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純情女
崔長風與徐亭等人分手後,展開輕功,沿湟水逆流而上,行至三裡處,看見一個老人坐於路邊,望著自己。
崔長風走上前去,行了一禮道:“老人家可是在此等人?”
“老夫等你久矣。”老人道。正是客棧中聽到的聲音。
“老人家是長風的師爺?”說完已經拜跪在地,“長風拜見師爺。”
老人含笑受了崔長風的跪拜後,道:“風兒,你將海安的書信給我。”
崔長風將正義王林海安托他帶回正義門的書信呈給老人,老人拆閱書信後,道:“你再將事情從頭到尾詳細講一遍。”
於是,崔長風又將他如何遇見正義王,以及自己如何到商洛山的事詳細講了一遍。
老人聽完後道:“好,都明白了。回地仙谷後,我會稟報師父的。我要到蘭州去辦一件事情。你是在這河口等我呢,還是隨老夫一起前去?”
“長風願隨師爺一道去蘭州。”
“那就走吧。”話間剛落,人已行去。崔長風急忙隨行於後,忽然覺得自己被一片氣體包裹,就如乘坐一乘小轎一般,輕飄飄的,頓時便覺行自己身體輕盈,好似凌虛而行。不一會兒,眼前驟然現出一鎮,正是自己才離開不久的河口鎮。
“師爺,怎麼眨眼便已到了河口?”
“我忙著要到蘭州見人,怕他等得不耐走了。長風,你可有什麼感覺?”
“徒孫只覺得好似有一層氣墊托著徒孫,這雙腳似乎未曾觸地,又好似在一沾即走。”
“孺子可教。”常寧道,“你幾歲開始修習內功?”
“徒孫八歲開始隨父修習內功。”
常寧沉默不語,隔了一會兒道:“你的體內似乎有一種極大的潛能,經年受崔門內功功法的束縛,不能化為真氣。你可曾服食過什麼靈藥?”
“徒孫曾服食過巴山飛虎的飛虎大還丸二粒。”
“飛虎大還丸的配方自至少林寺大還丸配方,只可惜飛虎門的藥皆非上品,藥力不夠。你的體內,另有靈藥藥力未曾盡溶經脈之中,回去之後,請祖師替你察看。”
崔長風便將自己兩次挨打而無事的經過,以及巴山飛虎的話告訴老人。常寧聽後道:“明白了,原來你是服食了明教的七命金丹。”
“明教的七命金丹?徒孫未曾服食過。”
“那就怪了,普天下只有明教的七命金丹能夠不經練引,便可叫人體生出護體功能。”
“師爺,你和祖師爺是明教的人麼?”
“是的。你崔家什麼人是明教舊人麼?”
“沒有。先父生前雖然常在江湖遊歷,但與武林中各派卻交往不深。如今他老人家被金鞭侯雷、小閻王及天台二殺手殺了,崔家就剩徒孫一個人了。”
“這些小丑算什麼?”常寧說。他心中明白,此子必定和明教舊人有某種淵源,不然,體內不會有七命金丹的藥力。
“風兒莫要放在心上,調勻真氣,趕路要緊。”
不久便到了蘭州。常寧收功,二人進城。進城不遠,便來到一座府第門前。府第高大堂皇,顯然是大戶人家,但卻沒有門匾。常寧剛上石階,門便開了。一個身穿灰袍的壯漢迎道:“三師叔到了。”
常寧點點頭,引著崔長風進了門,常寧問道:“德言,你師父將毒聖找來沒有?”
“找來了。”
“風兒,見過你德言師叔,”然後對德言道:“這是你海安師兄的關門弟子,你陪陪他,我去去就來。另外,你叫人備二匹馬,我一會兒要用。”
常寧進去後,德言便與崔長風在花廳喝茶。一會兒開上飯來,飯後又品茶。這德言既不打聽崔長風的來歷,也不講江湖事情,只說些蘭州的風土人情,倒令崔長風感到新鮮。
大約二個時辰後,常寧出來了,一起還有兩位老人,均在七十左右
“風兒過來。”常寧道,“見過你二師爺和杜爺爺。”
崔長風磕下頭去道:“徒孫崔長風叩見二師爺和杜爺爺。”
老人道:“風兒起來,讓師伯爺看看。”崔長風只覺一股大力一托,便已站起。“果然好筋骨。”老人贊道,“德言,去將我少年時穿的金絲背心拿來。”
“是。”德言轉身離去。
旁邊的老人道:“仲連兄如此大方,老夫又該打發點什麼呢?”
常仲連道:“杜兄號稱毒聖,理當打發一點闢毒之類的東西了。”
毒聖道:“也罷,老夫的闢毒珠帶在身邊也無用,就成全了這娃兒吧。”
說著從衣內摸出一顆晶瑩白珠,大如鴿蛋,遞與崔長風。
常寧道:“風兒還不謝過?”
崔長風忽得二寶,激動得說不出話來,連忙叩拜下去。
毒聖道:“此闢毒珠乃武林人夢寐以求之物,少俠行走江湖,可不要輕易示人。”
崔長風道:“是。”
“少俠還須記住,此珠並非極品,天下尚有三種毒不能盡闢。一是玉鳳門的三分散,二是唐門掌門才有的迎風醉,三是玉女門的公子笑。前二種藥無影無形,無色無味,吸氣便已中毒。中毒後一無感覺,等到交戰之時,很快疲累,極像真力自然用盡而敗。其實中毒時便已失去部分內力。玉女門的公子笑乃春藥之最,服後丹田生火,極像練功時得氣極強的感覺。或許此藥真能有助練氣,也未可知。只因有識之士大都上了歲數,不在玉女勾引之列。而年輕公子,無需受毒,一見玉女,便已笑了。此火一起,強行下竄,非經交合,沒完沒了。少俠以後行走江湖,只須防此三種藥,其餘毒藥,只須將此珠含在口中,其毒自解。”
崔長風道:“風兒何德,竟受杜爺爺如此眷愛,叫風兒何以為報?”
