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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3, 01:04 AM   #596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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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b

  那少年忽地退了 步,道:
  “六如先生言重了,啊喲,美人兒,瞧不出你功力這般深重!”
  陡見紅光一閃,那少年卻巳斜身踏步!像踱方步一般,輕描淡寫地便巳讓過了。
  周洛才知道適纔陶丹鳳不出聲,乃是行功運氣,心道:
  “憑你這個少年,豈是丹鳳姑娘的敵手。”
  陶丹鳳一招出手,顯然她不料到那少年身法特異,簡直不信他隨便一踏步,竟躲她這蓄勢的一招。微微的一怔之下,隨聽噗喇一聲響,只見紅綢夭矯,恰似青龍盤曲,陶丹鳳身形也化作了五六個人影,將那少年圈在核心!
  周洛曾見陶丹鳳施展她這紅綢,將桑青逼得團團亂轉,而那時她顯然還是手下留情,他全心全意站在陶丹鳳一邊,恨不得她立將這少年制服,心想你還敢狂麼?
  哪知陶丹鳳雖是紅綢夭矯似游龍,盤屈伸展間,是聞風聲獵獵,竟奈何不得那少年,只見他兀自瀟灑自如,隨隨便便前踏一步,後退半步,輕描淡寫地左一旋,或是斜斜地半轉,陶丹鳳的紅綢竟連他的衣角也沾不到,而且始終末見他出手!
  周洛心下大驚,忖道:
  “這是甚麼步法,竟是這般奇妙?”忙凝神注視他的步下。
  那少年笑口盈盈,斜出半步,忽又右旋,退了一步,陶丹鳳勝盤飛舞而下的紅綢相距僅三兩寸,便告落空,只聽他說道:
  “這就是多九公那老花子想出來的花樣麼?妙啊,當真妙得緊,哈哈,美人是丹鳳,翩翩舞游龍,今夕是何夕,瑤臺月下逢,啊哈,妙得緊啊!”
  這哪是對敵過招,陶丹鳳綢帶舞動,雖是威力大,招奇妙絕,但姿態身法,卻美曼之極,真個似仙姬舞月。那少年進退轉旋,衣袂飄飄,步態從容輕妙,更似像和陶丹鳳對舞一般。
  這少年越是輕狂,陶丹鳳也越是氣憤,想來她巳花容變色。周洛卻全神貫注在少年腳下,只覺他奇妙的步法甚是熟悉,象是他曾經練過的一般。
  忽然他心中一動:“這少年的變換,不是暗合正反五行,極似離門劍的步法麼?”
  他疑目不瞬之頃,陶丹鳳紅綢舞得也巳更加凌厲,綢帶鼓風,她身形竟御風飛翔,綢帶恰似百十只飛龍自空盤旋而下,端的令人驚心動魄!
  但那少年卻仍是衣袂翩翩,笑盈盈,慢步旋回,陶丹鳳兀自奈何他不得。
  周洛這時巳看出他的步法與離門劍暗合,再是陶丹鳳始終連他衣角也沾不到,再加他出語輕狂,想來她這時的激怒氣惱,已是無以復加,周洛敬她有若天人,更感她恩義,恨不得立即病懲這少年。
  忽然他心中一動,心想反正五行互為生克,我既明其理,又巳傳了離門劍,只怕唯有離門劍能克制他這奇妙的步法。
  他心念一動,立即長身,卻聽陶六如突然朗朗笑道:
  “丹妹,我說這位兄台是位高人,如何?你還不退後。”
  陶六如在這一陣工夫,始終站在台階之下,也是凝目而視,他巳看出陶丹鳳絕非這少年對手,他的功力雖比陶丹鳳深厚,但陶丹鳳這幾年經多九公傳授了武學,實不在他之下,陶丹鳳不是這少年敵手,他也難敵,暗自心驚,是以出言阻止。
  那少年卻哈哈笑道:
  “六如先生好煞風景,美人舞婆娑,難得幾回見,你卻偏來阻止。”
  他微一側面,面向陶六如,陶丹鳳霍地一沉腕,綢帶抖動,只聽噗喇一聲,聲如裂帛,早將那少年攔腰纏住!
  那少年顯然是在微一疏神的剎那,被陶丹鳳搶了極先,只聽他一聲啊呀!
  陶丹鳳被他輕狂這一陣,早巳惱怒之極,一招得手,那會輕饒,霍地挫腕一帶,想將他拋出!
  哪知少年呼地一旋身,反而藉她一帶之力,驀地欺近她身前,向她胸前直撞而去!
  陶丹鳳大吃一驚,她手上一松,就知不好,身形疾閃!
  卻聽耳邊喋喋兩聲輕音,兩人已錯身而過,同時她粉面上覺出他暖暖的呼吸、陶丹鳳心裡明白,只分寸之差,幾乎被他香了個臉去。
  少年嘻嘻笑道:“可惜啊!可惜。”
  陶丹鳳臉紅到耳根,恨得地銀牙幾乎咬碎。陶六如亦瞧得明白,他本想這少年大有來頭,武功身法大奇,不願樹敵,這時見妹子險被他輕薄了去,如何不怒,折扇一拂,喝道:
  “在下領教高招!”
  他在那一扇之下,身形如風,只聽拍地一聲響,身未近,折扇已向他脅下點到!
  陶丹鳳怒極羞極之下,綢帶卷風,盤,掛、拂,點,似百蛇吐信,兄妹倆同時出手。
  那少年卻仍不出手,同樣施展他奇妙的步法,輕描淡寫地一吸胸,退縮之間,竟巳脫出兩人夾攻,哈哈笑道:
  “冤哉!枉也,美人芳澤未親,卻召來兩打一,妙!妙!六如先生藉力打力,當真妙得緊!”
  原來陶六如一招點空,折扇霍地一沉猛挑,地上石扳登時碎裂了一塊,碎石如矢,向少年飛打到了!
  那少年說時,巳是兩手微拱,只見兩袖飛拂,近身的碎石立即反震回去!
  陶六如萬料不到他功力竟是這般深厚,忙不迭張扇橫掃,身形飄退!
