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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神鬼之威
翌日。 這是清晨,太陽尚未自地平線爬起,空氣中有著清鮮的寒意,瓦面屋角,有一層細白的霜結著,除了早起操作的人們,這鎮上,尚是一片寂靜。 但是,已有人趕路了呢?好早啊,十匹高大昂揚的駿馬,已經神氣無比的馱著它們的主人地離了鎮尾。 不錯,這正是邪神與江青等人。 在馬背上。夏蕙那美麗的面靨迎著朝陽的第一聲光輝,閃映著絢爛而迷人的氣韻,嬌□極了,她深深呼吸著,臉兒紅嫩得有如一個熟透了的蘋果,香噴噴的,使人不禁有親上去的念頭。 江青痴痴的望著夏蕙,隨著馬背上的起伏顛簸,卻亳不瞬目。 夏高被他瞧得有些羞澀,不由微唄道: “呆子,你老是直勾勾的看人家幹什麼嘛?” 江青一笑道: “娘子,你真美,我想親……” 夏蕙啐了一聲,別過臉去,道: “人家不來了,大清早就說這些話,也不害臊………” 前行的邪神忽然回頭叫道: “青兒,你上來一下,為父有話問你。” 江青向夏蕙嘟嘟嘴唇,作了個“吻”的表示,策馬向前。 待他與邪神靠近了,邪神咳了一聲,道: “兒子,你別這麼猴猴猴的和蕙丫頭纏,日子長著哩………” 江青傻笑了一聲,卻有些尷尬,邪神又道: “你昨夜說怒江派出了岔子,為父想想,這也是他們的報應,凡不重公理,違背良心之輩,都該遭報,怒江派對吾兒不善,該落這個下場。” 江青有些不忍的張口欲言,邪神一擺手,道: “為父知道你要說什麼,吾等先過去看看,再做定奪,反正這怒江派與金衣幫,任何一方也非吾等之友,為父對他們也沒有好印象。” 長離一梟一面眺望著兩傍迅速倒退的景色,一邊悠閒道: “前輩此言,在下深具同感,假如金衣幫不太跋扈,吾等乾脆來個隔山觀虎鬥,落得自在。” 他說到這佇,路後忽然響起一片急劇如雷的蹄音來,這片蹄聲是來得如此突兀與猛烈,宛如暴雨倏落,又像是人皮豉上敲擊的木槌,令人十分驁悸,隱隱感到一片不安的殺戈之氣! 鎊人急忙回首瞧去,只見來路上塵煙滾滾,在朝陽之下,約有六十餘驕並排縱橫的飛奔而來,每個人的身上,俱是清一色的金色衣衫,映著場扁,散射出一片閃閃刺眼的金芒來。 大旋風白孤重重的哼了一聲,道: “金衣幫!” 天星麻姑錢素撇撇嘴,不悅的道: “很神氣嘛,恁的目中無人!” 邪神淡淡一笑,道: “這條官道不算寬,咱們到路旁稍讓,叫他們先過。” 長離一梟贊佩的看了邪神一眼,率先縱騎路傍,天星麻姑卻略一遲疑,十分不情顯的道: “老爺子,咱們憑什麼讓路嘛?他何為何不慢點騎?” 江青連忙瞪了錢素一眼,而這時,那一群鐵騎已風馳電掣的奔到,蹄聲雜亂,長嘶如嘯,穿著閃耀金衣的騎士們個個神情悍勇,體魄魁梧,每個人都不屑的向江青等人拋下一個輕蔑的斜睨,然後,又狂風暴雨般的急馳而去。 塵灰瀰漫得有些嗆人,江青等人的馬行速度十分緩慢,天星麻姑錢素一面拂著煙砂,邊嘀咕埋怨道: “老爺子脾氣怎麼忽然變好了?這些王八蛋也任他們如此張狂的趕過我們去?真是想不透……” 邪神忽然呵呵一笑,道: “錢姑娘,你可真是火辣子習性,不過,假如老夫要與那些穿著金衣裳的東西算賬,卻實在怕污了手哩,你不以為然麼?” 天星麻姑望著邪神那充滿了智慧與堅毅的雙眸,那雙眸中透著一股出奇強烈的懾人光芒,是如此威厲,如此炯亮,又如此深沉,似一條萬年老龍的眼睛,在這令人不敢逼視的目光裡,更有一股隱約的,如寒刀般的冷酷意味! 於是,天星麻姑愧疚而畏縮的低下頭去,那神輕雅的道: “天地之間,有股浩蕩而恢宏的氣魄,這氣魄籠罩一切,包含一切,更可以鎮壓控制萬物於無形之中,老夫有這股氣魄,現在,我兒也具有這股氣魄,然而,這是不易得來的,它需要太多的血腥,青兒,你說是麼?” 江青眨眨眼,微微苦笑道: “爹,青兒為這件事感到苦惱,為什麼我們不能使人們像尋常一樣的對待自己,而老是在知道我們的名號後不是恨就是畏?” 邪神玩弄了一下手中的□繩,以深邃得一如海底的回聲般道: “我兒,這就是名,世上很多人都想得到它,你現在大約知道,當你確實得到之後,便明白它不如你想像中那麼美好……” 忽然,邪神話聲停歇的時候—— 一片擂鼓般的蹄聲,又驚天動地的響起,在紅□的陽光照耀之下,又是一片金芒閃閃,這一次,大約有近百鐵騎。 長離一梟為邪神適纔所言而感觸良深,他正在思維看,後路急切迫近的騎群卻給了他一個尖銳的剌激。 大旋風白孤吐了一口唾沫,低吼道: “又來了?***都去奔喪不成?” 長離一梟又將坐騎駛向路邊,卻古怪的一笑道: “前輩,這一次,恐柏讓不過去了,路太窄;假如他們不放緩速度的話……” 白孤接著道: “我們就只好下田了………” 已經有六十多年,邪神的雙手沒沾染上一絲血腥了,他自己明白往昔自己的殺孽太重,在這些悠長的歲月裡,他將自己如火山般炙烈而容易翻騰的殺性埋人心戽深處,不去想它,不去近它;因為邪神知道自己的習性,他明白自己只要開了戒,只要聞著血腥氣,那一股原始的,流循在血液中的殘酷意念就會被喚醒,就會冷漠而瘋狂的重演往年曾使多少人不忍目睹的悲劇。 江青深深知道白己義父的心理,他更明白邪神是在如何克制自己,這時,江青淡淡一笑道: “咱們就下田吧,放過他們………” 長離一梟吸了口氣,他儘量使自己心中對那些金衣騎士們的狂橫容忍,於是,他略策坐騎,有些顛簸不穩的躍下較大路低上一尺的麥田中。 隨著各人都向田裡避去,但是,就在江青、夏蕙、邪神等三人尚未及讓開之前,那近百的金衣騎士們的先鋒已到了眼前,排頭就是六匹駿馬,戰鎧鮮明,蹄揚如飛,幾乎像衝鋒一樣向邪神等撞來! 來騎是一股狂勁奔來,勢子十分猛烈,而江青等人卻是在馬身側偏的靜止狀態下,如吃來騎一碰,人雖不會受傷,但馬匹被撞翻倒則是必然的結果!包何況來路上更有如潮水般洶湧奔至的鐵蹄呢? 穿著金衣的騎士們,當頭一人是個滿面髯須的中年大漢,他頭上卻扎著一塊五色斑□的網巾,眉宇之間,悍氣畢露! 於是—— 那並排的六匹高大駿馬迅速接近了,眼前已是不及躲讓——假如他們還不收勢的話,江青振吭大呼道: “金衣幫的朋友,請收□!” 一片嘲弄的哄笑驀然響起,髯須大漢厲吼道: “阻路者死!” “死”字有如一根緊繃的鋼絲,錚然中斷,尖銳的刺進邪神耳中,他那歷盡滄桑的面孔倏而一顫,雙瞳猛然一亮,冷煞已極的暴叱: “魚眼!” 長離一梟反應是多快,抖手之間,一片深厚無匹的混元真氣已呼轟卷出,絕斧客陸海身猶未轉,長臂伸縮,銀練短斧也似活蛇般自脅下倏然穿出,直取來騎頭顱!飛閃二雷身形驀地躍起,“鯊梭”“鰭標”暴飛如雨,與大旋風白孤、天星麻姑錢素的“鐵蒺藜”“柳葉刀”同時向敵騎罩去。 然而這些凌厲的攻擊,卻都慢了一步,當先的六騎駿馬,與後面十二匹鐵騎,與那十八名馬上的金衫驕士,卻在這些凌厲的攻擊到達之前宛如被一只碩大無朋的魔手猛力掃拍了一記,又似踏在數千斤的火藥之上,轟隆一震之下,全然活生生的被震飛空中,人仰馬嘶,鮮血迸濺,龐大的馬身與金光閃閃的人影在雜亂的摔跌、撞擊,情況慘烈至極! 而就在這人馬被震翻的同時,後面收勢不住,洶湧而來的鐵騎已被一股宛如海底神龍般蜿蜓呼嘯而出;絞合成紅白二色的渾圓氣柱一連卷翻了十六乘駿馬,馬上騎士,與他們的坐騎,同被那威力無匹的氣體掃撞得四散飛跌,血肉橫飛,慘吼悲號,亂成一片! 於是,緊接著,混元真氣縱橫,銀光寒芒紛落如雨,一聲聲的號叫悶嗅,滲雜在馬匹的悲嘶中,猩紅的血液流酒遍地,有如一漢灘覺麗而淒怖的圖案、真是一付血淋淋的地獄寫照啊口 就在這剎那之間,就在這不及思維的瞬息裡,金色的光輝黯淡了,跋扈的氣燄熄滅了,不可一世的威風傾頹了,這是多麼強烈的兩個極踹啊!叉是多麼尖銳的比照啊!只不過在福與禍的邊緣上移動了一步而已………… 近百的金衣騎士,在這令人震駭欲絕的一瞬間已死傷了近半,這短暫的瞬間,卻似綿長的永恆,多殘酷,多淒厲,眼前的情景,深刻的烙印在每個人的心版上,在睡夢中,在回憶裡,將永遠難以磨滅,永遠會在這慘痛的景象裡有著驚悸的震撼,有著恐布錐心的幻影…… 邪神仍然冷漠的坐在馬上,黑色長袍隨風飄拂,看去有如一尊帶著寒峻意味的,法力無邊的魔神雕像他周身隱隱的散發著一股深扣人心的懾魂奪魄氣息,面孔平板得宛如一塊岩石,然而,那雙眸子啊,卻在深邃的凝視幻映著那阿鼻鬼域的色彩! 江青靜靜的立在邪神身旁,面龐有些紅暈,嘴角勾成一道帶著惻隱憐惜的弧線,他平靜的望著遍地慘不忍睹的傷者,那一個個已經死去的屍骸,都是雙目怒突的瞪視著天空,但是,那怒瞪的眼睛卻灰黯得沒有一絲光澤,沒有一點生氣,是如此寂寞,如此木訥,有如一雙雙死魚的眼睛! 不錯,死魚的眼睛,這就是邪神在動手之前那一剎那,暴怒喝出的“魚眼”兩字真正的含意。 適纔,邪神是以他自己極少展露,已有百年功候的“阿難神掌”,配合自己一口先天至精至純的真氣震倒了金衣幫十八匹人馬,而他這“阿難神掌”雖則只有一式一招,其威力之浩蕩恢宏,卻是驚天動地,無可比擬的! 至於那股凌厲至極,紅白二色的渾圓氣柱,乃是江青施出的“離火玄冰真氣”,在他二次下山行道以來,尚不曾施展過幾玖,這“離火玄冰真氣”之威辣猛烈,幾已不比邪神的阿難神掌稍有遜讓…… 比起邪神與江青二人,長離一梟的混元氣就遜了一籌,但是,長離一梟這時卻已不感到如何,因為他已澈底明白了一個道理,永遠不要為自己難以做到的事而爭強好勝,應該在目前的現實中把握進展。 這時—— 敗面韋陀戰千羽異常吃驚的望著眼前的一切,悄然道: “真不得了,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會是一個“人”的武功所能造成的劫數,太慘了,太慘了…” 大旋風白孤艱辛的吞了一口唾液,喃喃的道: “真是邪神,真是邪者,真是一梟,真是驚心動魄……… 長離一梟在心中嘆息一聲,忖道: “欸,素聞邪神功力蓋世無匹,驚天動地,他的武功,雖可在江青老弟身上看出梗概,然而今日他親自出手,一擊之下,竟能將十八匹馬,十八個人完全震飛空中尋丈之遠,更且無一活口,姑莫論這十八個人俱是懷有一身不弱的武功,單單將這人馬的總重量合起來,只怕也在數千斤以上,邪神卻以雙掌之力一舉而斃之,這武功,這造詣,又是何等奪天地之造化啊………” 金衣幫殘餘的數十名騎士,早已一個個呆如木雞,震駭得神智俱迷,沒有一個人講話,更沒有一個人有所動作,他們已經嚇傻了;這恐怖的現場,介乎鬼神之間的武功,是如何悲慘與血淋淋的啊…… 痛苦得撕肝裂腸的呻吟聲斷續想起,低沉得令人掉淚的哀呼回盪空中,肢體顫抖著,熱血流淌著,太可怕了,這殺戈後的餘生。 天星麻姑面青唇白的緊扶著幾乎已在馬上坐不住的夏蕙,與絕斧客陸海及飛閃二雷交換著驚歎逾恆的目光。 假如,在一場歷久而大規模的斯殺中,有眼前的一個場面,那並不是一件如何驚人之事,但是,如果只是在一個短暫得僅有剎那的時間裡便形成了現下的情景,卻是一件尖銳而淒怖的結局了,同樣的場面,卻因時間的分別而有著截然不同的意義。 是的,金衣幫這些囂張的騎士們如何會不心膽俱裂呢?在這令人幾乎不及思維的瞬息裡,他們日常所崇敬備至的黑獅堂新任堂主“黑髯銅鈸”方梧,以及黑獅堂屬下一十二名香主都同時斃命,而且,又是死得如此難以置信啊! 沉默了半晌。 江青低低的道: “爹,殘餘之人,就放他們去吧……” 那神冷淒淒的一笑,道: “斬草,不除根麼?” |