常寧道:“這老兒與我地仙谷淵源極深,何圖你報?地仙谷要你辦事,又哪能叫你受製江湖?”說罷,轉身向二老道:“師兄、杜兄,常寧告辭。”
德言已備馬等在門邊,常仲連接過德言遞來的一個小如拳頭的包裹,道:“風兒,這件金絲背心,能防刀劍暗器,你拿去吧。”
崔長風拜謝後,與常寧一道,乘馬離開蘭州,連夜西去這些時日來,崔長風連連奇遇,正義王、天台殺手、玉鳳門人、地仙谷兩位老人以及毒聖,又連得二寶,細細想來,感嘆不已。不知不覺,便過了河口,行至早晨,才在一處小鎮打尖,飯後又行。
這一路行去,常寧顯得心事重重。崔長風見狀也不敢無端多言。如此經過窯街,順著大通河行走,不數日便已進入了祁連山的邊沿。
常寧道:“風兒留心,以後你需一人進出,務須記熟路徑。”
崔長風道:“是。”
這以後,常寧開朗了一些。便向崔長風講些武林掌故及各門派的武功特點。如此又行了六七日,來到一個山村。這個山村很小,只有六七戶人家,一見到常寧,全村老小盡皆跪迎。一個中年人將二人接至村內,吩咐準備酒菜。
常寧道:“不要太麻煩了,我等還要趕路。長風,這是夏候林師兄,是你大師爺的徒孫。以後進出地仙谷,還須他多照顧。”
原來這裡是地仙谷的一個哨卡。
飯後,二人棄馬而行,此去路徑越行越陡,全在大山中登越。經過無數原始森林,遇到無數豺狼虎豹,行了數日,沿途竟不見一人一屋,甚為荒涼。只有幾處隘口,皆有地仙谷的人駐守。這一日,二人在一片荒谷中行了半日,翻越一座大石巖後,進入了一片原始森林。這片始原森林甚為藏密,地上樹根、莽藤、野草、小樹、盤根錯節,根本無路可走。常寧將崔長風帶至一棵古樹下,飛掠上樹,崔長風這才發現,這樹與樹之間,用竹桿橫空架設了一條獨竿通道,非有較高輕功造詣不能通行。二人沿著空中竹道進入原始森林,也行了兩個多時辰才穿越過去。崔長風心中感嘆,不知當初那濟忠村的人如何能進入祁連山脈的腹地。
走完森林,地勢忽然開朗。一個寬闊的深長大峽谷,望不到盡頭。老林下面是一片草坡,坡勢平緩,數千牛羊,散放在山坡,幾個騎馬的牧人,聚在遠處喝酒唱歌。
崔長風見到此景,心情為之一暢,道:“天地悠悠,真是一片仙境。師爺,莫非這裡便是地仙谷?”
常寧笑道:“正是。老夫隨恩師六十餘年,每次外出,無不盼著匆匆趕回。”
越過草坡,沿途常見農戶作物。谷中一條大道,順著一條小河延伸約十餘裡後,來到一個小鎮。這小鎮竟有百十戶人家,一條短街。街兩旁如內地的集鎮一般,竟也各行俱全。
“這裡便是濟忠村麼?”
“是。六十年來,這濟忠村的人將這荒谷修得如此美麗,確也不易。前面山上還有一部分。龍吟門便在上面。”
二人來到山前,但見山上平岩如級,鱗次上升,共有四層。第一層是百餘間平房,猶如小集鎮一般排列修建。第二層是小獨院,一個挨一個,整齊別致,只是大小不一,全因地勢而定。第三級卻又是成排平房,只是房舍不如第一層多。
最上面一層,卻是一座外形酷似宮殿的建築物,只是規模不大而已。
“師爺,徒孫何時叩見祖師爺?”
“你先住下,等我上去請安後再說。”
此後,崔長風便在第三層的一間小屋裡住了下來。一切衣食住自有管事照科。這第三層,是地仙谷的弟子門人居住,約有百餘人。常寧將崔長風交與他門下的弟子黃伯羽後,便上山頂向師祖請安,哪知上去後竟然兩天不見下來。崔長風雖然心急,卻也不敢亂撞。
第三天,崔長風早起便到黃伯羽門外道:“弟子崔長風,求見黃師伯。”
黃伯羽開門道:“崔師姪,有什麼事嗎?”
“弟子來此三天。師爺上山後一直不見下來,弟子心中不安。”
黃伯羽走到院壩中,望著山頂道:“豈止你不安?黃伯羽一夜未曾合眼,你可知道?”
“弟子不知,請師伯恕罪。”
“哎,師尊上去為師爺請安,便有天大的事,也不過二三個時辰便下來安排了。如此一去兩天一夜,數十年也不曾有過啊。”
說完沉默。良久,黃伯羽道:“師姪如感等待難耐,不妨去後山玩玩。那裡風景很好。師尊下來,我便叫人去找你。”
崔長風辭別黃伯羽後,沿宮殿旁的石級,往後山走去。
登上山頂,已與宮殿平行。只聽宮殿內靜悄悄的,似無一人,崔長風調頭看向後山,視野大為開闊,頓覺胸意舒展,將近月的沉悶丟在腦後。
原來山那邊是一片蜿蜒的山脈,一望無際,只因地仙谷的山勢比那片山脈整整高出數十餘丈,只見那片谷地極為荒涼,山勢陡峭,莽林遮天,溝壑縱橫,一片蒼茫。
崔長風在那裡站著欣賞了一會兒,便信步往後山下走去。
崔長風走下山谷,順著一條小溪走下去,不禁越走越遠。
走到一片林邊時,忽然從林中躥出一只野兔,身上還帶著一根短箭,但卻未死,仍然不斷奔逃,從崔長風幾丈遠處一竄而去。崔長風本想去追,但他知道這兔是有人射中了的。果然,林中很快地追出一個姑娘,穿一身土著服色,手提一根山叉,順著野兔逃走的方向追了下去。那姑娘剛追過去,從林中又傳出一個喊聲:“哎等等我!”
隨著喊聲,從林中又跑出來一個姑娘。這個姑娘一跑出林子,崔長風就看出,她並不會武功,而且那姑娘的穿著,完全是一副大家閨秀的打扮。很顯然,那姑娘是個外來人。
果然,那姑娘一看見崔長風,便操著一口純正的北京話問道:“你 你是才到地仙谷來的麼?”
“是的。”崔長風作禮道,“在下是山西太原人,纔來地仙谷不過三天。”
“我也是纔來地仙谷不到一年。我是北京人氏。”那姑娘說,“你的父親也是京官麼?也是被朝中的權姦誣殺了的?”
“不是。先父是武林人。他死於武林恩怨。”
那姑娘聽後嘆息道:“怎麼到處都是血殺?先父劉球,官任翰林院侍講,因議政得罪了閹姦王振,枉死大獄,全家也被誅連了。我是在被賣到妓院的路上被地仙谷的人救走的,如今正在學一點粗淺功夫,只盼有朝一日能出山報仇。哎,只是這武學太難了。真不知此生怎能得報大仇!請問公子,你的武功很高吧?”
