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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6-13, 05:29 AM  
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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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填文, 轉賺史幣
三不五時, 增量增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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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題為‘水溝浩劫記’。其文日:夫溝渠之間,固枕籍而至穢;兩波之內,乃茂鬱而生靈。也有孑孓,也有蚯蚓,蛙鼠比鄰,蚊蚋並肩。玄黃辟邪之湯,浩浩湍湍,其天而降。頓見波揚萬尺,哀嚎震天。孑孓驚呼辟易、蚊蟻大哭逃竄,蟑螂亡命而爬走,老鼠狂奔而逃難。哀鴻遍野兮,母蝸牛不能保小蝸牛;溝水沸湯兮,青蛙不能救蝌蚪。觀者鼻酸,聞者掩耳,蒼天何仁,乃罹此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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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7-10 02:14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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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vid722 (2008-08-26),dddd (2008-06-15),KL-iris (2010-04-07),qdenise (2008-08-20),wulihua (2010-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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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8, 07:13 AM   #1231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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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洞底乾屍

  孟大宇從白頭山天池下來之後,便向北方飛掠而去。數日後,到了遠離白頭山千里之外的德都城。
  所謂德都城,不過是幾處木舍,時常有遊牧部落從此路過,換點布匹食鹽罷了。還離德都十幾裏,便看見德都西北方向有兩根巨大的煙柱沖天而起。孟大宇知道,那是德都附近的鳥德鄰池旁邊的火山噴發的煙柱。①
  孟大宇繞鎮而過,徑直向鳥德鄰池飛掠而去。過了訥漠爾河,腳下便是一片溶岩石海。在這鳥德鄰池,有近十座火山錐,那是不知什麽時候噴發的。溶岩冷卻後,有的像石龍,有的像石虎石象,有些是像奇花異蟒,有些深溝上還有天然石橋,風景倒是異常的獨特。鳥德鄰池的右邊,有六七座已經噴發過了的火山殘錐,而在左邊,老黑山和火燒山正待噴發。
  孟大宇掠過西焦得布山和東焦得布山,從東西龍門山之間穿過,來到了莫拉布火山錐下面。
  莫拉布火山甚爲高大,山形猶如一隻破了底而又倒扣在地上的大鐵鍋。孟大宇到了山腳下面,就變得異常小心。他倒掠回去查看,確定無人跟隨時,才向山頂掠去。
  ①當地人每天看見它冒煙,習以爲常,說它還要很久才會真正噴發哩!
  到了山頂,孟大宇對著火山井下仔細傾聽,聽得沒有動靜了,他才攀沿著井壁的溶岩,向火山井下落去。
  火山井四壁陡直,只是冷卻後的溶岩溝和溶岩突很多,對武功高手來說,就變得猶如坦途。火山井很大,直徑達幾十丈。孟大宇下落了數十丈後,光線才開始陰暗下來。他再下了幾十丈,估計到了與山腳等高的高度了。直到又下落了四十丈左右,他才踩到了火山井的地面。
  “孟大俠回來了?”一個聲音在他的身後驟然響起。
  這個聲音柔和而慈祥。但孟大宇一聽之下卻毛骨悚然——這個百里之內荒無人煙的死火山深井之下甚麽時候來了外人?
  孟大宇驟然轉身,看見五丈之外的洞壁下,盤膝坐著一個老和尚。
  老和尚說:“老衲是少林寺羅漢堂的心鑒。”
  孟大宇一聽,又是大吃一驚:這心字輩的和尚,比少林掌門明性大師還高一輩,他到這裏來幹什麽?
  “孟大俠請坐下說話。”心鑒說。
  孟大宇默默走到離他一丈之處盤膝坐下。他已猜到這和尚是跟蹤他而來,不禁沈聲道:“你怎麽會在這裏?”
  “得罪。老衲是半年前跟在你身後找來的。”
  “你爲什麽要跟蹤在下?”
  “少林派要發揚光大。”
  “那和跟蹤在下有什麽相干?”
  “孟大俠不是在尋找神珠麽?”
  孟大宇冷笑道:“在下到關外找藥,那裏是找什麽神珠?這關外又哪有什麽神珠?”  
  心鑒和尚搖搖頭道:“孟氐十雄,孟大宇排名第三。但孟三雄既不在江湖行善,也不在江湖作惡。如不是有意韜光,非惡既俠的武林人誰能辦得到這個?”
  孟大宇默然半晌道:“我在海上時你也一直跟著?”
  “老衲可不敢冒險暴露自己。但老衲收買了船上的一位佛門俗家弟子。所以你在關外一登陸,我就又跟上你了。”
  “那麽,大師找到神珠沒有?”  
  “你沒找到神珠,我又哪里找得到?但你找到了的,老衲卻也知道。”  
  孟大宇又沈默了半響,才道:“那麽,你沒有動過他?”
  “沒有。老衲在此地爲你守了他半年,孟大俠還欠老衲一份人情哩!”  
  “笑話!我又沒有請你守他,欠你什麽情?”
  “不欠也罷。孟大俠,你出去了半年,老衲在這裏爲你靜守了半年,老衲卻也發現了一些你不曾發現的東西。你怎不願意聽老衲告訴你一起參詳?” 
  “你想示惠在下?”  
  “不是。聽了之後,你不欠老衲的情。但老衲有很多事百思不得其解,所以想租孟大俠一起探下究竟。” 
  “請講。” 
  “老衲要從頭講起,以免越講越糊塗。你先聽老衲背一篇古文給你聽。  
  嘉佑中,揚州有一珠甚大,天晦多見,初出於天長縣陂澤中,後轉入甓社湖,又後乃在新開湖中,凡幾十餘年,居民行人常常之。  
  予友人書齋在湖上,一夜忽見其珠甚近,初生開其房,光自吻中出,如橫一金線,俄傾忽張殼,其大如半席,殼中白光如銀,珠大如拳,燦然不可正視,十余里間林木皆有影,如初日所照,遠處但見禾赤如野火,倏然遠去,其行如飛,浮於波中,杳杳如日。  
  古有明月之珠,此珠色不類月,熒熒有芒焰,殆類日光。
  崔伯易嘗爲《明珠賦》。伯易,高郵人,嘗常見之。近歲不復出,不知所往。樊良鎮正當珠往來處,行人至此,往往維船數宵以等現,名其亭爲‘玩珠’。”
  孟大宇聽心鑒念完後,冷然道:“這是宋朝大學者沈括在他的傳世之作《夢溪筆談》中記錄的人間異事,想不到大和尚不去‘觀自在菩薩’②,卻對稀奇古怪大感興趣,未免落人笑柄。”  
  心鑒對孟大宇的嘲笑不置可否,念完沈括的古文後就繼續說:“九十年前,令尊祖孟明達孟大俠得到神珠,攜至南海荒島中尋求破解,其時普陀山玉風門的言央言大俠隱身在附近的一個火山井內,暗中保護孟明達孟大俠。孟大俠當時親眼看見那神珠吸飽了太陽之光後,神珠自己發出七色神光,孟明達大俠受了這七色神光照射後,便成了天下第一高人。他從這座山頭飛射往那座山頭,猶如兒戲。他的劈空掌力和隔空指力可以打出三十多丈遠,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知道此事的人都在想:這顆神珠是從何而來的呢?難道寰宇之內,果真是天有三界、地有九層?這神珠果真是上界神仙的巡天神車墜毀之後落出來的?孟大俠,我輩學武之人,對這鬼神之說自然不信,因爲世人視爲神奇的真力,乃是內功修苦練得來的,並非神助。於是,崔大俠從龍虎山大戰回島之後,便派門從廣購前人古籍,修天文習地理,讀經史涉雜學,終於讓他找到了沈括大學人的記錄,並知會了八大門派。”
  ②“觀自在菩薩”是佛典《心經》的第一句。  
  孟大宇沈聲道:“居然認起真來了!” 
  心鑒繼續說:“兩年後,孟明達大俠到九華山送奉他手抄的《大方廣佛華嚴經》,在九華山十王峰天臺頂上被神車接上了天去。是接上了天還是吸上了天?誰也說不清楚。但孟明達大俠上了天這回事,隨行的數十個家將僕人轎夫馬夫盡皆看見。孟明達大俠被神車接上天後,消息傳入江湖,頓時成千上萬的武林人找遍了九華山,想要一遇神車,再拾神珠。結果當然是誰也沒有看見神車、誰也沒有得到神珠。這以後,令尊祖翠薇仙子董秋萍在九華山空守了六十年,你們的另一個尊祖水夢薇水霸主卻在武林中稱霸了六十年。奇怪的是:孟明達孟大俠升天正果六十年後,翠薇仙子董女俠和水夢薇老霸主卻在九華山十王峰天臺頂上雙雙自盡殉夫。這以後,就再也沒有關於神珠的消息了。時間一長,老的老,死的死,再有人提到神珠什麽的,皆被人視作怪談,不置一笑了。”
  孟大宇歎息道:“是的,這些事本來就不置一笑,這些事本來就是水古二氏的長輩編出來擡高霸主宮身分。可笑世人無知,竟然信以爲真了。”
  心鑒道:“孟三雄不必欲蓋彌彰了。老衲是絕對相信的。否則,也不會跟在水古二氏族人的身後,二十年來行程數十萬里了。”  
  孟大宇大驚:“你跟蹤了我家的人二十年?”
  “正是。”  
  “二十年中,你跟蹤了數十萬里路?”
  “正是。”
  孟大宇睜大了雙目,驚駭得說不出話來。驚的是這和尚的毅力竟有如此之強;駭的是傲視天下的霸主宮人被人跟蹤 了二十年數十萬里路竟然還一無所知!  
  良久,孟大宇歎道:“真是荒唐!”  
  心鑒說:“讓老衲接著說吧。孟大俠你今年是三十歲吧?”
  “是又怎樣?”  
  “你三歲學百家姓和其他啓蒙之作,七歲讀四書五經,十歲學老子莊子,十二歲修佛典;十五歲以後,令尊便任你自主修習文事。他除了督促你練武之處,任你涉及旁門雜學。老衲沒有說錯吧?”  
  孟大宇厲聲道:“你在霸主宮中收買了臥底之徒?”
  “沒有。那不是太冒險了麽?自從七年前水海霞水老霸主突然經脈裂斷後,老衲便可隨時潛入你霸主宮中打探消息,而不必擔心被人發覺。所以我甚麽都知道。” 
  孟大宇怒道:“好!出家人如此妄爲,接掌!”孟大宇說著雙掌猛翻,二股劈空掌力隔著一丈的距離,猛攻過去。掌力吐出,只見溶岩石塊亂飛,整個火山井下轟然大響,其勢就如地嘯一般淩厲昨人。  
  可是,這掌力一響而止。心鑒和尚一動不動,渾如無事。
  孟大宇大驚:“你——你練的是易筋經內力?”
  “是的。三年前,水霸主正流與老衲對過一次掌力。他以九成力道對老衲的六成力道,還被震退了三步。所以,請孟大俠不必言鬥;須知老衲對紅雪山並無惡意。老衲知道令祖水海霞水霸主過世。七年來卻從未在武林中多半句嘴,連少林本派老衲也瞞了個透死。否則,你紅雪山還有半刻安寧麽?”
  孟大宇慢慢垂下了雙掌;水海霞水霸主以八十三壽高齡於七年前的某一天突然經脈裂斷而亡,此事極爲機密。水孟一簇甚至不敢發喪,怕的是仇家尋上門來,僅以一人易容成水海霞的樣子,偶爾露面,以嚇仇家。心鑒和尚如有敵意,只消將消息傳出去,便足以置霸主宮于死地了。
  心鑒說:“咱們接著往下談,如何?”
  “請便。”
  “五年前,你一出江湖,便在中原的名川大山四處尋找,找了兩年半後,你出海了。你一出海就是兩年。然後,你在關外大孤山登陸,從興安嶺而黑龍江。你來到這鳥德鄰池,你在莫後布火山井下找到一條裂縫,鑽了進去,呆了三天才出來。然後,你在這火山石海之中到處亂找,整整找了兩個月。然後你就去了長白山中的白頭山火口湖天池,想要查明傳說的怪龍究竟是一種怪獸還是上界神車。”
  到了此時,孟大宇只好說:“原來你甚麽都知道。”
  心鑒道:“你去了別處後,我就坐在這裂縫外面爲你看守那具宋朝的男屍。”  
  “甚麽?你說那具男屍是宋朝的?”  
  “怎麽,你沒有看出來?” 
  “沒有。”
  “那麽,咱們一起進石室去當面查看,你以爲如何?”
  孟大宇想了想道:“請。”  
  於是,心鑒在前,孟大宇在後,便從他們旁邊的一條井底裂縫中鑽了進去。二人鑽行了十數丈後,便到了一間斗室一般的石洞中。二人站起,走到石洞中間的一具男屍面前。 
  石洞不大,有一間斗室大小,擡手便可及頂。石洞中四 壁空洞,一無所物。但在石洞中間卻擺著一具屍體,衣冠整 齊,膚色如常人一般毫無久死之後風乾失水之類現象,猶如熟睡了一般,只是沒有呼吸、脈動、心跳。  
  屍體的年齡大約在五十歲左右,面貌清臒,三柳鬍鬚,就 算不看他那一身文士打扮,也是一付十足的文人長相。
  心鑒合十道:“阿彌陀佛!這人沒有死。”
  孟大宇道:“在下當日發現這屍體時,就無比奇異。說他是活人,卻無呼吸脈象心動。說他是死人,卻又栩栩如生。所以在下在他面前一坐三天,無論換多少角度去想,也只能判定他是中原文士。請問大師,你是從他的服飾上斷定他是宋朝人麽?”  
  “是的。你看他戴的冠式,這就是東坡巾。這種冠式是宋朝通用的,但因大文豪蘇東坡常戴而得名。明朝立國之後,雖然也有著此冠式的,卻已不多了。本朝文士多以飄飄巾爲主。你再看這服裝。這外袍名叫直裰,又名鶴氅,在宋朝,文人和道家皆著此服飾。你看這縫法,中縫直通,以腰帶束制。只是文士的直裰在中縫邊沿處的裹條顔色較雜較鮮,而道家的直裰顔色較單較暗。而在本朝,文士外袍多在側面腰間加縫,以布紐扣束加,所以老衲斷定這人是宋朝人。” 
  孟大宇自己閱書三室,卻於大處著眼,奇異處著手,偏偏於這服飾之類,縱有所涉,也並未留心。此時聽心鑒和尚說的頭頭是道,喚起了知識記憶,心中不禁也承認這老和尚確實是個有心人。  
  孟大宇蹲下身子,捏住死屍的腕脈,心鑒和尚也不打攪他,自去一旁盤膝坐下。  
  孟大宇上次發現這屍體時。數次把脈,始終把不到脈動。這次他特別耐心,把了半個時辰後,他覺得那屍體的脈博動了一下,而後又沒有了。半個時辰後,又動了一下。
  這時,孟大宇終於弄明白了這死屍其實並不是死屍。他的脈博每隔半個時辰動一下,那表示他的血液正在慢慢恢復流動。
  二人出了石洞,回到外面火山井中。孟大宇連聲道:“奇怪奇怪。”他突然問心鑒道:“大師以爲這人是宋朝哪個年代的人?”  
  “老鈉猜想這人是北宋嘉佑年間的人。”
  古人計年,常以當時皇帝的年號爲准。以西元曆計元是康熙年間才開始流行。  
  “嘉佑年間人?你是說這人與沈括是同時代的人?”
  “正是。算起采,到今年崇禎十六年止,大約是五百七十年左右。”  
  孟大宇搖頭道:“不可思議!此事真正不可思議!‘崔伯易嘗爲《明珠賦》。伯易,高郵人,嘗常見之,近歲不復出,不知所往。’莫非這人是崔伯易?”  
  “哈哈哈哈!”心鑒大聲笑道:“真不愧是學富五車之人。老衲猜想,此人正是沈大居士文章中提到的那個崔伯易!”
  孟大宇異常興奮。他終於找到神珠的活線索了。他在大江南北、大河上下、大陸海上,一找就是五年,爲的就是希望有機會能找到神珠、神車的蛛絲馬迹。如若這人真是崔伯易的話,他就可以說是發現了人類史上最奇的一件奇事。
  “可是,元人脫脫編寫的《宋史》第三百五十三卷上明明寫著,字伯易的崔公度死于在京城龍圖閣任直閣的任上。他怎會在這裏?”孟大宇心中確定了,但還想求證。 
  “史不論偏,一言以敝嘛。”心鑒道。“當代人論當代事說,不清的還很多,何況元人脫脫也不是崔公度的同時代人。”
  “五百七十年了,崔公度的屍身爲何能夠不腐不爛呢?”
  “這就是神車上面的神人的傑作了。至於神車上的神人使用的是何種法門,這就叫人捉摸不透了。”
  “大師的意思說:北宋人崔公度,是被神車吸走了的?”
  “對。變像令高祖孟明達孟大俠于九十年前在九華山十王峰天臺頂上被神車吸走一樣。”  
  孟大宇沈吟半晌道:“你什麽都知道?你還知道些什麽?”
  心鑒道:“老衲還猜想,這崔伯易被神車吸走後,然後又不知在何年何月被神車上的神人置放到了這關外的鳥德池的莫拉爾火山井內,就像九十年前神車吸走了孟明達大俠,六十年後又將他放回九華山一樣。”  
  孟大宇雙目倏睜:“你是怎麽知道這個的?”  
  心鑒道:“孟大俠且勿動怒。老衲爲了與孟大俠通力合作,願將一切坦誠相告。”  
  “請快講!”  
  “老衲心鑒,今年七十有二,六歲上父母雙亡,被少林僧撿回少林,出家爲幼僧。老衲在少林閉門習武,三十歲上便進了羅漢堂。只是老衲從不行走江湖,少林派是將老衲當作武林黑馬使用的。非到大難臨頭,絕不准自行其事。有一天,少林派的武林探馬送回密報,說孟明達的兒子孟海玉準備光復九華佛門,四川魔殺門、峨眉派和紅雪山霸主宮,均在獻鉅資資助九華佛門重建廟宇,大招佛門弟子,準備問鼎中原武林。於是,少林掌門便派老衲裝作遊方僧,前去挂單投靠,臥底九華佛門。”  
  孟大宇一聲不吭,仔細傾聽。
  心鑒接著說:“正好是你的兩位尊祖水夢薇、董秋萍雙雙自殺殉夫的那一年那一天的下午,有一個面色生綠的年青人來到廟前,將老衲叫至一邊,第一句便問:‘請問大師,今年是嘉靖多少年?’老衲當時驚訝地說:‘嘉靖皇帝明世宗已經死了幾十年了。這中間經過了隆慶六年、萬曆四十八年、泰昌一年、今年是嘉宗皇帝的天啓元年。年青人,你的臉色不對,該不是得了什麽病吧?’那年青人奇怪地說:‘不,在下沒有喝酒!’這話說得莫名其妙,事後很久老衲才想清楚,他以爲老衲說他滿臉通紅,所以他才分辯說沒有喝酒。其實他當時臉色發綠,自己卻不知道。當時我說:‘施主要是真的喝點酒,那倒不是壞事。施主臉色綠中含青,雙眼碧綠,猶如貓眼。貧僧先以爲施主是西域人。但細細一看又不象。施主的臉型是中原國字臉,口音是四川口音,不會是西域人。所以貧僧才問施主是不是有什麽病?’孟兄弟,老衲這樣問後,那年青人大驚,過了一會才說:‘好吧。就算今年是天啓元年吧。那麽請問大師,這九華山重修寺廟有多久了?’我說:‘有幾十年了吧。’他說:‘誰出錢修的?’老衲當時以爲他想打劫香客,便發怒道:‘你問誰是大香客幹什麽?你想打劫他們?’那青年人一聽,頓時從身上摸出一把金葉子,遞給我說捐給寺廟。我一掂,少說也有五十兩左右。我打消了疑心,賭氣說:‘出資修這群廟宇的人,你惹不起。紅雪山霸主宮、四川魔殺門、峨眉派,白髮仙姑董女俠,誰惹得起?’老衲說完,拿起金葉進廟去了,交與主薄後,突然看見廟中正在上彩的一尊朱砂奎神塑像,模樣與外面那個綠臉青年很像。老衲心中一動,便出來問他的姓氏。老衲出廟時,看見那年青人正站在那裏冥思苦想。樣子極爲苦惱。我便去問他:‘施主捐資修廟,功德薄上應有施主的名諱。請問施主尊姓大名?’那個綠臉色的年青人這才回這神來,說:‘就錄無名氏吧。’說完,便倏忽不見了。孟兄弟,你想一想,老衲三十二歲便進羅漢堂,武功也可以說是看得過去的了,卻連他是怎麽走的也看不出來,你說老衲會不會起疑?” 
  “請接著往下講!”孟大宇急不可耐地說。
  “這以後的事就要孟大俠你才知道了。令尊當晚在十王峰上的。過後他肯定將那晚上的事情告訴了你。當晚老衲趁著夜色,潛向十王峰去。但因山上儘是你水孟二家的王霸流絕世大高手,老衲實在不敢靠得稍近,只敢在金龜朝北斗的山頭附近潛聽。順風時還能馬虎聽到幾句,逆風時就一句也聽不到了。所以老衲說不出過程。老衲只能說明三點。第一,當天在九華山出現的那個皮膚呈綠色的年青人,正是令高尊孟明達孟大俠。他於六十年前被神車吸上天去了,六十年後的那一天又被神車放回了九華山。由於中間陰陽相隔六十年,孟明達大俠在天上沒有變老,而他留在凡間的妻子、兒子、孫子、曾孫子,卻均是八十、六十、四十、二十左右的人了。眼看著孟明達大俠那般年青,水夢薇老霸主和白髮仙姑董秋萍羞憤自殺。孟明達大俠眼見老妻去世,自己悲不欲生,也可能自殺謝世了。第二,水夢薇老霸主上山時,帶了六十名刀劍手和八名轎夫上山,還有丫環僕婦等。但水海霞與她的兒孫們下山時,卻不見這些人跟著下山,因爲老衲暗中統計了一下,第二天主祭時上十王峰去了各類人等共二百二十名,七日期滿後,包括水孟二家的人下山才一百三十九人,那六十多名刀劍手和八名轎夫十名丫環僕婦,就沒在這些人中間,從此消失得無影無蹤,顯然是被滅了口。幾年前,聽說盂海玉大禪師坐化了,老衲就想偷上山去查找那幾十個人的屍骨,但爲了跟蹤水孟十雄,只好放棄了。第三,老衲想向你申明,老衲查這一切,並不是針對紅雪山水孟一簇。老衲只是想查這神車究竟是一種甚麽劫數?究竟是上界神仙對人間凡俗的折磨、捉弄,宣戰?還是隱含著更大的劫數?所以,孟施主萬勿將老衲視作敵人。咱二人的敵人,其實應當是那些駕著天車巡天的妖邪?”
  孟大宇大驚:“你將巡天的神祗,看作是妖邪和敵人?”
  “不是麽?如是主持人間正義的上界正神,怎會如此擾亂人間?怎會如此侵擾人間高人?怎會造成夫二十歲妻八十歲子六十歲孫四十歲曾孫二十歲的人間大亂倫?所以,老衲不管爲九華僧、爲少林僧,爲普通凡俗,皆要窮畢生精力,將此駕著天車到處作亂的妖邪查清?”  
  盂大宇大爲激動,走近心鑒,從腰間取下一個葫蘆,又從懷中摸出一個小銀盃,將酒倒進杯中道:“咱們立志相同,何不歃血爲盟?”
  心鑒道:“好!爲這盟誓,老衲破戒喝一次酒好了。”說罷,咬破食指,將血滴在酒杯中,等孟大宇也咬破食指將血滴入,心鑒又道:“趁這歃血爲盟,咱二人就結義爲兄弟如何?”
  孟大宇道:“恭敬不如從命。”說著,端起酒杯,先喝了半杯,等心鑒將酒喝了,他便拜道:“大哥請受小弟一拜。”
  心鑒還禮:“爲兄回拜兄弟。”
  拜畢,二人牽手大笑。一時間,數年的苦尋,半年的苦守,盡皆爲之一掃而空。
  孟大宇道:“大哥請席地而座。小弟有話要講。” 
  二人盤膝對坐後,孟大宇道:“鑒於祖訓,小弟不能將家中的秘密對兄所言。”  
  “爲兄明白。”
  “大自然中,有許多生物都有一種冬眠習慣。大哥知不知道?”
  “知道。”
  “許多小動物冬眠時不引人注意。甲魚、蛇蟲冬眠,知道的人就多些。哺乳類動物中,蝙蝠、刺猥、旱獺、黃鼠等都進行冬眠。冬眠時,血液流動就異常緩慢,處於昏睡狀態時不吃不喝也不會死。有一回,小弟做了一個夢。小弟夢見神車把小弟吸上天去了。天車張開了,將小弟吸進了天車中,裏面有幾個小矮神,綠顔色的上矮神,他們正在扳弄著一大堆奇形怪狀的機括,小弟剛想看個明白,一個小矮神提著一個葫蘆,向小弟噴來一陣冷霧。於是,小弟就在冷霧中冬眠過去了。第二天,小弟醒來時,似乎就像冬眠了六十年一樣。”
  心鑒明白孟大宇正在講述孟明達當年的遭遇,不禁合什道:“爲兄明白了,多謝。”  
  “這個北宋嘉佑年間失蹤的崔伯易,大約就是這樣被天車中的綠矮神吸上天去,施以特別高明的冷凍法門,使他冬眠了五百七十年。然後,綠矮神大約要幹別的事,顧不了管他,就將崔公度置放到了這火山井下的石洞中。大哥注意到沒有?這火山周圍的地皮的溫度,比其他地方偏高。這鳥德鄰池更爲特殊,近十座死火山中間,還有兩座活火山正待噴發。因此,這周圍的地面溫度,冬天不會變冷,夏天也不會明顯變熱。崔公度的屍體被置放的地方,深入地底數十丈,更不受一年四季的氣候變化影響,因此形成一種衡定不變的溫度。這種溫度大約會使綠矮神施于崔公度的冷凍冬眠法門被慢慢解開,而又不會使崔公度的五臟六腑骨胳肌脈受到傷害。”
  “說得有理!兄弟真是博學!”  
  “只是這崔公度是什麽時候被綠矮神放在這裏的?到如今共放在這裏多少年了?還要多久這崔公度才會還陽再生?”
  “這個——爲兄在這裏想了整整半年,一點眉目也想不出來。”
  孟大宇歎道:“這些謎團是解不開的了。只怕崔公度還陽回來,他自己也說不明白。”
  心鑒道:“那麽,咱兄弟二人除了在此守著崔伯易還陽回來,也無法再幹別的事了。因爲崔伯易既然在這裏,那神車說不定什麽時候就會到這裏來看上一看。那時,咱兄弟二人聯手,便可試一試小矮神的法力究竟有多大了。”
  孟大宇搖手道:“你我二人,要想和綠矮神一較法力,只怕差得遠哩!先曾祖孟明達,一身神功,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神車要吸他上天,要將他冬眠,他還毫無辦法哩!”
  心鑒垂下眼皮,沈默了半晌,想說什麽卻沒有說出口。他擡起眼皮時說:“兄弟,跟著你一路而來的人,已慢慢欺身到莫拉爾火山腳下了。”  
  盂大宇一驚道:“這人功力一定比我高,不然小弟怎會不知道?”  
  “是的。咱們上去將他打發了吧。可不能讓他壞了崔伯易。”
  於是二人便攀沿著火山進的溶岩突,迅速出洞而去。幾十丈的火山井,二人片刻工夫便上去了。  
  二人站在火山口旁,望著山下那人,只見那人年約五十左右,一領道袍又髒又破,一頂香葉冠略爲乾淨一些,但一臉鬍鬚又長又亂,猶如被大風刮倒的叢林。那人見二人下山,便等在山下,不再上來。
  心鑒道:“兄弟,咱們下去。”說罷,當先飄了下去。孟大宇注意到心鑒用的是輕功身法中最常用的縱掠身法,這身法武林人通用,不著門派痕迹,心鑒顯然不想對道人暴露身份。  
  那道人見二人掠近,便稽首道:“孟公子,在下張應和有禮了。”  
  “孟大宇還禮道:“在下一看見道長,就知道是龍虎山的人找來了。只是不知道來的竟是張應京大教主的兄弟。太擡舉在下了。”  
  “孟三雄不必客氣。孟三雄當明白貧道找來所爲何事?”
  “明白。糾纏了幾十年的冤孽,在下還能裝糊塗?不過,大長老錯了,冤因非在下所種,冤報爲何該找上在下?”
  “道理是這樣。只是一年前紅雪山霸主宮在一夜之間被人燒殺一空,水古十雄中,在下只知道有三人大約還在人世,其中又確切只知道你在關外。在下不找你,還能找誰?” 
  孟大宇已聽孝莊文皇后講過紅雪山霸主宮的事,但第一次聽說水古十雄大約還有三入在世,心中吃驚,臉上卻不動聲色。  
  張應和道:“孟三雄你是兩年多前出的海,半年多前在關外大孤山上的岸。半年前你到這鳥德鄰池,在火山井下呆了三天,然後就在這方圓百里內亂搜亂找。以後你去了白頭山天池,守那怪龍守了三個多月,幾天前你打敗了東瀛刀客,就對直又來了鳥德鄰池。你顯然對紅雪山霸主宮發生的事知之不多。你想不想知道?”  
  孟大宇沈聲道:“想。就怕你的條件在下無法滿足。”
  “你能滿足的。”  
  “你想追查‘八脈飛龍七十二式’的下落?”
  “正是如此。”  
  “那麽在下不聽也罷。因爲在下無法告訴你那秘笈的下落。”  
  “你能的。你的雙掌十指時常成鈎狀,如非有意消除,這鈎爪就成了常態,這正是練過八脈飛龍七十二式的迹象。”
  孟大宇擡起雙掌,看了看手指道:“這武林中的門檻,怎麽學也學不完。在下今年三十歲,武功識見也算能夠入流的了,卻還常感不足以應付江湖險惡。十年前,霸主宮的霞祖宗口傳了衆子孫一套天山雪龍爪的功夫,在下這龍爪便是練天山雪龍爪練成鈎狀的。今日在下將此事向你講明,你以後不必跟蹤在下了。”
  張應和冷笑道:“說得輕巧!當年龍虎山大戰第二天,霸主宮娘娘許小薇,就盜走了我龍虎山正一教的鎮山之寶八脈飛龍七十二式,以致後來的教主的武功再也不能威懾武林,正一教也衰敗了下來。於正一教講,就是天下改朝換代這等世間最大的事,也不如找回飛龍秘笈事大。所以,秘笈一年找不回來,龍虎山一年不罷休,一百年找不回來,一百年一千年也不會罷休。孟公子,在下領教一下你的天山雪龍爪。”
  心鑒插話了:“阿彌陀佛!張大長老強人所難,未免有失高人風度了。”  
  “大師是誰?請恕貧道眼拙。”
  “本和尚大廟不收,小廟不留。就只是個走腳和尚罷了。”
  “大師不願暴露行藏,請站開些。孟公子,請。”
  “張大長老以爲內力比我這兄弟高,便可強迫他展露武功麽?”  
  “你們是結義兄弟?”  
  “正是。”  
  “老和尚七十開外了,竟與他結拜兄弟?”
  “忘年之交嘛。”
  張應和想了想道:“如此說來倒是貧道庸俗了。大和尚想賜教在下?” 
  “和尚從不與人動手,張大長老請回關內去吧。”
  “好狂的和尚!貧道倒要試試你是哪家的高手!”張應和說著,身形一晃,身法似撲非撲,雙掌成虎爪狀,一展開攻勢就是三招十二爪,每一爪抓出,便是嗤的一聲破空之聲,漫天爪影之中,嗤嗤嗤嗤的破空之聲頓時就響個不絕。
  心鑒和尚見張應和一抓過來便使出了殺人的真本領,每一爪中,均含有裂石斷木的無上道家真力,知道他是想逼自。己使用拿手功夫,以便查出他的身份。心鑒身形一滾,以“懶虎滾草”的招式,極其巧妙地躲過了張應和的黑虎爪,同時,身形滾動之際,右腿一擺,橫掃過去,暗施“虎尾鞭”的殺著,張應和若被掃中,任他功力之高,已蹭身龍虎山大長老,只怕也要受傷。  
  張應和一抓不著,已見和尚的右腿掃來,當下連忙身形橫掠,氣得大吼出聲。因爲心鑒所使的五虎門的拳腳與他的黑虎爪對抗,明顯含有瞧不起龍虎山的含義。五虎門在武帳中不過是一個不入流的小流派,而龍虎山的黑虎十三抓才是虎形武功的正宗。張應和大怒,橫掠之後,身形尚未落地,已經身形變勢縱起,猶如餓虎一般地撲了上去。
  張應和以一招“黑虎撲羊”撲殺過去時,虎爪之中,已經暴射出數股隔空指力,六道白光成扇形點了過去,將老和尚的上身及頭部盡行罩殺在地上。 
  心鑒和尚一聲不響,雙肩在地上一墊,身形陡然迎著張應和的虎撲之勢斜射出去,竟然腳在前,頭在後地仰身從張應和的虎撲之下,與張應和的身影交叉對射而過。他的身法如此奇詭,使張應和根本連想也想不到他會有如此變勢。刹時間,張應和那極爲淩厲的從虎爪中發出的隔空指力,便盡數打在老和尚才空出來的溶岩石上,打得堅硬的溶岩石石屑紛飛,連石屑也破空有聲。
  張應和一撲不中,身形著地,一彈一翻,已經仰身站起,正待再攻,只聽得老和尚道:“且慢!”
  張應和站定一看,頓時目瞪口呆:只見老和尚擡起的右手上,兩根指頭上用內力吸著兩片道袍的布片。他再低頭一看,自己的道袍前襟正中有兩個破洞。  
  張應和臉色蒼白,明白老和尚在以奇詭身法和自己上下交叉而過時,已經順手出招拈去了自己的道袍。老和尚如不拈去道袍,而施殺手,拳、掌、指皆能置一百個張應和於死地。想到這裏,張應和心灰如死。猶其令他心中駭異的是,自己輸在這奇詭身法之下,卻根本不知這等武功出自何門何派!他以龍虎山大長老的身份,對這種奇詭武功連聽也沒有聽說過。  
  張應和不禁呆如木雞。
  老和尚說:“張大長老,老衲知道你爲人甚爲正派。所以老衲與孟兄弟在關外辦事,本當殺你滅口的,也不殺你了。只盼你回到中原後,勿要泄露了老衲和孟兄弟的行藏。”
  張應和心有不甘:“貧道那龍虎山的護教秘笈,總得有個地方查吧?”  
  “你剛才不是說孟家有三人還活著麽?你何不去找找另外二人?”  
  張應和歎了口氣道:“告辭。”說罷,展開身形飛掠離去。
  孟大宇道:“多謝兄長。”
  心鑒道:“爲兄多事,兄弟莫怪。兄弟武技天下第一,只是內力打熬不夠。許多武技一用之後,下一次就不一定還能奏效。老衲聽說兄弟家傳的真陽通天經,以吸收天地靈氣來增長內力。鳥德鄰池對岸的老黑山前力,有一處溫泉,附近土著敬爲藥泉神泉。兄弟何不去那附近練功,以吸地靈之氣?”
  “小弟正有此意。” 
  此後,孟大宇每日便去藥泉山下的溫泉附近擇地練功。心鑒就守在莫拉爾火山井內。二人中有閑者便去獵獸,日子倒也過得寧靜。
  如此一月有餘,才又有敵人尋來。
  那是一個月夜。孟大宇在溫泉旁邊練子時氣,收功之後,已是丑時與寅時交替之時。這時月行中天,將溫泉附近的山。水照得很亮,那些奇形怪狀的類獸石更加活靈活現,孟大宇就不禁多坐了一會兒。這一獨坐,想到紅雪山的月夜也是這般皎美,頓時便想起家人,不禁愁從心起。
  紅雪山霸主宮水孟二氏族人,乃是一祖傳下來的一個大族。就孟大宇這一房講,還有母親、妻子和一個才六歲的小兒子留在山莊之中,山莊被屠,只怕就難以倖免了。孟大宇,從在白頭山天池聽到消息,就想回山西去看看,但好不容易才尋找到與神車、神珠有關的一點線索,他又怎敢錯失良機?這次如若錯過了機會,這一生或許連一點機會也不會再有了。他的父親孟渝軒找了一輩子神車,連影子都沒見到一點,每次想到這裏,他就咬牙留了下來。
  他父親臨終時握住他的手說:“宇兒,爲父當年曾親眼看見你的高祖盂明達從天上回到人間,那臨終前的一縱,直縱上天空三十多丈,以真氣沖斷心脈時,金身發光,竟如一顆下墜的流星—般發亮。你高祖便是神車變化出來的神人。我父子二人讀書三室,也沒弄明白神車爲何物。爲父找了一輩子神車,連影子也沒找到一點。宇兒,你發誓,你以查明神車爲終身己任!”  
  孟大宇跪在榻前發誓:“孩兒發誓終生以尋找神車爲己任。此事大於家國之事,大於個人身家性命之事,義無反顧。”
  霸主宮從始祖水岳安起,便以征服黑白二道、淩駕于整個武林之上爲目標。所以得罪的武林同道可真不少。山莊內從不在武林作惡的婦女小孩,只怕也是別人報復的物件。
  孟大宇爲母親、妻子和兒子的性命深深惋惜,不禁長歎了一口氣。
  這時候,他聽到遠處一個聲音說:“師父,這等荒無人煙之地,連土人也沒有一個,那紅雪山霸主宮的人,怎會在這裏?”  
  一個陰森森的聲音冷笑道:“嘿嘿!郡主不見那邊藥泉山下坐著一個人麽?只怕便是正點子了!”  
  這聲音是從西南方臥虎山方向傳來的。孟大宇聽到聲音時,便已警覺,及至想要回避時,已經遲了。一個頭陀打扮的中年人已經如鬼魅一樣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那頭陀打量了一下孟大宇道:“嘿嘿!果然是中原武林人。閣下是姓孟還是姓水?”  
  孟大宇一看那人面色發黑,穿著爲頭陀打扮,便知道是中原百毒門的門主百毒頭陀尋仇來了。九十多年前,他的高曾祖孟明達在大明朝紫禁城內大敗百毒頭陀,從此就結下了仇恨。百陀頭陀的後人一有機會就到紅雪山來尋仇。如今霸主宮被血屠了,更是他尋仇的好機會到了。  
  孟大宇沈聲道:“在下姓孟還是姓水,與閣下有何關係?”
  “只要是山西霸主宮姓水姓孟的人,皆在百毒門的殺伐之列。”  
  “來吧。在下姓孟。”孟大宇不想和人糾纏,可是,既然仇家找上來了,總不能怕死連姓什麽也不敢承認吧? ”
  這時,一條黑影飛掠而來。孟大宇看出這是一個滿族的宮裝少女。剛才她喊百毒頭陀爲師父,武功比百毒頭陀低了許多,所以遲到了片刻。百毒頭陀見她到來,便說;“郡主,你站後一些,看爲師怎麽殺了這人。”  
  孟大宇怒道:“好哇!百毒頭陀,你公然投靠了清國?”
  首毒頭陀冷笑道:“清太祖努爾哈赤的侄兒,當今清太宗,的堂兄鄭親王濟爾哈郎王爺,敬老夫爲王府上賓。老夫是王府上賓,晃自由之身,怎麽算投靠清廷呢?”
  “清廷累犯明疆,你卻教習清國子弟武功,不是投敵賣國又是什麽?”  
  “我百毒教主收徒弟全憑一己好惡,與二國交兵全無關係。這郡主又不上陣破敵,學著玩兒罷了。你這狗才,亮兵刃吧。” 
  孟大宇知道一戰難免,忙從懷中摸出一顆藥丸塞進口中,然後潛運真力,蓄於雙掌。他打算等百毒頭陀一動,便要制敵機先。  
  九十年前,老百毒教主與孟明達在北京紫禁城決鬥,百毒教主運功半個時辰,將蓄於體內的十種巨毒分別運集於十指之中,更以百毒內力貯于丹田,以生平最得意的武功“真力吹”與孟明達打鬥,結果仍然敗于孟明達之下。  
  而這一代百毒教主卻根本沒有將孟大宇看在眼中,他將右手的鑌鐵鏟交於右手,右拳擡起,以食中二指伸直對著孟大宇,漫不經心地一點,頓時二股黑光一閃,帶著尖銳的破空之聲,直向孟大宇射去。  
  孟大宇知道這隔空指力含有巨毒,不敢硬碰,而且這指力之強,也非他此時的功力敢於硬碰時,當下身形晃動,腳踩真陽幻影步,一步躲開,已經掣劍在手,從偏門刷地一劍便向百毒頭陀刺去。百毒頭陀左手鑌鐵鏟一揮,就向孟大宇頭部打去,竟然絲毫不理睬孟大宇的長劍。
  孟大宇的三尺長劍,如要刺中百毒頭陀,全靠欺身近步長劍才遞得進去,而百毒頭陀的八尺鑌鐵鏟用單手揮舞,卻於一丈開外便可打人。哪知孟大宇這一招猛攻卻是虛的。他長劍一縮,突然貼地一滾,揮劍便向百毒頭陀的雙腳斬去。
  百毒頭陀這時的身形並未完全變爲正手,鑌鐵鏟打出之時,已被孟大宇從後側面以地躺功夫搶了內門斬他雙腳,百毒頭陀大驚之下,只好飛身縱起,直縱起三丈多高,方才躲過這一招快如閃電的地堂斬。
  哪知孟大宇這一虛一實的二招攻勢,皆不是真實殺招,目的就是要逼百毒頭陀擁身縱起,身形無根,他才另施殺手。這時,孟大宇身形還未彈起,立即左手一揮,打出了霸主宮的老祖許小薇自創的“萬毒一拂”絕殺之著,頓時一片藥粉塵將百毒頭陀罩了一個透死。  
  百毒頭陀一聲大吼,從空中直跌下來,昏死之前,脫手以手中的鑌鐵兒向盂大宇扔打過去,孟大宇一滾避開,百毒頭陀的鑌鐵鏟便打在溶岩上面,沒入石中幾達一尺,這時百毒頭陀的身體才落下地來,跌倒在溶岩石上。
  孟大宇身形一彈,已經站起一邊,正擬略事調息,只聽一聲嬌喝,百毒頭陀的女弟子已經攻了上來。 
  孟大宇一看就知道這姑娘武功不高,身法步法及其速度,只不過是一般鏢師的水平,劍法更是平常。孟大宇直待她攻近了身,才伸出長劍隨手一絞,便將那少女手中的長劍絞飛出去,然後上步出指,便制了那少女身上三處動穴。接著從身上摸了一粒藥丸,塞進少女口中,以內力送入他的腹中。
  那少女大爲驚恐,顫聲道:“你……要殺我?”
  孟大宇道:“我殺你作甚?你雖然站在上風一方,也難免吸了毒氣入鼻。我給你服的是解藥。” 
  那少女驚駭稍減:“你會不會殺我師父?”
  “在下不想仇怨越結越深,殺他作甚麽?”
  “那麽,請你給他也服一粒解藥。”
  “解藥是要給的,不過他武功太高,在下可不敢大意。”孟大宇說著,隔著二丈距離,以隔空指力先點了百毒頭陀的幾處穴道,然後才走上前去,低下身子,分開百毒頭陀的嘴唇,要喂他解藥,百毒頭陀突然撮口一吹,頓時就將孟大宇吹飛出去,仰身摔倒在一丈多外的地上,昏死過去。
  百毒頭陀彈身而起,哈哈一笑道:“這小子比孟正流心好,真心想化解仇怨,竟將起死回生的七味雪蓮丸給老夫服食!嘿嘿,看在這點好心份上,老夫也只好不殺他了。”
  百毒頭陀從身上摸出一根二指粗細的牛筋繩,將孟大宇的雙臂雙腕密密地綁在胸前,打上普天下只有他自己才解得開的印結,然後才從懷中摸出一顆拇指大的專解他那真力吹的解藥,喂進孟大宇口中,這才丟下他不管,走過去解了那個少女被制的穴道。  
  那少女穴道解開後,走過去將她自己的長劍撿回,說:“師父,這人心地仁厚,你卻爲何要暗算於他?”
  百毒教主道:“郡主,你不見他剛才那幾招麽?招招皆是中人立死的殺著,如非老夫功力深厚,精通毒物,懂得閉穴法門,豈不已經成了他的俘虜?”
  “但他畢竟無心加害於你。你又綁他作甚?”
  “你以爲爲師要殺他麽?姓孟的小子用處大著哩!”百毒頭陀說罷,走到孟大宇身邊搜了一遍,見沒有他要的東西,便失望地將孟大宇弄醒,以便盤問。  
  孟大宇睜開雙目,看見百毒頭陀師徒站在一邊,明白自己如此小心,還是著了道兒,不禁起身苦笑道:“百毒教主,你是怎麽找上在下的?”  
  百毒頭陀冷笑道:“這倒是純爲偶然。老夫在盛京街上,看見正一教的大長老張應和,於是明白山西霸主宮水孟二姓中,必定有人在關外。於是老夫到處尋找,不想果真被老夫找到了你。孟公子,你將神珠交出來吧,老夫可以立即放你,而且舊怨兩清!”  
  “豈有此理!天下哪有什麽神珠?”
  “那你到關外來幹什麽?”
  “找藥,凡練真陽內力者,均需苦寒之地的藥物調和。”
  “老夫又不是三歲小兒,你騙得過老夫?”
  “你先抱成見,在下可解釋不清楚。”孟大宇說到這裏,突然仰天長嘯。  
  百毒頭陀一驚,立即明白他是以嘯聲呼喚強援,急忙一指點出,點在孟大宇的昏穴之上,挾起還未倒地的孟大字,喝道:“郡主,快走!”如此一來,孟大宇嘯聲剛起,又立即斷了聲音。  
  “師父,以你的武功,還怕誰來?”少女口中說著,但腳下還是隨著百毒頭陀掠了出去。
  百毒頭陀邊走邊說:“這小子生在霸主宮中,卻是正人君子。如是弱手,他斷不會以嘯聲喚來受累。那人一定是武功極爲厲害,所以正一教的大長老才會鎩羽而去。咱們要在這小子身上查那神珠,又何必與那人糾纏?”  
  百毒頭陀一邊說著,一邊加快身形,飛掠離去。
  這時候,心鑒大和尚正在遠處的莫拉爾火山井下打坐。孟大宇貪於練氣,有時徹夜不回莫拉爾火山井下,所以心鑒也不以爲奇。直到第二天天亮以後,還不見孟大宇回來,他才找去了藥泉山。  
  他沒有找到孟大宇,卻發現了被指力打碎的溶岩石。這些溶岩石本來是灰白色的,卻變得發黑,十分顯眼。等他發現一柄鐵鏟插進溶岩又被拔走後留下的鏟痕時,他明白這是百毒教主擄走了孟大宇。
  心鑒急忙奔回莫拉爾火山井下,將藏有那具宋朝古屍的石室外面的裂縫封閉了,直到他仔細查看也看不出破綻時,才又分段飛縱出火山井,向南方飛掠追去。

此帖於 2008-07-08 07:24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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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美女愛硬漢

