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篝火銷魂
的武技占爲己用,不想果然厲害。”
這句話刺到了孟大宇的痛處,因爲霸主宮的始祖從北池偷了八大門派的六本秘笈,均錄了副本。後來霸主宮勢傾天下武林時,乾脆便召了各派掌門演技,讓它的弟子學習。這事極爲武林同道所不齒。孟大宇引以爲恥。他見吳二死揭短,便直認道:“先祖以命去偷藝,還不失爲一條漢子。武林中比這不齒的事多的是,吳二死你以爲然否?”盂大宇瞧不起吳二死的人格,便以“吳二死”直稱。
這一來犯了“吳二死”的大忌。他可以自稱吳二死,旁人卻只能稱他吳二爺。連吳三桂與他拜了把子也還要稱他一聲二爺。如今孟大宇當著數百名死士的面稱他爲吳二死,這吳二死頓時便動了殺機。
吳二死身形一晃,又攻了上來。這一次他將八成功力運集於掌指之中,那雙手十指的指甲,就如十柄尖刀。由於真力貫注,指爪抓出之時常有真力驟然射出,夾帶著噝噝的破空之聲。吳二死一招“雙展抓”之後,“劈空左右抓”、“盤腿雙抓”、“刁插抓”……接連不斷,已將一套鷹爪十分抓絕技施展開來,一條人影就像一條灰龍周身都是利爪漫天抓擊,只看得人眼花繚亂,功力低的,由於拚命想要看清,竟弄得頭昏眼花起來。
孟大宇見吳二死有殺人之心,便展開家傳的真陽旋風掌與他周旋。這真陽旋風掌用於防禦時,可使敵人的攻招在出招時失去準繩,也就是將敵人的攻擊用自己發出的旋風力道使其錯位。只見孟大宇一招:“真陽旋風拍”之後,接著便是“真陽搓月”、“真陽拂水”、“真陽卷葉”……,招招皆是力道沈洪,把吳二死的招招殺著盡數蕩偏,吳二死的大力鷹爪,便盡數抓在孟大宇的身周,只差旋回去抓在自己身上了。
吳二死的一套“鷹爪十八抓”使完之後,連孟大宇的袍角都沒有碰到一點,不禁惱羞成怒。當下飛身一縱,人已騰空而起,將他那壓箱底的絕活“飛鷹七抓”使了出來。只見吳二死縱起在四丈高的高空,一招“飛鷹撲”便向孟大宇飛撲下來,同時十指如鋼爪抓出漫天爪影,“飛鷹撲”一招含七抓,然後“飛鷹抓雞”四抓, “飛鷹刁魚”六抓、 “飛鷹戲虎”三抓……源源使出,只抓得狂風大作,飛沙走石。
孟大宇在下面展開“真陽幻影步法”,並不遠遁,只在爪影的空檔之中周旋。他不能用飛天武功與之對博,因爲這裏已近中原,只怕便有龍虎山的人在附近打探。
吳二死的“飛鷹七抓”,是借一躍之力,利用下沈時作勢一撲一滑一盤一沈,由高到低,離得遠時用隔空抓力殺人,近地時才是靠身抓。這套功夫根本算不上飛天殺人的上乘之作,只是形意飛天的一種功夫而已。它根本無法和“八脈飛龍七十二式”那等靠真力禦使身形飛天,可在空中反復變式飛行的神功相比。不過,這“飛鷹七抓”在一撲一滑一盤一沈中攻殺七招共二十六記殺手,一般宗師也無法對付,只有死路一條。
孟大宇憐其學成不易,只躲閃不還殺,直到吳二死力道用盡、人已落地,需要那麽一瞬間的時間去吸氣續力,孟大宇已經掐算好時間,先步一躍起在空中?等吳二死剛一落地,他已雙掌成抱月形對著吳二死遙遙一搓,發出兩股旋形掌力,兩股掌力分左右落在吳二死的兩個肩頭,朝一個方向旋轉,形成一股旋風渦流,産生一股旋轉力道,頓時將吳二死旋得在當地打起團團轉來。
周圍數百名死士一見,頓時哄地一聲喝彩議論起來。這些人平日在戰場上與人打鬥,皆是以力以快爲本,死砍蠻刺,均想一招致敵於死地。吳三桂每於重大戰事衝鋒陷陣之際,一千死士的前二十名成方形護在他周圍,一般戰將一沖近這些死士,均是三兩招或十數招便丟了性命。誰見過這等高空發力形成旋風、旋得人打轉、特別是旋得吳二死這等大高手原地打轉轉的神仙功夫?
