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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17, 04:47 AM   #1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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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當周紹德在新加坡參加經貿會議時,得知寶貝孫女發生車禍,雖然傷勢不嚴重,但他依舊中斷會議,訂了機票,馬不停蹄地飛回台北,直奔病房。
  兩人談了一會兒之後,他瞞著羽心私底下約荊爾傑在「富盛金控」見面,並且托助理傳口訊給他。
  荊爾傑特地挪出時間,開車前往位於信義計劃區的「富盛金控」總公司。
  正值上班時間,大廳裡滿是來來往往的人潮,當他推開沉重的玻璃旋轉門時,立即引來一陣側目。
  他在接待處的櫃檯告知來意之後,周紹德馬上派助理下來帶他乘坐私人電梯,直達二十二樓的董事長辦公室。
  居高臨下的玻璃帷幕,將遠方的景致盡收眼底,滿頭灰發的周紹德站在窗前,目光眺向遠方,直到助理的敲門聲打斷了他的思維。
  「董事長,荊先生已經來了。」助理將荊爾傑帶人他的私人辦公室裡,並且端上熱茶,恭敬地退出去,帶上門。
  周紹德緩慢地轉過身子,隔著厚重的老花鏡片打量荊爾傑。
  有別於上一次單純在商言商,為「卓爾電通」的融資案而會面,這一回他以更謹慎犀利的目光去觀察荊爾傑。他擁有俊逸偉岸的外表,聰穎睿智的瞳眸,渾身散發著一股領袖的魅力,怪不得能吸引羽心。
  荊爾傑比他想像中更加優秀。為了替「富盛金控」尋找新一代的經營人選,他組成了幕僚團隊做出評估與觀察,在眾多人選之中,荊爾傑的表現最為出色。
  「周董事長,關於羽心出車禍的事,我在此深感抱歉。」荊爾傑敏銳地感覺到他犀利的目光像雷達般偵測著。
  「這件事,我看過警方的筆錄,也聽了羽心的說詞,不能怪你。別這麼客套,坐。」周紹德卸下嚴肅的面容。
  「謝謝,周董事長。」他恭敬有禮地入座,思付著周紹德約他見面的動機。
  「不要跟我這麼客套,我只是單純地想以一個爺爺的身分和你談談羽心。」他呷了一口熱茶,隔著杯緣覷著他。「要不要談談你對羽心的看法?」
  「我想在這裡跟您致歉,因為我私人的原因而間接傷害到她,我真的覺得非常抱歉。」
  「嗯。」他點著頭,看著他坦白誠懇的態度,對他的好感度又增加了幾分。
  「以往,我一直因為她的身分而抗拒對她的感情,故意疏離她,甚至傷害她,我真的覺得對她充滿歉意。如果可能,我會用自己的下半輩子去彌補她。」
  「我這個做爺爺的只能確保她的生活無虞,但不能豐富她的心靈,填補她內心的空虛,這要靠她自己去闖盪。」他慈愛地說+每回想起孫女,心裡總是有濃濃的失落感。
  「嗯。」
  「照顧她,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他一語雙關,暗示著必須要考慮到接管「富盛」的可能性。
  「她為了我改變了許多,如果單純用一個男人喜歡一個女人的心態和立場,我會毫無保留地奉獻。至於其他的事,我想還不在我考慮的範疇。」
  荊爾傑說得很保留。他對金融界雖有興趣,也觀察「富盛」許久,知道董事長有一支良好的經營團隊,但是,他目前尚未找出適合的接班人,因此日後一旦退休下來,勢必會在股東會上和公司裡掀起一場內戰。
  他感覺得到周紹德部署的苦心,既想讓羽心擁有幸福,又不想失去辛苦一輩子的王國。
  兩人眸光接觸之際,彼此的想法都了然於心。
  周紹德露出激賞的目光,這小子還在觀望「富盛」的狀況,雖然外界看起來平靜無風,但實際上公司裡早已派系分立,彼此都在爭奪最後的主導權。
  「再說,我不希望別人認為我是因為『富盛金控』的利益才和羽心交往,這會使她受到傷害,也會侮辱我的尊嚴。」他坦白地說出內心最大的顧忌。
  「那麼摒除羽心不談,我們來聊聊大事。聽說『卓爾電通』這季獲利豐潤,有機會在歐洲電信展嶄露頭角。」周紹德微笑道。
  「這一切都是我大哥主導有方。」
  「他的確是一個很優秀的領導人才,配上荊爾勳的研究團隊,『卓爾』的前景一片光明。」
  「您過獎了。」
  「不過,我一直認為『卓爾』有你大哥領導就夠了,以你MBA的學識與經歷,很適合進軍金融界。不諱言,我觀察你很久了,一直有意延攬你加入我的經營團隊。」
  「謝謝周董事長的賞識。」他含笑道謝。
  「現在你既然已經決定和羽心在一起,就必須要有這層考量,重新做好人生規劃。」周紹德意有所指。
  「我明白。」
  「我相信以你的智慧,知道怎麼製造最完美的出線機會。」
  「當我想清楚後,我會給予答覆的。」他站起身來,禮貌地與周紹德握手。
  「希望你不會讓我等太久。」
  荊爾傑步出董事長辦公室,在長廊上等電梯時,剛好與蘇子騰碰上。
  電梯的門開啟,兩人一前一後地踏入,窄小封閉的空間裡,肅殺的氣氛一觸即發。
  荊爾傑寒著臉,不悅的情緒讓臉上的線條愈顯剛硬。
  蘇子騰死命盯著他倒映在門板上的臉,隨著電梯不斷往下降,他想接掌「富盛金控」的機率似乎也逐漸降低。看來那只老狐狸已經決定延攬荊爾傑入主「富盛」了。
  如果在老狐狸那邊失利的話,那麼就從小綿羊那兒下手,他會奪回屬於他的一切的!