  孟大宇醒來時,發現自己的雙手已經不再被合綁在身前,而變成了雙手雙腳成“大”字被仰天分綁在一架刑架上。他潛運內力,發現內力不通,有三處穴道被制,他不明白身在什麽地方,便悄悄運氣沖穴。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他聽得門被打開了。他連忙停止運氣沖穴,又假作昏迷。  
  那人走近了。孟大宇鼻中聞到淡淡的一股香氣。他明白,來人是個女子。女子要折磨人,那可是花樣百出的。他準備好了承受各種折磨。 
  突然,他覺得鼻中一癢,情不自禁他打了一個噴嚏,接著他聽到一陣銀鈴似的清脆笑聲。他知道無法再裝,只好睜開雙目。  
  百毒頭陀的女弟,子站在刑架之前。孟大宇明白了,這裏是王爺府的地牢。  
  “你已經醒過來了,爲什麽還假裝昏死?”王爺府的郡主笑著說,她笑起來很美,猶如太陽一般明豔照人。孟大宇瞠目望著她,不明白她用細木棍搔癢自己的鼻腔是什麽意思?更不明白那天真無邪的笑容孰友孰敵?
  郡主說:“你餓不餓?”  
  她這一問,孟大宇頓感饑餓難忍。他問:“郡主可否告訴在下,這是什麽地方?”
  “這裏是王府大牢。”  
  “他將在下弄到了盛京?”  
  “是的。他要從你口中逼問神珠的下落。你告訴我,神珠是什麽東西?”
  “你師父沒有告訴你麽?”  
  “他說得含含糊糊,我聽了半天還是不明白神珠是什麽。”
  “那麽我也對你說不明白。”
  “你肯定知道的。不然我師父不會費那麽大的勁抓你。”
  “我也這麽想。但我真不知道。”
  少女見他不肯說,很失望,呆了半晌道:“我給你拿了點吃的來。你先吃東西吧。”她從身上解下一個布袋,從裏面拿出兩塊熟牛肉,送到他口邊。孟大宇想了想,咬下一口,如此將兩塊牛肉吃完,孟大宇道:“多謝。”
  “不必謝我。十天前,你給我吃了七味雪蓮丸,咱們算扯平了。”  
  孟大宇笑道:“你倒很有中原俠女的風度。”  
  “你別誇我。你苦不講神珠在哪里,我照樣會打你的。”
  孟大宇苦笑著閉上雙目。他剛閉上雙目,突然小腹吃痛,痛得他抽了一下。他睜眼一看,那郡主正好收回手掌。原來正是她一掌刀砍在孟大宇的小腹上。折磨已經開始了。
  孟大宇一咬牙間,突然感到任脈中有氣上湧,他那被封的穴道,無巧不巧地被她剛才那一砍掌震開了。他連忙運氣護住身體。  
  “說不說?”郡主恨聲問。  
  孟大宇又閉上了雙目。 
  少女大怒,又一砍掌砍在孟大宇的小腹上。可是這一次她不但沒有打痛孟大宇,反倒將她的砍掌震了回去,打在她自己的頭上,連身子也被震退了二步。
  少女大怒,走向牆角操起一根木棍,一聲大喝,便以木棍向孟大宇身上劈打下去——只聽哢嚓一聲,木棍猶如擊打在石頭上一般,斷爲兩截。
  地牢門外,傳來了百毒頭陀的大笑聲。  
  “師父,這人的武功怎麽這樣高呀?”
  “爲師早對你講過了,你偏不信。這人在霸主宮水孟十雄中排名第三,就是在中原武林,武功上排名也不會低於前二十名。你那點拳掌棍棒,怎麽奈何得了他?你站開,看爲師來逼問他?”百毒頭陀說罷,走近刑架。
  孟大宇睜開雙目道:“百毒頭陀,在下先對你講清楚。我水孟一氏,與你百毒教無仇無怨。當年我孟家的老祖宗孟明達在明宮中與你教的老教主公平一搏,敗了一仗,也不該如此心胸狹窄,陰魂不散。你苦無端折磨在下,可要先想清楚後果!”  
  百毒教主冷笑道:“霸主宮如日中天時,你這麽說,老夫還會想上一想。如今霸主宮不存在了。老夫還怕你麽?孟大宇,是識相的快將神珠的下落說出來!”  
  “在下如有神珠,會敗於你麽?”  
  “那就將找到神珠的線索說出來?”  
  “沒有什麽線索。”
  “那你到關外來幹什麽?”  
  “找藥。在下見那藥泉山的溫泉頗有地靈之氣,便留在那裏練功。”  
  百毒頭陀也知道霸主宮人修練真陽通天經上的內功,全靠吸取天地靈氣,所以練氣進境很快,找對地方練一年,勝過常人以普通功法練十年。但他不甘心就此信了。他恨聲道:“你這狗才,不動真的,諒你也不會就說出真話!”說著彎下腰去,在孟大宇的六處穴道上點了一遍,孟大宇頓時就痛得哼出了聲音。  
  “這是百毒炙骨指!”百毒陀道:“就是神仙也只咬牙忍得住片刻,便會出聲嚎叫,普天之下不嚎叫者,百年來沒有一人。孟三雄,還是將線索說了吧!”
  孟大宇咬著牙,閉著眼,運功抵禦遍佈全身的體內巨痛,不願哼出聲來。可是他不運功還好,一運功頓時感到內力在消失。他連忙停止運功。一停止運功,那巨痛便痛得他無法忍受,少時便滿頭汗珠流耥出來,再瞬間,他的嘴角沁出了血迹,不時便失聲哼叫起來。  
  “孟三雄,老夫早就說過,天下無人能忍受百毒炙骨指的折磨。說了吧!”  
  “你要在下說什麽?”
  “說出尋找神珠的線索。”
  “神珠在天上,在玉皇大帝的巡天神車中。”
  “神車又在哪里?”  
  “在九天之上……到處飛巡……。”  
  百毒頭陀一呆,頓時大怒……一重天已經叫人不著邊際了,九天更是何其浩渺,叫他到哪里去找神車?他擡起掌以掌刀對準孟大宇,大聲吼叫:“說實話!神車在哪里?”
  孟大宇痛得臉孔扭曲,想到無端死在百毒頭陀的掌下,實在是不值得,不禁苦笑道:“你這魔頭,有本事何不自己上天……去找?”一個“找”字說完,他已經痛得昏了過去。
  百毒頭陀想不到這人至死不說,不禁發起呆來。  
  王府郡主在一旁道:“師父,你快將他的百毒炙骨指解了吧。你真的要弄死他麽?”  
  百毒頭陀聽得少女聲音含泣,不禁回頭一看,只見這郡主滿臉淚水,竟如雨後梨花一般,不禁奇道:“郡主,你哭什麽?”  
  “我們滿人崇敬硬漢。”  
  “原來如此。”百毒頭陀失笑道:“你喜歡上他了?”
  “呸”郡主輕斥。“你快將他的酷刑解了吧!”
  百毒頭陀將一粒藥丸敖入孟大宇口中,然後解了炙骨之穴,恨恨而去。  
  少女守在孟大宇身邊,從身上摸出一塊白綢手巾,替孟大宇將血和汗揩幹。不一會兒,孟大宇醒過來了。他睜開眼,看見少女坐在刑具旁邊,正在關心地注視著自己,不禁一呆。
  她柔聲問:“你醒了。還痛不痛?”  
  孟大宇奇道:“在下痛不痛,與你何干?”  
  郡主怒道:“你這人真不識好歹!痛死你算了!”說完,突然又撲哧一笑道:“你不要人關心麽?你收我做徒弟,傳我內功,我可以救你出去。”  
  “你要我收你做徒弟?”
  “正是如此。”
  “你有百毒教主爲師,還拜我作哪門子師父?我不是百毒頭陀也打不贏麽?”  
  “我師父武功陰毒,我可不願再作他的徒弟。我聽父王說中原武功分爲正邪兩派。孟大俠,你想,我放著正派武功不學,去學百毒讓的陰毒武功,以後弄得滿身毒氣,如何和人相處?如苦練了他們的內功,毒力入血,人也會變得醜陋不堪。你收下我吧。” 
  孟大宇料不到這個十七八歲的少女竟然懂這麽多。只是她人古怪,說變就變,全憑一時興之所至,這一點卻與他那中正規矩的爲人不合。他說:“我不會收你爲徒的。我有事要辦,無暇教你武功。”
  “你要找神珠?”她尖銳地問。 
  孟大宇機變地笑道:“天下哪有什麽神珠?在下血仇在身,要以性命去查仇家。”  
  “但你若收我爲徒,我可動用我父王的力量助你一臂之力。”  
  “你想錯了。”孟大宇笑道:“我的仇家在中原武林,武功之高,勢力之大,不是你能想像的。鄭親王府中這點高手可起不了作用。我若收你爲徒,等於是拉你去死。”
  “你以爲我是怕死之輩麽?”
  孟大宇怒道:“休要多說,在下絕不收滿族女子爲徒!郡主大好前程,請自重!”說完,他閉上了雙目。
  少女大怒,猛地擡起手掌,向著孟大宇的臉頰摑去。可是,掌勢快近孟大宇臉頰時,卻突然變輕了。以致手掌打在孟大宇臉上,就像是一次重重的撫摩一般。摑了之後,少女的臉上反而變得緋紅。她嗔罵道:“你這迂腐的笨才!”
  她轉身沖出了地牢。  
  與此同時,心鑒和尚已經追到了盛京。  
  這一年是清太宗皇太極在位的十六年末,是清太宗改無後的“崇德”七年底。明清二國在遼東打了一場大仗,因這一仗,明朝國力大損。
  先是於崇德五年秋,清太宗派兵將錦州圍了,搶割了城外的莊稼。崇德六年又因搶糧派兵攻打綿州。
  薊遼總督洪承疇聞報,帶了王朴、曹通、吳三桂、白廣恩等八位總兵,統兵十三萬,馬匹四萬前去迎敵。軍中所帶糧草,足足夠這十三萬兵四萬匹戰馬吃一年。  
  兩軍在綿州城外松山接戰,互攻不下。數日間,竟成僵持局面。  
  洪承疇老謀深算,小心謹慎,步步爲營,節節推進,使用的是保存實力,等候戰機的戰術。誰知兩軍對接不到數日,卻被清軍多爾袞搶去了輜數百車。洪承疇聞報,又驚又急。正在驚包之際,偏偏遠在京師的兵部尚書陳新甲來令催戰。洪承疇只好偷營快戰。  
  清軍的軍師範文程算准了洪承疇會孤注一擲,預先挖了刺壕、備好了箭手和火炮,埋伏了騎兵。結果明軍偷營大敗。接著,明軍又被清軍反偷營,損傷無數。明軍兵敗退軍,又被截殺。
  明軍被沖得七零八散,洪承疇帶人死守松山城中。糧盡之際,部副將夏承德,被清軍招降,半夜獻城,於是清軍湧入城中。  
  吳三桂、王朴等總兵在兵敗後逃回關內去了。松山城內的幾個總兵血戰而死。洪承疇在府中正在一籌莫展,總兵邱民仰滿身血污,退回了府中。
  “總督大人!”邱民仰以刀拄地支撐傷體聲音嘶啞地說,“曹總兵他們都已戰死了!”
  洪承疇大驚失色:“這大勢……怎麽會去得如此之快?”
  邱民仰恨聲道:“文官三隻手,武將四支腳!偏偏出征大員如何戰如何守,還得聽從千里之外的瞎指揮。如此胡折騰,這大勢不去,反倒奇怪了!”  
  洪承疇默然無語。
  邱民仰身受重傷,喘息道:“洪公請自行設法保重吧。民仰傷重,無法保公突圍。民仰一死以報皇恩,要先走一步了!”言畢,回刀向項,自刎而亡,屍體前傾,便倒在洪承疇身邊,頸中鮮血狂噴,濺到了洪承疇的官靴上面。
  洪隨疇到了此時,知道自己突圍不出去,也只有死路一條了,當下伸手抓住佩劍,便要拔劍自盡。可是身子一動,洪承疇看見了邱民仰的屍體。那鮮血流了一地。洪承疇微感頭暈,似乎是被血腥氣窒息住了。略一猶豫間,他對這種斷頸自刎的死法生出了無限的厭惡之感。他手一松,出鞘一半的長劍又落回了劍鞘之中。他呢喃道:“膚發受之父母,縱死也當全屍以見地下先人。哎!不如投繯自盡吧!”  
  想到這裏,洪承疇解下腰帶,結好之後挂于梁上,再歎息,才將脖子伸直,以命投繯。
  突然,洪承疇聽到雜亂的腳步聲一湧而入。有人將他攔腰一抱,有人奪去了他的佩劍,然後將他按在地上,捆綁起來。到了這時候,洪承疇明白,自己被擒了。
  於是,他閉上雙目,誰也不看。他先是被人推著,後來被人架托著,經過了一些什麽地方,聽到了一些什麽呼叫,他一概不理。他明白自己正被押往清軍大營。他此時心存死志,倒也無所畏懼。他只在心中暗暗覺得遺憾,一是遺憾自己被部下出賣,成了別人求生存求榮華的踩腳石;二是遺憾自己藏在府中的才十五芳齡的美少女碧玉姑娘不知此時被誰搶去了,而他從廣東帶出來的男色玉兒俊仆,大約已死於亂軍之中了。
  突然,嘈雜聲遠去了。周圍變得鴉雀無聲。他聽到了前明將領李永芳的聲音:“啓奏陛下,薊遼總督洪承疇候陛下聖裁。”
  這時,洪承疇仍然昆閉雙目。他聽到一個聲音發怒道:“你們怎敢對洪先生如此無理?退下!范丞相,請你代朕爲洪先生松縛!”
  洪承疇聽這聲音,雖然洪亮,但語音之間微帶喘息,似乎中氣表面亢陽其實並不充足,他微一思索,便明白了這清皇帝大約和自己一樣,在疆場上忙於馬背征戰、在疆場下忙於女人的胸脯上進行征戰,所以才會如此。他不禁微微張目,看了清太宗皇太極一眼。
  範文程爲洪承疇松綁道:“文程得見洪公,三生有幸也。”
  洪承疇冷哼一聲,又閉上了雙眼。 
  範文程,字憲鬥,盛京人。他于萬曆四十一年考中大明生員,自忖才學不凡,本當中舉榜首,不想僅爲秀才。他爲此憤而不平,心懷異志,在努爾哈赤起兵反明之初,即萬曆四十六年,他便降了努爾哈赤,時年才二十一歲。努爾哈赤去世後,他又輔佐皇太極,以後還爲順治及康熙輔臣,實在是清國的四朝元老。
  他這時受令爲洪承疇松綁,已知清太宗之意,所以洪承疇哼他,他也不在意。
  “下人得罪洪公之處,請多包涵。”
  範文程這年三十八歲,在清廷已是一切軍國大事的參與決策人之一了。洪承疇當然明白這種客氣乃是勸降的前奏,當下只是閉著雙目冷哼。
  範文程道:“兩國交兵,必有勝負。而明朝此次兵敗,非公之過,實在是明廷的兵部尚書陳新甲誤公。公爲朝庸所誤,何不另投明主,以謀後半生的事業?”
  洪承疇一聽勸降,連呼:“不降不降!”  
  範文程笑道:“先生前半生雖然也是封疆大臣,可是處處掣肘,未能盡情施展才華和抱負。古人曰:‘士爲知己者死’。大清國太宗皇帝,賢明聖偉,對先生充滿敬意,有心與先生一起救中原百姓于官匪混戰的水火之中,先生何不以天下蒼生爲重,加投明主以共攘大事?”  
  洪承疇大呼:“我只知有死,不知有降!”呼罷,側身向西南方向,閉目向天,仰首等死。
  豫親王金澤,是清太宗同父異母十五弟,見洪承疇如此狂傲,不禁大怒,堂地一聲拔出腰刀,大喝道:“這人想死,賞他一刀好了!”
  清太宗的長子豪格,受封肅親王,也拔出佩劍喝道:“這人愚不可及,偏要做昏君的愚臣!何必同他絮聒?殺了算了!”
  清太宗叱道:“休得無理!退下!”
  二人見太宗不悅,憤憤退出。
  太宗道:“文程,朕以爲你不妨將洪先生請去你的營帳同住,從長計議如何?”  
  範文程道:“陛下聖明,臣領旨。”說罷,挽起洪承疇回到他的營帳,擺上酒宴,慢慢勸降。偏這洪承疇垂頭閉目,不食不言。範文程勸了半夜,也只好作罷。
  第二天,範文程連換幾種勸降方式,直說得口幹舌燥,但洪承疇任他口吐蓮花,抱定一個不理,一個字也不回答。下人送上飯食茶湯,他也一概不沾。  
  如此直到清太宗班師回朝,洪承疇仍不歸降。
  班師之日,文武百官迎至三十裏外。範文程令人備馬,與洪承疇同行,一路時時勸解。洪承疇沿途見得迎送的兵甲盡皆肅整壯碩,心中不禁暗自歎息不已。
  清軍班師的軍甲從盛京南門進城,正好心鑒大和尚追到了盛京。心鑒在人群中看見洪承疇被俘,心中歎道:“連薊遼總督都被人家抓回去了,這戰爭是怎麽打的?”
  正允看時,心鑒陡然看見一位滿族親王的身後,高頭大馬的侍衛群中,有一個漢裝侍衛,身著便袍,面色呆滯。如非心鑒精於此道,旁人誰也看不出這人戴了人皮面具。
  那人腰板挺直,雙目前視,似乎根本不看路旁的人衆。但他走過心鑒所站的人群時,卻將臉極爲自然地調向別處張望。
  心鑒施展傳音入密功夫,向著那人的耳朵喝道:“喂!”
  那人眼看掩藏不過去了,只好傳音入密回話道:“恩公請稍候。”說完之後,隨著大隊不動聲色地進宮去了。在那悶雷一般的馬蹄聲中,常人說話還得大聲喊叫才能聽到,那人傳音入密,聲音雖然細不可聞,但傳入心鑒耳中卻清晰無比。可見此人武功之高。心鑒明白他沒有認錯人。
  大隊過完,市民散去,心鑒便退至不遠處的市井中盤膝坐下,假作化緣的遊方僧,心鑒又老又瘦,一件僧衣又破又髒,倒也很像一個乞討度日的野僧。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那人來了。他從心鑒前面照直走過,並不招呼。心鑒等他走遠了,才起身尾隨而去。
  那人直走了七八條街,來到城西的一家酒樓,照直上樓而去。心鑒隨後走進酒樓,便被店家攔住,店家尚未開口攔喝,只感到有一股無影力道將他推開,再一看,和尚已經上樓去了。
  那人仍是一身便袍,看見和尚過來,便起身道:“在下許一孤,懇請大師同飲一杯。”
  心鑒道;“阿彌陀佛!遊方僧隨遇而安,倒也無妨。”
  店家上樓,那人隨手扔了一錠五十兩的銀子在桌上道:“一個時辰內,不得放別的酒客上樓打擾。酒肉素食,只管送來,另行結帳。”
  小二大喜,撿了銀子,下去張羅。
  那人傳音入密道:“身在清國,宋陽夫不便對恩公大禮相見,求恩公恕罪。這裏有一隻小盒,盒中裝有一顆夜明珠,價值大約八萬兩金子,求恩公收下,換了金子買酒喝。”
  心鑒傳音入密道:“老衲不要夜明珠。老衲要求你辦一件事。”
  “不會是爲了洪承疇吧?”那人面露憂色。
  “洪承疇與老衲無關。”心鑒說:“貧僧要找百毒頭陀。”
  那人頓時松了一口氣道:“百毒教主在濟爾哈郎鄭親王府中作賓。”
  “多謝。”
  “恩公找百毒頭陀有什麽事?”
  “他將貧僧的一個結義兄弟抓走了。”
  “原來如此,在下聽候恩公差遣。”
  “領情。但貧僧看閣下的樣子,似有隱密之事要辦,不願以真面目示人。那就免了吧。”  
  “也好。”那人說。“酒菜來了。大師請。”
  店家上好酒萊下去後,心鑒道:“閣下聽說貧僧的事與洪承疇無關,好象很高興。”
  “是的。恩公如要救那姓洪的,可就棘手了。皇宮之中,滿漢蒙回藏的高手,西藏密宗佛門、中原道家關外道家的高手,能與在下一搏的,就有二十多個,能在一百招內勝了在下的,有大約十人,五十招內能勝在下的有大約五人。另外還有沒有高人,在下不知道。”  
  心鑒驚道:“大清皇室怎地收買得到如此之多的武林高手?”
  “清番這些年累勝明軍,搶奪了大明很多財物,庫銀豐足。效力大清的武林人,財物美女享之不盡。” 
  “原來貪圖的是這個。”
  “在下可不是……”
  “明白。不管你有什麽事,老衲可無暇再幫你。這就告辭。”
  那人知道留心鑒不住,忙道:“恩公如要差遣在下,請來代善王府找漢班侍衛統領淮陽許一孤。”
  “明白了。”心鑒說,下樓而去。
  下午。心鑒繞去鄭親王府,假作化緣,察看了一番。半夜時分,便越牆進入了鄭親王府,查找孟大宇下落。
  心鑒從王府的房頂上輕輕飄過,看見一進庭園旁邊的二扇窗戶中還有燈光,並且有聲音傳出,便向那處飄掠而去,在屋頂上潛聽。  
  只聽一個女聲說:“父王,孩兒要拜那人爲師嘛。”
  心鑒聽那少女稱另一人爲父王,便知是濟爾哈郎本人正在和女兒談話,不禁便多留了一層心。  
  只聽鄭親王道:“荒唐!你才拜百毒教主爲師不到半年,怎地又要改投別人門下?何況那人是何來歷?願不願收你爲徒?百毒教主又准不准你改換門庭?這些事都很麻煩。你快息了此念吧?”
  少女撒嬌道:“那人姓孟。師父說他是山西紅雪山的大高手。父王,百毒師父太奸詐,只怕有真功夫也不會真的傳與孩兒。那個孟大宇卻爲人正直。孩兒許之以利,他卻不爲所動。父王,你去叫他收我做徒弟吧。”
  這時,另一個聲音插話道:“郡主說那人姓孟麽?恭喜王爺。”
  鄭親王道:“請問大師,何喜之有?”
  “紅雪山霸主宮從明武宗起,便威鎮中原武林,家傳的真陽通天經武功練到第七層時,便成地仙。郡主如真能拜在那人名下學藝,只怕王爺一府皆會得益不淺。” 
  “真有那麽厲害麽?”
  “厲害之處遠不止這點。傳說明世宗手下的道都國師陶仲文就是這位孟大宇的高祖孟明達殺的。那個孟明達得了上界天神的變化,那才真是來去如飛。可惜現世僅二年,就被上界天神接上天去了。”
  鄭親王笑道:“天下哪里真有這種事情?佛道之神,不過是勸善百姓的口實罷了。本王從小在戰場上血戰至今,大小百仗,哪里見過什麽神車?荒唐!”
  “王爺不信麽?我密宗黃教的三世達賴活佛鎖南堅錯教主,就曾在青海湖旁邊的日月山上見到過上界神車巡天。據我歷代活佛傳說,那神車乃是一個大圓盤形的神物,倏來倏去,悄投無聲,有時比閃電快,有時又停在空中一動不動。”
  “怪了。真有此事麽?”
  “唵嘛呢叭咪哄!”那聲音頌藏密佛教六字真經道。“真有此事。”  
  “那麽這個姓孟的武功很高麽?”
  “屬下不知。不過他被百毒教主擒了回來,只怕還算不上絕頂之流。”
  那個女聲道:“他是被百毒教主使奸計抓回來的。”
  鄭親王說:“那又當別論了。桑結喇嘛,咱們一起去看看這人如何?”
  “遵令。”  
  少女高興道:“孩兒這就帶父王前去。”
  少時,三個人從鄭親王書房出來,走過一曲回廊時,那黃衣喇嘛對著一間屋子喊道:“王爺有請百毒教主。”
  不時,一處廂房的門打開了,百毒頭陀出來施禮道:“王爺有何吩咐?”
  鄭親王道:“本王想看看你捉來的那個人。請大師一同前去如何?”  
  百毒頭陀望了郡主一眼道:“願隨王爺前往一視。”
  於是,四人再過了一進庭園,來到一間側屋外面。四個軍士讓進王爺四人後,仍然守在外面。
  心鑒明白這是地牢的入口處,便輕輕從房頂上欺身過去,隱身於附近的假山背後,展開地聽神功,聽那幾人下了地牢後的講話。
  鄭親王一見孟大宇被牛筋平綁在刑床上,便不悅道:“百毒教主,你與此人是世仇麽?”
  “王爺不忍見此人受刑麽?”
  “在本王的地牢中受刑之人,當與清國的軍國事體有關。你們的江湖恩怨,如用王府的地牢囚人,傳到江湖中去,豈不叫本王大失人心?本王以後又何以結交武林高人?”
  “這樣說來,倒是在下失禮?”
  郡主道:“父王,女兒這就爲孟大俠松綁!”
  孟大宇道:“且慢!鄭親王,松綁之後,在下便要奪路逃走的。你先想明白了。”
  百毒頭陀冷笑道:“這位孟三雄是個軟硬不吃的臭石頭。王爺何必屈駕去交結他?”
  鄭親王對孟大宇道:“孟壯士何不在王府盤桓一些日子,大家交個朋友?”
  孟大宇冷笑道:“清番累犯大明邊疆,兩國交兵之際,在下身爲武林人,縱然超然物外,卻也不敢在清王府作賓,被人說成漢奸。”
  鄭親王失望道:“閣下如此硬氣,小女還想拜閣下爲師哩!”
  孟大宇沈聲道:“不敢高攀,免了吧。”
  鄭親王沈吟半晌道:“百毒教主,讓小女將他放了,你二人的恩怨,就以江湖手段了結,你不會反對吧?”
  百毒頭陀冷哼道:“好。孟大宇,老夫在地牢外再等你公平一戰。”說罷,百毒頭陀離開地牢,自去房內取兵刃。
  鄭親王道:“孟壯士,你的兵器呢?”
  郡主道:“他的長劍和袋囊,全叫百毒教主搜去了。我去爲他要回來。”說罷,一陣風似地跑出了地牢。
  少時,鄭親王、孟大宇和黃衣喇嘛從地牢中走出來,站在地牢外面的庭院中。月光下,鄭親王吩咐軍士去取火燭油筒,插於四周。郡主回來,將長劍及袋囊還與孟大宇,孟大宇裝束停當。少時,百毒頭陀提著鑌鐵鏟來了。衆人退開,讓二人決鬥。  
  孟大宇知道自己不是百毒頭陀的對手,自己那“萬毒一拂”傷不了百毒教主,而百毒教主的毒,自己又克制不了,那就只好憑武功拚死一搏,再見機行事了。  
  百毒頭陀心存怨毒,左手提著鑌鐵鏟,右手掌指間真力貫注,走到離孟大宇二丈遠外,右手微擡,做出要以隔空指力擊打孟大宇的架式,突然撮口一吹,只見他口中嗖地一聲吹出一口黑氣,竟然強烈到帶著破空之聲的程度,呼嘯著直向孟大宇的門面吹去,這就是百毒教的護教絕傳秘功真力吹神功。
  孟大宇站在百毒頭陀對面,見得百毒頭陀胸腹微吸,已知他要施展真力吹功夫噴吐毒氣,當下連忙躲閃,百毒頭陀的真力吹毒氣使打在孟大宇閃開後的花臺上,將一架瓦盆景打得粉碎。衆人注目一看,盆中那株君子蘭,竟在落地之後。立即便失去了活力,變得枯乾焦黑。鄭親王在回廊上看得明白,不禁大驚:“這……這是什麽妖術?”
  黃衣喇嘛在一旁道:“這是中原武林的邪派武功。真力吹功夫本身並不是邪門功夫,佛門和道家均有修練者,但並不滲雜毒力。”  
  百毒頭陀冷笑道:“桑結喇嘛,你將老夫的功夫稱爲邪派武功,何時有暇,咱二人倒該親近親近。”
  黃衣喇嘛道:“隨時恭候。”
  少女郡主大聲道:“孟大俠,這等妖邪功夫,你與他鬥什麽?快走吧!”
  百毒頭陀喝道:“他走得了麽?逆徒住口!”
  郡主被喝,不禁大怒:“你這等邪惡師父,誰還認你?百毒教主,咱們從此兩斷,各不相干!”
  鄭親王喝道:“蒙鄂格格不得無禮!”
  百毒頭陀冷笑道:“王爺,郡主要斷絕師徒關係,這話可不是老夫讓她說的。孟大宇,你拿命來吧!”  
  百毒頭陀此時將滿腹怒氣盡行發泄在孟大宇身上,勢必要先殺孟大宇,他雙手握鏟,展開百毒千幻鏟法,那才真是招招取人性命、式式中人立死,再沒有半點故作大度。他內力比孟大宇略高,八十二斤的鑌鐵鏟長達八尺,孟大宇手中的五斤重的輕劍怎敢與他硬碰?當下只好展開身法,不住躲閃,與之遊鬥。
  心鑒和尚躲在暗處,見孟大宇一時不至於就有危險,便不忙出去。  
  孟大宇於躲閃之中,不時偷空攻上幾招。
  但百毒頭陀的百毒千幻鏟法展開之後,越打越快,鐵鏟撞擊到什麽東西,什麽東西就被擊得粉碎。連孟大宇打出去的暗器圍棋子,也被撞成碎片。如此一來,數十招一過,孟大宇便漸漸失去了還手之機。
  自從在鳥德鄰池中毒之後,到與百毒頭陀動手之前,孟大宇累受折磨,體能下降得很厲害。再打了二十多招後,便感到有些氣喘。百毒頭陀攻如閃電,他必須全力躲閃,稍慢一點便會被鐵鏟打中。這是大耗內力的事情。到得百毒頭陀一招“車輪十八鏟”攻了過來時,孟大宇便只好湧身縱起,躍上一棵小兒身軀般粗的大樹閃避。
  百毒頭陀攻得興起,大吼一聲,一鏟砍去,竟將大樹攔腰砍斷。孟大宇只好借力再射出去,再事躲閃。
  心鑒和尚正想出去援手,突見一團黑影從王府的一處屋頂上無息聲無地飛了出來,只一飄掠之間就到了百毒頭陀的上空,這人身形妙曼,就如大鵬飛天一般轉折自如。他一飛到百毒頭陀上空,便伸了右爪,虛空向百毒頭陀的頭頂抓去。一爪抓出,只見白光一閃,空中頓時響起哢嚓一聲劈響。
  百毒頭陀內力深厚,聽得附近有輕微的飛掠之聲時,已經明白有人要援手孟大宇,待得那人飛掠到他頭頂時,他已明白那人要從空中用劈空掌力一類的功夫在中距離攻殺自己以救孟大宇,百忙中著地一滾,向後翻出。那條黑影發出的隔空抓力便盡數抓在地上,只抓得泥土飛濺,勢道極大。
  那黑影在空中見得百毒頭陀向後翻滾逃開,腰身一擰,伸手便向呆如木雞的孟大宇抄去,只一抄便將孟大宇抄起,那黑影就在空中雙腿上下一抖,身形已經變式又向附近的屋頂飛掠過去。途中在一棵樹上一借力,便上了屋頂。
  心鑒看得明白,那人在右手以隔空抓力攻殺百毒頭陀的同時,左手已經用隔空指力制了孟大宇的動穴,所以才能一抄便將孟大宇抄走。心鑒飛身一縱,便向那黑影追去,追去乏時,發聲大喝道:“王道友,休得傷了老衲的結義兄弟!”
  與此同時,只聽百毒頭陀也是一聲大喝:“高陽望,你敢偷襲老夫?”
  二人喝聲未盡,那人已經掠過房頂不見了。
  眨眼間,心鑒和尚的身影也不見了。
  百毒頭陀身形一彈,猶如一道黑煙一般上了屋頂,也追了下去。
  鄭親王的女兒見狀,急忙縱出回廊,便要追去。可是,等她盡展功力縱上屋頂時,早已不見了那些人的影子。她急得在屋頂上大叫;“桑結大師,快帶我去追他們!”
  濟爾哈郎歎氣道:“蒙鄂格格休要胡鬧!下來吧。盛京之中,怎地一下子來了這麽多高手?”他的後一句話,已經不是責備女兒,而是問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只是在場之人,都不能回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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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鐵美人智深如海a

  孟大宇動穴被制,被那人挾在腋下,越房而去。孟大宇沈聲道:“閣下真是全真教龍門派律宗的高陽望?”
  高陽望挾著孟大宇如閃電一般向前飛掠,孟大宇只感到夜風刮臉生疼。高陽望一邊飛掠一邊回答:“在下正是那個高陽望。”
  “閣下挾持在下,又是想謀取神珠?”  
  “孟兄誤會了。貧道是想和孟兄交個朋友。心鑒大師要隱瞞身份,甚至要隱瞞武功。他若不用易筋經內力去禦使少林神功,要從百毒頭陀手下帶走孟兄,只怕也有些麻煩。所以貧道就多了點事。”
  “高兄年紀輕輕,哪來如些神奇的一身內力?”
  高陽望這一年是二十二歲。《中國道教史》①記他於康熙十九年去世,年五十八。但他卻少年老成,留起了頜有髯。這自然是爲了行走江湖時行事方便之故。
  高陽望笑道:“《神仙經》上載:太行有神山,五百年一,開,流出石髓來,服了可成仙。”
  ①任濟愈先生主編。
  孟大宇驚道:“你服了傳說中的石髓?”
  高陽望笑而不答,只管飛掠。心鑒離著高陽望十數丈,似乎追趕不上,又似乎沒有全力追趕。直到高陽望落在關東道教三清觀中的一進鼎壩上,心鑒才身形急掠,飛落下去。
  高陽望已經解了孟大宇的穴道,二人站在鼎壩上。心鑒落下身形後,先開口說:“老衲天臺大覺,幸會高道友。”
  “原來大覺大師也在關外辦事,真是幸會。”高陽望笑著說,也不喝破。實際上,高陽望和他的師父龍門派律宗第六代掌門人趙真嵩,就挂單在太室山外黃蓋峰下的中嶽道觀中,與少室山上的少林寺比鄰而居,連鐘聲也能聽到,少林寺中縱有黑馬悄臥,瞞得了別人,又怎麽瞞得了高陽望他師徒二人?  
  心鑒道:“高神仙將我義弟劫走,想要圖謀什麽?”
  高陽望笑道:“大師說笑了。百毒教主來了,是大師去打發他,還是由貧道代勞?”
  心鑒道:“何用你我二人多事?老衲這兄弟武技術天下第一,只是欠缺內力,許多武技使不出來。孟兄弟,爲兄這裏有一顆大還丹,療毒理氣長內力,你服了之後,調息一個時辰,當能打敗百毒頭陀。”  
  孟大宇默默接過大還丸,想說一聲多謝,又將那兩個字吞下去了。一粒大還丹可增長二十年內力,豈是“多謝”二個字所能道謝的?
  孟大宇默默服下了少林大還丹,然後就在鼎壩上盤膝而坐,調化藥力,導引內力。
  百毒教主這時追上來了,落在鼎壩的另一面,他見一僧一道護定了孟大宇,便站在遠處急思對策。
  一僧一道望也不望百毒頭陀,二人一左一右坐在孟大宇旁邊。百毒頭陀不動,他們也不動。  
  百毒頭陀站了片刻後,便走了過來。他明白自己的武功不是高陽望的對手。高陽望十八歲出道,立即以高氣功和驚人的高超醫術獲得了高神仙的稱號。僅憑他剛才那一手“淩空抓”的功夫,不用兵刃便可在五十招內勝了百毒頭陀。但他百毒教主是何等身份?豈能不戰而退、默默示弱?他說:“高半仙無端攪局,老夫百思不得其解。”
  高陽望道:“不得其解又何必求解?”  
  “高半仙如此一打珠機,反倒成了老夫多事了。豈不怪哉?”
  “怪什麽哉?你有耐心,可等一個時辰,孟三雄調息完畢便可與你公平一戰。你如不耐,貧道可先奉陪。”
  “這孟大宇是老夫的手下敗將。老夫就不信,你這一僧一道調教他一個時辰,難道就勝券在握了不成?”  
  “那你等一個時辰。”
  “高半仙好自信!竟想在一個時辰中調教出一個絕世高手?傳進武林中去,不怕別人笑掉門牙?”  
  高陽望冷笑道:“孟兄在霸主宮中排名第三,並非武技落人之後,僅僅是讀書太多,耽誤了打熬內力的時間。他的內力只比你差那麽十來年,擔心的是你的毒力。等他調息完畢,貧道再贈他一顆玉液辟毒丸,他便可以不懼你的毒吹毒指了。”
  百毒頭陀聽完,再也無法打哈哈了。他這時走亦不是、不走亦不是,想到一戰難免,便暗自調息,潛運毒力。
  一個時辰後,孟大宇一聲清嘯,一彈而起。百毒頭陀一看孟大宇雙目中精光陡盛,似乎有光華射出,不禁大驚。正驚詫間,只見高陽望從懷中摸出一個玉瓶,倒出一粒藥丸,遞與盂大宇道:“盂兄服了這粒玉液辟毒丸,便可放手與百毒頭陀一戰了。”
  孟大宇道:“這藥丸太過貴重,在下可不敢受。”
  “爲什麽?怕貧道以後示惠要挾?其實,你服用之後,以後絲毫不欠貧道人情。”
  心鑒道:“高道長既然如此說了,兄弟就服用了吧。兄弟注意,百毒頭陀的罩門在天突穴和下身的石門穴。”
  百毒頭陀大怒:“老和尚,你是哪座廟裏的和尚?”
  “老衲的廟子麽?遇山便有。”心鑒說,那是指山神廟。
  百毒頭陀恨聲道:“好,你跑不脫的。孟大宇,你站出來吧!”  
  孟大宇仗劍在手,身子一晃,一劍就向百毒頭陀的天突穴刺去。百毒頭陀大驚,料不到孟大宇熱炒熱賣,當真就要來刺自己的罩門,百忙中一口“真力吹”吹出,孟大宇見勢道猛烈,移步閃開,長劍一引,又刺向百毒頭陀的肩井穴。百毒頭陀來不及展開鏟法,便被孟大宇欺身強攻,只好右臂一擡,以“反鞭拳”向孟大宇脖子打去。孟大宇劍柄一回,便以劍柄向百毒頭陀的手肘小海穴敲去。百毒頭陀又是一驚,連忙將手臂硬生生地收回。如此邊挫先機,便被孟大宇一個墊步,一肘錘打在百毒頭陀的腰背處,頓時打得百毒頭陀一個踉蹌,連踉蹌幾步,方才拿樁站穩,幸好他內力深嘬,還不至被重傷。 
  高陽望在圈外笑道:“百毒教主,孟兄武技比你高明,貧道沒有說錯吧?”  
  百毒頭陀怒道:“高半仙,霸主宮乃是武林黑道幫派,你爲何要幫他?”  
  “霸主宮人亦正亦邪,孟三雄卻是正人君子,所以貧道要幫他。”  
  百毒頭陀在剛才那電光火石的一瞬中挨了一肘錘,一是因爲失了先機,二是因爲孟大宇的身法太快,這時不禁動了殺機,身法一展開,便以八十二斤重的鑌鐵鏟展開百毒千幻鏟法向孟大宇搶攻過去,一招“烏龍攪海”幻起萬千鏟影將孟大宇罩在場中。  
  孟大宇移形換位,已往偏門閃去,同時左手二指打出兩道隔空指力,直向百毒頭陀的致命大穴打去。  
  百毒頭陀形身一轉,突然鏟交左手,以鏟刀隔擋孟大宇的指力,同時,他的右手二指一點,兩道黑光便隔空點向孟大宇的胸部大穴。孟大宇知道這是毒指,不敢硬碰,再閃避開。二人頓時以快打快,在兵刃的互相攻擊之中,夾以劈空掌力和隔空指力互相攻殺。一時間,只聽得兵刃相撞聲、掌力轟響聲、指力的破空聲……不絕於耳。  
  百毒頭陀越打越驚,只見孟大宇的身形越閃越快,一柄長劍也越攻越快,特別是那劍尖上有一股吞吐不定的劍芒。那劍身真力貫注,竟能與百毒頭陀的重兵刃相格相碰。在百毒頭陀看來,這孟大宇不但體能復原,而且內力比原來陡增十年以上,他不禁失聲問道:“老和尚,你給他服了少林大還丸?”
  心鑒道:“阿彌陀佛,那是山神廟的香火丸!”  
  百毒頭陀心中萌發了走意。他如今內力不如孟大宇,毒力又不起殺傷作用,武技也不如孟大宇。高陽望在一旁笑道:“百毒教主,你那百毒掌力與真力吹毒力散開後的毒霧,絲豪也傷不了孟三雄,還打什麽?”
  百毒頭陀一聲大吼,突然鏟法一變,以鏟向孟大宇的下盤擊去,孟大宇縱起閃躲,那鐵鏟卻在石板上劃過,激起數十粒碎石,猶如暗器一般向孟大宇飛射而去,孟大宇一抖手腕,舞出一片劍花,將碎石格飛,但他自己的身形卻開始墜落下來。
  百毒頭陀又是一聲大喝,鑌鐵鏟一抖,便向孟大宇的下身挑去,同時大喝:“拿命來!”
  孟大宇人在空中,突然腰身一折,下肢身體便揚上了空中,同時他長劍一伸,對準百毒頭陀的鐵鏟一點,頓時兵刃相撞,百毒頭陀的鐵鏟便被點歪出了去,而孟大宇正好借了百毒頭陀鐵鏟上的巨大力道,整個身形倒飛上天,直飛起三丈多高,方才停住,又往下落。  
  突然,孟大宇的身形就如一只大鷹一般滑翔著成圈狀在百毒頭陀的頭頂盤旋起來,他一聲大喝,脫手將長劍向百毒頭陀扔射而去。百毒頭陀冷笑著,伸手一抄,抓住長劍道:“黔驢持窮!”  
  一個“窮”字還未喝完,百毒頭陀的身子突然像磨盤一般打起轉來。原來,孟大宇扔出長劍有兩個意圖:一是誘百毒頭陀接招或避招,二是空出手來施展真陽旋風落葉掌。他的長劍一仍出手,雙掌便成抱球形猛地一搓,發出了第一波旋風形劈空掌力,罩住了百毒頭陀的身形。接著他的雙掌隨著身形的匝繞而接連搓出一波又一波的旋渦形力道,所以百毒頭陀剛抓住長劍,便被旋得打起轉來,就像一片落葉在旋頭風之中打轉一樣。只是孟大宇的內力實在比百毒頭陀強不了幾年,旋他不起來。如是孟大宇的內力強上百毒頭陀一倍將他如落葉一般旋上半空,那才叫奇觀哩!  
  猶是如此,百毒頭陀身子打轉之時,由於整個身形被旋渦力道包裹,呼吸窒息,六七個轉轉之後,已經微感頭暈,正想禦使千斤墜功夫穩住身形時,突然聽得哢嚓哢嚓二聲爆響,百毒頭陀驟然感到手臂發麻發痛,他那左手的鐵鏟和右手的長劍便落在了地上。接著,黑影一閃,長劍已被黑影抄走。然後,旋渦力道消失、百毒頭陀站定身形時,只見孟大宇站定身形立在三丈之外,竟然氣定神閑,劍已還鞘。
  高陽望道:“百毒教主請便,咱們後會有期。”
  百毒頭陀此時羞愧難當,默默拾起鐵鏟,一聲不響地縱上房頂,越房而去。他連鄭親王府也沒回,就直接投奔到多爾袞的睿親王府去了。他這一改換門庭,倒叫清官秘史中又多了一段疑案,不過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心鑒道:“兄弟,咱們該走了。”
  高陽望忙道:“二位請借一步到觀內說話。”  
  心鑒道:“免談。”
  高陽望直對孟大宇道:“孟兄,觀內有人等你一晤,何必忙著就走?”  
  孟大宇道:“在下在關外並無親友,誰會在裏面等我一晤?”  
  高陽望小聲道:“白頭山天池客。”
  孟大宇一聽,頓時明白,是那個孝莊文皇后的親信在裏面等他。他想了想道:“大哥,小弟在盛京只怕有點俗事要辦,大哥請先回家,看看老祖宗病好沒有?小弟多則十天,少則三五天,一定回家。” 
  心鑒道:“白頭山天池客是誰?”
  “一時也說不明白,大哥放心好了。”
  “好吧。高半仙,老衲這兄弟就交給你了。”
  “大師放心。”高陽望道:“孟兄文武雙修,哪會叫人那麽不放心?” 
  心鑒不語,突然身子一晃,已在大殿的房頂上,再一晃就失去了蹤影。
  孟大宇隨著高陽望走進觀內,只見孝莊文皇后的心腹霍都正等在門後,霍都見禮道:“孟大俠神功蓋世,霍都好生佩服。”
  孟大宇一邊還禮,一邊疑惑地問:“二位好像很熟?” 
  他隱約感到有什麽地方不對勁。  
  高陽望道:“孟兄不必見疑。貧道被請入宮中爲皇太子福臨看病,聽孝莊文皇后講起在天池見到過你。今上午在街上偶然看見大和尚、便跟蹤大和尚到了鄭親王府。霍都侍衛守在王府外面,也是想有事爲孟兄效力。”
  孟大宇道:“兩國交兵之際,在下卻在清宮走動,只怕會落人話柄。”  
  霍都忙道:“小人的主上有重要消息想告知孟大俠,還望孟大俠務必見小人的主上一面。”
  孟大宇心中一動,明白又有關於霸主宮的消息了,便跟著霍都進宮而去。  
  孝莊文皇后,此時正在西宮和清太宗皇帝大戰禦床。
  清太宗皇太極這一年是五十一歲。他自幼身材魁偉,這時早已發胖了。他身體很重,連他的坐騎“大白”“小白”都承受不了。
  孝莊文皇后這年三十出頭,看上去卻如初暈少女一般美麗動人。大約是天生尤物天賦美色使之有資本玩世吧?清太宗剛封她爲皇后那陣,宮中如雲美女,竟無一人能搶去皇帝的臨幸。清太宗有時出征歸來,俘獲了大量的南國佳人,但回宮後第一夜總是住在莊皇后的宮中。
  莊皇后除了如初暈少女般青春貌美常駐不退外,還得力於她獨有的聰慧和深沈的心機。清太宗任何一種心事,她都能猜中十之六七,並有本領將之化爲歡樂與閒適。清太宗能在軍國大事之外,在這裏享受到與美色共存的其他東西。 
  莊皇后的美色是獨特的。外貌的秀質麗質加上內在的慧質智質,使她對清太宗的逢迎恰到好處:歡愉得留有餘味——習慣上深知對方的好惡,一松一緊間,含羞或賣嬌間,均能挑逗起皇帝的無限情趣,使他高興地去了,又會回來再一次尋找高興。 
  這天晚上,太宗直玩到深夜才疲倦地睡去。第二天早上,太宗醒來時,文皇后已經先醒了。她靜靜地躺著,沒有驚動他。  
  “玉兒,你醒多久了?”他問。  
  玉兒是莊皇后在料爾沁時的閨名。她的妹妹小玉兒嫁給了十四皇叔多爾袞。  
  “陛下睡得可香?”莊皇后甜甜地笑著,側過身去撫摩清太宗的肩頭。這時的清皇族還保持著一些野朴而又正常的習俗,臨幸之後必須分床而眠的宮制是雍正皇帝身首異處以後訂的。  
  清太宗這時還有些疲倦,含糊地答應了一個香字,便又閉上雙目。其實他是一醒來就又想起了死不歸降的洪承疇,不禁有些掃興。
  莊皇后見太宗突然面含不悅,不禁柔聲問道:“陛不何事不悅?可是俘來的漢女之中沒有國色天香?”
  清太宗歎道:“甚麽國色天香?世上沒有比洪承疇不降更叫朕心中不悅的了。”
  “這洪承疇可是薊遼總督?”
  “正是比人。”  
  “就是范軍師帶到內院客館中去勸降的那個糟老頭?”
  洪承疇這年是四十九歲,年齡不算老,可長髯及胸,又絕食了數日,黑瘦不堪,倒真有幾分像糟老頭了。清太宗點了點頭。  
  文皇后說:“這人不降,砍下他的腦袋就是了。”
  清太宗不悅道:“僅靠砍腦袋能得天下麽?洪承疇文武雙修,是中原名流。朕想得到明朝天下,非要有他輔佐不可。他肯投降,朕便得明朝之一半了。”  
  原來,這大清才立國不久,直到努爾哈赤還只是大明朝建州衛的藩鎮,後來叛明自立。可是,清國於這國家機器的建設,完全是模仿明制。很多地方卻模仿得似通不通,不倫不類。範文程是個奇材,但畢竟位僅秀才,並未入仕官場,於這盤根錯節、互相掣時、各司其職、各行其能的金字塔型封建王朝的統治方式、建制結構所知有限。直到此時,許多地方還是奴隸制、部落型、遊牧生産、搶掠度日。所以在文化繼承的最高表現形式——統治方式這一點上,就離不開洪承疇這樣的人材了。洪承疇是萬曆進士,京官做至兵部尚書,作爲封疆大臣,內統過河南、山東、陝西、四川、湖南五省軍務,外用作薊遼總督,精儒學理學治國之術。所以清太宗十分想要他歸降。  
  文皇后聽清太宗說明了這一層道理後,頓時大悟。等到清太宗上朝去後,她已經有了道理,開始暗作安排。  
  清太宗這天很忙,處理了一些軍國大事後,他問洪承疇口軟沒有?範文程奏稱洪承疇仍然連呼不降,派了十數個美女輪番侍候他,他望也不望一眼,以山珍海味供養他,他仍然絕食。誰去勸降,他便罵誰。  
  清太宗想了想道:“不要逼急了。令勸降之人暫不擾他,慢慢再說。”  
  接下來,清太宗便令將俘獲回來的明朝漢女選美送進,飲酒縱欲。  
  就在清太宗快活之時,他的孝莊文皇后,正在走她蓄謀太子登基中的一步妙棋。  
  入夜後,她先令心腹去客館將看守和服侍洪承疇的男女盡數令退。然後等到四處靜了,他便親自提著一隻玉壺,裏面盛著參湯,一個人悄悄溜出了西宮,溜進了客館。她的心腹已經得到吩咐不准放任何人進去。  
  洪承疇此時正躺在客館中的炕床上,正在昏昏入睡,突然聽得門響,輕輕吱了一聲,接著,有一個腳步聲慢慢向他走來。  
  洪承疇想,不知是勸降的人還是侍女?,突然,他的鼻中鑽進了一陣異香,頓時使他頭腦爲之一爽,雙眼也情不自禁地就睜開了——他看見了一個絕色美女:美貌中跳躍著青春,青春中透露出沈穩、沈穩中顯現出無限柔和、柔和中蘊含了無比的風情。她身材高窕,走路嫋嫋婷婷。她穿一身滿貴旗袍,叫人一時看不出身份。她沒戴頭飾,額頭也沒有劉海兒,她的又濃又密又柔又亮的秀髮,全部梳向腦後,在後腦上部連盤三匝,用玉簪輕輕一別,垂下發尾,隨著她的嫋嫋婷婷的身腰擺動而輕輕抖動,似乎隨時都會落下一頭飛瀑來將男人淹埋在溫柔之鄉。  
  這種髮型在清初稱之爲高三套,髮型後梳而亮出整個面部。那些額頭秀美、發際好看的女子就很喜歡這種髮型。這使得美貌女子的臉龐,就像浮雲遮掩的滿月一般耐看。 
  是真才子自風流。洪承疇一看見這個女子就呆了。洪承疇的色癖在中原是頗有名的。他是美女的鑒賞家和收藏家。這女子那柔如秋水脈脈含春的雙眼就先奪去了他的意志。然後那捧著玉壺的纖纖雙手,豐若有餘、柔若無骨、格外地潔白柔荑,也使他想摸一摸。
  洪承疇想:這女子是誰?從何而來?爲何這兩天沒有見過?那些美侍女和她一比,盡皆變成醜婦了!
  但他歎了口氣,又閉上了雙眼。他想起自己是個將死的戰俘。而且,他二三天水米不進,身子也有些發軟。此時縱有窈窕淑女,只怕君子也無能好求了。
  他閉著雙眼,卻感到眼皮外面驟然一亮。他明白這女子點燃了燭臺上的其他蠟燭。接著那女子將玉壺放在了炕床上,然後他聽到了一陣悉悉響聲,他的被窩被掀開了,有人鑽進了炕床裏面一方的被窩。
  洪承疇睜開雙眼,看見那個女子,已經上了炕床,已經睡在了他的身邊。  
  “你是什麽人?爲何要來睡在我身邊?”他覺得此事實在匪夷所思,問了後又有些發呆。
  那女子看他發呆,突然櫻唇一啓,撲哧一笑,笑的時候將一角被子扯來遮住含羞的鵝蛋臉兒。洪承疇發現,這女子已經脫下了滿族旗袍,現出了銀紅相間的內小襖兒。  
  那女子含羞微笑,並不回話,顯得無比的嬌豔動人。洪承疇情不自禁擡了擡手,下意識地做出了一個撫摸動作。 
  “將軍!”那女子柔聲低喚,伸出手去撫摸洪承疇的嘴皮。“將軍唇幹皮裂。將軍如是還在家中,怎會這樣吃苦?”
  一聲“將軍”喊得洪承疇怦然心跳,而聽到“家中”兩上字,洪承疇又心中一酸。  
  那女子問:“將軍在家中時,是夫人伺候還是姨太太伺候?”  
  洪承疇望著那女子,一時沒有回答。  
  那女子撲哧一笑道:“我猜還是夫人伺候得妥切一些。”
  “不是。是姨太太!”洪承疇脫口說,臉色已經不那麽僵硬了。  
  “是幾姨太伺候將軍?”  
  “她們都要伺候本官。”  
  “總有一二個比其他的妥貼些吧?”  
  “這個嘛……七姨太和十一姨太……比其他的多少是要妥貼些。”  
  “將軍,那是怎麽個妥貼法呢?”  
  “你這麽問……是指什麽呢?”洪承疇料不到這女子如此有趣。  
  那女子經此一問,有些窘。她窘起來顯得更嬌美迷人。她問:“幾姨太最美?”  
  “十一姨太。”  
  “那麽也數她最有趣了,是不是?”
  “不是。她善體人意,最孝敬老夫人。”
  “哦,原來令堂還在。”
  “是。”洪承疇輕輕說了一個是字,想起老母,不禁熱淚盈眶。
  那女子趁機道:“將軍在此受這無端之苦,不知令堂老大人在家中是怎樣地牽心挂腸?”
  洪承疇低泣起來。
  那女子柔聲說:“將軍莫要太悲傷了。既然老夫人有十一姨太伺候,想來也不會太苦。倒是將軍你,你看你嘴唇乾燥,喝點水潤潤嘴唇吧。”說著,那女子將玉壺嘴送到他的口邊。
  洪承疇此時心中想家,正自悲傷,有這女子柔聲慰勸,稍感舒寬,不禁便含住壺嘴,喝了幾口。那水一入口,洪承疇便已呻出了味道:那不是普通的水,而是上品參湯!
  洪承疇明白來人不凡,再問道:“你究竟是誰?怎麽到我這被窩裏勸降來了?”  
  那女子又是撲哧一笑:“你一定要知道我是誰麽?我說出來時,只怕嚇破了你的膽。我不是別人。我是當今皇上的孝莊文皇后。”
  洪承疇一聽,頓時嚇得目瞪口呆——如若被清太宗知道他的皇后和自己躺在一個被窩裏,不將自己剝皮抽筋、淩遲處死才怪!洪承疇不怕死,卻怕慘死。他更是一腦子迂儒,怕身首兩異,有辱先人所賜之肌膚體發。他活著以潔癖著稱,死也要符合上古法度,不願暴死。
  洪承疇從被窩中跳了起來,直挺挺地跪在炕上,磕頭道:“你……爲何要害本官慘死?”
  文皇后坐在炕上,止住洪承疇磕頭,道:“將軍莫急,今夜這客館中除了我的兩個心腹外別無他人。不會有人報與皇上知道的。”  
  洪承疇聽後,驚魂稍定。  
  文皇后道:“不過,我勸將軍還是歸順了大清國吧。我家皇帝並不是要明室江山,所以累次投書,與明議和。怎奈明朝皇帝輕信邪言,累與清國作對,因此常要打仗。今請將軍暫時歸降,爲我家皇帝主持和議,兩國息爭。將軍不妨作一密書,報知明帝,說是身在滿州,心在本國。現在明朝內亂不止,聞知將軍爲國調停外恤,斷不至與將軍家屬爲難。那時將軍家也保了,國亦報了。待得兩國議和,將軍在此亦可回國亦可,豈不是兩全其美之計?”
  這一席話,說得委婉至極,想的也是面面俱到,再加以美色引誘、淩遲威脅,叫那洪承疇不得不降。由此可見文皇后心機之深!
  這一晚二人的結果如何?史書上其說不一。有的說洪承疇降後,文皇后嫣然一笑,分花拂柳而去。有的說二人笑了一陣,然後就不聽得聲音了,良宵易過,第二天早上皇后才雲鬢蓬鬆地上車回宮。有的說洪承疇得了文皇后的春風,降清以報。  
  清朝前期的史料頗爲混亂,至今令人不辨虛實,其中有個實錄館,專門負責爲每個皇帝死後修傳,事畢撤消。清前期的史實,雍正明令改寫。改纂後的《東華錄》。又被乾隆令人刪修,凡失體統之處,均被去除。直到晚清和民國,才又陸續從大庫檔案中流實出來。
  從此,洪承疇降了清朝,剃了陰陽頭,結一條婦人辮,戴上了清太宗賜的紅頂花翎,穿上了一晶黃緞褂,拜官爲內院大學士,上朝時站在漢班之中,僅次於範文程之後。
  但孝莊文皇后要在清太宗的衆多皇子之中,將她的兒子福臨太子擁上龍椅,要辦的事情卻太多。
  想在清太宗之後登上龍廷的首推多爾袞和豪格。
  睿親王多爾袞其時手握正白、鑲白兩旗兵馬,並有同母親兄和碩英親王阿濟格與同母親弟豫親王多澤支援。多爾袞這年三十一歲。他十幾歲便善騎射,馬術精湛,已能領兵闖陣。他于戰陣之中,除善長戈大槍外,能將羽箭隨手抛射百發百中。這一手武功相當於中原武林的抛手箭功夫,但他卻用於陷陣殺敵,比小巧打鬥又高明了許多。他以滿族第一高手自命,極負不凡。  
  多爾袞與皇嫂文皇后很早便暗自生情,他許多年前有一次偷看文皇后在禦花園洗浴,文皇后發現不但不責備他,反而以手指捺他的腮,與之調情,並任之吻唇。文皇后實在是早就有了拉攏多爾袞以對付肅親王豪格的心思。
  肅親王豪格是清太宗的長子,手握正黃、鑲黃二旗兵馬,戰功顯赫,身經百戰,爲四大親王之一,對皇位抱極大希望。
  洪承疇歸降後的第三天,孝莊文皇后令霍都將孟大宇偷偷帶進了宮中。
  文皇后一人坐在宮中,破格站起相迎:“孟大俠來了。請坐。”
  孟大宇坐下道:“文皇后約見在下,不知有何指教?”
  “我知道孟大俠是只講江湖道義的義士,不會爲利祿所動,不會爲色情所惑。但我卻有一件爲難之事,想請孟大俠幫忙。作爲報答,我有兩件禮物送給孟大俠。”
  “我不收禮物。皇后要辦的事,只要不損害明朝利益,又不違俠義道,在下還欠你一點人情,可以效力。”
  “孟大俠,我的兩件禮物,你是無法推卻的。第一件是有關你的親人下落的重要消息。”
  孟大宇想了想道:“你住在深宮,是怎麽知道外面這些事的?”
  “上次在白頭山天池,我就講了,大清在中原的探馬送回來的探報中,事無巨細,均有探報。白頭山認識大俠之後,我回朝便請朝中一位大臣下令重點打探霸主宮人的近況,當然,這個請求是私下托咐的。就在十天前,又得到了一點兒消息。”
  “請講。這份人情在下收下。”
  “孟正陽是你堂弟?叫孟四雄?”
  “是。”  
  “他現時在明都北京皇宮中任禦前侍衛,他化名叫郭一陽。”
  孟大宇想,他大約是想查屠莊的兇手,混進了明皇宮。但他問:“這個消息,連你都知道了,孟正陽在明宮中還私藏得下去?”
  “孟大俠想錯了。我的消息來源,不會和明朝的人串同一氣的。本國也只有二人能接觸這麽高級的探報。孟正流是你的堂兄?”  
  “他是霸主。水孟十雄之首。”
  “他現在闖王李白成的手下做大將。他易了容,他先投奔明軍,那支明軍被李闖王打敗後,全軍歸降李自成,於是,水正流便不露痕迹地混進了李闖王的帳下。我猜想他大約是懷疑李闖王的部下屠了莊,想混進去暗查。”
  孟大宇心中越聽越驚,不明白這文皇后到底是一個只管伺候清太宗的女人,還是一個甚麽都要染一手的野心家?
  “還有一個人,應當是盂大俠最關心的人了。”
  “誰?”  
  “孟氣和。”  
  孟大宇從椅子上霍地一聲站了起來,失聲問道:“他在哪里?”
  “他在龍虎山正一道教張應京大教主的手心裏。”
  孟大宇頹然坐下,頓時明白了:張應京要以他的獨生兒子作人質,要挾水孟二氏的人,迫他們交還“人脈飛龍七十二式”的武功秘笈。說到底,是霸主宮的始祖水麒麟的夫人許小薇在嘉靖年間盜回這秘笈種下的禍根。霸主宮輸了近百年的理,也怪不著龍虎山。  
  孟大宇問:“犬子是怎麽落在龍虎山手中的?探報上可曾提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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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鐵美人智深如海b