  陶丹鳳在她哥哥碎石攻敵的瞬間,知道厲害,恰也疾退,這一來成了兩人同時撤身。
  那少年仰而長笑,道:
  “久仰陶氏兄妹武功不同凡響,小生嚮往已久,故爾今日相邀來此,當真聞名勝似見面,告辭了。”他兩手一拱,即要離去!
  原來陶氏兄妹那晚與桑氏姊妹惡鬥,大家都是為了一個周洛,周洛一走,自是都不願纏鬥下去。桑氏姊妹追蹤周洛北來,陶氏兄妹返回桃花塢,見了多九公與白頭翁,才知周洛並未回返,四人一忖度,即也知他北上了,即刻動身追趕。陶氏兄妹是一路,過杭州,折而向西,往太湖之濱尋來,今日到了宜興,在一個酒樓中,遇到這少年,突約兩人在二更天后,來此破廟一晤。
  陶六如請教姓名事故,少年不答,卻狂佯長笑而去,原來這少年知兩人來歷,是為了試探兩人的武功。
  他一句聞名勝似見面,對陶氏兄妹簡直輕視之極,兩人雖知不是他的對手,但這口氣如何忍得下去?陶六如竟是從來隱如閒雲野鶴,與人無爭,此時亦怒不可遏,沉聲喝道:“一招才罷,勝負未分,兄台何必便走?”
  少年大笑道:
  “不必了,行家一伸手,即知有沒有,畫蛇何必又添足,點到為止最適可,請了。”
  忽聽殿門口有人大喝道:“且慢。”
  少年大笑道:“我還忘了你了。”
  陶丹鳳巳氣得渾身發抖,她本是面向殿門,聞聲一怔,早見自殿中步出一人,面如鍋底,他一步下台階,月光照映之下,但見其人衣服上光華閃閃,竟是一襲戰袍。
  陶六如亦巳看得明白,又驚又奇,並見這人手握一把三尖兩刃刀!
  這人站定身軀,向陶氏兄妹一抄手,道:
  “六如先生隱逸之士,陶姑娘千金之身,與這狂徒過招,豈不失身份,在下不才,願替賢兄妹代勞,向這狂徒領教!”
  少年目光在這人面上溜了幾轉,徒地縱聲大笑,道:
  “我道是誰,原來是二郎神臨凡了。啊喲!不對,二郎神是三隻眼,面如敷粉,可不是面如鍋底啊!”
  一句話將陶氏兄妹提醒,當真這人的裝束兵刃,活忒是個二郎神,只是面黑不象,那戰袍在他身上晃盪,又大又長,樣子滑稽之極。這人現身已奇,又見他對自己兩人出言甚敬,是以也更為驚奇詫!
  那人早虎吼一聲,手中三尖兩刃刀巳斜斜遞出,向那少年左側兩尺遠刺去。
  陶氏兄妹又是一怔,那少年卻微微一怔,說時遲,只見那人的三尖刃刀一顫,不知怎地竟點到那少年的前胸。
  那少年斜跨半步,似進還退,哪知那人的三尖兩刃刀始終不離那人的方寸,如影隨形。那少年咦了一聲,霍地拔起一丈,旋身之間,巳落在數丈之外。
  原來這人乃是周洛,他一見陶丹鳳不是那少年的敵手,早就急了,但他自知武功尚不及陶丹鳳,又豈能相助,待他從少年的步法上,悟出離門劍正是他這奇妙步法的克星,心下大喜。本想出言提醒,但繼而一想:這正反五行相克,看似簡單易明,其實深奧無窮,心想我以前何當不知五行生剋,但若不練離門劍,決不知有此妙用。
  而且,他要是出了聲,豈不被陶氏兄妹發覺了麼?
  但見陶丹鳳紅綢飛舞,始終連那少年的衣角也沾不到,又見那少年出語輕薄,已是著惱,當陶丹鳳飛綢纏著了他的腰,挫腕一帶之下,他幾乎香了陶丹鳳的臉,登時怒不可遏,即刻飄身下了殿梁。離門糾他雖是初學乍練,便是不敵,他也不能眼見陶丹鳳被他戲辱,只是觀下除了腰間那四只銀梭之外,並無寸鐵。
  他目光一掃,心想只要找一根樹枝木片也好,忽然發現殿中神像手中有一把三尖兩刃刀,正好合用,即跳上神台取下。那三尖兩刀刀竟還是鐵鑄的,雖然無刃,但卻比樹技木片要強得多了,而且輕重也合手。正當他要翻身縱落之頃,他目光從神像身上掃過,忽發奇想:我借用了這神像的兵刃,何不連他身上的戰袍也藉來,再用灰煙向臉上一摸,那時我助了陶姑娘,她兄妹又認我不出,豈不是好!
  他急於要助陶丹鳳,心念一動,即拉下神緣身上的戰袍披上,抓一把灰,向臉上一抹,縱落殿門口。恰見那少年正從陶氏兄妹圍攻之下,輕描淡寫地脫出身來,要離去的當兒,周洛馬上一聲斷喝,搶下台階。
  且說周洛施展離門劍,他雖是才練過一遍,不料竟有這般神妙,只一招巳將那少年逼退。
  周洛怕陶氏兄妹聽出他的聲音,不敢說話,圈腕一指,三尖兩刃刀已向那少年迫去,他身似飄風,刃尖顫動不巳。
  那少年早將那輕浮嘻笑之態收起,說:“你會使離門劍!”
  周洛微微一愕,不料這少年在一招之下,竟識出他的劍法!
  哪知他微一怔神,少年身形倏地一晃,分明向左。周洛刃尖顫動,卻是向右斜刺。哪知兩人一錯身,少年身形卻巳在右,周洛的三尖兩刀刀反而向左刺。
  少年忽又笑道:“可惜啊可惜,可惜你還沒練到家,哈哈,二郎爺,撒手啦。”
  他出手快逾電閃,身形似退實進,陡地向周洛的刃身上拍出一掌。
  周洛他刀尖顫動,本是動中有靜,以靜製動,專待那少年身形動,即刻過招,不料這少年不但認出了他的劍法,似還瞭如指掌,是以周洛剛才以正,那少年便以反五行步法,一連兩式皆巳落空,一見少年這一掌拍來,他手中三尖兩刃刀竟被盪開了一尺。若非他內力深厚,適纔兩式落空,正將手中三尖兩刃刀,一緊之時,只怕巳被他震出手去了,趕緊藉那盪開之勢,滑步轉到正東。
  少年喊了聲好,說:“東方甲乙木,木克水,水來土淹……”
  他語如連珠,周洛心中一動,我偏反五行,木克金,三塵兩刃刀一圈,指左刺右!