  荊爾傑凜著臉,沒有打破沈默的意願,電梯抵達大廳後,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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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心躺在病床上,百般無聊地翻著雜誌,腦子裡想著的是荊爾傑。她覺得自己有一點變態,竟然愛上了住院的感覺,因為每一次躺在醫院裡,他們的感情就往前跨進了一步。
  她的身體雖然病著、受著苦,但心裡卻是甜的,脹滿了幸福感。
  荊爾傑天天來醫院陪她,餵她吃粥,替她削梨,說笑話逗她開心。
  他不再對她冷漠,常常在她的耳畔說著情話;他不再疏離她,對她百般討好,事事遷就。
  這場車禍對她而言實在值回票價,可惜啊,痛的不是她的腿,否則他肯定會抱著她上上下下,巴不得變成她的腳,替代她的行動。
  荊爾傑每天一下班就會立即趕到醫院來,有時甚至會把公司的卷宗帶到病房裡批閱,只差沒二十四小時陪著她。
  他一打開房門就看見她穿著淺藍色的袍子,頭上纏著紗布,表情十分脆弱且無助。
  「怎麼了?」他關上房門,走到她的身邊。住院數十天,她整個人瘦了一圈,讓他覺得自責又歉疚。
  「沒什麼事,只是頭有些癢。」她隔著紗布輕輕地搔著癢。
  因為她不習慣陌生人親近,所以都是由張姊兼任看護,照顧她的作息,但是這幾天張姊的兒子病了,她實在不好意思再要求她來醫院。
  「妳想洗頭嗎?」他想她一整天都窩在床上,應該很不舒服才對,否則她不會露出這種神情。
  「沒關係,等明天張姊來再洗好了,反正忍一下就過了。」她笑得傻兮兮的,反正只要有他陪,即使有千萬只蚊蚋叮咬她也不覺得苦。
  說著,她忍不住又搔了一下頭皮。
  他走近,坐在床沿上。「我看看能不能把紗布拆掉,額頭有縫線,只要小心一點不要碰到水應該沒關係。」
  「不要啦!我的頭好多天沒洗了,你不要碰啦……」她還想在他心中留一點完美的形象呢!
  「有什麼關係,我連妳睡覺時流口水的樣子都看過了。」他取笑道。
  「哪有!」她害臊地用手背拭著唇角。
  「來,我幫妳洗……」他提議著,並且動手研究著該如何拆下繃帶。
  「什麼?!」她錯愕地瞠大水眸。
  她有沒有聽錯?他居然要幫她洗頭?!
  「嘴巴張這麼大,蚊子都要飛進去了。」他已經將繃帶拆下,纏繞整齊地放在方櫃上。
  「可、可是這樣好嗎?」他願意陪她,她就已經很高興了,再讓他替她洗頭,她會覺得很不好意思,好像自己仗著生病奴役他。
  「不信任我的技術嗎?」他不服氣地挑高眉。
  「不是啦!是覺得過意不去……我這樣好像對你很壞呢!」他這麼溫柔,會讓她愈愛愈深的。
  「怎麼會?」他攏攏她的長髮,小心地在她的傷口處貼上一層防水的透氣膠布,防止水滲入。
  荊爾傑拉了一把椅子放在浴室裡,又在洗手台的臉盆裡裝滿溫水,然後把她帶到浴室裡,準備替她洗髮。
  羽心害羞極了,卻又貪戀他的寵溺。他坐在椅上,她則像個小孩般躺臥在他的大腿上,他一俯身,胸膛就貼近她的臉,淡而好聞的男性氣息縈繞著她,令她耳根泛紅,心跳如擂鼓。
  荊爾傑試著水溫,將洗髮精加點水,在手心搓揉起泡,而後輕輕地揉在她的頭皮上,烏黑的髮絲穿過他的指尖,他一手撐住她的頸間,小心地不讓泡沫沾濕傷口。
  他溫柔的舉止令她的心顫抖著,躺臥在他懷裡的這一刻,她知道他也是愛她的,否則他不會待她這麼好。
  「想什麼?」他看著她發怔的小臉問道。
  「想我真是幸福,可以讓你替我洗髮。」
  他一吋吋地移動指腹,有節奏地按摩著她的頭皮,接著又拿蓮蓬頭小心翼翼地清洗著如絲緞般的長髮,最後拿起乾淨的毛巾拭著她的發。
  羽心捨不得離開他的懷裡,貪心地享受他溫柔的舉止,看著他細心地拭著發梢上的水漬,又拿吹風機替她烘乾,
  她的發幹了,心也暖了。
  她覺得他們像極了一對恩愛的夫妻,如果可以,她想用生命中所有的一切來交換這份幸福。
  「妳這麼容易被討好啊?」他笑著,雙手靈巧地替她纏上繃帶,完全沒有沾濕傷口。
  「嗯!」她像個孩子般賴在他的懷裡撒嬌。
  荊爾傑看她的眼神,已從初識的冷漠、輕蔑,到現在的溫柔。
  因為她,他學會體諒、學會付出、學會討好,學會了卸下驕傲的尊嚴去領受一份真誠的愛。
  他捧著她的臉,仔細檢查她的傷口,她輕柔的鼻息吹拂在他的臉上,騷動他的胸臆,讓他忍不住想俯身吻住她的唇。
  他炙熱的唇瓣緩緩地貼近她的嘴,她卻害羞地避開了。
  「我剛吃藥……」她困窘地咽著唾沫,喉頭溢滿藥的苦味。早知道他會隨時索吻,她就去刷牙。
  「沒關係,這叫妳藥中有我,我在妳藥中。」他的額抵著她的額,鼻尖相觸,趁她沒防備時,輕輕地吻住她的唇。
  她閉上眼,感覺他的唇曖昧地笑著,他的齒頑皮地輕咬她的唇瓣,他的舌靈巧地探入她柔軟的唇內,汲取她的甜蜜。甜中泛著淡淡的苦味,恰如他們的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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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子騰輾轉得知周羽心發生車禍住院的消息,探聽到醫院的病房後,馬上訂了一束花,前往探視。
  他一定要想辦法找到荊爾傑的弱點,分化他們的感情,讓她徹底對荊爾傑絕望、痛恨,阻止他進入「富盛金控」!