  “探報說:霸主宮被屠後,龍虎山正一道張教主親自去霸主宮廢墟中尋找什麽東西,結果找到了一條被磚瓦柘掩壓了的暗門,通向一條地窖。張教主在地窖中找到孟氣和時,小孩已經氣息奄奄了。小孩的旁邊躺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全身乾枯,血液流盡,已經死了。這女子的兩根手臂上有無數刀痕。傳說是孩子的母親,與兒子一起蒼促躲入地窖,來不及先備飲水吃食。敵人走後,出口翻板上壓的東西又太重,二人又出不來。做母親的只好割破血管,讓孩子每天飲她身上的一些血,以延續小兒的性命……”
  “哢嚓”一聲,孟大宇坐椅上的木扶手斷了。他拚命咬緊牙關,不哭不喊,雙手抓斷了木扶手,熱淚流進了脖子。他感到喉頭一甜,哇地一聲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文皇后柔聲道:“孟大俠請節哀節悲。明帝國國內四方暴亂,國外與滿蒙開恤,這都是朝奸所致。當此大劫之際,遇大難受大苦的蒼生,何止尊夫人一個?尊夫人全節全義,爲夫救子,乃是巾幗英雄,孟大俠若從敬字著想,又何悲之有?”
  孟大宇沈默片刻道:“文皇后所言有理。請接著講。” 
  “我知道的消息說完了。探馬送回的消息中如有新消息,我再設法告訴大俠。”  
  “多謝。在下有一事不明,還望皇后回答。甚麽探馬能打探到如此隱密的武林隱私?”
  文皇后沈默片刻後,說:“孟大俠懷疑我捏造消息麽?如此一來,我只好漏一點大清機密給你聽了。我大清有一個滿族武林高手,在中原行走了近二十年,認識中原武林許多高人,能輕易得到探馬老手花千金萬金也弄不到的消息。至於他是誰,我就不知道了。”
  “多謝。請問皇后有何事要在下代勞?”
  “且慢。”文皇后說,拍了一下手掌。  
  霍都走了進來,手中抱著一個一尺多高的嬰兒——孟大宇第一眼將那物件認作嬰兒,只因他有頭有手有腳,但長著根須,他再一看,看清了這原來是一隻成了人形的千年參王。
  文皇接過古參王,示意霍都退下,然後對孟大宇說:“我聽說孟大俠精通天下一切殺人手段。只是苦於內力不足。請孟大俠將這參王服用了,才能對付我想請孟大俠去對付的人。”  
  “你要在下爲你殺人?”
  “正是如此。”  
  “殺誰?”
  “睿親王多爾袞手下第一高手,西藏密宗黃教副教主康巴日隆喇嘛。多爾袞欺世淩世,仗持的就是這個康巴日隆大和尚。將他殺了,或將他打敗了,和談就有望了。”
  孟大宇想了想道:“好吧。”
  “請孟大俠收下這支參王。我已令霍都爲你準備了一間密室,備齊了熬參的物件。只是不知道孟大俠用不用其他臣輔之藥?”
  “不用。加了臣輔之藥,雖可防止意外,但損藥力。”
  “不會出意外吧?”
  “不會。”
  “那好。我令霍都帶你去密室。你什麽時候能打熬好內力?”
  “三天。”  
  “好。三日後我令霍都來接你,咱們去親王府約戰康巴日隆喇嘛。”
  “去王府約戰?”孟大宇沈聲問。
  “是的。以宴席間比武的方式解決這事。這樣就能起到威鎮睿親王多爾袞本人的作用。”文皇后說完,拍了一下手掌,霍都進來,將孟大宇領去了密室。
  三日後,霍都將孟大宇從密室中接出來時,他發現孟大宇比原來瘦削了一些。他驚奇地發現寬大的密室中,地上不規則地散佈著十八個直徑逾尺的大土坑,土坑深亦逾尺,泥石濺得滿室皆是。  
  “這……這是怎麽了?”霍都問。
  “這是劈空掌力打出來的。”孟大宇淡淡說。他沒有進一步說這是人在空中飛繞迴旋的同時所發的劈空掌力、隔空抓力造成的。他此時的功力,已能將八脈飛龍七十二式的式子一口真力演變出三十六個飛行變式了。
  孝莊文皇后的鳳輦向睿親王府行去時,孟大宇騎著馬,雜在隨從之中。他想起將事情早些辦完,回到鳥德鄰池去。心鑒還在那裏守著被上界神車中的巡天使者以特殊法門“冬眠”在火山井下的宋朝人崔公度。那,才是他不要身家性命、不要個人安樂,也要畢生探求的!
  睿親王府外面,多爾袞與他的福晉小玉兒將文皇后迎入王府大廳,設宴款待。孟大宇及其他人則在外歇息。
  文皇后在席間道:“皇上這些時日忙著和談的事,整日整夜不回宮中。你們見皇上回朝了,也不進宮來玩。我一個人悶得慌。王爺府上有什麽解悶的招兒,何不喚些出來瞧瞧?”
  文皇后縱然與睿王府福晉是姊妹,但駕臨王府也不是常事。多爾袞聽文皇后這麽講後,才放下了一點心事,喚來歌姬舞妓樂女,以歌舞助飲取樂。
  聽了半晌,文皇后打下呵欠道:“王爺,在關內,明朝上下文武皆以這等柔歡軟樂度日,以至文臣無操持、武將不能戰。撤下去吧。”
  多爾袞忙道:“是。讓臣弟喚兩位奴才上來比武助興,皇嫂以爲如何?”
  文皇后做出一付寂寞的樣子:“也好,傳上來吧?”
  少時,兩個王府武士帶刀進廳,二人行了禮後,便開始比武。二人的打法,都是戰場上大開大闔的打法。但二人本著比武助興,互不傷害的原則,雖然打得熱鬧、喝聲震天,卻是毫無驚險。
  文皇后厭倦道:“這等遊戲,猶如哄孩童一般。還不如獵野豬令人興奮。”
  多爾袞望瞭望文皇后,擡起手摸了摸鬍鬚,不明白文皇后今日是怎麽了。但既然皇后已經流露出了這個意思,他便喝令兩個武士退下,叫人去大牢提一位武功高明的囚犯來。
  不時,侍衛帶進一個囚犯,手鏈還未解開。侍衛道:“稟報王爺,死囚帶來了。”
  “這是什麽人?武功可好?”
  “這是從關內到關外來偷販軍馬的一個大盜,武功很高。”
  “當時是誰抓到他的?”
  “是正藍旗的赫庫都統帶人抓到這個大盜的,咱們死了十幾個弟兄。”
  “明白了。傳一等侍衛都兀進來。他的武功比赫庫都統好,應當能夠殺了這個人!”
  不時,一等帶刀侍衛都兀進來,見過禮後,多爾袞道:“都兀,你能殺了這個盜馬賊麽?”
  都兀道:“能!”
  多爾袞道:“將這大盜的手鏈解了,給他一柄刀。”
  多爾袞又令人拿來五十兩金子,說:“都兀,殺了這大盜,金子歸你。”然後,都兀又通過滿漢語通譯告訴大盜,如若他贏了,可以令人放他回關內,免他一死。
  那位關內來的販馬大豪大喜,活動著手腕著:“在下若有一柄長刀,定能勝了這位都兀侍衛。”
  多爾袞令人取來一柄大刀,拿給販馬大豪。販馬大豪接過大刀一掂,頓時目露微笑。笑意一斂,雙目中頓時神光大放,一含虛步,左手握刀一伸,右掌一豎爲禮,竟是一招正宗的二郎門春秋大刀起手式。
  那個都兀侍衛,才不管這一套禮節,他單刀一引,刷的一刀就劈了過去。他要以短兵刃去搶長重兵刃,那本是吃虧的打法。但他毫不在意。刀勢一展開,他就便搶販馬大豪的內門。那販馬大豪見他來勢兇猛,身子一退,大刀一回,已經回刀劈斬了下來,一招“倒步混手攔月”快如閃電,一下子便將都兀逼退了回去。  
  那販馬大豪一招搶回先手。卻並不搶攻。一是身份不同,不容他放肆,二是想看清都兀侍衛的招式,勝他時才可不必傷殘了他。
  接下來,都兀侍衛不管招式如何淩厲,均被那販馬大豪一招逼退。五六個回合下來,都兀急了——皇后、王爺、福晉在場,他如勝不了一個馬盜,五十兩金子不能到手是小事,那臉卻是萬萬丟不起的。
  都兀侍衛一聲大吼,刀勢一變,突然上步欺身猛劈。這一刀似乎劈得很笨拙,但正因爲笨拙,便叫人不知道他的後招是什麽。那販馬大豪有些吃驚,一招“黃龍出水”,大刀向上撩格上去,就在短刀和長刀相碰的瞬間,那侍衛突然起腿向販馬大豪手中的大刀長柄踢去。那一腿快如人電,而且事先毫無半點預兆,竟然正好踢中長柄,販馬大豪的長刀頓時便被踢得蕩開去,下半身空門大露,差幸販馬大豪死力抓住,大刀才未被踢飛。
  販馬大豪吃驚後退,都兀侍衛已經側身進步,一招“回手撩陰”,刀鋒便向販馬大豪的下陰攻去,那販馬大豪卻也利害,見得刀鋒撩來,退步起腳一掃,竟以北腿腿法中的“提膝擺掃”,用腳內側掃中都兀的刀內彎,頓時又將都兀的半單刀掃開了去。
  那都兀並不慌亂。“回手撩陰”失手之後,立變招“左纏頭掃力”反攻販馬大豪的肩胛。那販馬大豪卻也了得,使出的“提膝擺掃”尚未還原,手上已經變招,一招“左扭提步撩陽刀”向都兀的頭部反劈下去,同時右腳後退。這一招退守之中有攻殺,因爲他是長兵刃,一退之下既躲開了都兀的變招攻擊,“撩陽刀”招的殺傷力又絲毫未減。
  哪知都兀仗持販馬大豪不敢殺他,竟不顧一切地搶攻進來,短刀被撩開後,竟然左拳搶進,一拳便向販馬大豪的鼻子打去。販馬大豪頭一側,突然身步法一變,身子一晃便已在都兀侍衛的身後,一手放棄握刀,就成風錘向都兀待衛的肩井穴打去。都兀的肩井穴被點,身形一窒,同時便感到肩上和腰部數處穴道同時一背,都兀頓時就被制了動穴,動彈不得了。  
  販馬大豪一扔大刀,向多爾袞抱拳道:“在下已經勝了這位待衛,請王爺如約放了在下。”
  多爾袞起身離座,走進場中道:“好武功,閣下當初怎麽會被赫庫都統抓住?”
  “近百人圍攻在下,在下安能不被擒住?”
  “你可願歸順本王?”
  “這個——在下的家小均在中原,只怕歸順王爺後,家小-受牽連。”
  “你不願歸順本王?”
  “請王爺不要勉強在下。”
  “不勉強你也行。但你得和本王再打一場。”
  販馬大豪退後道:“王爺爲何失約?”
  多爾袞一聲冷笑,走上前去,將馬蹄袖卷起,隨腳又將地上的大刀踢開,再上前在那個都兀侍衛的背心一拍,頓時便解了那侍衛的穴道。這時,他才轉身向那販馬大豪喝道:“快攻上來!”
  販馬大豪到了此時,已知今日勝敗均無好結果,雖不主動進攻,但心中已經狠下了拚死的決心。
  多爾袞喝道:“你這死囚!不攻便能活命麽?”
  多爾袞說著,一上步側身,已經一腿踹出。這一腿快如閃電,力道極猛,竟然帶起了嗤的一聲破空之聲。那販馬大豪一見,便以右掌向多爾袞的腳掌拍擊下去。多爾袞身形不變,腳掌微退,便已躲過了販馬大豪的拍擊。而那只腳掌,就像手掌一般靈活,竟然退了數寸後,以眨眼更快十倍地又踹了出去。那販馬大豪大驚,身形再退。哪知多爾袞站地支撐身表的腳一彈,那只踹出去的腿便如幻影一般跟隨而進。踹到第四腿時,已經端端正正踹在販馬大豪的肩胸之處,頓時就將販馬大豪踹飛了出去。
  販馬大豪被踹飛出去二丈多遠,落下地後,他用肘支起上身,一張口哇地一聲噴出了一大口鮮血。
  多爾袞站在二丈遠處一聲不響,望著倒地的販馬大豪,等他站起。
  多爾袞的福晉博爾濟吉特氏小玉兒端起酒杯,起身道:“皇姐請飲一杯。”
  孝莊文皇太后道:“確實當飲一杯。”
  二姊妹照杯,對飲。小玉兒很爲他的王夫之神勇而自得其樂。文皇后含笑點頭,也表示欣賞。
  販馬大豪站起身子,拱手道:“在下不是王爺的對手,甘願認輸。”
  多爾袞一聲次笑道:“你身手很高,二十招不到便勝了大清的一等侍衛。你這時想假作認輸撿回性命,已經遲了!”說完,步履沈穩地朝販馬大豪走了過去。
  販馬大豪過招之後,已經明白自己的武功不是多爾袞的對手。這時存了逃走之心,只想盡展生平所學,支援十數招後,虛恍而逃,越房而去,先逃進市井之中再說。
  多爾袞趕到離販馬大豪五步處站定,冷笑道:“你不敢先攻?”
  販馬大豪怒道:“大不了一死而已,有何不敢?”說著,身步一滑,雙臂交叉,一擺身便以右手插掌向多爾袞的喉頭插去。這一招本是通臂拳術中的“臂掄打挂”一招七式中的一個純攻式子,他驟然單獨用出,便成了一招殺手,極具威力。
  多爾袞一聲冷笑,身形微側,擡肘翻手成刁,便去拎他的手腕。販馬大豪手一縮,變招爲“釘爪”向多爾袞的腰間大穴打去。多爾袞回肘便反向販馬大豪的臂彎撞去。這時,販馬大豪的左手已經變式爲“二龍搶珠”,右手二指直向多爾袞的雙眼插去。他插得極快,幾乎與“釘爪”同時施爲,滿以爲能夠得手。誰知他驟然感到手臂一緊,雙手被人擒住分開,同時聽到哢嚓一聲脆響,緊接著一陣巨痛從左肋傳來,緊接著又是哢嚓一聲,右肋又傳來巨痛。
  多爾袞使這一招,名曰“擒臂膝踢”,乃是極爲王霸的北腿功夫,要訣全在一個快字一個狠字。等到販馬大豪明白雙肋已被多爾袞用膝頭踢斷,巨痛使他幾乎站立不穩時,他只感到手臂松了,頭卻被多爾袞雙手抱住,接著,他聽到了哢嚓一聲脆響,然後便人事不知地離開了人間。他已被多爾袞扭斷了頸子,死了。他從開始以通臂插手進攻多爾袞起,不過使了四招,便在眨眼間丟了性命。
  這一次,連一向以王夫的武功得意的小玉兒都忘了喝彩或嚷著要幹一杯,整個大廳中的人都被這閃電一般的野蠻殺人嚇呆了。只有文皇后心中吃驚,臉上卻不動聲色。她說:“王爺武功精進,比起十多年前搏殺野豬救了小玉妹子那陣,又不可同日而語。王爺這些武功,大約便是那個從西藏來的康巴日隆大喇嘛傳授的了?”
  多爾袞道:“也不儘然。平日與人打鬥多了,也就甚麽武功都會一點。”
  “那麽,是王爺武功高些還是那位西藏密宗的黃教副教主武功高些?”
  多爾袞笑道:“當然是大喇嘛武功高些了!我連他的身子都碰不上一下,他一鼓氣就能將人彈開了!”
  文皇后感興趣道:“我也聽說他氣功高明,能夠吞雲吐霧,手掌中還能放射出什麽三瓣梅、五瓣梅。那玩意兒能不能殺人?”
  “能!中人立死!霸道極了。”
  “王爺何不請他來霸幾手?讓我們也開一開眼界。”
  “這有何難?”多爾袞不知有詐,便令人去請康巴日隆大喇嘛。他卻怎麽也沒料到,這位美貌動人的皇后,已經暗中伏下了一隻黑馬,要等多爾袞極盡威勢後,再以黑馬的絕世武功,一舉打下王府的威勢,在心理上造成一種威懾的效果。
  皇后的目的很明顯,既然多爾袞的勢力集團和豪格的勢力集團都覬覦皇位,而她的皇太子所仗持的僅僅只是清太宗的一點偏愛,她要在清太宗之後力克這兩個勢力集團的代表人物,就只有製造二人的對立,使之鬥爭不息,使其雙方的力量在互相絞殺中去互相抵消。具體地說,她要抓住多爾袞去對付豪格,而對多爾袞本人,又需恩威並施——既要防他又要利用他、既要利用他又要防他——施恩以利用他對付豪格(這個恩實際上就是她自己的色相);施威(顯示高人武功、高人陰護)以在心理上威懾多爾袞防他僭越最後的皇權極限。
  她的兒子太小,才六歲。所以這一切都得由她本人代替她兒子幹。她十分明白,無威不懾人。無威天子,連屈就別人都沒有資格。所以她要借中原武林高手爲已揚威。這也就是她對孟大宇大耍手段、利用他去打敗康巴日隆以威懾多爾袞的原因。威懾走在前頭了,以後施恩才會有好效果。恩威並施是治人的上策。可是,無威之王,施恩便成了示弱的表現。只有威走前頭,恩才能收買人心,使之爲你效力。
  身材高大的黃教副教主康巴日降走了進來。他朝文皇后施禮後,退到多爾袞身側的一個客座上坐下,滿族人信奉薩滿教和西藏的喇嘛教。康巴日隆還有——座之資。
  多爾袞道:“大喇嘛,皇后娘娘想看一看貴教的不傳武功,請大喇嘛露幾手如何?”
  康巴日隆沈默半晌道:“既是皇后娘娘有旨,老衲獻醜好了。”
  康巴日隆喇嘛往廳中一站,突然間,身上的黃色僧袍鼓漲而起,就好像從他體內刮出了一股大風,那僧衣就像吃飽了風的帆篷一般叭叭作響,越鼓越飽,最後那僧衣成了一個大圓球,似乎想飛離著衣人的身體向空中飛去一樣。
  多爾袞的福晉一見,頓時叫道:“皇姐,這是極其高深的氣功。普天之下,很少一見的。皇姐請幹一杯!”
  文皇后笑道:“這功夫確實好看。只是不知有什麽用處?”
  多爾袞道:“可以禦敵,使之近身不得。”
  文皇后假作無知道:“真的麽?何不叫一個侍衛來試試?”
  多爾袞道:“這好辦。”他從廳下喚進一個侍衛,吩咐道:“你上前去以雙掌出全力擊打康巴日隆大喇嘛。”
  那侍衛走上前去,離得三步時,已感氣勢窒人。他以雙掌向大喇嘛那鼓漲的僧衣擊去,只聽“嘭”的一聲響後,那侍衛咚咚咚地連退三步,方才拿樁站穩。
  文皇后笑道:“果然叫人近身不得。不過,王爺,只怕是這侍衛武功太差了吧?如果王爺你親自出手,只怕這手氣功不但反彈不了王爺,而且還會被王爺擊飛出去吧?”
  多爾袞一聽,頓時仰天大笑道:“好叫皇嫂得知,康巴日隆大師因敵施爲。敵弱,他的氣罩便不施全力。敵強,他的氣罩也強。臣弟試過,攻不破的!不然,也不會被人稱爲滿藏蒙第一高手了!”
  文皇后驚訝地道:“他是滿藏蒙第一高手麽?真了不起。皇上最近爲太子延聘了一位客師,今日湊巧來了,我想讓他來試試。”她不等別人有所表示,便對身後的貼身宮女說:“有請孟大俠,看他會不會被大喇嘛的氣罩震退。”
  多爾袞奇道:“請問皇嫂,誰是孟大俠?”
  “他是中原全真教高人王神仙的朋友,同在宮中作客,爲太子祈福。皇上很賞識的。”
  多爾袞笑道:“原來是王醫仙一夥。”
  康巴日隆一聽,頓時擡了擡眼皮,又垂了下去,將神功收了,那鼓漲的僧衣頓時軟了下去,一如平常。他站在廳中猶如入定了一般。
  文皇后的貼身宮女帶著孟大宇進來了。孟大宇短暫閉關完畢出關後,經文皇后請求,求他暫時扮演保鏢角色。孟大宇因爲欠了文皇后人情,只好答應。這時他抱拳著:“請問娘娘有何吩咐?”
  文皇后道:“這位黃教的大喇嘛氣功高明,他以氣鼓衣,成一個大氣球,連一等侍衛出全力擊打也會被反彈出去。高半仙說你懂點武功,你可上去試他一試。”她將孟大宇的來路推給高陽望,那是爲了掩飾自己私托武林高手辦事的行徑。高陽望不同,他是皇宮請進來爲福臨太子祈福的。將孟大宇歸入高陽望一夥,那便不犯宮禁了。
  孟大宇道:“在下勉力一試好了。”
  孟大宇轉身向康巴日隆道:“大喇嘛,娘娘有所吩咐,在下有僭了。”
  康巴日隆雙目一睜道:“且慢——你姓孟?”他的漢話說得極好,一口地道的甘肅口音中雜著大明國都北京的京腔。
  “這個——在下是姓孟。”
  “你與山西紅雪山莊是什麽淵源?”
  孟大宇一聽,頓時失悔沒有易容易名。但事已至此,只好說:“在下孟三雄。在下並不是真要和大師過不去,大師請勿多問。”
  文皇后在席間起身道:“康巴大喇嘛。”
  康巴日隆忙合十道:“娘娘有何意旨?”
  “我在宮中,早就聽說你的氣功很高,接近仙流。只是我從未見過一類高功夫,很早就想見識一下。大喇嘛又何必藏私?”
  “既是娘娘有旨,敢不遵從?”康巴日隆謙恭地說著,身上的僧袍陡然間又鼓漲起來。同時,只見他雙手微捏功訣,僧袍竟獵獵作響。
  孟大宇一見,立時潛運功力,將內力從諸仙家穴道逼出去,在身周形成一道密實的極富彈性的護身罡氣罩。他的衣袍沒有鼓漲。但康巴日隆作爲內家大高手,卻一眼就看出,在孟大宇身周若隱若現的那一層真氣,才是真正的罡氣罩,而不像他自己必須利用僧袍的質料作爲屏障。
  孟大宇慢慢地向康巴日隆走了過去。
  於是兩個鬥法者的罡氣罩便隔著回尺的距離接觸在了一起。開始推擊對方。誰若後退,便是輸了。
  二人以護體罡氣鬥法,大廳中的人們一時間根本沒有看懂。只因康巴日隆的護體罡氣有迹可尋,鼓袍而具形;孟大宇的護體罡氣卻無痕無迹。除了多爾袞及少數幾個武功極高的侍衛看出有一層淡淡的氣狀包裹,其他人根本甚麽也沒有看出。直到二人的罡氣罩相撞,發出嘭的一聲悶響,接著有一陣噝噝聲向四方溢出,衆人才知鬥法已經開始了。
  只見廳中二人似乎一動未動,四目相視,其實均在推擊對方。漸漸地,孟大宇身周的白色氣狀物開始變濃了,而康巴日隆的臉色卻開始變紅了……。
  孟大宇在家中之時,得其父悉心調教,以武技而非內力躋身水孟十雄之三。他是霸主宮精選出來查找神車的人選,所以平日嚴令不准介入武林是非。水孟十雄中,孟正流得其父所度的七十年內力,一下子成了身具百五十所內力的王霸流高手,奪去了霸主之位。孟大宇卻寧死不要其父度力,所以儘管常用藥物練氣,內力卻始終在八十年以下。這次一下子捲入了江湖是非,卻又一下子連服少林大還丹、玉液辟毒丸和人參王,各增內力二十年、十年和六十年。由於打熬時間短,人參王應增的百年內力還尚未增夠。他此時身具百七十年內力,已直抵真陽通天經的第六層,於仙家吞吐的某些法門也能禦使了。武技法門是早就會了的,內力一增長,便水到渠成。文皇后利用他去威懾多爾袞,卻連想也沒想到她幫了孟大宇多大一個忙。可是話說回來,孟大宇也不明白他又幫了文皇后多大一個忙。一個得人參王所增的近百年內力,一個卻間接得了天下。這種隱藏在事物表面之下的深層鬥智,得失是說不清的。
  這時候,康巴日隆只感到有千鈞壓力越推越猛,他運出畢生功力與之對抗,卻仍然感到力有不支。漸漸地,他的氣罩被壓縮小了,而孟大宇身周的氣團卻越來越濃,越來越大。
  陡然間,孟大宇的雙目大睜,猛地向前跨出一步,而康巴日隆頓時便噔噔噔地連退了三步。康巴日隆輸了。
  孟大宇收功,那層包裹他身體的霧狀氣體被他收回了體內,逐漸消失了。那氣罩不是消在空中,而是被收回了體內,只看得衆人驚歎不已。
  孟大宇抱拳道:“承讓。”
  康巴日隆道:“果然是真陽罩。孟三雄內力通神,讓老衲再領教幾招用氣法門。”
  康巴日降說完,雙掌一翻,內力一吐,只聽得砰砰砰三聲脆響,從康巴日隆的左右雙掌中,同時各吐出三朵梅花,由於是雙掌同時吐出,所以只響了三下。這當然不是什麽梅花。這是以特殊的內力禦使法門,將打出去的劈空掌力凝聚成梅花形狀吐射出去殺傷或殺死敵人,所以叫梅花印,因爲敵人的傷痕或殺口上狀若梅花。
  康巴日隆打出的梅花印六朵共分三層直攻孟大宇全身六大要穴。第一層二朵分取頭部眉心大穴和唇下承漿大穴,第二層二朵分取孟大宇的肩胛缺盆大穴。第三層二朵攻孟大宇的大橫穴和神厥穴,這六朵梅花印從康巴日隆掌心吐出時,輕飄飄的,猶如連風亦吹得散,就像在風中飄飛的雪花一般無根無力。可是,離得孟大宇近了時,卻陡然如閃電般地射了過去,帶起短急的破空之聲,直攻孟大宇六處致命要穴。可是,撞上孟大宇時卻消失得無聲無息。
  康巴日隆的雙掌射出梅花印時,孟大宇已經默念化力之訣,施出了化擊打於無形的功法,先運出一層近體罡氣,承受敵人的劈空力道的擊打,敵人的擊打力道一接觸到近體罡氣,罡氣便收縮或化於無形,於是敵人的擊打力道便如泥牛入海,跟著消失得無影無蹤。孟大宇一施此術,頓時便將康巴日隆的六朵梅花印化於無形,變得毫無擊打之力。
  康巴日隆見自己的六朵穿牆裂石的梅花印毫無功效,不禁大驚。他這手梅花印功夫,在黃教中僅次於第四世達賴雲丹堅錯活佛。雲丹堅錯雙掌可同時打出十朵梅花印,每一朵皆能在四丈之外擊碎一方巨石。如今康巴日隆見自己這裂石開碑的力道如泥牛入海,方才明白對方的內力修爲比自己實在高得多。他沈默半晌,合十道:“孟三雄這一身內力修爲,明明在水霸主之上,偏要屈居水孟十雄之三。這中間有什麽不可告人之密麽?”
  孟大宇道:“水孟十雄的排名是在五年之前,如今時過境遷,自然今非昔比。”  
  “原來如此。老衲已輸了兩場,本當知難而退,但內力輸了,還得在武技上再領教幾招。”
  孟大宇見他糾纏不休,不耐煩道:“請。”
  康巴日隆前跨一步,突然間,整個身形飄然而起,一飄出去便成了一團黃影一道黃光,繞著孟大宇飛轉,將孟大宇圍匝在了中間,同時,只聽得砰砰之聲不絕於耳,猶如放爆竹一般,隨著響聲,只見上百朵梅花印,從四面八方和上中下等不同層次,將孟大宇包裹起來,眼看孟大宇無論如何也會被擊中了。
  突然,人們聽得一聲清嘯,同時眼睛一花,只見孟大宇已經盤旋著沖天而起。
  原來,孟大宇看得明白,康巴日隆所用的身法,是絕傳了二百年的昆侖四煞中的飄風煞的獨門飄風身法,身法一展開,便是十二個變式,猶如一股風一般將敵人裹在中間,同時施以各種殺著。猶如八個高手以八方圍定敵人同時出招一般。孟大宇看見數十上百朵梅花以各種手法在瞬間打出,明白不可能再以化字訣化於無形,便拔起身形,一舉突出重圍。
  多爾袞的王府大殿極爲高大,只比皇宮的崇政殿矮一些。殿的正中,從地面到大頂蓋中心,竟有五六丈高。孟大宇陡然拔起四丈多高,快沖近頂蓋時才腰身一折俯衝下來,沖到離康巴日隆二丈高時,雙臂一展,就如大鵬一般,在康巴日隆頭頂盤旋起來。那飛空的身形,既像展翅的大鳥,又像騰空的飛龍。
  康巴日隆展開飄風身法如黃光黃影。孟大宇在空中盤旋飛舞如灰鳥烏龍。地上一團黃影,空中一團灰影,兩團影子不住移形變位,互覓戰機,只看得殿上之人眼花繚亂。
  陡然間,十分熱鬧更加十分,康巴日隆向上接連打出數十朵梅花印,猶如連放爆竹一般,而孟大宇卻從上向下打出一記記劈空掌力,在大殿中造成一片轟響。
  驟然間,響聲中止,殿中一下子變得一片寧靜。康巴日隆站到了大殿門口,孟大宇站到了文皇后的席前。孟大宇衣袍如常、好整以暇,康巴日隆卻黃袍碎裂,袍袖不全、下擺更是成了破布條,一臉死灰,沈默不語。
  衆人再看廳中,地上儘是一個一個一二尺見方一二尺見深的土坑。而誰都明白,這是孟大宇的劈空掌力擊打出來的。
  勝負已分。
  文皇后起身道:“來人。”
  貼身宮女道:“奴婢在。”
  “代我恭送孟大俠回到王道長住處去。稟奏皇上,求賜孟大俠上等宴席一桌、美女十名,玉一對,金五百兩。”
  “是。”宮女說,走到孟大俠面前,行禮道:“孟大俠請。”
  這一切都是預先設計好了的。文皇后,當然不會對清太宗講這一切。而誰又能找清太宗求證?於是,預謀完成。
  文皇后收到了預謀的效果——多爾袞坐在席間,目瞪口呆。戰亂年代的大人物都蓄養死士。多爾袞怎麽也想不到文皇后爲六齡皇太子福臨蓄養了武功如此之高的死士!他更是做夢也想不到,這其實只是一筆一次性的交易。普天之下,根本就沒有人能收買到孟大宇這樣的人作死士。他心中升起了一絲恐懼。
  孟大宇隨著宮女走出王府大殿,走過康巴日隆時,他默默地抱拳一禮,表示多有得罪,見諒見諒。只是這幾個字沒有說出口。說出口反而成了諷刺。他抱拳爲禮時神情莊重,並不因爲勝了而趾高氣揚。
  康巴日隆領會到了這種真正的致欠。他還禮,口念密宗的六字真言訣,他輸得心服口服,對孟大宇反而有了敬意。
  孟大宇走後,文皇后便起身道:“王爺,我也該回宮了。”
  多爾袞稍微有些失措:“皇嫂……要起駕回宮了麽?”
  “是的。我要趕回宮去奏明皇上,請皇上降旨,特聘王神仙和這位孟大俠爲皇太子的近身護衛。”  
  “有這等……高手,當然不可錯過……”
  文皇后道:“起駕。”
  霍都等人在外喝道:“起駕了——!”
  多爾袞和福晉拜送:“恭送娘娘……”
  文皇后達到了目的,這目的無人知道,連爲她效了力的孟大宇也不知道。
  孟大宇出了王府,將宮女令人牽來的馬揮退,輕聲說:“請轉告皇后,在下已還了人情,這就告辭。”
  宮女大急:“孟大俠請別走。你這一走,奴婢就慘了。”
  孟大宇笑道:“你放心。這是先講好了的。皇后不會責罰你。”說完,走進大街,三晃二晃便消失在人叢中不見了。
  文皇后出了王府時,那宮女還在那裏不知所措。文皇后大聲問:“孟大俠可是不耐和女流之輩一道行走,一晃便不見了?”
  富於心計的文皇后早就料到了這種局面,早就連如何掩飾都想好了的。
  貼身宮女心領神會,忙著:“啓奏娘娘,孟大俠正是不耐和奴婢一道慢行,說了一聲‘酒癮發也’便一晃不見了!”這宮女也真會機變。
  文皇后笑道:“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高人,天地任之遨遊,當今之世,只有大清皇上和皇太子能請動他偶一現身辦些事情。他要去何處,誰也留他不住。起駕吧。”
  多爾袞聽了這些話,對皇嫂竟能驅使這等高人充滿了戒意。武夫除了臣服別人,便是驅使別人。他怎麽也想不到除了臣服和驅使外,還有天不知地不知你不知我才知這等深層次的鬥智手段。
  文皇后回宮,退回內寢後,私下問那個貼身宮女:“孟大俠可說過要去何處?”
  宮女將原話轉述一遍後,文皇后失望道:“沒有別的了?”
  “沒有別的話。奴婢怎敢隱瞞娘娘?”
  “好,你退下去吧。這些話不准對任何人講。令霍都無事時多去宮外的西牆走動,發現了孟大俠留下的記號,立即報上來。”
  “是。”宮女退出去了。
  文皇后獨處內寢時,又開始了籌劃下一步的預謀——以情爲網,去征服多爾袞。
  而這是很容易的。因爲多爾袞是個色狼,而且對她這個皇嫂垂涎欲滴。
  那是十多年前發生的一件往事。
  那時多爾袞剛領兵征服內蒙古各部落不久,因戰功顯赫,很得太宗皇帝歡心,加之多爾袞從小在後宮進出慣了,因此更加沒有限制。
  有一天,正是炎夏時節,宮中的人都在午睡。整個宮中除了蟬雀之聲,幾乎不見人影。孝莊文皇后——當時還只是莊妃——帶著幾個宮女在禦花園中乘涼。她在荷花池旁邊的樹陰下坐著,一時興起,便脫了薄紗衣,令宮女爲她洗浴。六七個宮女有的舀水,有的打扇,忙成一團。衆宮女對莊妃的美身軀讚不絕口。  
  正洗得涼爽時,莊妃突然看見有一個人在不遠處的槐樹下站著偷窺。莊妃穿好薄衣,令宮女去搜。
  色膽包天的多爾袞望得癡了,連宮女搜到他身邊。他還在癡望著穿好了薄紗衣的美莊妃。
  宮婦報回去:“啓奏娘娘,林子裏站的是睿親王!”
  “令他來見我,”莊妃說,她早已知道是多爾袞,因爲只有他和多澤能自由進宮。
  衆宮女擁著多爾袞過來了,多爾袞直到此時才明白自己犯了禁制,連忙跪地請安。
  莊妃笑道:“你好大膽!我在這裏洗浴,你這偷眼賊在那裏看甚麽?”她罵他,但心中卻毫無反感。她是從蒙古的山野間獵鹿長大的,從無拘束,對野合之類的事見得很多。
  多爾袞磕頭道:“娘娘在此洗浴,臣實在並不知道。”
  “你這壞蛋倒會裝傻。算了,我也不追究你了。大熱天的,你不在王府陪小玉午睡,跑進宮來作甚?”
  “特來給娘娘請安!”
  莊妃似嗔非嗔,多爾袞膽便大了。莊妃聽得十分受用,在多爾袞腮上一捺道:“你這小嘴盡說好聽的話!”  
  莊妃對宮女說:“沒事了。你們各人玩去吧。”
  衆宮女見天大之事化作虛無,而且寓樂陶陶,各人笑著退下了。
  多爾袞還跪在文皇后腳下,沒被令起。他望著她又發起癡想來。那妙處實在令他不能不想。文皇后卻也實在喜歡看他這癡迷的樣子,不禁低聲道:“你真大膽!若是你皇兄知道了,你不怕麽?”
  多爾袞心領神會,也低聲道:“娘娘不會對皇上講的。是吧?”
  莊妃一捺他的臉,笑了一笑。
  多爾袞受到鼓舞,不禁便伸直了腰,在莊妃的嘴唇上親了一下。
  莊妃本能地四下一望,見無人,便拉起多爾袞坐下,輕叱道:“王爺不得妄爲!宮中人多嘴雜,傳進皇上耳裏,可不是鬧著玩的。何況小玉與我長得一模一樣,王爺還有何求呢?”
  “是。臣知罪了。不過……臣心中只有娘娘一人……臣與小玉親熱,也當是在——”
  “是在什麽?”
  “臣不敢說。”
  “說吧。我不怪罪你。”
  “總當是在……和娘娘……親熱……”
  莊妃臉紅了:“真荒唐!”
  這就是十多年前那件事。情根是十多年前早就種下的了。所以,要撤下情網將他拖到身邊來也實在不是難事。現在,“威”已經立下了,撒網之事,不妨等時機到來再撒也不爲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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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荒原神車

  孟大宇離開了盛京瀋陽,便向西方行去。西方是山海關方向,直通中原。如若有人看見,會以爲他回關內去了。
  行到離盛京七十裏左右的楊土崗附近,天黑了。孟大宇加快飛掠速度又行了一裏左右,然後飛身縱上一棵大樹,隱身下來。
  不時,果然看見百毒頭陀從後面追了上來。孟大宇在樹上一聲不響,也不攔截他,任他向西追了下去。
  過了一陣,一陣奔掠聲和喘息聲從東邊傳來,不時,一個少女飛奔著,從樹下經過,也向西方追去。
  孟大宇大奇:這位濟爾哈郎的郡主向西追去幹什麽?真要拜自己爲師麽?他歎息了一聲。他不可能收她爲徒。而她一追下去,極可能與百毒頭陀朝面,不是很危險麽?想到這裏,孟大宇想下去制止她。但一想到自己馬上要繞道北上去追尋孟氏家族幾代人與之結下了不解之緣的“巡天神車”,他狠下心任她自己去闖。他甚至笑自己何以要去關心一個異族的陌生少女?
  遠處又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馬上騎著一個黃衣喇嘛,不住地打馬飛馳,直向西方趕去。孟大宇明白這是康巴日隆派回青海黃教報信去的。他明白自己爲了還文皇后的人情,和黃教結下了仇怨。但他並不後悔。此時此地,再無他人能把霸主宮的幸存者消息告訴他了。
  最後過去的是一個道人。孟大宇和武林人來往不多,不認識這個道人。但這道人的武功很高,輕功身法十分飄逸。孟大宇不明白,自己怎麽會引起這個道人跟蹤?
  過了一陣,別無他人追來了。孟大宇落下。樹來,直向北方飛掠而去。
  他此時盡展輕功,快逾奔馬。一個夜晚下來,已經在三百里之外了。如此急行,數日之後,他已到了鳥德鄰池。
  他從離德都不遠的訥謨爾河過了河,向莫拉布火山井直奔而去。他剛飛掠到山下,從莫拉布的火山井下,已經升起了心鑒和尚。他站在井口,笑道:“兄弟回來了。”
  “大哥,老祖宗如何了?”
  “快要活過來了。咱們下去吧。”
  二人沿著歷次上下的溶岩突,分段下落,不時就落下了火山井。然後,二人穿過石縫.進入了石室。
  孟大宇一進石室,就蹲下身去握住崔公度的腕脈。他一試之下,頓時大喜。他初見這人時,把不到脈動,但這人卻又不腐不爛,栩栩如生。從白頭山回去後第二次把脈,發現這具宋朝的“睡屍”每隔半個時辰脈動一次。而如今,血脈跳動加快,大約半炷香的時間內,就要博動一次了。
  心鑒在一旁道:“此時距你從長白回來,不過數月,這人的血脈越流越快,只怕很快就要復活了。”
  孟大宇伸手在崔公度的鼻前放了一陣道:“奇怪!可他怎麽沒有呼吸呢?”
  “老衲也正不解哩!”
  孟大宇搖搖頭道:“一切都是那麽不可理喻。讓它順其自然吧。”
  二人出了石室,在井下席地而坐。二人均備了乾糧,便取出來共同享用。孟大宇將別後的情形講了一遍。心鑒聽他講到服食了千年人參王內力大增時,道:“爲兄已經看出來了。”
  談了一陣,又談到“睡屍”。
  孟大宇道:“小弟越想,越覺得這脈博跳動而肺葉不張合實在是奇怪至極的事情。作爲人類,有氣呼吸則血脈便流動。二者合二爲一,缺一不成活人。可是這具睡屍,脈博動而無呼吸,大約是上神的冷凍法門太過玄妙吧?”
  “老衲也這樣想。就常識而言,冷凍者,必然冰天雪地,從外而內。可這位老祖宗卻沒半點外形上被冷凍的迹像。老衲猜想,上神大約是從他體內進行冷凍使之冬眠的。如若真是這樣,上神的醫術實在是太高明了。”
  “會不會是要等脈動的速度和強度都達到適量後,五臟六腑才開始活動?”
  心鑒一聽,頓時大叫:“理當如此!老衲怎麽就想不到?”
  孟大宇道:“還有一點,這具睡屍復活之日,神車會不會來此查看?”
  心鑒道:“這也極有可能。總之從現在起,我二人幹什麽都輪著,始終要有一個人守在井下不能睡著。而且要時常去井外四下查巡,以免又有人找來生事。”
  從這以後,二人便輪流守值。另一人便練氣、睡覺或尋覓食物。如此又過了四五天,卻也相安無事。
  隔日晚上,二人又去石室查看,發現睡屍的脈博跳動更快了,幾乎是連拍二十下手掌的時間內便要博動一次。奇怪的是仍然沒有呼吸。
  孟大宇想了許久道:“上次我猜想在這睡屍復活前神車會來查看。或許我想錯了。會不會到了復活的關鍵時候,神車會出現在這裏,施以特別法門,將這睡屍的冷凍法門最後解開?”
  “如此說來,神車不久就會到了?”
  “正是如此!咱們得趕快出去佈置好藏身之處!”
  二人從石室中出來,回到火山井下,孟大宇正在張望尋找藏身之處時,心鑒道:“兄弟,咱們爲何一定要躲藏起來?”
  孟大宇驚道:“神車來時,咱們若不躲藏起來,萬一被上神吸上天去,就像對先祖孟明達和對這崔公度一樣,過幾十年或幾百年才放回人間,豈不是連那神車是什麽樣子都說不明白?咱們又能查出個什麽眉目來?”
  “兄弟的意思是躲起來看個究竟?”
  “正是如此。”
  “老衲有一個想法,兄弟聽後不要發怒。”
  “但講不妨。”
  “咱們不妨聯手和上界的巡天使者鬥鬥法,最好捉到了一二個,看一看這上界天神究竟是個什麽樣子!”
  孟大宇立即大叫:“不可!”
  “兄弟——”
  “不可觸犯上界天神!”
  “爲什麽觸犯不得?他們動不動就將人弄上天去,隔很多年月又放回人間,這等作爲究竟是上界天神還是上界邪魔?如是正神,怎會那樣折磨善良人類?如是邪魔,爲何不能犯不得?”心鑒說得振振有詞,頓時將孟大宇說得啞口無言。
  孟大宇想了想道:“大哥,你信佛麽?”
  “老衲是孤兒,從小在少林寺長大,對我佛怎麽會不信?”
  “那你怎麽對上界天神亂加猜疑?”
  心鑒合十道:“我輩練武之人,又是出家之人,從小在神佛世界長大,可是,老衲卻只見過氣功修的神奇和武學的神奇,從沒見過鬼神的神奇。我佛在勸人行善的同時,對惡人以鬼神世界嚇之,對愚者以鬼神世界迫之,目的皆是要度其歸善行善,對於真正的鬼神,老衲在佛門六十多年,卻是從未見過。所以老衲以爲佛法和鬼神是兩回事。說不定是什麽邪魔,造出了比三國時期諸葛亮的鐵牛木馬之類的機括玩意更霸道千萬倍,而且會飛的飛行機括。”
  “那麽是誰在駕馳這機括天車呢?”
  “所以老衲主張拚命捉他一二個,看看是誰在裝神弄鬼?”
  孟大宇失笑道:“縱然如此,你我二人又有什麽本領和上界的巡天之神打鬥呢?
  心鑒見孟大宇心動,便道:“如以武功和駕馳天車的邪魔打鬥你我二人縱然都是百年以上功力,只怕也不堪一擊。咱們不妨將邪派武功也用上一用。”
  “那又是些什麽?”
  “迷藥、毒藥、火藥。”
  “火藥?”
  “昔年明世宗的道教國師陶仲文,曾用過一種妖火,又名霸烈火藥。那秘密嘛,老衲倒是知道一點兒。”心鑒從懷中摸出一個小玉管,約有小楷毛筆粗細、半寸左右長短,說:“這裏裝的霸烈火藥,一彈出去,觸物就爆開,爆開就燃起一團烈火。如此一點火藥,可燒毀一株三人合抱粗的生濕大樹。咱們出火山井去,爲兄試一顆給你看。”
  “不必試了。小弟相信就是。大哥想用陶仲文的霸烈火藥去燒毀神車?”  
  “正是。那樣,咱們便可用迷藥或武功擒到駕馳天國胡作非爲的邪魔了。”
  “不可,太過危險!”
  “咱們還怕危險?”
  “咱們不怕危險,卻怕這前無古人的查探神車秘密的事業夭折。咱們好不容易找了五年,才找到這具睡屍,卻一見神車就去逞那匹夫之勇,豈不是自毀前程?在武林中,爲了對付一個高手,有時不惜萬金去找人買他的武功秘密,以便一舉格殺。那咱們如今對上神的法術又知道多少?有沒有必勝的把握去主動挑戰?”
  心鑒歎道:“那麽依兄弟的意思該怎麽辦?”
  “不知道。咱們還是找個地方藏起來,先看一看再隨機而動。”
  心鑒同意了。於是,二人在石室對面的井壁上挖了一個洞,挖出來的石塊就推在洞外作垮塌形狀,以掩敝藏身的石洞。
  二人整整幹了一天才將藏身的石洞弄好。以後就經常呆在石洞中了。孟大宇出去在尾山北邊獵殺了兩頭鹿,就在那邊將鹿烤成幹肉帶回莫拉布火山井下,存在藏身洞內。二人不時說話也用傳音入密,十分小心。
  石洞挖好後的第五天,二人又進石室去查看那具宋朝睡屍,發現那具睡屍的脈博又加快了,幾乎是不到連拍十下手掌的時間便要跳動一次,就像那些行使龜息功的人或行使天竺瑜伽術的人的脈動一樣了。
  心鑒說:“如若咱們的預測不錯的話,神車大約將在三天之內到了。”
  孟大宇道:“咱們出去吧。”  
  二人剛鑽出睡屍的石室外面的石,心鑒突然傳音入密道:“井外有人!”
  兩人立時站在石縫外面,注意傾聽。
  心鑒道:“這人武功不高,只相當於一個鏢師的武功。”再聽了一陣,心鑒又說:“是個年青的女施主,她下來了。”
  孟大宇傳音入密道:“該叫大哥得知,這女子是清國鄭親王濟爾哈郎的郡主,她是來找小弟的。”
  二人回到藏身的石洞前,從佈置成倒塌狀的石縫裏鑽進去,在石洞中盤膝坐下。
  心鑒說:“孽緣。”
  孟大宇心中大震:是呀,她如此緊迫自己,莫非僅僅是要拜師學藝麽?只怕真的有點孽緣在內吧?
  他苦笑了。
  兩人皆能在黑夜中視物如晝。心鑒看得明白,便說:“兄弟今年三十歲,身材高大,相貌端正。而氣質之中,既有練武人的粗獷剽悍,又有中原文人的灑脫和深沈。整個臉上更有一種堅毅與成熟的美質。兄弟武功又高,文事又深,心術又正,只怕會有些女施主要爲你癡狂傾倒。”
  孟大宇明白心鑒不是在誇他,而是在告誡他不要沾花惹劃,以免誤了事業。他說:“小弟明白,一定約束自己。”
  石洞內很黑。從瞭望孔中可以看出,火山井正頂的月亮,將月光灑下了井底。
  心鑒道:“這個女施主下得不快,大約要半個時辰才能下到井底。等她下來後,老衲出去點了她的昏穴,送到百里之外去,兄弟在這石洞中藏好,千萬不要露面。”
  孟大宇點了點頭。
  果然,半個時辰後,那女子下到了火山井下。她的腳步聲在井下四處響起。她找到了石堆面前。可是,這石堆在心鑒與孟大宇堆堵時,暗用了奇門遁甲術。那少女在石堆前甚麽也沒看見,便喊著向別處找去。
  “孟師父!師父!你在哪里?你回答我呀,我在找你!”
  她一邊喊,一邊四處尋找。她找到了裏面有睡屍的石縫前。她向著縫隙裏面喊:“孟師父!你在裏面麽?”一邊探視著、喊著,整頓行裝,就打算鑽進去尋找。
  心鑒傳音入密道:“兄弟坐好別動,老衲出去點她昏穴弄走。”
  正在這時,火山井內驟然出現了太陽光!
  深夜!只有微弱月光的火山井下,驟然出現了太陽光!
  一時間,火山井下亮如白晝。
  孟大宇和心鑒卻立時明白:這是神車到了——只有神車才有這種亮光!
  只聽那少女大聲驚叫:“啊!月亮?月亮怎麽落到火山井下來了?”
  突然,悄沒無聲地,火山井下的平地上,出現了一個直徑大約三丈的大圓盤。這大圓盤一落在地面上,亮光便一下子消失了。
  心鑒和孟大宇各自貼在瞭望孔前,閉住呼吸注目偷看。
  那個少女郡主已經嚇呆了,背對著石縫,雙目圓睜,充滿恐怖地注視著那個大圓盤。
  那是一個大大的三丈方圓的大圓盤,厚約六尺,而在它的頂部,另有一個草帽形的圓頂,厚約四尺,直徑約在一丈左右。它是銀灰色的。它的底盤似乎是落在溶岩地面上。可是心鑒和孟大宇卻看得清楚,它的底部其實並沒有擱坐在溶岩地上,而是離地還有大約三尺高,就那麽懸浮在空中。
  這大圓盤一停穩,從它的草帽型圓頂上,輕輕地響了一個,打開了一道門,從門裏射出一種奇怪的光線——這與人間的燭火光、油火光、柴火光、火石光…都不同。它的光很柔和,和日光的光色接近,無論遠近都一樣亮,且看不出光源在何處。門一打開,從裏面就飛出一個四尺左右高的小人來。
  這個小人平飛出來,猶如人世間的武功大高手淩虛飄飛一般,穩穩地平飛了三丈後,便站在地上。這個小人穿著一種奇怪的衣服,黑色的光潔的樣子很像皮革,從腳下一直罩上頭部。在小矮人的頭部,戴著一頂奇怪的帽子,上面似乎有一些金屬在閃閃發光,帽罩的前面是扁平的黑色的東西遮掩著,像一面魔鏡一樣反射出井下的石壁。
  這個小飛人的背上,背著一個發亮的箱子,從箱子的底部,似有一種既像火光又像氣霧一樣的東西噴出。另外,這小飛人的手中拿著一根發光的透明的圓筒,有二尺左右長,有人世間的細竹竿那麽粗。  
  這個小飛人一飛出大圓盤,一落在溶岩地上,就以手中的圓筒對著濟爾哈郎的郡主,從圓筒中射出一種淡淡的粉紅色的光柱。那位少女郡主一被光柱射中,頓時就身子發軟地倒了下去,昏暈過去。
  接著,這個小飛人將手中的圓筒對準石縫,放射出一股白色的光。這一次煞是奇怪,那股白色的光一射出圓筒,便漸漸擴大,越往前射的光柱越粗大,但白光的亮度並不減弱。白光一射進溶岩裂縫,那一具宋朝的睡屍,便順著光柱從石室裏面平平地飛了出來,直向小飛人飛過去。
  那具宋朝的睡屍一被吸出石室縫,小飛人便倒飛回大圓盤的門內,同時他手中的圓筒一直以光柱罩著那具睡屍,將睡屍吸進了大圓盤內部。然後,輕聲一響,大圓盤的門關上了。那個大圓盤立即就從底部噴射出一種火焰狀的橙色光暈,大圓盤自身也就急速地向火山井上面飛了上去,倏忽間就升出了火山井。
  心鑒大叫:“追!”
  話音一落,心鑒已經雙掌猛推,將石塊推飛了去,他自己也隨後射了出去。孟大宇緊隨其後,射出了藏身之處。只見那道白晝一般的亮光從上面射下來,光影急速移動,大圓盤從火山井上空消失時,光影也就消失了。
  二人輕車熟路,沿著早已走熟的突岩向上急縱而上。二人功力皆在百五十年之上,近百丈高的井壁,僅僅用了拍十來下手掌的時間就飛射了上去。
  二人射出火山井一看,只見那發光的大圓盤已經停在石龍河對面的藥泉山上空。從莫拉布火山口看過去,那個大圓盤如今與天上的月亮一般大小。如是有人驟然看見,只以爲這鳥德鄰池今晚的天空出現了兩個月亮。
  心鑒再次大叫:“追!”說著,已經飛掠下山而去。
  心鑒這次下山時所用的輕功身法是淩空飛虛身法,這身法是在點縱出去之後,利用真力禦風飛行,空中不斷淩空虛步,一步跨出使是丈餘,七八個步式跨完力道盡了之後,已是七八丈遠了。落地時腳再一點,借力再淩空飛虛。如此禦風飛行,眨眼間便是近十丈遠。孟大宇跟在後面全力縱掠也追趕不上,這才明白他義兄功力之高,比他服食了人參王后,還要高出一籌。
  二人一先一後追到藥泉山對面的石龍河邊,不過用了片刻工夫。心鑒將往常扔在河邊的木塊往河心一扔,飛身一縱,落在河心木塊上,借力一縱,便上了對岸。孟大宇如法炮製,也過了石龍河。
  兩人過了石龍河,正在向藥泉山飛掠過去時,突然,二人的腦海中同時感到有人在說:“站住!”
  二人大驚,以爲是對方在傳音入密叫自己站住。二人站住了,對望一眼。還未開口,腦海中又響起了聲音:“你們可以過來,但要慢慢走過來。走到離溫泉二十丈時,心須原地坐下。不准使用暴力。”
  心鑒道:“兄弟,是你在傳音入密對我講話麽?”
  “沒有。我正想問大哥哩!”孟大宇說,隨即大叫出聲:“是巡天神車中的小飛神在傳音入密對我二人同時說話!”
  孟大宇咚地一聲跪在河岸上,朝著還有一裏左右的藥泉山方向,運真力送出話聲:“神啊,是你在對我們兄弟二人說話嗎?”
  二人的腦海中同時響起一個聲音:“是。你們可以過來。”
  二人一聽,頓時收斂起了任何一種想試高低的嘗試,尋常步伐走了過去。心鑒在前,雙手合十,一邊走一邊念著不知什麽經文。孟大宇跟在後面,心中莫名其妙地湧起一種恐懼感,下意識地也就雙手合十,垂下頭,向藥泉山走去。不管那神車是什麽人什麽神什麽魔在駕馭,他能將天車停懸在離地幾十丈高的高空一動不動而不落下地來,連飛鳥也辦不到,又豈能不引起崇拜?
  走到離藥泉山還有二十丈時,心鑒站住了。孟大宇上前兩步,與心鑒並排站定。
  二人頓時驚異地看見,那具宋朝睡屍,正被泡在溫泉的淺水之中,頭枕在一塊石頭上,一個小飛神站在岸上,正以圓筒對著宋朝睡屍,輪換著發射出紫色、藍色、綠色、黃色的光線照射那具宋朝睡屍的各個部位。
  那個只作用於他們的聽覺而外界沒有半點音響的聲音又出現在他們的腦海裏:“看你們奔跑的速度,是一般地球人奔跑的十五倍。你們大約就是所謂的武林大高手、氣功家或特異功能者吧?你們習慣盤膝而坐,五心向天,爲什麽不盤膝坐下?”
  心鑒盤膝坐下。孟大宇卻雙膝跪下。
  那個聲音說:“不必下跪。請坐下。”
  孟大宇想了想,便盤膝坐下。
  心鑒問上神:“你們也是氣功大師?你們也懂傳音入密的特殊運氣發音法門?”
  那聲音說:“不是。你們那種氣功修煉方法,太複雜,要求修煉者有太高的心理自我控制能力。我們與你們是兩種不同的生態人,生理構成上差異很大。我們無法修煉你們那種氣功,因爲我們沒有你們那種經脈穴位。”
  孟大宇問:“那你們怎麽又會傳音入密的說話法門?”
  那聲音說:“我們用的是科學方法。我們的飛行器上,有一種裝置,是專門用來和你們地球人交流思想的。我們稱這種裝置爲太陽能數控語言遙感器。它能以四種語言和你們地球人類進行交流:漢語、印地語、英語、拉丁語。因爲地球上只有使用這四種語言的民族進化程度最高。”
  心鑒和孟大宇吃力地聽、想、記,力圖作出反應。
  心鑒說:“你說你們是人?” 
  “是的。你們的學者將人定義爲‘直立行走,能模仿,善創造,善思維的萬物之靈’。在這個規範意義上,我們是我們星球上的人。”
  “你們的星球在哪里?”孟大宇連忙大聲問。
  “很遠。從我們那裏飛到你們地球,要經過四十九光年的飛行。在你們人類最好的星圖上,至今還找不到對我們星球的記載。”
  心鑒問:“你們住在那麽遠的天上,我們崇敬你們爲神,你們卻自稱是人。你們究竟是人還是神?”
  心鑒的問話打斷了孟大宇的思索。隔了半晌,那聲音才又響起:“我們檢查了數控語言遙感裝置的資訊儲存,發現你在邏輯上有一種混亂。神仙一詞,在漢藏語系裏面有兩個含義。一是指死亡之後靈魂升天的人,二是指有特異功能或技能的人。不必要舉太多的例子,就以奔跑爲例。你們飛奔時採用了氣功修煉裏面的輕功身法,奔跑速度比不懂輕功的平常人快十五倍。從平常人的眼裏看,他們跑得那麽快,他們就會以爲你們是神仙。所以,你們沒有把事物的概念區別弄清楚。舉一反三,你們不懂我們的飛行技術,甚至沒有看見過。所以你們又把我們視作了神。”
  短暫的停頓,短暫的思索後,孟大宇正想提問,那個聲音已經先響起了:“好了。今天對你們講了很多。現在該消除你們的記憶了。”
  “且慢!”孟大宇大叫。他記起他父親講過,他的高祖孟明達出現在人間時,沒有記憶,在神車中見到的一切都記不得了。
  “你要幹什麽?”
  “爲什麽要消除我們的記憶?”
  “我們還不想暴露自己。你們地球人太好殺,集團性的戰爭太多。我們感到無法與你們和平共處。所以要消除你們的記憶。”
  “我們不會危害你們!”孟大宇急忙說。
  “沒有什麽能保證這一點——”
  “我們崇拜你們!”
  “當然,你們崇拜我們。因爲你們根本不瞭解我們。而我們的技術,超過你們無法以時間計量。你們會因爲崇拜而到處宣揚我們,利用我們去嚇唬你們的同胞。那就會暴露我們。”
  孟大宇忙講:“我們發誓不把你們的事對任何人講。”
  那聲音:“我們不相信你們起誓。”
  心鑒知道無力對抗。他們對話時,那大圓盤始終挂在藥泉山另一邊的天上,懸浮在空中一動不動。這樣的事連神仙也辦不到。而在藥泉山下的溫泉中,那具宋朝睡屍受了小飛神手中的圓筒發出的顔色光線照射後,已經開始在沈沈呼吸了。或許迷藥毒藥火藥武功……都不足以和這些小飛神交手。他忙問:“那麽你要怎麽樣才相信我們呢?”
  片刻的沈默之後,那個聲音說:“消除記憶,只是將你們在這半個小時以內感應在腦細胞內産生記憶的那部分生理電磁吸掉。對你們的身體本身以及過去未來的思維不會有半點損害。不要怕。”
  孟大宇一聽,頓時雙目流淚,翻身跪在地上道:“弟子孟大宇,願意放棄在人間的一切,歸順在上神門下。只求上神不要消除我的記憶。”
  孟大宇跪下求懇之後,那聲音很久沒有傳來。隔了一會兒那聲音才說:“你願意歸順,你的同伴呢?”
  心鑒大聲說:“老衲還是沒有弄明白你們究竟是什麽身份,稟性怎樣?老衲不歸順!”
  心鑒的話剛說完,只見懸浮在空中的那個大圓盤的一處地方射出一道淡紅色的紅光。心鑒大約早知道會受攻進,話一說完便已飛身向藥泉山下溫泉處的小飛神撲去。他撲出去時,身形成之字形飄掠,他以爲二十丈距離可以眨眼間撲到,撲到後制住小飛人,要挾圓盤中的上神。可是,他以閃電般撲出去的身形連一個之字彎都未撲完,就已被從圓盤中射出來的紅光擊中,頓時身子一軟,昏倒在地上。
  孟大宇大聲問:“神啊,你殺死他了嗎?”  
  “我們爲什麽要殺死他?”  
  “他沒有死嗎?”
  “沒有。他只是被麻醉過去了。我們爲他消除記憶後,他就會蘇醒過來。”
  “天呀!你們用的是什麽法門?”
  “告訴你你也不會懂的。既然你願意歸順我們,你應該接受一項手術。”  
  “什麽?”
  “我們要把一個米粒大的小金屬球放進你身體的某一個部位,使你的行爲經常處於我們的電腦監視系統的監視之下。這樣,你如若做出對我們不利的事,我們就可以迅速找到你,消除你的記憶,或者是使你離開你的星球。”
  孟大宇心念電轉,很快回答:“我既然歸順了神,就隨便神怎麽處置吧。”  
  那個聲音說:“妙極了!在地球人類中,你是第一個在沒有失去意識的情形下和我們合作的人。”
  這一次,大圓盤中傳來的聲音一停,那個正在溫泉邊上發光照射宋朝睡屍的小飛神,便向孟大宇走了過來。
  這個小飛神大約是得到了大圓盤中的指令,他走到離孟大宇二丈處站定,從身上摸出一個小盒,打開,從裏面取出一根針,用針尖吸起一個米粒大的小圓形銀灰色金屬球,對著孟大宇舉著,大約是讓他看的意思。
  大圓盤中傳來的那個聲音說:“我們要使你暫時休克三分鐘,使你不知道這顆高敏度的生理電遙測儀根植在你身體的什麽部位。”
  話音一完,孟大宇突然聞到一種異味,立即就昏倒過去了……
  等他醒過來時,他面前的小飛神已經不見了。那個懸浮在藥泉山那邊山頂上的大圓盤,這時又升高了許多。但是,那個聲音仍然異常清晰地傳入孟大宇的腦海。
  “手術做得很好。從現在起,你就處在我們的監視之下了。只要你做了不利於我們的行爲,不管你在哪里,不管我們的飛碟在哪里,哪怕我們分處兩個半球的最遠點,我們的監測儀器仍然可以在十二秒鐘內對你的行爲作出反應和判斷。如果需要,我們可以在一分鐘內完成真空態、大氣態、水下態的絕對飛行狀態準備。只要你的準確位置被測定出來,我們的飛行器在大氣層中以真空狀態飛行、可達光速,一秒鐘三十萬公里。所以,三分鐘就能抵達你的頭頂。”
  “三分鐘是多少時辰?”孟大宇問。
  “你們習慣以漏壺計時,將一分成十二個時辰,又將一天分爲一百刻。這樣,每個時辰就等於八點三三三刻。半個時辰約多於四刻。你們漏壺計時中說的一刻,等於我們所說的十五分鐘。可以這樣計算,我點一下頭的時間拍一下手掌,連拍一百八十下,就約等於三分鐘的時間。”
  “那麽三十萬公里有多遠?”
  “等於你們漢民俗講的六十萬里。”
  孟大宇讀書很多,于天文地理類書猶其讀得多,如今聽說他們的大圓盤一秒鐘飛六十萬里時,也就是說,在拍兩下手掌的時間內,他們的大圓盤可以從海南島的“天涯海角”飛到北邊的黑龍江,並且飛六十個這麽遠的距離。孟大宇搖了搖頭。
  他的腦海中立即響起了那個聲音:“你剛才想的是:‘連神仙騰雲駕霧也飛不了那麽快!’你又在想: ‘孫悟空打跟鬥雲也只有十萬八千里!’”
  孟大宇大驚,因爲他聽說大圓盤一秒鐘可以飛六十萬里,正在不相信,腦海中鑽出了比喻性的否定想法,不料竟被大圓盤中的小飛神一語說出。他這才明白小飛神法力無邊。甚麽都知道,或許真的能在眨幾下眼睛的時間內飛行六十萬里。
  於是,他又跪下道:“上神啊,弟子歸順你們之後,應該做些什麽?”  
  “首先,你不能將歸順我們的事告訴任何人,連你身邊那位和尚也不能告訴。第二,你要保護溫泉中才活過來的那個宋代人。” 
  “他真是宋朝人?”  
  “正是。他叫崔公度。”
  “我服從他?”
  “不。你服從我們。你只是保護他,不要讓他受到別人傷害。”
  “他怎麽了?他成了神了嗎?”
  “別問。不能再回答你的提問。你們地球人太好戰。所以,我們真希望能改變你們的遺傳基因,使你們地球人類的人性變得溫和一些。”
  “啓稟上神,弟子內力不夠,不能有十分把握保護得崔公度一點不受傷害。”孟大宇見大圓盤裏的聲音流露出不願再談的意思,連忙提出內力問題,期望得到神珠的神光照射,成爲內力天下第一的八。
  那個聲音說:“事實確實是這樣。但我們一時不能幫助你。我們正在試驗從太陽光提純生化性質的等離子微粒流,但還沒有成功。而我們的武器又不能給你。這樣吧,你和崔公度遇到危險時,你就對天大叫:‘神啊,救我!’你叫到第三聲時,我們就會飛來救你。不過,沒有危險時你亂叫,我們是能鑒別真僞的。” 
  說完,那個大圓盤便冉冉上升。突然間,它在天上倏忽不見了。它消失得太快太突然,孟大宇連想問什麽的念頭都轉不過來。 
  就在他發呆時,心鑒和尚醒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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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溫泉神水活死人