  不料那少年大笑道:“你上當啦!”
  周洛面前人影已失,就知不好,但他身子半旋,早覺背後有股奇大而不威猛的勁道撞來,身軀登時直飛了出去!但是要想打千斤墜,竟是不能,眼看這一下跌落,必然受傷不輕!
  忽地人影一晃只聽那少年笑道:
  “陶姑娘忒煞情多,不勞相助,你以為我當真想跌傷他麼?”
  說著,周洛忽覺身軀已被一股暗勁托住,忙不迭拳眼一翻,落回數尺。就在這剎那間,忽地噗喇一聲響,周洛也雙腳落了地,才知是陶丹鳳搶出,飛綢相救,這纔明白適纔陶丹鳳搶出,心中大是感激。但同時他知剛才是那少年後發而先至,搶到他前面,發出同樣奇大而不威猛的暗勁,將他托住,才免受傷,心中同時又是奇怪,這少年偏對自己毫無惡意。
  周洛一見陶丹鳳搶出 救,怕她再出手,再被那少年輕薄。他身形也站穩,手中三尖兩刃刀早又指南刺北,刃尖顫動不巳,看似簡簡單單地兩式,其實五行方位皆被罩住。
  少年說:“好,庚辛屬金,金克木,啊喲,不好!”他身似風擺殘荷,像不知該如何躲閃!
  周洛三尖兩刀刀已出手,忽地心中一動,心想適纔我上了你的當,這次我以正五行劍法,不信你逃得了。
  他刀尖一抬,畫弧形由上下刺,但仍暗含水火相生相剋,那少年無論向左向右,也難逃出他的刃下!
  哪知那少年忽又脆生生哈哈大笑,道:“你又上當啦!”
  他身形霍地往後一倒,竟腳前頭後,直劃過來。
  周洛滿以為這一招他絕逃不了,心中還在想,他無傷我之心,雖是太輕狂了些,但我又何忍傷他。
  是以他手中刀留勁不吐,也幸虧他心存忠厚, 見少年刀刃下無蹤無影,這才能收住勢子,立即平刃倒赴千層浪,同時藉勢旋身。
  只見那少年早站在他適纔的位子上,兩人恰如掉了 個位。
  說時遲,陶氏兄妹雖不知周洛是何人,但人家是來相助自己,現下見他亦非少年敵手,而且更加狼狽不堪,自然看不過去。那陶丹鳳本已搶出,就在周洛一旋身的剎那,陶丹鳳霍地飛綢出了手,陡地似長虹經天,向他攻到!
  陶六如折扇輕搖,身形亦平空飛出,道:
  “兄台武功過人,在下若不領教,豈不失之交臂!”
  他折扇一指,霍地扇影如山!
  那少年正在右腳斜探,才脫出陶丹鳳的飛綢攻擊。陶六如折扇已向他背後三大穴攻到!但他扇招精妙之極,三大穴左近的十六穴道,皆在他扇影之下,看來那少年這番萬難逃脫。
  哪知少年又是脆生生大笑道:“多謝了,最難消受是美人恩,小生有禮。”
  不知他怎地丁字步一轉,兩指巳捋著陶丹鳳的紅綢尖端,順勢一抖,那紅綢立即向陶六如扇影中纏去。
  陶六如是當今藉力打力的高手,但所藉皆靜物,若是像他這般藉對方兵刃來克制對方,卻是不能。他心下一驚,忙不迭撤招暴退。陶丹鳳更是立腳不穩,微抬一個踉蹌,幸虧陶六如退身之頃,折扇向她紅綢尖端一點,一股勁道直達她掌中,陶丹鳳才能穩住勢子。
  這一下實是快如石火電光,表面上象兩人撤招即退。其實兩人都很狼狽之極!
  周洛卻藉這一瞬間喘息工夫,想了一遍,自己施展這離門劍,實是連一成的威力也未使出,那怪老人傳他離門劍之時,一招出手,即綿綿生剋,五行方位,劍尖一顫,即能生出二十五個變化,反五行又是二十五,而他休說將正反五行同時生出妙用,而且連三個方位他不能罩住,何況這少年又巳認出了他的劍法。
  他雖大是氣餒,但卻知這是他初學乍練之故,離門劍未能發生妙用威力,且只看他第一次出手即能將他迫退,顯然,這少年雖認出了劍法,但實是不會。
  心念一動,精神大振,三尖兩刃刀顫動,三度再又搶上。心思我兩番攻出,均被他猜中,輕易趨避了去,今番我正反生剋同時施為,看你又有何伎倆。
  他悶聲不響,劍出丙丁火,刺向少年前心,但他刃尖一挑,翻腕半圈,卻成了反生剋水。他出手即含生剋離門劍立生妙用,戊己土為中,南北同時罩住,那少年無論向任何方向躲閃,皆逃不出三個方位正反三十個變化之中。可惜他力不由心,但劍勢所趨,也能發揮單元的正反十個變化。
  不料,少年喜道:“當真你進步神速,難怪這多門派首在爭取你了。”一聲“好資質!”霍地身形一矮,周洛但見繞身人影盤旋,饒是他手中三尖兩刃刀綿綿變化,竟皆居空,忽覺左肩頭上被他輕輕拍了一掌。周洛心頭一驚,他微一怔神間,下顎又被他輕輕托了一下,身邊但聽得嘻嘻一聲笑,少年人影早失蹤跡!