  都怪他盤算錯誤,以為在周紹德的心中她只是個無知的千金小姐,殊不知她竟有決定「富盛」接班人的權力。
  醫院裡刺鼻的藥劑和消毒水的味道令他生厭,他沈著臉,推推鼻樑上的鏡架。若不是為了日後的大權著想,他才懶得與她虛與委蛇,賣弄感情。
  他不耐煩地站在大廳前等著電梯。
  荊爾傑扶著羽心走出X光室,要返回病房時,遠遠地就看到了蘇子騰的身影。
  「是子騰哥……」羽心下意識地脫口而出,完全沒發現荊爾傑瞳眸底的暗潮洶湧。
  他攬著她纖細的腰肢,旋身背對蘇子騰,低聲問道:「想不想去看夜景?」
  「咦?」她好奇地昂起頭。
  「我們去看夜景。」他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套披在她的身上,企圖讓人認不出她的背影。
  「現在嗎?」她單純地回頭,看了一下蘇子騰。「但是子騰哥好像是來探我的病,手裡還捧著花呢……」
  「沒關係,他在病房裡沒見到妳就會走了。」他加快腳步,帶著她從長廊的另一端走去。
  「醫生會讓我外出嗎?」上回她蕁麻疹住院時,半夜偷偷外出,被他和醫生告誡了一頓,她可不想再讓人訓話。
  「不用走出醫院,我帶妳去一個很特別的地方。」他乾脆攔腰抱起她,推開通往樓梯的大門,拾階爬上頂樓。
  「啊!」她被他突來的舉動嚇了一跳,輕叫出聲。
  他快步地爬上樓梯,刻意要隔開她與蘇子騰,那傢伙討好諂媚的嘴臉太教人生厭了。
  此時,他可以體會到周紹德的用心,為什麼要費盡心思將羽心保護得滴水不漏,不讓她接近「富盛金控」了。因為不想讓她對人性和愛情失望,淪為權力和金錢爭奪下的獵物。
  羽心雙手圖住他的頸項,任憑他抱著她走向頂樓。
  推開鐵門,外頭天色漸黑,雖然星星還沒出來,倒是可以看見城市的燈火一盞盞地亮起。
  他們找了一張長椅坐下,入秋的涼風迎面而來,他體貼地替她兜緊外套,兩人並肩坐下。
  「你怎麼會知道這裡可以看夜景?」她低下頭,玩著他巨大的手掌。
  「之前爾勳盲腸炎時就在這裡開刀,偶爾上來時發現這邊風景還不錯。」他輕輕地將她的頭倚在他的肩上,兩人靠得很近。
  她昂起小臉,覷著他。「我問你一個問題,你一定要老實回答我,不許騙我。」
  「好。」
  「你是不是在吃子騰哥的醋,所以才不讓我見他?」
  他愣了一會兒,不知道該笑她傻,還是稱讚她純真,她竟然以為他是在吃醋?
  「我還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呢。」他將錯就錯,當它是一個美麗的誤會。
  「哈!」她咧嘴輕笑道:「你用不著吃他的醋,不管發生任何事,我都不會離開你的,除非你不愛我。」
  「我都被妳這只小妖精迷得團團轉了,怎麼離得開?」
  「真的?。」她眨動美眸,心情愉快。「你被我迷得團團轉了?我這麼有魅力?」
  「是啊!」他煞有其事地點著頭。「我常常在想,我怎麼會離不開妳呢?肯定是妳對我下了蠱吧?」
  「是啊是啊,我之前在你的曼特寧咖啡裡下了迷藥,難道你不覺得我泡的咖啡特別好喝嗎?」
  「難怪,我就是喝了咖啡之後才會把妳留在身邊的,害我現在見不到妳,心裡就會難過,這可怎麼辦才好?有沒有解藥呢?」他佯裝苦惱狀。
  欸唷!這麼肉麻誇張的劇情,她都快演不下去了。
  「要是讓爾勳看到你這樣,一定會說你吃錯藥了,連這麼肉麻的話都說得出口。」她撫著他的臉取笑道。
  「這一切都是為了討好某人啊!因為她特愛聽這些話。」低沈的笑聲自他的唇畔逸出。
  黑夜裡,他的聲音顯得特別溫柔,她抬起頭,就著月光凝睇著他的臉。
  「爾傑,其實你願意讓我待在你的身邊,我就覺得心滿意足了。我從來都不敢奢望你會愛上我,可是現在你愛我,我想,這大概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候了。」
  她甜膩的聲音像一道暖流,滑過他的心頭,讓他覺得心窩暖暖的。
  「妳的心願怎麼這麼小?」她這般傻氣可愛,教他的心都淪陷了。
  「我的心大得只容得下你。」她撫著他的臉,認真地說:「以前,我常想著,如果拿『富盛金控』的股權和你的愛做選擇,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選擇你。」
  「妳現在是拿權勢和金錢在誘惑我嗎?」他挑眉,眼中帶著調侃的笑意。
  「我有可悲到連愛情都要用金錢交易嗎?」她反問他。
  「當然沒有。」她是這般的單純、美好,只是「富盛金控」的包袱太沉重,使得大家都只看得到她的財富而忽略了她的優點。
  「但是,如果你真的喜歡,我可以把『富盛』送給你。我願意跟你分享我生命中所擁有的一切,只要你喜歡,能令你快樂,我做什麼都願意。」
  他看著她脆弱坦白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收緊手臂,將她密實地擁在懷裡。
  「我擁有妳的愛就足夠了,生命也夠完整。」
  她的臉熨貼在他的胸口,感受到強穩的心跳聲。她是這麼的喜歡他,為了他,她願意捨棄自己的姓氏,可以把整個帝國獻給他,甚至犧牲性命也無所謂,就只貪求他一點點的愛。
  「但是,記住,權勢和金錢是最迷人的春藥,別輕易拿它來測試人性。」他叮嚀著。
  「我沒有測試,我是認真的。在這個世界上,我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會,唯一懂的事就是愛你。」
  他感動著,憐惜的情緒從內心湧出,不自覺又抱緊了她幾分。
  所幸,她遇上的人是他,如果換成了其他的男人,將會是怎樣的局面呢?
  「妳是個傻瓜。」他輕輕揉著她的長髮。
  夜涼如水,星光隱晦,他們肩並肩一起坐在長椅上。
  愛情讓他們兩人培養出默契,即使沈默也能猜透對方的心思。
  兩人初相識的回憶紛至沓來地從他的腦海滑過。當初他只是想哄她,讓她不再哭泣,所以才告訴她守護星的故事,沒想到她竟當成寓言般相信著。
  他想,從此之後,就由他來實現十三年前的寓言,讓他代替那顆守護星,為她帶來幸福與快樂,當她永遠的戰士,一輩子捍衛她的王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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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子騰銳利的眼盯著空蕩蕩的病床,嘴角緊繃著,握著花束的指節緊捏得都泛白了。隨著等待的時間愈加漫長,他的心情就愈加惡劣。
  方才,他在大廳時好像有看到周羽心和一個男人的背影,喚來護士盤問下落,不料竟一問問三不知,苦等的滋味讓他體內憤怒的情緒更加高漲。
  他想,剛剛擁著周羽心的男人應該是荊爾傑。看來他已經完全擄獲她的心,進而得到周紹德的讚賞了。
  可惡!