第99章 凌雲山莊
邪神口中所吐出的這句話,雖然只有短短的六個字,卻似有萬鈞之力,更像六粒嚴寒的冰珠,是那麼冷,那麼硬,又那麼陰沉得不帶一點“人”的煙火味。 江青的心弦顫抖了一下,卻讓臉上展開出祥和的笑意,真摯的道:“爹,是青兒,你老人家的兒子在求你!” 驀地,邪神面孔上的肌肉起了一陣劇烈的抽搐,彷彿如夢方覺,他長長的籲了一口氣,隨著這口氣的籲出,那張含蘊著深遠意味的臉龐宛如冬陽的光輝,透出一抹和煦的笑容,慈靄的瞧看江青,道:“我兒,為父依你。” 江青欣喜的笑了,道:“謝謝爹爹,青兒知道,你老人家一定會答應青兒的。” 紅面韋陀娥千羽倏而大吼道:“金衣幫的朋友,各位還不快走,難道尚留戀著這個斷魂之處麼?” 吼聲宏亮深沉,宛似暮鼓晨鐘,其音繚繞縈迴,震人心魄,殘餘的數十名金衣騎士,俱不由機伶伶的一顫,相互對望一眼”連話也不敢多吭一聲的紛紛偏身上馬,急惶如喪家之犬一般往來路飛馳而去。這些金衣幫的幫友們,真是來得何其有威,去時多麼淒涼啊! 大旋風白孤嘿嘿冷笑道:“天下最好的教訓,就是以血還血,以眼還眼!” 江青平靜的轉過臉來,道:“二哥;在這些報復之前,我們不要忘記,要先給對方一條路走,然後,在我們的良心上也好有個交待。” 大旋風白孤似是想講什麼,只見他口唇嗡合了幾次,卻到底沒有講出來,長離一梟在傍微曬道:“白兄,江青老弟說得對,真的,給人留路,即是給己留路,不管給自己留的這條路是那一種性質。” 望看遍地血肉狼藉的死傷,天星麻姑有些畏怯的道:“公子,咱們可要動手清理一番再走?” 江青靜靜的向周遭掃視了一遍,尚未及開口,邪神已沉冷的道:“人的生死,命數,都有一定,假如上天要這些人曝屍荒野,那麼,我們便不用管他,否則,自然會有人為他們收葬,不論這些為他們收葬的人是陌生的或是熟悉的,錢姑娘,你懂老夫的意思麼?” 天星麻姑錢素急忙點頭,這位性情剛烈不讓鬚眉的大姑娘,已經完全懾服在眼前這位武林之聖的氣度下了。她現才深刻的明白,邪神之所以能在兩甲子來,一直居於武林第一高手的首位,是決非幸致的;在歡笑時,他有如溫暖的春風;在沉靜時,像是一片深邃難測的潭水;在憤怒時,又似九天的霹靂驚雷;在殺戈時,彷彿宇宙之間主宰生死的萬邪之神,這位生命中充滿了玄異的老人,有一般老人的和善可親,但也有任何老年人所決難比擬的赫赫神威與懾人魂魄的內蘊形質。 長離一梟微微頷首,道:“假如這個地方沒有人會喜歡的話,那麼,目前正是我們應該離去的時候了,前面的路還很長呢!” 於是,十乘鐵騎揚蹄南奔,順著道路,漸去漸遠,但是,在這裡,卻留下了一片淒涼。 路上。 夏蕙靠著江青,猶有餘悸的道:“哥,真嚇人啊,我在白龍江與爹相處那段時間,爹慈祥極了,和氣極了,我做夢也想不到……想不到爹在發怒時竟如此嚇人,連我都在發抖……” 江青淡淡一笑,道:“你怕什麼呢爹永遠不會向他所愛的人發怒,爹是一位最慈祥的人,他對別人也是如此,我是說,假如別人不一再地激怒他的話。” 夏蕙嬌柔的道:“不過,想想也真令人恐懼,爹在平時,一點也看不出他老人家在發怒來會這般嚇人,像是一位天地間命運的主宰……” 江青將坐騎與夏蕙靠緊並馳,一摟它的纖腰,輕笑道:“寶貝,你只想到他老人家是父親,卻忘記他老人家是邪神了…” 夏蕙白了江青一眼,羞惶的道:“餵,你怎麼了?大白天就這樣……”走在後面的大旋風白孤,驀而怪笑道:“好小子,竟敢在老哥面前摟摟抱抱,成何體統?” 江青一笑鬆手,目光無意間一掠,卻發覺邪神正在與長離一梟並騎談笑,二人神色之間,甚是欣愉融洽。這時,邪神回頭向江青招手,待江青縱騎跟上後,他突然哈哈笑道: “我兒,還記得昔年在絕緣洞中,為父曾對你那拜兄白孤及長離衛賢姪切齒痛恨之事麼?” 江青有些尷尬地道:“爹,這些事情都已成為過去了……” 邪神大笑道:“當然,連為父也想不到,他們二位會對你如此之好,蕙丫頭已述說得很詳盡,適纔為父又與衛賢姪談了一陣,呵呵,這等豪士賢才,的是少見,現在,為父不但將舊日仇恨之意完全消去,更對他二人萬分疼愛起來,青兒,記住啊,在你危難時幫助你的朋友,才是真正的朋友……” 江青純摯的點頭道:“是的,爹,青兒會記得的。” 長離一梟這時竟有些微微的臉紅起來,他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前輩,呃,其實,這只是晚備與江青兄弟的緣份夠,那裡說得上好不好,想起以前陰陽崖底奪寶之事,晚輩也禁不住汗顏萬分,愧疚無已……” 邪神狂放的大笑道:“罷了!罷了!……” 於是,在日影的移換中,在蹄音的揚沉裡,馬兒加快了速度,路,也就一大截一大截的被拋在後面了僕僕風塵,風塵僕僕…… 沒有停歇,除了暫時的用餐休憩之外,都在疾速的趕著道兒,途中沒有再遇上金衣幫的徒眾,三更時分,十只尖銳的眼睛,已可遙遙望見遠處一片明滅的燈光,這點點的燈光,散發看熟悉與可親的氣息,襯托著安祥與靜謐,但是,又何嘗沒有一個人的辛酸與痛楚,悲憤與惆悵滲雜在這會是舊地故土的情景中呢?在這片安祥的燈火中,又何嘗沒有隱伏看血淋淋的暴風雨呢? 江青猝然勒住□轡,語聲平靜而淡漠的道:“到了。” 緊倚在他身傍的夏蕙,溫柔地仰起臉兒,悄然道:“凌雲山莊?” 江青緩慢的點點頭,目光遲滯而沉重的注視看周遭的景色,神情在“帶著濃厚的落寞,在依戀中滲揉看絲絲的苦澀;是的,這地方,就是這地方,曾埋藏了他幼年的歡笑,剝奪了他強烈的自尊,阻截了他的豪情壯志;還有,還有那永不能忘懷的赤子初情,這被諷辱和嘲弄的赤子初情,這自卑而痛心的赤子初情,這蹦跳看的、活生生的、血淋淋的,卻被扔到絕望之淵的赤子初情啊……這一草一木,這一山一石,這一亭一閣,他閉著眼睛都能摸出來,他不用看就可以在腦海中塑出它的形狀,太熟稔了,太長遠了,可是,那上面都有刺,都有血,都有揮不去,揮不掉,令人痛楚的回憶啊!那裡,他曾與小師妹攜手踏青,那裡,他曾與小師妹共賞秋月,那裡,他沉醉在她迷人的笑裡,那裡,他自感幸福的撲捉著她給他的幾句悄刁細語,那裡,他目睹另一個男人站在她面前微笑,那裡,他見她偎依在另一個男人的懷中(原來,這本是自己用美夢編織成的圖畫啊),那裡,他如晴天霹靂似的得到了她要與另外那個男人成婚之訊,那裡,他看到師父滿足的笑臉,那裡,他承受諷辱、譏誚,那裡,他聽著蕭鼓笛笙,那裡,他孤獨而悲哀的注視看紅羅錦帳、□光箸影、賓客來往、賀聲不絕、喜禮如山,還有,還有那即將成雙成對的兩個人……輕輕的,慈祥的,一隻手撫在他的頭頂上,聲音在愛惜中揉和看異常的關切:“我兒,難過麼?” 江青悚然一顫,回首凝望著那愛他更逾自己生命的老人——邪神,在他的回眸中,隱約有一抹極難察覺的淚光微閃即逝。邪神心疼的摩挲著江青豐厚的黑發,深摯的道:“我兒,你是性情中人,更是一個淳厚樸實的好孩子,假如為父是你,處在眼前的境地,也會與你產生同樣的感觸,但是,為父卻會將它很迅速的淡忘,即便不能淡忘,也更將它深埋心底。孩子,不要去做已經無法追捕的傻事……” 江青苦笑了一下,輕輕的道:“是的,爹,青兒並不想追憶這些苦澀的往事,青兒只是有看感觸與憾然,恨自己為何不早跟青兒現在身邊的人們相處,為何不早點生下來就認識你們,為何不早點生下地便夭折而死……” 邪神生氣的哼了一聲,沉聲道:“孩子,你豈敢在為父未去之前便先死麼?你豈敢不孝敬為父至終年麼?你豈敢在為父之前言那死之真諦麼?” 江青有如響雷擊頂,惶恐地道:“不,爹,不,孩兒不敢。” 邪神和緩的笑了,溫和的道:“對,這才是個好孩子,年紀青青的,說什麼死死活活,說什麼悲悲切切,還有為父在此,縱或什麼事為父也會代你作主,現在,我們先下馬在此處暫歇一陣吧!” 此言一出,各人已紛紛下鞍休憩,江青親自過去扶下夏蕙,二人緩緩行到一株柏樹之傍,夏蕙靠在樹幹上,一只美眸卻帶看迷濛的光彩,靜得幾乎有些冷漠的凝望著前面明滅的燈火。 半晌。 江青低沉的道:“情人,在想什麼?” 夏蕙沒有說話,微微仰起頸項,注視看夜色中朦朧的山巒,那隱藏在夜霧中的層疊群山,彷彿是一座座飄忽得難以捉摸,又含有淡淡愁鬱的雲里蓬島,在這寒意仍重的晚上,更有一番令人生起長遠幽邃之感的力量。 江青沉默了一會,又輕輕的道:“蕙,有心事麼?” 夏蕙緩綬轉過面孔,那張美麗的臉龐上,籠罩著一層淡淡的,卻又似深刻的哀怨,她故意裝出一副笑臉,悄然道:“為何不叫我妻?” 江青輕輕一笑,道:“妻。” 夏蕙紅看臉兒,卻細微的“嗯”了一聲,悄聲道:“哥,你剛才又在想什麼?仍忘不了那位華小燕姑娘麼?” 