吳二死在這旋風力道中一個身形猶如陀螺一般轉動,連忙運出千斤墜功夫,方才穩住身形。
但孟大宇卻又利用他拚命穩定身形之際,飛射而下,一指隔空力道便制了吳二死動穴,吳二死頓時又呆立而不能動了。幸虧孟大宇並不存心丟他醜,落地之時又順勢解了他的穴道,以至數百名死士都沒看出,這吳二死被旋轉之後還又被點過動穴。
吳二死直到被兒戲了一場,才明白再打無益,自己的武功內力都差得太遠。他走到吳三桂面前一揖道:“吳二死技不如人,請平西伯賜罪。”
吳三桂哈哈一笑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二爺輸了,就是長白輸了。①二爺且先歇息,讓我聽聽孟大俠要說什麽。孟大俠,請。”
孟大宇和蒙鄂格格隨著吳三桂進了後廳吳三桂的書房。吳三桂的書房中,挂著許多字畫,均是從上司或京宮中奉承得來的。這也是吳三桂討好巴結上司的一種手段。
各人坐定吳三桂道:“孟大俠有何見教?”他的語氣很客氣,因爲他已存了收買孟大宇的心機。
孟大宇先對蒙鄂格格道:“秀蘭,留你在外面爲師不放心;留你在書房,談話又不會讓你聽到。爲師要點你昏穴,你莫見怪。”
蒙鄂格格道:“謹尊師令。”
於是,孟大宇點了蒙鄂格格暈穴,讓她靠在椅子上。吳三桂摒退左右,書房中只有他二人面談。
孟大宇道:“在下在盛京瀋陽,聽說將軍奪走了國丈田畹的舞妾陳圓圓。可有此事?”
①吳三桂字長白。
三桂大驚:“原來你是爲田畹來要回圓圓的麽?”
孟大宇連忙搖手道:“非也非也!那麽,此事是真的了?”
“是真的又怎樣?莫非田畹告狀給皇上知道了?”
“這個在下倒不知道。在下在盛京辦事,偶然聽說此事,而且聽說大清軍師範文程正在設計要利用這件事,在朝廷與將軍之間製造離間和混亂,就像朝廷當年枉殺袁崇煥一般,想借這件事讓朝廷不利於將軍。”
吳三桂驚問:“清軍這等機密的事,你又怎麽知道?”
“這個將軍不必知道。但以在下的身份,將軍應當相信在下不會說謊。”
“那麽孟大俠想要長白怎麽樣?”吳三桂想要附庸風雅時便以字自稱,想要拿架子時也是如此。他此時甚至有些爲剛才的失態後悔。吳十三與孟大宇較技時,他根本想不到孟大宇的武功會有那麽高。
孟大宇道:“將軍何不將陳圓圓退還田畹?”
吳三桂冷笑道:“哼!果然是作說客來的!”
孟大宇怒道:“在下縱然不濟事,也還不至於巴結田畹那等老狗!將軍不願退還陳圓圓,不妨爲天下蒼生計,爲將軍前程計,將那陳圓圓殺了吧。”
吳三桂大怒:“笑話!陳圓圓乃是一介弱女,長白愛她憐她護她還來不及哩!不退不殺!”
孟大宇頓時默然。
吳三桂一怒之後,很快又換了一付笑容道:“孟大俠既然來了,何不留在山海關行轅之中,助長白共攘國事?”
孟大宇淡淡一笑,明白吳三桂想收自己爲死士,那時,只怕自己還得和吳二死前頭那人打一場,以定一死或二死的排序。甚麽共攘?措辭堂皇而已。
孟大宇道:“在下猜測,清蕃可能像當年離間袁崇煥那樣來離間平西伯與朝廷的關係,那時候,朝廷中如若有人以陳圓圓事向皇上挑撥,引起猜忌,將軍的大好前途,豈不白白葬送在一個女子手中麽?”
吳三桂不悅道:“圓圓歌妓出身,性情溫柔,從不多管閒事,如說她會葬送了本將軍,那倒是笑話了。孟大俠乃是當世少見的高人,長白想與孟兄結爲生死之交,不知孟兄意下如何?”
孟大宇避而不答道:“在下已將清蕃要設計陷害將軍一事忠告了將軍,請將軍多加注意,不要上了清蕃的當才好。”說完,順手解了蒙鄂格格的穴道,等蒙鄂格格恢復了常態,便起身向吳三桂拱手道:“在下告辭。”
吳三桂沈聲道:“孟大俠,三桂兩次相邀,孟大俠竟然一聲不吭,未免太目中無人了吧!”
孟大宇偕蒙鄂格格邊走邊說:“在下身負霸主宮百五十人之血仇,要走遍天下查找,實在不便留在山海關,請平西伯見諒。”
吳三桂冷笑一聲,沒有作答,卻停下了腳步。
吳三桂的書房接近後園,要出去得走過一處回廊、一座大廳,孟大宇走近回廊,看見回廊正中站著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而在回廊四周,另有九人各自守住通道,吳二死也在其中踞守。
孟大宇沈聲道:“閣下可是遼東一奇?”