  一陣輕笑伴著沈穩的腳步聲由遠而近地傳來,沉重的房門被推開,羽心發現蘇子騰竟鐵青著臉在等她。
  「子騰哥……」她驚訝地喚著他的名字,心虛地將目光望向荊爾傑,放出求救的電波。
  怎麼辦?他們刻意放他鴿子,卻沒料到他會在這裡苦等。
  「羽心,我聽說妳發生車禍,特地來探病。」蘇子騰壓抑住體內奔騰的怒焰,強迫自己綻出笑容。
  「謝謝。」她垂著眸,不敢看他。
  「蘇副總經理,這麼忙還要您抽空過來,真的很過意不去。」荊爾傑淡淡地開口,經過他的身邊時,可以感覺到彼此的敵意。
  「羽心跟我的交情非比尋常,探望她比什麼都還重要。」蘇子騰在他的冷眼下,厚著臉皮開口。
  當下,病房裡的氣氛愈形尷尬,尤其羽心聽到他這麼說,開口留他或送他走都顯得為難。
  「這點小意外,我會照顧她,真的不勞蘇副總經理憂心。」荊爾傑刻意扶地上床,大獻殷勤,要蘇子騰知難而退。
  「時間好晚了,子騰哥,你明天不是還要上班,要不要先回去休息?我的身體真的不要緊,沒什麼大礙。」羽心鼓起勇氣下逐客令。
  「那我代替妳送蘇副總經理到大廳。」荊爾傑順著她的話開口,半強迫地將蘇子騰逼出病房。
  兩人一前一後地踏出病房,掩上房門後,空氣中瞬間充滿濃濃的火藥味,一觸即發。
  空曠的長廊上,兩個男人為了同一個女人對峙著,只是一個為了愛情,一個為了權勢。
  蘇子騰眼底燃著怒焰,逼近他。「不要以為你得到羽心的愛,就可以如願地入主『富盛金控』!」
  荊爾傑如刀般犀利的冷眸深深地瞪視著他,恍若要穿過他的眼,看透他心裡的盤算,令蘇子騰有些不敢對上他的眼。
  「我想真正在奢想『富盛金控』的人是你吧。」荊爾傑的話淡如輕風,卻惡狠狠地剌進他的要害,揭露他貪婪的野心。
  「我是『富盛金控』基金部的副總經理,于公於私都比你更有資格接管『富盛』!」他單手插在口袋裡,穩住氣勢,隔著鏡片的細長瞳眸掠過一抹陰狠的凜光,快得令人難以捕捉。
  「你真是這麼想?」荊爾傑輕哼著,沒有道破他位高權輕被架空的實情。
  「我知道你把羽心當成進入『富盛』的踏板,因為全世界的人都知道她是『富盛』的小公主,是通往金錢帝國的鑰匙!」
  「如果你以為得到她的芳心就等於握有『富盛』未來的經營權,那麼可見蘇副總經理你的腦子不太聰明,不懂得個中道理,」荊爾傑對他愚蠢的行為漾起嘲諷的笑容。
  「我是真心愛羽心的,而你只是看中她的財富罷了!」他大聲地宣告。
  「你是真心的嗎?」荊爾傑緩緩瞇起嚴厲的黑眸審視他。
  那冷峻如刀的目光令蘇子騰的背脊竄起一陣寒意。
  「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人比我更愛羽心了,我要當她的戰士,當她的護衛,一輩子守護她,把你這種虛情假意的男人趕出她的生命之外!」
  荊爾傑對他不要臉的宣愛謊言嘖嘖稱奇,流露出嫌惡的目光。
  「本來,我對『富盛』僅止於觀望的態度,但與其讓你這種人天天覬覦她的財富,我決定接受周董事長的提議,正式進入他的經營團隊。」
  「你……」聞言,他的臉色一陣慘白。
  「先提醒你,我進入『富盛』的時候,就是你離開的時候。」荊爾傑強悍地宣告。
  「我不會讓你如願的!我會想盡辦法拆穿你的假面具,讓所有人知道你是踩著周羽心當踏板,進而想掌控『富盛金控』!」他微微地踮起腳尖,用力扯住荊爾傑的領帶,恨不得一拳揮向他的俊臉。
  荊爾傑絲毫不將他的威脅放在眼底,加重力道將他的手從頸上扯開。
  「誰會相信你的話?」荊爾傑反問道,動手扯住他的衣領,將他的領帶愈揪愈緊,緊到他臉色發白,差點透不過氣來。
  他瞠大眼,瞪視著荊爾傑。
  「哼!」荊爾傑甩開他,對他的行徑不屑地輕哼。
  他腳步踉蹌,穩住身體後,連忙扯開領帶,大口大口地呼吸著。
  「我會讓羽心明白你是為了利益才愛她,讓周紹德知道自己看走了眼!就算賠上我的事業和前途,我也要揭穿你的真面目!」
  荊爾傑對他滿口的胡言亂語感到可笑,冷噱道:「你真是愚蠢到了極點。」
  「不要以為現在羽心愛你,就可以任你胡作非為!」他警告著。
  他愚蠢的言論,讓荊爾傑忍不住張狂地低笑出聲。
  「那我就胡作非為給你看!我進入『富盛』的第一件事,就是直接踢你出去!」
  「羽心是因為一時迷惑,才會中了你的愛情計謀,等她熱情過了之後,她就會看清楚你的為人!」
  荊爾傑傲然斜睨著他,猜測他可能想當「富盛」的接班人想瘋了,才會瘋言瘋語,活在自己的幻想中,看不出真正的局勢。
  「你知道羽心有多愛我嗎?她說她願意將『富盛金控』雙手奉上給我,願意為我放下身段、拋棄尊嚴,甚至連我的愛都不敢奢求,只求能待在我的身邊就好。憑你怎麼跟我鬥?不如趁早離開,免得我還得費心收拾你。」
  荊爾傑目光森然地瞪視著他灰敗的神情。
  「難道你想玩弄她的感情,進而控制整個『富盛金控』?」
  「我的事輪不到你來關心,你還是擔心自己的飯碗吧!」荊爾傑勾起一抹冷笑,離開走廊,回到病房。
  蘇子騰踩著憤然的步伐離去,薄唇卻極不協調地勾起一抹詭譎的笑容。
  他緩緩從口袋裡掏出一支錄音筆,在掌心把玩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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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芒花初綻的秋季,天氣漸涼,羽心換上一襲黑色連身泳裝,縱身跳入水池內,不斷來回地游泳。
  一想到荊爾傑炙熱的吻只是狩獵她的手段之一,為的就是要權勢和金錢,她就心痛得幾乎喘不過氣來,然而她不敢哭出聲,只敢將淚水融在水裡。
  原來她的愛情是這般的難堪,到頭來只是她一個人在唱獨角戲。
  週末假日,荊爾傑在書房裡和周紹德商討進入「富盛」的職權安排,以及熟悉整個業務運作、董事會派系與勢力分布等。
  休息時刻,他拉開窗簾時卻意外發現羽心一個人在池子裡游泳,雖然氣溫不低,但秋夏交替季節最容易傷寒感冒了。
  他匆匆走下樓,向張姊要了一條大浴巾,然後走到後院的游泳池,站在池畔看著她。
  「羽心,妳到底在做什麼?這種天氣很容易感冒的,妳知不知道?」他放大音量,深怕她聽不見。
  欸!她心裡到底在想什麼,這種鬼天氣誰會下水去游泳啊?真是的,連照顧自己都不會。
  她聽到他的聲音,緩緩地擺動修長的雙腿游向岸邊,隔著一段距離看著他。
  「妳到底在做什麼?」
  「我在游泳。」她用手背抹著臉上的水花。一看見他的臉,心又抽痛了起來。
  原來他從來沒愛過自己,怪不得他從不說愛,連一句「我愛妳」都不曾開口過。
  多聰明的男人啊,連讓人指控他狠心的證據都找不到。
  「現在是什麼季節,妳在遊什麼泳?」他雙手插腰,
  「我想讓自己的頭腦冷靜一下。」冷靜一下才能好好地想想,是該成全他的心意,幫助他擁有「富盛金控」,還是阻止這一切?
