請了去做什麽堂主……” 絕因師太截口道:“這不可能!” 毒手觀音奇道:“爲何不可能?” 絕因師太道:“因爲當年大家之所以公推太陽叟東方聖爲白道武林盟主,便是因爲當年他幹了幾樁轟轟烈烈震驚武林之事,其中一樁便是把東海獨行梟西門離、赤發仙姑卞三婆、病諸葛歐陽釗、活李廣震天宏和冷彌陀南宮笑逼出中原,並令他們發下重誓有生之年絕不准踏入中原一步!” 毒手觀音道:“但愁苦二煞既投身於複聖盟,且懼胡師弟有若老鼠見貓,當不至於會說假話。” 絕因師太沈吟道:“東方聖既亡,他們回中原也不無可能。但依他們本性,區區一個任空行只怕還請不動,只怕——” “師太是疑幕後另有其人?” “貧尼是有這般想法,但……未免也太過令人覺得匪夷所思了,普天之下,能操縱任空行的,除已死的太陽空東方聖外,又怎會有他人呢?” “此事日久定會明瞭,咱們也不必再去想它了。只是……” “侯施主有話但講不妨。” “請怨在下直言,瞿姑娘若再這般拖延下去,只怕——” “貧尼也知若長此以往,小徒勢必會神經受損,乃至終日癡迷,但……唉!小徒得的本是心病,沒有鬼靈子,又怎生醫得她好呢。” “然終日點她昏睡穴也非良策,若有胡師弟在,或許……” 稍頓又道:“在下有一種藥散,算食之後可令人旬日之內喪失記憶,但在這旬日之內若無胡師弟的另一種藥作輔,瞿姑娘將永遠……不!此事萬萬不可冒險!” 絕因師太沈吟良久,黯然道:“凡世間事,一切皆有緣法,臘娜命中既有此劫,卻也是無數使然;侯施主但給敝小徒服用不妨。” 毒手觀音正欲說話,忽聞樓下傳來一蒼老的高喝聲:“都給我聽好了!誰要是知我師父下落而不報答,我天山二怪一掌一個便取了他性命!” 樓下頓時鴉雀無聲。 少頃,又聞一有若蒼鷹啼夜的怪叫聲傳來:“天山二怪所說的師父,便是我歪邪門開山祖師陸掌門人了,名諱上小下歪,有個名震宇內的大號,叫鬼靈子,你們可曾聽說過麽?” 能如此說話的,江湖中除他天山飛怪更無別人了。 無奈樓下衆食客中,十之八九並非武林中人,只見他二人容貌古怪,言語駭人,當下更無一人敢開口應答。 但聞“哢嚓”一聲,大約是二怪中的一人將某支倒楣的凳子隨手折斷了,便聽牧羊童陽真子怒道:“老夫偏不信你們這許多人,就沒一個知道我師父姓名的!哼,若再知情不報,這凳子便是榜樣。” 梅依玲續道:“我師父的師父,便是當中丐幫掌門。” 布袋和尚姚鵬之名,確可謂天下無人不知,頓即“哦,啊”之聲不絕,儘管如此,心下也不由暗暗生奇,觀這二老者之狀,年齡當長於姚大俠,怎的倒成了姚大俠之徒孫了。 又聽陽真子“哼”了一聲,道:“姚鵬雖也算不錯,但又怎能與我師父相比了,昔年因……反正早年太陽叟東方聖以下流手段將我和依玲趕到天山,幸得獨孤樵一劍將他殺了,咱恩愛夫妻方可在中原大行俠義事,我師父爲救獨孤少俠性命,引刀自戕,這份俠義胸懷,怎是別人能及的了!” 便有人問道:“敢問二位老俠,令師即已身亡,其下落又怎會有人知道呢?” 此言問的並無大錯,沒料陽真子卻怒道:“俠便俠了,又加個老字作甚!更何況我師父是死是話,也還是丐幫中人告訴我夫婦的。你既這般問,定是知道我師父下落的了!” 那人連忙道:“小的不知!小的委實不知!” 如此顧左右而言它,本是天山二怪的拿手好戲。梅依玲見方才多嘴那人也不似武林中人,當下道:“縱若爾等不知我師父下落,我師母在何處總該知曉吧!” 