“正是在下。在下吳一夫。”
“哦,原來是千勇之首。”孟大宇想不到吳三桂的死士之首,竟是他的師叔遼東一奇。他將千名死士以千勇呼之,也是處世不無故傷人的圓滑之道,自然也是看在遼東一奇的面子上。他問:“令師兄遼東一異可好?”
“多謝問候。師兄喜歡清淨,遼東戰亂增多之後,他便去了中原。”
“那麽,請一奇兄讓條道走如何?”
“平西伯欲請孟兄爲上賓,結爲生死之交,孟兄爲何謝絕?”
“在下血仇在身,這就要進關去查找他家,無暇留在此地。”
“孟兄差矣。霸主宮在日,在中原武林已經不算全盛,由於缺乏武林第一的大高手應世,一遇事情,水孟十雄水孟二十雄……一去就是一大群。這等作爲早已不爲武林上眼。如今霸主宮只剩孟兄一人,比之百年前明武宗年間那一次全莊被屠,剩下從北池從姍二兄妹,還要更孤立無助。孟兄結交了平西伯,平西伯手下這一千名死士,盡皆成了孟兄的朋友和兄弟。孟兄那時還有什麽仇人找不出來,剪除不掉的?孟兄爲何連這點利與害都分不明白?”
孟大宇冷笑道:“吳兄的意思是說留下爲‘利’,不留爲‘害’麽?”
吳一夫點了點頭,笑而不答。
蒙鄂格格大怒:“你們想威脅我師父麽?”
這是蒙鄂格格進了軍轅後的第一句話。孟大宇事先向他打了招呼,叫她不要說話,以免在她的遼東腔中露出了滿人的痕迹。如今她忍不住了,一聲大喝暴露出了生澀的口腔。這遼東一奇怎會聽不出來?他驚訝地問:“請問孟兄,這位姑娘是誰?”
“她姓朱,是在下的徒弟。”
“姓朱?她是北京人氏麽?不像吧?”
“她說話有點遼東腔,那原因嘛,就沒有必要多說了。”
吳一夫冷笑道:“那滿族口音呢?也是有原因的麽?”
孟大宇道:“正是如此。”一句話未說完,已經伸手一抄,抄起蒙鄂格格,便向回廊外面的假山射去,射到假山上時,雙腳一點,已在回廊的房頂上了。他這時要走,功力盡展,那是快如閃電,假山旁有人守道,卻根本反應不過來。
吳一夫身形一縱,隨後就追上房去了。吳二死等人立即一齊追去。吳一夫的功力遜了一籌,上房就慢了一拍,他一追上房,就以劈空掌力向孟大宇打去,可是,那掌力隨著去勢而消,打中孟大宇也幾乎是毫無力道了。
孟大宇掠到衙房頂上,突然收勢站住了:下面的演武場中,黑壓壓站了九個方陣,每陣一百人,九個方陣共約九百人。九個方陣的人,各持一種兵刃:刀、劍、槍、矛、斧、戟、殳、鞭、棍。這九個方陣按九宮位置站定,分明是九宮九九天煞大陣。
如此一來,孟大宇單打獨鬥能勝這寧遠軍轅中任何千個人,可是卻不敢落入陣中。他一個人勢單不說,還要照料蒙鄂格格,那是比在松江平原上被百六十騎大清騎射追殺,更要兇險百倍。
吳一夫停在孟大宇身後五丈之處,沈聲說:“孟大俠,識時務者爲俊傑。我遼東一奇居千勇之首,尚且不嫉妨你來軍轅中共事,你還有什麽架子好擺?”
孟大宇道:“霸主宮人再不濟事,也只有招幕死士,絕不會做人的死士。孟某人如若落到做死士的地步,還不如這時就戰死了的好。來吧,遼東一奇,讓在下掂掂你的斤兩!”說著,將蒙鄂格格放在房上,說:“站好了,不准亂跑,不要讓我分心。”
蒙鄂格格道:“師父,你只管沖出去回中原辦你的事,朱秀蘭如若沖不出去,寧死也不會辱沒了你的名聲!”
孟大宇望她一眼,沒有作聲。他向吳一夫飄前一丈站定,說:“一夫兄是一人上呢,還是十位兄弟一齊上?”
吳一夫道:“爲了活捉孟兄,說不得只好一齊上了。”
孟大宇道:“好!一齊來吧!”話音一落,他已向上縱起。他一縱起便是四丈高,身形一折,施展“神龍遊空”神功,便向上風頭直搶過去。
吳一夫大叫:“大家閉氣!他要使毒!”