  「妳想冷靜什麼?」他蹙著眉思考她話裡的涵義。
  「我只要看到你,腦子就會變得不靈光,分不清是非黑白、真假虛偽、東南西北,什麼都看不清、什麼都不在乎,只知道跟著你的身影轉……」
  她愈說心愈痛,她愛得這般深,他非但沒感動,還把她當呆子耍。
  他的心啊,怎麼會這麼狠呢?是鐵打的,還是鋼鑄的?竟對她冷絕至此。
  「妳這個傻瓜,那就一輩子兜著我轉啊!快點上來。」他柔聲哄勸著,伸出手要將她拉出水面。
  「你是不是一直覺得我很笨、很傻、很好騙、很好欺負?」她定定地瞅著他。
  以前只要看著他,她便覺得開心,現在,看著他竟然變得這麼難受。
  她也曾想過假裝沒聽到那段錄音,就這樣傻傻地繼續愛著他,但是一見到他,心就隱隱抽痛著。
  也許恨他,會讓自己好過一點兒,但太愛一個人的時候,連恨都會捨不得、捨不得他難過,捨不得他失望,捨不得……
  太多的愛,教她割捨下掉。
  「不要再說些傻話了,快點上來,否則會著涼的。」他勸著。
  羽心緩緩地爬出池畔,他立即上前用浴巾包裹著她濕淋淋的身軀。
  她防備地住後退一步,與他拉開距離。
  「怎麼了?」他敏銳地感覺到她跟以往不同,看他的眼神特別冷靜,而且老是蹙著眉,看起來心事重重。
  「我怕弄濕你的衣服。」她攏緊浴巾,避開他犀利的眸光。
  「妳到底是怎麼了?是不是有心事?」他扣住她的手肘,令她的步伐定在原地。
  「沒事。」她別過臉,就是不看他。
  「妳明明就是有事。坦白告訴我,別想瞞我。」
  「既然你這麼聰明,應該什麼都猜得到。」
  他將黝黑的大掌放在她的額頭上,深測她的體溫,關心道:「妳是不是生病了?」
  「是啊,我是生了一種愛上你的病,病征就是盲目、執著、痛苦、失望、不安、沮喪……」
  所有的一切全都是負面的情緒,她這般深情地愛著他,而他回應給她的居然只有痛。
  他心疼地將她擁在懷裡,毫不在乎她濕淋淋的身體會濡濕自己的衣服,輕撫著她的髮際。
  「妳發燒了。傻瓜,天氣這麼冷還跑去游泳,才會徑說些傻話。」他心疼地撫著她的背。
  再給他一點時間,他會努力當個好丈夫,全心地愛著她;也會當個勇敢的戰士,捍衛她的王國,讓她在城堡裡繼續當個幸福的公主。
  他的體溫煨暖了她的身體,卻暖不了她絕望的心。
  「妳快點進去衝個澡,換件乾淨的衣服,我叫張姊替妳泡杯熱茶,讓妳祛祛寒。」他替她攏緊身上的浴巾,牽著她的手走進室內。
  經過客廳時,周紹德恰好坐在沙發上,看見孫女的模樣,忍不住嘮叨了兩句。
  「什麼天氣還下去游泳,連照顧自己都不會,真教人擔心,幸好有爾傑在旁邊看著妳。」周紹德從報紙後面抬起頭來。
  她抬頭看了周紹德一眼,見到他眼底對荊爾傑的激賞,心裡一陣剌痛著。
  「她就是傻裡傻氣才可愛。」他拍拍她的肩膀,愛憐地哄著,擔心她聽了心裡不舒坦。
  「我看她這輩子唯一做對的事,就是把你拐到『富盛』來工作。」周紹德嘆了口氣。
  「以前我一直擔心羽心是個女孩子,別說接掌『富盛』了,恐怕連出去上班都有困難,老是煩惱著這麼大的家業該怎麼辦才好?幸好,以後有你接掌。」
  「這一切都是董事長看得起我,其實羽心在『卓爾』擔任秘書時,工作表現頗為良好,只是平日您把她保護得太好了,反而讓她沒有表現的機會。」
  「以前我一直都很遺憾羽心的父母親走得太早,沒有留下一個男孩來接掌事業,現在能把『富盛』交給你,我就能安心地退休……」
  荊爾傑在她的耳畔低喃,要她趕快進房去沖澡,換上幹爽的衣物,然後,他走到周紹德的身邊,兩人坐在沙發上開始聊天,從「富盛」董事會的派系,聊到股票分析、經濟發展,國際情勢,每一個話題都不是她能插得上嘴的。
  她反而像個局外人,融入不了他們的世界。爺爺需要一個男人來接掌周家的事業;荊爾傑想要「富盛金控」來拓展他事業的版圖。
  而她呢?像是多餘的、不被期待的。
  她的心忽然緊緊揪在一起,失落地走上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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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心回到房間,衝完澡,換上乾淨的睡袍。吹吹乾頭後,疲憊地窩在被毯裡。
  受了一點風寒,她的身體發燙,冒著汗,但心卻冷冰冰的。
  很多時候,她都想努力遺忘荊爾傑說的那段話,漠視他是為了權勢和金錢而靠近她,然後繼續愛他,享受他的溫柔、他的寵溺、他的體貼……一直活在謊言裡自欺欺人。
  荊爾傑敲了敲她的房門,推開門板,走了進來,坐在床沿看著她整個人半縮在被毯裡。
  他伸手探近她的額際,感覺她的體溫。
  「體溫有點高,看,都是妳愛做怪,現在生病要吃藥,高興了。」
  她怔怔地望著他,他溫柔的呵護竟像根針般,深深地扎在她的心裡,痛得她的眼底浮現了淚光。
  她竟懷念起以前他兇她、斥責她、冷落她的時候,起碼那個時候的他,是真實的他,雖然會令她難過,但起碼不會傷心。
  「全世界離台灣最遠的地方,是什麼地方?」她輕輕開口問他。
  「如果就地球的經緯度而言,阿根廷位於南半球,剛好是在地球的另一端,應該是距離台灣最遠的地方。」
  「阿根廷?」聽起來好遙遠、好陌生。
  「妳該不會是想和我去那裡度蜜月吧?」他看著她一臉迷惘的神情。