  心鑒和尚醒來時,孟大宇頓時明白,那個大圓盤神車因爲心鑒快要醒了,所以才急忙飛走的。因爲心鑒醒來時它還未飛走,又會看見它,它就又得再爲心鑒消除一次記憶。
  心鑒一醒過來,就彈起身子大叫道:“兄弟,我們怎麽會在這裏?我們不是在火山井下守著崔伯易的嗎?”
  孟大宇沈默半晌道:“我怕大哥反對,我點子你的昏穴,將崔伯易帶到這溫泉中來泡一下,看他的肺脈能不能張合啓動。”
  “哎!兄弟,萬一出了差錯,咱們不是連神車的線索也斷了麽?”  
  孟大宇一看心鑒那樣子,當真是不記得看見過神車那檔子事了。他這才明白,那些小飛神是多麽厲害!法門多麽高明!連人腦子中的記憶,他也能要你記憶便記憶,不要你記憶便予以消除。
  孟大宇道:“大哥,我們去看看崔公度吧。”
  心鑒道:“事已至此,只好去看看了。”
  二人來到溫泉邊上,只見崔公度泡在水中,滿面通紅,正在大口大口喘息著,可是,雙目一時還未睜開。
  心鑒道:“阿彌陀佛!兄弟這法子真靈。兄弟讀書車載船裝,又博大精深,竟連上神的冬眠法門也破了。兄弟什麽時候將這老祖宗泡在溫泉中的?”
  “大哥真的什麽也不記得了麽?”
  “不記得了。老衲連兄弟什麽時候怎麽點了爲兄昏穴也記不起來了。”
  “那就別提了吧。大哥,崔公度睜眼了,我去扶他上來。”
  這時,崔公度活轉來了。他一睜開雙目就大叫:“崔大郎,這是什麽地方?”他在溫泉中坐起身子,撓撓水。“咦?奇哉!這裏明明是一處溫泉,本官怎麽會在這裏洗溫泉?崔大郎,你在哪里?”他站起身子,走出溫泉。“你要老夫洗溫泉浴,怎地不爲老夫寬衣脫靴?”
  崔公度一邊說話,一邊走上了溶岩灘。他突然看見了孟大宇,一驚之後,立即大聲問:“足下是誰?”
  孟大宇道:“在下孟大宇。”
  “孟大宇!我不認識你。你說話有山西口音,你是山西人?你怎會在此?”
  “幾句話可說不明白。老祖宗,你還是先將衣服脫下來吹幹吧。”
  崔公度一聽,頓時大奇:“且慢,在下腰懸長劍,當是武林中人。請問閣下,你爲何稱呼本官爲老祖宗?”
  崔公度以一篇《熙甯稽古一法百利論》得王安石賞識,做過知縣、知州、最後進了龍圖閣當直閣。看樣子大約四五十歲。所以他自稱老夫或本官。崔公度這等學人,於字眼很敏感。
  孟大宇道:“老前輩是宋朝古人,在下當然該敬稱你一聲老祖宗了。”
  “閣下不也是宋朝人麽?何有此言?”
  “晚輩不是宋朝人。晚輩是明朝人。”
  “明朝?且慢,讓我想想。上古五帝無國號爲明者。夏商周也無以明爲國號者。秦漢晉南北朝——且慢,這晉以後甚亂,且慢且慢,但也沒有以明爲號的朝代。然後是大唐五代便到了本朝。哦,足下是要考究本官麽?從古至今,哪有什麽以明爲國號的朝代?笑話了。”
  “老祖宗莫急。北宋在五百二十年前被金滅亡後,南宋又維持了百多年。後來蒙古的騎兵大舉侵犯中原,建立了元朝。元人統治近百年後,本朝太祖朱元障驅逐了韃子,建立了明朝,至今已經二百七十多年了。所以晚輩才稱呼前輩一聲老祖宗。不恭之處,還請見諒。”  
  崔公度瞠目以視,良久才說:“足下真會杜撰歷史!借乎本官不信。閣下以爲本官是靠喝清水以直龍圖閣的麽?真是笑話!崔大郎,趕快出來!遲了要罰你背賦了!”
  孟大宇笑道:“老祖宗請看,這位大和尚是少林寺的高僧,他受戒律制約。你有什麽不信的可以問他。”
  崔公度因心鑒一直垂目不語,他自己又纏夾不清,所以直到此時才道:“大師,下官有禮了。”他見心鑒的樣子很像得道高僧,便以廉辭自稱。
  “阿彌陀佛!”心鑒道:“老衲在火山井下守了老先生大半年。老衲最早從你的服裝和帽飾上辨別了你是宋朝人。然後,老衲因爲你是被上界巡天使者放在火山井下的,實在奇詭,才聯想到異人沈括的文章,認出你是崔老先生公度大人。”
  “本官似乎並未介紹過自己的名字。”
  “但老衲知道是你。”
  “我的童兒崔大郎哪里去了?”
  “五百八十年前便已去世了。”
  “大師剛才說是在火山井下發現本官的。可我卻是在這溫泉中醒過來的。寧是乎?”
  這龍圖閣的假龍始終改不了款文的習俗。
  “是這位孟兄弟將你從火山井下抱出來放在溫泉中讓你復蘇的。”
  “本官熟知禮度,跑到火山井下去幹什麽?” 
  “這就要問你了。你可知你是怎麽睡在那火山井下的?”
  崔公度怒道:“哪有此事?莫須有者,又怎可叫本官強作解釋?”
  “崔施主不妨看看這四周的地形。”
  崔公度一聽,頓時四處觀望。這時一輪滿月挂在天上,將四周照得清晰可見。崔公度大驚:“怪了!這是哪里?又哪有甚麽溫泉?請問大師,這是哪里?”
  “這是山海關外、黑龍江內的鳥德鄰池火山地帶。你看那些山頂有圓形缺口的便是已經噴發過的火山。正在冒煙的山是還沒有噴射的火山,這溫泉所在的山,叫藥泉山。這裏離揚州,離你的家鄉高郵遠隔萬里。所以老衲請崔施主回憶,你是怎麽睡到這萬里之外的火山井下來的?”
  崔公度呆然無語,半晌才自語道:“夢耶?非夢耶?”
  孟大宇突然大聲說:“前輩請看那月亮。”
  崔公度不悅道:“月亮有什麽可看的?”
  孟大宇大聲說:“那不是月亮!那是大珠!”  
  崔公度更加不悅了:“月亮是月亮,大珠是大珠。月亮上有吳剛伐木和月宮陰影,大珠通體發光,沒有黑影。”
  孟大宇突然拖長聲音,以平仄之音念道:“高郵西北有湖名甓社,近歲夜見大珠,其光屬天。嘗問諸漁,皆言或遇於它,湖中有窺謀之者,則風輒引船而去,終莫能致。”
  崔公度大奇:“足下讀過本官寫的《珠賦》?”
  “在下早就拜讀過了。老祖宗的《珠賦》,文采迷人。揚州學子誰人不知?連沈括那等大學者,記述那顆會飛的怪珠時,也要提到先生。”
  “甚麽?校書郎沈大人也提到了本官寫的《珠賦》?”
  “正是。此事記在《夢溪筆談》之中。請問崔老前輩,當日你從北宋的京域開封回家省親,帶著書僮崔大郎,雇了一艘漁船,到甓社湖上去追趕那顆在湖波之上飛行的怪珠,可曾將其追到?”
  崔公度吃驚得大叫起來:“你怎麽知道這事?儂……儂真的去追過那怪珠麽?”他吃驚過甚,口吃之疾又犯了。孟大宇讀《宋史》,知崔公度有口吃之疾,卻也料不到他連吳人土語都急了出來。
  “追過。”孟大宇道。“你效法秘書少監孫莘老,雇船去追趕那顆怪珠,想要查出那顆怪珠究竟是什麽。可是,你追近時,那怪珠突然張開,將你吸了進去。然後,那艘漁船破了沈了,有的遊了上岸,崔大郎卻就失事於湖中了。”
  “真有這事麽?真有這事麽?”
  “有!然後你就被那怪珠吸到天上去了。你隨那怪珠到天上去呆了多久?五天?五十天?但人間卻過了五百多年!然後,那怪珠就將你送回人世間來,放在這溫泉之中,經過這藥泉神水的浸泡,你那被上界天神凍僵的身軀,終於復蘇過來了。”
  崔公度聽完後,呆了一陣,突然仰天大笑起來。笑了一陣後,他又大叫:“山海經!山海經!儂昔日讀《山海經》,於其中的神奇鬼怪極其不以爲然。不想今日這位孟壯士講了一個比《山海經》還要荒誕的神話故事,竟將儂也編進去了!荒唐呀荒唐!”
  “那麽,這世上又怎麽會有一顆會飛的大珠,一邊在山川波澤上飛行,一邊發光照亮一二裏方圓——那又是什麽?”
  崔公度一怔:“是呀,那又是什麽?”
  這時,孟大宇一個人的腦海中突然響起一個聲音:“不要再說了。設法把崔公度帶回中原去吧。”
  孟大宇一聽,頓時一震,明白這是巡天神車上的小飛神在命令他。他沈默了。他四下張望,目力所及之處的天際,根本看不見神車,不知這聲音是從多遠的天際傳來的。
  心鑒道:“兄弟怎地無端一震?”
  孟大宇道:“沒什麽。大哥,我們還是保護崔老前輩先回中原去吧。我相信,總有一天他會記起往事的。你看,你不是還記得他寫的《珠賦》麽?”
  心鑒道:“阿彌陀佛,眼下也只好如此了。”
  孟大宇這時突然想起被神光擊昏在莫拉爾火山井下的少女郡主,說不定此時已經醒過來爬出了火山井。但他隨即令自己別想,讓她自生自滅好了。他自己的事還幹不了哩!
  心鑒突然道:“噤聲!有人來了!”
  崔公度道:“怎麽啦?有人來了要噤聲?你們怕見人麽?你們在幹什麽非禮不法之事?”
  心鑒道:“來的是武林中極爲難纏的百毒教主,另外還有兩位大高手。我們不想惹麻煩,所以噤聲。”心鑒說著,突然出指,一指向崔公度的暈穴點去——一指點實之後,崔公度一聲大叫:“啊——!大師爲何要打人?”那聲音竟震人耳鼓。
  再看心鑒,蹬蹬蹬連退三步,滿目驚異,如見鬼魅似地瞪著崔公度。他點崔公度時,用了三成力道,只當他是一個不會武功的文人。不想一指點實,猶如點在鐵板上一般,竟將心鑒這等近二百年內力修爲的王霸流大高手也震退了三步。
  心鑒驚駭道:“阿彌陀佛!原來崔老前輩竟有一身絕世內力!” 
  崔公度道:“甚麽絕世內力?公度一介文士,于武林之爭毫無興趣,倒也平安活了幾十年。你說來人是百毒教主,只怕比你這少林高僧還規矩些。”說著,崔公度突然大叫:“喂!儂在這裏!”
  他這一喊,竟如內家大高手以內力送話一般竟然聲傳數裏。只是他喊得甚爲不雅,頭不端正、胸不內含,而是像村夫高喊頑童回家一般,伸脖昂首,頗有聲嘶力竭之狀。
  他的聲音一落,遠處便傳來兩聲長嘯,那嘯聲飛速移動正向這邊如飛而來。
  心鑒和孟大宇對望一眼,無可奈何。
  片刻工夫,那三人已經到了溫泉邊上。三人還未站定,孟大宇已經認出,一個是百毒教主,一個是他在多爾袞王府打敗了的康巴日隆,另一個四十來歲的長臉胖大漢,服色與康巴日隆一樣,但更豪華,神情更倨傲,大約便是黃教第四世活佛雲丹緊錯教主了。  
  百毒頭陀望著崔公度說:“請教這位大高手是何方隱俠?”
  崔公度不悅道:“甚麽隱俠?高郵婦孺誰不知道崔公度是一介文士?”
  “高郵崔公度?”百毒頭陀極力思索江湖中哪里有個崔公度,卻想不起來。
  崔公度一抖袖袍,抱拳爲禮道:“公度想請教三位高人,今年是大宋朝嘉佑多少年?”
  三人對望一眼,均感莫名其妙。百毒頭陀笑起來:“原來是個大白癡!”康巴日隆也笑了。
  只有黃教教主沒有笑。他上前一步:“唵嘛呢叭咪哄!施主問今年是大宋朝嘉佑幾年?”
  “正是。請賜教。”
  “大宋嘉佑年已經過去五百多年了。今年嘛……如以關內大明朝的計年算,是崇禎十六年,以關外大清的計年算,是崇德七年。關外大清國,與宋朝時的金國有些淵源。崔大俠在關外行走,竟連這個也不知道?”
  崔公度頓足道:“怪哉!怪哉!我怎麽和這幾百年後的人攪到一起來了?”崔公度說到這裏,突然以右拳擊在左掌上,同時頓左足,大聲叫道:“本官明白了!原來你們幾個人串通起來,要和本官開個大玩笑!”
  哪知他這一個表示驚詫的動作被百毒教主看在眼裏,不禁大驚;“呀!原來你是少林禿驢裝的!”崔公度那個動作有點像少林寺的一套功夫的拳功架。
  正在這時,只聽遠處一個聲音高喊:“師父!孟大俠孟師父!”隨著聲音,一個滿服少女如飛一般向衆人奔來。只見這少女一奔到孟大宇面前。咚地一聲就跪了下去,連聲道:“師父!蒙鄂格格真心真意,願意拜你爲師,終身跟隨師父,清師父千萬收下徒兒!”原來她叫蒙鄂格格。
  孟大宇讓在一邊,表示不接受跪拜。
  “使不得!我是大明朝的人,怎會收一個大清郡主爲徒?你若學了我的武功去與明朝爲敵,我豈不成了漢奸?你去吧。請另投明師。”
  蒙鄂格格站起身道:“這明師哪里那麽好遇?父王請了好多武師教我,不是武功低騙銀子,就是武功高心術不正。師父,蒙鄂格格只要拜你爲師,求你千萬收下蒙鄂格格!”
  孟大宇苦笑道:“你看那些大高手,都是要來取我性命的。我這一生,每行一步都有血殺和兇險。你拜我爲師,那些殺我的人就會連你也一齊殺了。那又何苦?”
  百毒頭陀冷笑道:“孟大宇,你剛才說你不傳郡主武功,不是願當漢奸。可是你在睿親王府爲文皇后效力,那不是漢奸行徑麽?”
  孟大宇道:“此中恩怨,不足爲爾所道,百毒頭陀,劃下道來。”
  “老夫打你不過,今日也不想和你打。”百毒頭陀說完,退在一邊。
  雲丹堅錯說:“唵嘛呢叭咪哄!孟三雄,聽說你的內力武功均在水霸主之上,今日本活佛要和你印證一下佛法。”
  心鑒大師道:“阿彌陀佛!密宗的班禪、達賴轉了幾世,從未聽說親自和人動手的。依和尚看,這佛法不印證亦罷。”
  雲丹堅錯道:“請問大師在何處清修?”
  “山袍廟。”
  “甚麽?”
  “凡有山神廟處,便是老衲的清修之處。”
  “原來是個野狐禪!”雲丹堅錯說著,突然大袖一揮道:“退下!”他這大袖一揮之際,已經從袖中湧出一股劈空掌力,向心鑒大師撞了過去。心鑒內力感應,知道用其他武功抵敵不過,如是閃避又未免失之軟弱,當下也將袖袍一拂道:“此地沒有山神廟,叫老衲退到哪里去?”袖袍之中,也是一股大。力發出,迎著雲丹堅錯內力撞去。
  兩股大力相撞接實,只聽轟的一聲大響,雲丹堅錯退了三步,心鑒卻只退了兩步。
  雲丹堅錯大驚:“你——是在日月山上顯神功的救了日月王宋陽夫的那個蒙面人?”  
  心鑒道:“不知道。老衲怎麽記得起那麽多往事?”
  “好!本活佛令人到處找你,不想你卻躲在這裏,發信號!”雲丹堅錯說。
  站在一旁的康巴日隆一聽吩咐,立即將袖袍向天上一震,只聽一聲尖嘯沖天而起,在二十多丈的高空,一件物事陡然發出一聲炸響,然後,一團紅光一閃,便冒出了濃濃的白煙。在月光下,這股濃濃的白煙異常顯眼,四方均能看到。
  孟大宇一看,立即傳音入密向心鑒說:“如有馬隊衝殺過來,那就麻煩了。我來抵擋。大哥快盡全力點崔伯易穴道,帶回關內去吧。如若沖散,請在北京玉淵潭留般若掌印作暗號。小弟先到是留真陽掌印。如要援手,請去紫禁城找孟正陽。他化名郭一陽。”
  說完之後,孟大宇一聲清嘯,上前三步道:“雲丹堅錯活佛!聽說你能一次打出十朵梅花印,每朵均能開山斷樹,中人立死。在下領教領教。”言華,飛身縱起,一上手便使出了八脈飛龍七十二式的絕活。
  從盛京瀋陽回來,他更將內力勤加搬運。那尚未發散的千年參王的藥力,已盡數練化爲內力。他的身形一縱起,就是一招“神龍三飄雲”,身形三飄的同時,左掌三拍,打出三記劈空掌力、右爪三抓,抓出三記劈空抓力,向著雲丹堅錯三人急攻而去。
  百毒頭陀和康巴日隆知道厲害,急忙後縱出去五六丈遠。而雲丹堅錯一看,立即飄身迎了上去。他所用的身法極其飄逸奇詭,猶如高原的飛雪一般飄忽不定。奇詭之處在於他的身形如飛雪飄逸,身架卻如萬年冰山一般沈穩端正和凝重。他的身形飄離地面後,前行與左右跨步,盡皆淩空而行,同時雙掌之中更是不斷地吐出朵朵梅花印,力道重逾千斤,向飛在空中以特殊身形不住盤旋翻騰的孟大宇打去。
  衆人均被這神仙似的空中打鬥驚呆了,加以場中響起一片劈空掌力的響聲,誰也沒有注意到心鑒和尚身形一晃,便以九成力道向崔公度的暈穴點去。這一次心鑒和尚得手了。他以九成力道並不隔空而是實實在在點在崔公度的暈穴上,普天之下,能被點中而不暈的,大約只有近百年前的“奎神”孟明達一人了。 
  崔公度一暈,心鑒便將他挾起,一晃身形便飛掠出去,一飛掠出去就將功力展至極限,並不過河,而向筆架山方向飛掠而去。那是極北方向,過去便是北格拉球山,再向北是一個叫七星泡的小屯子。心鑒打算向北跑,無人追後再折而南下,覓道回關。
  康巴日隆一見心鑒向北逃去,一聲大喝,繞過打鬥之處便追了下去。百毒頭陀要殺的是孟大宇,便不去追,只想找個機會參戰,夾擊孟大宇。
  孟大宇一見康巴日隆去追,立即在空中一折身形,變“神龍擺尾”式爲“神龍探海”,照直向康巴日隆射去,同時一記劈空爪力抓向康巴日隆,只見白光一閃,嘩嚓嚓一聲脆響,康巴日隆大驚失色,急忙身形回掠,方才躲過了這一爪抓力,而他的前面地上,已經泥石飛濺,被抓出了一個大坑。
  孟大宇抓這一記隔空爪,其意只在阻他一阻,而他的注意力仍然放在雲丹堅錯身上,他感應到他變式“神龍探海”時,雲丹堅錯正利用余勢向他追來,他的身形已經用盡了一次飛飄勢道的力,正在向下落去,他卻正好發出一記梅花印打向禦使“神龍探海”的孟大宇。
  誰知孟大宇正在禦使的“八脈飛龍七十二式”,是天下最爲完善的飛天武功。他雙腳一碰,腰身一蹺,真力上提,已由“神龍探海”變爲了“神龍飛天”,上升的身形正好避開了雲丹堅錯的一記“十朵梅花印”。  
  孟大宇躲開這一記梅花印打擊時,已利用上升恣式的掩護,從懷中摸出了一架梨花弩,拿在左手之中。這是他剛出江湖時帶在身上防身用的,弩力很強,機括簧用的是緬鋼煉製,五丈之內能打穿內家高手的肉體。
  康巴日隆受阻之後,如今又想去追心鑒。孟大宇此時在空中的飛勢絲毫不見減弱,而雲丹堅錯已經勢盡落下地去。這就給孟大宇造成了一個再攻康巴日隆的機會。只見他飛勢一回,從四丈高的空中,又向康巴日隆射去,右掌一照,一記劈空掌力打了出去,白光一閃,猶如響了一個低空雷,嚇得康巴日隆連忙斜掠開去,而心鑒已經跑得連影子都沒有了。
  雲丹堅錯抓住戰機,身形再次飄走,緊咬在孟大宇的飛勢身後,雙掌連拍,一朵又一朵裂石斷樹的梅花印從身後向盂大宇擊打過去。  
  誰知孟大宇再逼康巴日隆,便是爲了要賣個破綻給雲丹堅錯,引他從後面追襲。孟大宇以“神龍遊空”式用劈空掌力逼退康巴日隆後,便原式不變,繼續匝遊。等雲丹堅錯追起,打出中人立死的花梅印,他才變式“神龍回首”,身形前飛卻回首以藏在左手中的梨花弩向後打出弩釘,他一按機括,十二顆弩釘分三組打出,每組四枚,分取雲丹堅錯上中下三盤。只見那梨花釘一打出去,便帶著尖銳的破空之聲,比羽箭離弦的初速還快。
  如此一來,便成了這樣一種格局:雲丹堅錯在後面以隔空真力凝聚的梅花印攻擊孟大宇,孟大宇在向前飛掠,梅花印在後在追擊時,每追一丈,勢道便減弱三分;而孟大宇的梨花釘卻是從對面向著急迫的雲丹堅錯當頭當胸暴射過去的。雲丹堅錯不但不能消其力道,反而以自身的撞速去加強了梨花釘的擊打力。
  只聽一聲慘叫,雲丹堅錯被四枚梨花釘打中頭部、四枚打中胸部、四枚打中腹部。雲丹堅錯慘叫著從三四丈高的空中落了下來,轟的一聲摔在地上,不知死活。
  康巴日隆大叫一聲,用藏語喊了一句什麽話,沖了過去。
  孟大宇憑著武功之外的殺人手段,一舉格殺了雲丹堅錯。他這時人還在空中,立即一個變式,禦使八脈飛龍第十二式“神龍搗海”,身形俯衝直向百毒頭陀攻殺過去。
  百毒頭陀站在打鬥場外,本想等孟大宇和雲丹堅錯兩敗俱傷後再將孟大宇挾持而走,但眼見得孟大宇一個身形在空中飛騰翻滾,快如閃電,靈如神龍,他這才明白,從漢朝便成了一個大教的正一教這套護教神功,比之全真教靈寶派的淩雲縱,三豐派的天梯殺,還要霸道,當真是飛天殺人天下第一的神功。他見孟大宇殺了雲丹緊錯後向自己俯衝過來,頓時嚇得出了一身冷汗連忙移形換位,全力閃躲。他不攻殺,而是全力閃躲,孟大宇一時還殺他不了。  
  百毒頭陀閃開之後,卻見孟大宇並不攻來,反而收了神功,身形落地,站在那裏暗自調息真力。他從身上摸了一顆藥丸,吞入腹中,百毒頭陀暗想,莫非他真力耗損過巨?說不定還受了點內傷?但他見孟大宇以一架梨花弩對著自己,卻又不敢妄動了。
  片刻之後,孟大宇將弩機收回懷中,望也不望百毒頭陀一眼,走到康巴日隆身邊,突然以藏語說道:“請教大剌嘛,剛才你情急之際,大叫‘副教主’。莫非這位並不是活佛?”
  康巴日隆一聽孟大宇以藏語向他說話,不禁大驚,退後二步道:“你會說藏族話?”
  “在下會漢蒙藏滿維回苗七種語言。”
  康巴日隆合十道:“你真厲害。你不會殺我吧?”
  “不會。如若不是這位副教主定要殺我,我也不會就下殺手。”請大喇嘛回答:“他究竟是不是四世活佛?”
  “是……是。”
  “那他怎麽不用密宗黃教的大圓滿心髓神功與在下對敵?而僅會一手梅花印?”
  康巴日隆大驚後退:“你……什麽都知道?”
  “是的。霸主宮傲世百年,武林中的一切,從神功到瑣事,皆在收集之列。黃教活佛是甚麽樣子,在下還會沒聽說過?傳說四世活佛雲丹堅錯身高五尺,年約七十,在日月山的一個山峰頂上利用太陽光修練大圓滿心髓神功,練得精瘦漆黑。所以在下一見這位胖大喇嘛,心中已經在懷疑他是假貨。”
  康巴日隆沈默不語。
  孟大宇突然改用傳音入密道:“大喇嘛如是告知實情,在下異日說不定還可效些微勞。”
  康巴日隆見孟大宇語義甚誠,便道:“這人不是四世活佛。活佛于四年前就失蹤了。”
  “原來如此。可有線索?”
  “沒有。”
  “四世活佛失蹤時住在哪里?”
  “青海西寧塔爾寺。”  
  這時,孟大宇聽得一陣轟鳴聲從遠處傳來,立即明白是真的奔來了馬隊,便道:“如若在下有了消息,在何處找你?”
  “還在睿親王府。”
  “那麽,圍攻上來的馬隊,大師可否令他們退回?”
  “馬隊屬於副教主的首徒帶領,老衲無法令他退回。孟大俠請小心了。”
  “好。告辭。”
  這一句傳音入密的話一說完,孟大宇身形一晃,便向河邊奔去。這個方向與心鑒挾起崔公度離去的方向正好相反,他想把馬隊引來追趕自己。以免他們去追心鑒。所以他向河邊飛掠而去時,沿路放聲長嘯。
  孟大宇飛掠離去,只急得鄭親王府的郡主蒙鄂格格大叫:“師父!等著我!”她一邊喊著,一邊便追趕了下去。
  馬隊追到藥泉山下時,孟大宇已經踩木借力飛掠過河去了,郡主蒙鄂格格便只好站在河邊幹喊。
  來的馬隊大約有一百人左右,服色很雜亂,有滿清宮廷侍衛,有正黃旗軍官,有穿明朝武林人服色的,有著蒙古武士服色的和藏族喇嘛服色的。爲首一人,不到三十歲,骨骼粗大,雙目炯炯有神,穿一身黃孝喇嘛服色,正是假雲丹堅錯的首徒強巴隆看見信號帶人趕來了。他勒馬大叫:“康巴長老,我師父怎麽了?”
  康巴日隆合十道:“他已經升天子。”
  強巴隆大怒:“可是剛才長嘯著逃走的那個壞蛋殺了我師父?”  
  “正是那人。”
  強巴隆大叫:“追!”
  百毒頭陀一沖抓住馬繮道:“大喇嘛,向北方還逃走了一個老和尚,請你分一半人去那邊追殺。”
  強巴隆一揮手道:“分四十騎去北方追殺那個和尚。”
  一個面容呆滯、身穿明朝武林人服色的人嘶聲說:“大喇嘛,我帶人去那一帶追殺!”
  強巴隆大叫:“好!請許一孤許大俠帶人去追殺北邊那和尚……!”話未說完,強巴隆已經如脫弦之箭向河邊追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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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催眠術

  許一孤帶著四十騎高手,從臥虎山斜插出去,一天之後,趕到了鳥德鄰池西方的龍河屯一帶,他令四十騎埋伏在將近一裏寬的地帶上,以便互相呼應,然後他對衆人說:“各位在此埋伏休息,在下去前頭打探一下。”
  這人離開衆人,打馬向北行了半日,站在一處高地上,遠遠看見一個和尚挾著一個人如飛而來。那和尚正是心鑒。
  心鑒老遠便看見一騎站在路中間蹺首以望,並不隱藏,看清楚是許一孤後,他便照直飛掠過來。飛掠到離騎者十丈左右時,心鑒放下崔公度,先點了崔公度的動穴,然後解了崔公度的暈穴。他對走近的許一孤道:“許施主,如有乾糧,不妨給老衲一些。”
  這位許一孤,正是在盛京送夜明珠給心鑒的那位易容者。他從馬上將乾糧袋水袋解下來,送給心鑒道:“這附近五十裏地,沒有搜殺大師的人。大師不妨先好好歇息一下。”
  心鑒道:“老衲倒不甚餓,只是我這位施主一日一夜未曾吃東西,只怕他有些餓了。”心鑒口中說崔公度一日一夜未吃東西,心中卻暗笑道:“只怕崔公度是五百七十年未吃東西了。不知他餓不餓?”想到這裏,感到這人世界有此事實在是奇幻莫測、駭人聽聞,不禁脫口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崔伯易一醒過來,立即怒道:“大和尚你枉爲高僧,本官與你無冤無仇,你卻爲何處處與本官爲敵?”他罵著,想站起來,突然感到上身能動,雙腳卻不能動,頓時大驚道:“你……你將本官弄殘廢了麽?”
  “阿彌陀佛!”心鑒道。“這裏是大清的地界,老衲聽說大清的騎兵來了,怕崔施主受害,苦於一時無法勸說,才點了崔施主穴道。崔施主並未殘廢。”
  “那你將我挾持帶走,究竟要圖謀什麽?”
  “老衲方外之人,甚麽也不圖謀。崔施主先吃點東西如何?”  
  “吃東西?哎!說起吃東西,我倒真的有些餓了。你有什麽吃的?”
  “許施主,請將幹肉幹餅送些給這位崔先生。”心鑒說。
  許一孤將一捧幹肉幹餅及一小牛皮袋水送過去。恭敬地說:“先生請隨便用一些。”
  崔公度道:“我被那位大和尚點了穴道,叫我如何吃東西?”
  “那位大師只制了你的腳動,你的手可以動,嘴可以吃。快吃吧。”
  “那黑色的幹塊是什麽東西?”
  “是幹牛肉。”
  崔公度取一塊,咬了一口,大叫道:“天呀!像鐵巴一般屍喊後,他喟然歎道:“東京開封城中,迎祥池老字型大小的豆腐魚,那才算得上是一味美食。這鐵巴牛肉,不吃也罷!”
  許一孤不悅道:“先生請勿嫌棄幹牛肉。如今關內關外到處烽煙不絕,糧草吃完,連人肉也沒得吃哩!”
  “甚麽?是契丹人又入侵我大宋邊關了麽?”
  許一孤愕道:“先生說什麽?在下聽不懂!”
  心鑒忙說:“許大俠請勿多問。今日所見,也別對別人講。崔先生,請你將就用一點肉餅涼水,老衲好帶你回中原去。”
  崔公度呆了半晌道:“好吧。到了中原,看你還如何欺瞞本官。”
  心鑒見崔公度慢慢在吃東西了,便和許一孤招手道:“咱們借一步說話。”
  二人走到離崔公度二十丈遠,估計崔公度聽不見了,便小聲說話。
  心鑒道:“宋大俠,你化名許一孤,又戴了人皮面具,到這關外有什麽事要辦?”
  許一孤雙膝跪地道:“昔年大師救命之恩,宋陽夫永銘心中。”
  “宋大俠請盤膝坐下,大家才好說話。”
  “是。恩公請用些乾糧。”
  “好。你快告訴老衲,你爲何會在大清王府中做起侍衛頭來了?”
  “在下要在大清王室中追查一個仇人,定要親手殺了他才甘心!”
  “你這仇人是誰?”
  “努爾哈赤的第十一子已布海。”
  “追殺到了沒有?”
  “沒有。”
  “這已布海不在盛京城中麽?”
  “這事奇詭極了。我在代善王府中臥底,也曾多方暗中打聽,可人們都說這十一王已布海十多年前就死了。但在下的仇人,卻又確實是十一王已布海,其中原委,請恩公容在下慢慢講來。”許一孤說:“七年前,小女楊麗萍與一個名叫李基的年青人在江湖中相遇,一見鍾情,便將他帶回了日月山日月宮,入贅爲婿。不想一年後,這人就將我日月宮的日月棍偷走了,還將小女綁了手腳,用衣團塞住了口。還點了穴道,塞在床下。一去之後,便棄小女如敝屣,再也不見人影。”
  “將這李基招入日月宮時,你知道他是大清十一王已布海麽?”
  “不知道。他當時的身份是本朝曹國公李文忠的後裔。他不辭而別後的第七天,塔爾寺的黃教教衆一下子湧來了四十多人,到日月山來搜尋已布海。在下告訴他從不認識已布海。黃教副教主——也就是今日與百毒頭陀一起來追殺孟大俠的那個活佛——才說我日月山入贅女婿李基便是大清十一王已布海。在下大驚之餘,告訴他此人已經失蹤,還害了我女兒,黃教副教主不信,才與在下打鬥起來。當日如不是大師突然現身,顯神功使雙方罷鬥,在下的日月宮只怕還要吃點大虧。”
  “你剛才說已布海偷走了你日月宮的日月棍,那日月棍究竟是什麽寶物?”
  “哎!這事本不當對人講,不過大師實在是日月宮的大恩人,在下也不敢不講。那日月棍,乃是一根一尺二寸長的金屬棍棒,但又不知是什麽金屬鑄成。那是在下年青時在青海湖海心山修習水功潛水時,在深水處所得。這日月棍煞是奇怪,一時靈一時不靈。靈時通體發光,著人立暈。不發光時卻又只能當一根普通的短鐵棍使用。在下曾在密室中研習三年,卻始終解不開它的秘密。”
  “這日月棍此時在已布海手中?”
  “當年是那孽畜盜走的。此時大約還在他的手中。不過這已布海從那以後就失蹤了,從此沒有露過面。而在盛京,王公大臣盡皆說已布海十餘年前就去世了。在下在中原搜查多年,不但不見那孽畜,連日月棍也石沈大海,不見有人使用。所以在下才又來關外清王室臥底。我猜想,這已布海未死,總是要回王宮的。”
  心鑒一聽,頓時沈思起來,良久他才說:“老衲記得本朝朱元璋開國之際,大搞清君側,殺伐很重,許多明教舊人,王公顯貴被殺。其後人被開國公常遇春之子常懷遠不斷地救往祈連山濟忠村。龍仙鳳仙出海後,濟忠村傳至明憲宗朱見深時方才星散。你那日月山日月門,便是從那濟忠村出來的。是不是?”  
  “是。大師好記性。”
  “如此說來,日月門與普陀山玉風門淵源甚深,你何不上普陀山去求當世言掌門作主?”  
  “當世言掌門閉門修禪,從不管武林中的事情。在下求過,卻連見也見不到這一代言掌門。”
  “那便無法可想了。令媛呢?從那以後又怎麽樣?”
  化名許一孤的日月宮掌門人宋陰夫一聽,頓時老淚縱橫,飲泣道:“小女楊麗萍從那以後大病了一場,病好後,便離家出走了。她走時留了一束在房中,發誓不殺孽畜,不奪回日月棍,誓不回山。如今……還不知是生是死……”
  心鑒歎道:“孽緣!阿彌陀佛!”
  說完,心鑒又閉上雙目沈思。過了半晌,他突然手一翻,將正在吃的一塊幹肉捏在手中,沈聲問:“易容爲李基的那個已布海,入贅日月宮時武功如何?是什麽家數?”
  “那孽畜的武功很高,是三豐派的家數。”許一孤連忙說。“他有一次曾露過一手武當山三豐派的天梯殺。”
  “天梯殺?他竟會天梯殺?”
  “是的。他可走四步天梯,淩空虛步,步步登高,登天猶如平常人上石級一般,腰不彎、身不斜,如是斜跨,可在三丈方圓內繞空三匝,繞空的同時施以各種武技。”
  “你沒認錯吧?會不會是全真教靈寶派的淩雲縱?”
  “不是。確是上天梯的輕功家數套天梯殺武功,每跨一步套二招,四步共八招。”
  “使什麽兵刃?”
  “長劍。另有暗器功夫,是千手殺家數。”
  心鑒一聽,頓時面色凝重道:“你回代善王府去敷衍一下,找個藉口立即回中原,爲老衲帶個口信回少林寺去,直接帶給方丈明性大禪師本人。”
  “大師是少林寺的?”
  “少林羅漢堂心鑒。”  
  “哎呀!恩公瞞得在下好苦!” 
  “不要高興過早。老衲無暇管你的個人恩怨,倒要用你爲大明朝效點力。你且將個人恩怨抛開,試想一下:盛京的大清皇朝說十一王已布海死了,但和清朝關係密切的密宗黃教卻在到處找他。那麽很顯然,這個會三豐派天梯殺武功,功力幾達二百年的大清王爺,很可能是詐死後混入中原臥底去了。這人已是王霸流高手了,加上手中還有一根日月棍,又有大清的國庫任他揮霍,中原還有什麽事情是他打探不到的?所以你趕快去少林寺,請方丈明性大師出面立即知會八大門派,速查已布海下落,找到後便立即殺了他,不得講什麽武林道義,單打獨鬥,那一來只會血流成河還殺他不了。找到他就合圍攻殺了他!”
  “是!”許一孤一聽,頓時翻身跪倒,連叩三個響頭,叩得泥土咚咚響。他起身道:“在下這就回去將帶來的四十騎大清侍衛用毒藥殺人,然後就回中原。請問大師,在下以何憑證取信明性方丈?”
  心鑒傳音入密道:“你說兩個字:黑馬!”
  突然,崔公度大聲說:“許一孤,你這胡作非爲的人——四十條人命,你怎麽可以說殺就殺?天理不容呀天理不容!”
  心鑒和許一孤對望一眼,盡皆吃驚不已。許一孤吃驚的是這“崔先生”耳目靈敏至斯,竟是一個“大高手”。心鑒吃驚的是他不會武功,這體能莫非是天授神授?隔二十丈遠小聲說話他竟也能聽到?
  許一孤道:“大師,這人究竟是誰?內功很高呀!”
  心鑒道:“說不清楚。你不許問。也不許對別人講這事。”
  “對明性方丈呢?也不提嗎?”
  “不必提起,你快走吧。”
  許一孤翻身上馬,便要揚鞭而去,乾糧袋牛皮水袋一概留下沒有帶走。
  崔公度大聲說:“許一孤,你這惡徒!孟子曰:‘人性之善也,猶水之就下也,人無有不善,水無有不下。’你卻爲何不遵孔孟之訓?四十條人命,豈是兒戲?”
  許一孤抓住繮繩,任馬亂蹦亂跳,看在心鑒的面子上,耐著性子聽崔公度講了一通性善論。聽到後來,忍不住冷笑道:
  “你這迂儒!這一通道理,何不去對清番的皇帝講?”
  心鑒喝道:“快走!將那四十騎衛士引開便是,不必毒殺了。就算殺了這四十騎人,于大明國脈也是無濟於事的!”
  許一孤答應了一聲:“是”,打馬絕塵而去。
  崔公度道:“你真是少林羅漢堂的心鑒大師?”
  “是。”
  “你不是在和公度開玩笑?”  
  “阿彌陀佛!心鑒怎敢對宋朝的老祖宗開玩笑?心鑒所說之言,如有半句虛假,十八世也不得輪回超生。”
  “那好。你帶我去見大清皇帝。”
  心鑒大驚:“甚麽?你要去見大清皇帝?”
  “正是。老夫不信有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敢置萬千生靈不顧而挑起邊疆戰恤!”
  心鑒沈默了。這崔公度開始有些相信他了,可他又怎敢帶他去見大清皇帝?他要有點意外,豈不斷了追尋上界天神的巡天神車的線索而壞了大事?
  “大師還沈默什麽?快帶我去。”
  心鑒讀沈括的《夢溪筆談》時,見文中提到崔公度,便去查宋史中關於崔公度的傳記。他從《宋史》《列傳》中崔公度條查出,這崔公度是個熱衷官場的文人,在東京開封城中龍圖閣當官時,回家省親便死在家鄉。從列傳條中可以看出這崔公度不過是個一般的官宦,並無什麽驚人的濟世感或高人風度。
  心鑒不禁問:“先生歷來是這樣嫉惡如仇的麽?”
  崔公度一怔道:“是呀,諸子之學無不表明,從亙古開天地起,便是善惡共存,教不化、揮不去、抹不掉。時而善長惡消,時而又惡猖善滅。我又何苦去大清皇帝那裏當什麽縱橫家枉送了性命?可是我腦海中有一個聲音不住地說:別讓他們作惡,勸善他們,你們是一種文化遺傳,應該能夠制止戰爭的惡念。”
  “什麽?你腦海裏有聲音?”心鑒一聽大驚,不知是什麽人在對崔公度傳音入密。心鑒身形一晃,閃電般地以獨門手法封閉了崔公度的動穴,然後飛掠出擊,猶如一團灰影,眨眼般地在四周查看了一遍,沒見有人,又急忙飛掠回來,怕中了別人的調虎離山之計,偷走了崔公度。
  心鑒回到崔公度身邊,說:“崔先生,四周並沒有人潛藏誰會傳音入密對你說話?”  
  “什麽叫傳音入密說話?”
  “這是內家高手的一種傳音法門,先以內力將要說的話的音量逼小,逼到小如蚊鳴的程度,然後以內力遠送出去,集束傳入聽話人的耳中。於是,那人腦海中便有了聲音,而站在他旁邊的人卻聽不到。”
  “那麽,你又點我穴道是怕我逃走?”
  “是,請先生見諒。”
  “可是,周圍沒有人,誰會對我傳音入密說話,叫我揚善抑惡?”
  “老衲也正在百思不得其解。”
  心鑒呆了一陣,還未想出答案,崔公度說:“大師將公度的穴道解了吧。公度跟著你走便是。” 
  心鑒道:“先生練了多少年內功?”  
  “沒有呀?”
  “怎會沒有呢?你身上好強的反震之力,如若不是內家高手,便是外門橫練功夫已達極頂。老衲從七歲起開始練氣,今年七十二歲,練氣達六十五年,常以名藥輔之,加以易筋經功法天下第一,才得到這一身幾近二百年的內力。可是,貧僧每次出八成力道點先生穴道,還震得手指生疼。請先生直言,練過氣功沒有?”
  “沒有。”
  “那就怪了?”
  “有什麽怪的?”崔公度不悅道。
  心鑒沒有回答,繼續在想,突然大叫:“莫非是上神在向你傳諭?”
  心鑒先以爲是邪魔作惡人類,如今見上神以揚善抑惡之道義催促崔公度行事,不禁對著蒼天跪了下去,默默祈禱。祈禱了好一陣,才起身道:“崔老前輩,老衲將一切實情告訴你,只盼你答應老衲一個條件。”
  “什麽條件?”
  “只盼你聽了老衲告知的實情後,發誓與老衲合作。第一,不要離開老衲到處亂走。因爲兵荒馬亂,你就算體能很好,只怕有一百條命也不夠被人殺。第二,以後在任何場合,遇到任何人,都不要說你是宋朝人,都不要說你是崔公度。”
  “莫非讓本官將祖宗的恩賜也忘本了?”
  “先生可以說叫崔公度,便千萬別說自己是宋朝人。”
  “那又爲何?”
  “誰會相信五百八十年前的宋朝人會在今天復活回人世?”
  “你不是相信了麽?”
  “老衲不同。老衲最先看見你時,是在—個近百丈深的火山井下的地穴之中,那裏你每隔半個時辰,脈博才跳動一次,而且肺脈不張。老衲在你的睡屍旁邊坐了三天,最後才判定你穿的是宋朝的直裰文士袍、戴的是東坡巾。老衲更從沈括公的文章中,猜到了是你。”
  “什麽?校書郎大人在他的文章中提到了我?”
  “是的。”
  “你快背來我聽。”
  於是,心鑒將沈括的《夢溪筆談》第三百六十九條背了一遍。
  崔公度聽後,將沈括文章中的“崔伯易嘗爲《明珠賦》,伯易,高郵人,嘗常見之,近歲不復出,不知所往。”這一段連念兩遍道:“是呀,‘不知所往’。沈公怎知伯易到了這關外的蠻荒之地,一覺睡了五百七十年?哎呀!這一覺恐怕是普天之下睡得最長的了!真是莫名其妙、豈有此理?”
  心鑒笑道:“阿彌陀佛!”
  崔公度突然道:“公度答應你的兩個條件,你將實情告訴公度吧。”  
  心鑒道:“先生請發誓。”
  崔公度發誓道:“公度如若離開心鑒大師到處亂跑,或到處講自己是宋朝人,叫公度八輩子爲人連生員都考不中一次!”
  對讀書人來說,八輩子考不中一次秀才,那確實是夠慘的了,比武林人發誓說死於亂刀之下什麽的分量還重。
  於是,心鑒解了崔公度的穴道,與他對面席地而坐,將那怪珠乃是上界神祗的巡天神車,神車中有一顆神珠,在宋朝落于人間,于明朝嘉靖年間被一個叫孟明達的大俠得到,受了神光照射後,成了一代地神,來去如飛,一縱步數十丈遠,劈空掌力在三十丈內開山裂石、中人立死。後來又被上界天神用巡天神車將他接上天去了。隔了六十年後,又將他放回人間,與老妻及兒孫見面了,老妻八十歲了,地神孟明達卻還是二十歲。老妻羞憤自殺,孟明達自己震斷心脈而死。孟大宇便是孟明達的五世曾孫,立志要找到巡天神車查明真相,在天下找了五年,最後才在鳥德鄰池火山井下找到了崔公度……等等前因後果,詳細地講了一遍。
  最後,心鑒說:“老衲猜想,當年崔先生你一定是像孟明達孟地神一般被那怪珠吸到了珠內,帶到天上去了。然後,上神又將你冰凍後放到火山井下,以地熱爲你解凍,如今你活過來了,上神又不斷地向你宣諭神示,要你在人間宣善抑惡。上神以他的神仙法門使你身體強健,大異文士之軀,以便你在宣善時能抵禦惡人的襲擊。宣善抑惡仍是佛信仰,求先生將在神車中所見的一切賜告貧僧。”
  但崔伯易聽得目瞪口呆,根本就不相信人間會有這等異事。他見心鑒講得頭頭是道,而他自己本是宋朝之人,卻無端於五百七十年後出現于明朝的人間,實在又由不得他不信。他想了許久,說:“這事煞是奇怪,由不得本官也被說信了。但我怎麽回想,也想不起被大珠吸上天去這回事,更說不出珠內的神是什麽樣子,所以實在是無可奉告。”
  心鑒見崔公度不像是在撒謊,只好歎口氣道:“也罷,先生請再吃點東西,咱們這就回中原去吧。”
  “我要去見那大清皇帝。”
  “去不得!如若大清皇帝僅憑你去宣一通善便息兵罷戰,又何心打這幾十年邊關戰爭?咱們還是先回中原,好好想個力法,將好怪珠之事查明再說。”  
  崔公度驚道:“大師要去查那怪珠?”
  “正是。”
  “查不得!那怪珠發射一種紅光,人一被射中,立即昏暈過去。嚇人至極嚇人至極!”
  心鑒忙問:“那怪珠還有些什麽邪術?”
  崔公度呆想一陣才道:“記不得了。”
  “那你又怎麽知道怪珠會發射紅光,中人立暈呢?”
  “驟然間就想到了。”崔公度說:“或許這是公度昏睡過去以前的事情。”
  心鑒想:大約也只有今後慢慢地誘他回憶了。他卻做夢也沒有想到,他已經看見了那個大怪珠,看見它落下火山井,先是發光擊昏郡主蒙鄂格格,然後又發光吸出睡屍崔公度,然後倏然飛走,還在藥泉山對他講過話,只是後來他不願發誓歸順,被大怪珠發光擊昏,更在他昏迷時以高技術消除了他的那一段記憶。他因怪脾氣與大飛盤神車失之交臂,如今卻要像一個三流捕快破疑案一般,從崔公度身上入手去挖掘公度的憶記,妄圖破解人類史上的千古之謎。
  他更想不到,他以佛門高僧的身份對神車抱無神論態度,而在雜學中長大的孟大宇,卻在不信佛的心態下,立即對“上神”表示了歸順。
  信仰也是件說不明白的事。
  於是,二人起身向南行去,先回中原。這一路上,心鑒發現崔公度走得很快,而且輕鬆,只是走法上毫無輕功架式,和一般人走法一樣,甚至一走慢點,便會情不自禁地背起手,邁起八字步來,像要吟詩唱賦一般。
  心鑒也不多說,只是帶著他往南行去。行了半日,看看天要黑了,崔公度說:“大師,咱們到何處去投宿?”
  心鑒道:“這關外甚爲荒僻,到哪里去投宿?還是連夜趕路吧。”
  正說間,遠處陡然傳來了狼嘯。心鑒大驚道:“不好!只怕這是狼群,咱們快先找大樹藏好了!”
  心鑒挾起崔公度,如飛一樣向一處山崗奔去,遇見了第一片樹林時,就挾起崔公度飛身上樹,藏了起來。
  剛藏好不久,便奔來了第一群狼。幾隻狼拖著一具已經殘缺了的屍體,互相爭奪著奔了過來。後面十幾隻狼怪嗥著,追逐搶奪,刹時間那具屍體便被撕成了幾大塊,而別的狼又撲過來,搶食更烈。
  崔伯易看見第一群餓狼奪食時,便已嚇得幾乎從樹上跌了下去。全靠心鑒將他拖住。他要發嘔時,又是心鑒點了他的穴道,他才沒有嘔出來。
  這一晚,樹林外不斷有狼群搶食屍體,一直鬧了大半夜。上千隻狼搶食數十具人屍和一些馬屍,遍地是血水和殘骨。天亮時分,這一群狼才向北方嗥叫著席捲而去。少數狼將骨頭都舔得發白了,才向北方追去。
  天亮了,一夜不曾合眼的崔伯易驚魂甫定,結結巴巴地說:“那……那個許一孤……毒殺了四十個人……如……如今……那四十個人都喂了……喂了狼了……”
  心鑒道:“阿彌陀佛!崔施主如是看見過兩國交兵,就不會如此驚恐了。”
  “這不像是佛門高……高僧說的話。”
  “阿彌陀佛!老衲一生向善,卻也知道這惡是除不盡的。只因人的七情六欲乃是與生俱來。許多施主對自己的欲望不但不加抑制,反而不惜傷害別人也要求得自身滿足。所以世上才有層出不窮的惡人。老衲作爲佛門弟子,只有勉力宣善而已。”
  “那麽,佛有除惡務盡之說。大師如遇惡人,除與不除?”
  “老衲明白崔先生所說的惡人,指的是用毒藥殺了四十個大清侍衛的許一孤。可那許一孤乃是大明朝的忠良之後,他那麽做也算是爲國效力。兩國交兵之際,人各忠於自己的民族國家。又豈能用簡單的善惡二字去評判這中間的是非?”
  崔伯易聽後,一時無話可說。
  二人從樹上下來,向南行了兩個時辰,看見幾騎空馬正在路邊吃草。心鑒明白這是許一孤殺了四十個侍衛後,逃脫了狼吻的空馬。心鑒去捕獲了兩匹,與崔伯易各騎一匹。崔伯易大約做官時也騎過馬,如今倒也不用現學。於是,兩人便乘馬向南行去。
  心鑒所選的路線,是遠遠避開大清京城盛京,經烏蘭浩特,繞赤峰、由張家口進關。他根本就不告訴崔公度大清的京城在哪里。心鑒選這一條路線的意思,一是因爲明清兩國的主戰場在山海關寧遠一帶,他選的路線離戰場遠,麻煩少些;二是在張家口外面的冀北山脈中,有一處隱密的山谷裏住著一個異人,善奇門遁甲,精玄學和醫術,更有一種絕技,善催眠之術及攝魂術之類的、“邪術”。因此被全真教龍門派革出師門,隱居在關外。心鑒要將崔公度帶去那裏,請那位異人幫忙用邪術“挖出”崔伯易頭腦中的關於“上神”及“神車”的秘密記憶。
  二十天後,兩人終於到了長城腳下。
  這裏是外長城。萬里長城在這冀北山地一個大轉角轉而向南,再向西到張家口。周圍是一望無垠的崇山峻嶺。兩人棄馬而行,直向一片無邊無際的大森林行去。
  行了大半日,快要天黑時,二人來到了一個大山谷前。心鑒站在穀外,正準備發聲喊話,突然發現穀口有一具屍體——那是一個青年男子屍體,死了之後,滿臉恐懼絲毫沒有消失,分明是死去之前,看見了令他十分恐懼的事情,立即便驟然死了。
  心鑒知道這異人穀中一進去便是奇門陣,所以存了先入之見要以禮進穀。看見這具死屍後才發現這穀中的奇門陣已經被人破了,到處是有人打鬥的痕迹。花木樹幹七歪八倒,布陣用的草人紙馬木刀竹劍遍地皆是,到處是掌刀拍垮的岩石。那些布陣的石堆,更被擊塌,早已不成遁形。
  心鑒正在驚異之時,崔公度道:“大師,這是什麽去處?怎地又有兇殺?”
  心鑒道:“此時的中原,大明朝外有清番犯境,內有百姓造反,到處是戰亂,所以倒處皆有血殺。先生要習慣些才好。只是這異人谷一帶從來荒無人迹,又遠離兵家必爭之地,怎地被人殺到這裏來了?”
  “誰住在裏面?”  
  “臥龍真人。此人是全真教龍門派長老。咱們進去看看,先生別離開老衲身邊。”
  二人向內走去,走得極爲小心謹慎。突然,心鑒站定腳,仔細傾聽,聽了片刻,對崔公度耳語道:“先生,裏面有人說話,老衲帶你從側面迂回過去,你將呼吸聲音調小一些”。  
  “我……不會調。”
  “你懂經穴之學麽?”
  “不懂。”
  “那麽請先生讓老衲點你暈穴,以免你弄出響聲惹來麻煩。”
  崔公度怒道:“本官此生莫非讓你點過去點過來地點著玩兒麽?”
  心鑒笑道:“點過去是爲先生好,點過來也是爲先生好!”說著,倏地出指,點了崔公度暈穴。然後抄起崔公度,從旁邊向山上掠去,慢慢向說話之處欺身過去。
  離得說話之人還有數十丈遠,心鑒便停了下來,怕那說話之人聽見。他已聽出說話之人是全真教龍門派律宗的宗師王高陽望。高陽望內功通神,加上精醫道,武林人稱高神仙。換了別人,誰也欺不近他五十丈之內。
  只聽高陽望說:“師叔,弟子再度內力,一定要救活你。”
  “不必了。”只聽一個微弱的聲音說。“我將身上所有救傷辟毒的藥都服光了,還是一點用也沒有。我的整個內臟還是猶如火燒一般疼痛,此時整個胸部和喉頭猶如赤鐵炙刺,全靠那半瓶八寶清涼丹鎮得片刻。日月棍擊傷之人,天下無藥可救。我覺得經脈好像正在枯乾萎縮,你注意聽師叔揭示玄機吧。”
  “是。”
  “先說無機。本朝皇帝朱由檢,登基接受百官朝賀之時,天鼓驟然大響,所謂天鼓,乃是天空在無雲無雨驕陽光空之際,突然無端轟鳴,比旱雷更爲奇詭,在星相玄通上稱之爲天鼓驟響。朱由檢登基之際,天鼓驟響,主的是這個皇帝在位之期,國家多有兵戈戰事發生。這主兆今日是應驗了的。所謂鳴鑼收兵鳴鼓而攻戰便是這個意思。此乃上蒼可憐由檢,先示警戒,讓他好先來個蓄馬強兵,以應付戰端,有個預防。不想司天監一般混蛋,竟作吉兆解,蒙混皇上,弄得朱由檢一無所知。”
  “師叔此言極是。”高陽望說:“崇禎帝登極之後,果然是內憂外患。外患者,原有一個袁崇煥抵擋,不想範文程使了一個離間計,崇禎派去調查的太監受了糊弄,太監又回京糊弄崇視皇帝,冤死了袁崇煥。內憂者更甚,帝不以民爲天,民不以國爲家,弄得內亂不已,李自成張獻忠勢力日大,如今均已立國爲大順,相率稱王,虎患已成。”
  那個微弱的聲音道:“正是如此。今年已是崇禎十六年未了。從崇禎十五年起,日食作,地震繁,太白星白日臨空,太原樂靜縣有男變女,松江莫翁女適人之際忽變爲男,密縣民婦生旱魃,河南草木化作兵戈怪……”等等異像,不一而足。崇禎十五年時,有人在五鳳樓拾得一個黃袱,內有一封小函,內雲:‘天啓七,崇禎十七,還有福王一。’‘天啓七’說的是前皇,不足爲奇。‘崇禎十七’說的是當今,就有些玄了。只怕李闖王攻打京城之日,便是近期之事,便是崇禎亡國之時了。陽望,你來之時,李闖王打到何處了?”
  “李自成的大軍已陷太原,正在攻打甯武關。”
  “危也危也!甯武關一失,便只有大同、陽和、宣府、居庸了。莫非這‘崇禎十七’當真要應驗?”
  “師叔,你可知道那帖預卜大明國運的小函是誰傳世的?”
  “不知道。貧道聽說此事時,先以爲是李闖王或大清軍師範文程搗鬼所弄的惑世亂世之作,後來一想不對。‘天啓七’的前事,‘崇禎十七’雖是預卜但只要熟知政事國庫兵員戰局者,蔔中也不難。難的是那句‘還有福王一’。這一句純屬預卜,不通玄機者,誰能預卜?”
  “弟子明白了。這崇禎是完定的了。請師叔再告知弟子,是什麽人屠的異人穀?用的是什麽武功?日月棍又是怎麽回事?”
  “是一個蒙面人。這人一開打便用了天梯殺的武功,貧道就呆了。就在貧道一呆之際,他又用千手殺的暗器功夫,以圍棋子兒打中了貧道的動穴。”
  “且慢!師叔說那人使用天梯殺的武功?”
  “是呀,三豐派的天梯殺呀!我正在想,你爲何聽了沒有反應?”
  “我怕師叔說錯了。”
  “我怎會連天梯殺也認不出來?一步跨登之後,二步又再跨登,步步登天,淩空虛登,可直登,可橫跨,每一步套二殷,手腳連環而動,腳登手攻。可是,這一手還制不了貧道。圍棋子兒打中了貧道動穴,也被貧道以閉穴功夫化解過去了。那蒙面人無奈之際,才祭出了日月棍。”
  “可是武林中只聞傳說而無人得見的日月山日月宮日月王的那根日月棍?”
  “正是那根日月棍。他祭出日月棍,迎風一揮,頓時通體透明,發出瑩瑩白光。我被他那棍端射出的白光擊中,便已昏昏欲暈,立時又被他以棍體直接擊打到身上,肩背頭連中三棍,終於昏死過去,直到你來之前一刻方醒過來,一古腦兒吃了無數藥丸,卻是毫不管用。以後你遇到日月棍,立時逃走,千萬不要與之硬打。貧道聽說黃教四世達賴雲丹堅錯活佛,靠吸收太陽之光修練大圓滿心髓神功,數十年已修至六層,就因爲無法和日月王的日月棍對抗,才不得不容忍日月王在塔爾寺比鄰開宗。那個蒙面人有一身武當三豐派功夫,又會千手殺暗器法門,再加一根日月棍,只怕是天下無敵的人了。”
  “他爲何要找來殺你?”
  “他要貧道歸順。好了,這事不必再說了。你回去和你師父商量,要借大明朝皇家之力以興盛咱龍門派,只怕是靠不住了。因爲大明朝氣數已盡。陽望,你這次去關外追王氣,可有什麽著落?”
  “追到一個六齡小孩的頭上。”
  “怪了——是誰?”
  “福臨。愛新覺羅·福臨。清太宗皇太極之第九子。已立爲皇太子。他將全賴他母后孝莊文皇后之手腕而登上龍庭。弟子在王公中周旋,醫術驚動了內宮,被請進宮爲福臨治病兼看相。弟子摸他鼻梁,竟是雙龍准。”
  相學稱人的鼻梁爲隆准。這雙龍准之說,純屬謬傳。哪有人長兩條鼻梁的?但古代佛道兩教偏生愛好此說——即聖人異相說。有說堯的眉毛成八色、舜的雙眼各有兩個瞳子,文王長四個乳頭,老子就長的是兩條鼻梁。如今高陽望說福臨長了二根鼻梁,那個微弱的聲音立即歎道:“天意天意。自古只聽說老君長了雙鼻梁,所以先創道教,後創佛教。這位清皇太子,只怕會先主諸廷,後主中原。哎,這豈不是生成浩劫了麽?”
  高陽望立即說:“弟子當日也是如此推掐玄機,本想一掌拍死六齡福臨,但怕壞了天意,浩劫更深,數次起心,終於不敢下手。”
  “你回去與你師父商量,你們自己拿主意吧。”那個微弱的聲音說:“總之,龍門派此時不興,今後當無興日了。”
  “是。弟子拚著被後人非議,也要盛我龍門。”
  “好了。你快給我一掌吧。啊,我好痛!”
  “師叔!弟子不敢!”高陽望大驚說。“弟子這就背你去師父那裏,請師父爲你治療。”
  “沒有用的。你師父那點醫道,連門都未入。貧道以天下數一數二的醫術,連那日月棍的白光何以可以殺人都不知道,又怎知冶療這濁門?我此時痛得六內俱焚,只差像普通人一般慘叫了。你快給我一掌,讓我死個痛快吧!”
  高陽望跪在地上,以額碰地道:“師叔,弟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卻不敢犯這弑師之罪!”
  高陽望涕泣道:“我這就點師叔昏穴,帶你回太室山去。”
  “陽望呀……啊——你爲何這般拘泥民俗之見——啊!”那人慘叫出聲道:“快……些……給我——掌!”
  心鑒伸手一抄,抄起崔公度,便向高陽望兩個掠去。
  “誰?”高陽望大喝。
  “心鑒!”
  “啊,大師來得正好。”
  “別慌,老衲幫你。”心鑒說,掠到二人身邊,將崔公度放在一旁,任他暈昏不醒,然後對臥龍真人說:“老衲這裏還有一顆大還丸,道兄先服食了,或許還可設法治療。”
  “沒用的。老和尚,快給我一掌。”
  “老衲想求真人賜教催眠之術。請真人先將大還丸服了吧。”
  “甚麽?老夫如此痛苦難忍,你還要開口求學催眠之術?你……竟然毫無出家人的慈悲之心?”
  “老衲如無濟世大用,也不敢開口求懇。”
  臥龍真人想了想道:“好,陽望,你將催眠之術傳他。”
  高陽望道:“是。大師,請解脫我師叔的臨終之苦。”
  心鑒聽後,先雙膝跪下,正襟之後,方才一掌拍下,擊碎了臥龍真人天靈蓋,超度了痛楚異常的臥龍真人,然後又將異人穀中被殺的其他屍體葬了,折騰了一夜,到一切弄好後,天已經亮了。二人各自頌經,超度亡靈。
  高陽望說:“陽望這就傳大師催眠之術。”
  心鑒說:“老衲聽說臥龍真人的催眠之術得自波斯胡人,與中原武林的攝魂術是兩碼事。”
  “大師爲何要學西人的催眠之術?”  
  “聽說那法門可令人於睡眠之中吐出實情?”
  “原來是要人吐實。不過,西人的催眠術,乃是從唐代上清觀異人李仲卿的《十異九迷論》那部經典中演變出來的。”
  “那就請一併傳了老衲。”
  “也罷。”高陽望說。
  於是,二人對坐在山谷的霧中,高陽望以傳音入密向心鑒傳了兩種催眠術。一個時辰後,高陽望傳完功法,說:“好。貧道要回山了。大師有什麽話要傳回家的?”
  “沒有。”
  “那麽告辭。”高陽望說完,身子一彈,已在六丈開外,再一晃,已經消失在濃霧中了。
  心鑒解了崔公度的穴道。崔公度一醒過來,便道:“不知本官被大師點穴,何時才是一個完?”
  心鑒合十道:“阿彌陀佛!”
  “大師請送伯易回高郵家鄉去吧。”
  “遲早是要回的。只是此時咱們還在關外的深山之中。一進關內,遍地戰火,先生不怕麽?”
  “怕還真有些怕。不過,總不成因爲怕便不回家了吧?”
  “好吧。咱們這就回轉中原。”
  心鑒帶著崔公度出了異人穀,在大山中覓路而行。這崔公度一介文人,雖被上界巡天神車中的“神人”以特殊法門重新炮製過了,但那文人的本性未改,怕單獨在蠻夷之地行走,怕單獨在深山中行走,又受誓言制約,竟不能離心鑒而獨走。
  崔公度由文入仕,自尊心極強,因有口吃之疾,被人推爲“茂才異”(監察秀才的小吏)辭而不受。後爲歐陽修舉爲國子直講,也不受。王安石看中了他,授光棣丞,與同僚分管祭祀朝會、宴食等事,後知縣、知州。這等官吏是極爲勢利而怪滑的。誰知他隔了五百多年重回人間,除了以“本官”偶爾自稱,竟無吏人習氣,連心鑒也在心中暗自稱奇,不知他在“天上”究竟發生和經歷了一些什麽。
  第二天中午,二人走到一處高山峰頂,心鑒將乾糧幹肉乾果及水擺在石頂上,二人邊歇息邊享用。心鑒吃了點乾糧乾果,說:“先生,過去再走兩個時辰,便可進關了。入龍關,過居庸,便是京城。老衲要打坐一會兒,以恢復體力,先生何不小睡片刻?”
  心鑒說這些話時,音調起伏有致、微微帶上了一點兒戲腔,實際上他已經在開始施展催眠之術了。開始從一些仙家穴位發射出真力,不同力度地在刺激崔公度的相關穴位了。
  可是崔公度說:“大師儘管打坐,伯易貪看長城內外這莽莽淒滄的景色,一時還沒有睡意。”
  少林羅漢堂的黑馬運出了百年功力催眠他,他竟沒有睡意!
  心鑒只好加強力度,吟哦一般地道:“這長城內外的景色,實在是別具一格。你看那連綿群山多麽肅然、莽莽長城多麽偉岸!天上雲彩悠悠飄遊,比儒家士大夫的心境更加閑逸。哦!雲呀!看著你悠悠飄去,連老衲這等出世之人,也羡慕得想在夢中隨你飄然而去……。”
  崔公度笑道:“看不出大師還有些雅趣。大師儘管打坐或歇息。伯易怕野獸也不識路,不會不辭而去的。”
  心鑒無計可施,只好將功力加至八成,繼續發功催眠崔公度。
  “先生請儘管欣賞美景好了,老衲還真想睡一會兒。哎!這千里重關不語,萬重峻嶺不言,悠悠飄雲無聲,熾熾驕陽無息。”吟哦到這裏,心鑒長長地打了一個呵欠。崔公度終於也跟著打了一個呵欠。
  心鑒輕輕唱道:“王侯變糞土,化作水氣一縷。今何在?只見霧氣迷蒙、塵埃飄散。先生啊,不能入眠,究竟何事放不下?陽光下,四肢已綿軟。惺忪唾眼半睜閉,只想覓睡眠。”
  心鑒此時功力盡展,弄得滿頭水汗。他一生幾時修過詩詞?東拚西湊,以詩詞的吟韻,夾以軟綿睡腔,掩蓋真力射穴,極盡全力要將崔公度催眠。
  崔公度揉了揉雙眼,擡起雙手,伸了一個懶腰,長長打一個呵欠,終於倒在山岩上進入了被催眠的狀態。
  心鑒吟哦道:“嗚呼!春衣有限,暖風不多,斜陽急走,長夜又來。睡吧,睡吧,世上多血殺,夢中多古怪。先生呀,你看見什麽希奇古怪了嗎?”
  崔公度在睡眠中大叫起來:“看見了!看見了!那怪珠又出現了!崔大郎,令船家將船搖快一些!”  
  “是!老爺!”心鑒模仿船家回答。“那怪珠是什麽東西呀?老爺要追它嗎?”
  “啊崔大郎,那怪珠就在前面。它停在湖面上不飛了。崔大郎,快令般家備網。船一劃近,就與本官把網撒出去,務必要將那怪珠網住,拖回家中,細細參詳……”
  這催眠術煞也神奇,竟將存在于這怪人大腦潛意識中的往事,挖掘了出來。
  心鑒模仿船家道:“是!老爺,網已經準備好了。”
  “快劃!用力劃!”崔公度在被催眠的狀態下回到了往昔,雙眼不睜,手腳卻動了起來,顯得無比激動。“用力劃呀,船家!秘書少監孫莘老以八劃飛舟而不得近珠,伯易卻僅以三劃之舟,便將怪珠追到,此天意乎?半山公寧不驚乎?朝野能不震乎?船家,撒網!啊——!”
  崔公度被催眠吐實,回憶到令般家撒網時,突然一聲驚叫,便在睡眠之中,仍然滿臉驟現恐懼之色,連臉頰的肌肉也抽搐起來。
  可是,一聲驚駭的叫喊過後,崔公度一下子沒有了聲音。慢慢地,他臉上的恐懼之色消失了,浮上了一種甜恬的睡容。
  心鑒大叫:“老爺!你怎麽了?”
  崔公度不理,他睡了。他沒有半點反應,儘管心鑒仍在施功催眠。
  “老爺!”心鑒仍在模仿船家發問。“你被那怪珠吸進去了麽?”
  崔公度沒有半點反應。
  “老爺,你在怪珠裏面看見什麽了?”心鑒滿頭大汗,仍在施功發問。
  崔公度仍然沒有半點反應。  
  心鑒想:何不換個角度再問?於是,他將真力飽含在話音之中,作用于崔公度的大腦諸穴,裝作玉皇大帝問:“凡夫穀子,汝是何人?”
  崔公度沒有反應。
  心鑒拖長聲音,無比威嚴地說:“朕乃玉皇大帝,總管上中下三界、總管四維四方上下共十方、總管胎生卵生濕生化生凡四生、總管天人魔地獄畜生餓鬼共六道、主管一切蒼生禍福。汝是何人?報上名來!”
  崔公度還是沒有回答,睡得很甜。
  心鑒萬分無奈,只好收功,收功之後,才發現自己連僧袍都濕透了。他這等王霸流內家高手,冷熱不驚其膚肌,卻弄得汗濕僧袍,可見這復活了的崔公度本能之好!
  心鑒收功之後,調息了片刻,恢復了常態見崔公度仍在睡覺,便一邊喚他一邊伸手去推他身子,想把他喚醒。哪知心鑒的手觸到崔伯易的身子,突然全身一麻一震,幾欲昏倒,而且明顯地感覺到一種極強的吸力在吸拉他的手,他大力縮手,方才扯脫。
  心鑒莫名其妙,既驚又駭,站在山岩上望著崔公度發呆。
  不時崔公度自己一震,醒了過來,大聲問:“喂,大師你說什麽?”
  “老衲沒有說話。”  
  伯易明明聽到你說: “快醒來,你的侍衛在北京等你。”
  心鑒一呆,暗想道:“這是什麽意思?莫非又是上神在向他傳諭?侍衛?誰是他的侍衛?莫非上神使他復活之後重回人間,還專門給他配備了侍衛?真是不可思議!”
  “好吧,咱們這就往北京去找你的侍衛。”心鑒輕聲說。他心中想:這侍衛會是誰呢?
  二人進了長城,只見龍關上刀戈閃閃,警戒森嚴。心鑒從北方來,爲避免麻煩,便繞道而行。數日後終於到了北京城外的玉淵潭。
  此時的明朝京師,除城門守衛甚嚴外,四處皆有馬隊步隊巡查。好在心鑒年逾七十,一看就知道是個地道的老僧,而崔公度相貌清秀,一派地道的文士派頭。二人都不像大清的或義軍的探子。縱有盤問,心鑒將少林寺的度牒一亮,倒也平安無事。
  心鑒來到玉淵潭便四處尋找,不久便在一處玩亭外的石階上發現了一個真陽掌印。當下他伸掌在旁邊輕輕一按,留下一個般若掌印,然後起身,與崔公度一起在亭中坐下。
  崔公度與心鑒同行近月,見無處不是兵荒馬亂,而這和尚供他食宿,衛他安全,卻也不願就離開心鑒自去冒險。
  二人坐了不到一個時辰,只見一個身穿便袍。頭戴風帽的人從附近走過,接著,心鑒便聽到那人傳音入密道:“大宇早到三日,請兄長隨在小弟身後,別打招呼。”
  心鑒一聽,心中大喜,忙挽著崔公度的手走下游亭,跟在孟大宇身後,從廣安門進了京城,東繞西穿,來到一個小胡同。
  走到一外緊閉的門前,孟大宇擡手一敲,門立即開了,孟
  大宇閃了進去,心鑒挽著崔公度,也是一閃便進了那個院子。
  三人進去後,一個老者立即便將門關上了。
  孟大宇輕聲說:“崔老前輩,大哥,請進。”
  三人走過庭院,走進廳堂,只見一個明裝少女站在廳堂中間,脈脈含笑。心鑒一看,這少女不是別人,正是大清國鄭親王濟爾哈郎的郡主——蒙鄂格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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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春藥情發,癡女捨身