江青面色陡地嚴肅起來,他雙手按住夏蕙雙肩,語聲沉穆得像是自肺腑中挖出:“蕙,你看看我,華師妹並比不上你,我不會再記著她,永不會,我忘記她會像忘記一個浪花中的泡沫,但是,我卻不能忘懷往昔她給予我的痛苦。自然,我不會去報復她,在那時,她只是一個情竇初開,對虛浮榮華有著強烈羨慕的女孩子,那痛苦,也含在她的浮薄與幼稚中抵消殆盡。蕙,在剛才,我只是有著太多的感觸,幸與不幸的,幼時與年長的,酸澀與悲楚的,蕙,我毋庸對你隱瞞什麼,就像我不會對自己隱瞞什麼一樣,你相信麼?” 江青一口氣說到這裡,面孔已有些微的漲紅,他激動的攬夏蕙入懷,又低微得彷若呢喃般道:“你相信麼?相信麼?……” 夏蕙溫柔得令人心疼的將面頰貼在江青臉上,細語如頂、如絲:“我相信,嗯,我死都相信……” 二人的心蹦跳著,隔著兩個軀體,卻有著相同的節律,彷彿是一個軀體,彷彿是一顆心…… 在這一剎那,二人又再一次地感到深長而雋永的韻意,在這一剎那,二人又尋到了永恆…… 那邊—— 邪神笑瞇瞇的斜睨看眼睛,老懷彌慰的衝看長離一梟呵呵一笑,低聲道:“衛老姪,這種情景,這等風光,夠得上旖旎醉人吧,屈指一算,也有一甲子多未曾看見了,未曾親身享受過了。” 長離一梟瀟灑的微微一笑,頷首道:“前輩,吾等皆系過來之人,這滋味,在回憶中追思一下,也就夠美的了,人一生,不可能老是逗留在青春年代,也無法追回已成過去的時光。前輩,在目前,在吾等這個年紀,有些情感是可以代替男女相悅之情的……” 那神默然一哂,朝長離一梟會心的點點頭。 大旋風白孤在遠處伸了個懶腰走了過來,有些疲乏的道:“仁伯大人,我們什麼時候去探訪那位華大掌門呢?” 邪神輕咳了兩聲,低沉的道:“青兒,你與蕙丫頭過來一下。” 白孤轉首望夫,齜了齜牙,皮笑肉不動的道:“欸,欸,老四真是個風流種,情種,他把夏蕙那妮子寵壞了,看以後這丫頭片子不騎到他頭上才怪邪神哈哈大笑中,江青已挽看夏蕙走了過來,大旋風白孤眼珠子滴溜溜的向二人臉上轉了一陣,怪聲怪氣的道:“我說老四啊,這滇境地帶,氣候好,確較中原暖和上那麼一點兒,可是卻也不大好受,你也不湊過來商量商量正事,卻老是與那妮子情話喁喁,惹人心養情急,該打該打!” 紅面韋陀戰千羽解開隨身攜帶的皮酒袋,仰著脖子灌了兩口,又順手丟給自孤,邊笑罵道:“好丁,好了,你那張嘴巴停一歇就不舒服麼?碎嘴嚼舌的,真是老厭物一個。” 邪神微笑擺手,道:“青兒,咱們何時入莊?” 堡青沉吟了片刻,道:“爹,天亮的時候,好麼?” 邪神沉勁有力的道:“好,堂堂正正,與旭陽同進。” 正在這時—— 遠處一陣衣袂瓢風之聲微微傳來,大旋風一個翻身,待要迎去,長離一梟已氣定神閒的一搖手道:“不妨,是在前面擔任戒備的飛雷聶棟。” 說話間,一條人影已如飛而到,果然正是那位號稱“飛雷”的長離豪士。 “聶棟,有什麼不對麼?” 飛雷聶棟須角鼻窪微微見汗,顯示看他是經過了一陣劇烈的奔走,這時,他有些喘息的道:“回稟島主,弟子奉命於凌雲山莊左近伏探,凌雲山莊表面上雖然平靜如恆,其實內裡卻是劍拔弩張,早已嚴密戒備,可惜這些守衛之人,大部皆屬武功平庸之輩,弟子一連摸進他們三處暗樁,那些防守之人竟都全然懵懂不覺。而在凌雲山莊之外,卻更是驚險重重,處處伏敵,金衣幫的人馬已等於包圍了凌雲山莊,幾乎在每一倏通路隘口,險要之地,都有他們的人手潛布;這些人非但藝業不凡,警覺性亦十分敏銳,甚為不易接近,看情形,金衣幫已經完全佈置妥當了。適纔,暗影中又來了一批為數甚夥的金衣幫援手,行動之間,像是十分緊張……” 長離一梟默默沉思不語,邪神在傍捻了胡髯,低聲道:“看情形,怒江派不妙了,讓他們受受教訓也好……” 江青嘴唇囁嚅了一會,終於說道:“爹,只怕怒江派經不得這次教訓,金衣幫做事向來都是趕盡殺絕,斬草除根的。” 邪神深邃的雙瞳閃了一下,道:“那麼,吾等看情形予以援手?” 江青垂下頭,輕輕的道:“救他們一次吧,就是這一次……” 長離一梟哼了一聲,道:“這一次已經很夠了,實在不值得。” 江青誠摯而懇切的看了長離一梟一眼,這一眼,已經述說得夠多了,解釋得夠多了,長離一梟輕喝道:“好,吾等便與金衣幫較量一番。” 大旋風白孤一拍雙掌,叫道:“要得,白某早就想和他們一結舊賬,這些小子們近年來也實在太狂了,蠻邊四省他們幾乎橫行個遍,媽的,連白某都想轟出去……” 紅面韋陀戰千羽以指比唇,噓了一聲,道:“老二,你叫個什麼勁,四弟也與金衣幫有過糾葛,反正就在這一次清結罷了,卻犯不看像這等大呼小叫地。” 飛雷聶棟又躬身聆聽了長離一梟幾句指示,返身自去,當他身影隱沒於黑暗中後,邪神已招呼各人尋找掩蔽之處坐下養息,準備天亮進莊。 絕斧客陸海與閃雷邢錚二人亦已派出警戒把風,馬匹由天星麻姑錢素看管,邪神獨自盤膝坐在一叢雜草之後,長離一梟、大旋風白孤、紅面韋陀戰千羽三人圍在一起低聲談話,夏蕙則依在江青身傍,坐在那棵大柏樹下輕悄的睡去。、夜,寂靜得很,有看茫茫的寒意,四周,還迷漫看薄霧,飄飄渺渺的,像紗,像縵,有看一股幽幽的韻息。於是,東方的天際微斂泛白了,似翻過身來的魚肚,空氣十分清新,卻有些冷絲絲的,周遭,開始響起悄細的島語吱喳。邪神早已起來,在霧中徘徊散步,他笑望看天際,愉快的道:“今日是個好天氣。 有陽光,有鳥語,有花香,呵呵,還有那不願聞,又非聞不可的血腥氣。” 長離一梟與戰千羽、白孤等人亦已站起,行向邪神身邊,白孤嘻嘻一笑道:“仁伯大人,今天可能會很熱鬧呢?” 邪神微笑道:“是的,這一個心願完了,我們就可以專心一意為老夫的兒子籌劃婚事了。” 長離一梟凝眸注視東方,而東方,已有霞光金芒在那裡閃耀,一輪鮮麗光明的紅日,緩緩地自起伏的山陵後爬升,美得很,似在象徵一個新開始的生命。 “那是旭陽。”長離一梟讚美著。 邪神輕沉的道:“如在東海看日出,一定更美,衛老姪,旭陽為長離一旗。” 長離一梟有些感動的道:“是的,前輩,只要前輩願意,東海的日出,長離的浪花,前輩皆可任意欣賞,任意遊賞。” 邢神會心的笑道:“有這麼一天的,老姪。” 於是,太陽又爬高了,霧也消散了很多…… 江青已偕夏蕙過來,錢素取出乾糧飲水,各人先洗漱了一遍,草草用過略嫌冷硬的早餐,在邪神的示意下,紛紛踏鐙上馬。他們留宿的地方,是一個生滿了野樹雜草的小丘陵,隔著凌雲山莊還有兩里多路,居高臨下,可以將凌雲山莊的景致座落情形概括的看個清楚,那山莊不很大,約有二百多棟房舍,若你仔細注意,便可發覺當初設計這些屋宇的人,是頗工心計的,在暗中,這些房子的位置已吻合了攻守互濟,進退有據的戰陣變化,而且,房台的構築都十分精緻美觀,不像一般村莊那樣粗製濫造,簡陋襤褸。江青平靜的凝望了一陣,長離一梟如鷹的雙眸卻在向凌雲山莊內外搜視:他一邊輕蔑的道:“哼,凌雲山莊果然是外弛內緊,莊內人影閃晃移動不定,好似還在要道出路佈置了鹿砦、倒釣、錦網一類的小玩意,莊外更熱鬧了,在每個隱蔽處都潛伏看人,唔,那些小子們的兵刃尚在映看日光閃閃發光呢!” 邪神一笑道:“衛老姪,這等佈置,比你長離島的防衛設施如何?” 長離一梟哈哈笑道:“前輩這下子可要晚輩出醜了,不過麼,像凌雲山莊這等防備,長離島在十五年前已經廢棄不用了,他們這些小玩意,說老實話,連長離島的一個前哨島嶼都不如,呵呵,光憑那四季變幻無定的海中暗流,星棋密布的鋒銳礁石,一天轉變多次位置的大漩渦,已經構成第一道天險了!” 邪神一拍長離一梟肩頭,大贊道:“好,衛老姪,你的確不愧是個有眼光,有魄力的一方霸主!” 長離一梟趕忙躬身道:“不敢。” 邪神一抖馬□,縱騎而去,邊浩然道:“走,吾等循大道堂皇進莊。” 十乘駿馬潑剌剌的自山丘頂端奔下,像一陣狂風似的地向凌雲山莊,蹄聲急劇中,塵沙飛揚。在距離凌雲山莊尚有里許路程的時候,路傍草叢中已如飛掠出絕斧客及飛閃二雷,三人輕巧的躍登馬背,絕斧客向長離一梟稟報道:“島主,凌雲山莊已被金衣幫包圍,昨夜金衣幫已派有好手數撥摸入莊內,並且好似曾經發生接觸*看情形,怒江派的人大約又吃虧了。” 長離一梟嗯了半聲,問道:“他們雙方有發現你們的麼?” 絕斧客搖頭道:“沒有,只差點吃金衣幫方面一個紅發老者識破。” 長離一梟疑惑的重覆了一句:“紅發老者?” 他沒有繼續問下去,一行十騎,又加快了速度向前奔馳。 夏蕙仍靠在江青馬傍,她用手一掠微亂的鬢髮,提高了嗓音道:“哥,怎麼沒有金衣幫的人出來攔截我們?他們不是都駐伏在四周嗎?是不是還沒有發現我們?” 江青忍不住笑了一下,夏蕙一鼓腮,道:“笑什麼嘛,哼,心想著那位青梅竹馬的師妹就要碰面了,是不?” 江青忍住笑,道:“傻丫頭,不要胡猜,金衣幫的人又不是眼瞎耳聾,如何會發現不了我們的行蹤呢?他們只是不知道我們的來歷、意圖,所以不願出面干涉罷了。現在他們必定是採取臂望監視的態度,要知道,在兩軍交鋒之前,任何一方面都不願在這緊要開頭另外樹敵,保存實力,靜待發展才是上策。” 夏蕙哼了一聲,道:“看不出你懂得的還真不少哩!” 江青狂放的大笑道:“好娘子,你日後將會逐漸發覺。” 在二人談話聲中,十餘鐵騎已迅速接近了凌雲山莊的第一棟屋宇,那房屋是青石砌成,十分堅固,又恰如在進入莊內的大道之傍,路口,已完全被叉枝交錯的鹿柴封死,無法通過。十騎正已放緩了速度,青石房屋之內一聲暴叱,門窗中弓弦連響,無數強弩利箭,已疾如飛蝗般射出長離一梟冷冷一笑,雙掌呼轟推出,狂台湧處,射來的利箭已完全被他這暗含混元真氣的劈空掌力掃卷折毀,紛紛飛散無蹤。青石屋內之人,似是為對方這手內家絕技的顯露驚得一窒,長離一梟則陰森森的啟口道:“怒江派的朋友聽看,東海長離一梟前來拜莊。” “長離一梟”這四個字,在任何地方都有山搖地動的赫赫聲威,都有鬼泣神號的奪魄力量,只聽得青石屋內連串響起了五六聲弓箭落地的“啪噠”聲,繼而驚呼嘩叫亂成一團,一個蒼勁的聲音壓阻地厲吼了幾聲,不過,誰也聽得出,這吼喝的聲音也在微微顫抖呢。半晌,那蒼勁的語聲又傳了出來:“朋友,明人不說暗話,光棍眼裡揉不進砂子,閣下你果真是東海長離一梟衛島主麼?” 長離一梟那抹古怪的笑容又浮上嘴角,他冷酷得沒有一絲人味的道:“你稱本島主為朋友?嘿嘿,閣下也未免高抬自己了,憑閣下嗎?大約還得再歷練幾年才夠得上這個稱謂,現在,你們通通滾出來迎駕。” 江青湊上前去,悄聲道:“前輩,這說話之人在下聽得出他的口音,他乃是本派中處事最為穩重的五師叔“玉筆聖手”曹慕榮。” 長離一梟又緩慢的道:“曹慕榮,希望閣下莫使本島主動了真怒。” 青石屋內之人一定是驚異極了,他仍然沒有出來,卻宏聲道:“尊駕既知老夫之名,想亦是江湖道上的同源,老夫本當即時倒履相迎,加以款待,奈何敝派正與金衣幫發生全面衝突,為恐連累尊駕等人。尚請盡速離去,日後老夫必當親自登門謝罪。” 長離一梟明白這藏在青石屋內的玉筆聖手,依舊不相信他就是長離一梟,心中的怒火,已突的升了起來,於是,他唇角的微笑,便越發漾得深沉了。他回頭向邪神以目光徵詢意見,邪神笑吟吟的瞧瞧江青沒有表示,邪神朝長離一梟微微點頭示意。 於是—— 分持兩傍的飛閃二雷,驀地□身躍起五丈之高,絕斧客陸海亦提著銀練短斧,筆直射向那青石巨屋而去。 |