  「那對你而言,世界上最遠的地方是哪裡?」
  「沒有妳的地方,到了哪裡都覺得遙遠。這句話滿意嗎?」
  「你在討好我嗎?」
  「是。」他溫柔地笑開來,想逗她,卻見她的眼神變得黯淡。
  「你人真的很壞,我都病了,你還尋我開心。」她壓抑住想哭的情緒,硬是擠出一抹虛弱的笑容。
  他捏著她挺翹的鼻尖。「誰教妳這麼不聽話,這種天氣還要下去游泳,病了活該。」
  她像只小貓似的,蹭進他的懷裡,貪婪地汲取他溫暖的體熱。
  「你都沒說過愛我,你有多愛我呢?」她抬起頭,定定地瞅著他。
  只要他一句話、一點溫柔,就能鎮定她惶恐的心。
  「欸、欸、欸……」他長長地嘆口氣,吊足她的胃口。
  他以為她是故意讓自己生病,想藉機在他懷裡撒嬌,所以打算小小地懲罰她一下,刻意不說愛。
  「到底有多愛?」她緊張地期待著。只要他一句話,她會努力忘記那段錄音檔的對話,相信他是愛她的。
  「一直以來都是妳愛我、妳喜歡我的,難道妳忘了嗎?」他湊近她的臉,輕輕地吻著她蒼白的唇,在她的耳畔低語。「別再玩這麼幼稚的遊戲,故意把自己弄病了。」
  她的心,一路地往下沈,沈到最荒涼、最深處。
  他的唇碰觸到她,冰冷的。
  失去戀愛的心情,再熱情的擁抱都溫暖不了她的身體;再甜膩的情話也填滿不了她寂寞的心。
  她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似地抬起頭看他,努力擠出一抹燦爛的笑容,要讓他牢牢記在腦海裡。
  「對啊!我們的戀愛從一開始就不公平,都是我主動愛你,你被動承受。也許這輩子,你再也找不到像我這麼愛你的人,找不到了……」
  她伸手攀住他的頸項,主動地湊上前,深深地吻住他的唇,那樣熱切的、激情的,巴不得把他揉進自己的體內,完全的佔有。
  良久,她離開他的唇,喘息著。
  「想藉機把感冒的病菌傳染給我嗎?」他撫著她紅腫的唇。
  「被你發現了。」她俏皮地吐吐舌頭,努力掩飾內心倜倀的情緒。
  「乖,別想這麼多。好好休息,明天是『富盛』的紀念酒會,到時候妳是最美麗的女主角,可不能病著喔!」他溫柔地哄著。
  「我累了,想睡一會兒。」哀傷的情緒漫上心頭,鼻翼匯聚著酸楚,她別過頭,不敢讓他瞧見殷紅的眼眶。
  「那我出去了,妳好好休息。」他替她蓋好被子,輕巧地帶上門。
  她想到他終究沒有愛上她,不禁難過地揪緊被毯,看到無名指上璀璨的鑽戒,心陣陣抽痛著,任憑淒然的淚水沾濕枕心。
  她恍惚地想著,他再也不是她記憶裡那個溫柔地哄勸她別哭,心疼地為她拭淚的少年荊爾傑,而是一個被利益蒙蔽真心,連愛情和體貼都能販賣的市儈男子。
  如果,當初她選擇繼續留在法國不回到台灣的話,他和她這兩條平行線,就永遠不會有交會的一天,此刻她的心也不會千瘡百孔,而記憶裡的他將永遠是美好的。
  她一股腦兒地將封貯在心裡數十年的抑鬱、委屈、悲傷全都發洩出來,淚水流得愈急,回憶就飄得愈遠。
  矇矓間,她想起十歲的時候,在保母的陪伴之下乖巧地與父母說再見。如果當初她不那麼乖巧,任性地大哭大鬧,留住他們,讓他們錯過那架死亡班機的話,那麼她的人生會變得如何呢?是不是就不會遇見荊爾傑了?
  她抓緊枕頭的一角摀著嘴,完全崩潰地大哭,哭到抽噎,哭到枕心濕成一片。
  天色漸漸暗了,月亮穿過窗帷,投下寒冷的光波,天地之間,恍若僅剩她的啜泣聲回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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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肯辛頓飯店」的中庭裡,正舉辦著一場盛大的宴會,聚集了許多政商名流和媒體記者。
  爵士樂團悅耳的鋼琴演奏為這場晚宴揭開序幕,黑夜慢慢地罩下,璀璨的燈火一盞盞地亮起,身著華服的賓客一一進場,服務生端著擺滿香檳的托盤,不斷地穿梭在席間,提供服務。
  當「富盛金控」的董事長宣布新一任的CEO人選為--荊爾傑後,他走上台,瑞起酒杯向大家敬酒。閃光燈不斷地在他的眼前亮起,刺得他幾乎睜不開眼。
  他簡短地發表完感言,吩咐助理將公關稿傳給各家媒體後,便走到周紹德的身邊,低聲詢問。
  「怎麼沒見到羽心呢?」他想跟她分享這一刻,告訴她,他願意當她永遠的戰士,守護她的王國。
  「她說有點事,會晚點兒到,還沒來嗎?」
  「還沒。我打手機問問她在哪兒?」他壓低音量。
  「好,那我先過去和一些老董事聊聊天。」周紹德往人群中走去,沿途不斷地向熟人點頭寒喧。
  荊爾傑再次在黑鴉鴉的人群中搜尋著她的身影,最後他走到戶外,拿起手機撥打那串熟悉的號碼。
  羽心站在「肯辛頓飯店」七樓的套房內,落地窗外的景致正好是中庭,可以全程觀看到「富盛金控」紀念酒會的情況。
  她怔怔地站在窗邊,一陣涼涼的風拂過她的面頰,耳邊聽著宴會場上悠揚的樂音和賓客嘈雜的交談聲。
  她在人群中見到那抹既熟悉又耀眼的身影,看著他被媒體包圍,舉杯慶賀,直到她身邊的手機響起,才打斷她的思緒。
  『羽心,妳在哪裡?」荊爾傑的聲音由手機的另一端傳進她的耳膜。
  她遠遠地看著他的身影,心又不由自主地抽痛著。果然,她是沒有辦法假裝若無其事地待在他的身邊。
  「我在離你最遠的地方。」
  他滿臉疑惑。她在玩什麼遊戲?