吳一夫叫聲未盡,孟大宇已經袖袍一拂,打出了霸主宮的萬毒一拂絕招,那毒粉一經高空之風吹散,頓時四下散開,吳一夫等十數個在房上追孟大宇的死士,頓時便有四五個人被毒倒在房頂上。蒙鄂格格站在下風,來不及閉氣,鼻中搶到一點兒,也被藥倒在房頂上。
吳一夫大叫:“快搶那女子,逼他拿解藥!”
刹時間,吳一夫閉著氣向孟大宇攻去,而吳三郎、吳四季,吳五子、吳六順、吳七絕之流,便繞著風頭去搶蒙鄂格格。
孟大宇急著制敵,來不及先拿解藥喂蒙鄂格格,這時見那些先行閉氣或繞到上風去了的人要去搶蒙鄂格格以要挾他,立即就變式飛轉回來去救蒙鄂格格,可是,他卻假裝對蒙鄂格格漠不關心,而是擺出一付和吳一夫、吳二死決戰的架式,施展出飛龍神抓,淩空抓出勢道極強的飛龍神抓的隔空抓力,只聽一片炸響,兩團白光直向吳一夫吳二死抓去。二人見這勢道實在霸道,急忙飛射躲開,等到二人閃開後,屋頂上頓時便被抓塌了兩個大洞。那勢道實在嚇人至極,以至去擒蒙鄂格格的幾個人一呆之際,動作便遲了一拍,見孟大宇如飛一般折射過來,立時四散躲開。
孟大宇落在蒙鄂格格身邊,一把將她抄起,再向吳三桂的後院飛掠而去。
吳一夫等人,立即分開,又向孟大宇追去。
孟大宇掠到回廊盡頭,只見吳三桂還站在書房門口,他的身邊,多了八名貼身侍衛。
孟大宇站在屋頂上,從身上摸出一顆解藥,先塞進蒙鄂格格嘴裏,用內力催送入腹。然後他又摸出四五顆解藥,攤在手心中說:“平西伯吳將軍,你的手下,有五個人中了在下的萬毒一拂,沒有在下的獨門解藥,他們在一柱香的時辰之後就死定了。在下不想毒殺道上朋友,願以五顆解藥換一條道離開這裏,進關回京,盼平西伯在這裏別加留難,在山海關也不要另加留難。”
吳三桂見自己手下前十數序位的高手不能將孟大宇生擒,不禁大怒。他本不想管那幾人死活,但一看見吳一夫等七八人站在附近,正望著自己,滿臉希冀之色,當下立即換了一付臉孔,笑道:“如此甚好。孟大俠請將解藥給一夫師叔。”
吳一夫走近孟大宇,伸手去要解藥。
孟大宇道:“且慢,請一夫兄先令方陣散了,再將在下的兩匹馬牽來。”
吳三桂道:“請一夫師叔照辦。孟大俠,咱二人大約是前生無緣,不能結爲生死之交。但咱二人總不至於爲仇爲敵吧?”
孟大宇道:“平西伯放心。在下並非初出江湖的少年郎。在下不會爲斤斤小事計較不休。平西伯爲國爲民用得著在下效力時,在下又敢不效力麽?”
“如此甚好。”吳三桂回頭吩咐道:“去取黃金百兩,立即送來與孟大俠。”
孟大宇道:“百兩黃金,在下絕不敢受。在下想向平西伯討張路引,沿途討個平安。”
“好。來人。立即爲孟大俠寫張路引。孟大俠,恕長白冒昧,想問這位滿族姑娘是誰?”
孟大宇見無法再瞞,想了想便道:“這是葉赫族第一美女。在下怕旅途寂寞,便娶了回去。在下系武林散人,身不系軍國安危。隨便一點,想無大礙吧?”
吳三桂一聽,仰天大笑。在場之人無不嘻笑。均覺此等作爲方是英雄本色。
吳三桂笑畢大聲道:“大俠與三桂原來還是玉房同道。是真英雄自風流。來人,備眷車一輛選三名美女隨大俠入關,沿途侍奉。”
孟大宇忙道:“使不得!這女子刁蠻古怪,只怕多生是非!”
這時,蒙鄂格格慢慢睜開了雙目,醒了過來。吳三桂見狀,也就不再堅持。吳三桂拱手道:“請大俠恕長白不遠送。”
孟大宇道:“不敢當。”
蒙鄂格格醒來道:“師父,你打贏了?”
孟大宇道:“傻丫頭,爲師正在向平西伯討饒哩!”
吳三桂又是一陣哈哈大笑,回書房去了。
吳一夫送孟大宇出了甯遠西門,直送出五六裏路之外,對孟大宇極爲尊敬。孟大宇堅請勿送,吳一夫依依惜別。孟大宇見他的樣子似有所求,便向蒙鄂格格道:“你先去前頭等我,我與一夫兄有話單獨談。”
吳一夫也對隨從說:“你們先回去,走著等我。”
衆人離去後,二人駐馬官道中間,孟大宇道:“一夫兄似有話說?”