第100章 以德報怨
在同一時間,長離一梟驚天動地的斷叱一聲,發掌猛力自胸前推出,隨著掌勢的施展,人已飛離馬鞍,在空中竟以螺旋般呼轟連轉九圈,緊跟著一個“反拋掌”向後方猝而擊去! 狂厲兇猛的勁力,有如自天空、地穴噴出的旋風熱焰,更似群山齊頹,河川倒流,在四周飛砂走石的呼嘯聲中,放置路口的鹿柴立被掃卷得飛上天空,折散分解,零落一片! 長離一梟的“反拋掌”卻是擊向石屋,在路口的鹿柴被摧枯拉朽似的震散紛飛之同一時間,那棟異常堅牢的青石房屋,已彷彿被一柄千斤巨杵猛撞了一下,“碰”然震響聲中,成塊的青石加雜著碎屑塵土,四濺揚射,整個房屋也在搖撼欲墜!邪神大贊道:“好一手反拋掌!”於是,驚呼慘號之聲剎時響起,房門開處,二十多名藍衣勁裝大漢,亡命般蜂湧逃出,爭先恐後,擠做一團! 江青在一傍,有些嘆息的微微搖頭,怒江派在這數年之中,真是威名日下,越發式微了。 適纔長離一梟的這手“反拋掌”,實則包含有七旋斬中的“旋心動魄”絕招之精髓在內,而長離一梟猶未曾傾以全力,否則,那座青石屋此刻那裡還保存得住?只怕早就頹塌於塵埃了。 道:在煙沙晦迷中,一個身材瘦長,膚色黝黑約五旬老人,手握一雙白玉判官筆飛竄而出,就在他一面吼喝,一邊環顧周遭景況之際,絕斧客陸海已似大鳥般自空撲下,抖手之間,銀練短斧已閃耀看寒光斬去。 這位老人,正是江青適纔曾經提及的“玉筆聖手”曹慕榮,也就是怒江的前輩五師叔。 離斧客的短斧有如流虹瀉空,飆然而至,這玉筆聖手也沒有看清是什麼武器,大吼一聲,筆走雙弧,由外向內猛崩而出! 於是—— “當”的一聲脆響,火星四濺中,銀練短斧微微一跳,卻又似活蛇般“呼”的反圈而回,斬向玉筆聖手左脅! 這時,玉筆聖手曹慕榮正被對方的勁力震得踉蹌後退! 那二十多名藍衣大漠,此時已有五六個看出他們的五師叔情勢不佳,齊齊吶喊一聲,硬著頭皮往回撲來,卻又恰好接上了早已蓄勢以待的飛閃二雷! 眼看者這場拼鬥又要展開,江青急忙向長離一梟使了個眼色,長離一梟早又回到馬上,他淡淡一曬,“長離所屬,暫息干戈。”“戈”字出口,玉筆聖手正險極的躲過絕斧客斬向左臂之一擊,十分狼狽的又躍退七尺之外。 飛閃二雷互望一眼,緩緩退後三步,四只冷森而毫無情感的眸子,卻一霎不霎的凝注著面前的怒江派弟子,這冷極的目光,瞧得那二十多名藍衣大漢個個心驚膽顫混身不是滋味。 長離一梟嘿了一聲,語音一平板的道:“曹慕榮,閣下現在大約知道本島主並非膺品了吧?”玉筆聖手驚魂未定,猶在喘息,他有些恐懼的注視長離一梟,良久,始微帶激動的道:“衛島主,算是老夫有眼無珠,不識大駕廬山真面目,但是,我怒江一派目前正與金衣幫發生全面衝突,此乃我派之生死關頭,自然對任何陌生之江湖同道都須保持警覺,尊駕卻不問皁白情理,先行動手挑□,未免有失武林道義。老夫素聞東海長離島揚威四海,獨霸一方,衛島主英明睿智,武學蓋世,想必尊駕決不會在我派四面楚歌,強敵環伺之際而落井下石吧?”這玉筆聖手為人十分世故洗練,言談之中,不亢不卑,既捧又貶,說得異常得體,只是,在他的語聲中,卻多少包含了些落漠的意味啊! 長離一梟笑了笑,說是笑未免過份,只有嘴角牽扯了一下,沉穆的道:“朋友,你已說得太多了,就憑剛才閉門相拒,利箭相向的作法,就算是怒江派對待赫赫長離的禮數麼?” 玉筆聖手胸腔一陣狂跳,他勉強抑制著驚恐,囁濡著道:“老夫不敢,而且,實不知乃是尊駕蒞臨,老夫斗膽,請問尊駕突然親臨敝莊,是否有所賜教?”長離一梟冷漠的道:“長離一脈,遠在東海之心,叱吒於武林垂半甲子之久,所會盡為江湖豪雄異士,所經全屬血雨腥風、刀山劍林之陣,與爾怒江一派素無交往,更難談至此陋莊有何企圖;落井下石之舉,長離一脈從不屑為,如若本島主果真欲不利於爾等,哼,料想憑你怒江派尚非敵手。”玉筆聖手又羞又怒,但是,畏懼之心卻超過了他的羞怒,而且眼前這位名震天下的長離霸主,所言亦確非虛語,假如真的長離島要與怒江派為敵,那麼,只怕再多兩個怒江派也是不夠的啊! 他強自忍住心頭憤怒,仍然平和而謙恭的道:“尊駕所言,自是當然,怒江派邊陲寒門,怎敢與名揚天下之長離島相提並論?”長離一梟雙目微閉,沉冷的道:“你還算有自知之明,罷了,現在,你去將華明軒叫出來,就說本島主有話相詢於他!”玉筆聖手氣得全身哆嗦,握在手中的那對白玉判官筆也抖得叮叮微響,是的,他怎會不氣呢?不論怒江派的威勢如何?不管怒江派是否可以與長離島相抗衡?但到底也是一個武林中有門有戶的幫派,也是一度曾經有過近數十年光輝歷史的門派啊,派中的掌門人,再怎麼說,也不能讓人呼呼喝喝,有如對一個晚輩下人似的叱喚輕視啊! “怎麼?本島主傷害了貴派掌門人的尊嚴是麼?抑或是貴派掌門人不屑於接見本島主?”江青十分不忍的下了馬,急步走向前去,向長離一梟燦然一笑,回過身來,朝著玉筆聖手長揖為禮道“前輩,假如尊駕有所礙難,或者掌門人無暇分身的話,未知在下等可否前往莊內謁見?”江青笑談之間,極為溫文有禮,人又生得俊美酒脫,風度優雅可親,與長離一梟的強橫冷酷,直有天淵之別,不可同日而語了。 玉筆聖手一見江青,就有一股說不出的親切感覺,這親切感覺,更滲揉在一種極為熟悉的意識之中。 於是,他在這飽受輕蔑,四面楚歌的情境下,越發覺得江青言語態度之可親,好似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忽然遇到一位昔日的故人一樣,頓時心中充滿了縷縷暖意,冷硬的現實,也似乎變得柔和多了。 他趕忙還禮道:“不敢,只是因為敝派大敵當前,全莊上下都在戒備忙碌,十分緊張,況且老夫大師兄已有兩夜未曾合眼,此刻正在莊內休息,各位如若有所指示,尚請賜告老夫,由老夫轉報也是一樣。”他說到這裡,連忙又補充道:“此實非待客之道,老夫苦衷,尚祈海涵,敢請教閣下大名?”江青凝視者眼前這位五師叔,這位自小看他長大的老人家,不由感觸萬千,是的,在往昔,這位怒江派的前輩高手是如何的威嚴肅穆,凜不可犯,尤其是在江青面前;但是,目前他竟對著自己的晚輩子姪,如此謙和自處,謙和得已近乎乞憐了,這數年來的變異,世事的無常,又是多麼殘酷與難以逆料啊! 江青語聲低沉得彷彿在說給自己聽一樣:“前輩……尊駕無庸對在下如此客套,就像尊駕以前沒有對在下如此客套一樣…… 玉筆聖手沒有聽清楚江青後面的那句話,他詫異的睜大了眼睛,道:“閣下神采飛逸,氣宇不凡,必為武林高人,老夫天膽,豈敢慢待?如蒙不棄,倘請賜告大名?”江青嘴角抽□了一下,正待考慮如何回答,一陣急劇的蹄音已遙遙傳來,塵土瀰漫中,可以隱約看出來騎約三十餘乘,個個都是一身緊扣藍色英雄裝,在那一片藍色中,尚有一點鮮豔的水兒紅色,不錯,那點水兒紅,是裹在一個窈窕的身影上。 除了邪神,以長離一梟為首,紛紛偏身下馬,說不上是嚴陣以待,只是各人認為如此,可以更清楚的看清來人,較容易應變而已。 雲山孤雁夏蕙走到江青身傍,她可以覺出江青正在輕微的痙攣,自然,這痙攣是包含在他那無比的沉靜之中。 “那水紅色的影兒……”夏忘低柔的說了一句。 江青強顏一笑:“不錯,我已經看出來了,那正是我以前的師妹華小燕。”夏蕙心頭一跳,不自覺的脫口而出:“哼,就是她折磨你麼?我倒要看看,她到底迷人到什麼程度。” 天星麻姑不知什麼時候也湊到一邊,她眼睛瞪得老大,低聲咆哮:“公子,小婢第一個挑她,好好打一頓為你出氣。”江青深沉的看了天星席姑一眼,道:“錢姑娘,這並不是出氣的方式,能為我在心上彌補傷痕的,能使我真正感到自慰的,是所有的人對我的愛,自然,這包括蕙妹妹的情感在內。”於是,天星麻姑磁牙一笑,於是,那三十餘騎更來得近了,在玉筆聖手的返迎下齊齊勒住了□□。 當先一個赫然是位方面大耳,面目嚴肅,卻白髮蒼蒼的老者,他一身寶藍密扣衣靠,十分俐落,但是,在那稟然的神態中,卻掩不住一股憔悴與失意的韻意,進一步說,有些蒼涼的味道。 在他身旁,是個面目十分俊秀的青年,但是,這青年膚色中卻透者不健康的青白,神態舉止,也極端的拘束與浮躁;氣度風範上,一看即知是個沒有見過什麼大場面的人物,這時,他正睜著一雙失神而疲憊的眼睛,徵忡的向江青這邊注視看。那水紅色的人兒,就在這青年身側,一張瓜子臉,白淨淨的,兩只大眼睛,水汪汪的,鬢髮卻有些零亂,她正輕咬看嘴唇,手中握看小皮鞭,有些不安的敲打著自己腳上的小蠻靴。 空氣中有者翳悶,有一股不安的氣息,雙方互相凝視,這凝視中,醞釀者敵對與仇恨。 大旋風白孤哼了一聲,輕輕對周遭的人說道:“那白髯老人便是怒江派掌門人,九天神龍華明軒,旁邊的青年乃是他的好女婿侯英,那穿水紅色衣衫的就是侯英的渾家,華明軒的掌上明珠,華小燕哼,這些傢伙,我看了就有氣!”