相府在什麽地方,然後找了一家酒樓,要了許多酒菜慢慢飲用,消磨到打烊時,他才離開。  
  子時時分,他已經藏身在範文程的書房外面的花圃之中,暗中守候。他到時並不知書房在哪里範文程在哪里。他只是選了一處燈光明亮而又一直無聲的屋子監視,估計是範文程正在讀書。果然不久便有一個丫環走到窗下,作禮道:“老爺,鶯姑娘令奴婢前來請問老爺,何時回房?”
  裏面傳來範文程的聲音:“你回去令她先睡,不要等我。”鶯姑娘是範文程的愛妾。
  “老爺——”
  “退下!”範文程在裏面輕叱。
  那丫環一聽,頓時嚇得退了回去,再不敢多言。
  孟大宇在暗處看見,心中暗喜,想到只怕今晚運氣好,正遇上範文程在等什麽人。
  不時,有一個三人巡查隊查巡到這附近,範文程在裏面聽到腳步聲,便推開窗對侍衛喝道:“你們到別處去巡查,別攪了安靜。”
  三個侍衛一聽,頓時喳了一聲,退出了這一帶。
  於是孟大宇便在那暗處耐心地守候起來。
  又過了半個時辰,孟大宇突然聽得遠處屋頂上有人飛掠而來。孟大宇一驚:這夜半三更高來高去的人會是誰呢?因爲那人飛掠而來,輕功極高,飛掠之時,幾乎沒有什麽破空之聲,如非孟大宇功力已逾百年之上,又是在注意諦聽,否則還真聽不出來。
  片刻工夫,那人已至近處。那人飛掠到近處,便停下來站在屋頂上靜聽。孟大宇連忙止息,以免被那人聽去了他的是呼吸。
  那人聽了片刻,便從屋頂輕輕飄落下來,直飄到範文程的窗前,他那落地無聲的輕功,並無明顯作勢,顯然是以真力在控制身形,而且幾乎達到了隨心所欲的程度。
  孟大宇潛運功力,暗作預防。
  那人在範文程的窗上輕輕敲了一下,並不敲第二下,然後便等在那裏。
  少時,裏面也輕輕敲了一下。
  那人在外面立即又敲了一下。
  然後,窗戶便打、開了。那人一閃,便進了範文程的書房。範文程立即又將窗口關上了。
  裏面傳出那人的聲音:“見過大學士。”
  範文程說:“大俠請勿多禮。”
  “這是我師兄令我送回來的探報。”
  裏面很久沒有聲音,顯然那人將探報送給了範文程,範文程正在閱看。
  不時,裏面傳出範文程的聲音道:“李自成在開封立國號爲大順後,現在又連下太原和大同。探王不加緊打探明朝軍隊的調動變化,卻將吳三桂搶走了田國丈的愛妾陳圓圓這條消息列在十條消息之首位,莫非這中間另有什麽玄妙之處要大俠口頭報探的?”
  “正是。探王爺說,這吳三桂乃是大明朝第一勇將,又是遼東的大軍閥,與遼東其他的軍閥關係很深。吳三桂本人從小混迹武林,武藝學成後才考武舉入的仕途。他臂力過人,武藝超群,除了手握的四萬馬步兵外,他私養的一千死士更是勁敵。他已受封平西伯。他在京中仗勢兵權,連國丈的愛妾也敢搶。探王讓在下轉告軍師,可以考慮設一個計,利用國丈對吳三桂的懷恨和不滿,離間朝廷,讓明廷自己將吳三桂除去,就像咱們當年離間崇禎和袁崇煥去一心腹大患一般,則山海關可得也。”
  範文程笑道:“此計甚好。只是這等計謀,實施起來,不是三、五個月能夠奏效的。然而,李自成與崇禎之爭,卻可能在近期有一結果。請探王爺多將精力放在這事上面。”
  “是。在下一定轉告師兄。”
  “還有,皇上病重,老夫覺得此事應當讓探王爺知道。請探王爺自己考慮要否回京一次?不過,依本官個人之見,探王爺值此中原巨變之期,可以不必回盛京。因爲皇上二年前便令本官將探王爺的事寫了密本,藏於密處,萬一皇太子登基,便令本官在適當的時候秘密知會皇太子。而且,皇上自己也會在適當的時候告知一二有關的王爺。比如說,假如皇太子登基時年幼,便會告知攝政王。所以,京中如有變動,對探王爺的地位不會有半點影響,年支也不會削減。隨著明朝內亂加劇,探報需要增多,年支還會猛增。”
  “是,在下一定將這些話轉告探王爺。這就告辭。”
  “大俠請恕本官不送。”  
  窗門輕輕打開,那人從窗內跳了出來。
  人先從遠處掠來,到晃進範文程書房,一直是以背朝著孟大宇這個方向。如今他從窗內飄身過來,孟大宇這才算看清了那人的臉。可是,看見了還是等於沒看見。只因那人的臉一付木然,一看就知道是戴了人皮面具。
  那人掠出書房後,在地上一借力,便已在三丈外的牆上,然後一晃就向黑暗中掠去。
  孟大宇估計那人掠到數十丈以外了,才身形晃動,上房隨後追去。
  追了大約一柱香的時間,孟大宇看見那人的身形直向一處道觀落去,孟大宇追到近處時,那人已經沒有了蹤影,顯然已經進了道觀之內。孟大宇認得這裏是關外道教三清觀,數月前他爲高陽望所救,來過這裏。  
  孟大宇停在遠處,記起文皇后說過:“探王會道教武功,或許他會裝扮成一個道士。”
  莫非這三清觀是探王在關外的大本營?
  高陽望到盛京,就落腳在三清觀中,莫非他和探王有些淵源?
  孟大宇明白魯莽不得,因爲他不明白三清觀中有多少人、又有些什麽高人?他一人勢孤力單,還是暫時不去的好。他倒並不是怕出事,而是大事在身——崔公度、神車、小矮神體內的小圓球——他生下來就是爲了要幹這件事——其他的事,包括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太微不足道了!
  孟大宇正要轉身離去,突然看見有一條人影從西南方向飛掠而來。孟大宇急忙掠到一處屋脊後面伏下,藏起來。
  那條人影轉瞬間就到了這附近。孟大宇一看原來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她身穿夜行服,腰懸長劍,她長得很美,美得可比仙子,但臉色蒼白得可怕,雙眼中充滿殺氣。她一看見三清觀,便咬牙切齒地冷笑了一聲,雙膝一彎便從所站的屋檐上跳了下去,身形再一縱,便落在了三清觀大殿外的香鼎壩前。  
  她的輕功很高。從輕功可以看出武功,可追武林中一般宗師者流。但也僅此而已。她一飄到香鼎面前,三清觀的門便悄沒無聲地打開了,閃出兩個青年道士。
  兩個青年道士一閃出來,根本不問來者何人,來人何意之類的武林套話,一左一右包抄上去,早已掣劍在手,刷刷刷刷地立時便向這個女子攻出了淩厲異常的快殺,分明是想將這女子迅速地殺死。
  那女子早有準備,一見有人閃出,立即便拔出了長劍,同時反攻上去。她的劍法劍勢力道等都比兩個道士還快還淩厲。她選擇的時機很准。她直等兩個道士招式使老了必須再變招時,她才一招“矮身左右撩”,當當兩聲響後,便將兩個道士的兩支長劍盡數格開。與此同時,她的身法快如閃電地著地一滾,已經換位到了兩個年青道士的身後,身子一翻彈起時,一隻長劍突然如靈蛇一般,從她的右肘下倒刺出去,頓時便刺中了右方那個道士的後腰。她不等劍身刺得太深,已經向前一縱,射了出去。那左方的道士踹來的一招後踹腿便踹了一個空。她那一招“地趟肘下刺”雖然沒有殺死右方那個道士,卻已使那個道士受了重創。
  她不和兩個道士纏鬥,而是迅猛地照直向三清觀裏面殺去。可是,她剛到門口,立即又如飛一般後退回來。一個中年道人,三柳青須長及胸部,一根金絲文帚猶如掃灰拂塵一般從裏面揮舞著打了出來。那文帚每一揮出,似乎道人並未用力。可是,文帚前面卻總有一種絲絲響聲,逼得那姑娘不是急忙躲閃,便是出劍格擋護身。
  孟大宇在暗處看得真切,那道人每攻出一招,那金絲文帚上便有數根被內力蹦得筆直的金絲脫帚飛射而出。這實際上已經使文帚同時具有了鞭、劍和暗器的功能。所以那年輕女子以宗師般的武功,卻在數招間就被逼得手忙腳亂,倒退不叠。
  這三清觀的防務也實在詭異。使文帚的道人一攻出來,那兩個最先攻殺出來的年輕道士便退回觀去了,並不合力圍攻。使文帚的道士也是悶聲攻殺,並不發聲助勢。那年輕女子也煞是奇怪,她也是一聲不吭,只是一招招地與道人對打。
  孟大宇想:“她和三清觀是宿敵麽?”  
  陡然間,那年輕女子的劍法一變,使出了一套大陽大剛的攻招與極陰極柔的防招合而爲一的劍法。這等劍法的招式極爲繁雜而詭異,她自己使出時固然費力,可敵人卻常被弄得眼花繚亂。她這套劍法一使出,道人那當暗器的脫帚金絲便射不進去,他幾次想以文帚去纏那年輕女子的劍,也始終纏不到。
  那姑娘一搶回先手,立即便著著進殺。道人頓時便被逼退開去。誰知那道人突然身法一變,腳踩奇幻步法,三繞二繞一下子就繞到了那女子身後,起腳便從姑娘身後向姑娘的背心踹去。哪知那姑娘卻也利害,並不前掠躲閃,僅向左邊橫跨一步,突然腳跟一旋,右腿便已飛起,一記側擺腿便向那道人的頭部反踢上去。 
  道人一踹踹空,已經後退。誰知那姑娘的腿法比劍法還詭異,她那一擺腿掃空之後,腳還不曾還原落地,已經一停一勾,又從下面踢了上來。道人一見,連忙以右掌去拍打姑娘的腳背。這一掌真力貫注,那姑娘的腳背如被拍中,勢必骨碎重傷。
  誰知那姑娘的鞋尖之上,突然嗖地一聲冒出一柄尖刀,頓時便將道人的右掌刺穿。那姑娘出手十分毒辣,不待道人抽回手去,她那右手劍光一閃,已將道人的手,齊手腕硬生生地斬了下來。
  孟大宇在暗處窺視,見這姑娘如此手狠,不禁搖了搖頭。如不是知道大清探王的師弟才進了三清觀,知道這三清觀並非修真之地,他只怕就要發暗器打那姑娘的劍了。如今他替這姑娘擔憂起來:三清觀有人連連受傷,又豈會罷休?
  果然,那道人一敗,三聖觀中已經又搶出了一個中年道人。這個道人使的是長棍,一沖近那年輕女子,起棍便是一招“左劈天、右劈地”攻殺過來。那女子急忙躲閃,準備覓機再攻。誰知那道士換把靈活,棍法混成一體,快如閃電,棍風勁響,就如海嘯一般尖厲。道人的棍法一展開,頓時就將數丈方圓罩了一個密不透風——“風捲殘雲”、“橫掃千軍”、“刺棍”、“左反打”、“右斜劈”……一招招毫不間斷地使出來,使那姑娘根本沒有還手之機,只能見招躲招,甚至就走不出一套完整的步法。
  那姑娘躲閃了十數招後,在那鼎壩之中,竟有遊身不開的感覺。無奈之中,退到簷下時,便飛身縱起,上房躲閃,再覓戰機。
  但那道士早已算准了那姑娘會有此變,竟然制敵先機,與姑娘同時縱起,一齊落在房檐之上,他卻棍勢不斷,腳一沾上屋檐,已經一棍掃中了那年輕女子的腰下部。那年青女子頓時便被打翻下去,直向下面的鼎壩落去。
  那道人一聲冷笑,便要跳下去結束了那姑娘的性命。誰知他欲跳之時,那橫握的長棍卻收不回來。道人大驚,回頭一看,只見一個身穿長袍的蒙面人站在他的右側三步之外,雙目似睜似閉,以右手抓住他的長棍,右掌成掌刀一斬,頓時便將道人的楂條棍斬成了兩截。斷口之處,斷痕光整,猶如刀切。  
  那道人失聲驚叫,只感到有一股看不見的大力逼了過來,頓時便推下了房去。落下去時,他想變勢,卻手腳不能動彈,直挺挺地摔在石板上,才感到一震,被莫名其妙地封閉了的穴道才被震開。但他已被摔了一個七暈八素了。  
  那蒙面人已經到了下面那年青女子身邊。他從身上摸出一顆藥丸,遞給那姑娘道:“在下是中原人,請姑娘勿要見疑。服了這顆傷藥,才好應敵。”  
  那女子落下後雖然一個滾翻站了起來,但腰部疼痛,受傷頗重。此時他聽那蒙面人一口京腔,語意甚善,加之他救了自己,當下便毫不猶豫地接過約丸,一口服下。
  這時,從三清觀中飄出了兩個道人。兩個道人並排飄出,一個的文帚挂在右臂彎,一個的文帚挂在左臂彎,二人均是年約五六十歲。  
  二道飄身到蒙面人身前三丈處站定,左邊那個道人開口道:“孟大俠以傲視天下的內力武功,卻要蒙面見人,貧道真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蒙面人詫異地道:“甚麽孟大俠?道長是指山西紅雪山霸主宮的孟大俠麽?那是水孟第幾雄?他也在關外麽?”
  “孟大俠不必裝腔作勢了。這一套江湖伎倆,瞞得了別人,卻瞞不了我龍首山兩師兄弟。此時在關外的中原高人,除了孟三雄有這麽高的功力,能以仙家吞吐內力的法門制人穴道,再以罡氣將人震落下房檐,別無他人。”
  蒙面人冷笑道:“左無常道長以爲關外的一切都逃不你的雙眼麽?”  
  “差不多。”
  “在下如將蒙面取下,不是甚麽孟三雄,你賭什麽?”
  “孟大俠要和貧道打賭麽?”
  “是。咱們就以在下是不是孟三雄打賭。在下賭一條手臂,左無常道長賭什麽?”
  道人一聽,頓時大笑道:“孟大俠賭得越嚇人,越證明你是孟大俠。貧道也沒那麽多手臂陪你賭。貧道只想問一句:孟大俠到三清觀來有何見教?”
  蒙面人笑道:“在下到你這三清觀來幹什麽?你問我,我問誰?在下從小犯了夜遊之症,每到夜間,便睡不著覺。總要出來逛。你這三清觀內有絕色的女弟子麽?如有,在下以後說不定經常都要來走走了。”
  右邊那個道人怒道:“孟大宇孟三雄是霸主宮水孟十雄中唯一不好女色的人,爲何卻要在此故作輕浮?”
  蒙面人也怒道:“你這牛鼻子爲何硬要纏夾不清?硬派在下當孟三雄,你想幹什麽?”
  右無常怒道:“你到三清觀來夜探什麽?”
  蒙面人失笑了:“原來你們怕孟三雄夜探三清觀。那你們放心,在下夜遊路過這裏,見惡道人打姑娘,吞不下這口氣,所以要插一手。”
  左無常道:“怪了!這姑娘一到三清觀前,便痛下殺手,將我觀中道友一傷一殘。孟三雄莫非沒有看見麽?”
  蒙面人又失笑了:“還在纏夾不清。姑娘,你打傷他們的人了麽?”
  那姑娘恨聲道:“傷了!我恨不得殺盡這三清觀中的人!”
  蒙面人失聲道:“哎呀!原來你們是宿敵深仇,那麽在下倒不便插手了。不過今晚上姑娘是報不了仇了。這觀中高人甚多。這二位道長,是龍首山雙龍道人,一個江湖人稱左無常、一個江湖稱右無常,一對陰陽文帚打遍關外罕逢敵手。觀內正中間盤膝還坐著一位郭守貞道長,乃是龍門派李常明的高足弟子,中原名道高陽望的道兄,在本溪九頂鐵刹山八寶雲光洞修煉了二十年,再有五個姑娘這般身手的人也不是一個人的對手。姑娘你了受了傷,何不知難而退,先走一步?”
  那年輕女子明白蒙面人叫她先走,就是要爲她斷後,當下更不打話,身子一縱,落在房上,越脊而去。
  這時,觀內傳出一個聲音道:“孟大俠,人你已經放走了,雙龍道長可是連一句話也沒多說。如今可肯賞光進觀一敘?”
  “不必了。觀中戒備深嚴,對敵之際,層次分明。在下只怕進得去出不來。這就告辭。”蒙面人說到這裏,身子一晃,已經上房走了。
  雙無常正要追去,郭守貞在觀中說:“別追。他一生一世要找什麽狗屁神珠,不會多事的。”於是雙無常二道人退回三清觀中,關上觀門。於是,夜空中又充滿了寧靜,好像什麽事也沒有發生過。
  孟大宇離開三聖觀就向西方掠去了。他要進關,回北京去和心鑒大師會合。崔公度,這才是他的生命存在的根本。 
  他從西城的牆上飄身下城,躍過護城溝,向西掠去。 
  他掠出不遠,就看見那個殺傷了兩個道人的年輕女子迎面走了過來。她顯然是等在城外的官道上。她斂衽爲禮道:“多謝大俠救命之恩。”
  孟大宇道:“此處不是說話之處。楊姑娘要回中原麽?何不邊走邊說?”
  “你——你怎知我姓楊?”那姑娘大驚。
  “在下與令尊有過一面之緣。他的日月劍法,還會傳與別人麽?”孟大宇一邊說,一邊順著官道向西而去。
  那姑娘立即追了上去,與他並排而行。
  “孟大俠原來早已認出了我是誰。”
  “是的。只是我一直不明白你爲什麽明知不敵,還要硬闖?”
  那姑娘一聽,頓時啞口無言。孟大宇見她似有難言之隱,不便多問,只好默默前行。  
  如此行了十數丈遠,孟大宇聽見那姑娘似在飲泣,不禁回頭道:“兩個月前我在極北之地聽一個朋友說令尊日月王就在盛京,你們怎麽沒在一起行動?”
  楊姑娘大驚道:“家父也在盛京麽?”
  “怎麽?你反而不知道?”
  “我出來很久了。我一直在中原追蹤一個人。這次滿以爲追上了。可是上盛京城牆時他快我慢,一下子就追丟了。我進城後在屋頂上四處查找,老遠看見一個人進了那道觀,身法很像我追的那個人。我想去查看,一下去便遭攻殺。後來的事你都看見了的。”  
  “原來是這樣。楊姑娘可否告知在下,你追的是什麽人?”
  那姑娘一聽,繞到孟大宇前面道:“孟大俠可否揭下蒙巾讓我一辨真僞,以便以實相告?”
  孟大宇揭下蒙面黑巾,收入懷中。
  楊姑娘看後說:“我叫楊麗萍。我雖不認識你,但那一手真陽斬,卻是地道的直陽通天經上的功夫。我今年二十五歲。七年前,十九歲,在江湖中與一個青年俠士一見鍾情,稟報家父後,招回了日月宮中。哪知一年後,他偷走了我日月山的鎮山之寶日月棍,將我捆成一團,塞了嘴,便逃離了日月山。家父氣得幾次嘔血不止。事隔數日,塔爾寺中的黃教教衆找上日月山來,要我們交出大清王爺已布海,我們才知道招上門的女婿原來便是易了容化了名的已布海。我先來關外查了一年,卻又聽說十一王已布海早已陣亡,查不出眉目來。我便又回關內去找。十天前,我在唐山看見一個戴人皮面具的人與人打鬥,用的是武當三豐派的武功,我便追了下來。那人沿途一直不停,我拚命追趕,累得要死,上城牆時他一縱便上了城牆,我卻要借用飛抓長索。我被丟下了。我在三清觀硬打。便是想將那人引出來,看是不是我要追的人。”
  孟大宇這才知道她爲什麽要硬闖三清觀了。他幾乎忍不住就要告訴她關於探王的事,便他忍住了沒有說。他只能將此事告知八大門派。他問:“楊姑娘以後打算怎麽力?”
  楊麗萍說:“我要去找家父。”
  “兩個月前我聽說日月王在禮親王代善王府當漢班侍衛頭,化名許一孤。”
  “多謝孟大俠。這就別過。”
  “保重。”孟大宇說。二人分別,各自東西。
  孟大宇繼續西去時,走不到數裏,突然覺得身後似乎有從在暗暗跟蹤他。當下他不動聲色。再行半裏,突然身形一折,孟大宇以閃電般的速度向後飛掠。如此查法,本是出其不意的查法,本來可以將尾隨之人查個大照面。可是,直向後面飛掠了一裏路,卻根本查不到尾隨之人。
  孟大宇心中暗暗吃驚,一路下去,便處處小心。
  行了十裏左右,孟大宇突然看見官道的十裏長亭外的大道中間,一個人席地而坐。孟大宇心中暗暗叫苦,因爲此人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徒兒蒙鄂格格郡主。
  蒙鄂格格早己看見了他,迎上前來怒聲道:“我就知道你會丟我一個人在王府!我就知道你會一個人回到關內去!”
  孟大宇沈聲道:“我回中原有大事要辦。我到該傳你武功時,自然會來王府傳你。中原的規矩,徒弟並不是非要跟著師父到處走的。你爲什麽一定要跟著我?”  
  蒙鄂格格說不出理由,只好蠻橫地說:“我就要跟著你!”
  孟大宇大怒,倏地伸出手指,連點蒙鄂格格身上數處穴道,頓時制了蒙鄂格格身上的動穴。然後,他轉身便揚長而去。  
  可是,走了十數丈遠,孟大宇站住了。他首先想到的是此時正是深夜,如將蒙鄂格格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點了動穴站在荒野中,遇到歹人出了事怎麽辦?何況他出城之後,一直感覺到後面有人暗中跟蹤,萬一那人殺了蒙鄂格格或是非禮蒙鄂格格,豈不是要造成終身大錯?
  再轉念一想。孟大宇記起蒙鄂格格說過,她的親生父王是已布海——十一王已布海,這個謎一樣的人物,大清的皇室說他戰死沙場了,文皇后則說他可能是探王,楊麗萍說青海塔爾寺的黃教教衆在找已布海,康巴日隆說達賴四世雲丹堅錯活佛失蹤可能和已布海有關——這個已布海,極有可能就是大清探王。他正在中原指揮一個探馬網,打探大明朝的各種秘密,源源送回大清作決策之用。他行蹤詭密,根本無處可尋。可是,如若將蒙鄂格格帶在身邊,已布海知道了會不會找上來?那時,或許這倒成了查找已布海的一條捷徑。
  孟大宇回轉身來,走到蒙鄂格格身邊,解了她的穴道,說:“蒙鄂格格,你還是回王府去吧。我們是敵國敵人,個人的好惡消除不了這一點。或許我有一天會傷害你。你還是回王府去吧。我實在不能帶你在身邊。”
  “我不後悔!”蒙鄂格格說:“甚麽敵國敵人,那與我無關。我不回王府,我要跟你去中原!”
  孟大宇轉身向西走去。蒙鄂格格立即隨後跟著走去。
  孟大宇說:“從今以後,你就叫朱秀蘭吧。朱姓是大明朝的國姓,大約也不會就辱沒了你。過了清兵的防線,我給你找一身明朝姑娘的服裝換了,你可願意?”
  “都依你!都依你!”蒙鄂格格一腔熱戀,充滿純情,天真無邪地激動地說,說得鐵石心腸的孟大宇感到一陣揪心的疼痛。他幾乎是又要停下采出手制她穴道送她回王府了。他能傷害這個熱戀他的少女嗎?如若有一天他利用她引出了她的王父已布海並加以格殺,她會是怎樣一種反應呢?
  他沒有點她穴道,只是輕聲說:“快走吧。天要亮了。”
  這時候,在瀋陽盛京的清皇宮中,清太宗正在病危托孤。
  宮中日夜燈火輝煌,但進進出出的人無不悄沒無聲。清太宗病勢沈重,衆太醫輪流上前望診把脈,卻始終確不定是什麽病。會診後縱然處下了藥方,藥方下去卻不見好轉,病勢反漸沈重,整日裏已經是昏迷的時候多、清醒的時候少了。由於從宴席上心悸頭暈回宮不幾日便去世了,衆太醫又診斷不出是什麽病,所以有的史料上就乾脆說清太宗“無疾而終。”
  這天上午,多爾袞進宮探病來了。一種強悍和滿意的神色挂在他的臉上。他二十歲征討蒙古各部落,不久就拜爲統帥。從那時起,他那一張與皇嫂姊妹調情的俊臉,變得深沈而冷峻了。他開始時常想起他那陪葬努爾哈赤而死去的皇阿媽阿巴亥,她是在活動立多爾袞爲汗位時被人逼死的。如今他成熟了,勢強力雄了。昔年的八大汗位如今成了一人的皇權。他,多爾袞,能不參加逐鹿麽?
  衆宮女見多爾袞進宮,盡皆跪下爲禮。一個宮女說:“皇帝正睡著哩。娘娘旨意,探病問候的人,不准入內。”
  多爾袞聽後,一聲冷哼,快步進入了皇上的內寢,他心中說:“娘娘的旨意是對別人!”
  多爾袞在內寢門邊站住了。
  室內,太宗皇帝正在昏睡。孝莊文皇后正坐在梳粧檯前,對著一面從朝鮮國輾轉日本進貢來的西洋琉璃鏡出神。她那深思的臉是鮮豔迷人的,既有初暈少女的鮮豔,又有成熟女性的迷彩。當鏡中出現多爾袞的面容時,她笑了——她心中說:“你想問鼎皇權?你以爲你手中握有二旗馬步兵,便可以問鼎皇權?你得意早了,王爺。你將永遠是皇帝和皇太子的禦前走卒,你,王爺。”
  多爾袞看見文皇后在鏡中的如花之容笑了,卻聽不到她心中的喊聲——那充滿權謀和欲望的喊聲!多爾袞只看見一張憂戚的麗容爲他而笑,充滿情感、充滿勾引。他的好色心態引起了共鳴,也就自然而然地失卻了警惕。
  多爾袞向文皇后走了過去。
  多爾袞含笑作禮:“給娘娘請安!”
  文皇后含笑回答:“王爺免禮。”  
  多爾袞從她的笑容上得到鼓勵,挨近文皇后身邊,就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他本來是想進宮來看看他的圖謀有沒有敗露迹像,如今見沒人懷疑他,便開始調情了。
  “王爺昨晚上睡得好嗎?”文皇后讓他握住手,沒有斥他無禮,輕聲問,雙眼盯著多爾袞。
  多爾袞大驚:“娘娘——!”他幾乎要跪下去了。他以爲事情敗露了。
  “別急。看你眼泡發黑,何必那麽著急呢?他的手中不就是正黃、鑲黃二旗兵馬嗎?僅憑二旗兵馬便想篡位麽?祖宗還立皇太子幹什麽?衆王大臣服麽?王爺你手中不也有二旗兵馬嗎?你當然是效忠皇上,擁立太子的了,是不是?其他王爺呢?誰會像他那樣手中有一二旗兵便想篡位?哼,他若真敢異動,我叫他立死無疑。”文皇后娓娓敘來,似乎是在安慰多爾袞。“王爺別著急呀,眼圈都黑了。你怕豪格對你不利麽?我都安排好了。”
  正在多爾袞心中忐忑不安時,清太宗在那邊床上似乎有些醒了。他在床上半睜雙眼,喘著氣說:“老九何爲?”
  多爾袞大驚,急忙與文皇后分開,二人都嚇出了一身冷汗。多爾袞急忙趨前跪下道:“臣跪榻候安,已有多時。”
  多爾袞——邊說話,一邊注視太宗皇帝,只見他眉心發黑,已經又昏迷過去了。  
  多爾袞再道:“臣弟多爾袞跪請皇上金安,頌皇上龍體安康,萬歲萬萬歲。”  
  清太宗昏迷已無反應了。多爾袞心有餘悸地望了文皇后一眼。  
  文皇后急忙打手勢,令他快走。多爾袞連忙起身,出宮而去。他心中充滿驚駭,驚駭這中原武林的人實在厲害,明明毒死了人,卻看不出半點中毒的症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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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篝火銷魂

的武技占爲己用,不想果然厲害。”
  這句話刺到了孟大宇的痛處,因爲霸主宮的始祖從北池偷了八大門派的六本秘笈,均錄了副本。後來霸主宮勢傾天下武林時,乾脆便召了各派掌門演技,讓它的弟子學習。這事極爲武林同道所不齒。孟大宇引以爲恥。他見吳二死揭短,便直認道:“先祖以命去偷藝,還不失爲一條漢子。武林中比這不齒的事多的是,吳二死你以爲然否?”盂大宇瞧不起吳二死的人格,便以“吳二死”直稱。
  這一來犯了“吳二死”的大忌。他可以自稱吳二死,旁人卻只能稱他吳二爺。連吳三桂與他拜了把子也還要稱他一聲二爺。如今孟大宇當著數百名死士的面稱他爲吳二死,這吳二死頓時便動了殺機。  
  吳二死身形一晃,又攻了上來。這一次他將八成功力運集於掌指之中,那雙手十指的指甲,就如十柄尖刀。由於真力貫注,指爪抓出之時常有真力驟然射出,夾帶著噝噝的破空之聲。吳二死一招“雙展抓”之後,“劈空左右抓”、“盤腿雙抓”、“刁插抓”……接連不斷,已將一套鷹爪十分抓絕技施展開來,一條人影就像一條灰龍周身都是利爪漫天抓擊,只看得人眼花繚亂,功力低的,由於拚命想要看清,竟弄得頭昏眼花起來。  
  孟大宇見吳二死有殺人之心,便展開家傳的真陽旋風掌與他周旋。這真陽旋風掌用於防禦時,可使敵人的攻招在出招時失去準繩,也就是將敵人的攻擊用自己發出的旋風力道使其錯位。只見孟大宇一招:“真陽旋風拍”之後,接著便是“真陽搓月”、“真陽拂水”、“真陽卷葉”……,招招皆是力道沈洪,把吳二死的招招殺著盡數蕩偏,吳二死的大力鷹爪,便盡數抓在孟大宇的身周,只差旋回去抓在自己身上了。
  吳二死的一套“鷹爪十八抓”使完之後,連孟大宇的袍角都沒有碰到一點,不禁惱羞成怒。當下飛身一縱,人已騰空而起,將他那壓箱底的絕活“飛鷹七抓”使了出來。只見吳二死縱起在四丈高的高空,一招“飛鷹撲”便向孟大宇飛撲下來,同時十指如鋼爪抓出漫天爪影,“飛鷹撲”一招含七抓,然後“飛鷹抓雞”四抓, “飛鷹刁魚”六抓、 “飛鷹戲虎”三抓……源源使出,只抓得狂風大作,飛沙走石。
  孟大宇在下面展開“真陽幻影步法”,並不遠遁,只在爪影的空檔之中周旋。他不能用飛天武功與之對博,因爲這裏已近中原,只怕便有龍虎山的人在附近打探。 
  吳二死的“飛鷹七抓”,是借一躍之力,利用下沈時作勢一撲一滑一盤一沈,由高到低,離得遠時用隔空抓力殺人,近地時才是靠身抓。這套功夫根本算不上飛天殺人的上乘之作,只是形意飛天的一種功夫而已。它根本無法和“八脈飛龍七十二式”那等靠真力禦使身形飛天,可在空中反復變式飛行的神功相比。不過,這“飛鷹七抓”在一撲一滑一盤一沈中攻殺七招共二十六記殺手,一般宗師也無法對付,只有死路一條。  
  孟大宇憐其學成不易,只躲閃不還殺,直到吳二死力道用盡、人已落地,需要那麽一瞬間的時間去吸氣續力,孟大宇已經掐算好時間,先步一躍起在空中?等吳二死剛一落地,他已雙掌成抱月形對著吳二死遙遙一搓,發出兩股旋形掌力,兩股掌力分左右落在吳二死的兩個肩頭,朝一個方向旋轉,形成一股旋風渦流,産生一股旋轉力道,頓時將吳二死旋得在當地打起團團轉來。  
  周圍數百名死士一見,頓時哄地一聲喝彩議論起來。這些人平日在戰場上與人打鬥,皆是以力以快爲本,死砍蠻刺,均想一招致敵於死地。吳三桂每於重大戰事衝鋒陷陣之際,一千死士的前二十名成方形護在他周圍,一般戰將一沖近這些死士,均是三兩招或十數招便丟了性命。誰見過這等高空發力形成旋風、旋得人打轉、特別是旋得吳二死這等大高手原地打轉轉的神仙功夫?
  吳二死在這旋風力道中一個身形猶如陀螺一般轉動,連忙運出千斤墜功夫,方才穩住身形。  
  但孟大宇卻又利用他拚命穩定身形之際,飛射而下,一指隔空力道便制了吳二死動穴,吳二死頓時又呆立而不能動了。幸虧孟大宇並不存心丟他醜,落地之時又順勢解了他的穴道,以至數百名死士都沒看出,這吳二死被旋轉之後還又被點過動穴。  
  吳二死直到被兒戲了一場,才明白再打無益,自己的武功內力都差得太遠。他走到吳三桂面前一揖道:“吳二死技不如人,請平西伯賜罪。”  
  吳三桂哈哈一笑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二爺輸了,就是長白輸了。①二爺且先歇息,讓我聽聽孟大俠要說什麽。孟大俠,請。”  
  孟大宇和蒙鄂格格隨著吳三桂進了後廳吳三桂的書房。吳三桂的書房中,挂著許多字畫,均是從上司或京宮中奉承得來的。這也是吳三桂討好巴結上司的一種手段。
  各人坐定吳三桂道:“孟大俠有何見教?”他的語氣很客氣,因爲他已存了收買孟大宇的心機。  
  孟大宇先對蒙鄂格格道:“秀蘭,留你在外面爲師不放心;留你在書房,談話又不會讓你聽到。爲師要點你昏穴,你莫見怪。”
  蒙鄂格格道:“謹尊師令。”  
  於是,孟大宇點了蒙鄂格格暈穴,讓她靠在椅子上。吳三桂摒退左右,書房中只有他二人面談。  
  孟大宇道:“在下在盛京瀋陽,聽說將軍奪走了國丈田畹的舞妾陳圓圓。可有此事?”  
  ①吳三桂字長白。
  三桂大驚:“原來你是爲田畹來要回圓圓的麽?”
  孟大宇連忙搖手道:“非也非也!那麽,此事是真的了?”
  “是真的又怎樣?莫非田畹告狀給皇上知道了?”
  “這個在下倒不知道。在下在盛京辦事,偶然聽說此事,而且聽說大清軍師範文程正在設計要利用這件事,在朝廷與將軍之間製造離間和混亂,就像朝廷當年枉殺袁崇煥一般,想借這件事讓朝廷不利於將軍。”
  吳三桂驚問:“清軍這等機密的事,你又怎麽知道?”
  “這個將軍不必知道。但以在下的身份,將軍應當相信在下不會說謊。”  
  “那麽孟大俠想要長白怎麽樣?”吳三桂想要附庸風雅時便以字自稱,想要拿架子時也是如此。他此時甚至有些爲剛才的失態後悔。吳十三與孟大宇較技時,他根本想不到孟大宇的武功會有那麽高。  
  孟大宇道:“將軍何不將陳圓圓退還田畹?”
  吳三桂冷笑道:“哼!果然是作說客來的!”
  孟大宇怒道:“在下縱然不濟事,也還不至於巴結田畹那等老狗!將軍不願退還陳圓圓,不妨爲天下蒼生計,爲將軍前程計,將那陳圓圓殺了吧。”  
  吳三桂大怒:“笑話!陳圓圓乃是一介弱女,長白愛她憐她護她還來不及哩!不退不殺!”
  孟大宇頓時默然。  
  吳三桂一怒之後,很快又換了一付笑容道:“孟大俠既然來了,何不留在山海關行轅之中,助長白共攘國事?”
  孟大宇淡淡一笑,明白吳三桂想收自己爲死士,那時,只怕自己還得和吳二死前頭那人打一場,以定一死或二死的排序。甚麽共攘?措辭堂皇而已。
  孟大宇道:“在下猜測,清蕃可能像當年離間袁崇煥那樣來離間平西伯與朝廷的關係,那時候,朝廷中如若有人以陳圓圓事向皇上挑撥,引起猜忌,將軍的大好前途,豈不白白葬送在一個女子手中麽?”  
  吳三桂不悅道:“圓圓歌妓出身,性情溫柔,從不多管閒事,如說她會葬送了本將軍,那倒是笑話了。孟大俠乃是當世少見的高人,長白想與孟兄結爲生死之交,不知孟兄意下如何?”  
  孟大宇避而不答道:“在下已將清蕃要設計陷害將軍一事忠告了將軍,請將軍多加注意,不要上了清蕃的當才好。”說完,順手解了蒙鄂格格的穴道,等蒙鄂格格恢復了常態,便起身向吳三桂拱手道:“在下告辭。”
  吳三桂沈聲道:“孟大俠,三桂兩次相邀,孟大俠竟然一聲不吭,未免太目中無人了吧!”  
  孟大宇偕蒙鄂格格邊走邊說:“在下身負霸主宮百五十人之血仇,要走遍天下查找,實在不便留在山海關,請平西伯見諒。” 
  吳三桂冷笑一聲,沒有作答,卻停下了腳步。
  吳三桂的書房接近後園,要出去得走過一處回廊、一座大廳,孟大宇走近回廊,看見回廊正中站著一個五十多歲的老者,而在回廊四周,另有九人各自守住通道,吳二死也在其中踞守。
  孟大宇沈聲道:“閣下可是遼東一奇?”
  “正是在下。在下吳一夫。”
  “哦,原來是千勇之首。”孟大宇想不到吳三桂的死士之首,竟是他的師叔遼東一奇。他將千名死士以千勇呼之,也是處世不無故傷人的圓滑之道,自然也是看在遼東一奇的面子上。他問:“令師兄遼東一異可好?”
  “多謝問候。師兄喜歡清淨,遼東戰亂增多之後,他便去了中原。”  
  “那麽,請一奇兄讓條道走如何?”
  “平西伯欲請孟兄爲上賓,結爲生死之交,孟兄爲何謝絕?”
  “在下血仇在身,這就要進關去查找他家,無暇留在此地。”
  “孟兄差矣。霸主宮在日,在中原武林已經不算全盛,由於缺乏武林第一的大高手應世,一遇事情,水孟十雄水孟二十雄……一去就是一大群。這等作爲早已不爲武林上眼。如今霸主宮只剩孟兄一人,比之百年前明武宗年間那一次全莊被屠,剩下從北池從姍二兄妹,還要更孤立無助。孟兄結交了平西伯,平西伯手下這一千名死士,盡皆成了孟兄的朋友和兄弟。孟兄那時還有什麽仇人找不出來,剪除不掉的?孟兄爲何連這點利與害都分不明白?”  
  孟大宇冷笑道:“吳兄的意思是說留下爲‘利’,不留爲‘害’麽?”  
  吳一夫點了點頭,笑而不答。
  蒙鄂格格大怒:“你們想威脅我師父麽?”
  這是蒙鄂格格進了軍轅後的第一句話。孟大宇事先向他打了招呼,叫她不要說話,以免在她的遼東腔中露出了滿人的痕迹。如今她忍不住了,一聲大喝暴露出了生澀的口腔。這遼東一奇怎會聽不出來?他驚訝地問:“請問孟兄,這位姑娘是誰?”  
  “她姓朱,是在下的徒弟。”
  “姓朱?她是北京人氏麽?不像吧?”
  “她說話有點遼東腔,那原因嘛,就沒有必要多說了。”
  吳一夫冷笑道:“那滿族口音呢?也是有原因的麽?”
  孟大宇道:“正是如此。”一句話未說完,已經伸手一抄,抄起蒙鄂格格,便向回廊外面的假山射去,射到假山上時,雙腳一點,已在回廊的房頂上了。他這時要走,功力盡展,那是快如閃電,假山旁有人守道,卻根本反應不過來。
  吳一夫身形一縱,隨後就追上房去了。吳二死等人立即一齊追去。吳一夫的功力遜了一籌,上房就慢了一拍,他一追上房,就以劈空掌力向孟大宇打去,可是,那掌力隨著去勢而消,打中孟大宇也幾乎是毫無力道了。
  孟大宇掠到衙房頂上,突然收勢站住了:下面的演武場中,黑壓壓站了九個方陣,每陣一百人,九個方陣共約九百人。九個方陣的人,各持一種兵刃:刀、劍、槍、矛、斧、戟、殳、鞭、棍。這九個方陣按九宮位置站定,分明是九宮九九天煞大陣。  
  如此一來,孟大宇單打獨鬥能勝這寧遠軍轅中任何千個人,可是卻不敢落入陣中。他一個人勢單不說,還要照料蒙鄂格格,那是比在松江平原上被百六十騎大清騎射追殺,更要兇險百倍。  
  吳一夫停在孟大宇身後五丈之處,沈聲說:“孟大俠,識時務者爲俊傑。我遼東一奇居千勇之首,尚且不嫉妨你來軍轅中共事,你還有什麽架子好擺?”
  孟大宇道:“霸主宮人再不濟事,也只有招幕死士,絕不會做人的死士。孟某人如若落到做死士的地步,還不如這時就戰死了的好。來吧,遼東一奇,讓在下掂掂你的斤兩!”說著,將蒙鄂格格放在房上,說:“站好了,不准亂跑,不要讓我分心。”  
  蒙鄂格格道:“師父,你只管沖出去回中原辦你的事,朱秀蘭如若沖不出去,寧死也不會辱沒了你的名聲!”
  孟大宇望她一眼,沒有作聲。他向吳一夫飄前一丈站定,說:“一夫兄是一人上呢,還是十位兄弟一齊上?”  
  吳一夫道:“爲了活捉孟兄,說不得只好一齊上了。”
  孟大宇道:“好!一齊來吧!”話音一落,他已向上縱起。他一縱起便是四丈高,身形一折,施展“神龍遊空”神功,便向上風頭直搶過去。
  吳一夫大叫:“大家閉氣!他要使毒!”
  吳一夫叫聲未盡,孟大宇已經袖袍一拂,打出了霸主宮的萬毒一拂絕招,那毒粉一經高空之風吹散,頓時四下散開,吳一夫等十數個在房上追孟大宇的死士,頓時便有四五個人被毒倒在房頂上。蒙鄂格格站在下風,來不及閉氣,鼻中搶到一點兒,也被藥倒在房頂上。
  吳一夫大叫:“快搶那女子,逼他拿解藥!”  
  刹時間,吳一夫閉著氣向孟大宇攻去,而吳三郎、吳四季,吳五子、吳六順、吳七絕之流,便繞著風頭去搶蒙鄂格格。  
  孟大宇急著制敵,來不及先拿解藥喂蒙鄂格格,這時見那些先行閉氣或繞到上風去了的人要去搶蒙鄂格格以要挾他,立即就變式飛轉回來去救蒙鄂格格,可是,他卻假裝對蒙鄂格格漠不關心,而是擺出一付和吳一夫、吳二死決戰的架式,施展出飛龍神抓,淩空抓出勢道極強的飛龍神抓的隔空抓力,只聽一片炸響,兩團白光直向吳一夫吳二死抓去。二人見這勢道實在霸道,急忙飛射躲開,等到二人閃開後,屋頂上頓時便被抓塌了兩個大洞。那勢道實在嚇人至極,以至去擒蒙鄂格格的幾個人一呆之際,動作便遲了一拍,見孟大宇如飛一般折射過來,立時四散躲開。
  孟大宇落在蒙鄂格格身邊,一把將她抄起,再向吳三桂的後院飛掠而去。 
  吳一夫等人,立即分開,又向孟大宇追去。
  孟大宇掠到回廊盡頭,只見吳三桂還站在書房門口,他的身邊,多了八名貼身侍衛。
  孟大宇站在屋頂上,從身上摸出一顆解藥,先塞進蒙鄂格格嘴裏,用內力催送入腹。然後他又摸出四五顆解藥,攤在手心中說:“平西伯吳將軍,你的手下,有五個人中了在下的萬毒一拂,沒有在下的獨門解藥,他們在一柱香的時辰之後就死定了。在下不想毒殺道上朋友,願以五顆解藥換一條道離開這裏,進關回京,盼平西伯在這裏別加留難,在山海關也不要另加留難。”  
  吳三桂見自己手下前十數序位的高手不能將孟大宇生擒,不禁大怒。他本不想管那幾人死活,但一看見吳一夫等七八人站在附近,正望著自己,滿臉希冀之色,當下立即換了一付臉孔,笑道:“如此甚好。孟大俠請將解藥給一夫師叔。”
  吳一夫走近孟大宇,伸手去要解藥。
  孟大宇道:“且慢,請一夫兄先令方陣散了,再將在下的兩匹馬牽來。”  
  吳三桂道:“請一夫師叔照辦。孟大俠,咱二人大約是前生無緣,不能結爲生死之交。但咱二人總不至於爲仇爲敵吧?”
  孟大宇道:“平西伯放心。在下並非初出江湖的少年郎。在下不會爲斤斤小事計較不休。平西伯爲國爲民用得著在下效力時,在下又敢不效力麽?”  
  “如此甚好。”吳三桂回頭吩咐道:“去取黃金百兩,立即送來與孟大俠。”  
  孟大宇道:“百兩黃金,在下絕不敢受。在下想向平西伯討張路引,沿途討個平安。”
  “好。來人。立即爲孟大俠寫張路引。孟大俠,恕長白冒昧,想問這位滿族姑娘是誰?”
  孟大宇見無法再瞞,想了想便道:“這是葉赫族第一美女。在下怕旅途寂寞,便娶了回去。在下系武林散人,身不系軍國安危。隨便一點,想無大礙吧?”
  吳三桂一聽,仰天大笑。在場之人無不嘻笑。均覺此等作爲方是英雄本色。
  吳三桂笑畢大聲道:“大俠與三桂原來還是玉房同道。是真英雄自風流。來人,備眷車一輛選三名美女隨大俠入關,沿途侍奉。”  
  孟大宇忙道:“使不得!這女子刁蠻古怪,只怕多生是非!”
  這時,蒙鄂格格慢慢睜開了雙目,醒了過來。吳三桂見狀,也就不再堅持。吳三桂拱手道:“請大俠恕長白不遠送。”
  孟大宇道:“不敢當。”
  蒙鄂格格醒來道:“師父,你打贏了?”
  孟大宇道:“傻丫頭,爲師正在向平西伯討饒哩!”
  吳三桂又是一陣哈哈大笑,回書房去了。
  吳一夫送孟大宇出了甯遠西門,直送出五六裏路之外,對孟大宇極爲尊敬。孟大宇堅請勿送,吳一夫依依惜別。孟大宇見他的樣子似有所求,便向蒙鄂格格道:“你先去前頭等我,我與一夫兄有話單獨談。”
  吳一夫也對隨從說:“你們先回去,走著等我。”
  衆人離去後,二人駐馬官道中間,孟大宇道:“一夫兄似有話說?”  
  吳一夫歎道:“在下真想像孟兄一般做千閑雲野鶴。只是受恩深處,欲退又難。說不定異日一夫避道中原時,尚需孟兄援手。”  
  “一夫兄怎有此想?”  
  “三桂爲人狂放不羈。洪承疇降清之後,朝廷派大學士周延儒督師東線戰事,整日與孤朋狗黨喝酒玩妓,東線二十萬將士,對周延儒均無好感。三桂於此際大養死士,千方百計羅致賢能,孟兄當能明白他的意圖。”
  孟大宇道:“軍國大事,在下不便多言。一夫兄當多以正途之言進勸吳將軍。日後一夫兄如有吩咐,敢不效力?”
  吳一夫抱拳道:“多謝。另有一事:山海關平西伯府中住著從中原來的七位道人,爲首者江西龍虎山正一教教主張應京、大長老張應和及其他五位長老。這七人到時,在下還不知他們等在山海關所爲何事。剛才見了孟兄施展八脈飛龍七十二式,方才明白。孟兄處世老成,當然不會逞匹夫之勇,要去與七個牛鼻子硬碰,是不是?”
  “是。在下血仇在身,還不想與人拚命。”
  “那麽一夫設想,孟兄有二法可以避免,一是繞道大青山,從長城的界嶺口進關,二是由在下去假傳探報,將龍虎山的中鼻子引到盛京瀋陽去追殺你。”
  孟大宇連忙擺手道:“在下繞道好了。一夫兄千萬不要去沾惹那些牛鼻子。惹出禍來,連累了一夫兄,在下就寢食難安了。”
  吳一夫道:“孟兄內力通神,武技精湛,卻毫無武林匹夫的逞勇好鬥之惡習。一夫好生敬佩,這就別過。”他從身上摸,出一包金葉,扔給孟大宇道:“這點金葉是一夫的私房,孟兄帶在身上買杯酒喝。”
  孟大宇放入懷中道:“多蒙厚贈。一夫兄請多保重。”
  二人別後,孟大宇便帶著蒙鄂格格沿海邊的大官道向西行去。到了天黑,兩人在官道旁邊覓了一家客棧住下。孟大宇要了兩間上房,吃過晚飯,便各自回房歇息。  
  孟大宇剛剛睡下,便聽見敲門聲。他問:“誰?”
  蒙鄂格格在外回答:“我,朱秀蘭。”  
  “睡吧,明日四更便要趕路。”孟大宇說,同時聽得房上有人輕輕潛近。只有一人,大約是打探消息的。只不知是哪家之人。  
  “我睡不著。我要進來。”
  “不行,快去睡覺。義兄在京城等急了,遲了他就走了。你別誤事。”孟大宇這話是說給房上的人聽的。
  蒙鄂格格堅持道:“我要進來。”
  孟大宇見她不走,只好去打開房門。蒙鄂格格一進房間,便回身插上了門閂。她再回過身來時,已經輕輕抱住了孟大宇。一陣戰抖從蒙鄂格格身上傳到了孟大宇身上。他沈默半晌,扶著蒙鄂格格的腰,走向睡床。  
  蒙鄂格格以爲孟大宇要她,一走近睡床就寬衣解帶,孟大宇握住她的手輕聲耳語道:“別脫衣服,你睡床上,我在旁邊打坐。咱們四更出發。還要趕路。”
  “那麽我也打坐。”  
  “你內功修爲大淺,打坐恢復不了疲勞。你睡吧。”
  蒙鄂格格依偎上前,輕聲說:“蒙鄂格格很醜麽?”
  “不。你又年輕又美麗。”孟大宇說:“可我不能一錯再錯。”
  “錯什麽?” 
  “那時,我人被那人下了……霸烈春藥。我感激你。但我……不能……再那樣。”
  “可我已經是你的人了,還有什麽一錯再錯的?我是你的妻子了呀!”  
  孟大宇沈默了。他已經佔有了她,那時藥力攻身,身不由己。那時如若無處宣泄,睾丸漲裂,不死亦殘。實在說,他既是佔有了她,同時還欠了她一條救命之恩。她在王府頤指氣使,可在他身邊卻如依人小鳥。他有什麽理由爲了心中的懷念而將蒙鄂格格冷落在一邊?  
  他將她抱起來輕輕放在床上,爲她蓋好被子,坐在旁邊道:“聽我說,蒙鄂格格,我實在對你不起。”他說到這裏停一下來,聽得房上那個偷聽的人已經走了。那人大約聽得二人上了床,覺得再聽下去將是輕吟淺喘,未免無聊,所以就走了。等了半晌,孟大宇又道:“蒙鄂格格,我家中有妻子兒子,我對你講過。”
  “我知道。”  
  “可是你不知道後來的事。一年多前,霸主宮在一夜之間被人燒殺成了廢墟。直到如今,霸主宮還有沒有人活著,連我也不知道。我聽人說,圍殺的人攻進山莊時,我妻子帶著六歲的兒子逃進一處地窖。房子倒下來,壓在地窖的山口翻板上。她母子二人出不來,臨急時躲進去的,又沒有食物和水。到了後來,我妻子就把自己的血管割破,當水喂給兒子使兒子的生命得到了延續。等到終於有人推開了磚石瓦木,打開翻板進入地窖時,內人已經死了,只有兒子還活著。”
  蒙鄂格格沈默了,淚水默默地流著,很久才說:“我明白了。你想著她,就不能和別的女人睡覺。”
  “是。你要原諒我。”
  “我怎麽辦?我已經是你的妻子了呀!”蒙鄂格格哭泣著說。“我又怎麽能夠離開你?我又怎麽離得開你?我是真心崇拜你、喜歡你呀!”  
  “我不值得你崇拜。我並不是一個多情公子,也不是濟世的善人。我爲了自己要辦的事,會不拜手段,甚至幹壞事。你根本不瞭解我,我根本不值得你喜歡和崇拜。”
  “我不管。反正我不能離開你!”
  孟大宇低聲道:“那麽請給我時間,讓我忘記心中的創傷讓我有時間適應你。”  
  蒙鄂格格抱住他的手臂低泣: “我等你我等你我等你……”
  “那麽你睡吧,我要打坐了。”
  蒙鄂格格乖乖地睡下,將被子拖上去蒙住頭。她沒有睡。她睡不著。但她一動也不動,沒有再去煩攪他打坐。她覺得這個漢人太奇怪:爲了——種遙遠的回憶竟能面對一個少女的火熱追求,對著一個美麗的、渴望的軀體,而一點也不動心。
  蒙鄂格格想了一夜,直到孟大宇推她,喚她上路,她仍然沒有想通。  
  實際上,如若沒有再一個十七年或再兩個十七年,十六七歲的蒙鄂格格,一個馬背民族的後裔,一個滿族少女,又怎麽能憑本能去理解四千多年漢文化的真善美的結晶?馬背上的悍人,情感熱烈、奔放、卻不持久。一個部落青年去河邊草灘上與情人相會,他打馬飛馳,比追殺野狼還快。他跑到海灘時,卻遇到遷涉,他的情人隨著部族一起遷走了。他哭了,他會情不自禁地唱一曲草原詠歎,就像很多年前大清的始祖鳥拉特對佛庫倫:
  佛庫倫  
  今天實在意外
  爲何你不在? 
  我懷著野火一般的心情來  
  帳篷不在
  人不在!
  佛庫倫,爲何你不在?
  佛庫倫。爲何你不在?
  他唱得很悲傷,很動人,唱得小溪也會嗚咽。可是,很可能小溪都還沒有悲傷過去,他已經遇上了別的姑娘,他又會對那個姑娘跪下求歡,求著求著就解開了別人的裙子,然後就撲上去大幹特幹,直到精疲力盡。
  另一個民族的文化,經過四千多年的延續,脫離原始和部落狀態已經數千年了,封建文化達到了極高極高的水平,意識形態總體中的每一個流派,都有許多獨特的觀念。一種觀念會演化出許多觀念。觀念與觀念之間,打上了許多互相影響的烙印,染上了許多互相映照的顔色。於是,善中有惡,惡中有善;真中有假、假中有真;美中有醜、醜中有美;卑下中有崇高、崇高中有卑下;直中套曲、曲中含直;遇死卻生,當生卻死……。許多事例最後弄得這個民族自己都纏夾不清。於是,這種文明變得深沈而含迷失,成熟而開始多病。
  有一天,馬背上的滿蒙聯盟,憑著強悍的體能、野馬的速度,征服了比它文明不知多少倍的漢民族。它自以爲從此便是王者,卻沒過多久便不知不覺地被同化了。於是,蒙鄂格格不再追索愛情。連這種征服的像征——大清皇帝——也因爲要借助漢族文化來解脫自己的苦腦,而上五臺山去做了和尚。  
  這是後話。  
  三更時分,二人就出發了。孟大宇喚醒店主,打開柵門,二人上馬就向西方奔去。在路上,孟大宇以傳音入密功夫向蒙鄂格格講了一陣,然後,便開始以劍去刺蒙鄂格格的馬讓血淌著官道涪下去。然後,蒙鄂格格又以劍去刺孟大宇的馬,讓血流得更多更遠。
  最後,二人同時從馬上斜掠出去,落在南大山的第一個山峰腳下,讓馬沿著官道賓士下去。最後,孟大宇伸手挽起蒙鄂格格的腰,帶著她飛掠上山,一晃便沒有了影子。
  天亮時分,二人已經步行在一片大山之中。海邊的平原看不見了,那層層疊疊的大山越來越高。越來越密。人煙也漸漸稀少了。  
  蒙鄂格格儘管從小練武,可是,這樣在大山中不停地盡掠,第一天下來,她已感到有些吃力了。他們又不能去買馬。怕暴露了去向,於是,孟大宇便攜著蒙鄂格格的腰,帶著她飛掠而行。  
  每逢這等時刻,蒙鄂格格就沈溺在巨大的快樂之中。她有時閉著眼,慢慢體味著被一隻大手摟住腰在山野間飛行的快感,有時又目不轉睛地望著孟大宇的側面臉龐,那麽近,近得吹氣如蘭。要是她知道這人爲了大漢族的利益,正準備帶她去中原以她引誘大清探王已布海出來決戰,不知她還會不會有這種純情快感?  
  這天,二人進了大青山。大青山是黑山山脈中的一群高山。古密的原始森林連綿百里開外。山林之中,常有巨獸出沒,毒蛇亦多。入夜之後,孟大宇倒是目能夜視,可蒙鄂格格就不行了。她沒有好好休息過,連眼圈似乎都有些發黑了。
  孟大宇找了一個山洞,找了大堆乾柴,在洞口升起了火堆,讓蒙鄂格格烤火。他則出去獵了野味回來,剝皮之後,放在火堆中烤熟。
  蒙鄂格格閑著無事,就將頭髮打開梳理。她那滿族少女的髮型打亂後,在綿西時,找的是一個明朝降將的家眷爲她梳的明朝少女的平雙髻,即將頭髮全向後梳,兩邊的頭髮結髻於耳邊。後面則任其懸垂在背心。髮髻用綢帶紮束,可插花,可插金銀飾品。此種髮型爲一般少女所喜,因爲她使一張少女的臉顯得更嫵媚。  
  蒙鄂格格梳紮了很久,卻怎麽也梳理不好。她賭氣說:“師父,你幫蒙鄂格格梳一梳嘛!”  
  孟大宇說:“讓它披著吧。反正這山中也沒人看見。進關之後遇到農家,買東西時清那些大姐給你梳。”
  “不嘛!你不幫我梳,我又要梳滿族髮型了!”
  孟大宇一笑道:“隨你便。反正這山中也沒人看見,何況你又換了明裝。獐子烤熟了,快吃吧。”說著將一塊獐子肉遞過去。  
  蒙鄂格格心中氣孟大宇不給她梳頭,賭氣伸手一撥,將獐子肉打落在地上。她背過身子去,狠狠地梳著頭髮,一聲不吭。  
  孟大宇心中湧起了一種內疚的情感。他欠了她兩次救命之恩。第一次她以郡主身份制止了亂箭長射,第二次以貞潔救他使他免於殘廢。她要什麽?不就是一絲溫情麽?他能給她的,卻爲什麽不給她?那懷念縱然深遠,這純情難道就一點不使人感動嗎?
  蒙鄂格格突然扔下梳子,將頭伏在膝上,輕聲哭泣起來。
  孟大宇默默走過去,在她身後蹲著,單膝跪地,拾起梳子,輕輕地爲她梳理她那長長的又濃又柔和的秀髮。
  他沒有爲女人梳過頭髮。他的妻子根本就不敢對他提出這種要求。因爲她受過嚴令,不准以兒女柔情去腐蝕他的志氣。在他有同房要求時,她也只能被動受撫受愛,霸主宮的老霸主孟海霞甚至規定,房事之後,她還必須另房另床睡覺,不得以溫軀軟體羈絆孟大宇於溫柔之鄉。所以,他有過孩子,有過與女人無數次房事的體驗,卻從來沒有將這種快感從頭至尾地慢慢地、完整地體驗過。
  他摸著她的頭髮時,那被火堆烤得暖和和的鬆散發香鑽進了他的鼻孔。他的手更從那溫柔的感覺上體驗到一種異樣的激動。他感到自己的手有些顫抖起來。
  這時候的蒙鄂格格也同樣感覺到這一陣顫抖。她不是從發梢上體驗到了某種觸覺。她是以心感受到了他的負疚和笨拙的溫情。她擡起身子,往後一仰靠在了他的懷中。她調過臉,看見了他的俯下來的臉。她笑了。
  她輕聲說:“蒙鄂格格也是你的妻子。你可以想念你的妻子。可你也該想著蒙鄂格格一點。”
  孟大宇情不自禁,擡手去摸她的嘴角。那嘴角是豐滿的,有一個笑靨,細嫩得就像一個極小的乳突。
  蒙鄂格格旋回身子,雙腳跪地抱住了孟大宇的脖子,將嘴唇湊了上去。  
  兩張嘴唇終於湊在了一起……一種溫馨的感覺觸發了他全部的衝動。一瞬間,他失去了意識。他的頭腦一片空虛,就像被“上神”消除了記憶一樣。這世上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他用力地吸吮著,她也用力地吸吮著。這種拚搏似的吸吮喚起了一種需求,一種不能滿足的需求。於是各人都用更大的勁去吸吮,就像才從大沙漠中走出來的人遇到了小河,怎麽喝也喝不夠那清泉。
  蒙鄂格格開始喘息,開始躲避。因爲她出不了氣,因爲她覺得有些眩暈。但她一換過氣來,又立即將嘴唇伸出去尋找。因爲她要!她若死了,只要還能活過來,她還是要……!
  當她再次避開換氣時,他的嘴唇開始滑下去吻她的脖子。而蒙鄂格格的手卻伸進了他的衣袍下。但她的手一觸摸到那使她希翼而又恐懼的物事時,她的手又急忙滑開了。羞恥感和欲望共存。一瞬間天人又交戰一次。可是,火山已經噴薄而出,天空的飄雲又哪能遮掩?她在迷糊中解開了他的衣袍和她自身的衣裙。
  她的雪白的乳突現了出來,尖挺地望著孟大宇的呆定的雙目,在無聲地做著呼喚。孟大宇似乎驚呆了,似乎從來沒有想到過天下還有比巡天神車更美麗的事物。他讀了一室之書,連進士狀元也不讀的書,他都讀了不少:《宣室志》、《續夷堅志》、《夷堅異志》、《物異考》、《集異志》、《東齋紀事》、《耳新》……。他在這些書中尋找巡天神車的影子。可是他始終沒能弄明白這神車究竟爲何物。連他的大腦中被神埋入了一個小圓球,他仍然沒弄明白那一切。如今他卻知道了:神就在蒙鄂格格的胸脯上——那是兩顆潔白的乳突。這是他的神、人類的神。
  她的手在拉他的頭。他的頭低下去,他的嘴含住了她的乳突,就像含住了一顆餘味妙曼的櫻桃。
  蒙鄂格格感到一陣眩暈,倒在了地上,低吟了一聲。
  他有些急燥、又有些遲疑。不明白應不應該和她再次合而爲一。沒有反常的藥力催促,他的定力便比衝動力更強大。
  “蒙鄂格格,你要嗎?”他輕聲問。
  蒙鄂格格閉著眼使勁點頭,將他拉下去壓在她自己身上。她幫他進入佔有她。
  大火堆將冷冰冰的山洞烤得熱烘烘的,那些火舌的吞吐,就像孟大宇和蒙鄂格格尋找快樂的節奏一樣。乾柴燃燒的爆裂聲、火舌吞吐的嗖嗖聲、孟大宇的低喚、蒙鄂格格的嬌吟、昆蟲的低鳴、夜風的淺鬧……混和著就像一支宿命的交響曲—一他們兩人來自兩個民族,兩個民族的統治集團正在爭奪疆土,正在戰場上廝殺,他們兩人卻感于對方的心靈的正直、善、美、愛情與純真,終於結合在了一起,將組成一個特殊的家庭。每一聲喘息或嬌吟都是一次理解或希翼被理解的呼喊,每一次吸吮都是一次體液或血液的融和,每一次動作都是一種同化在一起的交流。
  山洞口突然安靜了下來。蒙鄂格格滿足地低聲說:“我知道你肩負重任,儘管我不知道那是什麽。如果你出了意外,我也能單獨活下去了。”
  “你怎麽想起這樣說?”
  “我怕失去你。”  
  孟大宇沈默半晌,說:“這一生中,你是幫不上我的。我也照顧不了你。因爲我無法每時每刻帶你在身邊。蒙鄂格格,你別恨我。”
  “我不恨你。過了這一夜,蒙鄂格格可能懷一個孟大宇的孩子。那麽,縱然你不在我身邊,也像在我身邊一樣了。”
  孟大宇沈默了。他在心中發誓,不管怎麽樣,他也不會再用蒙鄂格格去引誘探王出面決鬥了。她是他的:他的妻子,他的兒子的母親。不管遼東的戰事誰勝誰負,不管中原武林能否追殺到大清探王,蒙鄂格格,她與這些人類紛爭都沒有關係。她是一個真美善。
  孟大宇用長袍裹起蒙鄂格格,讓她坐在他懷中歇息。她睡著了。她睡得很甜、很沈。森林中的巨獸看見火堆,躲在遠遠低哮。她也聽到了,但她仍然很放心地睡了一覺,因爲抱著她的人武功很高,用不著她擔心安危。
  天剛發白,他們又出發了。
  孟大宇帶著蒙鄂格格走得更遠,並不從吳一夫建議的界嶺口入關,他一直繞到喜峰口一帶,才越過長城進了關內。經過三屯營、遵化、薊縣,到了通州時,已經可以從官道上明軍的頻繁調防的馬蹄聲中,聽出大明朝的慌亂而焦爭的呢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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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8, 07:41 AM   #1240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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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淫欲外交