  周洛登時一身冷汗,這少年要是對自己有惡意,哪還有命在?自知武功和這少年相差太遠了,而只怕將離門劍練成,也難是他的敵手。
  他頹然一聲長嘆,陶氏兄妹亦目瞪口呆。兩人看出周洛劍法神奇,但這少年身法之詭異,簡直聞所未聞。
  三人漸漸愧驚訝交集,忽聞殿頂之上有人大笑道:
  “二郎爺,我們前途見啦,哈哈,美人兒,得罪得罪。”
  三人聞聽知是那少年,他左一聲美人兒,右一聲美人兒,兀自輕薄不休,陶氏兄妹早 聲嬌叱,飛身上了殿簷!
  陶六如更快,折扇霍地一扇,只見簷口的瓦片飛起了數十片,直向那少年話聲傳來處飛去。
  兩人本是同時發動,但陶六如藉力打出的瓦片,自比陶丹鳳要快,她腳才點簷頭,恰是那瓦片飛出的同時,倒迫得她忙不迭往旁飛掠。
  只聽那少年的笑聲已在遠處傳來,而且似在長笑不絕,剎那間巳越去越遠了。
  陶六所道:“丹妹,罷了,人家早去遠了,我們是絕追不上的。欸,追上又有何用,我們實引這少年的敵手。”
  陶丹鳳立身在殿角,驀地一跺腳,暴響聲中,瓦片紛飛四射,可見她恨極,心中又羞愧難當。
  忽聽陶六如咦了一聲,原來發現這一說話之間,周洛巳去無蹤跡,適纔他立身之處遺下一柄三尖兩刃刀。
  陶六如折扇一扇,飛身上了牆頭,眨眼間繞了一匝,隨見他落下牆外,再騰身躍上牆頭之時,手中提著周洛先前身穿的那襲戰袍。
  陶丹鳳聽得兄長那聲驚咦,亦巳發觀,忙縱落到他身旁。
  陶六知道:“這人雖不識他真面目,但仗肝義膽,令人可敬,只可惜他神龍見首,失之交臂!”
  陶丹鳳更是失望,皆因她明白這人幾次出手,皆是為她解圍,尤其是他顯然不是那少年敵手,卻仍一再相助,芳心好生感激。不料這人的真面目不識,亦未能請教得姓名,人家卻一聲不響地走了。
  她心中氣惱,一時間化為烏有,想道:
  “我雖未認出這人的真面目,但從他聲音上分辨,這人年齡必也不大,只怕還不到三十歲。他明知不是那少年敵手,卻仍出頭,今晚他受挫辱,可說是為我而受。”
  她心中又愧,又是感激,不由幻想出這少年必也英俊不群。其實她何嘗知道,她幻想的這人,正是她北來尋訪的周洛呢。
  只聽陶六如道:
  “欸!英雄出少年,今晚我們得會高人,卻連人家姓名都不知道。”
  陶丹鳳正神往間,只道陶六如是說助她的這少年,不由接口道:
  “是啊,可惜我們不能和他結識。”
  陶六如本是指那少年而言,聽陶丹鳳這麼一說,見她巳無半點怒惱之色。他卻錯會意了,心說:“丹妹妹大了,女大當婚,難怪她一點不怒,這少年雖是狂傲了些,但英姿颯爽,武功更高得出奇,若他當真作我妹婿,他和丹妹倒是天造地設一雙兩好。”
  心中在想,不由敞聲笑道:
  “這少年今日無故約我們來此,其實必有緣故,還怕見不到他麼?你放心,他說前途相會,我們也必有和他相見之日。”
  他笑得蹊蹺,陶丹鳳又聽他指那少年,就知他哥哥誤會丁,登時氣得一跺腳,道:
  “好,我非和他再較量不可。”
  陶六如朗朗一笑,道:
  “丹妹妹,只怕他就是為你而來的呢!要想見他,我們就快老。”
  陶六如早巳在替他妹妹擔上心事,她一年年大了,做哥哥的豈不為妹妹沒想?但他兄妹隱居桃花塢,不與外人往來,豈不誤了妹妹終身?本來周洛那晚誤入桃花塢,陶六如見他妹子對周洛百般愛護,巳然起意,別說是他,多九公亦有意促成這一對佳偶。哪知周洛竟疑心生暗鬼,逃走去了。今日陶六如一見這少年,卻早在暗中將他作了個比較,論武功,這少年莫測高深,自不用說了,人物之英俊瀟灑,自遠非周洛所及,且這少年雖是言語戲虐,但卻並無惡意,他竟以為這少年是為了妹妹之故。是以,他適纔一見陶丹鳳面無怒氣竟錯會意了。
  其實以周洛的武功,自足不及那少年,確是不假。但論英俊來說,周洛卻不輸於那少年。皆因陶六如見到周洛之時,不但衣衫濫褸,而且滿臉血污,他從未見過周洛的本來面目。
  卻說陶六如滿以為妹妹對那少年巳生情愫,心頭一喜,不但對適纔少年挫辱他兄妹的那股怒氣巳煙消雲散,而且恨不得即刻追上那少年,探出他的出身來歷。說走就走,折扇倏張一扇,身形已飛上殿頂。
  他 句“只怕是為你而來”,陶丹鳳如何聽不出那話中之意,登時羞得滿面通紅。但女兒家怎說得出口,想分辯亦無法啟齒,當即跺腳追去。
  兩人才去,那牆即轉出一個人來。原來周洛並末離去,趁陶氏兄妹注視殿頂之頃,棄刃蹈牆,脫下戰袍,繞到牆角之下。他奉想聽陶氏兄妹說些什麼。不料兩人並未說及其他,卻將陶六如的話聽得清清楚楚。他說不出心中是何滋味。又象失去了什麼,繼而一聲長嘆,點著頭,心裡說道:“也唯有他這樣人物,才能配得上她。只是,這少年太狂了,要是我能挫他狂焰……”
  他陡又仰天一聲浩歎,憑這少年一身武功,遠在他之上,他只怕再投明師,再苦練十年,也休能挫敗得他。
  要知陶丹鳳在他心中不啻天人,那晚對他保佑療傷,一直心存感激,是以恁地思想。其實他對陶丹鳳雖有高不可攀之感,絕不敢存一點情愛之私,卻不知陶丹鳳對他早一往情深,皆因周洛是第一個竄入她少女心房。那晚她替周洛療傷,洗去了他面上血跡,他那英俊容貌已是令她難忘,而周洛卻一點也不知道,且自從這晚以後,他竟想方設計,希望促成兩人,不但後來辜負了陶丹鳳無限真情,並生出甚多事故。此是後話,這裡暫且不提。
  卻說周洛見三人已去,他躲避陶氏兄妹尚來不及,自然不會趕去,出了一會神,想到以往師訓誡他,說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這句話實是不假。只這些日中,所有的這些奇遇,所見到的這些世外奇人,莫不是 個比一個高強,而且多半都未曾聽到師傅說起過,可見他師傅亦不知當今天下還有這麼多高人。想那天帝辛璜,黃梁道人,以及遠在雪山的妙化夫人武功不知會如何了得。憑他這點武功,要是和這些武林異人相比,那更是天壤之差!