“不。我的武功很低。我就是來地仙谷學藝報仇的。”
那姑娘一聽,頓時說:“真的嗎?離這裡不遠處有個山洞,洞內有一個怪老頭,武功奇高。我引你去看看。”
崔長風一想閒著無事,便道:“好吧。”
於是,兩人沿著山路向一道深溝走去。
那姑娘雖是文官之後,卻因經歷了大苦大難,江湖閱歷多了,官家閨秀的兒女作態就少了許多。她邊走邊說:“我叫劉小瑤。”
崔長風說:“我叫崔長風。”
“我的師父就是那個射野兔的姑娘。她的武功可不高。以後你教我練武,可以嗎?”
崔長風苦笑道:“我的武功也不高,怎麼教你?”
那姑娘失望地沉默了。
兩人來到一座山崖下面,劉小瑤說:“那怪老頭就在上面,怪嚇人的。咱們偷偷看吧。”
崔長風道:“不怕。這地仙谷的人,還會傷人麼?”
二人悄悄摸過去,隱在二十丈外的草叢中,只見一個很淺的山洞中,盤膝坐著一個奇怪的老頭。這老頭滿臉皆是鬍鬚,中等身材,雙目炯炯有神。雙手正在翻著功架,忽然朝前拍出二股掌力。這掌力好雄渾,猶如颶風一般直撲六丈外的一塊石頭。只聽轟地一聲爆響,那石塊頓時就被這隔空掌力打得粉碎。崔長風從來沒有見過這等掌力,他在路途中所見的正義王、湯暨薇、芳丹甜、蒙面老人,雖然盡是當今絕頂高手,但誰也沒有展示過這種武功,所以,看得崔長風直咋舌。
只見怪老頭對著山頂宮殿的方向,聲音煩躁地喊道:“常老頭,老夫要你過來一趟。”
少停,只聽得山頂有個人回答:“你今日有把握了?”
怪老頭道:“有把握無把握,老夫也要找你交交手!”
這時,只見山頂的一間平房的窗戶中,平平射出一個黑袍蒙面人來,崔長風不禁大吃一驚,而劉小瑤卻已驚叫出聲音來了,嚇得“啊”了一聲。
因為那山頂平房的窗戶下面,是一面數十丈高的陡峭崖壁。那黑袍蒙面人竟從窗戶中直射出來,豈不落在懸崖下摔成肉泥?
只見那黑袍蒙面人射出窗戶後,身形一折,已經如平地一般站起。他的腳下,忽然無端地現了一層霧氣,就好象一朵白雲一般。只見他雙臂輕輕扇動,猶如飛鳥扇動羽翅,如此從數十丈的懸崖上慢慢降落下來,落在山下的一棵大樹頂上,然後,就踩著樹頂的枝葉,直往這面行來。
崔長風在這一面,只看得目瞪口呆。
這時,只聽怪老人長嘆了一口氣。
那黑袍蒙面人走到山洞前一丈處站定,聲音溫和地道:“我講過許多次了,你隨時都可以出谷到中原去。這六十年,也真難為了你。你如感到煩悶,這就走吧。”
那怪老人道:“老夫如若無端出走,好讓天下人笑掉大牙麼?”
黑袍蒙面人道:“六十年了,你還是一點禪機也悟不到?”
怪老人道:“老夫魔霸一世!從生下地那天起,就不是為了到這人世來悟禪機的!常老頭,你準備好沒有?老夫要發掌了。”
黑袍蒙面人道:“請。”
那怪老頭坐在洞中,深吸一口長氣,雙掌對著黑袍蒙面人猛地推出,打出二股剛猛無窮的劈空掌力。這掌力一打出,便如刮起二股颶風一般,呼嘯著向黑袍人當胸打去。哪知那黑袍人一動不動,而那驚天動地的掌力打到他身前一尺之處進,卻忽然如泥牛入海一般消失殆盡。
崔長風此時的吃驚,更甚於看見黑袍人從山頂降落下來。
他想,那怪老人的掌力,能打爛六丈外的石塊,如今只隔一丈,卻傷不得蒙面老人分毫。那麼,這蒙面老人的武功,豈不是比怪老人還要高出不知多少倍?
這時,只聽怪老人一聲大吼,咆哮著道:“常老頭,你是不是人?!”
黑袍人道:“老夫怎麼不是人?”
“是人怎麼會有這神鬼一般的功夫?”
“那是參禪悟出來的,你從不參禪,整天就只想殺人,所以,你的武功永遠不能登仙入聖。”
那怪老人頹然垂下頭去,道:“老夫這一生大約只好死在這裡了。”
黑袍人道:“你只需發下重誓,重回中原後絕不再殺一人,你立即就可以走。”
怪老人道:“老夫寧死也不發這等違背本性的誓言,因為老夫做不到。”
“可你在這洞中一坐六十年,從未殺一個人,不也過來了?”
“那是無可奈何的!那是老夫當初與你打賭時上了當!那個誓言已經毀了老夫一生,老夫豈能再發什麼誓?”
蒙面人道:“你若不發誓出去後不再殺人,那還不如就在這山洞中終老一生吧。”
怪老頭道:“常老頭,老夫一氣悶就找你來,拍你幾掌,抓你幾爪,你煩不煩?”
“煩,老夫煩透了。”
“那你為什麼仍然堅持栗老夫發誓?老夫出去殺人,又不是殺你的徒子徒孫,你發哪門子善心?”
蒙面人嘆了口氣道:“說與你聽,你也不懂的,那麼,不說也罷。”
怪老人大怒:“常老鬼,老夫天天要你來,老夫要天天拍你幾掌,抓你幾爪!”
蒙面老人忽然輕笑了一聲道:“如此甚好。老夫在山頂上住著,其實也很寂寞,你天天找我的麻煩,其實正好解我寂寞。”
怪老人聽後一怔,良久才道:“原來如此,老夫這個當可上的夠大了!”
蒙面人道:“你為何不用五陽神抓再試試?”
怪老人道:“五陽掌力尚且不能奏效,抓力又有何用?”
黑袍蒙面人長嘆了一口氣,身形一晃,倏忽不見。
過了半晌,那怪老人卻長嘆一口氣道:“你兩個小子出來吧!老夫這點微未道行,可不堪聖女一擊。老夫不過是一時氣悶,出出氣而已。老夫心中一悶,便叫聖女來,老夫擊他一掌,這氣就消了,就又能在這洞中安住下去了。這聖女也真有佛爺心腸,甚麼都能忍受,真不容易。”
崔長風知道這老人說的是自己二人,當下便走了過去,劉小瑤跟在他的身後,拉著他的衣角,顯得很害怕。
那老人道:“你們二個來陪我說說話兒,解解悶吧。”
崔長風道:“老前輩既然感到煩悶,為何不出山去到處走走?”
“老夫自己劃地為牢,發誓武功不超過聖女,不出山洞一步,哪能自己食言?”
崔長風道:“前輩當初和我祖師爺比武,打賭輸了,是怎麼輸的?”
