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說《尚書·洪範》“敬用五事”之“貌”(上)
《尚書·洪範》: 武王勝殷,殺受,立武庚,以箕子歸。作《洪範》。 惟十有三祀,王訪於箕子。王乃言曰:“嗚呼!箕子。惟天陰騭下民,相協厥居,我不知其彝倫攸敘。”箕子乃言曰:“我聞在昔,鯀堙洪水,汩陳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洪範』九疇,彝倫攸敘。鯀則殛死,禹乃嗣興,天乃錫禹『洪範』九疇,彝倫攸敘。初一曰五行,次二曰敬用五事……五事:一曰貌,二曰言,三曰視,四曰聽,五曰思。貌曰恭,言曰從,視曰明,聽曰聰,思曰睿。恭作肅,從作乂,明作哲,聰作謀,睿作聖……
今天,我們大家一起來共同學習如何培養自身的氣質。以前曾參加過龍江書院學習的同學對此應該不會陌生,在學習週惇頤的《通書》時,就曾對《尚書·洪範》中的“貌言視聽思”進行了一番比較細緻的講解,其實在本人前幾年的講學中也不斷地重點強調這五個字,為什麼要反反复复地強調這五個字?我們都知道在國際上,如何衡量一個國家發展與否、是好是壞,其中一個非常重要的標準就是要看其綜合素質、綜合國力;而對於一個企業,如果要得到良性的發展,那肯定要追求全面的質量管理;而一個人又該如何達到對自己的全面管理,特別是內外一如的全面管理,如何提高自己的素質、提高自己的氣質,嚴格來講也是一個人的綜合素質的體現。
現在有些人錢掙得多、官做得大,但未必有氣質,一旦他喪失了權力或金錢,那副可憐相就暴露無遺。而有些人儘管是平頭百姓,既窮且賤,但是卻有濃厚的人格魅力,不管是在逆境,還是在順境,都能保持一份平常心。為什麼人與人之間會有如此的差別呢?這其中的原因又在什麼地方呢?
我們每一個人在一生之中,難免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有低谷的時候也有高峰的時候,有喜也有樂,有悲也有哀。當我們面對外部繁雜的世界時,怎樣才能使之與我們內部世界相互協調、相互融洽,使自己的一生既能在有相對豐富的物質條件下可以過得滋滋潤潤、快快樂樂,也能在匱乏的物質條件下也仍然可以過得很充實、很愉快。這其實就是一個內心修養的問題,是很多人都應該認真對待並解決的問題。
前段時間在柏林寺參加明海大和尚升座,曾與一些知名人士進行了一番交流。我覺得現在有些出家人身上有一種“道氣”,這個“道氣”是從哪兒來的呢?而有些出家人看上去“道氣”就不夠,雖然他學富三車甚至學富五車,但仍然顯不出這個“道氣”來,這又是什麼原因呢?有的人雖然當了大官或是發了大財,但是周圍沒有朋友,很孤獨,周圍的人都不願意與他交往,這其中的原由又是什麼呢?而有的人雖然窮得叮噹響,但是每天的朋友不斷,大家都願意和他交往,願意和他一起親近。這又是為什麼呢?當然我們人確實是非常複雜。我們在座的人各自相貌也不一樣,有的年紀大些,有的年紀小一些;有的是先生,有的是女士;各不相同,如何處理這個“貌”呢?