吳一夫歎道:“在下真想像孟兄一般做千閑雲野鶴。只是受恩深處,欲退又難。說不定異日一夫避道中原時,尚需孟兄援手。”
“一夫兄怎有此想?”
“三桂爲人狂放不羈。洪承疇降清之後,朝廷派大學士周延儒督師東線戰事,整日與孤朋狗黨喝酒玩妓,東線二十萬將士,對周延儒均無好感。三桂於此際大養死士,千方百計羅致賢能,孟兄當能明白他的意圖。”
孟大宇道:“軍國大事,在下不便多言。一夫兄當多以正途之言進勸吳將軍。日後一夫兄如有吩咐,敢不效力?”
吳一夫抱拳道:“多謝。另有一事:山海關平西伯府中住著從中原來的七位道人,爲首者江西龍虎山正一教教主張應京、大長老張應和及其他五位長老。這七人到時,在下還不知他們等在山海關所爲何事。剛才見了孟兄施展八脈飛龍七十二式,方才明白。孟兄處世老成,當然不會逞匹夫之勇,要去與七個牛鼻子硬碰,是不是?”
“是。在下血仇在身,還不想與人拚命。”
“那麽一夫設想,孟兄有二法可以避免,一是繞道大青山,從長城的界嶺口進關,二是由在下去假傳探報,將龍虎山的中鼻子引到盛京瀋陽去追殺你。”
孟大宇連忙擺手道:“在下繞道好了。一夫兄千萬不要去沾惹那些牛鼻子。惹出禍來,連累了一夫兄,在下就寢食難安了。”
吳一夫道:“孟兄內力通神,武技精湛,卻毫無武林匹夫的逞勇好鬥之惡習。一夫好生敬佩,這就別過。”他從身上摸,出一包金葉,扔給孟大宇道:“這點金葉是一夫的私房,孟兄帶在身上買杯酒喝。”
孟大宇放入懷中道:“多蒙厚贈。一夫兄請多保重。”
二人別後,孟大宇便帶著蒙鄂格格沿海邊的大官道向西行去。到了天黑,兩人在官道旁邊覓了一家客棧住下。孟大宇要了兩間上房,吃過晚飯,便各自回房歇息。
孟大宇剛剛睡下,便聽見敲門聲。他問:“誰?”
蒙鄂格格在外回答:“我,朱秀蘭。”
“睡吧,明日四更便要趕路。”孟大宇說,同時聽得房上有人輕輕潛近。只有一人,大約是打探消息的。只不知是哪家之人。
“我睡不著。我要進來。”
“不行,快去睡覺。義兄在京城等急了,遲了他就走了。你別誤事。”孟大宇這話是說給房上的人聽的。
蒙鄂格格堅持道:“我要進來。”
孟大宇見她不走,只好去打開房門。蒙鄂格格一進房間,便回身插上了門閂。她再回過身來時,已經輕輕抱住了孟大宇。一陣戰抖從蒙鄂格格身上傳到了孟大宇身上。他沈默半晌,扶著蒙鄂格格的腰,走向睡床。
蒙鄂格格以爲孟大宇要她,一走近睡床就寬衣解帶,孟大宇握住她的手輕聲耳語道:“別脫衣服,你睡床上,我在旁邊打坐。咱們四更出發。還要趕路。”
“那麽我也打坐。”
“你內功修爲大淺,打坐恢復不了疲勞。你睡吧。”
蒙鄂格格依偎上前,輕聲說:“蒙鄂格格很醜麽?”
“不。你又年輕又美麗。”孟大宇說:“可我不能一錯再錯。”
“錯什麽?”
“那時,我人被那人下了……霸烈春藥。我感激你。但我……不能……再那樣。”
“可我已經是你的人了,還有什麽一錯再錯的?我是你的妻子了呀!”
孟大宇沈默了。他已經佔有了她,那時藥力攻身,身不由己。那時如若無處宣泄,睾丸漲裂,不死亦殘。實在說,他既是佔有了她,同時還欠了她一條救命之恩。她在王府頤指氣使,可在他身邊卻如依人小鳥。他有什麽理由爲了心中的懷念而將蒙鄂格格冷落在一邊?