“你是纔來龍吟門的?”
“是,纔來三天。”
“難怪你不知道。不過,不知道也就罷了。我看你神清目朗,心地坦誠,你什麼時候出山時,來我這裡一趟,我托你帶一件東西去京城,替我交給一個人。”
崔長風道:“這事晚輩可不敢作主,須行事先稟報師爺。”
那老頭道:“那就算了吧,老夫的事情,怎麼能對你師爺講?老夫有個孫兒,叫金鞭侯雷,龍吟門的人告訴老夫,他目前在京城當錦衣衛千戶,不知他哪裡學到一點使鞭的功夫,公然混到御前當待衛去了,真不知是為老夫增了光還是丟了臉。”
崔長風道:“你孫子的功夫不是你傳授的麼?”
“不是。老夫在此劃地為牢時,我那孫兒還未出世,他的功夫是他父母教的吧?”
正在這時,一個聲音道:“崔師姪,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崔長風一回頭,看風黃伯羽手中提著一籃飯菜酒食,走了過來,連忙道:“師伯來了?”
黃伯羽將飯菜放在那老人面前道:“前輩請用飯。”然後他對崔長風道:“崔師姪,你快與我一起回去。剛才師尊帶信出來,叫你快去,師爺要接見你。”
三人匆匆上得山頂,在山頂,劉小瑤自回濟忠村去。黃伯羽帶著崔長風來到宮殿門口,崔長風在上石級時,偶然一看,正中一塊大匾,上書“仙霞宮”三個大字。上得石級,黃伯羽將崔長風交給等在門口的一個文士,順下山去了。
這文士也不說話,只打了一個手勢,便往殿內自顧走去,腳步輕落無聲。崔長風知道已入聖地,放輕腳步,隨後跟去。
走完第一進大殿,文士便轉入一道小門,崔長風跟隨其後,發現整座大殿,空無一人。
崔長風轉進小門,便發現這裡的院落和宮殿是隔開的。用很高的風火牆從中間隔開。崔長風跟隨文士,越走越高,最後到了山頂。山頂上,仍是風火牆將這邊院落和宮殿隔成兩半。那邊的宮殿精緻華麗無比,這邊的院落卻樸實簡單。靠後山巖邊有一座別院。常寧便等在院門口。
文士對著常寧彎腰一揖,悄然退去。
常寧對崔長風打個手勢,叫他進去。一邊傳音入密道:“風兒,祖師不問的話,不要多言,切記切記。”
進入別院,裡面是一間大廳。大廳正中一張椅子,下面二方各三張椅子,整個大廳,除此而外,竟然空無一物。
常寧打個手勢,叫他等在這裡,他自己從一道側門進去。
一會兒,一個滿頭白髮、面蒙黑巾的高大老人從側門出來,常寧跟在後面,極為恭敬。崔長風搶前二步,垂頭走至正中椅前一丈左右,等蒙面老人坐定,便拜伏在地道:“徒曾孫崔長風,叩見祖師爺。”
“起來吧。”老人說,“讓我看看。”
崔長風站起,面對老人,他剛才在後山看見過老人一次,但老人不談,他也就不敢提起。蒙面老人上下打量了崔長風一會兒道:“轉過身,背對著我,盤膝坐下,不要運氣。”
崔長風依言盤膝坐下,頓時感到命門穴上有一股暖氣緩緩注入。這股內力像蛇一樣沿著十二經脈運行,時快時慢,似在察看什麼。運行了一周後,這股內力便逐漸消失,命門穴上也不再有內力注入。
蒙面老人道:“風兒起來吧。常寧,你和風兒都坐下說話。”
蒙面老人道:“風兒的經脈,受崔門內功損傷,足太陰膀胱經有一處,衝脈有一處,微有萎縮之狀,所幸風兒幼年時曾服明教的七命金丹,才令損傷不大。風兒,你家什麼人在我明教?”
“啟稟祖師,崔家從未有人入過明教。”
“那就怪了。這七命金丹,只有總舵數人才有。我與明教如此淵源,生平竟未一見。”想想,搖搖頭,對常寧道:“這七命金丹落入風兒腹中,便是奇緣。他在谷中學藝,就由你親自照管吧。海安殺心太重,雖不違江湖道義,但也遭人非議。可谷中這上千孤兒寡母,如無一個正義王,又怎能活下去?風兒藝成,不妨代師行道,也叫正義王吧。”
常寧離地,拜伏在地道:“弟子常寧,受師尊七十年養育。
弟子門下,也蒙你老人家如此寵愛,弟子怎能報答大恩於萬一?”
崔長風此時也跟著拜跪在地。
蒙面老人笑道:“為師見海安有人,心中高興。你們都起來吧。”
二人坐好,老人又道:“此子靈性極好,武功一途,想來不難大成。唯有這內力,十個月中,又哪能精進猶勝海安?常寧。”
“常寧在。”
“我這裡有兩顆萬化丸,每月月初服一粒,第一粒藥力化開後,便可修習我的混元一氣萬化神功了。你回去後就可將這萬化神功的六層練法先與他講明。”
常寧再拜在地道:“叩謝恩師。”
老人笑道:“老都老了,還有那麼多禮。倒是風兒,甚為樸實,我一見便覺投緣。”
崔長風跪在常寧身後,不禁道:“徒曾孫回中原報了二門血仇後,便回谷來服侍祖師爺和師爺。”
老人呵呵箋道:“中原俗事正多,你一時能回來麼?只看你師爺有沒有這個福氣了。”
“師尊今日高尖,就留風兒在這裡陪師尊閒話吧。”
老人道:“不必了,叫他陪我,豈不悶殺了他?你們下去吧。”
二人拜別老人,倒退出廳。
常寧下完石級,打開一座小別院道:“這就是你練功的地方了,這十個月,你就住在這裡吧。”
從此,崔長風便在這小別院中住下練功。萬化丸每粒增加功力二十年,如用萬化神功功法修煉,藥力沒有浪費,增加二十年尚不止。前三個月,練功安排為每日打坐練氣四個時辰,練劍法三個時辰,練拳腿二個時辰,聽講習各門派武功二個時辰,學奇門遁甲一個時辰。
第二個三個月改為每日練氣六個時辰,練劍二個時辰,練掌力三個時辰,用各門派的武功與各門派的行家裡手對拆三個時辰,聽講毒物防護三次,每次半天。
這中間,始終未見祖師爺露面,山頂那小別院,也不見有人進去,想必另有通道。而來教習武陪練的長輩,卻先後有十數人之多。崔長風知道地仙谷為他是極盡全力,要在十個月內再送出一個正義王,而這正義王,既不能用地仙谷的現成高手代替,又不能在武功上漏出地仙谷的底。
第六個月將完時,來了三個老人。均在六旬左右。常寧道:“風兒,你將掌力演與這幾位前輩看看。”
崔長風走至場中,滿心歡喜地將真力運於掌心,對準二丈多遠的一棵碗口粗的小樹擊去,只聽 嚓一聲,小樹齊中而斷。迴轉身來,滿面笑容忽然僵住。
只見三位老人 聲不吭,猶如未見。
常寧道:“風兒,再將無形刀演與三位前輩看看。”
崔長風這次不敢輕心,先將真氣運行了一個周天,才運集於手少陰心經的神門諸穴,朝二丈以外的一棵小樹劈去,只見小樹應手而斷,切口還較為削平。
崔長風不敢心喜,回到四個老人面前,垂手而立。
三個老人中的一個矮小老人伸手搔搔後腦道:“六個月能有此成就,難為他了。”
另一個老人沉聲喝道:“這是什麼話?去師考狀元可以,出京去乾正義王,這點微末道行,有多少小命去丟?咱三人理當各送他十年內力。”
“常寧老兒在此,何用老夫操心?”矮老者道。
“咱弟兄三人來此作甚?”另一個藍袍老人怒道,“三日之後,這小子要去山頂,你想叫地仙失望麼?”