“貌”,不僅僅只是落實在對個人外在形像上的簡單描繪,它實質上是個人綜合素質的表現,是個人內在與外在之間相互作用和綜合的結果,並通過外部的氣象體現出來。因此我們應該從氣象上來理解這個“貌”。在學習《通書》時我們就知道“貌作恭,恭作肅”,而《尚書·洪範》的內容主要是針對古代的帝王,帝王應該要父儀天下,為天下做表率,那麼在自己的“貌言視聽思”上就應該達到並符合相應的準則。那麼在“貌”上就應該要做到“恭”,即恭敬,不能吊兒郎當。如何使自己的“貌”做到“恭”,進而通過“恭”做到“肅”,即嚴肅的肅,這的確需要一個修行的過程,也是一個人氣質被優化的一種表現。孔夫子在《論語》裡就說一個人在氣質上,要做到“溫、良、恭、儉、讓”,其中離不開一個“恭”字,當然這個“恭”也離不開“溫、良、儉、讓”。
在日常生活中,相對而言女性們都喜歡打扮,都希望自己的形象更美好一些,並且現在女性對整個身形的、體態的要求也越來越高,衣著怎麼講究、眉毛怎麼打整、相互之間要如何搭配等等,總之是花樣繁多,甚至不惜代價去整形、整容。男性們也都在想辦法提高自己的形象,注重髮型、注重穿戴,西裝革履,皮鞋擦得鋥亮等等。而這一切是不是就可以達到對“貌”的提升呢?不過這些都是非常外在化的東西,和自己的內在氣質並沒有多大的關係。
中國自古以代來非常強調相法。從相法上來說,相有內相、外相之分,一般看相的人只能看外相,方面大耳、兩耳垂肩、鼻隆口方、天圓地方、劍眉星眼、隆準海口、虎背熊腰等等,都是形容男子漢的標準相,對女孩子來說呢,如柳眉杏眼、櫻桃小口之類。這些都是中國古代的審美觀念,與現代的審美觀念可能大都不相符合了。
在改革開放以前和初期,城市人一般都瞧不起農村人。那個時候即使這個農村人有錢穿皮鞋、打領帶,哪怕他把皮鞋擦得再亮、西裝穿得再筆挺,但是一看就知道此人是從農村來的。但現在不同了,改革開放這麼多年,農村里已經有一大批人比城裡先富起來,腰纏萬貫以後,所謂財大氣粗腰桿壯,他走出來的感覺已經不是以前貧下中農進城的那種味道了。現在一些從農村走出來的大企業家的氣質、形象,你還能說別人是農民嗎?走近了就會感到一種富貴逼人的氣勢。有些官員自身有一種威懾力,還沒走近就感覺到有一種氣把自己往兩邊分開。前兩天與朋友一起到動物園去,看到那些獅子、老虎,儘管它們有些腳也是跛的,走路都有些困難,但一走近,還是能夠感覺到它們那種野獸之王的可怕氣勢。
人與人之間彼此交往的時候,在形象之外我們會感覺到一股氣,這種氣有的使人親切、很舒服,有一種親和力;有的人則比較端莊嚴謹,接觸起來就有些困難;有的人內向,有的人外向,有的人賢達,有的人高傲,有的人心胸狹隘,有的人心胸寬闊,有的人一看就覺得有一股青春朝氣,有的人一看又覺得暮氣沉沉,有些垂垂老矣的感覺,這些都可以在貌上表現出來。我們在社會上生活特別是在社會上工作,不管是公務員還是企業家,或是白領也好,都很留意自己在人事關係中的位置和印象,聰明的人時時調理自己的形象,調理自己在團隊中的關係,使之達到一種和諧,以利於自己的發展,這個是必然的。
“貌言視聽思”是一體的,這裡我們主要還是先從“貌”上來說。從相法說人有貴賤,那什麼是富貴相、上好之相?佛教中說老佛爺相好圓滿。司馬遷在《史記》中形容孔子是“生而首上圩頂”,即額頭是向後退的,那麼就可以看出孔子早年不幸。反之,若額頭向前的人呢,一般早年的時候都會比較順當,額頭寬闊又向前的人,在青年時期都會相對比較好過、比較了然的,這是一種富貴之相。但是在《莊子》中所說的富貴之相就完全不一樣了,他書中說到那些得了道的人未必有富貴相,並非我們前面所講的方面大耳,或是兩耳垂肩等等,反而大多都是些殘疾人,有如金庸筆下的武林高手好多都是身有殘疾。
在中國歷史上確實有一些形象未必好、身材也未必魁偉高大的名人,大家在中學可能都應該讀過《晏子使楚》的文章。晏子是齊國的宰相,以雄辯的口才、敏捷的思維而聞名,但是個子很矮小。一次,齊王派晏子出使楚國。楚王知道晏子將出使楚國,於是想趁機羞辱齊國。楚王特意在城門旁開一小門,準備迎候晏子。晏子到得城門口時,守門的侍衛打開小門,請晏子從小門口進城,晏子心裡清楚楚王的用意,便停在門口,對侍衛說:“請你禀報楚王,問他這裡是什麼地方,如果我出使的是狗國,那我自然該從這個小門洞裡進去,如果楚國不是狗國,那我還得從大門走進去。”侍衛急傳話給內宮,楚王一聽,無奈,只好讓晏子從大門進城。晏子進宮拜見楚王,楚王看著矮小的晏子故作不解之狀,問道:“齊國的人一定不多了?”晏子反問道:“何出此言?齊國國都就有成千上萬戶人家,街市裡熱鬧的時候要互相側著身子才能通過,人多得可謂'舉手蔽日,揮汗成雨。'”楚王仰天大笑:“既然如此,怎麼會派你這樣的人來做使臣呢?”晏子不動聲色地回答:“君王有所不知,我們齊國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派遣使臣要依據出使國家的情況來定。對方的國君是明禮的,便派明禮之人為使臣;對方國家若是有才智的,便派有才智的人出使;在齊國實在找不出比我更蠢的人來,就只好派我來了。 ”楚王聽了心裡悶氣,卻只假裝無事的樣子,招呼晏子到廳堂,安排酒席款待晏子。席間,兩位兵士押著一位犯人來見楚王,楚王問此人所犯何罪,兵士按設計好的話回答:“這齊人是個劫匪。”楚王故意搖頭對晏子說: “齊人怎麼喜歡做這樣的事?” 晏子也搖搖頭說:“齊人在國內從不做犯法之事,到了楚國便成了這個樣子,真是風氣不同啊!”