  清太宗皇太極去世時,曾將六齡皇太子福臨託付給兩個攝政王:鄭親王濟爾哈郎和睿親王多爾袞。
  臨終的清太宗將二王召至榻前托孤說:“朕已病入膏肓,將與二王長別。朕只慮太子年甫六齡,不能治事。一朝嗣位,還望二王顧及本支,同心輔政。”
  二人齊聲道:“奴才敢不效力!”
  太宗道:“領福臨兒過來,見過攝政王。”
  文皇后領過福臨,走近床前。清太宗說:“她母子倆都託付二王了。二王休得食言。”
  二人發誓道:“如背聖諭,皇天不佑。”
  這一天是清崇德八年,明崇禎十六年,西元紀年是一六四三年,農曆八月九日午後。是夕,他回光返照,竟然坐了起來,可是,不一會兒,他就“端坐而崩”了,清甯宮中頓時哀聲大作。
  越日開始籌辦喪事。
  皇太極死後的第六天,多爾袞召集諸王大臣議立嗣君。他本已作了許多安排,他的勢力集團中如武英郡王阿濟格、豫親王多澤等,都支援由多爾袞嗣位。多爾袞本人則既想嗣位,又有顧慮。一是自感兵力不能占壓倒優勢,二是不摸底孝莊文皇后私下有什麽佈置。
  肅親王豪格的舉動成了威懾多爾袞、造成政治僵局的關鍵一步。
  八月十四日黎明,豪格率領兩黃旗巴牙喇兵精銳護軍,從大清門入宮,將崇政殿團團圍住,嗣君之議一旦威脅他的地位或利益,便要以刀兵相見。
  豪格此舉是出自別人的安排、授意、煽動,還是出自於他個人的政治野心?沒有任何史料提到這點。但他發兵圍困崇政殿這個事實卻造成了兩個勢力集團的僵持不下。於是,要麽豪格、濟爾哈郎勢力集團與多爾袞集團拚個兩敗俱傷,要麽接受一種調和折衷的辦法。於是,遺詔嗣位的皇太子福臨便成了一種王族利益的象徵性代表,作爲一個不懂事的娃娃完全不可能威脅任何一個勢力集團的利益,於是受到了兩個勢力集團的容忍和接受。
  六齡幼童成了清王朝的第三任皇帝。於是向全國頒發紅詔,繼而再頒發哀詔。這一年也就紀元爲順治元年。
  孝莊文皇后由此加封爲孝莊文皇太后。當六齡順治皇帝臨朝,他的分裂了的皇權一部分屬於多爾袞,一部分屬於濟爾哈郎——豪格集團,一部分還屬於每逢有事坐在簾後的孝莊文皇太后。她在宮制上沒有而實際上擁有對軍政大事的最後裁決權。
  這一天,多爾袞進宮來了。沿途的宮監和宮女見了他盡皆行跪拜禮。他一路快步行走,只偶爾說聲:“免禮!”
  無巧不巧,皇太后還是坐在梳樁台前,似乎也還是在想心事。其實,她是在細細思索中原一位大智者的一段話。她的梳樁台邊,放著一部《誠意伯文集》。這《誠意伯文集》在中原爲明皇朝限制刊印,只因它集積了劉伯溫的文韜武略。劉伯溫助朱元璋打下江山後,封誠意伯,他的書被視作最玄粵的智謀庫。明皇族怕此書廣爲流傳後代出奇士,所以不准在市井刊行。這書是大清探王弄到後送回來,再由範文程送進宮的。孝莊文皇后在清太宗的案頭發現了這部書,便踞書長讀。
  多爾袞進來時,他只從鏡中看見那張想心事的麗容。那張充滿思念的麗容,一看見他多爾袞出現在鏡中就笑了。於是,多爾袞認定這是在想他。他的心中一下子充滿了狂喜。他只看見那張臉笑,沒看見她起身時順手用手邊的娟巾將《誠意伯文集》遮掩了起來,根本不願意讓他看見她在看什麽想什麽。
  多爾袞這時心猿意馬,連請安也忘了。他呆呆地走過去,一下子便握住了皇太后的手。
  皇太后微微一笑道:“你是攝政王,你不在值房攝政,跑到這後宮來握我的手幹什麽?”  
  “我……我……”多爾袞咧嘴一笑道:“臣弟來爲皇嫂請安。”
  皇太后在他的腮上捏了一下道:“莫非你連請安怎麽個請法也忘了?”
  於是多爾袞單膝跪下道:“臣弟多爾袞,請皇太后玉安!”說罷笑了。他用“玉安”這個提法,含有戲嘻的意味。他順勢抱住了文皇后的雙腿,開始調情。
  多爾袞又高又大,單膝跪下,頭部正好齊皇太后的胸部。他一抱住皇太后的雙腿,他的臉便壓在了皇太后的胸部。他感到皇太后一陣戰抖,雙手放在了他的頭上。
  良久,皇太后輕聲說:“我明白你的心思。可是現在不行。我在熱喪之中。我這時不能答應你。”
  多爾袞站起來一把抱住她:“我等不及了。我們滿人……也沒有這種習俗。”
  孝莊文皇太后沈下臉:“你必須等。你可以親親手、親親嘴。要那樣……你必須等。滿朝文武王大臣,都在盯著我哩!孝莊皇太后也在盯著我呢!”
  “怕什麽?誰敢說半句閒話?”
  “王爺不怕,我還怕哩!先皇的長子肅親王豪格,手握正黃鑲黃二旗馬步兵,近來活動很厲害,我已得到探報,朝中有人正在謀逆。王爺怎麽也不吭一聲?”
  多爾袞大驚:“有這等事麽?”
  “有。”
  “太后是怎麽知道的?”
  “你忘了先皇手下那些高人?如今,他們全都效忠新皇帝。以他們的武功,天下有什麽事瞞得過他們?”
  “他們不是都回關內去了麽?”
  “明著回去了。暗地又回來了。他們捨得離開盛京麽?美女美酒山珍海味,誰捨得抛棄?”
  “他們住在什麽方?”  
  “這個——我也不知道。他們自由慣了,不耐約束,武功又高,行蹤無定。可是,該幹什麽,他們根本用不著別人吩咐。誰想不利於皇上,他們可打聽得一清二楚。”
  “究竟是誰謀逆?”
  “阿達禮。”
  “這等偏軍也想謀逆?氣殺我也!”
  “是呀。瞧不起皇上,還能瞧不起攝政王?”
  “還有誰?我去一併拿了!”
  “且慢。打探到此事的是漢班侍衛高手。可他們沒有資格指控滿皇族貝勒謀逆。所以這事得由你來指控才名正言順。”
  “好!還有誰?”
  “碩托。”
  “夠了!這班交頭接耳的小人,整天溜拍豪格,我去一併拿了!”多爾袞說著,放開皇太后便走了出去。走了幾步,又回過身來看文皇太后,只見她正含情脈脈地望著自己,多爾袞便又回轉身去,重又抱住了皇太后,猛地把嘴唇壓在皇太后的嘴唇上。
  孝莊文皇太后任他親,任他親了個夠,只在他的手又伸進了她的衣下時,她才抓住他的手說:“不,不行。謀逆之劍高懸在我們頭上,你不去料理好了,只想那事……只怕那事也幹不出……味兒。”
  一句粗話,說得輕柔而餘味悠長。多爾袞心中頓時如被搔癢。皇太后在他腮上一捺道:“快去料理正事吧!”
  越數日,多爾袞舉發阿達禮、碩托諸人悖逆不道,暗中勸攝政王自立爲君,應拿交刑部訊實,立即正法。
  濟爾哈郎一聽說此事,立即進宮求見孝莊文皇太后。
  “啓奏太后,阿達禮、碩托等人整日吃喝玩樂,如說他們會妄自去勸睿親王自立爲君,只怕他們還不會那麽笨。此事只怕另有隱情。”鄭親王濟爾哈郎道:“請文皇太后祥察。”
  孝莊文皇太后慢吞吞地說:“這中間確實是有隱情。”
  “皇太后——?”
  “就像肅親王發兵圍困崇政殿一樣。”
  “可是——”鄭親王大驚。“那不是皇太后你——”
  孝莊文皇太后擡手止住鄭親王往下說:“新皇年幼,不能親政。盛京之中,對新皇不利的各種威脅都還存在。因此,需要立威,需要爲新皇立威。你應當明白。”
  “是。老臣懂了。”
  “有一天,或許除了鑲藍旗以外,你還能再領一旗馬步兵。”  
  “老臣不敢亂想。”
  “別怕。那是我對你的報答。”
  “老臣告退。”
  越後,阿達禮、碩托等人被正法,罪及妻奴。縱然再有謀逆者,也只好罷休了。
  再越數日,後宮傳出一道懿旨,令攝政王多爾袞便宜行事,不必避嫌。如此一來,多爾袞出入後宮,更加自由。
  這天晚上,多爾袞隻身進宮了。他巴結了那麽多,他是來收債的。宮中很靜,連往常站值的太監宮女都不知到哪里去了。多爾袞心中暗喜,明白這是一種安排,一種暗示。他照直走進了皇太后的寢宮。
  皇太后正在禦妝。她的貼身宮女正在梳粧檯前爲她取下她那綴滿珠翠的鳳冠。多爾袞一進去,那個宮女便退下了。內寢中靜靜的,偌大一個後宮似乎別無一人。多爾袞站在皇太后身後,一時間忘了動作。
  “王爺,勞駕你爲我將這根玉簪爲我取下來。”
  “遵命。”多爾袞說,伸手爲皇太后取下別發的玉簪,一頭瀑布一般的烏絲頓時從皇太后的頭上垂了下來,松松地厚厚地噴吐著發香,在宮燈的照耀下發出深棕色的晶瑩光澤。她的秀髮好長好長,她坐在梳粧檯前,長髮幾乎垂到了地毯上。
  多爾袞驚歎道:“真美!”
  “王爺即然喜歡,何不梳理得順一些?”
  “遵命。”多爾袞拿起梳粧檯上的梳子,開始爲皇太后梳理秀髮。梳到發梢時,發梢垂得太低,多爾袞便跪在地上爲她梳理。
  鏡子中的皇太后,嘴角浮起了一絲嘲笑。多爾袞還在梳著發梢,沒有看見這一絲嘲笑。他捧起發梢,放在嘴邊親著、咬著。
  皇太后起身道:“王爺,幾絲頭髮便讓你迷成這個樣子?隨我來吧。”  
  她伸出手牽著多爾袞的手,向內寢旁邊的一道側門走去。門一推開,一道熱氣撲面漫了出來。多爾袞跟進去後,立即發現這原來是一個漢白玉建造的浴池。
  多爾袞心中一陣狂喜。他明白今晚將不再虛度。
  浴池有三丈方圓,而四周的空間另有三倍左右,佈置極爲典雅,只可惜多爾袞根本沒有去看。旁邊還有一道小門虛掩,多爾袞卻搶先過去推開查看。那是一間精致的臥室,專供皇太后浴後身軟歇息用的。一張寬大的臥床上,寢具早已打開。宮燈的光線很柔,使這張臥床顯得極富夢幻色影。
  皇太后說:“除了先皇,你是我這一生第一個陪浴的男人。也是最後一個。”
  多爾袞一聽,頓時在皇太后腳邊跪了下來:“多爾袞發誓終身效忠皇嫂!如有違背,天地不容!”
  皇太后輕聲說:“錯了。”
  “臣弟哪里錯了?”
  “你應當發誓效忠新皇帝。福臨是我的獨子,是我的命根子。你若效忠他,我就會感激你。這個世上,誰若危害於他,我將以一切手段進行報復,直至請中原武林高手取他頸上人頭。”
  多爾袞心中掠過一絲寒意。  
  皇太后的手摸著他的頭問:“王爺,你在想什麽?你不願陪我洗浴麽?”
  “願意。”多爾袞輕聲說。“臣弟做夢也在想著這一天。這一切真令人心悅神醉。”
  “你若效忠新皇,比這更迷人的玩意兒,你連想也想象不到。”
  “臣弟發誓永遠效忠新皇,如有欺心,天地不容。”
  “我相信你。你起來爲我寬衣吧。”
  多爾袞開始爲皇太后寬衣。
  皇太后這一晚沒有穿冬朝冠服。她穿的是一件便龍褂。這是一件石青色的龍褂。單色的石青色使皇太后的麗容顯得更爲嬌潔,那五爪金龍八團金絲鏽躍然於袍裙的海波圖案上,就像活的一般動人。
  多爾袞每爲皇太后脫一層衣服,心臟的跳動便加快了幾分。當皇太后最後以她那白玉一般苗條與豐滿共存的裸體站在浴池邊上時,多爾袞迫不及待地去牽她的手,要牽她走下浴池。
  “王爺,你要將你那一身朝服弄濕麽?”皇太后說,淺笑起來。
  多爾袞一聽,這才記起自己還未寬衣。他將朝服及內衣三下二下脫來扔在地上,一邊嗨嗨乾笑,一邊癡望著皇太后。
  色膽、色癡、色迷;情亂、神亂、智亂。這就是多爾袞此時的情狀。  
  水在他們的腳下發出響聲,皇太后在浴池的淺水區坐了下來。
  “王爺,將池邊的靠枕遞給我。”皇太后接過多爾袞從池邊的架臺上取來的靠枕,墊在背後,靠坐得舒舒服服地道:“王爺呆呆地望著我幹什麽?閑著無事,何不爲我按摩按摩?”
  多爾袞回過神來,乾笑了一下。當他的手按摩到皇太后的肩頭時,捏得那麽重,皇太后“啊”了一聲,笑著叱道:“哎呀!王爺這叫按摩麽?來,你躺好,我按摩給你看看。”
  多爾袞躺在淺水區,頭枕在靠枕上,熱水淹到了他的胸區,直到這時候,他那迷亂的心造成的器官的迷失才開始回過神來。他的陽具開始勃起。
  皇太后輕笑一聲,雙手手指落在多爾袞的眉骨上,向兩邊滑去,開始輕柔他的太陽穴。一種無比舒泰的感覺傳遍了多爾袞的全身。他的手擡起來在皇太后的乳頭上摸了一下,然後便一把抓緊了皇太后的兩隻乳頭。
  皇太后笑著雙腿一跨,坐在了多爾袞的大腿上。
  “皇嫂,讓臣弟——”多爾袞想進入她的體內。  
  “別忙。我要告訴你一件事情。這是先皇令我擇時告訴你的。”
  多爾袞大驚:“什麽事情?皇兄去世近一月了,你爲何才說?”
  “這事極爲機密。不安排妥當,如有人偷聽了去怎麽辦?實在說,今晚是最好的時機。後宮的一切人都已受令各自安寢了。後宮的四角,有先皇爲福臨兒配備的四大金剛守衛。任何閒人一經發現,立時格殺。”
  “甚麽事這麽機密?”
  “探王的事。”
  “探王?”
  “是的。我國得到那麽多關於大明朝的軍政機密,如:洪承疇的輜重存於何處?洪承疇的弱點是女色男色一齊皆好,等等。難道道聽途說便能打聽得一清二楚麽?一般的軍前探馬有這等打探極密之事的本領麽?”
  “那麽,那些極爲重要的探報都是這個叫作探王的人送回來的了?”多爾袞說,自己也不覺得,他驚得連陽具也軟下去了。他坐直身子,將皇太后抱在懷裏。“誰是探王?”
  多爾袞實在驚駭得不可名狀。他早爲四大親王之一,手握二旗兵馬,征蒙得勝後,更是顯赫。可是這麽重大的國事,他竟連風聲也沒有聽到一點。
  “探王,這是太祖皇帝安排在中原的一個探馬組織的首領。這個探馬網有多少人?都在哪些地方?平時幹些什麽?這些,都只有探王下一人才知道。連先皇太宗也只知道探王本人和他的兩個師兄弟。這探王本領極高,七八丈高的大殿屋頂,他的腳一彈就上去了。他的武功,比在你的王府中打敗了康巴日隆大喇嘛的孟大俠還要高出許多。他來無影,去無蹤。或許他在千軍萬馬中衝鋒陷陣的本領不如你,但講起武林中的那一套打鬥,他實在是我大清國第一高手。”
  “他究竟是誰?”
  “我不知道。”
  “這些事你又怎麽知道?”
  “這些事是先皇臨終前告訴我的。”
  “皇兄還告訴了誰?”
  “王爺,這就不是該你問的了。先皇聖諭叫告訴你的,我就告訴你。先皇說不必告訴你的,我也不敢違了他的遺旨。你也不該追問。這是皇宮的規矩。不過有一點我可以告訴你,除了我和你以外,親王大臣中另外有個人知道此事。至於這個人是誰,我也不知道。先皇遺言,此事在順治帝十八歲親政以前不告訴他。可是,誰若危及順治帝安危,便立即召回並啓用探王。”
  “怎麽才能召回探王?”
  “我不知道。你也不該問。”皇太后假作悲戚道:“先皇對我也留了一手,怕婦人心軟口軟,被人套出口風,危及他的社稷。我知道的,都告訴你了。”
  “這探王既然那麽厲害,他若要反,怎麽辦?”
  “不會的。他效忠先皇,已經到了忠心不二的地步。沒有人比他更欽佩先皇的了。他將對先皇的忠心,全部轉移到了新皇上的身上。”
  “皇兄瞞得我好緊。他懷疑我?”
  “別這樣小氣嘛。歷朝歷代,總是有人在新帝登基時想做手腳的,是不是?所以先皇不能不預作一些安排。無人謀逆倒也罷了。如是有人謀逆,先皇的安排就會起作用。這種安排不是對你一個人,是針對所有想覬覦皇權的人。如說是對你,先皇又何必令我將這秘密告訴你呢?”
  “那麽,這個探王是滿族還是漢人?”
  “當然是滿人。”
  “是皇族的人呢,還是一般旗人?”
  “王爺,你又來了。這些事還不能告訴你。好了,這件事就談到這裏,以後探王一有探報送進宮中,凡與軍機有關的,便會有專函送抄給你。”
  “探報是直接送到後宮與你的麽?”
  “王爺!”皇太后伸手在他腮上一捺,說:“探王從不與人見面,連我也不。他說不定就在皇上身邊,在我身邊,在你身邊。他要將探報送來,也只是在人不知鬼不覺時放下探報就走。別想了。王爺,你看你那小東西怎麽沒精打彩的樣子?”
  這一調情,頓時將話題轉到了別外。多爾袞此時躺在漢白玉的浴池中,池水蕩漾著一種似蘭似麝的香氣。他懷中坐著滿蒙族不作第二人想的大美人,她的體溫是滾燙的,那秀髮頑固地要從她的包頭的絲巾中滑出來。多爾袞的陽具又不馴了。
  皇太后的腰身輕輕一搖一扭,便將多爾袞吃了進去……
  有一位演義史家引用了一首三字俚語,說的是:
  漢以學,
  晉清談,
  唐烏龜,
  宋鼻涕,
  清邋遢。
  “清邋遢”三個字就是指的這件亂倫之事。同時還指多爾袞強佔他的侄兒肅親王豪格之妻那件事。而多爾袞以後能占豪格之妻,實在和皇太后的縱欲有關。皇太后爲了製造親王間的矛盾,以便利用親王相互間的鬥爭去消化他們自身的力量,以防有人對付他母子二人。爲了穩固皇權,人倫變得一錢不值了。
  鐵女人。
  鐵女淫。
  一個十一劃的“情”字,一個八劃的“性”字,五千年來變幻萬千,演化出多少深刻的真美善假惡醜的故事?那含義寫不盡讀不完,唯在滄桑之中流來、過眼、化作煙雲……。你和我,都只看得見歷史,識不清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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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探馬王

  北京。冬天,才下了一場雪。
  從朱元障立國起,至今已有二百七十七年了。這一年是崇禎皇帝登基的第十七年。自從洪承疇降清之後,崇禎皇帝每一次得到敗報,心中就會問自己一次:
  “大明朝還能延續多少年?”
  他焦急,似乎從善如流。可他所從之言,又總是藥不投方。朝中似乎已經沒有可用之人了。他明知吳三桂不是文武全才,仍然封了他做平西伯,將最重要的關防山海關交給了他。最早,田畹將陳圓圓擡進宮中獻給他,想讓他樂一樂。他卻怕沈迷聲色而不可拔,壞了國事,讓田畹又擡走了。他事必親躬,批閱奏章時一氣要幹好長時間。他摒棄聲色,聽說吳三桂從田府半要半搶弄走了陳圓圓,也只不過冷哼了幾聲,便又去批閱奏章。有時,有宮女使他心動,他擁在膝上,也只親親便令其退下了。  
  崇禎皇帝廢寢忘食地想要挽回殘敗的江山,卻又怎麽擋得住三隻手的文官將國力吃盡偷空?卻又怎麽止得住四隻腳的武將在兩個戰場上勝少敗多節節潰逃?一種落後的封建生産,能有多少財富去填塞虧空?
  他吃素了。
  他以爲他不吃肉能感動上蒼,能感動神明,保佑他的國家不會滅亡。所以,他甚至時常吃素。
  盂大宇就是在這個時候到達京城的。
  他先去玉淵潭,在玩亭前的一塊石板上用真陽掌力按了一個掌印。然後,他進城在廣安門附近的一個胡同中閒逛,走過一家整日閉著大門的四合院時,看見門環上吊著吉祥鎖,他又帶著蒙鄂格格離開了。
  他們去一家酒樓晚餐,飯後就在城中閒逛,宵禁之前,他們已經逛到了白天所踩的那家四合院附近。孟大宇查實附近無人了,便帶著蒙鄂格格飛掠上房,躥房越脊向那間四合院飛掠過去。
  掠到那處四合院的房頂上,孟大宇取下一瓦,輕輕向院中扔去,發出摔碎聲。眨眼間,只見一個老員外裝束的五旬老者,拄著拐杖從裏面走了出來,站在臺階上默默張望。
  孟大宇傳音入密問道:“老叔,三郎到此。可有意外?”
  那人一聽,頓時在臺階上便跪了下去:“一切如常。少主快請現身。”
  孟大宇攜著蒙鄂格格掠了下去,落在那老者面前。
  霸主宮近百年獨霸武林,富可敵國,分堂分舵遍及全國,另有許多秘密之處。從不爲外人道。儘管如此,孟海霞老霸主在世選定孟大宇爲“神珠”的尋覓者後,又專爲他一人設了七處秘密處所,分別在北京、南京、武昌、成都、昆明、西安和南海珍珠城。這七處皆選祖輩均爲霸主宮忠仆的後人,假作已死,再攜金去當地覓房居住,從不與人多作交往,只等候孟大宇有用時啓用。這七處安排,只有孟大宇一人知道。連四世霸主孟正流也受老霸主之令不得干預孟大宇所幹的事,而他但有所求,霸主宮須盡全力給予滿足。孟大宇很少行走江湖,但霸主宮每有一種新武技必先授與他修習。每一種江湖門坎,都有行家教他。所以孟大宇在霸主宮中實在是非常特殊的人物。
  老者一見孟大宇,頓時便淚流滿面。他在這京城中隱居了七年,從不與人交往,過的是王候一般的日子,整日打熬武功,就等的是孟大宇前來啓用,以死相助。
  孟大宇默默扶起老者,走進內廳。老者喚出老妻,請孟大宇重新上坐,重新見禮,然後治席款待,席後安排蒙鄂格格睡下了,孟大宇才與老者談到正事。
  二人相對而坐,說話卻用傳音入密功夫交談。
  “少主,霸主宮出事了,被人屠了莊,你可知道?”
  “知道了。你知道些什麽?說與我聽。”
  那老者將他知道的消息講了一遍,孟大宇大失所望。因爲那老者所知甚少,而且皆是道聽途說,連文皇后告訴他的都不及。當下孟大宇便吩咐老者爲他造梨花釘,又開了一些藥名給他,令他隨時上街去買回,各自烘烤製成藥粉。怎麽配調?他不說,老者也不問。
  三更時分,他吩咐老者看好蒙鄂格格,不許她亂跑,便一個人上房飛掠而去。老者見他一晃而沒,倏忽不見了,功力比孟正流還高,大爲欣喜。
  孟大宇從午夜的京城上空越房飛掠,不久便到了皇宮。孟大宇躲過侍衛,越過金水河,展開壁虎遊牆功夫,悄沒無聲地上了城牆,從天安門的南門潛入了紫禁城。
  孟大宇潛行了不遠,就看見三個錦衣衛侍衛巡查了過來。
  孟大宇從潛行處閃身出來,假作踉蹌地迎著三個侍衛走了過去。三個侍衛陡然看見一個身穿便袍的人走了過來,立即喝問:“什麽人?站住!”
  孟大宇假作吃驚:“在下……郭一義,是郭一陽的堂兄。他……引薦……在下來宮中……當侍衛,今天下午才來的。承朋友們……請吃酒,吃到中途,在下出來……小解……這不知怎麽的……走迷了……找不到堂兄住在何處了。”
  孟大宇將剛才在秘密居處喝的酒用內力逼出來,滿口酒氣,令人調頭躲避。
  那侍衛笑道:“原來是郭副鎮撫的堂兄。趙兄,你將這位仁兄帶去郭鎮撫的住處吧。省得他酒後到處亂跑,出了事大家都不好擔待。”
  那位姓趙的侍衛答應了一聲,便領著孟大宇穿過好些花園,走了無數便道和回廊,到了一處便殿外面,停在一處窗前。  
  那侍衛在窗外喊:“啓稟郭副鎮撫,令堂兄酒後小解迷路,小人給你送回來了。”
  裏面有人咦了一聲,隨即打開窗戶,一個面容呆滯的人出現在窗前。那人一見孟大宇,立即哈哈大笑:“兄長這泡小解,解到哪方天涯海角去了?怎地才回來?想得小弟好苦!”
  身子一晃,那人從窗中飄了出來,一把抱住孟大宇道:“兄長……再不回來,小弟還以爲你出事了。”
  孟正陽乃是江湖精子,怎不明白孟大宇這種深宮找人的手段。所以儘管說話激動,仍然入絲入扣,不露破綻。
  孟大宇向那個送他的侍衛一拱手道:“多謝仁兄相送。”隨手從懷中摸出十數張金葉子,遞與那人道:“請兄長買杯水酒喝,不成敬意。”
  那人急忙推辭:“小人不敢收受。”
  化名郭一陽的孟正陽道:“趙兄請收下。改日我再請三位喝酒。”
  那人收下金葉,拜謝而去。郭一陽就將孟大宇引進了他的住室。
  郭一陽關了窗,道:“夜深了,兄長請安寢吧。”說完吹熄了燈,假作二人均已安寢。其實二人坐在室中的一張八仙桌旁,正以傳音入密功夫互相講話。
  孟正陽道:“三哥怎知小弟在這裏?”
  “一言難盡。兄弟改名換姓、臥底皇宮,可是爲了查找仇家?”
  “正是如此。”
  “有什麽眉目沒有?”
  “沒有。迄今只查出霸主宮被屠那一天,東廠有一位掌刑千戶,名喚王鵬舉的人在外。霸主宮出事後,這人一直就沒有再回宮。小弟守在這裏,就是想等他回來。”
  “那你在宮中臥底,有人找你的麻煩沒有?”
  “沒有。”
  “奇怪。怎會沒有?大清國在中原有一個探馬網,將中原各種情報源源送往大清軍機處。爲兄在大清軍機處偷看到探報,才知你化名郭一陽潛在宮中。你自以爲如此隱密,無人知道,卻怎地連大清朝都知道你了?沒人暗算過你麽?”
  “沒有。霸主宮出事那天,我在崆峒山香山寺雲遊,五天後才聽到消息。崆峒派的朋友陪我趕了三天,趕到現場時,甚麽線索也找不到了。因錦衣衛原有一個鎮撫到霸主宮來要過人到錦衣衛供職,被霸主宮拒絕,所以我懷疑是錦衣衛下的手,便混進了錦衣衛,是崆峒派一個朋友介紹的。混進錦衣衛後,那個鎮撫卻已死去大半年了。我側面找錦衣衛指揮使吳孟明打聽,他卻根本不知此事。因此線索又斷了。我無處可去,便等在這裏守那個王鵬舉。”
  “霸主宮還有誰活著?”
  “大約只有孟正流還活著。因爲出事時他遠在武昌辦事。”
  “是的,他還活著。他在義軍之中。”孟大宇說。孟大宇隨即想到,這大清探王對水孟十雄中僅存的幾人知道得這麽清楚,莫非與霸主宮很熟?他的手下向自己逼問神珠,莫非是探王想要神珠?那麽,這個大清探王會不會是自己的一個熟人?自己和孟正陽見面,應是實力大增,莫非這探王故意讓自己來找孟正陽?他又有何可圖?
  孟大宇想了半晌,想不出什麽眉目,便道:“爲兄想在錦衣衛謀一個職位,查一查大清的探馬網。”
  “好。小弟明日便去設法。霸主宮在京城中的秘密居處沒有暴露,兄長要用金子,儘管去拿。”
  “那個去處還去得麽?露主宮水孟二族數十人,一半都知道。兄弟還去暴露自己?”
  “那地方沒有暴露嘛。”
  “你要用那個地方我不攔你。但你別在那個地方提起我。”
  “好。我不提。我這裏有二百兩金子,你先用著。”
  孟大宇收下金子問:“目前戰局如何?”
  “李自成攻陷襄陽後,已將襄陽改爲襄京,立國號爲大順,起義軍擁爲新順王。他攻陷太原之後,如今又攻陷了大同,離京城只有數百里了。大明朝國庫空虛,已無真正可用之兵可調。想調吳三桂吧,又怕山海關空虛,被清兵趁虛而入。崇禎皇帝爲了祈天,已經吃素三日了。如今住在養德齋中,廢寢忘食,拚命想要挽回大明朝的敗局,可是已經遲了。”
  “爲兄想在宮中謀一職位,四弟有把握沒有?”
  “有。小弟與錦衣衛指揮使吳孟明交情甚深,目前正是用人之際,包管一說就成。不過三哥意思是來錦衣衛呢,還是去東廠提督太監曹化淳的地盤活動?”
  “四弟以爲去何處恰當些?”  
  “當然是去東廠恰當些。不過三哥要去東廠,還得先進錦衣衛,只因東廠用人常到錦衣衛來提調。到時就可見機而行。”
  “好吧。今晚爲兄還得出去先辦些事情。四弟明日上午將我進宮之事辦妥,我午時再來,四弟可到宮外等我。”
  “好,我送你一程。”  
  “不必,我還是悄悄出去。”
  孟大宇潛出皇宮,又從屋頂掠回他在廣安門方和的秘密居處。他回到家中,已交四更了。但那老者仍然未睡,他獨坐廳堂中,還在等孟大宇回來。
  老者甚麽也不問,只是將孟大宇默默引到一間臥室,等孟大宇進去後,他便掩上門退了出去。
  孟大宇一進臥室,就聽得床上有人翻身。他頓時明白老者將他引進了蒙鄂格格的房間。蒙鄂格格已從床上坐起,他只好走過去。
  蒙鄂格格往床裏一讓,輕聲說:“天快亮了,你快睡吧。”
  孟大宇和衣上床,一上床就睡著了。近一月來,他幾乎從未真正睡過。只有到了這裏,他才放下心來。那老者祖宗三輩都是霸主宮的家將,老者本人是他父親的忠仆。蒙鄂格格,更是他的神祗,如若他在這裏睡覺還要提著一半神,他最好早些死了算了。
  蒙鄂格格肘著下巴在旁邊看了他一陣,倒在他的旁邊睡著了。  
  三個時辰後,孟大宇醒了。他醒了,蒙鄂格格卻還在熟睡。陽光從窗外照進來,照著蒙鄂格格孩子般的臉。她此時頭髮蓬鬆,掩在臉上,她的褻衣虛掩,在被子中脫落開了,現出了雪白的胸脯。他一看見這胸脯上的兩隻尖乳,他就痛苦地閉上了雙眼。
  突然,他驟地又睜開了雙眼,他輕輕揭開了蒙鄂格格的褻衣,輕輕地拿開了她的手臂,去查看她的腋下。他松了口氣,那裏沒有文身的眼睛標記。那裏只有一些腋毛。也就是說,蒙鄂格格不是探王幫派裏的人。
  孟大宇突然感到一陣內疚。蒙鄂格格對他一片純情,他卻還要去懷疑她。他還是人嗎?
  他撫著蒙鄂格格的臉,把他喚醒:“蒙鄂格格。”
  蒙鄂格格醒了,嫣然一笑,猶如朝霞。
  “天亮了嗎?”她說,很孩子氣。
  “蒙鄂格格,聽我說。我在京城中事情很多。我不能留在這裏陪伴你。你是滿族人,你的遼東漢話不純。所以,你不能上街。要是被明朝的巡查認出你是滿人,我可救不了你。”
  “那我一個人在這裏幹什麽?”
  “這裏是你的家呀。”
  “真的嗎?那我呆在家中好了。那兩個老人是什麽人?”
  “是霸主宮的舊人。”
  “他們會武功嗎?”
  “武功很高。不比使毒,只怕比百毒頭陀低不了多少。”
  “那麽我讓他們教我武功。他們叫什麽?”
  “別問姓名。你就稱呼他們老叔老嬸好了。”
  二人起床,走出臥室,到了廳堂,只見那老者仍是昨夜那個樣子,不過改在了一個蒲團上打坐。分明是一夜未睡。
  “老叔,你怎麽不去睡?”
  “老奴睡了七年安穩覺,如今該幹點事了。”
  老嬸一聽到聲音,立即就端出了早餐。早餐過後,孟大宇對老者說:“老叔,我要啓用密室。”
  老者將孟大宇帶至廂房,打開密室,孟大宇進去了片刻。再出來時,已經換了一件新袍,臉上罩了人皮面具。如今了走在街上,認識他的人都不會說他是孟大宇,而只會將他認作是武當派的少掌門南星子大俠了。
  孟大宇離家之後,先去玉淵潭看了看。那兒只有他留下的掌印,心鑒還未到。  
  他回到城裏,閒逛到廣渠門,他打算找間茶樓坐坐,等到午後好去見孟正陽。
  他剛在茶樓坐下,就聽得廣渠門傳來一陣整齊的腳步聲。孟大宇隔窗一看,只見二十多個龍虎山的道士,道袍飄飄,前面幾個道人開道,後面十數個道人擁著一個身穿金絲道袍的道人,快步向城中走去。
  孟大宇看得明白,這是龍虎山正一教的五十二世大教主張應京帶人到山海關一帶守他,沒有守到他,如今回京城來了。張應和就走在張應京身後。
  孟大宇見得衆道士回京,心中暗自慶倖自己易了容。因爲他聽說張應京功力很高。他如今內力已逾百七十年,單打獨鬥不懼龍虎山的人,可是,龍虎山在京人既多勢力又衆,極爲難纏。他一人絕不會是正一教正副教主和八大長老的對手。
  自從宋朝起,道家金丹學說較爲普遍地盛行以後,練氣的人發現的修練內力的藥物越來越多,內家修丹者拚命尋覓靈藥輔助練氣,數十年近百年內力者,在各門派宗師之中,極爲常見。正一教的長老,普遍是數十近百年的內力修爲。當日在鳥德鄰池,心鑒估計孟大宇當時的內力修爲落後于張應和副教主,一戰難免吃力,便代孟大宇接了一仗。如今孟大宇內力提高了許多但要一人獨戰龍虎山衆道長,只怕就難免不敵。
  衆道士進城以後,直向皇宮一帶行去。孟大宇下樓遠遠跟隨,看他們要去何處?張應京作爲正一教天師教主,受封正一嗣教真人,領二品俸,在京師是有常觀府第的。正一教的常觀,就在王府井附近,嘉靖皇帝的國量陶仲文死後,他的府第就改給正一教了。
  但張應京一夥卻不回常觀,而是直向東安門東廠官署走去。孟大宇見他們進了東廠官署,便離去了。
  中午時分,孟大宇到了皇宮外面,孟正陽正在等候著他。孟正陽看見武當派的南星子身穿便袍向他走來,先還有些疑惑,隨即明白孟大宇易了容。二人交談了幾句,便向錦衣衛官署走去。
  明代錦衣衛的官署在大明門附近,在千步廊與官牆的西邊,緊挨五軍都督府。錦衣衛指揮使吳孟明除了此處外,在端門附近還有一處值房。供夜間在外宮當值的錦衣衛人使用。這時是白天,孟正陽便帶孟大宇徑直向錦衣衛官署走去。
  孟正陽領著孟大宇直向書房走去,當值的侍衛也不查問。
  錦衣衛指揮使吳孟明是皇族外戚,四十多歲的樣子,身材高大,相貌威武。他見二人進來,便笑道:“郭兄,這位便是令堂兄麽?”
  孟大宇連忙作禮道:“小人郭一義,參見大人!”
  吳孟明一聽,連忙擺手道:“郭兄以後休要多禮。請像一陽兄那般隨和一些。當此亂世,多個有本事的朋友,便多一分生存之道。二位兄弟請坐。”
  孟大宇見吳孟明如此客氣,明白此人識見比一般官吏要高些,便不再客氣。
  吳孟明道:“一義兄既是一陽兄的堂兄,老夫自然是信得過的。不過,老夫想看看一義兄的武功,才好委以重任,以免委屈了一義兄,一義兄不見外吧?”
  “屬下不敢。”孟大宇說。
  “那好。二位兄弟請隨我來。”
  吳孟明帶著二人,走進一間演武廳,只見寬大的演武廳中,只有兩個人在各自打坐。孟大宇一看便明白這兩個人皆是內家高手。那等在演武場中舞刀弄棍,呼天喝地之流,其實耍弄的都是大路貨。因爲真正高手的秘技,是從不當衆操演的。
  那兩個人見了吳孟明,便起身見禮。
  吳孟明道:“宋千戶,這位一義兄是郭一陽兄的堂兄,你不妨考較他一下,以便委以職司。”說完,吳孟明自去幾丈外的一張椅子上坐下。
  宋千戶向孟大宇抱拳道:“一義兄,得罪。”
  宋千戶走上前來,雙臂一分,以一招白鶴門的“白鶴亮翅”起手。可是,他才一起手,便是一陣風聲驟然刮起,竟然在白鶴掌的起手式中暗含了無形真力刀的殺著。孟大宇一驚,連忙雙掌提起,掌形一陰一陽,在輕柔無力的掌勢中,卻又暗含拍石成粉的內力,而他的掌式既像綿掌的“分水式”、又像太極中的“兩儀勢”,叫人捉摸不定。他的掌式一出,便將宋千戶的無形真力化於無形。
  宋千戶叫道:“好!”突然一腿踢出。卻是一招“二郎踢虎”。孟大宇退後一步閃過。宋千戶卻幾乎同進已經攻出了一招“上劈下打”,眨眼之間,快如閃電地就用了三種武功,均是隨心所欲,瀟灑自如。
  孟大宇大叫:“好功夫!”口中邊喊邊以一招龍形太極的“七星推掌”將其格開,格開之時,順勢輕輕一推,將宋千戶推得後退了二步。
  宋千戶掌勢一窒,卻順勢身形一旋,一記旋風腿掃了出來,一擊不中,變掃爲踹,一踹不中,退後一步,雙拳一搓,換作南拳的“三絕殺”:右直擊、左直擊、右鈎擊,均是快如閃電,力逾千鈞,中人立死。
  孟大宇一邊躲閃,一邊大叫:“宋兄何來的戾氣?”
  宋千戶邊攻邊說:“甚麽戾氣?我千里追魂殺生就一付出手使全力的脾氣,郭兄又何必藏私?皇家的碗飯,與武林中刀尖舔血一樣,也是要用命去換的!”
  孟大宇假作驚駭道:“武林盛傳的大內三大高手,原來便是兄台?”
  “正是!郭兄請將看家本領使出來。瞧不起我千里追魂殺的,那是死定了!”
  孟大宇道:“好!看家的來了!”話音一落,他以右架側步滑過去,劈面一拳側身直擊,宋千戶伸掌一拍,孟大宇已經閃電般地起腳踹了過去。宋千戶是何等高人?豈有不懂得這側架拳藏側踹腿的技擊法?他一聲冷笑,以另一隻手成掌刀砍了下去。誰知這掌刀閃電般地砍下去,本來時機拿捏十分準確,萬無砍不中的道理,那踹擊而來的腿卻就是倏忽不見了,就像那條腿從來沒有踹出來過一般。宋千戶一掌砍出,還未收回掌式,驟然感到肩頭如遭重擊,身子一踉蹌,卻是孟大宇已將側踹腿變作了“幻影高擺踢”,以腳後跟掃中了宋千戶的肩頭。
  宋千戶踉蹌了兩步,站定身形道:“好腿法。這是百年前山東千腿魔的千幻腿法。想不到郭兄弟連這個也會!”
  “貽笑方家。宋大俠見諒。”
  宋千戶道:“錦衣衛三大高手均在此處,今日大家何不玩上個痛快?”說著,脫下錦袍,露出了一身緊靠。
  孟大宇忙道:“宋大俠,一義討碗飯吃,何必要一義那麽艱難?”  
  “甚麽討碗飯吃?李自成大軍壓境,誰還來討這碗要命的飯吃?一義兄只怕是別有所圖吧?”
  “就算一義避仇家找個藏身之處,宋大俠又何必如此不容?”
  錦衣衛指揮使吳孟明道:“這一點郭鎮撫是說明過的。不過大家既然有緣相會了,又何不交深一些?以後也好相處。”
  剛才二人閃電般地換了十來招,不過是眨眼工夫的事,孟大宇卻已勝了一招。宋千戶不服氣,吳孟明卻更加看重孟大宇,要想查出他究竟是什麽人。吳孟明話音一落,宋千戶雙掌一輪道:“郭兄小心,在下要使千里追魂掌了。”
  孟大宇歎了口氣道:“好吧。只盼宋大俠手下留情。”
  宋千戶一使出千里追魂掌,再也不是打打停停說了又打,而是將七十二式千里追魂掌一氣呵成使了出來。一掌甫發,演武廳中便頓時風聲大作,寒氣冽人。宋千戶練的是陰寒內力,千里追魂掌的特點就是在一套奇詭絕倫的掌法之中,不住地對敵人拍出陰寒掌力,使敵人呼吸窒息。造成真力不繼,呼吸不暢,甚至因抵敵不住那陰寒內力而動作遲頓,狀如失魂落魄,如今他將這套武功對孟大宇使了出來,靠藥物助練到近八十年的陰寒內力,對孟大宇不過如丫環打扇一般涼爽。而宋千戶的掌法,不管攻勢如何強勁、守勢如何緊密,攻守搭配如何奇詭,孟大宇僅僅使出武當派的“太乙五行擒撲”和“九宮十八腿”的武功,宋千戶的掌勢便被阻隔、化解,七十二式中人立死的絕殺之招,直到使完,一招也未奏效。當他的擊打與孟大宇的格擋之招碰硬時,他感到對方的肌體時而如敗絮毫不受力,時而又堅硬猶如鋼錠。而他被孟大宇擊中時,他察覺對方只使了五六成力道,他已經有些不能承受了。
  宋千戶跳出圈子,大聲喝道:“武當派的掌門弟子南星子哪有這等內力?閣下究竟是誰?”
  孟大宇歎了一口氣道:“宋大俠終於還是將在下認出來了。”
  吳孟明道:“南星少俠,你化名郭一義,到這皇宮中來,究竟有什麽大事要辦?”
  孟大宇在秘密居處的密室中易容爲武當派的掌門弟子,就是要爲自己留一條後路,以防混不過關時好有一種身份來作第二次應承。他此時便自承是南星子,道:“南星子向吳大人謝罪,請多包涵。”
  吳孟明又道:“你到宮中究竟有何貴幹?何不言明?”
  孟大宇道:“吳大人,敝派掌門人元元真人接到少林派掌門人明性大師的傳言,說是有李自成的奸細藏于宮中,所以敝派掌門人元元真人令在下前來暗查。不想一來這裏,就被你們逼出了真相,叫南星子還怎麽個查法?”
  吳孟明雙目中陡然精光大盛道:“南星子這十年在武林中闖出了很大名頭,可也沒有閣下這麽高的內力,閣下莫非還有隱情?”吳孟明何等身份?他一聽孟大宇說是來查李自成的奸細,便明白這是“顧左右而言它”的說法,這人是來查大清奸細的。
  孟大宇道:“武當派三位師兄將內力度與在下,他們自己卻成了殘廢。一想至此,南星子便想大哭一場。吳大人,是要南星子留下來查,還是要南星子離京回山?”
  “少俠可有什麽線索?”
  “有。”
  “請講。”
  孟大宇道:“剛才宋大俠說錦衣衛三大高手盡皆在此,宋大俠是千里追魂煞,吳大人是鐵手霸王,這一位大約就是九天神鷂陳兆煞了?”說到這裏,孟大宇向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那人抱拳問。那人立即眨著眼睛以手撫額道:“在下始終覺得南星少俠聲音好熟,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咱們在哪里見過?”
  孟大宇答道:“在下從武當山連夜趕來,與陳大俠不曾見過面。”
  陳兆煞搖頭道:“見過。一定見過。”他極力思索,思索得極爲吃力。
  宋千戶道:“三弟,你傷勢未好,快別多想了。”
  孟大宇假作驚詫道:“請問宋大俠,陳大俠受了什麽傷?”
  宋千戶道:“他到黃河一帶去追一名要犯,被人擊中後腦,回來後便有些記憶失常了。”
  孟大宇道:“原來如此。吳大人,在下略通醫道,可否讓在下爲陳大俠把把脈?”
  陳兆煞道:“甚麽?你爲我把脈?在下還沒有想起在哪里見過你,怎會放心讓你把脈?”
  孟大宇道:“那就作罷。”
  吳孟明道:“少俠究竟有什麽線索?”
  孟大宇沈默不語,假作在想,其實卻正用傳音入密功夫在向吳孟明說:“在下與陳兆煞大俠曾有數面之交。這位陳兆煞只怕不是真的。”
  吳孟明目現驚異之色,一時無話。
  孟大宇繼續傳音道:“在下實際上是來查大清密探的。大清密探在腋下有一隻文身出來的眼睛作記認。在下準備點陳兆煞的暈穴,略作查證。請吳大人將宋千戶喚近你身邊,別讓他壞事。”
  吳孟明想了想道:“宋千戶,你過來,我有話同你商量。”
  宋千戶滿臉驚疑,走了過去。
  孟大宇突然一拍後腦道:“嗨,陳大俠,在下想起來了。”他一邊說,一邊向陳兆煞走過去。“咱們確實見過面——”
  “面”字還未說完,他已經閃電般地以鳳指重擊陳兆煞的膻中穴。陳兆煞尚未昏暈倒地,孟大宇已經挾住了他,一把便揭下陳兆煞臉上的人皮面具。頓時,從陳兆煞的人皮面具下面,露出了一張中年人的本來面目。
  孟大宇以鳳指擊打陳兆煞的時候,宋千戶一聲大喝就要撲過去,卻被吳孟明一把拖住。等到孟大宇揭下了陳兆煞的人皮面具時,吳孟明與宋千戶已經目瞪口呆了。
  孟大宇一把扯開陳兆煞的錦袍,撩起他的內衣,只見他的腋下,文身著一隻眼睛,赫然大睜著,望著吳孟明和宋千戶,如在嘲笑。
  孟大宇道:“吳大人,這人便是大清奸細!”
  吳孟明臉色蒼白道:“南星少俠是怎麽認出假陳兆煞的?”
  孟大宇道:“請吳大人令宋千戶將腋下撩起,查看明白之後,才好講話。”
  宋千戶大約也是急於證實自己,不待令下,便已將緊靠撩起,認衆人查看。孟大宇見他腋下沒有文身眼睛,放下一件心事。
  “吳大人——?”孟大宇說。
  “莫非少俠要看老夫的腋下麽?”
  “事關大明國脈,說不得只好如此了。”
  吳孟明歎了口氣,口中沒說什麽,一邊解袍讓衆人查看,一邊心中想:就算查出大清密探,只怕也遲了。
  孟大宇看過吳孟明腋下道:“南星子多有得罪,請大人恕罪。”
  “無妨。請將原委講了,老夫要審問這人。”
  “十多天前,少林寺明性大禪師到武當山來見家師元元真人,說是他得到羅漢堂一位大師從關外帶回來的消息,得知大清有數名身手很高的密探,混在明京錦衣衛與東廠之中,將大明朝各種機密源源送往大清皇宮。於是,家師令三名師兄各度了二十年內力給在下,令在下前來錦衣衛假作投靠,暗中查殺大清密探。”
  孟大宇當日在錦州附近被一個蒙面人下了春藥,以至與蒙鄂格格在林中交合,那蒙面人趁他宣泄之際,欺近他的身後,點了他的動穴,綁在樹上用木棍拷打,逼他交出神珠。孟大宇絕望之際,大叫:“神啊!救我!”
  果然,“神車”臨空,“小矮神”用“神光”將那蒙面人射昏過去。後來孟大宇將那人的蒙巾取下,看見了他進演武廳時正在這廳中打坐的這個假陳兆煞的臉。當時孟大宇曾揭下那人的人皮面具,看見了假陳兆煞面具下的面孔,然後將其還原,仍然爲他戴上人皮面具,蒙上黑巾。孟大宇記准了這人的真假面孔,在他後腦拍了數掌,又在相關穴位上點震了一番,將這密探弄得癡呆反常。
  但這些事他不可能當著吳孟明等人說,所以他另編了一套。
  “在下從武當山出發來京時,明性大禪師還專門說,有消息說大清奸細殺了九天神鷂陳兆煞,然後裝成了陳兆煞混入了錦衣衛,要在下來先從陳兆煞身上入手。如今這假陳兆煞已經揭露出來,那是最好不過了。”
  吳孟明道:“多謝南星少俠。請將他弄醒,我要審問他了。”
  孟大宇上前,解了陳兆煞暈穴,又制了他的動穴。他用的均是武當派手法,爲的是不再暴露自己。
  假陳兆煞一醒過,便大叫:“二哥,這人點了我的穴道,你快救我!”
  宋千戶冷笑一聲,走上前去,飛起一腳,將那大清奸細踢得飛了起來,直飛出去三丈多遠。宋千戶罵道:“操你奶奶!你將我那三弟怎麽了?”一邊罵著,一邊掠過去,接連又是幾腳踢出,踢得那人在地上不住翻滾。
  誰知如此一來,宋千戶竟在無意之中解了那人的穴道,只因他起腳亂踢,無意中踢中瞭解制之穴。
  那人這時候已經知道事情敗露,制穴一解,擡手一摸臉上之後,一聲大吼,便低頭往領口咬去。孟大宇先是一怔,接著便明白這人的領口一定是裝有毒藥,他急忙縱步上去一把抓住那人的頭髮,另一隻手便去卡那人的嘴唇。可是那人已經咬破了領口內側的一個小玉瓶,已將毒汁服進了嘴中。他在孟大宇手下一陣痙攣,身子一抽,嘴角流出一縷黑血,便一命歸西了。
  孟大宇大怒,沖著宋千戶喝道:“你怎可解了他的穴道?”
  宋千戶結巴道:“我……沒有……我亂踢,無意中……”他怕了。如是有人加他個掐斷線索的罪名,只怕他還真的有口難辯。
  吳孟明沈默半晌,道:“算了。他也不是有意的。誰想得到他將毒藥藏在領口,事情一敗露立即自殺?事已至此,怪誰也沒用。還是想其他辦法吧。”
  孟大宇冷靜下來,向宋千戶一揖道:“急怒之下,得罪宋大俠,尚祈恕罪。”
  宋千戶慚愧道:“在下報仇心切。不想幾十年老江湖,卻幹下了如此不可饒恕的罪過。但願以後有機會將功贖罪!”
  吳孟明道:“此事異常機密,誰也不可外傳。郭鎮撫,這屍體就請你和宋千戶親自處理,別讓旁人知道了。”
  二人連忙作禮道:“遵令!”
  吳孟明又道:“宋千戶,陳兆煞與你和東廠的掌刑千戶玉面神李太郎是結義兄弟,你以後遇到玉面神,絕口不准提這件事,他若問起假九天神鷂,你就說他出公差去南方了。”
  “遵命。”
  吳孟明向孟大宇伸手一讓道:“請南星兄密室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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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空莊鬼影