“說這幹嘛?”矮老人道,“讓地仙聽見,咱哥仨兒臉往哪裡放?不過萬事得講個公平交易,小子,老夫今日送你十年內力,但你得為老夫辦點小事。”
崔長風望著常寧,常寧點頭,崔長風道:“晚輩照辦。”
“這少林寺的易筋經據說還有點名堂,老夫三人上少林,找來找去,就是找不到,你幾時去替老夫找來玩玩?”
崔長風哭笑不得,又望常寧,只見常寧又點頭,便道:“晚輩照辦。”
藍袍芒人道:“那就趕快施功吧?”
這一施功,整整用了三個時辰。三個老人在廳中坐定,手掌貼著前一人的背心穴道,崔長風在前,盤膝而坐,凝神守意,待得真氣度入,便依常寧傳授的心法導引,不久,崔長風感到三老度入的真氣逐漸加強,便依事前傳授的心法,將真氣導往任、督二脈的玄關衝去,不久,崔長風猛然一震,但覺四肢百駭,異常舒泰,三老縮回手去,施功完畢。
崔長風依照事前囑咐,又將內力自己導引運行了三周,方才收功站起。正準備拜謝三老,卻已不見人影,三老早走了,連常寧也一起走了,顯然是送三老去了。
崔長風這時功力充沛,細想三個老人各輸出十年功力,自已憑空增加了三十年功力,加上二顆萬化丸所增加的四十年功力,以及自己本身的功力,共是九十年左右的功力,崔長風心中大喜,心想,以如此內力出山,大約報仇有望了,當下漫步踱出小院,向山下走去。
這還是崔長風自從住進小院後,第一次走出小院,他一出小院,就遇到常寧送走三個老人回來,常寧見他此時靜極思動,便道:“風兒,這六個月來四門不出,也難為你了,你下山去遊半日吧,吃晚飯時回來,晚上還有功課。”
崔長風道:“是。”
崔長風走出宮殿。他則下完石級,就看見劉小瑤站在通往後山的石階上,正在向自己招手,崔長風便走了過去。
“你……怎麼半年不見你的面?你到哪裡去了?”劉小瑤一見面就問。
崔長風道:“我在仙霞宮內練武,不久就要出山報仇,沒有空閒的。”
“我還以為你走了哩!你……你就不想出來玩玩?”
“我不能出來玩。我父親的仇和我師父的仇,還等著我去報哩!”
劉小瑤嘆了口氣道:“可惜我是個女流之輩,又從小生長在文官之家。崔公子,難得你今日有空,我們再去後山走走,好不好?”
崔長風道:“好。”
於是,二人向後山走去。
二人來到一小溪邊上,劉小瑤折了一朵山花,將花瓣一瓣一瓣地扔進溪水中,道:“崔公子,你出山時,帶我一起走好不好?”
崔長風道:“不成。我這一去,過的是打殺日子,凶險無比,哪能帶上你?”
劉小瑤見崔長風一口回絕,不禁失望地流下了淚水。
崔長風抱歉地說:“對不起。我並不是要傷害你。我……
我們……再去看一看那個怪老頭……怎麼樣?”
劉小瑤含淚點了點頭。
那個怪老頭正在洞中打坐。一聽到二人的腳步聲,就慢慢收功,睜開雙眼。他注視了一下崔長風,驚奇地道:“小子,咱們才半年未見面,你為何功力增長如此之快?”
崔長風笑了笑,沒有回答。
那老人嘆了口氣道:“聖女果然出手不凡,小兄弟,看來你不久就要出山了,出山前,請你務必到這裡來一次,幫我帶一點東西給我兒子。”
崔長風道:“這事,晚輩仍然得先啟稟師門,師爺准許,我才能為你帶那東西。”
那老人忽然大怒:“沒見過像你這麼呆板的小子!”說著,忽然朝著崔長風劈出一掌。崔長風大驚,料不到這人脾氣如此暴躁,一語不合,說打就打,當下連忙向後躍退,同時推出雙掌,使禦字訣禦去了那人的掌力,落在三丈開外,才站穩身形。所幸怪老頭力道不猛,崔長風才未受傷。
劉小瑤跑過去,著急地問:“風哥哥,傷著你沒有?”
崔長風搖頭,道:“沒有。瑤妹,咱們走吧。這人不是好人,咱們再也不要見他了。”
那老人見崔長風要走,大為著急,道:“小兄弟,你別走!”
崔長風道:“不走?我可沒有護身罡氣讓你打著解悶。”
怪老頭低聲下氣地說:“我發誓再不對你出手了,好不好?
你過來,俺倆說話解解悶兒,你喝酒麼?我這裡還有酒。”
崔長風走過去道:“我不喝酒。不過,陪你說說話兒也無妨。聽說你叫五陽神魔,五陽神抓能隔空抓斷大樹。你抓與我們看看如何?”
怪老頭道:“好,你先陪我說話解悶,你要走進,我抓一棵樹給你看。我問你,你進山以前,聽說過閻王劍陳過天沒有?”
“沒有。”
“這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人物,你怎麼沒聽說過?”
“真的沒有聽說過。”
“陰魔胡不悛呢?聽說過沒有?”
“也沒有。”
“玉和尚呢?西北老怪呢?”