  『羽心,別玩了,我沒時間和妳玩捉迷藏的遊戲。』
  「我沒有在玩遊戲,我們之間的遊戲已經結束了。」她語氣淡漠。
  『什麼意思?』他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在這場愛情的賭局裡,我已經輸光了全部的籌碼,再也沒有把你留在身邊的本錢了。總之,你贏了。」說好不哭的,但冰冷的淚水還是沁出眼眶。
  『我不懂妳在說什麼?妳人到底在哪裡?』他往會場的另一端走出去,避開人群,想找一個安靜的地方談話。
  「你不用找我,你找不到我的。」她誤以為他在找她。
  她的話定住了他的腳步。她知道他正在往外頭走?難不成她也在飯店裡?
  他焦急地回身,四下搜尋著她的身影。
  羽心連忙閃進窗簾後,偷偷地覷著他。
  『妳在飯店裡對不對?」他的視線往上頭的房間眺去。『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妳為什麼要說這些話?』
  「你明白的,為什麼還要我重複一次呢?我已經把我所有的一切都雙手奉上了,你要『富盛金控』,我便將它送給你,你不想要見到我,我也會躲得遠遠的……」
  『羽心,妳到底在說什麼?我什麼時候想要「富盛金控」了?我什麼時候貪戀妳的財富了?』她的話令他慍怒。
  「我都已經明白了,你為什麼還要偽裝呢?」她深吸了一口氣。「也許這就是你最高明的地方,嘴裡說不要,卻讓我心甘情願地送上。很多時候我都不明白你,心明明這麼狠,怎麼說出的話會這樣溫柔……」
  『妳到底明白什麼?』他們之間肯定有某種誤會存在。
  「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你對我做的事這麼殘忍,我還是狠不下心來恨你,我是不是很沒用?」她難過地蹲下身,任痛苦的淚水溢出眼睫,模糊了視線。「我知道恨你會讓自己好過一點兒,但就是學不會恨你,也許這一輩子都學不會……」
  她啜泣的聲音從另一端傳進他的耳膜裡,震撼了他的心,焦慮頓時取代了憤怒。
  『羽心,我不懂妳話裡的涵義,妳說出地點,我去找妳。』
  「何必呢?反正你要的,已經全都在手中了,我出現與否對你而言根本不重要。」
  『我不許妳說這樣的話。什麼叫我要的?我要的東西從來都不是「富盛金控」執行長的位置,而是妳。』他想,她一定在飯店的某處,否則怎麼會知道他的行蹤呢?
  「求求你,不要再說這種話來哄我,我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給你了……」她痛苦地揪著衣角,渾身發顫。
  『妳怎麼可以質疑我們之間的感情?』
  「我們之間,從頭到尾都是我一個人在付出,我一個人在努力,我一個人在費心經營。其實現在回想起來,你根本不想要愛我,是我痴纏在你的身邊,是我自己搞不清楚狀況……」她喃喃自語著。
  『羽心,給我一個機會,我才剛開始愛上妳,妳要給我一點時間去付出,去學習怎麼愛妳,去經營我們的關係--』
  「求求你!」她痛哭地打斷他的話。「不要再說這些話來動搖我的心了!我好不容易才下定決心要離開你,不讓自己再活得那麼卑微的……」
  隱隱約約的,她低低的哭泣聲傳進他的耳中,令他的心猛然抽緊。
  『羽心,不要哭……』他萬般不舍地柔聲勸慰。
  「讓我哭,讓我哭完這一次,再為你流一次愚昧的眼淚,以後我會堅強,我會好好的,不去計較我們之間的糾葛……」她隔著玻璃,遠遠地望著他。
  『我知道妳在飯店裡,妳快點下來,否則我會一間間去搜,把妳找出來。』他倉皇地跨出中庭,快步往大廳走去。
  「不要這麼費心,我不會跟爺爺說的,我什麼都不會說,你可以安心地掌管『富盛金控』,得到你所想要的。」她終究還是捨不得他難過。
  『我不知道妳為什麼會一心認為我是為了「富盛」才接受妳,但我想妳一定對我們之間的感情有所誤會。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在手機裡說不清楚,妳快點出來。』他快步地走向大廳,向服務台詢問房客名單。
  在手機另一端的羽心,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後,用手背抹著臉上的淚水,連忙提起行李箱,踏出房外,由走廊的另一端離開。
  『妳還在聽嗎?』他一邊指示服務人員查詢她的名字,一邊聽著手機。『沒有我的允許,妳不准離開,知道嗎?』
  她等著電梯上來,深吸了口氣。「你再也不能命令我了。」
  當他看到房客名單上有她的名字時,連忙奔到走廊上,等著電梯下樓。
  『難道妳以為躲避可以解決問題嗎?』他搭上電梯,焦急地按下樓層按鈕。
  她搭著電梯下樓,恰好與他錯開。
  「我只知道時間是治療傷口最好的解藥,距離是平復心情的良方。只要我走得夠遠、夠久,再大的傷口都能愈合。」她拉著行李箱,踏出電梯外,連忙從飯店的側門離開。
  然後,她搭上排班計程車,往火車站的方向行駛。
  她要走得遠遠的,不要再回到台灣,不要再見到這裡的一草一木。
  她低頭收線,看到手機螢幕上他們的親暱照片,還有過往甜蜜的簡訊,一則則都灼傷她的心,再度逼出一串串豆大的淚水。
  她告訴自己會好起來的,就像十三年前雙親遽逝時,她遠走英國後,還不是將傷口修補好了。
  所以,這次一定也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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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荊爾傑奔走在飯店的走廊,抵達她下榻的房間時,用力撳下電鈴,推開房門後卻只見人去樓空。
  他連忙又撥了她的手機,卻發現她已經關機。
  「該死的!」他低咒一聲,連忙奔下樓,在大廳裡找著她的身影,卻意外地撞見周紹德。
  「發生什麼事了?怎麼看你一個人忙進忙出的?」周紹德關心道,而且怎麼酒會都快要結束了,卻還不見羽心的身影?