夏蕙驚覺的向江青瞧去,江青雙眸中似有一片蒙瓏的霧氣,在那片霧氣中,閃幻者迥異的神彩與感情,有親切,有依慕,也有悲愴及哀傷,他微微顫抖著,木塑似的一動不動,雙手十指,亦在激動的勾曲… 是的,多少年來,所思的、所望的,心裡的創痕,腦中的追憶,那歡笑的、那哀愁的、那恥辱的、那激奮的、那美麗的、那醜陋的,都將在這一剎中得到回答,在這一剎中得到報償。 夏蕙溫柔的扯了江青衣角一下,低聲道:“哥,你可以前去拜見你的師父了。”江青涑栗的一顫,“啊”了一聲,長長的吸了一口氣,然後,他悄悄握握夏蕙的柔夷,使心頭盡力平靜下來,腳步顯得有些沉重的走上前去。 於是,長離一梟對夏蕙使了個眼色,緊跟在江青之後隨上。 九天神龍華明軒已約略聽過自己師弟埂躉籩事情的敘述,他心中十分紊亂與恐惶,自然,他久經陣仗,不會讓這失措的情態流露出來,不過,從他發覺江青等人往前移近後的緊張神色上,已可隱約看出這位怒江派的掌門人那不安的心緒了,多難啊,這強“敵”環伺的險惡處境。 玉筆聖手一見江青行向前來,急忙低聲向華明軒說了兩句話,華明軒帶著迷惘的神情,細細打量著江青,那目光中,充滿了祈望與親切,連他自己也說不出為什麼會對眼前這丰神採玉,氣度雍容的年青人有這種深切的感觸,好似他們生來就已相識,好似在氣息中有著關連。 玉筆聖手含看笑意的道:“這位小扮,馬上之人乃本派掌門人華師兄。”華明軒雙手抱拳為禮,道:“老朽華明軒,添掌怒江一派,敢問尊駕高姓大名?有何指教?”江青面龐的肌肉抽□了一下“他默默無語的跪倒在地,向九天神龍華明軒叩了三個頭。 這個舉止除了與江青同來的各人心中了然外,怒江派每一個人都感到無比的驚異與惶惑,他們實在摸不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更料不到會有這種過於出人之意外的變化。 華明軒急忙下馬,有些手足無措的上前扶起江青,邊惶然道:“尊駕如此大禮,如何使得?如何使得?欸欸,老朽怎敢承受?若有賜示,倘請明言,這般客套,老朽實在擔當不起。”江青熱淚盈眶,淒迷的道:“師父,未及五年,你老人家的鬚眉更白得多了……”這聲師父,叫得華明軒全身一震,他白髯顫抖,兩眼直滯的仔細凝視者江青,伸出一雙抖索的手,在江青面孔上撫摸良久,這位怒江派的掌門人帶看哭音大叫道:“青兒!你是青兒麼? 你是那五年前離家出走的青兒嗎?”江青流看淚,哽咽者道:“師父,眼前之人,正是你老人家那不肖的徒弟江青!”華明軒如中雷亟,面色煞時變得一片灰白,他面龐上已見鬆弛的肌肉在抖動痙攣,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像是在偶然中見到一個只有在夢裡才會有的境界,像是在突兀的一剎裡發現了悠遠的永恆來到身邊,這驚異是強烈的,強烈得幾乎令他的神經無法負荷。 於是,這位老人的嘴唇噙合著,卻說不出一個字,雙眸呆瞪著,卻看不清任何物體,腦子轉動者,卻想不起任何回憶,一切都彷彿在須臾間變成空白,在瞬息裡化為烏有,他只覺得空虛、空虛、空虛…… 江青沒有移動,沒有表示,只是靜靜的站看,靜靜的流淚,靜靜的與九天神龍互相凝視,即使這凝視是如此傷神。 餅了很久—— 江青這邊的各人沒有一個講話,目光冷寒地瞧者二人,怒江派的弟子卻個個垂下頭去,感觸良深,是的,他們應該覺得羞慚,因為,他們都曾嘲弄過眼前的人,輕視過眼前的人,或者,甚至有些已將他遺忘良久復良久,華明軒逐漸恢復了神智,他吶吶的握者江青的手: “青兒……青兒……是你麼?真是你麼?你的面孔?……欸,是為師對不住你,是為師忽視了你…… 江青悲涼的淡然一笑,盡避這笑容裡包含看淚,卻總也是一種喜悅的表示,他低沉的道:“師父,弟子也有不是之處,怎敢責怪恩師老人家?師父,弟子等來得魯莽,尚請你老人家大量包涵才是。”他說到這裡,又向早已驚惶無倫的師弟侯英及師妹華小燕頷首為禮,強顏笑道:“師弟。師妹,你們好,五年以前,二位棺結同心之日,愚兄未及道賀,現在,請容愚兄補行恭喜吧侯英面孔一熱,匆匆下馬長揖,拘謹的道:“師兄客套了,五年前師兄不辭而別,倒教我們好生焦急,如今天可憐見,師兄總算在我派生死關頭趕了回來……”華小燕並未下馬,她睜者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如怨似恨的瞧者江青,目光裡有者一股奇異的意味:“師兄,你……你真是江青大師兄?”江青淡淡一笑,道:“師妹,這並沒有假冒的必要,是麼?”華小燕衷心的點點頭,卻道:“但是,師兄,你的模樣……在五年以前,我記得你不是這個樣子,可是,我知道你是江青師兄,自你剛才尚未道出姓名的時候,我已有這種預感,師兄,你怎麼會變成現在的模樣呢?”江青心中嘆息了一聲,道:“師妹,我即是我,沒有任何變異,入世是我,出世乃我,水會改流,但源頭不變,山能換形,但根底無遷,這些,與一個人面目的異動又有什麼分別呢?”華小燕似懂非懂,但是,她心中卻在呼喊:“天呀,眼前的大師兄,是一位多麼令人心儀與仰慕的美男子啊… 九天神龍華明軒卻明白了江青言中之意,他愧疚的長嘆者:“青兒,在這五年以來,為師捫心自省,仔細思量,實在待你有許多不公之處,為師心傷意痛,卻已不得追償,欸,這良知的折磨與煎熬,實較任何痛楚更為難以忍受。青兒青兒,你知師愛師,敬師憐師,當能諒恕你這昏庸自私,年近垂暮的師父吧?……”江青又忍不住淚流如注,他跪在華明軒面前,泣道;“師父,你老人家千萬別如此自責,害得恩師如此,全是不肖弟子之罪,弟子不知孝敬恩師不明服侍恩師,卻為一己之私憤而擅離不辭,所有過錯,皆由弟子而起,該求恕者,非恩師,乃不肖弟子江青啊… 華明軒老淚縱橫,咽不成聲,抱看江青難出一語……… 華小燕更覺得鼻子酸酸的,她拭拭眼角,目光一斜,卻敏感的發現了夏蕙——那豔麗照人,嫵媚傾城的雲山雁兒。 夏蕙亦泫然欲泣的咬看下唇,她淚瑩瑩的瞧著江青,那眸中的神色,就算你是一個局外之人,也可覺出是多麼深切,多麼關注,多麼柔情如絲啊! 於是,連華小燕自己都十分驚恐,她竟然生出了一股難以抑止的妒意,縱使這妒意雖然埋在心扉深處,也令她感到了極為強烈的羞慚與不安。 孔雀與孔雀相逢,會展尾以鬥妍;黃鶯交會,要囀喉以爭婉,自然,為她的人兒出了一口氣,抹平了一些無形的創痕。 旁邊,天星麻姑嘿嘿冷笑,低聲道:“秋螢怎能比皓月,路草安可較芝蘭?”這位直率而精細的姑娘,敢情早已注意到二人的暗鬥了,她撇撇嘴,不屑的又哼了一聲。 夏蕙粉面微酡,羞澀的道:“錢姑娘……”天星麻姑愉快的笑了起來,笑聲裡,會心的向夏蕙眨眨眼,做了一個真摯而贊佩的表示。 那邊,江青扶看九天神龍華明軒走了過來,為長離一梟首先引見,華明軒誠惶誠恐的道:“早聞島主盛名,如雷貫耳,今日有幸識荊,實感畢生之榮,迎迓來遲,倘乞島主大量恕之。”長離一梟望望江青期待而澄朗的雙目,實在不忍心再給眼前的老人難堪,他深沉的一笑,還禮道:“華掌門過謙了,衛某空具虛名,傳言以訛,實在德薄能鮮,倒是江青兄弟絕才蓋世,令衛某欽佩無已呢!”二人又客氣了幾句,江青再引見了紅面韋陀戰千羽、大旋風白孤、絕斧客陸海、飛閃二雷、天星麻姑等人,在他介紹到夏蕙之時,微微有些面紅的道:“師父,這位雲山孤雁夏蕙姑娘,乃徒兒末婚妻,尚請師父見過。”華明軒老懷彌慰的細細端詳著夏蕙,直瞧得夏蕙粉臉兒羞紅,才高興的頷首道:“好,好,青兒,你有福份,夏姑娘將來必是一個賢妻良母,她的美麗、端莊,都是絕難一見的,好,好……”於是,江青忽然神情一肅,扶者九天神龍來到邪神馬前,邪神正悠閒的捻撫著一把黑髯,慈祥的向江青微笑,卻正眼也不瞧華明軒一下。 這時,華明軒肚中已有數,他知道,自己的徒兒已遠非昔日可比,一定有者一段不平凡的遭遇,這遭遇是幸福的、可喜的,否則,不會有這麼多在武林中叱詫風雲的霸才們與他相交如許之深。 不錯,像長離一梟此等江湖梟雄,任他九人神龍華明軒乃一派之主,老實說,卻也未見高攀得上呢! 因此,華明軒看見邪神那大剌剌的傲然之態,卻也不會氣怒,他明白,這位黑袍老人,一定有其可以驕傲的地方與身份,要不然也決不會如此旁若無人的。 江青恭謹的躬身道.:“爹,請見過青兒恩師。”九天神龍華明軒一聽江青對那老人的稱謂,不由心中一怔,但是,此刻卻已不由他去詢問猜測了,他趕忙長揖道:“兄台請了,老朽華明軒……”邪神驀然仰首狂笑,大聲道:“華明軒,你我以後不妨兄弟相稱,那只是看在吾兒份上,至於現在麼,倒要先將輩份弄清!”華明軒微微一楞,迷惑的道:“敢問兄台台甫,這輩份又是如何演算法7”邪神輕撫黑髯,傲然道:“老夫只知你師父雙筆飛梭商南屏稱老夫為厲老,老夫的姓氏麼?嗯,以前人家都稱老夫為邪神!”“邪神”這兩個字,比兩聲九天之上猝起的霹靂更響亮,更驚人,有如在平靜中群山齊頹,在安祥裡鬼哭神號! 華明軒震驚得幾乎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蹬、蹬、蹬退出三步,面色死灰,顫抖的大叫:.“邪……邪神?邪……邪神?”一陣驚呼嘩叫亂成一片,馬嘶不斷,津津淒號,更有三數人驚懼得不由自己的從馬背上摔跌下來! 江青急忙扶住華明軒,溫切的道:“是的,師父,他老人家就是徒兒義父,邪神。”華明軒抖索著掙扎過去,倒身便拜——邪神呵呵一曬,右手輕招,一股柔和而強韌的無敵勁力,已恰巧不過的將華胡軒身軀扶起,送出五步之外。 華明軒失聲道:“前輩,請容弟子叩見,難道弟子連替前輩叩頭的機緣也沒有麼?”邪神忽然面色一整,置甫的道:“華明軒,老夫今日也毋庸轉彎抹角,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假若沒有吾兒江青的話,老夫不會識你,更毋須你來叩見,不過,江青既屬吾子,你我關係便得重論,你乃其師,吾乃其父,安能異輩論交?真怯是笑話,自今而後,你我須以平輩相稱,橋歸於橋,路歸于路,老夫與他人之輩份另論,你我卻定須如此,才不會亂了章法,華明軒,你知道麼?”九天神龍華明軒有些受寵若驚,又有些礙難之狀,他正在猶豫,邪神已不悅的“嗯”了一聲。 