  他雖感嘆不巳,但他卻不氣餒,反而激發了上進之心。這時他倦意早消了,更因今晚初次施展離門劍,雖未能勝得那少年,但用以和那少年對敵,顯然巳不在陶氏兄妹之下,而他今晚連兩成威力亦未發揮,這離門劍的神妙,也可想而知了。
  他轉念至此,心神振奮之極,即刻躍落院中,拾起那柄三尖兩刃刀,按老人所授正反五行變化,反覆演練。先從正五行互為生克,一招之中演化出二十五個變式。再又從反五行上演化出二十五個變式,他練了兩個時辰,劍法越是熟練,越覺離門劍的無窮奧妙,只覺每 招那正反一共五十個變式中,每一變化更能演化出正反十個變式,只是他卻不能得心應手。雖然如此,周洛也巳大喜若狂,心知假以時日,休道從每一變式中,能再生出十個正反變化,而且定能生生不巳,綿綿化出萬千無窮變化。
  他驀地想起那老人之言,說他將離門劍練成,便與當今任何高手對敵,亦可立於不敗之地,果然所說不假。
  周洛這時已是如痴如狂,練了兩個時辰,精力反而更覺充沛,恨不得立即速成。但饒是他氣功已有造詣,那柄三尖兩刃刀在他手中,雖不象那怪老人聽說,化作繞指柔,但反彈圈屈,卻巳能伸吐自如。
  他身出武林名門,知任何武功皆應循序漸進,萬萬急躁不得,不然根基不固。是以他不求急進,翻來復去,只單純練正反生剋。他沉潛於劍術之中,天色巳見明暸,竟也不覺。
  他正繼續往下練,忽聽頭頂有人打了個大哈欠,說,“好睡啊,好睡,怎麼,天亮啦!”
  周洛一怔,忙收住劍勢,早見殿頂上一人正坐起身來,天色巳明,他看得真切,竟是那少年。
  周洛咦了一聲,說:“你沒走?”
  少年脆生生大笑,躍下地來,說:
  “我要走啦,豈不失了這大好機緣?離門劍不愧天下神劍。”周洛心頭一震,心道:
  “我怎生這麼大意,這離門劍乃黃梁道長不傳之秘,那老人以三事相囑,這才傳我,若被這少年偷了劍法……”
  那少年顯然看出他惶恐之態,哈哈說道:
  “你別擔心,這離門劍稱它是天下第一神劍,實是當之無愧,莫非黃梁道人本門中人,休能想練到出神入化,不然就得要有《上天梯》中的基本功夫不可,我便偷瞧了你練功,亦是無用。”
  周洛一怔:“又是《上天梯》!”那少年早又一聲笑道:
  “哈哈,我卻瞧出這劍法的神妙了,今後你要想以這劍法傷我,那卻是休想了。”
  周洛在他說話的這一陣功夫,巳仔細端詳這少年,只覺文秀之極,面如敷粉,臉泛桃花,竟是個絕美的少年。若非昨晚親見他施展神化不測的武功,簡直難以相信他是武林中人,當真和陶姑娘是一對絕妙的璧人,心道:
  “為了陶姑娘,我正該與他親近。”便雙手一拱道:
  “在下與兄台無冤無仇,要傷你怎的?且憑在下這點武功,和兄台你相去太遠,便再練十年也難望兄台項背。”
  少年說:“在下看你人倒不錯,怎麼這般俗不可耐。”
  周洛面上一紅,這少年實是爽朗得緊,道:“只是未請教兄台大名。”
  少年嗤地一聲,說:“又來啦,又是兄台,我知你是周洛,你年紀比我大些,我今後叫你周大哥,至於我,我麼……”他眼珠轉了兩轉,說:“你就叫我梅辛吧。”
  他一頓之後,方才說出,周洛心下巳然起疑,要知他也是生長富貴人家,這少年的人品武功氣度,雖說有似萬丈光芒,但交談了幾句,周洛巳收斂了自卑之心,心想人家恁地豪爽,我可不能被他小看了,當下也朗朗一笑,道:
  “獨傲三冬雪,堪誇嶺上梅,好姓啊,好姓,既承你折節下交,我又癡長幾歲,若叫你梅老弟,倒顯得生分了,我就叫你小悔如何?”
  周洛有心和他結交,又見他豪爽之極,乾脆一下即透著親近。
  那梅辛喜孜孜說道:“果然老人家眼光不錯,你……”
  周洛一躍後退,說:“小梅,你也是奉命而來?”
  是梅辛一句老人家,立即令周洛警覺,現今武林群雄,都覦覘那一部《上天梯》,也都在千方百計想得到他,莫非這少年也是?
  哪知悔辛脆生生大笑,道:
  “周大哥,你多半巳成為驚弓之鳥了。瞧你怕恁地,不瞞你說,要取得那部《上天梯》,我所說的這位老人家,有如探囊取物,何必假手於你,放心啦。”
  周洛心道:
  “當真這梅辛武功巳奇絕,他所稱的老人家,自更是位非常人,所說定然不假。他爽朗熱忱,和我定交,我若對他懷疑,大是不該。”當下愧然道:
  “小梅,你有所不知,這些日來,我被那般人逼得走投無路,時時提心吊膽。”
  梅辛說:
  “今而後你放心,有我相伴,再加你這離門劍巳漸具火候,再別怕拉。”
  周洛道:
  “小梅,你說得是。”他精神一振,自忖別的不用說,那桑氏姊妹是再也不怕了。道:
  “小梅,當真你願和我相伴?”