因此在相的背後還有很多深奧的東西,所以古人在相法中除了富貴之外還加入了“古怪”二字。有些人除有富貴相之外,還有古怪參與其中。很多人未必能長得和賈寶玉、潘安、宋玉一樣儒雅風流,要真的長得向他們一樣,按現在的說法就是奶油小生,恐怕也並不好聽,但是若長得向李逵一樣,可能也不會招女性喜歡。怎樣是好相?只從形像上說確實無法說清楚,情人眼裡出西施,情人眼裡也可以出潘安,的確這個貌相不好說。所以說一個人的形象、氣質、外貌要有一種劃齊的、統一的標準來要求是不可能的。西方曾經做過一個測試,用電腦按描繪出最美最美的人,其結果如何呢?並沒覺得有多麼漂亮。額頭有多寬,頭髮應該如何,眉毛應該多高,眼睛應多大,瞳孔應多大,胖瘦如何等等,總之將整個人分解成很多塊,每一塊都用大家公認的最佳最美麗的方式表達出來,最後再將它們拼湊在一起,結果這些電腦美女一點都不動人,男士看著也不好看,都有點卡通的唯美化了,因為他們都缺乏了真正的靈魂。
現在的人很多都對相法比較感興趣,都非常關心相法上對自己命運有沒有特殊的暗示,莊子稱之為“天命”。人一生下來是什麼樣子,那是老天爺決定的,通過人為來改變自己的相貌,是不可能改變老天爺對你的安排,所以從美容院出來的人大呼痛苦者太多,而感覺良好者很少。但是我們究竟該如何對待“貌”呢?
我有位朋友從事服裝設計行業,小有名氣,經常有不少女性上門請他設計服裝,但是很多在我看來覺得併不怎麼樣,並不是我這位朋友的手藝不到家,而是覺得她們中很多人的服裝與她們自身的氣質是分裂的,相互之間並不協調。因此我們應該明白《尚書》裡所講的“貌”,對服裝的要求並不太高,但是作為現代企業來說,要維護自己企業整體的形象,要求自己的職工統一服裝,這是企業自己文化建設的問題,是企業內部管理的問題,並不是我們所說的這個“貌”。關鍵是怎樣善於使用自己的“貌”,也就是如何使用自己的外部形象與內在氣質,這一點非常重要,現在還幾乎沒有人專門就這個問題進行討論,雖然有時在雜誌上可以看到一些相關的文章,有些企業的管理、銷售部門也許會注重對員工進行這方面的培訓,但這些內容也都比較淺表,主要是在儀表儀容等外在形像上。
如何建立自己的形象和氣質呢?首先要誠心,不誠心就談不上變化。我們看到有些人魅力十足,有的人窩窩囊囊的,我們先要在心裡面深深地問問自己為什麼?只有強烈改造自己的慾望作為前提,才談得上對自己氣質的改造。 《詩經》有云:“清明在躬,志氣如神”,清是神誌之清,明是智慧之明,如果我們身上隨時都。保持著清明的神誌,自然就是志氣如神了。什麼是“志”?即自己要達到的目標。什麼是“氣”?精神上肉體上的感覺。當某人得心應手、手舞足蹈的時候,那感覺一定很到位,進入了狀態,其工作效率、成效肯定很高。若某人兩眼無光,坐立不正,氣若游絲,氣色灰暗,陰風慘慘,這個人的氣象絕對不敢恭維,為什麼呢?他身上是陰晦之氣,沒有喜氣的。有的人一看氣色、眼神顯得很鮮活,說話神閒氣定,這個人不錯,有底氣。
“貌”給人一種非常玄妙和抽象的感覺,但同時又是一種真實的存在。我們每天都在與人打交道,可是很少留意每個人的貌,更很少在心裡對他們的貌打分。我們有沒有習慣每天對他人進行一番素描?就像達芬奇畫畫一樣,雞蛋都要畫一百次,但是這個素描不是繪畫意義上的素描,而是對人體氣象上的素描。如果我們能夠養成這種習慣,那麼在人與人交往中就肯定會佔上風,能夠在最短的時間內把握住一個人的特點,既能看到別人的優勢,也能看到別人的短處,所以這是人與人打交道的基本功。我們要善於反复地在內心去刻畫一個人,比如我今天見到某人,這個人第一次見面,這個人究竟如何,也許在這個時候我的心裡就已經在進行每秒三百萬次,甚至五百萬次地運算。這個運算速度非常快,但是如果沒有相當的修煉和積累是無法達到這種火候。這裡,我應該要感謝我的老師——本光法師,我那時跟隨他學習的時候,正處於文化大革命中,隨時都有麻煩、危險出現,人與人之間的接觸隨時保持著警惕性,如何使自己在那種陰暗的、充滿危險的環境中保持自己的平安,那就需要在識人之術上花功夫。