  這以後,孟大宇就在錦衣衛中暫時住了下來。
  第三天,他又到阜成門外的玉淵潭去了。他一去就遠遠看見了心鑒正和崔公度坐在亭中。於是便將二人接回了秘密居處。他一進門就抹下了人皮面具,所以崔公度認得他是孟大宇。
  心鑒和尚一看見蒙鄂格格在廳堂中,便明白“孽緣”成了事實。他合十道:“阿彌陀佛!”然後就一字不提了。像他這種高人,如不修禪,便只問目標,絕不會去多管俗事的,特別是這俗事涉及“情”之一字時,更不願多管。
  孟大宇介紹他們互相認識後,對老者夫婦道:“老叔老嬸,我義兄和這位崔先生要住在這裏。煩你好好照顧他們。老叔先帶這位崔先生去洗浴換衣吧。”
  等老者將崔公度帶進去後,他和心鑒便在廳堂中相對而坐,各以傳音入密訴說別後發生的事,相互把各人所遇的事情說完後,孟大宇才從日月王追殺已布海這件事上斷定,已布海果然還真活著。只是孟大宇百思不得其解:既然蒙鄂格格是已布海的女兒,已布海又是大清探王,他的屬下又怎麽敢用霸烈春藥來暗害他與蒙鄂格格二人呢?
  心鑒道:“那人肯定不知道蒙鄂格格的來歷。而且,那個假陳兆煞可能想獨得神珠。用春藥來毒倒你再制住你,並不是探王已布海的安排,而是他自作主張所幹的事。”
  孟大宇點頭同意。
  心鑒道:“兄弟,這崔伯易不知究竟是什麽來歷,老衲發功催眠他,用了九成功力,累得滿頭大汗,方才將他催眠入睡。老衲再以催眠誘實術誘他說了關於神珠、神車和上神的事,他卻只說了在高郵湖追神車被神車吸走的那一段。他大叫一聲,大約就是五百七十年前最後叫那一聲叫喊,以後不管如何引導,卻一句話也引導不出來。最奇的是老衲收功之後,見他熟睡,便以手推他,竟突然感到如遭雷暴閃電擊打!老衲怎麽思索,也想不通這中間的玄奧,兄弟能想通一二麽?”
  孟大宇聽後默然。他知道心鑒是被上神消除了記憶的人。所以他不記得,他畢生致力於追尋神珠神車,卻因不願歸順而坐失了接近神車和上神的機會。他是佛門高僧,照常理推度,他應當是信神之人。可是,他卻偏偏不相信巡天神車真乃上神所馳。他自以爲武功高深,又有正一教神霄派妖道陶仲文的霸烈火藥,就可以和上神一搏。孟大宇在心中歎道:“可憐心鑒!一得到點兒人間的機巧玩意,便連上神也不信了。”孟大宇很想將自己所知的告訴他,但——想到自己發過誓,自己又被上神做了手腳,在身體內埋了一個什麽小球,以至自己一想什麽,上神遠在天邊卻能立即知道,他就明白自己什麽也不能說。
  他歎了口氣。
  心鑒怎麽知道孟大宇在想什麽?他只以爲孟大宇也想不明白,反倒以好言安慰他。
  孟大宇突然問:“大哥,你也讀過很多書,你讀到過‘智慧生物圓體變異’這句話沒有?”上神說的原話是“智慧生物原體變異”,孟大宇經常思索上神講過的話,卻將“原體”理解成了“圓體”。神車的形狀是圓盤體,植入他體內的小金屬球是圓形體。所以他將“原體”理解成“圓體”。
  心鑒想了半天,說:“沒有。沒有讀到過。兄弟以爲這句話和巡天神車有關?”
  孟大宇又默然了。上神救他時說:“以後必須是崔公度遇到生命危險,使我們的‘智慧生物原體變異’試驗受到破壞時,你才能呼救。”他當然不能將這個告訴崔公度。
  這時,崔公度洗完澡換了明朝袍服出來了。他指著身上問:“孟壯士,這就是你們明朝的服色麽?”
  孟大宇道:“崔先生今後請以本朝人自稱。大明朝此時動亂不堪,外有清兵壓境,內有百姓造反。這清兵也就是宋朝時的金朝之後,又稱後金。先生如不以本朝人自居,只怕多有意外,那時,在下與兄長兩個人只怕難以保你一生平安了。”
  崔公度道:“你若要我相信這是大明朝,你帶我去看看皇宮。大宋的都城在開封。這裏是北京。看過了皇宮我就相信你。”
  孟大宇與心鑒對望一眼,心鑒點了點頭。於是,孟大宇說:“好吧。不過,在下陪你去時,要先易容。因爲在下在此地有一仇家,被他認出,恐怕不妙。”
  “那倒無妨,壯士請便。”
  於是,孟大宇出門時,在門廊下擡手一抹,又成了武當派的南星子了。
  三人出了胡同,往皇宮行去。在廣安門大街附近,崔公度看見一所寺廟,便說:“我想去廟中敬菩薩一炷香。孟壯士——”他說到這裏,欲言又忍。  
  孟大宇明白他身上沒有銀子,連忙從身上抓一把碎銀,遞與崔公度。崔公度從中撿了一錠五兩的銀子,其他並不收受。
  在廟中捐資之際,崔公度看那主薄和尚在功德薄上提筆寫道:“大明崇禎十七年甲申正月十二日”——主薄和尚寫到此處,擡頭問他姓名,崔公度這才真正相信,自己實在是已經作古而今又還陽的人,不禁悽楚道:“請就寫無名氏吧。”
  崔公度隨心鑒從長城一路進京,沿途看了許多大明非宋的證據,甚至在城門口看了告示的官印官示,他心中還是半信半疑。直到此時,他才基本上相信了。
  上完香出來,崔公度一直沈默不語,只是默默觀看街景。走上了長安街後,但見官轎匆匆,馬隊行急,巡查兇狠,百姓畏縮,崔公度不禁有了懼意。
  孟大宇在一旁看得明白,心中不禁歎道:“這一介文士、一介迂吏,怎地會被上神選中,成了送回陽界的使者?他見戰爭懼怕得那個樣子,那裏像是能夠幹番事業的人?上神將他送回人間,究竟要他回人間來幹什麽?”
  他想不通。
  到了皇宮附近,剛剛進入前門,只見十數騎官校打馬而來,一路大喝:“皇上駕到,閒人回避!”沿街百姓一聽,頓時紛紛回避。不久,又有一隊官校沿街邊分二排行來,一色錦衣衛服色,將尚未回避的百姓趕到街簷下。一輛敞車上,一個軍爺聲音洪亮地喊道:“皇上天壇祈天,凡我朝子民,跪地迎接。”
  孟大宇道:“崔先生,你相信了麽?”
  崔公度臉色蒼白:“相信了……相信了。”
  “那麽,咱們回避一下吧。不然皇上來了,咱們跪地迎他吧,畢竟未食大明皇糧,不跪吧,又要和官校發生衝突。所以,咱們還是回避一下好。”
  崔公度道:“此言有理。莫不成我大宋直龍①還要來跪後朝皇帝?咱們走吧。”
  ①崔公度官主龍圖閣直龍。
  三人繞道回到居處,崔公度提出想回浙江高郵。孟大宇和心鑒言明戰路不通,崔公度也就只好暫時留下。
  崔公度答應暫時留下,於是,孟大宇令老者去城中買了許多書籍回來,供崔公度排遣寂寞。
  傍晚時分,孟大宇依約準時回到了錦衣衛官衙。吳孟明等人已經收拾停當,一見他回來,便帶著孟大宇和宋千戶上馬往東廠而去。這是他們預先談好的一步棋:他們選定傍晚去東廠,是要實施一個計謀。
  東廠,是明朝一個專司偵訊的皇家特務機構。它的頭領稱爲提督,歷來在皇帝的三名秉筆太監的第二第三名中選一人充當。所以又叫“宦官提督”。提督下面設掌刑千戶和理刑百戶,稱爲貼刑官,時常由錦衣衛的錦衣衛千戶和錦衣衛百戶充當,有時則兩邊行走,因爲是皇帝直接的偵辦,權力極大。
  孟大宇取代假陳兆煞成了錦衣衛百戶後,實際上又取代假陳兆煞成了東廠的理刑百戶。這也是吳孟明要把孟大宇送進東廠去的一種安排。吳孟明是巴不得孟大宇在東廠查出幾個大清密探的。因爲東廠對錦衣衛時有掣肘之恨,這是削弱東廠機力的一個大好機會。  
  三人來到東廠時,提督太監曹化淳正在準備進食晚膳。一見吳孟明等人過來,寒喧之中聽吳孟明說還未晚膳,便令人設宴,一邊令人去請掌刑千戶玉面神李太郎前來共飲。
  從曹化淳的面部,極難看出他的準確年齡。他皮肉鬆弛,但卻光滑;他臉很長,眼泡上皺紋畢現。他那一雙細小的眼睛中露出疲乏之色。孟大宇聽吳孟明說這是他狎妓造成的。另外,孟大宇聽說曹化淳的武功還看得過去,一套殺手掌也曾殺死過許多得罪了他的大內高手。
  吳孟明道:“曹提督,這位是武當山的掌門弟子南星少俠。因在山上犯了一點清規,元元真人要處罰他,他便逃了出來。陳百戶在南邊追緝一名要犯時被人擊傷後腦,有些失常。正好南星少俠前來投奔,我便令他代替了陳百戶。曹提督東廠這邊的理刑百戶,可還用他得著?”  
  曹化淳力乏地說:“南星少俠既是武當派出身,吳指揮使又是信得過的人,老夫這邊還有什麽話說?留下好了。”
  孟大宇立即作禮道:“多謝提督大人栽培!”爲了取得曹化淳的信任,混進東廠查找大清探王,孟大宇也不得不下點小了。
  曹化淳高興道:“少俠不必多禮。值此用人之際,老夫也不能委屈了少俠。今晚這桌宴席,就算是老夫爲你接風的吧。”
  孟大宇謝過後說:“提督大人似乎有些精神不振?”
  “哎!事情太多了!”曹化淳歎道。他說事情太多,其實是狎妓太多。
  孟大宇從身上摸出三顆藥丸道:“屬下這裏還有三顆武當派的安神壯陽丸,服後增精益髓。提督大人如不嫌棄,不妨收下。”
  孟大宇的手一捏,孟大宇立即後退皺眉道:“南星子不配玉面神李大俠考較,今後請李大俠多多包涵。”
  “好說好說!”玉面神哈哈一笑,他已試出南星子內力不行,放下了心事。
  曹化淳一笑道:“南星少俠竟能擋李千戶千鈞一捏,當世也算少見的了。大家入席吧。”
  散席之際,吳孟明將曹化淳請至一旁,假作以背掩遮秘密,將一個紙袋遞給曹化淳道:“這是八門換防的議案,提督如無異議,我便好擬奏摺了。提督有暇時看過了,令南星子送過來如何?”吳孟明將聲音壓得很低,可是在場之人,如李太郎者,又哪會聽不見?
  席後,曹化淳便令人帶“南星子”去理刑百戶的值房兼居處,讓他與百戶衙的衆人見面,便算是到“任”了。當夜,孟大宇便住在百戶衙中。
  百戶衙中的刑房師爺是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衆人退下後,他問:“百戶大人,聽說陳兆煞百戶大人去了居庸大營,百戶爺是暫時代理,還是要將家小接來?”
  孟大宇笑道:“本官是道家出身,哪來的家小?且慢,你的意思是不是說陳百戶尚有家小在此?”
  “家小倒說不上。不過女子嘛……倒有三個在後院住著。”
  孟大宇想了想道:“這樣吧,你將這三個女子送到他的義兄李千戶那裏去好了。”
  刑房師爺笑道:“百戶爺處事老成,以後定可榮升千戶。”
  “送過去吧。我等你回話。”
  不時,刑房師爺回來說:“千戶爺收到三位姑娘,很是高興,令小人帶了一個回來爲大人端茶送水,暖暖身子。”
  “本官是全真教道爺出身,要那女子幹什麽?你帶回去自己享用吧。”  
  刑房師爺忙說:“陳百戶大人的女人,小人可不敢亂動。”
  “怕什麽?有本官擔待!他回來若是不滿,大不了由本官賠他幾百兩銀子!快些帶走。道爺要打坐練功了。”
  刑房師爺也知道這些女子全是妓女,便千恩萬謝地帶走了。
  衙中清淨了,孟大宇開始練功。他聽得有人欺近房上,偷聽了一會,又悄悄走了。孟大宇明白是李太郎在偷聽,如今見“南星子”沒有異動,便放心辦事去了。
  再過了一小會兒,孟大宇便從房中悄悄潛了出來,飛身上房,比狸貓還輕地在東廠的屋頂上飛掠。這東廠的地形,他已從吳孟明給他看的圖中知道了。所以他就照直往李太郎的千戶衙踩探過去。
  孟大宇於暗處展開地聽神功,聽得李太郎府中儘是些武功低或不會武功的人,明白李太郎已經出去活動了,便冷笑一聲,往曹化淳的住處掠去。
  孟大宇掠到曹化淳的花園中,聽得從曹化淳的臥室中傳出,一陣咯咯輕笑,那是二三個女子的同時輕笑。孟大宇明白這是曹化淳正在狎妓。孟大宇極其小心地藏身在花園中,四處尋找玉面神李太郎的藏身之處。可他找了一陣,看不見,也聽不到動靜。他想,玉面神李太郎會不會潛入了曹化淳的臥室之中呢?
  他集中功力地聽曹化淳臥室中的動靜。不時果然聽出,在
  亂七八糟的聲音中,有一個極爲輕微而悠長的呼吸聲從一個書架後面傳出來。那人好長時間才吸一口氣,卻並不呼氣。孟大宇明白這人一定是李太郎了。  
  於是,孟大宇便等機會要欺近曹化淳的臥室,看那個玉面神李太郎藏在裏面幹什麽?不是,室中陡然響起曹化淳的得意的笑聲和那三個女子的調笑聲,孟大宇便利用這一陣聲音作掩護欺近了窗下。
  孟大宇從身上摸出一個小玉瓶,用一根小棉杆伸進去吸飽了玉瓶內的藥水,輕輕塗在封裱窗戶的綠綢上,眨眼之間,那綠綢就被腐蝕出一個大指一樣大的洞。然後,孟大宇便悄悄湊過去,想看看玉面神在裏面幹什麽。
  一看之下,孟大宇不禁大驚,頓時覺得腸胃之中一陣翻騰,幾乎便要嘔吐出來。
  臥室之中,三大盆木炭正在雄雄燃燒。炕床上,三個女子全身赤裸地平躺著,雙腿毫不知羞地高分八字,草叢亂生,洞穴無門。東廠的提督太監曹化淳,伏著身子跪在三個女人的腳前,正在將那些毫不知恥的羞處一一細看——只見他那細長的小眼大睜著,眼白上佈滿了血絲,他的嘴張著,有口水從口角流了下來。他身子赤裸,一個又白又肥的屁鼓高高蹺著,一個下巴卻幾乎貼在於床毯上。他盯著那三個長滿野草的山洞看,伸出手去輕輕撥弄。
  那個正在被撥弄的妓女格格笑了起來:“公公呀,弄得人癢癢的,難受死了!”那女子原來也是個蕩貨。
  另一個妓女附和著調笑道:“還不能動一動呢!一動呀,准挨鞭子!”
  另一個妓女長得很美,卻愁眉苦臉,歎了口氣道:“真是新媳婦上床,又怕又難過。叫癢癢呀?呆會兒那一尺長的鹿茸角①刺進去你就該叫饒命了!”
  ①《皇室秘聞》吉林文史出版社出版,易木著,第45頁1992年版。封建社會的上層社會中,夫妻比例失調:一夫多妻多妾多玩女,男性功能供不應求,以各種代用品進行淫樂。
  三個妓女正在說話時,曹化淳那只本來肘在炕毯上的右手,突然二指一併,閃電般地就向那個叫癢癢的妓女的陰穴插去,就像武林人點穴道一般,動作快如閃電,力道又猛又准,可以穿木破壁。那個妓女“啊”地一聲大叫,身子猛地一抖,立即縮成一團,一聲本能的慘叫後,只痛得雙眼翻白,連叫也叫不了來,過了好一陣,才哎喲哎喲地大叫起來,雙手抱著肚子,在床上亂動。
  曹化淳一聲冷笑,猛地又抽出手來,他的手指手掌上,沾滿了血,有血滴從他的手指上滴了下來。
  孟大宇閉上雙目,不忍目睹地握緊了拳頭,拚命克制自己,免得自己沖進去一掌拍殺了曹化淳。在這種時候,他極力鎮定自己,將注意力注意在書架後面的那個李太郎身上。他聽得李太郎輕笑了一聲,呼吸也急促了起來。
  這時,只聽東廠的提督太監曹化淳大聲罵道:“你這個**!你叫癢癢?太監花錢玩女人,就是這個玩法!你不知道太監幹不成這種人道?你知不知道太監要使逍遙鞭長長一顆米,要花多少銀子?一劑‘牡狗莖散’值多少銀子?一劑‘玉莖重生方’值多少銀子?一萬兩!你這賤人你叫癢癢!皇上的宮中,佳麗三千,寵美八百,他一個人哪里忙得過來?偏偏咱太監不是從小被傭婦捏碎了睾丸,就是長大了去挨一刀。你叫癢癢?你知不知道一本《寶元帶》值多少錢?臭**!動輒就是五千兩!八千兩!一萬兩!你卻公然對著太監叫癢癢!你不是存了心要羞辱本公公麽?”
  孟大宇緊握雙拳站在窗外,爲這悲慘的社會,悲慘的人生激怒得不知如何是好,差點就失了定力。太監,他也是人,而且是人類之中最悲慘的人。他們是無性之人、失勢之人。比介乎於單純的男性和單純的女性之間的“陰陽人”還更慘,因爲他們從生理上來講根本就沒有性,在選擇太監這種行業時就失去了性。他們在皇帝面前是“女人”,在宮女面前是“男人”。所以他們的心理和性格是複雜的。有權力的太監,受到皇帝信任的太監,其內心就是複雜、更見不得人。
  孟大宇想:明朝的皇帝都信任太監,打仗要太監和錦衣衛監軍,朝中由太監把持。飽讀經史的大學士,花三五個月擬成的治國策奏摺,常常不如一個會看臉色的太監說一句話管用。連東廠這等要命的機構,也是太監把持。明朝不亡,豈不是太僥天之幸?
  曹化淳罵到最後一句:“你不是存了心要羞辱本公公麽?”話音一落,便是叭地一聲悶響,曹化淳罵得火起,已經手起掌落,一掌將那妓女心脈震斷,要了那妓女的命去。接著是一聲更沈重的悶響,那妓女的屍體已被推下了炕去。
  二個女子嚇得不敢作聲。
  曹化淳嘿嘿冷笑起來,他喝道:“張開!你這賤人!握住幫老夫把這寶貝弄進去!”  
  孟大宇飄身走開了。他趁裏面熱鬧的時候趁李太郎的注意力集中的欣賞炕上的醜惡的時候,他已飄身上房,揭開了一片瓦。等下面那血腥的、變態的、畸形的罪惡結束時,李太郎肯定會有所動作,那時,他就能確定李太郎是不是探王已布海或者是不是已布海一夥了。
  孟大宇已經後悔對吳孟明言聽計從,竟依從了吳孟明的送春藥以討好曹化淳的計謀,以致看了那肮髒的一幕,想起來都想嘔吐。幸好孟大宇是個只認大事,於小節不太注意的人,兼且定力很高,坐在屋頂上,對曹化淳的醜事聽而不聞,始終將地聽神功集中在李太郎身上,以致李太郎一行一動,都逃不過他的監視。
  半個時辰後,曹化淳幹完了醜事。他的親信將那兩個妓女叫走了。將屍體也弄走了。曹化淳自己也累得精疲力盡,熟睡過去。
  曹化淳睡著後,孟大宇從瓦縫中看見藏在書架後面的那個人從書架中伸出一隻小管,吹出了一種迷藥之類的藥物,曹化淳就更爲迷藥所制,不到天亮,就是天塌下來,曹化淳也不會醒了。
  接著,那人從書架後面閃了出來。儘管那人面蒙黑巾,但那身形卻是地道的李太郎。只見李太郎從藏身之處出來,便照直走向曹化淳的密櫃。他顯然對這密櫃很熟悉,他一去便找到了機關,一按便開了密櫃,然後,蒙面的李太郎從櫃中拿出一個紙袋,將那份京師八大城門調防的議案抽出來,迅速地看了一遍,然後放回紙袋之中,一切照舊弄好,放進櫃中,關上櫃門,將機括還原,然後從曹化淳的臥室中閃了出來,溜進花園,身子一閃便已上了圍牆,再一晃已在附近的房上,直向東直門的城牆飛掠而去。
  孟大宇立即悄悄尾隨而去。
  孟大宇追過去不遠,從東廠外面的暗處,又有三條黑影從藏身之處飛掠而起。爲首一人便是吳孟明本人,另外二人是宋千戶和化名郭一陽的孟正陽。
  那個在曹化淳的臥室中偷看了“八門換防議案”的蒙面人,從東直門的城牆上直接縱落下去,然後一個縱步就越過了幾丈寬的護城河,然後又縱上城外的民房屋頂,直向東郊飛掠而去。
  到了郊外的官道上,這人便加速飛掠,那速度就像奔馬一般,深夜的郊外官道上,實行了宵禁,比平時更冷清,幾乎不見一人。那蒙面人直飛掠了二十裏左右,到了一個荒無人居的大水窪前,方才站定身形,做了三聲夜鳥啼鳴,顯然是在召集同夥。
  果然,從水泊的蘆葦蕩中,飛起兩條人影,落在那蒙面人面前。那蒙面人便將京師八大門換防的內容向那兩個全身蒙黑的黑影口述了一遍,最後令那兩條黑影趕快回去,照老辦法將探報送出去。
  那兩條黑影聽完之後,向蒙面的李太郎作禮後離去,然後,蒙面人便離開水泊,返回京城。
  返回之時,蒙面的李太郎顯然慢了速度,大約事情辦完,不著急了。行了四五裏路,那蒙面人突然吃驚地站住了。他看見前面的官道上,默然站著一位手持長劍的威武漢子。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大明朝極有權勢的錦衣衛指揮使吳孟明本人。
  蒙面人大驚,立即就想回身逃走。可是,他一回身,才發現身後站著武當派的掌門弟子南星子。
  吳孟明定下的計謀成功了。他故意在席後將紙袋在一旁遞與東廠提督曹化淳,壓低聲音說話,故意讓玉面神李太郎運功偷聽。吳孟明分析,錦衣衛的九天飛鷂陳兆煞被人殺了又被人易容僞裝,東廠這方極可能就是玉面神爲臥底之人了。不管他是真玉面神還是假玉面神,總之得從他查起。
  玉面神果然中計,立即送出了假情報。他送完探折回來,遇到了吳孟明和孟大宇要截殺他於郊外。那一方,宋千戶和孟正陽則去追蹤那兩條黑影,以便順藤摸瓜。
  蒙面李太郎見前後均有人前截後堵,當下便當機立斷,當的一聲拔出長劍,一聲冷哼,閃電般地就向南星子攻殺過去。他以爲南星子武功不高,他如施展出他最得意的殺人絕招“幻魔千手殺”,准保一舉殺了南星子,他便可以奪路而逃了。
  可是,蒙面李太郎攻殺甫出,立即就慘叫而退,他的慘叫聲中充滿了驚駭之情,他的前襟和肩頭同時衣破肉傷,血痕滲流了出來。只一招之間,他便受了兩處傷。
  蒙面李太郎驚駭地問:“你——你不是南星子?你是誰?”
  孟大宇仗劍道:“在下不是南星子是誰?”
  “南星子的師父元元真人也不可能一招便傷了老夫,南星子哪有這等內力武功?而且南星子又哪會霸主宮的‘真陽貫日月’?閣下究竟是誰?”蒙面李太郎一邊說,一邊搶位站定一個斜角,面向官道西邊的吳孟明和官道東邊的南星子。
  吳孟明沈聲道:“李太郎,你將蒙面黑巾取下來吧。”
  蒙面李太郎明白自己的行藏完全敗露,當下一聲不吭將蒙面黑巾扯下丟了,露出了玉面神李太郎的臉孔。
  孟大宇沈聲道:“事已至此,閣下何不將人皮面具一併取了,大家明明白白打個痛快?”
  假李太郎道:“我若將人皮皮面具取了,你又取不取呢?”
  孟大宇想了想道:“你若取了,我也取下。”
  “閣下何不先取?”假李太郎說。
  孟大宇怒道:“千手道人,你這卑鄙無恥的畜生!你乃是明朝遼東千山的漢人道士,卻爲何投靠滿清、爲滿清當起臥底探子來了?大爺我何等身份?要與你這無賴狗才賴一句話?”
  李太郎一聽,頓時沈默無言。他明白這個假南星子跟蹤自己,已從輕功家數上和武功家數上認出了自己。李太郎還在猶豫時,孟大宇已經伸手一抹,藏起了人皮面具,露出了本來面目。
  頓時,李太郎和吳孟明都盯著孟大宇看,但二人都不認識孟大宇。
  孟大宇道:“在下孟三雄。”
  李太郎大驚:“你果然是霸主宮人?你就是孟三雄孟大宇?”
  “正是在下。”
  吳孟明長歎了一口氣道:“原來是山西大豪孟壯士。多謝多謝。本官懸著的那一半心終於可以放下了。”
  孟大宇道:“大人請勿分心,謹防這千手道人跑了。此時既不容他回東廠,又不容他跑回關外。今夜非將他殺了不可。千手道人,你將人皮面具取下來吧。”
  假李太郎到了此時,再也含混不下去,他伸手抹下人皮面具,霸出一張五十歲左右的臉孔。
  吳孟明道:“千手道人,是誰派你來東廠臥底的?”
  千手道人傲然道:“這個何須再問?普天之下,除了清朝皇帝本人,誰又請得動老夫?吳孟明,你將在下的兄弟怎樣了?”他不提大清“探王”,孟大宇也不點破。
  “他也死了。假陳兆煞是自殺的。”吳孟明道。“千手道人,你不會連打一場的勇氣也沒有就要自殺吧?”
  “嘿嘿嘿嘿!”千手道人一陣低笑道:“在下還想殺了你二人呢。”話音一落,千手道人突然飛身一縱,雙手急撒,頓時便有無數小團黑影打向兩人。孟大宇發現那東西的破空聲不含鐵器金戈聲,明白其中有詐,連忙飛身縱起五丈多高,同時大叫:“快躲!”
  話音一落,只聽二人所站之處,劈劈啪啪一陣爆響,頓時煙霧彌漫,地上炸出無數尺餘大的土坑。差幸吳孟明武功極高經驗豐富,已經飄身躲開,不然只怕已被炸斷手腳了。
  孟大宇飛身在空中,已經判斷于手道人打出劈烈彈後定會逃跑,這時見千手道人果然身形暴退,已經逃了出去,立即身形一折向千手道人追了過去。孟大宇手腕一抖,已將手中長劍向千手道人飛射過去。千手道人卻也利害,飛逃之中,仍能聽風認器辨位,當下身形向左一偏,同時右手長劍反絞,將孟大宇扔出的長劍絞開。
  可是孟大宇扔出的抛手劍力道特別猛,猶是千手道人的武功已臻絕流,但這內力的差距卻是武技很少能彌補的。千手道人只感到手臂麻軟,他雖然將孟大宇的長劍絞飛了,但他自己卻被震得身形踉蹌。就在他一踉蹌之間,身形慢了一拍,孟大宇的一記劈空掌力已經緊隨打出,正正打在千手道人的肩上,頓時打得千手道人跌倒在地。
  千手道人一倒地便知絕無倖免,一張口便向衣袍的領口咬去。吳孟明想擒活口,以便審問,最怕的就是這千手道人自殺。他沖上去便去卡千手道人的脖子,捏他的口角。可是,千手道人已經將衣領咬破,將衣領後面玉瓶內的毒汁咬進了口中。吳孟明卡住了千手道人的嘴,卻弄不出那毒汁來。
  吳孟明大喝:“還有誰是你的同夥?說!”
  孟大宇這時已經落在了二人身邊,他從懷中摸出一顆解毒藥,想要塞進千手道人的口中,可是千手道人已經頭一偏,悴然死去了。
  兩人相視一望,盡皆沈默。良久,吳孟明才道:“這清太宗已經死了,他派出來的臥底探馬卻如此害怕,一見有被活捉的可能,便立即自殺。這中間莫非另有名堂?”
  孟大宇默默搖頭,沒有進一步說明探王的存在。因爲他對吳孟明這種官家不太放心,怕他誤事,所以搖頭。好在臥底在錦衣衛和東廠的探馬已經查出並死去,總算將大清的探馬網破去了一部分。
  吳孟明將千手道人的衣服扯開,發現他的腋下也文身著一隻眼睛。搜他身上,除了還剩十幾枚劈烈彈外,一無所有。於是,兩人合力將千手道人埋了,再向東方搜去。孟正陽和宋千戶追蹤那兩條接情報的黑影去了,孟大宇和吳孟明要去接應。  
  孟大宇再將南星子的人皮面具帶上,與吳孟明在官道上邊掠邊談。
  “大明此時分崩離析,孟大俠卻能爲國出力,孟明好生敬仰。”
  “吳大人不心謝我。倒是在下有一事還想請教吳大人,盼大人實話相告。”
  “請問。”
  “朝廷害怕紅雪山霸主宮倒向義軍,所以派出高手和官兵,將其山莊屠殺殆盡,金銀財寶搶劫一空?”
  吳孟明一聽,頓時收勢站定,驚詫道:“此話怎講?紅雪山霸主宮在武林中或許是一股很重要很強大的武林勢力,可對於軍國大政,卻實在不是威脅。朝廷外有清番犯境,內有要闖造反,皆是動不動便興兵十萬二十萬,舉馬五萬十萬的大陣仗,朝廷根本不可能有興趣去對付紅雪山霸主宮那一二百號人!”  
  孟大宇道:“此話聽來卻也有理。可是,事發之前,錦衣衛的一個千戶叫王鵬舉的,卻離開了錦衣衛,事後也沒有再回來。而在屠莊現場,卻盡多打了官家烙印的死馬、火箭及其它官家痕迹。這又當如何解釋?”
  吳孟明想了半晌道:“孟大俠慘遭滅門之禍,孟明深表同情。但孟明確實沒有派人去紅雪山霸主宮屠莊。王鵬舉確實是錦衣衛的一個千戶,大權在握。他會不會背著朝廷幹武林私事?如若他幹了,出於什麽動機?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錦衣衛人員衆多,難免魚龍混雜。孟大俠請看,這玉面神李太郎和九天飛鷂陳兆煞,不是被人殺了又爲清番易容爲其人,臥底在錦衣衛和東廠打探軍機麽?總之一句話,錦衣衛沒有策劃屠莊之事。孟明如有半句謊言,定遭天遣。”
  “在下相信大人之言。但那王鵬舉今在何處?盼大人相告。”
  “我實在是不知道。”
  “這王鵬舉是什麽門派出身?是如何混到千戶高位的?”
  “王鵬舉是龍虎山道人。他是崇禎三年由龍虎山正一教第五十一世張天師張顯庸作保,薦入錦衣衛的。張顯庸當時加封太子少保,崇禎九年去世,時年八十一歲。他推薦來的人,武功又高,豈有不重用的麽?張顯庸死後,五十二世天師是張應京。此時在朝中領二品。”
  “明白了。多謝大人。”
  “大俠千萬別走。請爲國爲民計,務必將大清探馬一網打盡。屆時孟明一定奏明聖上,皇上定有封賜。”
  “爲國爲民計可以。封賜什麽的就免了吧。”
  “是。孟明庸俗,請孟大俠恕罪。”
  “大人言重了。咱們走吧。”
  二人重又上路,往東尋去。吳孟明道:“請問孟大俠,郭一陽可是霸主宮人?”
  “是。他是孟四雄。請大人不必將我二兄弟的身份喝破。”
  “孟明不敢。值此天下大亂。孟明倚重二位孟兄之處甚多,還盼二位孟兄不要過早見棄了孟明。”
  孟大宇詫道:“大人有何事吩咐?”
  吳孟明在官道上站定。向著孟大宇一揖道:“孟明個人縱有殺身之禍,也不敢驚動二位孟兄。只是京城將破,皇上危急,孟明爲國爲民計,想請求二位孟兄在城破之時,一起保護聖駕南遷。”
  孟大宇驚道:“京城既危,何不趕快調兵勤王?”
  吳孟明垂下淚來:“無兵可調呀!縱有兵可調,也無可用之將呀!所以京師爲李闖所破,不過是三二旬月之事。”
  孟大宇沈默不語。如要他保崇禎,他實在不願意。只因大明朝的官吏實在腐敗透頂。而崇禎皇帝本人,表面幹得很苦,卻累累大事失用於人。何況他孟大宇從小就另有重任在身,從小就是爲了追尋神珠、神車而活在人世——這一君之亡一君又生的俗事,與他何關?
  吳孟明見他不語,知他不願意幫忙,心中一急,又掉下淚來。
  孟大宇道:“這事容後再談。咱們還是先去追查那接送探報的人吧。”
  二人複又向東追去。  
  兩人追了二三十裏,卻不見孟正陽和宋千戶的蹤影。看看快到通州了,卻仍然不見孟正陽和宋千戶的蹤影。於是,孟大宇開始留心尋找孟正陽可能留下的暗號。
  果然,不久孟大宇就發現官道旁邊有兩顆圍棋子兒——黑棋子兒擺在官道上,白棋子兒擺在小路口。不懂這暗記的人以爲這是亂扔的,孟大宇卻明白,孟正陽他們沿著這小路追下去了。
  再追下去大約二裏路在右,只見黑夜中有一座巨大的莊園靜悄悄地座落在田野中間。莊門緊閉,四野不見一人。孟大宇與吳孟明剛掠近,孟大宇就聽得孟正陽從附近以傳音入密功夫向他說話:“三哥,快過來!”
  孟大宇聽音辨位,與吳孟明向一片樹林掠去。他來到一棵大樹下時,孟正陽已從樹上落了下來。
  孟正陽向吳孟明作禮道:“啓稟大人,兩個大清探子進了這座莊園。宋千戶進莊園踩盤子去了。”
  吳孟明詫道:“這座莊園不是螳螂門的總壇麽?”
  “正是螳螂門總壇。”
  吳孟明道:“南星少俠,你看咱們是進去搜還是暗中監守?”
  孟大宇問:“宋千戶進去多久了?”
  “快有半個時辰了。”
  “這麽長的時間,裏面怎麽一點動靜也沒有?只怕有些不妙。吳大人,咱們不妨暗中進去看看再說。”
  吳孟明道:“我也這麽想。咱們不妨分三個方向進去,有什麽事以呼嘯爲號。”
  於是,三個人便從前面和左右二方越牆進入了螳螂門。
  三個人從各人進去的方向搜查,誰也沒有搜索到什麽,始終聽不到一點聲音。孟大宇展開地聽神功,也感到這是一座空宅。但誰也拿不定主意闖進廳堂中去。
  三人正在搜查時,突然,正門的大廳中間,無端、悄沒無聲地、驟然間燈火通明,同時,三個人的耳中同時響起一陣陰惻惻的冷笑聲音。
  其時,吳孟明在正門。孟大宇和孟正陽正在圍牆內的兩側搜索,二人一聽這冷笑聲驟然響起,立即向正門飛撲而去,只見吳孟明站在門外,手握劍把異常緊張地蓄勢以待,見二人過來了,方才長舒一口氣。
  吳孟明向門內喊道:“錦衣衛指揮使吳孟明有事查詢,請莊主開門一見。”
  廳堂中,燈火通明,卻無人回答。
  吳孟明大聲道:“請螳螂門掌門人孫啓岳開門一見。”
  吳孟明喊過話,裏面仍然沒有半點聲音。這時候已是四更時分了。是一天之中最靜最黑的時候。連一點昆蟲的叫聲也沒有,只有風從空中吹過,吹動樹枝樹葉,響起一陣刷刷聲。
  吳孟明喊過話,不見半點回聲,不禁大怒,雙掌擡起,站在二丈之外,猛地向著大廳的兩扇大門打出兩股猛烈的劈空掌力——門開之處,只見大廳正中,赫然端坐著一個雙目圓睜的人,身子靠在椅背上,滿目恐懼,口張著,卻沒有一絲聲音發出。那人的胸前,吊著一塊木板,木板上筆迹未幹,濃墨寫著幾個大字:活人鑒!
  這個人已經死了。一看他那一動不動的暴突的眼球,誰都毫不懷疑他已經死了——他,就是錦衣衛的宋千戶!
  吳孟明心中吃驚,口中卻說:“兩位兄弟站開,只怕裏面另有古怪,讓老夫去闖上一闖。”
  孟正陽道:“誰也別去。讓我用繩套試試!”
  孟正陽從身上摸出長繩飛抓,與衆人一起退後三丈,將飛抓繩的尾部打上繩套,隔著六丈距離向宋千戶的頭部抛去,正好套在宋千戶的脖子上。
  孟正陽道:“二位注意了:我如將宋千戶拖出來,只怕有暗器引發。”
  吳孟明道:“明白,拖吧。”
  孟正陽伸手一拖,只見宋千戶的身子剛一飛起,轟地一聲轟天炸響,震得人兩耳發聾,那機括引發的炸藥,連牆體、房柱、房頂盡數炸塌,宋千戶的屍體更被炸成了肉泥。如非三人退後得快,只怕還得受點傷。
  孟大宇大叫:“快將莊園封鎖住,別讓點燈那個人跑了!”
  三人分開,各守一處莊園角落,蓄勢全力以待。孟大宇全力發功地聽,就是聽不到發出冷笑聲的那個人藏於何處,而且,自從炸藥炸過之後,那人也就再也沒有半點動靜。
  天邊現出了魚肚色。天亮了。
  莊內始終沒有任何動靜。
  天亮時分,有一隊官兵巡邏至此,吳孟明令他們將宋千戶的屍體挖出來埋了。三人搜遍了莊園,始終不見半個人影。吳孟明大怒,令官兵挖地三尺,尋找地下室或夾牆密室之類,卻又根本找不到。那個在眨眼間點燃了十數支燭火、發出一陣陰惻惻冷笑的人,是何時走的,三個人中連孟大宇也沒聽到一點響動。三個人口中不說,但心中都明白,那人縱然利用了地形之利,但武功之高,卻也只怕在衆人之上,所以才能將三人嘲笑了一通之後又走得無影無蹤。
  線索又被莫名其妙地掐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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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崔公度講學

  孟大宇想,這“探王”果然厲害!莫非他們追蹤千手道人之時,“探王”就在左近或身後反追蹤他們?那麽,他爲何不救千手道人?莫非千手道人對他毫不重要?或者千手道人縱然被擒,也不能泄露出他來?或者他有恃無恐,知道千手道人就一定會自殺!
  孟大宇明白,他遇到了一個極強的對手。他得處處小心。
  回到京城,孟大宇找了一個藉口離開錦衣衛,回到了廣安門附近的秘密居處。孟大宇一回到居處,心鑒和尚就說:“兄弟回來得正好。崔公度正鬧得凶呢!”
  孟大宇大驚:“他鬧什麽?”
  “他要開館講學!”
  “什麽?他要開館講學?”孟大宇吃驚更甚,連忙到崔公度的房間去找崔公度。
  崔公度正在看書,看得出了神,連孟大宇回來他也沒聽見。直到孟大宇進入他的房間,他拉住孟大宇的手高興地說:“孟壯士,我正想見你,你到哪里去了?”
  孟大宇道:“先生請坐下說話。”
  坐下之後,崔公度道:“我的耳中,幾次有一個聲音說你是我的侍衛。請問壯士,這是怎麽回事?”
  孟大宇道:“是的。在下正是你的侍衛。”
  “那麽,我如有事,你會爲我辦好?”
  “是這樣。”
  “我想開館講學。請壯士爲我準備一處講學館。”
  “先生怎麽會想到要開館講學?”
  “還不是那個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它叫我開館講學。他說:‘你飽讀經史。值此亂世,何不開館講學,讓人們懂得生存之道?’”
  孟大宇立即反問:“何爲生存之道?”
  崔公度一愕道:“何爲生存之道?是呀,何爲生存之道?”
  “那個聲音沒有向你解釋麽?”
  “沒有。”
  “你沒有問它麽?”
  “他是誰?在哪里?我怎麽問?每次那個聲音響起,我就怕。”崔公度說到這裏,歎了口氣說:“其實,生存之道就是活下去、盡天年,這還用說麽?人生一世,圖個什麽?不就是要個安居樂業的家,可心相伴的人、穩定和平的國、健康長壽的身體?”
  孟大宇想了想道:“那麽,先生在五百七十年前何不圖個安穩清淨,何必偏要雇船去追那高郵湖上發光會飛的大怪珠?”  
  崔公度又一愕道:“你怎麽知公度當年去追過那大怪珠?”
  孟大宇笑道:“與先生同朝代的沈括,曾在《夢溪筆談》提到過你寫的《明珠賦》,後來到了本朝嘉靖年間,即大約百年前,陸楫先生編輯了一部《古今說海》,共一百三十五種,其中就有你的《珠賦》。到了本朝崇禎年,即本朝當今皇上這一代,壽甯知縣馮夢龍編記《古今談概》,也提到先生觀察和追趕‘大怪珠’。先生你自己反倒忘了麽?”
  “是呀,我自己怎麽反倒忘了?”
  “那麽先生當年爲何要去追大怪珠?”
  “哎!孺子好奇嘛!”
  “僅僅是好奇麽?”
  “或許還好名、好利吧。”
  “那麽這好奇好名好利是不是人性之一種?”
  “正是人性之一種。”
  “那麽,人性之種種所好是否與先生所講的寧靜淡泊的生存之道相悖?”
  崔公度想了想道:“確是相悖。”
  “那麽先生又怎麽去講生存之道這個題目?”
  “這個——”崔公度沈默了。
  孟大宇道:“先生如未將‘生存之道’這個大題目深思熟慮,又何必開館講學?”
  崔麽度默默無語。
  孟大宇從崔公度房中出來時,心鑒與蒙鄂格格均在門外站著偷聽。心鑒合十道:“兄弟爲武是絕流高手,爲文又學貫古今,心鑒與之結爲兄弟,實在是大受擡舉。”
  孟大宇苦笑道:“兄乃方外之人,又何苦爲‘情’所感?”
  心鑒於是合十道:“阿彌陀佛!”
  孟大宇道:“蒙鄂格格,我想洗澡,你去和老嬸爲我準備熱水。”
  蒙鄂格格答應著去了。
  孟大宇和心鑒進入密室,將這次殺了大清探王的兩個臥底探馬卻又被一個沒有現身的大高手掐斷了線索的事情講了一遍。
  心鑒道:“依老衲推測,這人當是探王本人了。老衲在鳥德鄰池時,曾要清海日月山日月王帶信去少林寺,找少林方丈傳書八大門派,讓他們盡出高手,追殺大清探王已布海。如若這已布海真在京幾一帶,卻爲何沒有八大門派的人在這一帶呢?莫非他們連探王已布海的一點影子都未捕到?”
  “兄長何不出去走走?看八大門派的人到了沒有?”
  心鑒答應了,立即便出去聯絡八大門派的人。孟大宇便去浴房中洗浴。
  孟大宇剛坐進浴桷,他的腦海中突然響起了“上神”的聲音:“崔公度要你爲他找一處講學館,你爲什麽不同意?”
  孟大宇一驚,急忙從浴桷中站了起來,抱拳作禮道:“小人正在洗浴,不便行禮。祈上神恕罪。” 
  “不必行禮。你繼續洗浴。你回答,你爲什麽不同意?”
  “小人正想請問上神,上神要崔公度開館講生存之道,卻讓他怎麽個講法?這京師學儒很多,別讓他鬧出笑話來。”
  “上神”的聲音說:“生存之道就是要和平不要戰爭。你沒看見你們那種大規模的兩軍對戰的野蠻衝殺,每一戰要死多少人?成千上萬,血流成河呀!你們爲什麽不懂得生命的第一個原則是生存?在銀河系的一百億個星系中、四十億顆恒星和上千億顆行星中,像你們星球這樣適合於高級生物種生存和發展的星球並不太多。你們卻不懂得一個高級生物種類進化爲智慧生物群落是何等的不容易!由於你們人類生命構成中的氨基酸、脫氧核糖核酸和脂肪酸等構成生命要素的元素自延壽命太短,太容易老化和衰亡,所以你們有一種根植於生命中的原始衝動。這種原始衝動構成你們人類的精神特徵,使你們的心理缺乏穩定,容易産生許多莫名其妙的怪異觀念。你們不懂得發展實用技術來解決你們人類的生存問題——哎,其實,由短壽命的生命元素制約的原始衝動,在你們掌握了高級實用技術後,不知是不是更不利於你們人類自身的生存——你們反而將全部智慧和體能用於掠奪、戰爭、欺騙同類、殘害同類等等可怕的生存競爭。雖然這種生存競爭是一種普遍的生物現象,但也只有你們人類,才將生存競爭弄成了一種大規模的有組織的可怕的戰爭現象。從你們的觀念開始産生文化起,戰爭的起因變得更加怪異一常常不是由於生存需要,而是由於觀念的影響發動戰爭。你們是智慧生物,有時卻迷亂得連生存之道在於和平這個最基本的道理都忘記了——從你們人類有文明史以來,你們有三分之一還多點的時間在進行戰爭。因此,有必要讓崔公度開館宣講生存之道。”
  孟大宇絕望地喊道:“神啊,你說的許多話小人都不懂!”
  “你不必急於弄懂。用你們東方宗教的一句偈語說,叫做‘天機不可泄漏’。”
  “可是,讓崔公度對他的聽衆講你講的那些話,整個北京的人,整個中原的人都會笑他的。因爲他們和我一樣聽不懂。”
  “你怎麽啦?你以爲崔公度講學像我們交談一樣隨便麽?不。他是一個儒學者。我們對他進行了 ‘智慧生物原體變異’試驗,他自己卻一點也不知道。他和你不同,你是在意識正常的狀態下成爲宇宙奴的。他卻是在休克中被做了核酸、蛋白質等多種生命元素的生理活性變異試驗。他完全可以從儒學的角度去宣講法治和善。善,這就是人類和平生存的最重要的一個因素。離開了它,連法治也不可能産生作用。”
  孟大宇一下子松了一口氣,他覺得他開始弄懂了:“我們武林人所倡導的俠義精神,不也是一種善嗎?”
  “不,它不是善本身。它只是善的一種異化現象。比如,以你來說,你這一生傷了多少人?殺了多少人?在你看來,你是在懲惡揚善,叫以殺止殺。可是,以殺止殺的限度在哪里?止境在哪里?以殺止殺的人一失去止殺的‘度’,就産生了新的惡。孟明達是你的祖先?”
  “是,他是小人的五世祖。”
  “他當年得到丌星人的太陽能綜合器,接受了等離子微粒流的輸入,成了一個體能上可發說是地球第一的人。他心地善良,可是,一憤怒起來就殺人無度。這就叫以殺止殺失度之後産生了新的惡。它的根源還是在於生命元素的快速老化沒有從物質活性上得到解決。生命特質中的原始野蠻衝動沒有消除,新的惡隨時會不自覺地産生。以殺止殺也就成了制裁惡的一種惡。所以,由教化産生的善,善本身,才是産生和平的最重要因素。”
  “神啊!”孟大宇大聲說:“你們既然有那麽高明的技術可以改變人的惡本性,何不將每個人都改變了呢?”
  “不可能。”那個聲音說。“單是把你們地球上的一個崔公度送去我們的空間站,我們的碟形飛行器就要以光速在宇宙中飛行一百三十二個小時。從空間站飛回你們地球,又要花去一百三十二小時。這樣在宇宙中航行就要費時十一天。以光速在宇宙真空狀態中飛行十一天,你們地球上就已經過了四百八十年。做一個原體變異手術或者做一個遺傳工程手術極爲耗時耗資。所以,不可能對你們地球人類進行普遍的種群改造。好了。立即爲崔公度開館。通話完畢。”
  “神啊,別走!”孟大宇大叫。
  可是,這以後,隨便孟大宇怎麽問,都沒有聲音再傳入他的腦海。孟大宇明白“上神”已經中止了談話,就不再問了。
  他陷入了沈思中。他坐在浴桷中,水變得冰冷,他也沒有感覺。他用力要記住“上神”所說的每一句話,並極力想弄懂它的含義。直到一雙手搭在他的肩頭上,一個聲音柔聲問:“你怎麽了?浴桷裏的水早冷了。”
  孟大宇回過神來,這才感到全身冷得發痛。他說:“蒙鄂格格,你先出去。我要穿衣服。”
  “我服侍你穿不行嗎?”
  孟大宇想了想,默默站起,接過蒙鄂格格遞給他的衣褲,很快穿戴完畢,一起回到臥室。  
  霸主宮的老家人認爲“朱秀蘭”是孟大宇的妾,所以讓二人住一個房間。孟大宇也不做解釋。他意識到對蒙鄂格格的責任,不願再作多的感情反復。他已經不是十八歲少年了。事實就是事實。要麽接受,要麽摒絕,不能摒絕時,就乾脆接受。
  蒙鄂格格依在他身邊問:“累嗎?”
  “不累。”孟大宇說。“蒙鄂格格,你見過你的父親已布海嗎?”
  “見過。那時我很小。等我長大時,他已戰死了。”蒙鄂格格說。“只是我從四歲起就住在鄭親王府。”
  孟大宇頓時明白,她見到的實際上是已布海的替身。他問:“你父親是和明朝人作戰戰死的,你恨漢人嗎?”
  “你問這個幹什麽?”
  “你回答我,蒙鄂格格。”
  “兩國交兵,互有死傷,這中間的恩怨其實是國與國之間的。像我們這樣的情形很少。很少能具體到個人仇恨上來。所以,我既然愛你,也就無法恨你。咱們別說這個好不好?”
  “假如是我殺了你父親呢?”
  “怎麽會呢?你五年前不是還沒有出江湖嗎?你又沒有上過陣,你怎麽會殺了我父親?”
  “假如是呢?”
  蒙鄂格格笑了:“百毒教主說你一輩子要幹的事就是找神珠神車。那個下春藥的蒙面人把你綁在樹上時也叫你交出神珠。你怎麽可能會和我父王在戰場上交手呢?”
  “蒙鄂格格,不要回避。假如我殺了你父親,你會怎樣呢?”
  蒙鄂格格笑了:“我很小時父王就已死了。你殺我父王這種事,二輩子也不會發生。你老問這些幹什麽?我已經是你的人了……我……這個月……沒來月潮……”
  孟大宇一聽,頓時瞠目結舌。這就是說,一個漢族和滿族兩種血統的胎兒,已經正式形成在兩個民族的戰爭年代了!
  孟大宇坐起身子,撫著蒙鄂格格說:“蒙鄂格格,你聽好,我這一生是不可能陪伴在你身邊過一輩子的。我有我自己必須去幹的事情要幹,這些事,都是我不要身家性命也必須去幹的。你很純,毫無兒女作態。可惜霸主宮不存在了。不然我可以送你回霸主宮。我自己隨時可能會有意外。今天出去,明天不知還能不能回來。我現在要爲你做些安排。首先我讓老叔老嬸終身保護你跟隨你。我再告訴你,我在五臺山清涼寺的山頂上,在一處山岩下面,埋藏了一箱金銀珠寶,價值大約八萬兩金子。我若出了意外,這筆財寶大約也夠你母子過這一生了。隔天我給你畫一張尋找圖。最後,我傳你真陽通天經的家傳武功,你留著教孩子。”
  蒙鄂格格大受感動。她抱著孟大宇的脖子涕淚道:“別說喪氣話,你不會出意外的。”
  他沒有回答。語言不能說明還未發生的事。只有發生了的事,才可以用語言去說明。未來的吉凶預兆,只有直覺才能感應。
  第二天,他回到錦衣衛,向吳孟明說明他要在外面辦點私事,爲一個朋友開一家講學館,托吳孟明找一處會館。
  吳孟明大爲驚詫,如此戰亂紛紛,開講學館幹什麽?人們都忙著逃避或應付戰亂,誰還來聽講學?但他明白像孟大宇這種高人,要辦一件事總是有理由的。吳孟明沒有多問,便爲他選定了廣濟寺附近的一家會館。這家會館是廣東人在京的聚會之處,因戰亂不斷,很多人回南方去了。只有幾個人守著數十間廂房和一個大會廳。吳孟明派人去三言二語就談妥了,又派軍校去佈置成了講學館,並派人出去張貼講學海報。
  三天後,講學正式開始了。
  北京並不是一個多霧的城市。相反,它是一個多風沙的城市。但這天早上,一陣濃霧籠罩了街道。霧將街道隔絕了,人們看得到的地方只有十數丈遠。
  崔公度坐在一尊講學臺上。他的左邊蒲團上坐著心鑒大師,右邊蒲團上坐著易容爲南星子的孟大宇。二人一著僧袍,一著道袍,而崔公度一身儒服。這就給人一種儒釋道三家聯合宣善的陣勢。
  濃霧開始散了,聽講的人還不見來。這等動亂年頭,也不知會不會有人前來聽講。
  這時,從會館的講學廳外面,響起了第一個腳步聲。
  一個身材高大的人,身穿一件樣式奇怪的黑色布袍。這種樣式在中原極少看到。孟大宇和心鑒卻都認得,這是西土宗教耶穌會的傳教士服裝。這人沒有戴帽子,大約他不是來宣講教義的,而是來熟悉中國學術的。他的一頭短髮直硬地向上沖著,凸眉凹眼,高鼻闊嘴,一看就知道是一個西洋人。
  孟大宇暗道奇怪,料不到講學第一天,來聽講學的第一個聽衆是一個外國人。
  這個西洋人走到講臺面前,微一彎腰,說:“我是歐洲大德意志國的約翰·亞當·沙爾·封·白爾。我的中國名字是湯若望。我是耶穌會教士。我有幸看見了您的講學海報。人類生存之道——這是一個令人非常非常感興趣的題目。我很榮幸我是你的第一個聽衆。這除了說明我的敬意和誠意以外,還說明另一個問題:如果你所宣講的學術在理論上違背了天主的旨意,我將用天主的教義來糾正你。學術是沒有國界的。科學是沒有國界的。宗教也是沒有國界的。因爲它們面對的是同一個人類。它只有一個至高無上的主宰——這就是天主的真理、拯救人類的真理。謝謝。”
  這個湯若望說完,便去一個蒲團上面對崔公度坐下。
  三人對望一眼,一時均感到既奇怪又意外,還是孟大宇道:“我謝捧場。聽閣下的意思,似乎想以西學來征服東方漢學?不知道我的理解是否正確?”
  湯若望說:“閣下使用‘征服’這個詞來說明一種學術上對真理的探討,是不恰當的。比如,在你們大明朝,你們欽天監的官員們對天學的知識就非常淺薄。他們連普通的日蝕月蝕都不能準確預報,而一見日蝕出現,就連該做的事也不敢做了,以爲日蝕是一種不詳的預兆,會使所做的事情造成失敗。這就不是真理。而是迷信。”
  孟大宇簡單地說:“你錯了。”
  “我錯了?我錯在哪里?”
  “錯在你根本不懂得欽天監的官吏們爲什麽要那樣做。他們不是不懂。他們比你更懂天學。但是,作爲對老百姓的一種統治手段,有時必須那麽幹。”
  “你們將天學服務於政治?”
  “統治。你在東方,請用東方人的辭句:統治。”
  湯若望想了想說:“理解了。謝謝。原來你們的心理層次那麽複雜。那麽,你知不知道聲音是怎麽傳播的?速度是每秒鐘多少米?”
  孟大宇一笑道:“聲音是自然傳播的,這是連三歲小孩子也知道的。”
  湯若望笑了:“你在用自然這樣一個包羅萬象的大概念來掩飾你對自然科學的無知。事實上,你們東方人的思維還處於一種抽象的覆蓋型的不準確狀態,根本沒有像樣的分科體系。讓我告訴你吧——”
  這時候,有一個年輕的道人走進了講學廳。這道人不過二十多歲,但他故作老成,留起了鬍鬚。孟大宇認識,他就是全真教龍門派律宗的高陽望。
  高陽望微一稽首,便去一旁選了一個蒲團坐下。
  湯若望繼續說:“聲音,這是發音源通過一定的媒介物質向遠方傳播聲波的一種運動形式。比如,我說話,聲波通過空氣的媒介作用,你才能聽到。如若沒有空氣,也就沒有傳播媒介,你也就聽不到了。”
  孟大宇說:“是這樣。可是,你只懂得這一點麽?”
  湯若望驚道:“這是世界上最新的聲學理論了,莫非你還有更深刻的更偉大的發現?”
  “有。”孟大宇笑著說。他潛運真力,採用傳音入密的武學功夫,對湯若望說:“湯若望先生,你能解釋這種傳音功夫的傳播媒介是什麽嗎?”
  湯若望陡然睜大了眼睛:“誰?是誰在說話?”
  孟大宇笑道:“我。是我在對你說話。”
  “不會吧?這講堂裏沒有一點聲音,我腦海裏卻有聲音。這是怎麽回事?莫非是天主在對我講話?”  
  “要我把剛才對你講的話再說一遍嗎?”
  “請。這正是我此時最強烈的願望。”
  於是,孟大宇又傳音入密對他再問了一次。
  湯若望滿臉驚詫:“真的是你在對我說話麽?”
  “是。”孟大宇說。“在東方,這是一種特殊的聲學。你不會吧?”
  “不會。”湯若望沮喪地說。“你這種傳播方式是怎麽運動的?發音源怎麽發出聲波?依靠什麽作媒介?爲什麽空氣不産生振動現象?而發出的聲音卻能傳入受音體?”
  孟大宇笑道:“這是東方人的秘密,不能告訴你。”
  湯若望想了想道:“那麽你知道聲音的傳播速度是每秒鐘多少米?”
  孟大宇呆了一下,他實在不知道。但他立即反問:“那麽你可知道光的傳播速度是每秒鐘多少公里?”他修習過佛學,於思辯技巧多少還有些掌握,所以以反問法來掩蓋自己的無知,以另外的問題來反問湯若望。
  湯若望大驚失色:“甚麽?你們東方有人在研究光或者說閃電的傳播速度?太偉大了!太偉大了!尊敬的閣下,不,尊敬的先生,請你告訴我,在東方的什麽地方,是哪一位最偉大的科學家或者說是哪一位最偉大的博物學家,在研究光的運動形式以及傳播速度?”
  湯若望一邊說,一邊站了起來,走到孟大宇面前,行了一個鞠躬禮。
  孟大宇抱拳還禮道:“你請坐下。聽衆在開始陸續來了。你問韻事情是東方人的最高機密。我不能告訴你。我只能對你講,光,或者說閃電,它的傳播速度是每秒鐘三十萬公里。你請坐下吧。”
  湯若望失望地回到蒲團上坐下,一時間,神情間充滿了敬意。他知道光或閃電的傳播速度極快。在西方還根本就沒有技術去測定光的傳播速度,甚至無法解釋光或閃電的物理性質。他不明白這個東方全真教道士怎麽會懂這些?湯若望連做夢也想不到,這個易容爲道士的人說出“上神”對他說過的話,實際上他自己卻根本不理解這話的意義。
  進來了一個僧人。
  孟大宇不認識。心鑒說:“這位是佛教禪宗臨濟派的憨璞聰大和尚。”
  孟大宇哦了一聲道:“久仰。”
  憨璞聰見座上三人一動不動,便伸手一招,禦使真力將擺在堂下的蒲團吸來六個,一時間,只見六個蒲團自己飛起,一個一個地自己疊在一起。六個蒲團疊在一起後,也就與講學台一般高了。然後,憨璞聰身子一晃,端坐在了蒲團之上。於是,他縱然坐在下面,也與講學臺上的人一般高了。
  憨璞聰沈聲問:“生存之道作何講?”
  心鑒大師一聲不響,袖袍一拂,頓時便有一股大力向憨璞聰的上身攻了過去。憨璞聰大驚,連忙雙掌擡起,打出兩股劈空掌力去與心鑒的推力相抗。哪知心鑒突然另一隻手輕輕一拂,憨璞聰坐下的六個蒲團,便有五個被拂飛出去,而且分散開來,擺在原來的位置,一絲不差,就像從未被人動過。憨璞聰因爲要運禦真力和心鑒對抗,。無法運功輕身吸住蒲團慢慢下落,於是,只聽砰的一聲,憨璞聰所坐的蒲團落了下去,便和高陽望、湯若望一般高於,比講學臺上的三人就矮了一截,體現了聽講人和講學人之間應有的差別。而憨璞聰推出去抵敵心鑒掌力的力道,發出時轟然有聲,發出後卻如泥牛入海,無聲無息地消失了。
  心鑒大師道:“矮坐,勿爭法相。”
  心鑒這話的意思是回答憨璞聰所問的“生存之道作何解?”他的意思是說:與世無爭,便是生存之道。這對話和動作,頗有禪宗臨濟派打禪機說偈語的味道。
  憨璞聰道:“原來是本宗。請問大師這易筋經內力從何而來?”
  “從來處來。”
  “來處已空。莫打誑。”
  “遊子早歸,又何必告人?”
  “大師是心字輩?”
  心鑒垂了一下眼皮。
  憨璞聰起身、作禮、然後退開三步,坐於心鑒一方的下角地上,連蒲團也沒有用。他的神情一下子變得甚爲恭謹。
  這時,外面又進來了人。這一次隻聽腳步聲沙沙作響,進來了一群道士。爲首一人,身穿金絲道袍。不用多問,誰都知道是正一教的教主張應京天師到了。
  張應京進來一看,立即咦了一聲道:“儒生這樣子並沒有什麽驚人之處,卻敢在京華之地開座講學,想來應當有些門道。請問先生,一向隱居何處?爲何無人認得?”
  心鑒道:“高人不著相,著相非高人。相逢又何必相識?問道又何須追查師承?張天師請坐。”
  張應京並不坐下,卻望著孟大宇道:“上儒左釋右全真,這個講學的陣勢也可以稱得上是國粹了。只是這南星子輩分既不夠,又從未聽說他有講學的修爲。南星子上座便不爲禮。小輩下來吧!”
  張應京說完,擡起右掌,向著孟大宇一招,實際上是已經運用了無比強勁的隔空吸力,要將孟大宇從座位上吸拖下來。
  孟大宇淡淡一笑,隨手一拂,一股大力便從袖端湧出,隨著張應京的力道湧了過去。這一手功夫無名無姓,不過是孩兒遊戲,你要拖,我便推。可是,孟大宇在時間上掐算得很准,竟然使得張應京既不能躲避、又不能換力反擊。只聽得咚咚咚三聲腳步響,張大教主連退三步,方才拿樁站穩,
  張應京正想發怒,只聽得講學堂中響起一個聲音道:“無量佛!張天師來聽儒家講學,又何必與他的護衛較力較技?”隨著話音,在南星子面前三步之處,已經站定了一位白髮白冉的老道人。
  張應京詫道:“這儒生是何來歷?竟能使武當派的少掌門當他的護衛?元元真人請對此事加以說明。”
  孟大宇站起,向元元真人作禮道:“師尊來了。請坐。”
  這個老道人正是全真教武當派的掌門人元元真人。前幾天心鑒在京師尋找八大門派的人,找到元元真人時,就向元元真人說明了他有一個朋友要易容爲南星子辦點事,請元元真人不要揭破。元元真人當下便假作師尊道:“儒師講學,咱們何必多禮?你去原處坐下吧。”
  說完,元元真人又轉身對張應京道:“天師請坐。且聽這儒師講得有理無理。”  
  張應京道:“你這徒兒竟敢對老夫出手,你這作他師父的竟也如此輕輕揭過。未免有失公道吧?”
  “阿彌陀佛!”只聽一聲宣佛聲在會館大廳中響起。衆人又是只感眼前一花,廳中講學台前已經多了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  
  這老和尚一現身,堂中之人便咦了一聲。只因這老和尚乃是少林派掌門人明性大師,他二十年不出江湖,只是每隔數年,在嵩山開座講一次佛經。這一次他竟遠隔千山,跑到北京這家廣東會館來聽講學來了,實在令人吃驚。
  張應京詫道:“大和尚不在少林寺面壁明性,卻跑到這裏幹什麽來了?”
  明性大師笑道:“千里前來,正求明性。”
  明性大師說完,自去一角蒲團坐下。元元真人也去那處,與他並排而坐。
  如此一來,張應京再也不便攪局。他去另一角蒲團上坐下,他的十數名長老門人也去他的身後坐下。
  這時候,又進來了一個身穿便袍的人。這人一在廳堂中出現,崔公度便大失所望。他認得這人,這人正是在東北嫩江平原上下毒殺了四十名大清侍衛的日月王。
  崔公度不悅道:“怎麽這半天了才來這十數個聽衆?而且儘是武林人!這個日月王,他在關外下毒,一舉殺死四十個人,手段何其殘忍?這等大惡之人前來聽講儒家之宣善,豈不是叫吾白費唇舌麽?”
  日月王作揖道:“先生。人各爲其主,人各爲其家,人各爲其國,人各爲其民族。人世間自古以來就是這麽分的。天下殺人者甚多,先生又何獨責怪在下一個人?”日月王見心鑒大師坐于這人左側,不敢放肆不恭,但又忍不住不辯幾句。
  心鑒道:“日月王請坐下。崔先生喝破了你的行藏,可怪老衲不得。他是儒家法學者。他不懂武林人的規矩。你勿怪他。”
  日月王道:“是。在下不敢。”
  張應京在座上大聲喝道:“大和尚,你究竟是什麽來歷?連日月王也對你如此恭敬,你是武林至尊麽?”
  憨璞聰大聲喝道:“張應京休得對我師叔無禮!”
  張應京大吃一驚:“甚麽?禪宗心字輩還有人在江湖行走?怪了,明性掌門,你進來怎地不與他見禮招呼?”
  明性大師道:“二十年來,老衲連自己都懶得招呼,又何必招呼他人?那豈非著相了麽?”
  張應京又輸了一招口舌爭,默然無語。
  心鑒歎息道:“妙!”
  他這個妙字,指的是明性答得妙,還指崔公度無意中喝破了日月王行藏,而憨璞聰又無意中喝破了自己的行藏。這等無意的喝破,實在是發生得很妙。  
  正一道教副教主張應和這時候見他兄長有些下不了臺,便說:“這位崔先生既然開座講學,又怎地還不開講?”
  崔公度道:“這京城中的儒官學友爲何不見一人前來?”
  孟大宇道:“當朝錦衣衛指揮使吳孟明將軍帶人在外巡查警衛,大約見這講堂中武林人多了,萬一鬧起事來,傷及文入學士,反而不美,所以擋了些駕。今日乃是先生第一次開講,而來的卻多是高人,這些高人雖是以武學爲主修的高人,但文事修卻也不輸于京城中的上章擬折者。這位湯若望,萬曆四十八年到澳門,崇禎三年到北京,精通西學,著有《崇禎曆書》一冊,是繼西洋傳教學者利瑪竇之後的來華西學高人。那一位年輕的道長,乃是當今中原集道教武學、經學、醫學於一身的異人。中原武林人稱王半仙。這位憨璞聰大師,于佛典《心經》素有研習,在地方講學,從者如雲,所以,今日來人雖少,卻與一萬八千聽衆無異。好在先生今日只是開頭,以後遊學天下,自然聽講者就更多了。”
  崔公度歎了口氣,直了直腰,開始講學。  
  他講:“在坐以道家爲多,想必都知道《莊子·山木》篇裏的一個故事。莊子與弟子一齊去訪友,路上看見有人在伐木。這人伐了許多木材。但有一棵大樹卻留在木樁中間沒有伐斷,非常顯眼地存活著。莊子的學生問爲什麽這一棵樹你不伐它呢?伐木的人說:因爲它是廢材,既彎又遭了蟲蝕。到了朋友家中,朋友殺鵝款待他們。朋友說,這只鵝不叫,是只病鵝。於是,莊子的弟子問莊子:‘昨日的樹木因爲不成材保全了性命,今日的鵝卻因爲不成材送了性命,先生以爲有材好,還是無材好?’”
  “莊子笑曰: “周將處夫材與不材之間。”
  “這個典故,一直被後人用來說明一個人要善於全身、善於遠禍避害。人若處於夫材與不材之間,便不會因是夫材而像夫材木一般被伐,便不會因是不材而像不材鵝一般被殺。一個人如是處於夫材與不材之問。處事便可少了許多意外的侵擾。”
  說到這裏,崔公度停了一下,大約是在想如何接著講下去。
  高陽望立即接過話頭道:“先生所講,乃是全身避害的至理。家師也曾引用來勸化過世人。可是,在下也有一個故事。這個故事,其實算不上故事,因爲它就發生在去年。
  李自成本來是一個受盡明朝官吏欺壓的好漢,活不下去,他便起來造反。他的義軍被明朝官軍圍剿。只剩幾十騎逃進商洛山中。他爲了發展義軍,對百姓很好,於是,百姓擁載他,紛紛加入他的義軍。可是,他有了百萬義軍後,他開始將全部心智用去考慮如何奪取天下。這時候,他對老百姓淡漠了,他因爲驕傲自大而忘了老百姓。
  李自成圍開封府時,久攻不下,便採用斷糧方法破城。駐在北岸的明軍親王周王想向開封運糧,用軍隊運不進去,便抓了幾百個青壯年老百姓去偷運糧食。明軍想的是,這些運糧的百姓縱然被抓,而義軍大約也就不會像殺官軍一樣殺這些運糧的百姓。而官兵就可不損一兵一卒,保存實力了。
  這些偷運糧食的百姓被李自成的大將郝搖旗抓住了。郝搖旗對李自成說:“我們自己存糧不多,沒有東西給他們吃。不如全部斬首,將屍體扔進黃河,使北岸和下游的官軍看見,以後再也不敢派人向開封接濟糧食。”
  “闖王李自成當時正在爲別的事心煩,沒有多想,就點頭說:‘可以,殺了吧。’”
  “闖王李自成的另一個大將田見秀忙道:‘這樣處置不好。老百姓並沒有罪。他們是被迫給開封送糧。殺了他們會失去老百姓的心。’”
  “牛金星、李岩也主張不殺。”
  “李自成最後同意不殺這五百個老百姓,但他卻補充命令道: “每人剁去一隻右手,讓他們也知道這種事以後不能再做。”
  “陽望想借這件事情說的是:這些百姓,恰好處於崔先生所講的夫材與不材之間。可是,他們做不到全身遠禍。爲什麽呢?因爲他們處身於本朝最大的大動亂之中,處於大劫之中。大劫,天下大亂之劫。大劫,兵荒馬亂之劫。大劫,民不聊生之劫。大劫,天地大悲之劫。此時的中原,關內關外,大江南北,皆是遍地喊殺。先生你卻在這裏講夫材、不材,講全身避禍之道,在下實在不明白先生用意何在?”
  孟大宇在一邊越聽越是心驚。只因高陽望講這種事,是對莊子典故的力駁。本來天下如此之大,人間事如此複雜,有什麽典事典理能用以解釋整個世界?
  誰知高陽望話音剛落,崔公度已經大聲說話了:“這就是‘無動而不變,無時而不移’了。劫是怎麽生成的?道長能解釋嗎?”
  高陽望說:“劫憑天意生成。”
  “天意又是什麽?”
  “上天之意,蒼天之意。冥冥之中神靈之意。”
  “看得見摸得著嗎?”崔公度輕聲問。
  “你——?”高陽望驚道:“你怎麽會說出如此對上蒼不敬的話?”
  “因爲你援引事例反駁我時很正確,解釋一種惡産生的根源時卻錯了。我們在講人類的生存之道,當然要從人性的根源上去尋找解釋了。而你卻用宗教中最含糊不清的詞句來對劫的生成作最無聊的解釋。”
  高陽望想了想道:“這倒也是。我們在面對一件無法解釋的事物時,總是說這是天意。於是我們就心安理得了。先生請講劫是怎麽生成的,陽望恭聆教誨。”
  崔公度講:“人一生下來,便要吃奶。長大些時,便要吃飯。道法自然,這才是天意。人的天意就是人的人性。人的七情六欲就是人的本性。人的本性是希望得到滿足的,不滿足就會難受,難以忍受。這就是惡本源。老子說: ‘生之謂性’。‘食色,性也。’食,便是人之生命的生存欲望;色,便是人之生命的種種精神衝動。人的生命的種種生存需要得到滿足,便可能爲善,不去偷搶騙,不去掠奪他人的生存物質。可是這時候‘色’的活動卻就強烈起來。而獲得‘色’的滿足比獲得‘食’的滿足要艱難得多。以‘色’的最淺顯的意義去理解,它是指女人。你愛一個女人,而這個女人卻不愛你,或者因爲其他原因得不到她,你會像餓極了一樣同樣地感到難過。於是人可能像偷搶騙食物一樣偷搶騙女人。這也是一種惡本源。食和色是兩種惡本源。生存的得不到保障會産生惡,而生命的生存得到滿足後,精神的衝動得不到滿足仍然會産生惡。由 ‘色’而生出的惡甚至比由 ‘食’而生出的惡更強烈、更可怕。”
  崔公度講:“於是,苟子說:‘人之性惡,其善者僞也。’荀子是中國的持性惡論的老祖宗。他說,如若‘從人之性、順人之情,必出於爭奪,合於犯分亂理,而歸於暴。’一句話便將人類惡本源的惡表現說了個透。”
  崔公度講:“於是你惡我亦惡,你惡一分我要惡二分。於是惡的種類越來越多,惡的方法越來越陰險。”於是惡的人惡的事久而聚之,聚而大之,大而長之,長而劫現。”
  孟大宇大叫:“好!”他實在料不到崔公度會講得這麽透徹。
  下面的聽衆中,元元真人頷首微笑。明性掌門人說:“佛有四諦說,與儒家之說中解釋罪惡與苦難的見地有異曲同工之妙。”
  高陽望道:“惡多而生劫,這也說得過去。”
  崔公度再講:“莊子適逢其時,睹惡太多,勸人全身遠禍,最後幻想化成了蝴蝶,逍遙去也!那實在是個人的小‘全身遠禍’,在人的一生中面對現實中無法回避的生、死、榮、辱,大、小、壽、夭,不能自己,便希望超越現實。可是,避於大山、藏於巨澤,遠離人類,實在是大違人性的一種逃避人生,因爲人是一種群居性的智慧生物,是萬物之靈,又豈能退化到原始狀態?”
  聽到這裏,孟大宇已經明白了,這是“上神”在以“傳音入密”功夫提示崔公度!因爲崔公度在宋朝不過是長於詞、賦的文學家,他縱然寫過什麽《熙甯稽古一法百利論》而得王安石賞識,也不可能將“生存之道”講得如此有層有次。
  崔公度再講:“荀子深思了‘由惡而生劫’的人世人生由食色之性所生的種種罪惡,而提出了禮法兼治的政治主張。他說: ‘將有師法之化,禮義之道,然後出於辭讓,合于文理,而歸於治。’治什麽?治惡。惡得治而劫不生。怎麽治?師法之化、禮義之道。這就是後來注家所注的教化之治與國法之治。”
  張應京大聲問:“誰來治?‘治之權’歸於誰?”
  憨璞聰笑道:“治之權自然是歸於天師了!”
  衆人大笑。
  張應京正待發怒,崔公度大聲道:“安靜!治之權,其實正是人類生存之道的根本之所在。從黃帝到堯舜禹,治之權還歸之於氏族、部落中之民衆百姓。大事皆由大家議而公決。以後不知從何時起,就開始歸於帝王了。治之權便明確規定屬於皇帝,名曰皇權。這皇權,實在是從強暴之中産生出來的。打天下的開國立國之君,誰不是南征北戰東伐西討?一將功成萬骨枯、一君登極百將亡。弄到後來,皇權成了萬惡之惡。遠的不說,清軍俘殺大明百姓,動不動便是十萬八萬,幾十萬,青壯強入清軍,老幼分給清國的親王大臣爲奴,婦女便賞與八旗貴族作了玩物傭婦。這是何等巨大之惡?而大明朝的皇權呢?不但不用以治惡救民,反倒弄得貪官叢生,汙吏遍國,文官偷國庫,武官吃空餉。皇權不治惡,反而生大惡。弄得民不聊生,官逼民反。”
  崔公度更大聲講道:“而民反之後呢?不過又成了一些心機深遠者當作改朝換代,推翻舊皇朝,建立新皇朝的工具,又成了新的開國之君進行南征北戰、東伐西討的刀槍利刃。勝了,是新君登基,一個新皇帝用武力得到了治天下之權。於是,一個新皇朝又將歷史上的大惡重來演示一次,再一次由上升而走向腐敗,再演一次歷史劫。民反之軍如若敗了,那麽百姓更慘,被追捕得東藏西躲、日無甯時。”
  心鑒大師合十道:“阿彌陀佛!老祖宗,心鑒佩服!”
  孟大宇翻身跪下道:“那麽,請先生訓講:人類的生存之道在哪里?”
  崔公度大約也想不到自己會講得這麽動人,他被自己的講學感動得熱淚盈眶。他前半生爲口吃之疾所苦,這次再生回陽,連口吃之疾也消失了。他大聲問:“神啊!請你訓示,人類的生存之道在哪里?”
  講廳中一片寂靜。
  崔公度點了點頭,講道:“首先在和平。然後在教化。最後是法治。而治之權,恐怕最後還會像上古一樣,歸還于百姓。如若能有和平之境,教化之本,便在勸人爲善。儒釋道三家,儘管出過許多貪儒、凶僧、惡道,但本旨還是在宣善,勸人爲善。善生而惡仰、善長而惡消。於是,由教化而生之善,便會化除劫殺,生成和平,人類也就得以生存,再謀發展。” 
  孟大宇涕淚道:“小人有生之年,定當追隨先生——”
  孟大宇一句話還未說完,只聽一陣馬蹄聲外面急促地跑過,接著傳來有人被撞倒的慘叫聲,隨後,一個聲音大叫:“居庸關失守了!守將唐通和太監杜之秩投降李自成了!”
  講學堂內,衆人大驚。
  高陽望首先站了起來,走到崔公度面前,深深一揖道:“先生所講之言,深合上古之訓。只是先生說的有一點,陽望還未領會。先生集古訓而言:教而化、化而善、善而治、治而存,是不是不能憑空而來?在當今這種亂世亂人亂心之際,還須先有一明聖國君來導引這種教化之善?”
  崔公度苦惱地說:“這也是無法之法吧。”
  高陽望又深深一揖道:“多謝先生,弟子告退。”高陽望說完,匆匆地走了。他以弟子自稱,實在是恭敬得無以復加了。
  張應京坐在蒲團上大聲問:“請問儒先生,道門諸仙諸聖,難道全不在先生眼中麽?”
  崔公度答道:“高神高仙高聖高賢受萬民景仰,更當以蒼生爲念,又何必步步香車,煙火緊隨?天師切記,老君說過:‘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這‘道法自然’的含義,就是‘生而不有,爲而不持、長而不宰。’請天師萬勿持道自傲。”
  張應京一聽,怒火更熾:“臭儒!你將太上老君和莊聖祖揶揄了一番,你還本天師一個公道來。”說罷,身形一彈而起。
  心鑒大師身形一飄,輕如飄絮地向張應京飄去道:“張天師,你要甚麽公道?老衲奉陪!”
  心鑒一飄出,少林明性大師、武當元元真人等人便一齊退開,擋在崔公度身前,而孟大宇卻站在崔公度身後,只離二步。
  張應京喝道:“爾等退開!讓本天師會會少林心字輩的深淺。”話未說完,已經遙遙一掌向隔著三丈距離的心鑒和尚劈了過去。張應京掌刀一劈出,只聽得風聲尖利,已照直向心鑒斜劈過去。
  心鑒喝道:“正一真氣刀!好!”身形一側,一指點出,一道猶如朝陽一般的橙光一閃,聲厲如嘯,有形有質的真力猶如飛箭一般直向張應京射了過去。
  張應京識得厲害,連忙躲開。心鑒的隔空指力打在一根頂梁柱上,隔著三丈距離,竟將頂梁柱射出了一個小洞。而張應京的正一無形氣刀,也將地上的一個蒲團破爲兩半。
  “好呀!連金鋼指也使出來了!”張應京大怒。二人這一過招,雖未硬碰,但功力盡展,表面看來在伯仲之間,而心鑒那一指隨意點出,意態悠閒,竟使人無法判斷他究竟出了幾成功力。
  崔公度大聲說:“且慢!”
  衆人大驚,盡皆望著講臺上的崔公度。
  崔公度向張應京一揖道:“天師請上座。”
  “本天師上坐作甚?”
  “請天師上座宣道證經,題目嘛,不妨也講生存之道。公度也去地上坐而聽講。”
  衆人一聽,盡皆笑出聲來,料不得這崔公度竟如此機才。
  張應京一聽,頓時哭笑不得。他這一輩子一半的精力花在打熬內力渴望欽封上,連祖宗的《太平經》和《周易參同契》都未參熟,此時又哪能在天下高人面前,從道教的學術角度去講什麽生存之道?
  崔公度道:“講學之道,在於以思辯證真諦。思辯無能,訴諸武力,豈是君子風度?”
  衆人一聽,又是一笑!
  正一教副教主張應和見本教教主下不了臺,連忙上前道:“先生所講乃儒家之學,咱們所修有異,原不足以非要辯個輸贏。咱們另有要事,今日失陪。”說著,張應和扶住乃兄之手道:“教主金玉之身,何必與這寒儒嘔氣?”
  正一教十數名教衆,擁著張應京出去了。
  張應京一夥剛走,德國傳教士湯若望便走了過來,對崔公度笑著說:“崔先生所講的學術,我聽懂了大半。我很佩服你的哲學思想。只可惜你用的語言生澀難懂,以至我沒能完全領會你的講學內容。我希望能得到一份你手寫的講稿,我要將你的講學翻譯爲西方的文字,讓你的思想對西方的哲學思想和社會思想有所補益。另外,你很有雄辯和演講的才華,我誠懇地邀請你加入天主的宗教。你若願意,我將組織一次極其隆重的儀式,親自爲你舉行洗禮。”
  崔公度搖頭道:“我對你的宗教一點也不瞭解,也不願改信別的宗教。你住在什麽地方?我會請這位壯士給你送去一份手搞。”他指了指孟大宇。
  湯若望沮喪地說:“非常遺憾你不能成爲天主的信徒。我住在廣安門牛街禮拜堂。我隨時恭候你的大駕光臨。你如能告訴我你的住址,我將造防先生並請教東方的學術問題。”
  孟大宇連忙說:“崔先生目前寄居在朋友家中,住無常址,交友憑緣分,以後再說吧。”
  湯若望行了告別禮,走了。  
  這以後,明性大師、元元真人、憨璞聰、日月王和崔公度三人就在講堂中閒談,因爲孟大宇和心鑒要等天黑之後,才能將崔公度送回秘密居處。
  孟大宇一直悶悶不樂。眼看正一教主那麽狂傲,而自己的兒子還被扣在正一教手中作人質,此事只怕不好善了。自己易容爲南星子,也瞞不了多久,行蹤一暴露,正一教又會追殺上來。自己倒不怕,可崔公度怎麽辦?
  天黑之後,各人星散,自去追查大清探王。據日月王講,他在石家莊看見一個蒙面人,其身形很像混入日月宮作婿的那個人。因是黑夜,他追了一陣追丟了,所以才引了八大門派近六十名高手追來了京城,誓要殺了大清探王方才罷休。
  夜深人靜時,孟大宇帶著崔公度飛身上房,向秘密居處飛掠而去。心鑒跟隨在後面,查看有沒有人跟蹤。
  崔伯易回到住處後,便關進了他自己的房中,展紙揮毫,奮筆書寫,一寫便是三日三夜,連吃飯也叫送進他的房中。心鑒在家護衛他。孟大宇又去了錦衣衛便宜行事。
  一連數日,衆人查不到有關探王的半點痕迹,而這時候,李自成的前部兵馬,已經過了京師門戶昌平,直抵城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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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8, 07:46 AM   #1244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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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兵臨城下