華明軒不自覺的心頭“噗通”一跳,忙道:“前輩,晚輩聽令便是。”邢神一笑道: “呵呵,這才是好孩子,好兄弟,看在青兒面上,你以前的那些糊塗事,老夫也不追究了,哼哼,你可要知道,沒有人能在欺侮老夫的孩子之後尚能活到你這把年紀的,不過你也是天下僅有的例外了。”華明軒誠摯的道:“晚輩知罪,前輩教訓得是。”邪神又笑了,爽朗的笑了,於是,每個人都愉快的笑了起來,笑聲中有融洽,有亮宥,也有那麼一絲兒微妙。 江青回首極快的一瞥華小燕,華小燕卻似失魂落魄,意態寥落,怔怔的凝住遠方,不知在想什麼。 她身旁的侯英,卻是面色陰晴不定,倏紅倏白,神態佇有著尷尬,隱約中,流露出自慚形穢的拘束。 這時強烈的比較,鮮明的對照,是的,古人說得對,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但是,世事變遷的極快白雲滄海,河東河西之分,有的時候,又何嘗需要那漫長的十年呢? 忽然—— 華明軒拉住江青,興奮的道:“青兒,近年來,在武林中有如旭日東昇,威震遐爾的火雲邪者,是否便是你的稱號?”江青謙懷的一笑,道:“師父,那都是江湖中人繪影繪形,不足置信……”華明軒欣喜異常,激動的道:“好孩子,果然是你,果然是你,為師只道描述的形態不像,只是同姓同名的另一個人而已,那知卻果然是你,果然是我怒江一派的弟子,青兒,你行,異日我派的發揚,全然有賴於你了………”江青虛懷的道:“師父,只怕徒兒資材愚魯,難當大任…:”華明軒向四周各人看了看,懇切的道:“不,青兒,每個人都知道,你是有這個能耐與本事的,青兒,為師老矣,來日無多,怒江一脈之光大,怒江一脈之存亡,全在你一身了。”邪神豪放的道:“這是自然,除了吾邢神之子,還有誰敢擔此大任?育兒,聽你師父之言,接下來,為父助你教練怒江派十名幼年弟子之藝業!”華明軒欣喜過望,他感激莫名的向邪神長拜道:“多謝前輩提攜怒江一派之宏恩巨德,怒江一派,將來能有發達振興之一日,全乃前輩所賜——”邪神據抿嘴唇,沉聲道:“不,應該說,全乃吾兒之功。”華明軒早已喜昏了頭,連聲答應著是,夏蕙忍不住抿看嘴唇暗笑,正好碰上長離一梟回首向她做了一個少見而珍罕的鬼臉。 於是,華小燕看看她的夫婿侯英,又與江青那翩翩的神態暗中做了個比較,黯然垂首,侯英若有所覺,慚愧的以手摀面,百感交集,是的,在華小燕來說,當初,是為了她一時的虛華與無知,而放棄了這份本該屬於她的榮耀及幸福啊!正是,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 於是,在九天神龍華明軒的熱切邀請下,以邪神為首,由夏蕙伴在江青身旁,一行人緩緩進入凌雲山莊之內。 |
第101章 烽火再起
凌雲山莊。的這條入莊大道,擁滿了怒江派的門人弟子及他們的家屬,每個人都極欲一睹邪神及長離一梟的廬山真面目,這兩個人的名望及聲威,早已在他們腦中構成深刻與強烈的印象,好似那仰望中的神靈,那九天深處飄遊著的主宰者,自然,他們更忘不了江青,更想瞻望一下這位出自怒江,長自怒江,被怒江的人羞辱,卻又回來拯救怒江的;那五年前的醜孩子。 路上,房屋佇,野地中,隱密處,都有人探首出來瞧視各人的風采,隱約的贊嘆與驚訝聲起自四周:“啊,那黑袍老人就是邪神?白衫的中年書生是長離一梟?嘖嘖,真看不出,這都是兩甲子來武林中第一把交椅的角色啊!……….”“小玉,看哪,那個穿著寶藍長衫的美男子就是江青,算起來還是你的師兄哩!多瀟酒,比侯英強多了,看他那副窩囊樣子………:”“火雲邢者就是江青?真了不得,有志氣,他才算是當今武林的第一高手,哼,當初我就說嘛,這孩子早晚能出人頭地,榮宗耀祖,可嘆掌門人那時卻是不信…………”“奇怪,他原來的模樣不是這樣的嘛,怎麼現在卻變得這等俊逸?又到那佇學了這麼一身卓絕武功?看他身邊的那些人,個個都不是等閒之輩呢!”“喲,江青身旁的那姑娘好美…………”“比小燕還要漂亮…………”“這下我們得救了,金太幫準得吃痺………… “江青不忘本,行,全看他的………”“只要他肯一伸手,咱們就穩住了………”於是,一行人馬逐漸接近九天神龍華明軒的住宅,江青耳中聽著這些紛冗而隱約,幾近阿諛的讚美言論,忍不住深深地嘆息,也是在這佇,也是這些人,為何在五年前後,態度的改變竟是如此的巨大而極端啊,這就是人性的根本麼?抑是美與醜的分野過於接近呢? 於是,有些人熱切的呼著江青的姓名,有的向他展出仰慕的笑意,自然,他們都沾沾自喜的寵幸於得到江青的回答,以江青對自己的額首、擺手、微笑為榮,或者,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憶起他們昔日曾經對眼前這欽慕的人有過嘲弄諷辱的行為。長離一梟暗中搖頭不已,邪神看得更加清楚,但是,他卻沒有任何表示,人生的一切,他看得大多了,也經得大多了,甜的、苦的、歡樂的、悲哀的,任何的滋味;木來嘛,這就是一個充滿了虛偽和空幻的世界,所有的,不論是幸與不幸,都僅是如浮雲那般飄浮,似流水那般流移不定,痛苦會過去的,榮耀也會過去,悲歡離合,只是人生旅途上一種暫時的境遇而已。 自然,江青是他視同己出的義子,在觀感上,邪神認為,他的義子也應該有他一樣淡泊與寬闊的心情,縱使江青的齡只及他的六分之一多一點。 九天神龍華明軒卻沒有發覺這些,他一直緊緊不停的在述說著怒江派與金衣幫發生衝突的經過,他所說的,和江青等人在旅途上耳聞的相差無幾,大家卻沉默的聆聽著沒有表示什麼,於是,華明軒有些惶惑與期待的望者各人,邪神不可察覺的笑了笑,大旋風白孤卻忍不住道:“華老師,聽說貴派已與金衣幫明佇暗佇乾過幾次了,是麼?”華明軒尷尬的點頭道:“是的,不過大家俱非外人,老夫也不怕說出來丟臉.欸,這幾次遭遇上的拚鬥,失敗者俱為敝派,算起來,已有將近十餘名弟子傷在金衣幫手中了,他們手段極為毒辣,幾次動手,我方非死即殘,少有幸者…:……”長離一梟有意無意的笑了一聲,道:“那麼,貴派少掌門也孥不出一套辦法來麼?或者,至少他也可以稍為有點作用呀,總不會束手無策吧? 聞說少掌門精明強幹,才學超人………”長離一梟的話,每句都像一根根的利針,毫不留情的刺入侯英耳中,扎在他的心上,冷酷而尖銳。 於是,他面色蒼白的深垂著頭,雙手神經質的互相搓揉,強烈的自卑感流露於外,但是,他卻不敢抬頭直視長離一梟,那怕只是瞄一眼也不敢,假如世上有懦夫,那麼,他或者就是了。 九天神龍華明軒難堪的乾笑兩聲,語聲十分不自然的道:“這個,呢,這個,衛島主過譽了,英兒實在愚魯得很,而且,老夫無能,也沒有傳給他什麼驚人的藝業,幾次的爭戰,英兒都沒有碰上,嘿嘿,都沒有碰上…………”說著,這位須發皆白的老人,偷倫瞧了愛女一眼,於是,他忽然悲哀極了,華小燕正感到羞辱的噙著兩眶淚水,背著人在悄然擦拭。 是的,她是會這樣的,怒江派的門人弟子,大多知道,在昨夜的遭遇接戰中,侯英——他們的少掌門、如何被敵人嚇得滾倒地上,全身發抖,又如何聽任他的同門哀號而不顧的獨自逃去,在刀光劍影中,在血肉橫飛下,才能纖毫畢露的揭示出一個人的本性來。因為,那是生死的關頭,澈底與本身有看利害的時間,往往就在這種關頭,這剎那的時間佇,可以認清一個人的本性——赤裸裸的本性。 “看情形………”華明軒吸了口氣,續道:“金衣幫不會再等待多久,最多就在這兩天便會發動攻擊.他們所以遲遲未動,據老夫推斷,很可能是等待幫中高手齊集,要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將吾等擊潰!”大家又沉默了一會,江青忽然一笑道:“師父,假如他們來,那麼,被一舉擊潰的必是金衣幫自己!”一句正式的承諾,一種真正的力量,終於由江青首先表露了出來,華明軒欣慰欲狂的返身緊緊扶著江青雙肩,顫抖的道:“是的,青兒,是的,假如他們來,一定能消滅他們,為師是說,有為師的首徒伸出援手的話……… 江青望者老人那蒼蒼白髮,重疊的皺紋,淒楚的眼神,不由自心中泛起一股悲涼之感,他低沉而有力的道:“師父,這原是徒弟份內之事,那有什麼應不應該之言呢?弟子原本便屬怒江一派啊,弟子有生之日,只要師門有所差遣,不論天涯海角,弟子必會全力以赴,誓死不辭的……………”華明軒哽咽著說不出一句話來,他只能凝望著江青,淚水中,江轟那張俊美的臉龐在矇矓的擴展著… 長離一梟深沉的道:“華掌門,其實,毋需閣下擔憂,我們早已決定供效驅策,不會袖手旁觀的,在任何情形之下,皆是如此。”玉筆聖手曹慕榮趕忙在一旁陪著笑道:“這個自然,只要各位稍肯賜助一臂,則敝派勝券在握矣,不過,嘿嘿,只是偏勞列位了…………” 邪神看了玉筆聖手一眼,冷冷的道:“現在,老夫認為,已經毋庸再以虛偽的客套充斥門面了!”玉筆聖手聞言之下,不由老臉一熱,訕訕的不敢多置一語,九天神龍華明軒急忙向各人使了個眼色,肅立讓客。 於是,邢神微微一曬,緩緩向華明軒的宅門行去,於是,當江青緊跟者欲待起步之際,一聲尖銳的呼哨聲倏忽晌起! 邪神漠然轉身,眼廉垂闔,形色絲毫不動,江青出身怒江派,是而怒江派的一些規矩法門他都明白,這時,他曉得,呼哨聲乃是在傳遞著十萬火急的告警訊號!幾乎是一條長長的尾巴,在那聲呼哨晌起之後,一聲接一聲的呼哨,已連續不斷的跟著傳來,哨音尖長顫抖,有如鬼泣,在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處所,此起彼落的響成一片,聽得人心煩意亂,惶惑不已。 長離一梟抿唇微笑,滿不在乎的道:“華掌門,來了?”九天神龍華明軒有些緊張的點頭道:“來了,他們果然來了…………”玉筆聖手曹慕榮“叮噹”一聲,一對白玉判官筆早已握在手中,向兩旁擁立的怒江派弟子打了個招呼,各人己紛紛抄起兵刃,飛快地奔向哨音傳來之處,一些老弱婦孺,亦慌亂無比的攙扶躲藏,意態惶惶。 江青向邪神靠近一步,道:“爹,我們何時出手?”