  梅辛嘻嘻一笑說:
  “你不是要去河套麼,不瞞你說,我也要前往玉門,我們正好是同路。”
  周洛大喜,道:“當真?”忽然心中一動,我的經歷他怎麼全都知道?像一直跟隨在我身後,是則甚是可疑。
  梅辛卻不但知道他的經歷,簡直連周洛心中所想的,也像瞞他不過,笑道:
  “我知道你心裡想些什麼,周大哥,不瞞你說,昨夜我與你們三人過招,卻都奈何我不得,那是為何?”
  周洛道:“那是你步法神奇詭絕。”
  梅辛點點頭,道:“不錯,這步法名叫須彌遁形,亦是從五行方位上,化出萬千變化,休說是你三人便是萬馬千軍之中也休想能傷得我分毫。”
  周洛神往地說道:“以須彌之大,能遁於無形。”
  梅辛道:“不錯,我要不乾脆告訴你,難免你還要懷疑。我煉成了這須彌遁形,急於想找人試試,這才入關而來,哪知中原武林,皆是庸祿之輩,令我大失所望,直到日前我在天目山中……”
  周洛道:“是了,以江湖中人為敵手,自然難見神奇,你知 女金燕在天目山中,於是你……”
  梅辛含笑點頭,道:“正是如此,我恰好發現你被誘入山中,於是一直跟蹤你,不但見到 女煉黃粱功,也見到那老人傳你離門劍。”說著,更笑盈盈地續道:“我問你一句,當你險些陷落虎群之傾,可知是誰托你出險的麼?”
  周洛驚道:“莫非是你?”梅辛但笑不言。陡然間,他面似嬌花艷吐。
  原來兩人談話間,旭日已升,陽光照在他笑臉上,有似嬌花。
  周洛這才知那晚救他出險的,竟是這從未見過面的梅辛,心下好生感激,即拱手一揖,道:“你要不說,還以為是桑氏姊妹救了我。大恩雖不敢言謝,但救命的恩人是誰也不知,豈不慚愧。”
  梅辛噗嗤一聲笑,說:“你打拱作揖卻又怎地?走啦,你瞧太陽升得這高了。”
  周洛對這梅辛的出身來歷一點不知,雖說巳知他是從玉門關外而來,卻不知他師承是誰,尤其他適纔口中所稱的老人家更奇,似乎早知有他這個人,並對梅辛說過,不然梅辛怎會有“果然老人家眼光不錯”之言。
  周洛聽他說來,忙道:“小梅,我……”突然想到人家對我一見如故,與我定交,我怎可這般盤根究底。
  心下一遲疑,便說不出口。
  梅辛笑道:“你還有話要說,是不是?說啊。”
  周洛這才說道:“既承你折節下交,我還不知令師是誰?”
  梅辛道:“我啊,可沒師傅。”這話說得甚是淒然。
  周洛這一夜間所見的梅辛,不但爽朗,而且狂傲。這話他說得恁地淒然,不由他不信,而且驚疑,道:“沒師傅,那你的武功誰傳的?”
  梅辛巳接著說道:“他們只教我武功,卻不准我拜師,也不准我叫他們師傅。”
  周洛奇道:“那是為甚麼?”
  梅辛在這瞬間,巳完全變了個人,像是個孤苦無依,可憐生的棄兒一般,說道:
  “我啊,我也不知,他們說………他們說………”
  周洛不自覺巳走近他的身邊,輕輕握著他的手。
  梅辛道:
  “他們說我的煞氣太重了,若是收我為徒,將來必要給他們帶來無窮禍患。”
  周洛心道:
  “以你這狂傲的性子,在江湖中行走,惹禍是難免的。”他目光卻注視著他的面龐,只是他膚色又白又嫩,白中更透紅,哪裡像個男子漢,只怕好多姑娘家的膚色,也沒他這麼嬌嫩。
  難怪說他煞氣太重,周洛近身而視,才看出他黑黑細細的眉,有似兩只利劍一般,幾乎要斜飛入鬢。
  他見梅辛淒惋之態,楚楚可憐,忙將握住的手一緊,安慰他道:
  “其實這有何難過的,他們雖不收你為徒,但傳了你的武功,不也是一樣麼?你心中有師就是了,再說,他們說你煞氣太重,今後你只要收斂些,不輕易傷人,處處手下留著情,將來自能得他們同情,收你為徒,不是早晚之事麼。”
  梅辛點點頭,說:“是啊,我也這麼想,你沒瞧昨晚我沒出手麼,而且這一路南來,敢說沒 人知我身有武功。”
  周洛心道:“不錯,昨日我初見他時,可不當他是個文弱書生,現在他巳無狂傲之態,簡直更像個小孩兒了。”
  當下說道:“那麼傳你武功的,就是你所說的那位老人家麼?”
  梅辛道:“周大哥,你這麼關心我,我也不瞞你,真正傳我武功的可不是這老人家,你知道天帝辛璜麼?”
  此言一出,周洛大吃一驚,心想難怪他武功這般了得,原來是天帝所授。
  他目瞪口呆,那梅辛已在說道:“他雖傳授我武功最久,但卻沒一樣是出奇的,全是些基本功夫,而且連一招一式也沒教我,還是那位老人家看不過,教了我這須彌遁形。”
  周洛道:“小梅,到底你說的這位老人家尊姓的大名啊?”
  梅辛說:“我我……我也不知道。”
  周洛奇道:“他將這不世武功傳了你,你竟不知他的名姓?”
  梅辛突然撲嗤 聲,笑道:“是啊,人家將離門神劍傳了你,你不知人家的姓名麼?”
  周洛被問得啞口無言,笑道:
  “彼此彼此,但要知那老人傳我離門劍之時,前前後後,連答我一句問話的功夫都沒有,且他被 女金燕毒害,愧對師門,想來便是問他,也不會說的。雖說如此,卻巳知他老人家是黃粱道長的首傳弟子。你呢!小梅,那傳你須彌遁形的老人家,難道你一點也不知道?”