陽真子道:“對對對!是我老糊塗了,天下除峨嵋派小師妹瞿臘娜外,又有誰能當得了我天山二怪的師……” “母”字尚未出口、忽見絕因師太笑吟吟地立于樓口,合什道:“阿彌陀佛,二位施主可否上來借一步說話?” 但見兩條人影晃動,僅然間二怪已一左一右立于絕因師太之側,一人道:“你找到我師父了麽?” 另一人道:“我師父是否和師母呆在一起?” 絕因師太雖是出家之人,見狀也不禁莞爾一笑,道:“雖尚來能找到貴派掌門,然敝小徒倒與其尼在一起。” 天山二怪大喜,齊聲道:“只要能找到師母,要找到我師父便指日可待了。” 當下三人回到毒手觀音寓所,卻見瞿臘娜平躺於床,面呈青紫之色,毒手觀音則坐于床邊,正靜靜看著她。 天山二怪不明究理,見狀一齊大怒道:“是你下毒害了我師母麽……” 絕因師太連忙道:“二位施主稍安勿燥,侯施主絕無加害小徒之意,且容貧尼慢慢相告。” 接著便將個中情由細細道出。 陽真子聽罷仍對毒手觀音怒目而視,道:“若一周內找胡大俠不到,我師母仍是爲你所害,到時若敝掌門一句話下來,我二怪仍要與你拼命!” 毒手觀音淡然生道:“這個自然。” 稍頓又道:“故現在要救貴師母,只有一條路可走了。” 梅依玲忙道:“什麽路?” 毒手觀音道:“上鳳凰山。” 陽真子大奇:“縱是去殺了金黃玉女,天下之大,仍是找胡醉不到,那又有何用?” 毒手觀音道:“因爲敝師弟此時正在鳳凰山。” 陽真子一奇更甚,道:“胡醉已救過金童一次了,莫非金童又身心奇毒,非得胡醉再去救他一次麽?” 毒手觀音道:“那倒不是,但二位前輩若此時勞駕到鳳凰山走一遭,興許在路上便可遇上敝師弟了。” 話音方落,二怪早齊齊道得一聲:“你們就在這兒等著。”人已雙雙掠窗而出了。 毒手觀者和絕因師太相視一笑,俱覺二怪行事之奇,端的邪到家了。 過得少頃,毒手觀音道:“師太多年來行俠江湖,可知一位名叫點蒼天唐華的麽?” 絕因師太略作思忖,奇道:“先前滄州府有七個臭名昭著的惡人,號稱什麽‘滄州七雄’,點蒼天唐華便是其中之一,在江湖最多算得上四流角色,不知侯施主怎麽問起此人?” 毒手觀音道:“若我曆料不差,他此時已是瘋癡之人了,但若讓他立身於面前一尺之內,縱是絕頂高手,也難逃脫他兩支判官筆貫穿太陽穴之厄。” 絕因師太奇道:“這似乎不……不太可能。” 毒手觀音道:“但愁煞裴文韶武功比唐華高明得多,卻也被他一招便取了性命!” 絕因師太駭然色變,失聲道:“你……你說什麽?” 毒手觀音也自大奇,當下將在西香客棧遇到之事細細道出。 話音甫落,絕因師太早失聲連道了三句“糟糕!”見毒手觀音大惑不解之狀,當下又將自己與鐵鏡惡鬥,幸在布袋和尚姚鵬及邰盛相救等諸般細節道出。 末了道:“獨孤少俠落入愁煞手中。那是絕對錯不了的,雖個中情由不甚明瞭,但此時愁煞既已莫名其妙的喪命于唐華之手,獨孤少俠的處境,那卻是寸步兇險了。” 毒手觀音心頭也覺駭異,沈吟良久,才道:“然此時瞿姑娘藥性已發,咱們卻離開她不得,只有坐等敝師弟來了。” 絕因師太雖眉頭苦皺,卻也想不出更好的計策來,只沈重的點了點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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