邢神一撫黑蘭髯笑道:“在聽到第一聲殺喊之時。”此刻,凌雲山莊內人影奔走不息,往返調度,刀光閃耀,個個全是一身藍色勁裝,滿面緊張之色,為迅速的,偌大一個莊子已在剎那間平靜空盪了下來。 四處傳警的呼哨聲,稍微停息了片刻,又倏然刺耳的晌了起來,幾乎是在哨音晌起的同時,一片震人心弦的殺喊聲已自莊東的一叢樹林中傳至! 長離一梟望著邢神,邪神微微頷首,於是,絕斧客陸海已大吼一聲,單人匹馬撲向莊東林前而去! 華小燕一聲不晌:悶著頭隨後趕去,侯英卻十分為難的看了華明軒一眼,正在猶豫不定,這位怒江派的掌門人已不悅的哼了一聲道:“英兒,你的妻子已經去了,你還有什麼等待的?”侯英面孔飛紅,他低低應了一聲,看得出有些虛怯的連忙快跑追上,一面高叫者華小燕等他。 江青心佇又不禁湧起一絲難言的滋味,紅面韋陀也嘆息著搖搖頭,是的,假如一個幫派的未來繼承人竟然如此懦弱無能的話,那麼,這個幫派的命運,已是顯而易見的可悲了。 忽然—— 彷彿一陣洪水氾濫,殺喊聲混在淒厲的呼哨聲佇倏而自四面八方晌起,田野、樹林、草叢、石陵,可以隱蔽的每一個角落,都在剎那間現出無數穿看金色衣衫的人影來,他們的兵刃與衣棠,在陽光下反映著刺目的光彩,每個人才一現身.便似猛虎出押般瘋狂的向莊內撲來! 於是,弓弦聲“錚”“錚”不絕,石灰包“噗”“噗”投裂,兵刃交擊聲摻雜在怒吼聲佇,軀體跌落陷阱的沉濁聲揉和者慘號的餘音,有幾處已冒起了熊熊的火苗,煙霧迷漫,人影幌掠,點點閃動的寒光四周游移,點點的鮮血迸濺揚射,一場大殺伐的序幕已經拉開了,而且,可以預料,他閉幕時的境況必然蒼涼無比。 長離一梟目光略一環視,冷然道:“飛雷往南阻敵,閃雷往西阻敵。”飛閃二雷迅速的照者他們島主所指示的方向去了,邢神頷首一笑道:“老夫在此地等候那鐵牌開山呂寧到來,擒賊,先擒其王。”江青忙道:“爹,青兒想前去阻擋一陣……”邪神略一沉吟,道: “好,尚請白賢姪相伴,蕙丫頭便陪在老夫身旁。”夏蕙才待表示不願,江青已猝然電射而起,一個起落,已飛躍出七丈之外,大旋風白孤拚命趕上,邊大叫道:“老四,慢點呀……”江青向後一招手,一口氣已撲到那莊東的樹林之前,林內人影奔掠,殺聲震天,早已混戰得血肉橫飛,但是,四處都是金衫耀目,穿著藍色勁裝的怒江派弟子正節節敗退,難以支撐,看情形,金衣幫此次出征,人數之眾,像是傾巢而來呢! 江青目光一掠,發現絕斧客陸海正獨力攻拒看一十二名金衫大漢,其中有一個紅發老者,武功最為卓越,出手之間,猛捷如風,閃挪游移,宛如行雲流水,捉摸不定,他正面與絕斧客拚鬥,其他十一名金衣幫大漢則分立四周,尋隙攻擊,成為一股極大的牽制力量。 另外,一個光頭老人,正與一位儒生穿著的藍衣客捉對拚殺,但是,那年約四旬的藍衫客卻已落在下風,出招接式,不僅左支右絀,更有了內力不繼之狀;穿金衫的光頭老人,手中那粗若鴨蛋,遍體黝黑的行者棒越舞越勇,步步進逼,滿臉的橫肉,織成一片猙猝獰冷酷的笑意。 江青知道那中年儒生,就是自己的六師叔“蘆屋寒士”鄭三詩,那光頭老者,不問可知,必為金衣幫內三堂紫麟堂主“六指行者”汪明。 在腦中極快的做了一度思考,絕斧客力戰十二名金衣幫高手,絲毫沒有落敗之狀,而蘆屋寒士鄭三詩卻已逐漸不支,落敗只是遲早之事了。 江青一聲不晌,似鬼魅般向六指行者汪明悄然掩進,抖手之間,已將衝到身旁的兩名金衣幫眾劈倒,同一時刻,他已似電光石火般倏而運起食中二指,戮向汪明背脊十二環骨。 於是—— 彷彿十二股無形的尖錐,自冥渺中突然襲到,是來得如此迅速,如此詭異,銳風起處,有如十二只惡魔的手,駭得汪明大叫一聲,拚命轉出七步,頭也不回,反手就是九腿十一棒,江青更酒脫的向蘆屋寒士微微躬身,道:.“六師叔,請退。”在躬身與說話佇,他的身軀不易察覺的迅捷擺動者,因為擺動得太快,以致使人看來好似沒有任何移動一般,然而,就在這幅度極小的閃移中,六指行者的九腿十一棒都落了空! 蘆屋寒士暗中吸了一口冷氣,躍出尋丈之外,回頭叫道:“青兒,怒江派的人都瞎了眼,不抱金玉藏破絮!”江青恭謹的道:“六師叔,過譽了!”“六師叔”三個字出口,他已再度閃開了六指行者的十七棒,“過譽了”三個字尚在舌尖打轉,他卻已經還攻了十掌二十一腿!,六指行者汪明額際青筋暴現,棒舞如飛,呼呼轟轟,一條條的黑芒,像煞一縷縷女巫的長髮,又似滿天翔舞的烏龍,縱橫交錯,好不驚人! 江青毫不在意的左挪右閃,進退自如,間歇中來一兩下狠招,就憑這兩下狠招,已逼得六指行者束手束腳,不易施展了。 周圍的戰鬥,依舊不停的在進行著,地上,已橫七豎八的躺滿了屍體,殷紅的血跡與□壢的肚腸五臟,酒落得處處都是,紅得扎眼,紅得嗯心,但是,沒有人理會這些,也無暇理會這些,每個人的眼睛佇都噴著火,每個人的腦海佇卻是一片空白,雙方所能想的.所能體會的,只有殺,殺.殺! 穿藍色勁裝的怒江派弟子,已逐漸被金衣幫所屬逼到一隅,形成了一個半包圍的圈子,而只要怒江派被圍的各人被敵方衝破一個缺口,那麼,金衣幫方面便可一湧而入莊內,將他們各個擊破。 怒江派方面自然明白這個道理,各人俱是咬緊牙關,浴血苦戰,雙目怒瞪著,手臂猛揮著,血光湧現,便有人倒下,分不清是那一邊的,不曉得是誰的血,總之,明白了有了結果,知道了必是失去一個敵人——或是朋友。 殺喊與慘叫混雜,怒吼和厲叱揉摻,金衣幫的包圍圈更小了,金色的光輝燦閃,已有三五個金衣幫眾衝入莊內,開始放火燒物……… 江青凌厲的攻了敵人七招,冷冷的道:“汪明,喝令你的手下停止進犯行動,否則,悔之晚矣!”六指行者汪明運棒如風,無休無止,他微帶喘息的厲聲道:“好朋友,閣下藝業高超,氣宇不凡,這淌渾水,還是不沾的好,嘿嘿,形勢已擺在眼前,識時務者才是俊傑!”、江青又閃讓了對方三腿六棒,淡淡的道:“汪明,你忘記在下後面那句話了。”六指行者攻勢倏轉狂猛,大笑道:“閣下功夫亦不過如此,假如再不風轉舵,呵呵,即可明白誰將悔之晚矣!”江青身形一偏,猝然拔升空中五丈,聲如金鐵,毫無情感的大叫道:,“陸旗主,記得義父所說的“魚眼麼”?”。 絕斧客陸海豁然大笑,銀練短斧倏而收回,在手臂上一盤一繞,又猝然向斜刺佇飛出,那沉重的短斧,所出手的路子是如此奇妙而不可思議,“喀嚓”一聲,一枚鬥大頭顱已挾著滿天熱血飛至半空! 在這被斬的金衣高手旁邊,他的三名同伴,欲待救援已是不及,正自驚得一楞,那柄銀練短斧已似活蛇般在空中伸縮兩次,“呼”的砍向另一名大漢! 於是,那紅發老者怒火填膺,大吼一聲。掌腿齊出,瘋狂的撲向絕斧客而來!江青在空中優美的滑了一個半弧,遙遙一掌劈向六指行者,身形一斜,似天際流虹般落到紅發老者身側,左掌倏抓老者後頸,右掌豎立如刀,幻妙的一閃之下,已猛然劈飛了一名金衣大漢! 滿口的鮮血尚未自那名翻跌出去的金衣大漢口中噴出,另外三名金衣幫所屬亦已遭到了相同的命運,慘嗥者摔出尋丈之外! 紅發老者始才險極的躲過了江青的一抓,絕斧客陸海已乘這瞬息之機又連環出手,斬死了兩名金衣大漢!紅發老者氣得目欲噴火,裂石斷流的大叫一聲:“卑鄙!”一個大旋身,漫天掌影已罩向絕斧客而去! 江青微微一笑,正待迎向已躲開他那一掌,又自衝來的六指行者,林蔭深處卻有一個混身浴血的藍衣青年,抱著一個似是受丁傷的少女,亡命般向這邊奔來! 緊隨者,一名身材魁梧,有如半截鐵塔似的金衣大漢,自後狂笑著追來,邊諷辱的叫道:“侯少掌門。閣下身為一派之主,卻只會抱著老婆逃命麼?哈哈哈……” |
第102章 血影戰魂
在前奔跑的藍衫青年,步履踉蹌不穩,脅下鮮血淋漓,背後的衣棠被撕裂了一道尺許長的口子,形態狼狽已極;他懷中緊抱著一個少女,那少女頭髮披散,雙目緊閉,面龐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不錯,這藍衫青年正是侯英,而他懷中所抱著的,則是他的妻子華小燕。 在後面追趕的金衣大漢,江青一眼即已看出,乃是金衣幫內三堂白龍堂堂主,大力韋陀鮑恆山!霎時,一抹陋夷的笑意浮上江青唇角,他向衝來的六指行者汪明挑逗地勾了勾食指,微一滑步,已如一片雲彩般來到了侯英身前。 當侯英那雙驚恐過度的瞳孔映入江青身影的一剎那,他有如在洶湧的浪濤中搶到了一塊木板,慌忙聲嘶力竭地大喊:“師兄……救我……” 語聲未息,已經一跤摔倒在地,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那雙抱著華小燕的手臂,尚在微微抖嗦。 江青憐惜地望了自己這位師弟一眼,低沉的道:“師弟,你放心,一切都有師兄在此。” 說話中,大力韋陀鮑恆山已偕六指行者汪明自兩個不同的方向衝到,六指行者一言不發,掄起手中的行者棒便打,鮑恆山在急促中卻與江青打了個照面,他只覺得心腔“砰”的一跳,連忙大叫道:“汪堂主,且慢!” 汪明“嘿”了一聲,收臂挫腕,硬生生轉出三尺之外,卻十分不悅的道:“鮑堂主,這小子十分扎手,此時不拾奪他,更待何時?” 大力韋陀沒有回答,一雙利眼卻直直的注視著江青,緩緩的道:“好朋友,會澤一別,瞬息兩載,朋友你卻越來越跋扈了。” 江青笑吟吟的踏上一步,道:“那時你們人多,在下又是初履江湖,是以不願與爾等纏戰,但是爾等也傷不了在下一根汗毛,至於現在麼,嗯,情形卻大相迥異了。” 大力韋陀狂笑一聲,道:“火雲邪者,火雲邪者,今朝你便看看,到底是怒江派佔得便宜,抑或是我金衣幫大勝而還?” 六指行者汪明大吃一驚,錯愕的道:“什麼?這小子就是火雲邪者?” 他正說到這裡,那邊已傳來一陣嘩叫與怒罵聲,緊跟著慘號連連,激鬥中的人群霎時亂成一片,眼看已佔盡優勢的金衣幫幫眾紛紛四散奔逃。穿著藍色勁裝的怒江派弟子,在一個白袍老者及中年儒生的率領上乘勢反攻,刀光劍影,血肉橫飛! “大旋風!” 大力韋陀飽恆山目光一掃之下。驀然怪叫! 六指行者氣得一跺腳,厲吼著急速奔去。