  梅辛道:“誰說我不知道,我不是說天帝只傳我基本功夫,他看不過去,才將這須彌遁形傳我麼?從我懂事之時的起,他每年都到天山來同我們住一個月。”
  周洛道:“你是說你和天帝都住在天山?”
  梅辛道:“怎麼不是,我從小兒就在天山,那老人家脾氣可暴燥之極,每次來了,總是要和天帝辛璜大吵一架,這才走啦。”
  周洛心下自在忖思,這梅辛從小就在天山,與天帝辛璜在一起,卻又不收他為徒,兩人究竟是何關係?
  梅辛突然笑道:“你想不想見這位老人家?只要你跟我作伴,每日都可見到。咦,快走,他約我日落時候在茅山相見,此去數百里,我們非趕路不可。”
  周洛一聽說能見到這位老人家,不由精神一振,心想天帝辛璜乃武林第一人,這老人家既然和他往來,可知亦是位武林尊者,而他傳梅辛的須彌遁形,簡直奇得匪夷所思,這樣人物若無緣拜見,豈不是終身遺恨,這一聽說今日即能見到,他如何不喜,便道:
  “小梅,我知茅山巳近金陵,此去有好幾百里,日落時候要到達,當真有得趕。”
  他拔腳就跑,竟忘了還緊握著梅辛的手,待覺得有物軟軟柔柔從掌中滑過,方始記起,但掌中巳空。
  梅辛奪出手來,突然哈哈大笑,道:
  “你倒比我更急,周大哥,你打前頭走,不然我怕收不住勢子。”
  周洛知他所說不假,倒也沒慚愧之感。他雖然一夜未有睡,不料精神倍見充沛,一者他昨晚才起意想結交這少年,這少年竟自動回來,而且和他一見如故,其喜可知,二來梅辛的須彌遁形,奇得不可思議,不料他竟有緣能得見這一奇人,是以倍常振奮,三來陶氏兄妹已打前頭去了,他雖然現下不能和兩人相見,但他心下卻巴不得能追上陶丹鳳,渴望與她相見。
  當下將一身輕功施展開來,越牆奔西北。他頭也不敢回,怕腳步放慢了。
  哪知奔出了好幾十裡,身後並未聽得半點風聲。
  周洛暗忖:莫非沒跟來?心下生疑,腳下也略略一慢。忽聽耳邊梅辛的聲音笑道:“我早跟來啦,別耽心。”一陣陣似芝如蘭之氣,直透鼻端,同時左肩被他輕輕拍了一下,才知似是緊貼在身後。心想:
  “這梅辛奇怪得緊,狂傲時簡直視天下無人,但今晨在我面前,卻溫順得像是小羊兒,天真之中,還帶有些嬌憨,簡直……簡直像個女孩兒。”
  他想到女孩兒,心中微微一動,而且啞然而笑:當真他像個女孩兒,不但他吐氣如蘭,而且也的手那麼軟綿柔滑,哪像是男子漢的手,便是個武林女子,也沒這麼細緻。
  梅辛忽在身後說道:“餵1你在想什麼?”
  周洛忍不住,突地哈哈大笑,道:“我啊!我在想……”
  梅辛不待他往下說,道:
  “別想啦,你瞧前面巳到了個城池,我們也該打個尖再走。”
  周洛舉目一看,果見前面一里地外,現出一個城池,當時不覺間,巳日移中天了,說:“好,我們上路去。”
  原來兩人因施展輕身功夫之故,不便在大路上行走,落下大路,周洛向行人一打聽,知前面是溧陽,從宜興來此,才百十裡地。
  兩人到了城門口,周洛衣衫襤褸,光著兩臂,那梅辛卻華服翩翩,走在一起,引得道上行人都駐足而觀,周洛輕輕拉了梅辛的衣袖一下,低聲說道:“小梅,你看見沒有,你是個公子爺,我是個小要飯的,走在一起,人家都當是稀奇物兒,我們不進城也罷。”
  梅辛眼珠一轉,說:“你跟我來。”他帶著周洛,到了牆邊無人之處,三把兩把,將他身上衣衫撕得破破爛爛。
  周洛愕然說:“你這是做什麼?”
  梅辛嫣然一笑。他雖是個男子漢,但貌美如花,一笑怎不嫣然,說:
  “你不是說我們兩人走在一道不配,被人笑話麼?這一來成了兩個小要飯的,不是就再不怕人笑了。”
  周洛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兩眼盯在梅辛的胳膊上,他撕去了兩雙袖管,露出了條又白又嫩的臂膀。
  梅辛撲嗤一笑,兩手在地抹了兩抹,交互在兩臂上一擦,再向臉上一抹,這一抹可真成了個小要飯的了。周洛大是感動,道:“小梅,你這是何苦?”
  梅辛卻嘻嘻笑道:“這倒好玩兒,咦,不行,我這衣衫還新得很。”
  說著,就地滾了兩滾,周洛要阻止也來不及了,那城根的僻處,遍地垃圾污泥,梅辛站起身來,渾身已是污黑,說:“哈哈,這一下再無破綻,我們可進得城了。”
  他張嘴大笑,露出了滿嘴白牙,有如編貝。
  周洛心道:“便真是個要飯的,也不會像你這般骯髒,何況你這滿嘴銀牙,明眼一看便知。”但他卻不願說破。他以為梅辛這般舉動,乃是童心太甚之故,生怕道破了,梅辛會把牙齒也抹黑,那豈不噁心之極。
  他跟定梅辛身後,進得溧陽城,只見他每到一個酒館飯鋪,皆是略一探望即走,經過了幾條街,都沒停步。
  周洛心下漸漸有些懷疑,知他必不是為了打尖,便不出聲,倒要瞧他出甚花樣。
  待得轉入了一條繁華的街道,遠遠便瞧見一個兩開間的大酒樓。梅辛到了門口,抬頭望瞭望,說:“就是這裡了。”
  周洛也抬頭一望,只見樓上臨窗有三個雅座,皆空無一人,心道:
  “原來他是要找個清靜的所在。”
  梅辛已奔店門,直往裡竄,時屆正午,樓下人客正多,他那份骯髒,雖未臭氣沖天,但巳令人噁心。梅辛前腳進門,早有個小二哥搶出來,伸手一攔,喝道:
  “你長眼睛沒有,滾出去!”