“都沒有聽說過。”
“好。說明他們都如我一樣,也在拚命忍受著,也還在守著那句諾言,沒有重出江湖。哎,小兄弟,老夫好多次身子一彈,就從這洞中彈出去,都是腳一觸地,立即又彈身回來,好險,差一點就食言自肥了。”
“前輩能信守諾言,說明前輩並非十足惡魔,還有向善之處。”
“你錯了,小兄弟。這說話算話和作不作惡是兩回事。老夫上當輸與你師祖時,在朱元璋的皇宮中,地位只有正一教的張天師可以比一比。老夫是大內五神魔之首,如不上你師祖的當,錦衣衛指揮非老夫莫屬。老夫又是武林黑道的至尊,簡直可以說是黑道中的武林掌門。老夫如此身份,哪能食言自肥?小兄弟,老夫要你出山時給我那兒子帶個口信,又不是什麼壞事,你為什麼不幹?”
“你要帶口信說什麼?”
“叫他不要在大內混了,叫他回山東老家去自立門戶。”
“這個口信是可以為你帶的。”
怪老頭從身上摸出一只小小的金手掌道:“你對他說時,要將這金手掌給他,他才會相信。”
崔長風接過金手掌,放入懷中,道:“我一定替你把話轉到。”
怪老頭道:“老夫這五陽神抓,六十年前,就不知抓碎過多少人的天靈蓋,今日老夫抓一棵樹給你小子飽飽眼福。”
說罷,對著洞外二丈外的一棵小樹虛虛一抓,只聽 嚓一聲,那小樹應抓而折成二段。崔長風注意到,五陽神魔手指抓出時,手腕扭了一下。他本來想問一些問題,但是想到這是一個人的不傳之秘,問也白搭,便乾脆不問,只是記住了他出手的姿式和抓法,呆了一陣,也就告辭走了。
二人回得山上,天也快要黑了,崔長風道:“我要進宮去。”
劉小瑤依依不舍地點了一點頭,卻沒有話說。
以後三天,崔長風在常寧的指點下,多數時間打坐練氣,以使三老的內力完全化為已有。第三日晚上,常寧引崔長風登上山頂,常懷遠已經坐在廳中等著崔長風。二人參拜後,便坐在兩旁。
常懷遠仍像第一次見崔長風時,面蒙黑巾,上身坐得筆直。
他望著二人道:“風兒的內力,已接近海安出谷之時,但風兒此次的敵手,比海安所遇之敵手盡皆要強硬可怕。海安生前從黑道斂集的財富,除黑道及西北幾個門派追查外,八大門派也可能正式介入追查。如果追相到濟忠村,傳到朝廷耳朵裡,那就不是一般武林手段所能解決的了。所以風兒須出谷以新正義王的名義,用武林手段消除這一追查。對正大門派的掌門,萬不得已時,可以將底細托出,但也不能漏出地仙谷去。回頭再說風兒的內力。藥物增長和度入真氣,使風兒也能躋身極流高手之例。但這遠遠不夠。我這幾天算了一下,一甲子以上百年以下功力的敵手就有近十人,玉鳳門還不知要怎麼對待過去的舊帳,未算進去。這些敵人內為精純,收發由心,加之臨敵經驗豐富,心狠手毒,極難應付。風兒雖有九十年左右功力,但極為不純,有自己練得的少部分內力,藥物產生的和別人度入的大部分內力,由於導引不夠,臨戰之際,發、收便不能由心。如果再由另外的人度入真氣,內力成份更雜,導引便要更長時間,一有不當,還易走火,確實有些為難。”
崔長風聞言,連忙拜跪在地道:“風兒受祖師和師爺大恩,已經萬死莫報,不敢再要別人度入真氣。風兒想不妨再用藥物,日夜不睡地導引修練,或能精純一些。”
常懷遠笑了:“痴兒?天下哪有那麼多現成的靈藥?靈藥如其易得,這天下不知將有多少絕頂高手。那還了得麼?”
常寧也笑了:“那二顆萬化丸,師尊從周顛仙老師祖處得到時,留了幾十年,數度劫難,都捨不得用。如非濟忠村這事緊迫,還不會用哩!”
一時,三人盡皆沉默。
良久,才聽到祖師爺長嘆一聲。
常寧望了崔長風一眼,又調開頭去道:“師尊,由弟子易容去正義門如何?”
常懷遠搖搖頭道:“六十年的武功習慣,你改得了麼?你一上場,普天下都知常家有人在這西北了。”
沉默。
沉默……
常懷遠忽然道:“風兒。”
“風兒在。”
“你看仔細了。”常懷遠道,慢慢取下蒙面黑巾。崔長風一愕,猛然目瞪口呆,驚恐萬狀。
這時,又聽得常寧大叫一聲:“師尊!”呼罷,人已拜跪在地,痛哭失聲。
武林百壽地仙常懷遠,滿頭銀髮,光採照人。但額角上突,卻像二只獸角,而那一張臉更布滿了青斑、白斑和藍斑,交錯之下,狀如飛龍鱗甲。使得一張人臉,猶如厲鬼一般。只剩雙目晶瑩,牙齒雪白。
常懷遠道:“六十年前,我偶獲奇緣,服食了騰龍珠。當然,我受師父周顛仙的嚴令,要定時趕到商洛山龍潭淵。大內五邪魔帶了數百大內高手。數千馬步兵弓箭手要追捕我。我奔掠到一處懸岩時,耳中聽得師父周顛仙的傳音入密聲令我跳下法,我稍一猶豫,老閻王陳不齊已將長劍脫手向我扔射而來,而陰山王胡不悛也出全力發出劈空掌力向我遙遙擊來。
我當時跳下了深潭 既迫於形勢,又遵于師令。”
“奇事發生了。就在我跳下去的一瞬間,下面深潭之中的水下,正有二條騰龍從水下躥飛出水面。這兩條騰龍是一雌一雄,正吐著二顆龍珠在相互交接著玩兒。我從懸岩上跳下去時,與騰龍一下一上,正好落在一條騰龍的背上。我當時嚇了一大跳,被彈起來時嚇得張嘴大叫,誰知那顆鴿蛋般大小的龍涎珠就正巧飛進了我的嘴中,滑下了喉嚨,落進了腹內。我被騰龍的腰力彈起很高,萬幸抓住了一根很粗的山藤,沒有再落下水去,而那騰龍受了驚嚇,沉入水中,也沒有再躥出水面。”
常懷遠繼續說:“我抓住山巖上的粗藤,正驚疑間,我耳中又傳來了師父周顛仙的聲音。他說:‘徒兒,你貼著岩壁,向左邊移動,那裡有一處瀑布,瀑布後面有一處裂縫,很窄,但一個人側著身子是能爬進去的。爬進去二十丈之後,有一處洞天,很寬很大,為師在裏邊等你。’我聽了師父的話,就向那處瀑布攀著突岩和樹枝及吊藤移動過去。果然在瀑布後面發現了一處裂縫,我穿過瀑布時,如不是閉著氣拚命的抓住岩石,還差點被瀑布的衝力打下了深潭。”
崔長風越聽越奇。
常懷遠說:“順著裂縫爬進去二十丈後,發現裡面是一個巨大的石穹,地面比外面的深潭水面略高,有草坡有石巖,甚至有一片地下樹林,還有陽光從外面大山的裂縫中透照進來。”
將這個奇特的石穹照亮猶如晨昏一般。在低窪處,還有一個幾丈方圓的大水窪。
“師父在裡面等我。他穿著破僧衣,坐在那草灘上,看見我就說:‘徒兒,恭喜你。’”
“我一聽師父的話,頓時明白我服食了傳聞中的騰龍珠。
這等關於騰龍珠的傳聞,只有最古的佛經中才有記載。我說:‘師父,你是指徒兒歪打正著服食了騰龍珠?’”