他將她抱起來輕輕放在床上,爲她蓋好被子,坐在旁邊道:“聽我說,蒙鄂格格,我實在對你不起。”他說到這裏停一下來,聽得房上那個偷聽的人已經走了。那人大約聽得二人上了床,覺得再聽下去將是輕吟淺喘,未免無聊,所以就走了。等了半晌,孟大宇又道:“蒙鄂格格,我家中有妻子兒子,我對你講過。”
“我知道。”
“可是你不知道後來的事。一年多前,霸主宮在一夜之間被人燒殺成了廢墟。直到如今,霸主宮還有沒有人活著,連我也不知道。我聽人說,圍殺的人攻進山莊時,我妻子帶著六歲的兒子逃進一處地窖。房子倒下來,壓在地窖的山口翻板上。她母子二人出不來,臨急時躲進去的,又沒有食物和水。到了後來,我妻子就把自己的血管割破,當水喂給兒子使兒子的生命得到了延續。等到終於有人推開了磚石瓦木,打開翻板進入地窖時,內人已經死了,只有兒子還活著。”
蒙鄂格格沈默了,淚水默默地流著,很久才說:“我明白了。你想著她,就不能和別的女人睡覺。”
“是。你要原諒我。”
“我怎麽辦?我已經是你的妻子了呀!”蒙鄂格格哭泣著說。“我又怎麽能夠離開你?我又怎麽離得開你?我是真心崇拜你、喜歡你呀!”
“我不值得你崇拜。我並不是一個多情公子,也不是濟世的善人。我爲了自己要辦的事,會不拜手段,甚至幹壞事。你根本不瞭解我,我根本不值得你喜歡和崇拜。”
“我不管。反正我不能離開你!”
孟大宇低聲道:“那麽請給我時間,讓我忘記心中的創傷讓我有時間適應你。”
蒙鄂格格抱住他的手臂低泣: “我等你我等你我等你……”
“那麽你睡吧,我要打坐了。”
蒙鄂格格乖乖地睡下,將被子拖上去蒙住頭。她沒有睡。她睡不著。但她一動也不動,沒有再去煩攪他打坐。她覺得這個漢人太奇怪:爲了——種遙遠的回憶竟能面對一個少女的火熱追求,對著一個美麗的、渴望的軀體,而一點也不動心。
蒙鄂格格想了一夜,直到孟大宇推她,喚她上路,她仍然沒有想通。
實際上,如若沒有再一個十七年或再兩個十七年,十六七歲的蒙鄂格格,一個馬背民族的後裔,一個滿族少女,又怎麽能憑本能去理解四千多年漢文化的真善美的結晶?馬背上的悍人,情感熱烈、奔放、卻不持久。一個部落青年去河邊草灘上與情人相會,他打馬飛馳,比追殺野狼還快。他跑到海灘時,卻遇到遷涉,他的情人隨著部族一起遷走了。他哭了,他會情不自禁地唱一曲草原詠歎,就像很多年前大清的始祖鳥拉特對佛庫倫:
佛庫倫
今天實在意外
爲何你不在?
我懷著野火一般的心情來
帳篷不在
人不在!
佛庫倫,爲何你不在?
佛庫倫。爲何你不在?
他唱得很悲傷,很動人,唱得小溪也會嗚咽。可是,很可能小溪都還沒有悲傷過去,他已經遇上了別的姑娘,他又會對那個姑娘跪下求歡,求著求著就解開了別人的裙子,然後就撲上去大幹特幹,直到精疲力盡。
另一個民族的文化,經過四千多年的延續,脫離原始和部落狀態已經數千年了,封建文化達到了極高極高的水平,意識形態總體中的每一個流派,都有許多獨特的觀念。一種觀念會演化出許多觀念。觀念與觀念之間,打上了許多互相影響的烙印,染上了許多互相映照的顔色。於是,善中有惡,惡中有善;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美中有醜、醜中有美;卑下中有崇高、崇高中有卑下;直中套曲、曲中含直;遇死卻生,當生卻死……。許多事例最後弄得這個民族自己都纏夾不清。於是,這種文明變得深沈而含迷失,成熟而開始多病。
有一天,馬背上的滿蒙聯盟,憑著強悍的體能、野馬的速度,征服了比它文明不知多少倍的漢民族。它自以爲從此便是王者,卻沒過多久便不知不覺地被同化了。於是,蒙鄂格格不再追索愛情。連這種征服的像征——大清皇帝——也因爲要借助漢族文化來解脫自己的苦腦,而上五臺山去做了和尚。
這是後話。
三更時分,二人就出發了。孟大宇喚醒店主,打開柵門,二人上馬就向西方奔去。在路上,孟大宇以傳音入密功夫向蒙鄂格格講了一陣,然後,便開始以劍去刺蒙鄂格格的馬讓血淌著官道涪下去。然後,蒙鄂格格又以劍去刺孟大宇的馬,讓血流得更多更遠。
最後,二人同時從馬上斜掠出去,落在南大山的第一個山峰腳下,讓馬沿著官道賓士下去。最後,孟大宇伸手挽起蒙鄂格格的腰,帶著她飛掠上山,一晃便沒有了影子。
天亮時分,二人已經步行在一片大山之中。海邊的平原看不見了,那層層疊疊的大山越來越高。越來越密。人煙也漸漸稀少了。
蒙鄂格格儘管從小練武,可是,這樣在大山中不停地盡掠,第一天下來,她已感到有些吃力了。他們又不能去買馬。怕暴露了去向,於是,孟大宇便攜著蒙鄂格格的腰,帶著她飛掠而行。
每逢這等時刻,蒙鄂格格就沈溺在巨大的快樂之中。她有時閉著眼,慢慢體味著被一隻大手摟住腰在山野間飛行的快感,有時又目不轉睛地望著孟大宇的側面臉龐,那麽近,近得吹氣如蘭。要是她知道這人爲了大漢族的利益,正準備帶她去中原以她引誘大清探王已布海出來決戰,不知她還會不會有這種純情快感?