  崇禎皇帝朱由檢,是明帝國的第十六任皇帝。甲申年是他在位的第十七年。他這一年是三十三歲。
  居庸關守將唐通和監軍太監杜之秩投降李自成後,不日昌平就被攻破了。總兵李守榮戰死,監軍太監高起潛逃走,督師李建泰投降。京師大震大危。京城週邊三大營兵馬,一看見李自成的部隊,便降的降,逃的逃,數日工夫,三大營軍馬便煙消雲散。
  李自成的兵馬還未攻陷居庸關時,崇禎便已令人飛馬召兵勤王。可是,沒有兵來。不知是遠水救不了近火?還是沒有得到傳召?還是不受君令?總之看不見勤王之兵。而李自成的大軍已經如飛將軍從天而降,將都城圍了起來,一下子便圍了個水泄不通。
  這天早上,天色朦朧之際,一個身穿風披的瘦削男子,在一大群錦衣衛軍校的保護下,登上了阜成門城樓。他一聲不響地走到城樓下的箭垛前面。他臉色蒼白,緊咬牙關,雙眼一眨不眨地望著遠處屹立在晨霧中約隱約現的一個巨大將台。
  這個巨大將台是李自成圍城之後令軍士用麻袋裝的泥土地一夜之間堆積起來的。它比京城的城牆略高一點,方圓卻有二十丈左右。四周是層層疊疊的營帳,錯落有致地一層一層向後布去,沒入晨霧之中。軍馬的嘶叫聲此起彼伏。炊煙四起,正是軍營中造作早飯的時候。那炊煙和晨霧滲合在一起,使人看不出百丈之外。這種煙和霧的封閉,使得被圍在城中的人感到更加窒息。
  那個站在阜成門箭樓下望著敵軍將台的人不說話,四周的人誰也不敢說話。
  這個瘦削的男子,便是崇禎皇帝朱由檢。他望著天。天是灰濛濛的。他的一生也是灰濛濛的。不管他怎麽勤於理政,他總是沒能將盛京瀋陽從滿人手中奪回來。朝中的大臣,不管他寄予了多少厚望,總是以失敗、變節、誤事來回報他。他令秉筆太監王承恩寫洪承疇的祭文,花了多少心血,他改了多少次?結果那狗才不但沒有全節,反而降了滿清。陳新甲本來可以議成明清之和,使他可以抽出兵力來剿平李自成,避免兩條戰線作戰,結果,陳新甲將議和條款放在書房,被那該殺的書僮當作塘報抄出去,弄得主戰派一片朝議。聖明君主又哪能向滿夷議和?和議只好作罷。而國內的平“賊”之軍更使他失望,不是變節如眨眼,就是逃得不知去向……。
  他心中是多麽失望啊!他的愛妃死了,他只輟朝五日,便又是四更半起床、五更拜天,然後上朝議事、下朝召見大臣,晚上更要批各地的奏摺。溫慧可人的乾清宮待女總管魏清慧,多少次在他疲乏欲倒時服侍得他動了感情,他將她摟在了懷中,扶在了膝上,最後還是將她推開,又去批閱奏摺……
  “天啊!”崇禎皇帝在心中喊道。“當你決定要滅一個人的時候,不管他怎麽勤政克己,你都不向他伸出救援之手嗎?”
  他突然想起了陳圓圓。
  陳圓圓還在蘇州走紅時,他便聽人談起來了。只是他貴爲天子,又要樹立聖明形象,不便召幸一個民間歌妓。後來,田妃與他父親爲了讓他一樂,將陳圓圓送進了宮中。哎!天呀,那不是女人,那是女妖!太美了!太溫柔了!太動情了!歌喉太甜了!眼波也太水了!她的一切都是那麽“太……!”唯其如此,他只聽她唱了一支曲子,便令人擡出宮去了。他不敢要!他怕亂性,怕爲她廢了朝政!他還想盡全力挽回大明朝殘破的江山!
  “天啊!”崇禎又在心中喊道。“勤王之兵爲何還不來呢?你真的要滅由檢于甲申年嗎?”
  突然,崇禎看見對面的土臺上出現了一夥人。爲首一個大漢,頭戴氊帽,在衆人的簇擁下走到將台邊上。由於隔得遠,加上晨霧中裹著炊煙,崇禎看不清那個大漢,就是號稱擁有百萬義軍的新順王李自成。崇禎聽人說,李白成今年是三十八歲,比他大五歲。
  那大漢在對面將臺上喊話道:“對面可是由檢老弟?”
  崇禎皇帝突然憤怒得全身哆嗦起來。他沒有說話,他更不能回答。他心中怒駡:好狂的亂賊!
  吳孟明道:“啓奏陛下,容臣射他一箭,看能不能誅殺了此賊!”
  崇禎的身子停止了哆嗦,點了點頭。他聽說李自成只有一隻眼睛,另一隻眼晴是在攻開封中了箭被廢了的。他擡頭望天,心中默默祈禱:天呀!讓李自成死于這支箭吧!
  吳孟明接過一名軍校遞過來的弓,僅用手指彈了彈,便道:“太軟。換一張。”
  換過了一張硬弓,吳孟明拉滿了它,幾乎要拉到弓弦折斷的地步,嗖地一箭射了出去,可是,那支箭只飛了五十丈多一點,便落了下去。李白成的將台太遠,看去約有八十丈左右。實際上由於霧和煙的原因造成的視覺差異,那將台是在百丈之外。因爲將台要防京師城牆上的紅夷大炮,所以築在它的射程之外,築得較遠。而最硬的常用弓,不過射一百五十步或一百八十步。三步一丈,也就是說,只能射五六十丈左右。
  崇禎輕聲說:“再射一箭!”  
  吳孟明再次搭箭拉弓,他想拉得更滿些,射得更遠些。可是,哢嘣一聲響,弦斷了。
  李自成在那邊哈哈大笑:“由檢老弟!鴻基替天行道,爲民請命,別說弓箭,就是紅夷大炮也打不死本王的!”
  李自成的部下一齊大笑。
  崇禎皇帝一聲不響,轉身就走。  
  崇禎回到宮中,他問東廠提督太監曹化淳:“朕昨日令你募兵守城。募到多少?”
  “啓奏皇上,連老弱一共募到三萬。”
  崇禎怒氣衝衝地道:“三萬?還包括老弱?那麽大營兵丁還有多少?”
  “大營……大營……”曹化淳有些口吃。
  “快說!”
  “大營兵在昌平失守後就散了。總共……收集起來,也不過一二萬人。”曹化淳一邊說著一邊就跪了下去。他怕崇禎一怒之下遷怒於他,使他不明不白地成了替罪羊。
  哪知崇禎一聽,反倒冷靜下來。
  “李自成圍城有多少兵?”
  “聽說……是二十萬。”
  “那麽,城中這幾萬兵馬怎麽抵擋得到勤王大兵到來之日?”
  “這個……”
  “再去招募!北京城百萬百姓,會找不到守城之人麽?”
  “是,奴才這就再去招募。啓奏皇上,軍餉……怎麽解決?”
  “依例國庫支取,這還用問麽?”
  “國庫……早空了!”
  “砰!”崇禎一掌拍在便殿的禦案上,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了。
  曹化淳伏在地上,再也忍不住地發起抖來。連吳孟明和其他在場之人全都跪下了。誰也不敢作聲。
  崇禎閉上雙目他心中又一次喊:“天呀!你要亡由檢于甲申年麽?”
  良久,吳孟明奏道:“啓奏陛下,依臣之見,不如向北京城中的勳戚大臣曉以大義,讓他們捐資助餉。”  
  崇禎睜開雙目道:“也只好如此辦了。你們退下去吧。”
  吳孟明又奏道:“臣還有一言,不知可奏不可奏?”
  “講。”
  “勤王之兵,路途遙遠,且多阻隔。京中兵卒,又不足以守城。臣想,留得青山在——”
  “別說了。”崇禎打斷吳孟明的話。“你已經奏請過了。大明朝二百多年的根基,在這北京傳到朕的手中,朕如離京他往,縱能避一時之安,卻免不了讓後人恥笑。你們退下吧。多將精力放在守城上面。”
  這話雖然充滿了王者之“氣”,但崇禎心中明白,他不是不想走,而是無處走。他的軍隊,大部分都在守疆和平亂兩個戰場丟失了、潰散了。他一離京,李自成必在北京宣佈登基,登基後更會派兵四處追捕他,他將被追得如喪家之犬,結果還是免不了一死。崇禎覺得,他活著離京讓李自成在正統的皇城登基,和他死在京城,讓李自成在他死後才登基,吏官在寫史時,史論上是會完全不同的。
  吳孟明回到錦衣衛,立即派人去找“南星子”。錦衣衛三大台柱高手死後,他手下已無應變之絕世高手。如今他只有死死依賴“南星子”、“郭一陽”了。通過他們,可以將一大批八大門派的武林高手暫時拉過來爲“禦駕”所用。
  不時,那個軍校飛奔而來,報說南星子被正一教的道士們圍在唐花塢的假山上,正在爭淪不休,看樣子會打起來。
  吳孟明一聽,立即飛身向唐花塢飛掠而去。
  七個道人將“南星子”圍在一座假山上,爲首張應京、張應和,四周是正一教的三個長老和兩個堂主。
  張應和正在說:“南星少俠是武當派的掌門弟子,爲何連一招‘三旋身刺七星’都使不規矩呢?豈不是怪事?”
  “南星子”道:“在下隨意揮灑,何必強求什麽中規中矩?”
  張應京道:“不必多說,叫他先將崔公度交出來!”
  孟大宇一聽他想搶崔公度,不禁動了真怒,脫口罵道:“做你牛鼻子的春秋大夢!”
  誰知他這一脫口罵人,露出了本來的聲音。張應和一聽,立即大叫:“明白了!在下見了南星少俠後,一直在想,南星少俠的身材氣度像一個什麽人?如今在下可想起來了。啓稟教主,這南星子就是屬下在關外追蹤過的孟三雄孟大宇!”
  張應和話音一落,衆道人一齊大叫,各人蓄勢更盛,將孟大宇圍得更緊了。
  張應京詫道:“他真是孟三雄?”
  張應和喝道:“是!讓屬下去揭穿他!”說罷,張應和飛身一縱,身形猶如狸貓射牆,向站在假山上的孟大宇撲了過去,一柄長劍幻起無數劍花,向孟大宇身上七處致命大穴刺去。
  張應和使這一招“一幻摘七葉”的殺著時,直等身形射至孟大宇身前五尺才施展出來。這一招殺招的霸道就在距離上——中間只有二尺的距離空間連施七記殺招,快如閃電,密如雨點,對手如是不以得心應手的功夫應敵,那是要措手不及的。
  果然,只聽得當當當……七聲脆響,張應和的身形倒飛下來,落在假山下面,身形竟一踉嗆。張應和於這一招上輸了,卻高興得大叫:“教主可認得出這一招?”
  張應京呵呵一笑道:“‘真陽七腕花’!好!孟三雄,將你臉上的人皮面具揭下來吧!”
  孟大宇見自己已被喝破,當下便想摘下人皮面具。但他轉念一想,只有張應和見過自己,如是摘下面具,豈不是讓正一教在場之人都認得自己了?當下便不揭下,冷笑道:“在下是南星子也罷,是孟大宇也罷,都和各位無關。但在下既然被各位纏上了,說不得只好打一場惡戰。來吧!張應京,你以爲你設計將霸主宮燒殺一空了,便是天下第一高手第一大教了麽?” 
  張應京目露驚駭:“誰講是老夫設計燒殺了霸主宮?”
  孟大宇是何等心智?怎會看不出張應和目光之中的驚駭?他于喝戰之中,夾了一句“詐”言,那是順便詐張應京一句以探虛實,不想一試之下,張應京目露驚駭,明顯心虛,已經暴露出他與血殺有關,如若不是主謀,至少也是參與者。
  孟大宇道:“你若不是屠殺霸主宮的主謀者,孟大宇的兒子怎會被你正一教抓去龍虎山囚作人質?”
  張應京道:“霸主宮被屠時,老夫在泰山辦事。聽到消息時已是第三天了。老夫帶人連夜趕去,趕了兩天。老夫是在霸主宮被屠的第六天早上到達的。泰山上的僧道二家均可作證。老夫到達霸主宮現場時,官府已派人將死人埋了。老夫雇了三十個鄉民挖掘廢墟,要尋找八脈飛龍七十二式秘笈。不想挖出了一間地下室,找到你妻子和兒子。當時你妻子已死,她是將血管割開,以血餵養地窖中的小兒,所以你兒子才活到第八天時還完好無損。孟大宇,如若不是老夫,你那兒子頂多再熬三日,也是死定了!老夫實在還是你的兒子的救命恩人。至於老夫以他作人質,那也在情理之中。因爲百年前你霸主宮的始祖許小薇偷了我正一教的鎮山之寶八脈飛龍七十二式,老夫要你們以秘笈來換回兒子,難道也違反了武林道義麽?你事前會一點也不知道血殺的籌劃麽?”
  “無可奉告。因爲以老夫的身份,既不能對你說不知道,也不能對你說知道。”
  “那麽,我兒子此時在哪里?”
  “在龍虎山。說與你聽了,也不怕你去偷得走!你除了以秘笈來換回兒子,別無它途。”
  “那我只好捨棄兒子了。”
  “怎麽?你不願以秘笈換回兒子?”
  “沒有秘笈呀!你叫在下用什麽去換?”
  “當年不是你霸主宮的許小薇偷去的麽?你還要抵賴?”
  “抵賴什麽?縱有秘笈,你們不是已將霸主宮燒爲平地了麽?那秘笈又不是刻在鋼板上。寫在羊皮紙上的東西,禁得住一把火麽?”
  張應京一聽,頓時呆如木雞。
  張應和大聲說;“那神龍飛天的運氣和變勢法門,你不是已經學會了麽?你可以抄出來,仍然可以換回你的兒子。”
  “這個——在下作不了主。”
  “這什麽?”
  “只因霸主宮的霸主孟正流尚在人世,他不同意,在下可不敢隨便筆錄於人。”
  張應京大驚失色:“孟正流還在人世麽?他在哪里?”
  孟大宇一見張應京張惶失色,便失聲笑了起來:“他麽?他正在一處深山修練一種絕世邪功。那是霸主宮歷來禁止修習的。如今霸主宮遇難,只怕他要破戒了。我猜想他此時可以將八脈飛龍四十九式一口真氣飛空七十二式。等他能一口真氣飛空三十六式時,他便會到龍虎山來割牛鼻子了!”
  張應京的額頭上冒出了汗珠。這個孟大宇還講個理字。那個孟正流就不同了。那人比他的老祖宗水麒麟還邪門。一個眼色不合他的意。一聲冷笑便動手殺人,武功低的立時就丟了腦袋。他從不講理,只講理字的那個偏旁:王。他若能將神龍飛天七十二式一口真氣演完,那是二百數十年的功力,龍虎山還有誰能奈何他?
  孟大宇道:“你們好好地替我帶著兒子,在下此間事了,便要去龍虎山接他。那時不見了兒子,龍虎山那八百多個道士可不夠下酒。”話音一落,孟大宇已經飛身而起,運起了八脈飛龍七十二式的神功,在四丈高的空中沖升、平飛、折繞、迴旋、俯衝,再沖升、停空、下落、又再變式而起,做出了種種神龍飛空動作。孟大宇爲了節省真力,並不發掌擊爪,隔空抓打,只在他飛演到第十七式時,才在最後一式上發出一記神龍飛天抓力,將他飛起時所站的那一尊假石山,隔著四丈距離,抓得粉碎,那勢道實在是嚇人至極。
  孟大宇落下身形道:“百年來,正一道人只怕誰也沒有見過這門神功。在下功力不高,一口真力只能飛天三十六式。且速度不快。孟正流演練之時,那是一團灰影在天空翻騰,那才著實叫人羡慕。”
  孟大宇現這一手,自然是爲了威懾龍虎山道人。而且他瞎扯孟正流練成了絕世邪功,那更是爲了嚇唬張應京。誰知這一手功夫被趕來唐花塢的錦衣衛指揮使吳孟明看入了眼中,吳孟明立時現身出去,上前挽起孟大宇的手道:“大俠神功通天徹地,孟明好生佩服。”
  吳孟明轉身對張應京道:“張教主,李自成大軍壓境,皇上憂心如焚。張教主官居二品,還盼以皇上安危爲重,不要將武林門派之急或個人恩怨帶到這個國破君危的時刻來糾纏。”
  張應京正好趁此下臺,忙道:“大人所言極是。”
  吳孟明極爲客氣地攜手將孟大宇邀回錦衣衛,那是極高極高的禮遇了。以吳孟明身爲錦衣衛指揮使的地位,那是連朝中的一二品大臣見了也要拱手招呼一聲的,不然,誰遇到事情,皇上面前沒有個透點風的人,可不合官場上的處事之道。所以孟大宇明白,吳孟明一定是有事求他。
  果然,回到錦衣衛,走進吳孟明的書房,吳孟明請孟大宇坐下,竟然納頭便拜,孟大宇連忙還拜。
  “孟大俠請上坐,容孟明相拜。”
  “吳大人官居極品,孟大宇不過一介武林豪客,不敢當大人如此大禮。”
  “孟明有事相求,要拜過了才敢開口。”
  孟大宇忙道:“在下知道大人所求何事。但在下辦不到。所以大人叩一個頭,在下還一個叩頭。”
  吳孟明驚道:“你知道我所求何事?”
  “知道。你想求我去暗殺李自成。”
  吳孟明吃驚更甚。“你——你——哎!孟大俠文事武功,皆是當世極流絕流,只可惜咱們相識遲了,孟大俠不能早些爲君國效力。”
  孟大宇沈聲道:“大人認錯人了。在下表面溫文有禮,其實心中十分冷酷,爲了所負家族重任,連妻小也會硬著心腸棄之不顧。所以請大人不要開口相求。在下除了自己想辦的事,是絕不受人支使的。”
  “大俠怎知孟明求你刺殺李自成?”
  “早上大人拉弓射殺李白成時,在下夾在侍衛中間,便已估計大人會出此策。”
  孟大宇堅決地說:“絕不!”
  “那麽,求孟大俠看在皇上乃是大明正統,看在天下蒼生份上,請將李自成殺了,挽救大明朝於一線之機。”
  吳孟明吃驚道:“壯士爲何拒絕?孟明心中,壯士是一個忠君愛國之士呀!”
  “愛國是真。忠君卻未必。大人說看在天下蒼生面上殺李自成,這話不對。李自成的起義軍中百萬士卒,儘是百姓出身。那些百姓爲何要反大明朝?還不是因爲明朝太腐敗,官逼民反。那百萬義軍難道不是蒼生麽?”
  吳孟明失望道:“孟大俠追殺大清密探高手,如若不是忠君,莫非其中另有原因?”
  孟大宇搖頭道:“大明朝又不是崇禎一個人的,乃是所有大明漢人的。在下只要知道大清密探在,不用人請也要追殺。可李自成不是外族。李自成是漢人。他更是一部分被官吏逼得走頭無路的百姓的首領。在下怎敢與天下百姓作對呢?所以,在下絕不去暗殺李自成。”
  “可是,孟大俠想過沒有,只要暗殺成功,皇上對孟大俠的封賜將是極爲隆恩的。”  
  孟大宇打斷吳孟明的話:“大人別說了。這些都不在孟某人的眼中。孟某人爲人自有他的做人之道。”他一邊說,一邊自己站了起來,伸手一提,便將吳孟明硬提了起來。“大人請起。咱們都不必跪著說話。暗殺李自成的事,也請再勿提起。”
  吳孟明沈默半晌,道:“那麽京城被李自成攻破時,還請大俠幫忙,保護皇上南下,請大俠萬勿拒絕。”說到後來,竟掉下淚來。
  孟大宇道:“此事容後再議如何?吳大人,此時李自成圍困京師,差幸遼東方向目前處於新舊交替,清番暫時無暇顧及侵犯大明。設若大清密探迅速將。此消息傳回盛京瀋陽,清兵趁機進犯,豈不更危?所以當務之急,一是派人召兵勤王,二是嚴查大清密探。前一頭大人去忙,後一頭交與在下,大人以爲如何?”
  吳孟明無奈,只好作罷,自去佈置紫禁城的守衛、護駕。更作二步打算,萬一京城被破,便要擁駕南逃,再作負隅之爭。  
  孟大宇在紫禁城中暗查了一夜,卻不見大清探王有任何舉動。孟大宇心中明白,假玉面神和假九天飛鷂自殺後,大清探王已經隱身起來,不再動作了,只怕要查出他來,還真不容易。
  這時候的京城,就像一鍋開水煮活魚——亂成一團。城外殺聲震天,城內人來人往。到處都在拆房,要將木瓦磚石運上外城城牆上,以打擊攻城的義軍。
  這天清早,孟大宇離開了紫禁城,一大早便去了天壇附近的龍潭湖。他要去那裏和八大門派的某個人碰頭,看他們在他們所查的區域內是否有探王的消息。此時義軍集中攻打幾處正門,這挂角的左安門相對要平靜一些。下面的義軍只是將火箭射入城中,並不架雲梯車梯進攻,城上的守軍便不忙不緊地還以弓箭和火炮。
  孟大宇在龍潭湖邊的一個遊亭上找到了武當派的元元真人。
  元元真人一個人在亭中打坐。過往的軍民看見一個仙風道骨的老道人盤膝坐在亭中,以爲他在祈天保佑京華,誰也不來打攪他。孟大宇一走進亭中,元元真人便輕聲說:“孟大俠來了。請席地而坐。”
  孟大宇在他身側盤膝坐下,輕聲問:“前輩可有關於探王的消息?”
  “沒有。”元元真人輕聲說。“那大清探王此時還會輕舉妄動麽?假若大俠你是探王,你連失了兩名探馬高手後,眼看得城中到處是八大門派高手在追查你,你還會輕舉妄動麽?”
  “此言有理。那我們當怎麽辦?”
  “貧道和明性大師商議了很久,盡皆一籌莫展,正想向孟大俠討個主意。”
  “在東邊的螳螂門總舵附近安的暗樁也沒有消息傳來麽?”  
  “沒有。探王怎會再去那裏?孟大俠今日怎麽也一籌莫展了?”
  孟大宇苦笑:“在下一介凡夫俗子,又不是神仙,時常都一籌莫展呢。”
  “那麽,孟大俠守著一個神仙,何不問他一問?”
  “誰?誰是神仙?高陽望麽?”
  “孟大俠何必再瞞貧道?崔先生不就是當世的神仙麽?”
  孟大宇忙道:“崔先生一介學儒,哪里是什麽神仙?”
  “數日前崔先生講學時,講到後來,似乎在傾聽天上的上神傳諭,這是在場之人都看得見的。他講話時,講一句,頓一下,就像一個學子在等候教師提示一般,那如不是上神在提示他,又是誰呢?”
  “前輩真的相信這世上有什麽上神麽?”
  “貧道本來是不信的。可是,自從嘉靖年間神珠現世,被你孟家的老祖宗孟明達得去,成了一代神人後,武林中至今還有人在到處尋找神珠,你霸主宮從孟二氏族人更是五代人從未停過一日尋找神珠。這崔公度如若不是上神,也當與上神有些淵源。當此大明朝大劫之際,孟大俠爲何不用以爲大明朝解困,反而挾私自藏?”
  孟大宇目瞪口呆,萬萬料不到元元真人會在追殺大清探王時將崔公度牽扯進去,而且責怪他挾私自藏。他不悅道:“那麽前輩爲何不去請教王重陽、張三豐?”
  元元真人正色道:“孟大俠承認這崔公度與上神有關了?”
  “他不是上神,與上神也毫無關係。他只不過是一個學儒!”
  “那他在傾聽什麽?”
  “文人沈思之際,就是那種神態。”
  “他明明是在傾聽———”
  孟大宇大怒:“那麽是不是你元元真人在向他傳音入密,暗中支配著他講學?”
  元元真人頓時目露凶光,但這凶光一閃即逝,連孟大宇也沒看見。元元真人掩飾說:“那麽,孟大俠帶信讓八大門派的人到這京師來追殺大清探王,總得讓這六十人有目標可追吧?”
  孟大宇怒猶未減:“在下從未帶信讓你們來京追殺大清探王。那是我義兄心鑒自己作主令日月王帶的信。在下還請不動八大門派。元元真人願意爲國出力,請自己示找目標。元元真人爲漢民族出力,盡可回山清修。”孟大宇說完,起身出亭而去。
  孟大宇行到外街角,立即閃身到一處木棚後面,將身上的道袍脫下,隨手塞在棚中的一堆雜物中,然後伸手一抹,抹下了南星子的人皮面具,放進便袍裏面,再摸出另外一張人皮具帶上,等他從這處街角出來時,他已經是個一般的武林豪客打扮了。
  孟大宇加快腳步,再向亭子趕去。可是,亭子中已經沒有了元元真人。孟大宇在街角轉拐時還回頭望過,還看見元元真人坐在亭中未走。他去街角換裝易容,非常之快,不過就是眨十來下眼睛的工夫,而再出來時,元元真人已經失去蹤影了。
  孟大宇發瘋似地在附近搜尋元元真人,卻根本不見元元真人的蹤影。他已經對元元真人起疑了。他本來打算跟蹤元元真人,但轉瞬間已經失去了目標。  
  孟大宇更加起疑,更是四處尋找元元真人。他知道元元真人是一個悟道高人,想來不會無端爲難別人。而剛才那個元元真人,卻明明是在試探崔公度的出處,追查“上神”的蹤迹,那自然是爲了追查神珠。孟大宇開始後悔沒有當場發難了。
  孟大宇找了好久,找不到元元真人的影子,連八大門派的人也沒找到一個。於是他又去那處木棚將道袍找來穿好,戴上南星子的人皮面具,又去遊亭中坐下,等著八大門派的人來聯絡。
  半個時辰之後,少林掌門明性大師走進亭中,合十爲禮道:“少俠在這裏等候,可有什麽要事?”
  孟大宇一聲不響,盯著明性大師看,很久沒有回答。
  明性詫道:“孟大俠,老衲有什麽地方不對麽?”
  孟大宇見他面部肌肉牽動,自然而真實,方才歎道:“請問大師,元元真人在哪里?”
  “他到北城搜查。你找他有事?”
  “他早上在哪里?”
  “他早上和老衲一起在廣濟寺,一上午都和老衲在西門尋探王。孟大俠,究竟發生了什麽事?”
  “早上他在這裏和在下見了面,時間是辰時未。”
  “不對。元元真人那時和老衲在一起。”
  “是了!那一定就是探王易容的了。快,明性大師,快去找元元真人,讓他以後和我見面時約一個暗號,不以暗號對頭的,格殺勿論。”
  “阿彌陀佛!如此甚好。老衲這就去找他。”
  明性剛下游亭,孟大宇又叫住他:“不好!”
  明性回身道:“甚麽事令孟大俠驚慌?”
  “這大清探王只怕以後再敢不會易容成元元真人了!只怕他會像百年前的千面人魔一樣,千人千面,辦一件事換一張臉孔,每個地方換一張臉孔。八大門派的六十人中,誰知道他會易容成誰?暗號還不是當自己人通知他了。”
  “那我們怎麽辦?”
  孟大宇突然問:“假設大師你是探王,你在此時這種局勢下,會怎麽幹?”
  “我若是探王,我會按兵不動。因爲城門已堵死,城已被義軍圍斷。他若送探報出去,會被義軍截住。我若是探王,便會藏起來,等戰局有了結果再說。而且,李自成圍攻京城的事,天下皆知,不必探王送信,大清也會知道的。他爲什麽要去冒險?”
  孟大宇沈默了。此時城中戰亂不堪,隨便哪一處空宅,隨便哪一處人堆,都是探王最好的藏身之處,他若要藏起來不動,誰也無法引他出來。想到這裏,孟大宇腦中一閃:引他出來?他立即傳音入密對明性大師道:“大師,咱們設計引他出來。”
  “好計。可是有什麽事能引得動他?”明性大師傳音入密回答。
  “神珠!”
  “神珠?阿彌陀佛!”
  “正是用神珠引他出來。普天之下,武林人最夢寐以求的,不外乎是從上界之神的巡于神車中落入人世的神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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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8, 07:47 AM   #1245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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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日期: 2008-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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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日月棍

  這天晚上,義軍停止攻城。一種暫時性的休戰並沒有使京城安靜下來。到處仍在拆房,將圓木瓦石運上城牆,以備第二天守城用。到處是巡查的兵丁穿街走巷查胡同。到處都有哭聲在悼念戰死的人。到處又都豪飲的猜拳聲,而更多的卻是咒駡聲。因爲臨時招來守城的京中男丁,每人只給百錢,還要自己造飯吃,所以到處都是咒駡聲。
  京中三大營兵,在大同、宣府、居庸、昌平已經降的降死的死逃的逃。此時城中既無像樣之兵,也無像樣之將。各城統由太監督戰。錦衣衛的軍校侍衛,大都上城去了,許多皇家重地變得空蕩蕩的。
  天壇這時候就空得很。一二十個軍校守著偌大一個天壇,燭火不舉,到處一片黑暗。寒風刮過,樹葉低泣,就像一座廢園。
  這時候,從遠處的房頂上,一個蒙面人飛掠而來,越過高牆,落入天壇的園地上,便直向祭天的圓丘壇飛掠而去。
  蒙面人掠到祭天的圓丘壇頂,四顧無人後,便從懷中摸出一顆拳頭大小的晶瑩珠子,放在祭天臺上。蒙面人對著珠子跪下來,膜拜下去,祈禱了一陣,然後便將珠子請下來,平放在白玉石臺上,他便離著珠子兩步遠,盤膝而坐,面對晶瑩珠子,閉目而守。
  如此過了半個時辰,突然從珠子身上射出一股柔和的晶瑩白光。光度不甚強,但射到那蒙面人的灰袍上,卻有一個小亮點。蒙面人便將自己的要穴去對準那道白光,開始引氣修練。片刻之後,蒙面人的頭頂上,便有一股白霧蒸蒸而起。
  這時,從回音壁方向閃出三條黑影,如飛一般向那用珠光引氣練力的蒙面人搶去。這三個人搶上祭壇,一人便去奪珠,另外二人便去攻打那蒙面人。
  那蒙面人聽得四周風聲有異時,便已收攻戒備。他竟能於瞬間收功,可見收發自如,內功異常精湛。只見他伸手一抄,那顆發光的珠子便已被他收入了懷中。然後蒙面人身形一晃,已經閃出了三人的合擊。蒙面人晃身之時就已拔出了長劍,他仗劍閃出三人的合圍後,立即不聲不響地向三人反攻過去,劍勢奇快,劍招奇詭,頓時便將三人逼開。
  那三人也甚蠻橫,發一聲喊,三個人揮舞兵器又合圍上來。那蒙面人一聲冷笑,突然身形一旋,手中長劍使出極爲奇詭的四個劍式,只聽得三聲慘叫短促而尖厲地一叫即止,接著是若干沈悶的響聲跌落在地,其中滲雜著兵刃落地的脆響——原來蒙面人使出了武當派的“旋身斬四方”的絕殺之招,竟於一招之間,將三個搶珠之人攔腰斬爲六截!
  好狠毒的招式!
  圓丘的拜臺上,頓時遍地流滿了三具屍體被腰斬爲六截後進流出來的血水和五臟六腑,明帝國祈天的聖地變得一片狼藉。
  那蒙面人也不多望一眼,又向圓丘的另一邊掠去,再將珠子放在地上,又盤膝坐於珠前。
  這一次那珠子放射出一種黃光。那蒙面人再將上身大穴置於黃光的照射之下。那蒙面人受到這黃光照射不久,頭頂又冒出蒸蒸熱氣,就像京城小食店的包子蒸籠起鍋時一樣。
  這時候,黑暗中又有一條黑影射出,從神廚方向的屋宇陰影中搶了過來。一個身形就如離弦之箭一般,直向蒙面人練功之處射去。這人輕功極高,身形無聲無息,直射到離蒙成人還有五六丈遠了,蒙面人才有些驚覺。這次他可來不及將珠子收好再打了。他於措手不及之中,回身便以劈空掌力向那人打去。一刹那間,兩道劈空掌力猶如閃電炸雷一般直向那人猛擊而去。
  那人識得利害,急忙身形斜掠,躲開了這一記殺著。可是,就在二人一攻一躲之際,已有另一條人影突然如貓射一般一撲,頓時就將壇座上正在放射黃光的珠子撲搶了去,接著就向祈年殿方向飛射而去。
  那個先現身的搶珠人見狀,便不再和蒙面人糾纏,躲開了蒙面人的劈空掌力後,身形不斷,一折便向搶珠人追去。蒙面人大怒,大喝道:“惡賊!還我神珠!”
  神珠!原來那發放出白光和黃光的晶瑩之珠就是天下聞名的神珠!
  蒙面人喝聲一罷,只聽得黑暗中陡然響起兩聲嘯聲。一個嘯聲高亢急燥,一個嘯聲陰慘低沈。搶得神珠那人一呆,身形一窒,便被後面那人追上,一掌拍中背心,搶得神珠那人頓時就如斷線風箏一般被打飛出去,跌在地上。發掌那人身形一抄,便從那人手中奪走了神珠,又再向前飛逃。
  那個兩次借神光修練內力的蒙面人,內力本來就高於那些奪珠者,這時已經追近了那個搶珠人,在飛掠之中一劍斬出。逃走那人也很了得,反手揮刀,左手中——柄單刀格了過去,卻不知怎的格了一個空,自己耳中聽得哢嚓一聲響,隨即便什麽也不記得了——他的頭顱整整丟了半邊!他的身子還未倒地,蒙面人已經從他手中奪回了神珠。
  蒙面人剛要奪路遠走,他面前突然無端出現了兩個人。這二人一身紅袍,虯髯亂髮,一胖一瘦,奇形怪狀,將蒙面人當頭攔住。
  蒙面人冷笑道:“遼東二惡,活得不耐煩了麽?”
  原來這二人是遼東赤發魔和綠發鬼,正是剛才發出嘯聲者。二人雖是遼東人,但二十年來橫行於關內外黑道,北六省的武林人——聽說遼東二惡便感頭痛,都不願意無緣無故地去沾惹二惡。
  赤發魔一聽蒙面人的話,頓時一呆,隨即仰天大笑,笑聲在京城這亂轟轟的夜聲中回蕩,震得夜空轟轟作響。赤發魔笑了幾聲,陡然止住道:“孟三雄,眨眼之間,你連殺四人。你將三人腰斬爲六段,再將一個腦殼砍爲兩半,這等邪魔根性,真不愧是霸主宮出來的人!這樣吧,看在你與我兄弟二人脾性相投的份上,我兄弟二人也不殺你。你將神珠乖乖交出來。就可以走了。”
  蒙面人一聽,頓時冷笑了幾聲。這幾聲冷笑已經貫注了近百年的內力,只笑得綠發鬼內力紊亂,意識模糊,情不自禁地一陣低笑,口角流出了唾液。赤發魔一見大驚,連忙上前,在綠發鬼背心一拍,綠發鬼才從蒙面人的邪功控制中回陽過來。
  赤發魔大驚:“你是誰?怎麽會昆侖一異的攝魂笑?”
  那人不答,趁赤發魔驚詫之際,突然身形一晃,長劍一抖,幻起七朵寒星,閃電般地攻向遼東二惡。遼東二惡同時發一聲喊,各自閃開,躲開了這一招。赤發魔一邊大叫:“小心!”一邊雙掌猛推,已經打出了一陣排山倒海的陽剛掌力,而綠發鬼在另一個側面,雙手捏成劍指、點出了六道隔空指力,攻向蒙面人的六處致命要穴。
  綠發鬼點出指力後,突然發現前面沒有了蒙面人,心中本能地感到糟了,急忙向赤發魔那方急閃過去躲避。猶是他躲閃極快,肩頭還是被刺中了一劍,綠發鬼大叫:“好身法!”原來蒙面人在赤發魔與綠發鬼的夾攻之下,展開奇詭身法,突然晃到了綠發鬼的身後,從他身後出劍刺去,刺中了他肩頭。
  綠發鬼受傷之後,惡性大發,一聲大喝,雙手從腰間取出一對奇形拐,展開六十四式奇門拐法,向蒙面人攻了上去。綠發鬼這一對奇門拐的拐尖是刺,拐頭是釘,內側是鋸齒,外側是利刃。北六省死在這對奇門拐下的武林人不下百人之多。但近十年綠發鬼已經僅憑肉掌便無往而不勝了,今日中劍,才又祭出了奇門拐,拐法一展開,只聽得場中風聲大作。而赤發魔也從身邊抽出長劍,在雙掌中一拍一分,一柄長劍也成了雙劍,展開一套奇詭絕倫的陰陽劍法,兩個人四件兵刃向著蒙面人合圍上去。
  蒙面人在四件兵刃的合圍下笑道:“遼東二惡也未免太擡舉在下了!”口中說著,手中長劍既守又攻,腳下行雲流水,在兩個魔頭的四件兵刃中遊刃有餘,守少攻多。
  赤發魔大叫:“霸主宮什麽人有這等武功?霸主宮霸主孟正流應世,也不過憑從孟十雄的母豬陣壓人。閣下究竟是誰?”
  那蒙面人聽了,又是一聲冷笑,並不答話,卻突然身形縱起,一式“神龍升天”,便斜斜射向附近的一棵大樹。
  遼東二魔同時大叫:“想逃麽?!”
  二人同時隨後縱起,緊咬在蒙面人身後,雙劍雙拐從蒙面人身後同時攻殺過去。
  哪知蒙面人將逃走當作誘敵之術,他在空中將“神龍飛天”式變式爲“神龍滾雲”,他那腰身一仰折,人在空中的飛式便從向上升飛變式爲向後翻折,頓時便從在前面被迫殺一下子變爲翻到了遼東二惡的身後,然後這蒙面人再變式爲“神龍遊空”,反而從遼東二惡的後面向遼東二惡迫殺過去。
  只見蒙面人手中長劍劍光一閃,一聲輕響,綠發鬼一聲慘叫,一條小腿齊膝而斷,從空中直落下去。蒙面人正欲變招再攻赤發魔.,卻突然聽得身後風聲有異,蒙面人大約早有戒備,急忙身形升空,同時如磨子一般身形打轉,好像腰間有一根軸一般自如運轉,刹那間便調回身形以頭部手部朝後應敵——只見一條人影猶如神仙直立騰雲似的從夜色中飛掠而來,手握一根短棍正向他揮打而來。蒙面人立即伸出長劍與之相格——驟然間,空中響起一陣金戈碰響之聲,然後兩條人影各自飄飛開去,各自落下地來,中間隔著三丈距離,相對而立。以神珠練氣的蒙面人,看見三丈之外站著另一個蒙面人。而赤發魔這時已經身形落地,正在照料綠發鬼。
  以神珠練氣的蒙面人仰天一聲長嘯。嘯聲未止,只見圓丘四周的大樹陰影之中,當先飄出四五條人影,飛掠過來將後現身的蒙面人圍在了中間。接著,祈年殿殿門大開,火光大作,五十多個武林人飛掠而去,均是身形快如飛鳥或奔馬般的大高手,奔出殿來,閃電般地搶到場中,再將場中諸人盡數圍了起來。火光之中,只見兩個蒙面人相對而立,八大門派的五個掌門人,臨濟派的兩個大高手及日月王等人將二個蒙面人圍在中間,後一步搶出來的五十多個八大門派高手立即又再圍了一層。
  以神珠練氣的蒙面人將蒙面黑取下,露出一張中年人的呆滯面容,對著手持鐵棍的蒙面人道:“在下孟三雄,幸會清番探王!”
  手持鐵棍的蒙面人冷笑一聲道:“孟三雄易容成這等醜樣,實在有辱孟三雄。”
  “無妨。值得慶倖的是終於將你這個大清探王引誘出來了。請將蒙巾摘下吧。”
  “不必摘了。摘了蒙巾,你還是看不見老夫的真面目。老夫先也認定今晚這一切是個計謀,可是經不住神珠的誘惑,還是現身搶奪來了。如今看來,你一手殺死的四個人,大約是從錦衣衛的監獄中弄出來設圈套騙老夫的死囚了?”
  “正是。燕山三煞關在死牢中已經三年,誰也記不得他們了。被在下砍破腦殼的獨腳大盜叢無雙,是令人將神珠現世的消息故意傳給他誘他來奪珠的。被叢無雙的掌力擊昏死的那人是突然鑽出來的,應該是你的人了,就像這遼東二惡是你的人一樣。”
  大清探王冷哼一聲問:“那麽,那神珠是不是真的呢?”
  孟大宇失笑道:“天下哪里有什麽神珠?那顆放光的珠子,是一顆極品夜明珠,外面罩上薄玉片,做成橢圓形,鑽上七個小孔,以透明的幹膠片染上畫師所用七彩之色,要什麽顔色光時,便以隔空吸力將遮住七彩幹膠片的紙布片吸掉,夜明珠的光通過彩色幹膠片,便成了帶顔色的神光了。”
  孟大宇說著,從身上摸出那顆假神珠,指頭一揩,放出紅光,再一揩,放出綠光等光,最後他將薄玉片捏碎,將一顆極品夜明珠托在手心道:“這便是所謂神珠。”
  探王道:“果然做得精巧極了。”
  人叢中的日月王正想喝問,武當派元元真人卻搶先說道:“探王,貧道想先問你,你那一手天梯殺的武功是從何處學來的?”
  探王笑道:“那是你武當派的天梯殺功夫麽?老夫從小就會,還不知道它的名字。”
  “你從小就會?”
  “是呀。老夫從小就會。”
  “那麽是誰傳你的?”
  “張三豐。”那蒙面人一口回答,乾脆極了。
  元元真人不悅道:“探王有大本事,雖然各爲其國,可也不該如此玩世不恭,失了高人風度。”
  蒙面探王冷笑道:“有大本事便該對和尚道士豬馬犬牛客客氣氣麽?”他這麽一開口罵人,將周圍的人都罵了進去。
  突然,一直蹲在地上爲綠發鬼止血上藥包紮的赤發魔,毫無理由地突然一掌擊在綠發鬼的心窩上。綠發鬼悶哼了一聲,身子一震便死了過去。衆人不禁大驚,齊齊將目光望向反常地擊殺自己人的赤發魔。
  就只那麽一刹那的注意力分散,手持鐵棍的蒙面探王已經身形一晃,就向人叢外射了出去。他一平射出去,眨眼間就是六丈遠,力道將盡時,已在圍困他的衆人的合圍邊沿,他再腰身一提,人便在一丈多高的空中直立起來,一步淩空虛步,又是二丈多遠。如此一來,他便已經飛掠到了圍困他的衆人的最外層。最外層持火把的是八大門派的一二流高手,見到黑影射來,少數反應過來了的便以手中兵刃出招阻攔,哪知那個蒙面探王在淩空虛步的同時,竟然彎下腰來,以其鐵棍將攔殺他的二三件兵刃打落。他的身形經過一平射,一提立,一淩空虛步,已經逃出了八丈多遠,仍未力盡,從最後二名圍困者頭部越過時,他的腳正好踩在那二個人的頭頂上。這一借力,又是平射出去將近五丈,一提腰身,人立之後,又再淩空虛步,又是二丈多遠,如此一個輕功架式施爲二次之後,他已於眨眼之間,便逃掠了十五丈左右之遠。
  這時,孟大宇和明性大師、元元真人等人已經反應過來。好幾個人各展輕功追了上去。孟大宇使的是真陽射輕功,身形如離弦之箭緊迫過去,元元真人使的是天梯縱,明性大師使的是達摩三飄雲,三人同時射出,越過衆人時已經有了差距,射過衆人後,在蒙面探王身後七丈緊迫不舍。
  這時候,四人各展輕功,拚命逃、拚命追,在大通道上追逐。四人奔掠了數十丈後,便看出了四人的功力差別——蒙面探王奔勢不減,反有所增。孟大宇一直咬在後面,始終是起追時落下的近十丈距離。明性大師卻落在了中間,元元真人吊在後面。如若大清探王奔到樹林中或是圍牆邊,就有可能逃掉。
  孟大宇一邊奔掠追趕,一邊發聲呼嘯。他一發聲呼嘯,真氣外泄,奔勢自然要打點折扣,他與蒙面探王的距離就又拉下了一點。
  正在這時,隨著孟大宇的嘯聲,天壇的樹木、通道上、屋宇中,到處燃起了火把、油筒,禦林軍和錦衣衛的高手紛紛現身。而在東天門、西天門、北天門、昭享門等門外,更是馬啼聲猶如滾雷,預先埋伏在附近的大批高手、騎校、弓箭手一群一群、一隊一隊地湧進了園中,數不清的火把,將天壇的園林輦道照得亮如白晝,而在一群群一隊隊的各色人等中,盡皆手握弓箭,有的箭尖上的油團束甚至已經點燃,只等發現目標,便向大清探王密集射去。
  大清探王一見數不清的馬步兵錦衣衛密集防守,當下便從輦道掠下漫坪,折身向牆根飛掠而去,他一邊飛掠奔逃,一邊揮舞手中的短棍。只見他將短棍從右上角向左下角不住地空劈,就像在擊打空氣一般。
  突然,蒙面探王手中那根鐵棍發出一道閃電一般的強光,就像夏季大雷雨前的閃電一樣,只是這道亮光成直線射出,一閃即逝,一點也不帶彎曲弧形。
  蒙面探王見狀,立即大呼大叫:“神啊,保佑我!神啊,保佑我!”他一邊奔逃,一邊呼喊神靈保佑。一邊繼續猛力空劈手中的鐵棍。
  這時候,蒙面探王的身後,數十名八大門派的高手已經成扇形散開追了上來。儘管起追時落得很遠,但蒙面探王在躲從輦道迎面截來的馬隊時折下漫坪,有人便利用彎道抄了過來,逐漸地又開始形成了合圍之勢。
  蒙面探王眼看要奔近牆下了,突然從牆根下面的陰影之中無聲無息地躥出了一條黑影,迎面向大清蒙面探王直射過去,只聽那人罵道:“已布海!你這畜生!”這人聲音清脆,竟是一個女人。
  蒙面探王一聽這個聲音,立即就又折身斜掠出去。他的身形快若閃電,只一折便閃開了那女人的劍刺,直向皇穹宇方向奔逃過去。然而、包抄的衆多高手,有的又抄近道截了上來,眼看對蒙面探王的包圍又要合攏了。
  日月山日月宮的日月王大叫:“大家加緊施爲!務必要將已布海格殺在日月棍發光之前!畜生!拿命來!”
  誰知日月王話音剛落,蒙面探王手中的短鐵棍突然發出一種瑩瑩之光,通體透明晶瑩,就像是一根長長的夜明珠。從這晶瑩短棍的尖端,有一條光柱直射而出。從前面包抄蒙面探王的人一撞上這根光柱,立即便像被閃電擊中一樣倒了下去。
  蒙面探王仰天哈哈大笑。立即身形一旋,以手中短棍所發的光柱去掃射其他方向的人。
  大清探王手中的短棍一亮,日月王便已停止了追趕,並且大叫:“日月棍發光了:各人快躲在樹後,或者趴在地上!快躲快躲!”他的聲音充滿恐怖。衆人被這充滿驚駭和恐懼的聲音震懾,身手高的,如孟大宇及八大門派的宗師者流,便紛紛躲避,有的躲在樹後,有的躲於輦道的欄牆下,更有的遠遠退後,躲入了錦衣衛騎校的馬隊中間。如此一來,蒙面探王手中的日月棍所發射的光柱,擊暈了許多人,但各派宗師卻一個也未被擊暈。  
  孟大宇大叫:“錦衣衛的兄弟快下馬!把空馬打痛刺傷,讓馬群去沖踩大清探王!”
  大清蒙面探王這時站在皇穹宇附近的漫坪中,仰天大笑不止,以手中的日月棍所發射的光柱不住地向四方掃射,凡是被光柱掃中的人,不論武功高低,一律便立即昏暈了過去。
  這時候的天壇之中,錦衣衛和禦林軍的騎校大約有一二千人,其中馬隊居多,弓箭手居多。有的甚至帶有從西洋進貢來的三眼槍。這些人中手持弓箭者,立即以箭遠射,壓住大清探王,其餘的便紛紛下馬,以掌力或刀劍將馬弄痛,讓馬沖上去踩踏大清探王。
  大清探王一個人站在大空壩中,毫無畏懼,一邊長笑不止,一邊以手中短棍所發的光柱去掃射那些沖踩他的戰馬。那些吃痛後瘋狂向大清探王沖踩過去的馬匹,凡是被掃中的,無不立即昏倒過去。可是,近千匹瘋馬痛馬有先有後成扇形沖踩過去。那光柱縱然靈活而霸道,可是前頭的馬被掃中後倒下了,後頭的又沖出去,從光柱不及之處冒出來,漸漸地有許多馬便沖近了。  
  大清探王在這數百上千頭痛馬的衝擊下,不禁産生了懼意。而且,這日月棍時靈時不靈,痛馬漸漸沖近了,卻不知這日月棍顯靈的時間還有多久。
  於是,大清探王一邊向皇穹宇方向後掠,一邊以日月棍所發出的神光光柱掃擊從圓丘、神廚、回音壁幾個方向不斷沖過去的馬匹。
  突然,丹陛橋方向馬蹄聲大作,顯然又有大隊騎校包抄了過來。蒙面探王大驚,立即以最快的速度向皇穹宇奔了過去,遇到第一座宮殿,便飛身射了,上去。
  如此一來,下面吃痛發瘋的馬縱有千匹萬匹,便只在下面亂沖亂闖,再也踩不到大清探王。而追殺探王的那麽多人,卻既懼亂馬衝撞,又怕殺人光掃射,便只能將皇穹宇圍住,用火箭向屋頂射去。
  吳孟明站在附近,運足內力向衆人喊道:“點子在皇穹宇屋頂上,射箭!快射火箭,將探王燒死!”
  蒙面探王大怒,站在屋頂上用光柱向四周瘋狂掃射,一邊怒駡:“豬牛犬馬!統統死吧!”
  這時,上千上萬的羽箭和火箭不絕地射上皇穹宇殿頂,這些沒有生命的殺人利箭,絲毫也不懼那殺人之光的掃射,紛紛向屋頂飛來,探王窮于應付,開始思忖脫身之計。
  探王一邊以日月棍的光柱殺人殺馬,一邊用以格撥近身的羽箭,一邊便伸出左手去解開身上的黑袍。他出馬之時,將一切都預想了一遍,在黑袍下面穿了一身錦衣衛校的服色。如今他打算再次易容脫逃了。
  有一支羽箭呼嘯著射了過來,勁道奇大無比,探王以日月棍去格,他將羽箭格開了,但卻感到力道震人,他正驚詫這支羽箭的拉弓人內力之深,他手中的日月棍突然熄滅了。不知是他自己熄滅的,還是被那支強力的羽箭震熄了的,總之,那根發出將人照射昏暈的殺人光的日月棍,驟然之間便變成了——根普通的短鐵棍,再也不發出一點光芒,就像一根蠟燭突然被人吹熄了火頭,再沒有半點光彩,棍身的顔色呈黑灰色,既像是鐵,但仔細推敲,卻實在不知是何物打造,如今只能當一根短鐵棍使用了。
  大清探王心中大驚,急忙掠向殿宇的大頂蓋的另一邊,在屋頂上伏下來,迅速褪下黑袍、扯下蒙面黑巾。
  日月王和孟大宇在下面同時大喊大叫:“日月棍失效了!不能發射殺人光了!大家快沖上去,殺了探王!不要讓他跑了!”
  頓時,十數條人影如飛一般向屋頂射去。
  可是,屋頂上已經沒有了蒙面探王的人影。他褪下黑袍便是錦衣衛軍校服色,他退下頭頂上的員外巾,便是一頂軍校的盔頂,他扯下蒙面黑巾,頓時現出一張粗豪漢子的虯髯面孔,他刹那間成了一個地道的錦衣衛軍校。他趁著夜色從屋頂上飄出去,在痛馬群中幾個起落,便射進了一團花叢,將
  日月棍藏在衣甲下面,只等有人攻近,他便趁機混入人群中,由被追殺的蒙面探王一下子變成了一個追殺蒙面探王的錦衣衛軍校了。
  衆人四處尋找,再也找不到身穿黑袍的蒙面人。孟大宇不用多想,立即明白蒙面探王已經易了容成了另一個人,說不定這時還弄了一柄單刀或長劍,舉著火把,正在四處尋找“探王”呢!
  孟大宇歎了口氣,與八大門派的幾個掌門人對望一眼,退出了人叢。
  大清探王逃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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