“師父說:‘正是。你且盤膝坐下。珠子大約要開始化開了。’”
“於是,我盤膝坐下,擺功架。”
“師父說:‘懷遠,這個洞名叫萬化洞。是西晉時期道教高人萬化老人羽化前居住的洞天。彭和尚手中的萬化丸,是為師得於此處,把他轉交你的。萬化老人有一本萬化祕籍。如今為師得以其內功心法授你,你先用萬化功將龍涎珠的藥力化為真氣內力。然後再練習萬化飛劍術。’”
“這時候,那顆龍涎珠的藥力開始發散了。一股開水一般的熱氣,從丹田猛地竄了起來,我連忙順著師父周顛仙喊出的經脈穴道,引氣練力。開始引氣時,我很自在。哪知引著引著越來越熱,竟似火炙一般。我連忙加緊運氣,半點不敢鬆懈。後來師父告訴我,他看我全身發紅發亮,所以引氣的穴道也越喊越快。連他也感到吃驚,對大自然的造物之神奇感到震驚不已。不知不覺之中,我已將奇經八脈,十二經脈盡數打通,並貯滿了真氣。後來,連得道高士也不容易練到經穴、奇穴、阿是穴之類的鬼穴隱穴,我也通通練到了,並得氣充盈。”
常懷遠說:“我想應該止住了。不然我的身體似乎要膨脹要炸裂了。而那顆龍涎珠所產生的真氣源,還在猶如火山噴發一奴不斷地湧進經穴之中。我受不住了,我感到整個身子猶如人燒。我自己也不知怎麼地,就飛身彈起向一棵大樹發掌打去,只聽嘩 一聲,那棵合抱粗的大樹,竟如兒戲一般被擊成了二截。樹幹倒下去,將旁邊的一個水潭的濺水起來,潑在我的身上。我的身體一沾到冷水,頓時感到無比舒泰。我一飛身就往水潭射了過去。師父大喊:‘別下水!陰陽衝撞,你會死的!’可是我顧不了那麼多了。我一泡進水中,頓時感到十分舒服。師父衝過來,想把我從水中提出來。可是,他竟提不動我了。他無可奈何地望著我,嘆息說:‘或許這是天數。如果水中舒服,你就在水中引氣吧。’”
“於是,我就浸泡在水中開始導引真氣。我只聽得,從我身上漫出來的熱氣,把水燒得吱吱作響。就像打鐵時在水中冷鍛定型的紅爐刀劍一般。我想如此劇冷劇熱,不死也會殘廢。可是,當時卻顧不了那麼多,只因呆在水下,全身無比舒泰,形格禁勢,當時也只好就在水下導引真力了。”
“如此在水中反覆搬運真力,也不知過了多久,丹田中狂湧而出的氣感漸漸弱了,我才從水中彈射出來,復又在潭邊上盤膝坐下,再次導收,慢慢收功。”
“我收功站起,看見師父周顛仙睜大著雙眼望著我,一邊低聲呢喃:‘天數……真乃天數……’我覺得奇怪,便抬手去摸臉,我的眼睛一下子看見了我的手,我的手上,原本儘管粗糙但仍然不失為人的皮膚上,突然長滿了鱗甲!”
近百歲的地仙常懷遠,伸出手去,撫摸著他們自己的臉,說:“風兒,你看,這青斑,白斑,藍斑,儘管沒有翻出皮外,可那形狀真像蛇皮紋,真像傳說中的飛龍鱗甲。我當時嚇了一大跳,摸著臉問師:‘師父,徒兒 徒兒變成鬼了嗎?’師父說:‘不是變成鬼,而是變成龍。你服食了龍涎珠,你獲得了龍的力量,你變成龍了。’我一下子明白了,我全身都長滿了這種龍皮狀的鱗斑,我摸著臉,突然摸到了額角,我的額角上突然突出了二塊骨頭。我一下子哭喊起來:‘角!角!我長了龍角!’師父閉上了雙眼。我大叫:‘我怎麼變得這麼醜?我成了長鱗甲的怪物,我怎麼去見鳳妹?’”
“這時候,師父走過來,說:‘懷遠,那年開平王常遇春收你為義子時,你知道他看中了你什麼?’我問:‘看中了什麼?’師父說:‘當時你自己才十一二歲,你卻一手抓著一塊石頭,護衛著一群比你小的孤兒。這種凌雲沖天的義氣豪氣善氣勇氣,真是人見人愛。你不是說,你這一生要為天下苦人而活嗎?即使人長得醜一點又算什麼?又不是京城裡下賭場逛窯子的紈 哥兒。要那麼俊幹什麼?沒臉見郭鳳,不見好了。太行山濟忠村暴露了,說不定哪一天官軍就會去圍剿了,你得出去把它往域外遷移。就遷到祈連山中去吧。這等大事等著你,你獲得了龍的力量不去幹,卻想的是人變醜了。
你對得起天意麼?是的,是為師掐算準了叫你跳下去的。你變得如此醜,算是為師害了你吧。你若感到不值。為師將這張醜臉抓破,直破得比你還醜為止,你可願意?’我一聽,頓時抓住師父的手,跪在他的腳下,求他老人家饒恕。”
講到這裡,常懷遠說:“常寧,你起來,還跪著幹什麼?還哭什麼?八十出頭的人,還不知天命?風兒,萬化飛劍術是一種絕傳了的道家最高武學。我獲得了那等內力,在師父的教習下,三個時辰也就學會了。然後,我就在那萬化洞中,演練各種仙家武功。三天后,我從萬化洞的洞頂窄縫中升騰而出 ”
崔長風聽到這裡,突然上前一步,正襟跪下廣打斷了常懷遠的話,說:“祖師爺,請你告訴徒曾孫,那個龍淵潭在什麼地方?二條騰龍之中,是否還有一顆珠子?”