這天,二人進了大青山。大青山是黑山山脈中的一群高山。古密的原始森林連綿百里開外。山林之中,常有巨獸出沒,毒蛇亦多。入夜之後,孟大宇倒是目能夜視,可蒙鄂格格就不行了。她沒有好好休息過,連眼圈似乎都有些發黑了。
孟大宇找了一個山洞,找了大堆乾柴,在洞口升起了火堆,讓蒙鄂格格烤火。他則出去獵了野味回來,剝皮之後,放在火堆中烤熟。
蒙鄂格格閑著無事,就將頭髮打開梳理。她那滿族少女的髮型打亂後,在綿西時,找的是一個明朝降將的家眷爲她梳的明朝少女的平雙髻,即將頭髮全向後梳,兩邊的頭髮結髻於耳邊。後面則任其懸垂在背心。髮髻用綢帶紮束,可插花,可插金銀飾品。此種髮型爲一般少女所喜,因爲她使一張少女的臉顯得更嫵媚。
蒙鄂格格梳紮了很久,卻怎麽也梳理不好。她賭氣說:“師父,你幫蒙鄂格格梳一梳嘛!”
孟大宇說:“讓它披著吧。反正這山中也沒人看見。進關之後遇到農家,買東西時清那些大姐給你梳。”
“不嘛!你不幫我梳,我又要梳滿族髮型了!”
孟大宇一笑道:“隨你便。反正這山中也沒人看見,何況你又換了明裝。獐子烤熟了,快吃吧。”說著將一塊獐子肉遞過去。
蒙鄂格格心中氣孟大宇不給她梳頭,賭氣伸手一撥,將獐子肉打落在地上。她背過身子去,狠狠地梳著頭髮,一聲不吭。
孟大宇心中湧起了一種內疚的情感。他欠了她兩次救命之恩。第一次她以郡主身份制止了亂箭長射,第二次以貞潔救他使他免於殘廢。她要什麽?不就是一絲溫情麽?他能給她的,卻爲什麽不給她?那懷念縱然深遠,這純情難道就一點不使人感動嗎?
蒙鄂格格突然扔下梳子,將頭伏在膝上,輕聲哭泣起來。
孟大宇默默走過去,在她身後蹲著,單膝跪地,拾起梳子,輕輕地爲她梳理她那長長的又濃又柔和的秀髮。
他沒有爲女人梳過頭髮。他的妻子根本就不敢對他提出這種要求。因爲她受過嚴令,不准以兒女柔情去腐蝕他的志氣。在他有同房要求時,她也只能被動受撫受愛,霸主宮的老霸主孟海霞甚至規定,房事之後,她還必須另房另床睡覺,不得以溫軀軟體羈絆孟大宇於溫柔之鄉。所以,他有過孩子,有過與女人無數次房事的體驗,卻從來沒有將這種快感從頭至尾地慢慢地、完整地體驗過。
他摸著她的頭髮時,那被火堆烤得暖和和的鬆散發香鑽進了他的鼻孔。他的手更從那溫柔的感覺上體驗到一種異樣的激動。他感到自己的手有些顫抖起來。
這時候的蒙鄂格格也同樣感覺到這一陣顫抖。她不是從發梢上體驗到了某種觸覺。她是以心感受到了他的負疚和笨拙的溫情。她擡起身子,往後一仰靠在了他的懷中。她調過臉,看見了他的俯下來的臉。她笑了。
她輕聲說:“蒙鄂格格也是你的妻子。你可以想念你的妻子。可你也該想著蒙鄂格格一點。”
孟大宇情不自禁,擡手去摸她的嘴角。那嘴角是豐滿的,有一個笑靨,細嫩得就像一個極小的乳突。
蒙鄂格格旋回身子,雙腳跪地抱住了孟大宇的脖子,將嘴唇湊了上去。
兩張嘴唇終於湊在了一起……一種溫馨的感覺觸發了他全部的衝動。一瞬間,他失去了意識。他的頭腦一片空虛,就像被“上神”消除了記憶一樣。這世上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他用力地吸吮著,她也用力地吸吮著。這種拚搏似的吸吮喚起了一種需求,一種不能滿足的需求。於是各人都用更大的勁去吸吮,就像才從大沙漠中走出來的人遇到了小河,怎麽喝也喝不夠那清泉。
蒙鄂格格開始喘息,開始躲避。因爲她出不了氣,因爲她覺得有些眩暈。但她一換過氣來,又立即將嘴唇伸出去尋找。因爲她要!她若死了,只要還能活過來,她還是要……!