  「我在找羽心,她方才還在飯店裡,但現在卻失蹤了。」荊爾傑壓低音量,附在他耳邊說道,深怕消息走漏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失蹤?!」驚愕布滿他的眼。
  「我想她對我有一些誤解,也或許她沒有失蹤,只是在鬧脾氣。總之,我會把她找出來的。她應該剛離開飯店沒多久,我先出去找她,晚上我們在家裡會合。」
  「好。」
  荊爾傑奔出飯店外,在浮動的人群中尋找她的身影。
  周紹德沒有心緒再待在會場裡,吩咐司機備妥車回去周宅。
  一路上,他的心忐忑難安,擔心羽心會出了意外。晚年喪子已經對他造成很大的打擊,他不想再連最後的一脈血親都失去。
  回到周宅後,周紹德踩著沉重的步伐踏進家門,疲憊地癱坐在沙發上。偌大的豪宅,冷風由窗戶灌入,令人更覺得孤寂。
  此時,一陣鈴聲打斷他的思緒,他傾身接起電話。
  『爺爺,我是羽心……』她站在月臺前,手中握著票根,等著開往花東的列車。
  「羽心!妳人在哪裡?爾傑怎麼說妳失蹤了呢?你們發生了什麼事?」他焦急地問道。
  『我……』她答不出自己的位置,因為不想讓人找到。『我沒有失蹤,只是突然不想參加酒會。』
  「妳人在哪裡?快點回家!」
  『爺爺,我暫時還不想回家,我想一個人好好地冷靜一下,思考我人生的方向。我想,是我該長大好好面對現實的時候了,我不能一輩子都躲在您的身後。』
  「那爾傑怎麼辦?你們的訂婚宴怎麼辦?」他一直期待能將她親手交付給荊爾傑,也算是了卻他一樁心願。
  『不會有婚禮了,我不會嫁給他的。』
  「妳在說什麼傻話!」他慍怒道。
  『我突然發覺自己和他並不適合,而且我也沒有那麼喜歡他,所以……』她深吸口氣,抑住想哭的衝動。『總之,我想一個人出國靜一靜,等我安頓好會和您聯絡的,不必為我擔心。』
  「妳隻身在外,教我怎麼能不擔心呢?」
  『我從小就一個人在外面生活,不也是好好的嗎?您就當我出國去進修,這樣就成了,再見。』她在淚水決堤前匆匆收線。
  周紹德聽著斷線的嘟嘟聲,連忙喚來管家前去羽心的房間查看,只見她早已收拾好簡單的衣物,只在化妝臺上留下一枚戒指,連只言片語都沒有。
  此時,荊爾傑挫敗地回到周宅,在管家的帶領下進入客廳,與一臉倦容的周紹德對望。
  「羽心剛才來過電話,說要與你解除婚約,這枚戒指是她留下來的,應該是要退還給你。你們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周紹德關切道。
  荊爾傑疲憊地癱在沙發上,握著那枚鑽戒,彷彿上面還留有她的體溫。
  「我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但她好像誤以為我是為了『富盛金控』才願意和她訂婚。董事長,我真的很抱歉。」
  「她說她想一個人出國去靜一靜。」
  「她有說要去哪裡嗎?」他焦急地問著。
  「沒有,她說安定好之後會和我聯絡。」
  「既然她想出國就必須搭飛機,我現在馬上聯絡海關以及機場的相關工作人員,並且派人在機場盯著,只要她一出現就馬上跟我們聯絡。」
  「也只能這樣了。」經過一夜的折騰,周紹德滿頭的灰發更顯得灰白了。
  張姊從廚房裡倒了兩杯熱參茶出來,放在桌上。
  「老爺,這是下午女傭清理客廳時在地毯上找到的東西,我想這可能是小姐的。」她將一支精巧的錄音筆放置在桌上。
  「這是什麼東西?」周紹德問道。
  荊爾傑傾身拿起來研究。「這是一支錄音筆,可以錄下聲音,會不會她在裡面留下了什麼訊息?」他轉身吩咐著張姊。「麻煩妳幫我拿兩個小喇叭來,我想放出來聽聽看。」
  「是的。」
  張姊連忙去視聽室取來兩個小型喇叭,荊爾傑接上後,從音箱裡傳來熟悉的對話聲,是他和蘇子騰在醫院走廊的爭執與對話。
  蘇子騰硬是將他們的對話剪接拼湊起來,把他塑造成一個貪圖「富盛金控」的負心男子,使得羽心對他產生誤解。
  「董事長,這些對話明顯經過刻意的剪接,當初我並沒有這樣的意思,而且全是蘇子騰在引導我的話。」荊爾傑解釋著,這會兒他終於明白為何羽心會誤解他了。
  「我明白,我早就察覺蘇子騰對『富盛』的企圖心,但又礙於他家與周家是世交,所以故意架空他的權勢,沒想到他竟然還做出如此卑鄙的事。」周紹德深深地嘆息。
  「難怪蘇先生跟小姐見完面後,她會哭個不停……」張姊回憶起那天的景象。
  荊爾傑激動地抓住她的手肘,質問道:「蘇子騰是什麼時候來的?」
  她偏著頭想了一會兒。「好像是……對了,是她從花蓮旅行回來的那天。蘇先生前前後後來過很多次了,但小姐都不在,恰好那天他又來了,我跟他說小姐在睡覺,他卻執意坐在客廳等了小姐一下午,接著他們就發生了爭執……」
  「我想所有的誤會都解開了。不管是天涯還是海角,我都會將羽心找回來的!」荊爾傑宣誓著。
  「也該是有人來管管她任性的脾氣了。」周紹德喜憂參半。
  荊爾傑握著那枚小小的戒指,迅速聯絡各派人馬,並要人特別留心機場,在那兒守候,只要她一出現就馬上通知他。
  他一定會盡全力把她逮回來,重新為她套上這枚戒指,將她永遠拴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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