“你問這些幹什麼?風兒,你莫非想 ?”
“請祖師爺成全了風兒吧。”崔長風伏地啜泣道:“風兒這點功力,要報父仇,要行師道,遠遠不足。唯有再獲奇緣,方能掃蕩群魔。”
“風兒起來,你看仔細了。我臉上這似斑似鱗的頑疾,幾十年來,累治不爽。北毒南醫乃是聖人,傳了三代,就研治了三代,也毫無辦法。我變得人鬼不像時,時年三十多歲,你卻如此年輕。我當時如知有這後果,便讓我當皇帝,我也不幹。你要將此事想好了才好。”
崔長風跪地不起道:“三天前,終南三老度真力與風兒,意要風兒去少林寺為他盜取易筋輕。風兒受了,心中卻只想報了大仇之後,便將這小命給他,難道真去為賊?祖師爺,風兒一想起先父之死,便心痛欲裂。你便成全了風兒吧。”
“你可曾想過,你如變成我這樣子,人人怕你,厭你,你甚至將終身得不到人倫之樂!”
“風兒寧願終身不娶,但不能不報父仇!”
常寧忽然插嘴道:“師尊,不妨先替風兒成家,使其崔門有後。”
常懷遠沉聲道:“哪能誤人女兒?”
常寧忽然又跪下道:“師尊,天下苦人甚多,又哪爭一個女子?請師尊讓常寧傳下話去,濟忠村召有自願的人家或姑娘,就不妨成全了風兒。如沒有自願,再認命吧。”
常懷遠沉思道:“風兒的意思呢?”
崔長風道:“崔兒聽候安排。唯望祖師告訴風兒,那深潭在哪裡?”
常懷遠道:“就在商洛山滴翠谷西邊七十裡處,你大師伯爺已去守了一年了,因為二條騰龍近來時常騰空吐珠,怕別人取去。所以,騰龍每次躥起,你大師伯便扔去火器,將它嚇得沉下龍潭。正義門劇變,他也受令不得離開深潭。”
三人走到窗前,望著漆黑的夜空,一時盡皆默然。
崔長風的婚事很順利就解決了。有二戶人家和一個姑娘都同意。一個是前浙江巡撫的女兒,一個是前山東督學的女兒,另一個便是孤孑一身的劉小瑤。常寧將這些人讓崔長風選擇,崔長風選中了前翰林院侍講劉球的女兒劉小瑤。
婚事一定,就成了親。
一乘小轎將劉小瑤抬進山頂仙霞宮內崔長風練功的小別院。婚禮儀式很簡單,常寧主婚,地仙和範巡撫也在場。地仙乃是黑巾蒙面,受了新婚夫婦的拜跪,贈了新娘一座精巧的漢玉塔,便回去了。
夜深人靜,新人回房。
一陣山風吹過地仙谷,吹響了小別院中的樹葉,吹醒了垂著頭的新郎。
崔長風走近床邊,對著頭帕下的姑娘作了一禮道:“瑤妹,師爺可曾將我要去千里以外的深潭,服食騰龍涎液凝成的騰龍珠一事對你講了?”
“講了。”劉小瑤低聲說,遮頭帕輕輕地顫動。
“瑤妹,服食了那騰龍珠後……”
劉小瑤打斷了崔長風的話,道:“你別說了!我都知道。
夫君,你替小瑤揭下頭帕吧。”
崔長風走上去,默默地揭下新娘的頭帕。
新娘,好美麗的新娘!沒有頭飾,只將秀髮披在肩上。秀髮襯托出雪白而又泛著桃紅色的鵝蛋臉。蛾眉未畫,已有如此秀麗。大眼不動,卻慢慢沁出二眶淚水。挺直的鼻樑下,豐滿的二片嘴唇沒有動,卻好像還在說:“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我都知道!”
崔長風忽然跪下,將頭伏在姑娘的膝上。
“瑤妹!”他的聲音有些嗚咽。
“夫君,你起來。你替小瑤寬衣好嗎?”
“好,我替小瑤寬衣。”
崔長風替劉小瑤脫下了大紅色的喜服。劉小瑤接了過去,在床上折好,放進桌上的一只箱子。
“夫君,小瑤心中記著今天。你去中原後,每年今日,小瑤將喜服取出,關上門,在家中穿上一天。”
“每年今日,我在中原,向著西方喊你,到時候你可能聽到?”
“我能聽到。風兒會把你的聲音帶來,我心中裝著你的聲音,山風一刮,我就能聽到。”
崔長風一把抱過她,“小瑤!”
她伏在他的胸上,一動不動,好一會兒,才輕聲說:“你將燭光吹熄吧,夜深了。”
在黑暗中,崔長風上了床,他的身子壓著了她的手臂,她微微讓了一讓,讓他躺下身子。他伸出手去握她的手。她掙了一掙,卻把手放在他的胸上。
“小瑤。”
“嗯。”
他喊她,卻又知該說什麼。他終於抬起手,去摸她的臉。
那張臉好細嫩啊。她的臉貼上來,秀髮騷癢了他的臉。他的嘴唇碰上了她的鼻子,她把鼻子移開,嘴唇便碰上了嘴唇。
他和她,嘴唇一碰,立即又分開。在黑暗中,她好像忽然去了騰龍深潭,他去了中原,中間隔著千山萬水。她渴望著,他也在到處找她。於是,他和她,回到了地仙谷的小別院。夜深入靜,響著山風。她一下子和他走近了,嘴唇又找到了嘴唇。
他們抱在一起,長久地親著嘴唇。他壓著她的嘴唇吸吮,她頂著他的嘴唇吸吮。他喘著氣吸吮她的嘴唇,他低吟著吸吮他的嘴唇。
良久,他輕聲說:“有一天,我在中原辦完了事,我想回來。小瑤,你要不要我回來?”
“這裡是你的家。你怎能不回來?小瑤又怎能不要你回來?”
“可那騰龍珠 小瑤,你沒看見祖師的臉 !”
她聽後一聲不吭,不一會,忽然啜泣起來,聲音發抖說:“我看見過……祖師的臉。”
“你別哭,小瑤,長風不再回來。”
“你不回來?你在中原天天喊我?山風真能吹過祁連山?
真能把你的聲音帶來?夫君,這是傻話。小瑤知道這是傻話。
你面蒙黑巾,流浪中原,小瑤也要來。祖師說了,有孩子交給他,他為你撫養,小瑤也用黑巾蒙著臉,小瑤和你同闖中原。”
崔長風再也忍不住,忽然失聲痛哭起來。
第三天,崔長風和祖師、師爺一起去了千里以外的商洛山騰龍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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