當她再次避開換氣時,他的嘴唇開始滑下去吻她的脖子。而蒙鄂格格的手卻伸進了他的衣袍下。但她的手一觸摸到那使她希翼而又恐懼的物事時,她的手又急忙滑開了。羞恥感和欲望共存。一瞬間天人又交戰一次。可是,火山已經噴薄而出,天空的飄雲又哪能遮掩?她在迷糊中解開了他的衣袍和她自身的衣裙。
她的雪白的乳突現了出來,尖挺地望著孟大宇的呆定的雙目,在無聲地做著呼喚。孟大宇似乎驚呆了,似乎從來沒有想到過天下還有比巡天神車更美麗的事物。他讀了一室之書,連進士狀元也不讀的書,他都讀了不少:《宣室志》、《續夷堅志》、《夷堅異志》、《物異考》、《集異志》、《東齋紀事》、《耳新》……。他在這些書中尋找巡天神車的影子。可是他始終沒能弄明白這神車究竟爲何物。連他的大腦中被神埋入了一個小圓球,他仍然沒弄明白那一切。如今他卻知道了:神就在蒙鄂格格的胸脯上——那是兩顆潔白的乳突。這是他的神、人類的神。
她的手在拉他的頭。他的頭低下去,他的嘴含住了她的乳突,就像含住了一顆餘味妙曼的櫻桃。
蒙鄂格格感到一陣眩暈,倒在了地上,低吟了一聲。
他有些急燥、又有些遲疑。不明白應不應該和她再次合而爲一。沒有反常的藥力催促,他的定力便比衝動力更強大。
“蒙鄂格格,你要嗎?”他輕聲問。
蒙鄂格格閉著眼使勁點頭,將他拉下去壓在她自己身上。她幫他進入佔有她。
大火堆將冷冰冰的山洞烤得熱烘烘的,那些火舌的吞吐,就像孟大宇和蒙鄂格格尋找快樂的節奏一樣。乾柴燃燒的爆裂聲、火舌吞吐的嗖嗖聲、孟大宇的低喚、蒙鄂格格的嬌吟、昆蟲的低鳴、夜風的淺鬧……混和著就像一支宿命的交響曲—一他們兩人來自兩個民族,兩個民族的統治集團正在爭奪疆土,正在戰場上廝殺,他們兩人卻感于對方的心靈的正直、善、美、愛情與純真,終於結合在了一起,將組成一個特殊的家庭。每一聲喘息或嬌吟都是一次理解或希翼被理解的呼喊,每一次吸吮都是一次體液或血液的融和,每一次動作都是一種同化在一起的交流。
山洞口突然安靜了下來。蒙鄂格格滿足地低聲說:“我知道你肩負重任,儘管我不知道那是什麽。如果你出了意外,我也能單獨活下去了。”
“你怎麽想起這樣說?”
“我怕失去你。”
孟大宇沈默半晌,說:“這一生中,你是幫不上我的。我也照顧不了你。因爲我無法每時每刻帶你在身邊。蒙鄂格格,你別恨我。”
“我不恨你。過了這一夜,蒙鄂格格可能懷一個孟大宇的孩子。那麽,縱然你不在我身邊,也像在我身邊一樣了。”
孟大宇沈默了。他在心中發誓,不管怎麽樣,他也不會再用蒙鄂格格去引誘探王出面決鬥了。她是他的:他的妻子,他的兒子的母親。不管遼東的戰事誰勝誰負,不管中原武林能否追殺到大清探王,蒙鄂格格,她與這些人類紛爭都沒有關係。她是一個真美善。
孟大宇用長袍裹起蒙鄂格格,讓她坐在他懷中歇息。她睡著了。她睡得很甜、很沈。森林中的巨獸看見火堆,躲在遠遠低哮。她也聽到了,但她仍然很放心地睡了一覺,因爲抱著她的人武功很高,用不著她擔心安危。
天剛發白,他們又出發了。
孟大宇帶著蒙鄂格格走得更遠,並不從吳一夫建議的界嶺口入關,他一直繞到喜峰口一帶,才越過長城進了關內。經過三屯營、遵化、薊縣,到了通州時,已經可以從官道上明軍的頻繁調防的馬蹄聲中,聽出大明朝的慌亂而焦爭的呢喃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