  梅辛理也不理,向前一邁步。說也奇怪,那小二哥在他面前距離有三四尺,不料梅辛才一邁步,那個二哥身形陡然向後飛出三四尺,重重地跌在地上,一聲叭噠,一聲噯唷,一時竟爬不起來。
  周洛緊跟在梅辛身後,並未見他出手,心下大奇!那店堂中少說也有數十位客人,都是親眼所見,登時大伙兒發越喊來。
  梅辛哈哈一笑,掏出錠銀子,向櫃上一丟,說:
  “教你以後別狗眼看人低。”回頭向周洛一笑,直往樓上走去。
  店裡的伙計瞧出進來的兩人邪門,再見人家先付了的銀子,哪還敢怠慢?早有兩個小二哥笑臉相迎。
  梅辛理也不理,一直上了樓。只見樓上有十多個桌面,臨街有三個桌座,酒客卻不甚多,三個雅座皆空著。
  周洛隨定梅辛身後,進入了當中的一個雅座,兩個小二哥趕緊侍候,說:“兩個爺要甚酒菜?’梅辛卻又掏出一錠銀子,說:“賞你們兩個。”
  那錠銀子總有二三兩重,兩個小二哥瞪了眼,大概不相信,以為聽錯了,梅辛笑道:
  “拿去啦,教你們知道,人不可貌相,待會還有個老花子前來,你們可要好好招待。”
  兩個小二哥喜得嘴即合不攏來,忙道:“爺只管吩咐。”
  周洛卻聽得一怔:哪裡又來個老花子?小梅這是在鬧甚鬼?但想來必有緣故,心想這梅辛從昨晚到今天,行事大奇,我且不出聲,瞧他玩甚花樣。
  只聽梅辛向兩個小二哥說道:
  “好,你們聽我吩咐,這左右兩個雅座替我留下了,樓上的人客,全都替我趕走。”
  小二哥作起難來,搔了搔頭,梅辛突地把臉一沉,道:
  “記好啦,一會有兩個姑娘前來,替我安置在左邊雅座,後來的兩母女,招待在右邊雅座,那老花子和一男一女給我請在樓面上坐,快去快去!”
  小二哥哪敢說個不字,道:“爺要甚麼酒菜?”
  梅辛一揮手,兩個小二哥巳站立不穩,跌跌撞撞到了門邊。梅辛說:
  “好酒好菜,只管取來。”隨回頭向周洛笑道:
  “周大哥,我知你納悶,是不是,對不起啦,昨日我約了三起人,全在此地見面。”
  周洛這才釋然,道:“原來如此,小梅,你怎不早說?”
  梅辛嘻嘻笑道:“我卻又不想見他們啦,只是既然約了人,又怎好不理,只好請他們吃一餐,周大哥,待會你別出聲,準有好戲瞧。”
  周洛心道:“這梅辛不是等閒之人,他所約的人,想來也不等閒。”
  忽聽外面椅凳移動之聲大作,跟著腳步之聲嘈沓,就知是樓上客人下樓去了。想必是小二哥一陣嚇唬,那十多個人客即刻奔下樓去了。
  周洛向梅辛一笑,卻見他探首樓窗外探望,忙循他望處一看,梅辛巳低聲說道:
  “來啦,這兩個姑娘倒準時得很。”
  周洛早看得明白,只見東面街上來了兩個姑娘,都是一身白衣,披肩之上,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周洛驚道:“原來是她們兩個。”
  梅辛兩眼盯在他面上,說:“不錯,正是桑氏姊妹。”
  周洛好生不安!要是她們發現了自己,可又是一場的麻煩。
  梅辛已笑道:“別擔心,她們決不會難為你。”
  周洛心下一陣狐疑,不知這梅辛和桑氏姊妹是何關係,約這兩人來此,又為了甚麼,有何事故?
  他隨即橫了心,想道:“這桑氏姊妹武功並不在陶氏兄妹之上,現今我已練了離門劍,又何必怕她兩人,何況梅辛和自己這麼友好,他豈會容她們為難我。”
  桑氏姊妹巳來得近了,周洛怕被兩人發覺,不敢再望,忽聽腳步聲走近,小二哥掀簾而入,巳送來了酒菜。
  梅辛道:“放下,快去迎接兩位姑娘,記好啦,招待她們到左面雅座。”
  一言才罷,巳聽樓梯響亮,小二哥又怕,又得了銀子,哪敢不聽話,忙迎了出去。周洛心裡直打鼓,才聽小二哥將桑氏姊妹迎入左面雅座,梅辛忽然低聲說道:
  “這兩位你大概也是認得的了。”
  周洛轉頭一望,就幾乎透不過氣來,只見東面街上又來了兩個女子,前面走的是 女金燕,後面跟定那黃衣姑娘。
  周洛登時坐立不安,他觀今已不怕桑氏姊妹,但這 女金燕卻非同小可。她可是當今武林中數一數二的人物,別說離門劍他才初學乍練,只怕再苦練三五十年武功,也不是她的敵手,不知這梅辛怎會約她母女來此?
  他忙不迭縮回頭來,哪知他目光一掃,恰見街西面來了三人,前面走著個老花子,正是多九公,後面並肩走著陶氏兄妹,陶丹鳳行走在陽光之下,更見衣紅似火,陶六如折扇輕搖,瀟灑而來.周洛忽然心中一動!這梅辛約來的三起人,可都是想得到他的,任何一起人見到他,都不會將他放過,莫非這梅辛對他並非友好,而是有惡意?
  周洛霍地站起身來,伸手搭在窗檻上,心想待 女金燕母女和多九公三人一進店,他只有趕快逃走。哪知梅辛只一斜身,伸手早將他左腕扣著,一陣似芝如蘭之氣,直噴到他面,原來梅辛已湊到他身邊,低聲說道:“你想走麼,那可更糟,那老花子耳目聰靈得很,你想想, 女金燕是甚麼人物,數丈外的風吹草動,豈能瞞得過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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