怎樣才能識別一個人呢?而且大多數人都沒有學習過相法,又該如何識人呢?那就需要對人的氣有所感覺。古人有云:“上相望神,其次望氣,再其次看相”,看相是最低層次的識人功夫,真正功夫純熟的人根本用不著看相,大家坐在一起,他就能感覺出你身上所釋放出來的信息:是善、是惡、是大、是小,是向上還是向下,對這些非常敏感。因此我們應該留心怎樣使自己具備這種敏銳性。這裡講的是功夫,不是學問,實際上是一種實踐的功夫,是觀察人、觀察人事關係的基本功夫,使之成為我們的自覺性,當然並不是要我們去搬弄是非,也不是佛教中所批評的妄生分別,而是要我們把自身這面心鏡擦乾淨,外物是什麼形象則鏡子裡自然就會表現出什麼形象。當然不能使自己的心鏡變成了哈哈鏡,如果是這樣,那就不可能正確地對事物進行觀察和照了。
怎樣感覺一個人的氣或者是氣相,這是大家都須留意的問題。如果我們能進一步注意,在面對自己的朋友、親戚,甚至仇人、敵人時,我們都能善於用自己的心去感覺。莊子有云“毋聽之於耳而聽之於心,毋聽之於心而聽之於氣”,你若能達到這樣的火候,那麼在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之中,就不會被別人所蒙蔽,更不會被別人所欺騙。當然有了這樣的功夫,是不能以此為技去欺騙他人,一定要端正這個立足點。如果能掌握這個技巧,肯定會給我們的工作和生活帶來很大的方便。
人,不能僅僅立足於從富貴貧賤上來看,富貴貧賤只是命運所造成的一種表象。人與人的關係非常複雜,這一刻可以很好,但是下一刻可能就很糟。在《紅樓夢》中有這麼一段,賈寶玉與薛寶釵鬧矛盾而悶悶不樂,林黛玉知道後嘲笑他,說今兒寶姐姐和你好明兒不和你好你怎麼辦?今兒不和你好明兒要和你好你怎麼辦?你要和她好她不和你好你又怎麼辦?她要和你好你不和她好又該怎麼辦?賈寶玉聽後沉思了一會兒,然後有如破參一樣的說道:任憑溺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飲。似乎破了禪機。所以我們要看到在人與人之間中,不可預測的因素實在是太多了。
我在日常的交往中,經常遇到這樣的情況,有些人剛一見面非常熱情,我就信以為真了,覺得別人對我好得不得了,然而過了一段時間後,別人早就把我忘得一干二淨了。後來又多次遇到這種情況,其實我平時說話並不重,只是偶爾會說些重話,說“你們對我這麼好這麼熱情,我今天心領了,但是我不認真,過兩天你們就會把我忘了。”今天說這兩天我要到馮老師那裡去,天天都要去,馮老師太高明了,可以學到很多東西。我聽到不敢動心,我若認真了肯定自己要受罪,於是對他們說你們也不要這麼熱情,我也非常感謝你們,但是我也知道今天這杯茶喝完了,過不了兩天你們也就忘了。
此帖於 2010-03-28 04:46 AM 被 NKNK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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