江青平靜地向四處一瞥,只見整個凌雲山莊都已投進了這場激戰的漩渦中,到處都是穿著金衣與藍衫的人們在舍生忘死的拼鬥、殺喊,腳步紛沓,光影幌閃,血灑著汗淌著;軀體在旋轉、在奔舞,瞬息前踐踏在別人身體上的勝利者,也許在瞬息後同樣地被別人所踐踏,觸目心驚的屍體狼藉遍地,殘斷的肢骸拋置周遭,火苗子又起了多處,但是,這血戰卻只近在山莊的邊緣,金衣幫所屬被堵截在莊外,始終未能突破對方的防線。 於是,田野裡、樹林中、草叢間,金色的人影奔撲著,自四面八方蜂湧而來,又在一條條必經的通路上,在一處處的扼要地區,被一些他們從未見過的陌生面孔所率領著的怒江派弟子抵制住,幾乎不能稍越雷池一步! 幾座散落在莊沿的房舍已然燒起,火光熊熊,金紅色的光芒,映在人們那張張扭曲得變了形的面孔上,益發顯得淒厲而殘酷! 江青極快的下了一個決定,他慢慢行上一步,沉冷的道:“鮑恆山,可惜金衣幫創立不易,就要在今朝冰消瓦解了。” 大力韋陀鮑恆山呸了一聲,氣衝牛鬥的大吼道:“江青,還記得本幫前任總執法查百川的一條腿麼?新仇舊恨,咱們一起結算!” 江青冷冷一曬,道:“嗯,查百川已經退出總執法之仁了?也罷,所有金衣幫上下所屬,都將於今日以後完全遜退,永遠冥跡江湖!” 鮑恆山雙目倏而閃出一抹兇光,但是,他卻好似十分忌諱江青,不敢立即助手,焦急的向左右瞧視著。 江青深沉的一笑道:“老朋友,要幫手麼?還是自己先享受一番的好。” “好”牢出口,千百只掌影已驀而如瑞雪飄舞,自四面八方罩向大力韋陀,勁氣尖銳,縱橫呼嘯,有著天裘雲起的威勢。 大力韋陀驚得一窒,不遑多想,腳步一旋,已狠狽的躍出五尺,江青“嗯”了一聲,跟著就是一招邪神嫡傳的五大散手之一:“掌不刃血”! 扇形的光芒及豎立的鐵掌,交織成一片凌厲而冷酷的影像,大力韋陀猛吼半聲,雙掌倏然自胸前推出,臂肘一抖,又在剎那間化掌為指,閃幻不定的點向江青全身十二要穴! 像煞一陣狂風,江青神色冷漠,身形“呼”的一聲貼向地面,如蛇也似的一揉一滑,幽靈似的轉向敵人右側。就在他猝而站起之際,又是一記“陰冥陽關”,金風霍霍,狂飆旋回,緊接著另一式“苦海無邊”也已閃電般連續施出。 大力韋陀鮑恆四乃金衣幫內三堂白龍堂堂主,在金衣幫中地位之高,較之六指行者汪明更尊,但是,他雖在金衣幫中是強者,是高手,若比起江青那一身驚天動地的藝業來,卻又相差得太遠了。 江青絕招連展之下,大力韋陀已在瞬息間改變了四種不同的武功應敵,當他的“盪天三環手”化為“拒拒中式”再轉“傾塔九掌”時,僅堪堪險極的躲架過了對方“掌不刃血”及“陰冥陽關”兩大散手。及至江青卻快逾電光石火的“苦海無邊”如雷轟雲滾似的逼到時,在一連串的空氣爆裂聲中,大力韋陀的“黑魔十二擊”掌式己致完全擊潰;葉飛枝折中,他那魁梧高大的身舛有如怒海中的一葉孤舟,歪斜踉蹌地退出七步之外,黝黑的面孔在抽搐,頷下短髯顫動抖索,雙瞳裡映出一股晦澀而無助的神色,只在這一剎那,強弱已經明顯的分了出來! 江青冷眼望著大力韋陀急劇起伏的胸口,綿軟垂落的左臂,淡漠的道:“飽恆山,你的一身外家功夫甚是不弱,內力亦可說十分深厚,然而你卻犯了一個錯誤,不該與江某硬打硬封,現在,只要在下再進一招,你大約便得屍橫就地,你走吧,否則,便是一死!”大力韋陀鮑恆山心中明白,自己內腑已經受到了嚴重震蕩,而那條左臂更已折斷,對方的武功,實在是令人膽裂魄散的啊!可是,你叫他現在獨自逃命麼?不要說他的自尊心與道義感不容許他如此做,便是為了今後的顏面與立足也不可能如此做,但是,另外一條可容選擇的路卻只有死! “死”,這個古今以來,多少英雄豪傑都難以勘破的一關,多少超人賢士都懼怯的一關,說來輕易,做起來又是如何地沉重與艱辛啊! 這位金衣幫的高手,絕望地向四周頻頻乞視,而周遭的戰鬥正熾熱的進行著,殺得日月無光,天怒地慘,沒有人注意到他,更沒有人來協助他,即便是有,又會增加什麼效果呢? 就憑金衣幫,那一個人會是江青的對手? 倏然,江青不耐煩的道:“鮑恆山,此刻不走,只怕你永遠也不能走了,就像昨晨路上那虯發的朋友一樣,不過,你卻沒有陪葬者。” 大力韋陀喘息中神色倏變,他聲嘶力竭的大吼:“好,江青,昨晨本幫黑獅堂方悟堂主原來是死於你手工江青,江青,方堂主與本幫數十名弟子的性命,你都要一一償還!” 江青在內心深深嘆息,口中卻冷酷的道:“江某既然做得出,就接得下,可是閣下此刻已然自身難保,要談報復,只怕須待異日了。”-在一剎那間,大力韋陀鮑恆山驀然似瘋虎般猛衝而至,抖右掌,逕劈江青天靈,斜切頸,掛兩肩,雙腿飛起如電,連環不息的蹴向江青小骯丹田,在他的掌力中,早已傾注了全身所有的真力! 暴叱隨著江青的身形閃移半尺,就在這狹窄的半尺間隙中,就在那有如春雷滾動的叱聲才起之際,五大散手之“尸解八塊”已滲合著“並天指”同時湧出! 像煞長蛇一般的凝形白氣在空中如硬矢般射出,彷彿魔鬼的詛咒,那縱橫交錯的掌影自冥渺中飛來*宛如追魂使者黑色的面紗,是那麼殘怖而淒厲! 於是——大力韋陀掌腿猝然落空,一股成形勁氣已適時貫穿了他的臉龐,就在他的慘號尚未出口的當兒,鋒利的掌影已將他凌空兜起九尺,血雨迸散中肢體霍然分解墜落,似一塊塊的腐肉,鮮紅而又翳白! 但是,他的頭顱卻連著那失去四肢的軀骸,令人不可思議的筆直朝江背飛來,在這短短的距離中,江青清晰地看見大力韋陀那已扭曲得不成人形的面孔,呲著白森森的牙齒,瞪著一雙突出眼眶的眼珠,那雙瞳仁之中,已沒有任何意識,可是,卻有著嚙骨噬心的深刻仇恨! 地下的侯英,目睹這慘布之狀,不由駭得面青唇白,全身抖顫,慌忙閉眼伏在華小燕身上—— 江青冷冷的哼了一聲,腳步微移,一掌將那具殘骸震飛五丈之外,滿天的肚腸血肉,加雜著金色的衣衫碎屑四散紛飛如雨。 好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江青輕輕地一拂衣柚,那雙潔自修長的手上沒有一點污跡,他靜靜地回頭注硯著侯英,緩緩的道:“師弟,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師妹傷得可重麼?” 好一會,侯英才稍稍恢復了神智。他哆嗦著道:“可怕……真可怕……啊,師兄,你殺的這人,是金衣幫白龍堂的堂主……他的武功可高強得很……” 江青平靜的道:“我知道,師弟,我在問你,師妹傷得可重?” 侯英咽了一口唾液,吃力的道:“還好,她只是被那大力韋陀點了暈穴,又被掌風橫掃了一下,我是為了搶救她,才又被大力韋陀傷了……” 江青猝然掠向前去,雙掌在華小燕背後用力一拍,又將她猛的提起,順勢在脅下一點,華小燕立時應手尖叫出聲。 於是,就在侯英尚未看清是怎麼一回事之前,華小燕那纖弱的身軀已倒進了他的懷抱,江青的身影卻已在六丈之外,遙遙說道:“扶師妹去休息,別再傷了她。” 餘音尚在空中□繞,江青已如一頭大鳥般飛躍到白孤等人的頭頂之上,這時,白孤正力敵六指行者汪明,蘆屋寒士鄭三詩卻率領著怒江弟子,一步步地逼退金衣幫的各人,顯已佔了上風。 六指行者汪明與白孤功力原在伯仲之間,但是二人的身法挪移之術,大旋風白孤卻較汪明來得靈活狂猛,是而激戰之下,六指行者雖有兵器在手,卻絲毫佔不到便宜,加以他心焦氣浮,更是越打越亂,險象環生。 江青始才撲到,已大叫一聲道:“二哥,速戰速決!” 江青的語聲才一入耳,六指行者汪明宛如在驟然間被人打了一棒,他心弦一震,踉蹌後退,驚恐欲絕的吼道:“江青,本幫鮑堂主何在?” 江青身形一閃一旋,狂風暴雨般就是二十九掌十二腿,邊冷冷的接道:“此刻怕已到了閻羅殿上。” 六指行者汪明悲厲的狂吼連聲,行者棒展開“翻龍十六棍”法,棒影有如一條雲裡烏龍,翻翻滾滾罩向江青! 大旋風白孤長笑一聲,一個大旋轉,兩名金衣幫幫友已滿口鮮血的凌空飛出,他雙掌一搓,微斜身,衝入金式幫人群中,掌劈指戳,拳打腳踢,真是虎入羊群,所向披靡,雙掌到處悲嗥不斷,人仰馬翻! 六指行者汪明看得心如油煎,他兩眼圓睜如鈴,光頭油亮,汗珠順頰而下,在這須曳之間,他已傾注了全身功力於手中*行者棒玷起如帶黑芒、如侍、如林、如山,層層重重,無懈可擊。 江青的“如意三幻”已淋漓盡致的使出,看來就像一抹淡淡的影子在飄忽移遊,捉不到,換不透,每每在發毫裡脫穎而出,在瞬息間閃掠而過,行者棒更時常被他的掌力硬生生架開盪起,無所適從。 於是,金衣幫方面倒下去的人更多了,慘叫聲也更加震人心弦了。大旋風與鄭二詩並肩而戰,掌劍齊施,再配合怒江派弟子的鋒利攻勢,金衣幫已然完全處於極端不利的境地。 六指行者汪明越來越形焦慮浮躁,驀然間,他大吼半聲,“翻龍十六棍”中最為精絕的“入雲小九式”已經一氣施出,棒端挽起圈圈弧扁,棒身顫抖如浪,這沉重的行者棒,好似在剎那間變成一條具有靈性的烏龍一般! 江青哼了一聲,不閉不退,反而挺身迎上,一記“掌不刃血”之後,跟著便是星光月弧齊飛,如一串電火般流瀉向六指行者。 隨著招式的出手,江青身形仍在不停的移動,令人眼花撩亂地連連轉變著位置,在眨眼前與眨眼後,攻擊的角度及方向已然做了一個全盤的改易,幾乎像一道流星到過長空的曳尾! 六指行者汪明雖已使盡了混身解數,卻仍連敵人的一根毫毛也傷不到,空自奇式連綿,棒舞如飛,只落得招招走空,氣喘吁吁。 兩人已電光石火般交手了二十多招,江青目光遊瞥,不願再耗下去,當即大喝一聲,那招“尸解八塊”又倏而展出。 那翻飛不已的掌勢,以及那呼嘯刺耳的銳風,俱都給予人一種有如力頂山岳般的難以抗衡的感覺。於是—— 這位金衣幫紫麟堂的堂主,不由面色全變,而就在他尚沒有一個妥善的拆解方法在腦中深現之前,兩條手臂已“霍”然與他的身軀分了家,帶著滿天血光飛出三丈之外,自然,那兩只斷落的手上還緊握著他的行者棒! 六指行者汪明好似已可預感到他的下場,在他的兩條手臂始才飛出的剎那,這位□悍的堂主竟一頭向江青撞去,雙腿有如鐵樁般連環掃出,人影倏閃中,“嗤”的一聲裂帛之聲傳出,六指行者已毫無動靜的寂然僕倒在地。 江青雖然以他舉世無匹的“如意三幻”輕身術避開敵人瀕死前之一堆,更將對方踹倒地上,但是,他那寶藍長衫的下襬卻被六指行者的利齒硬生生咬住撕下了一塊! 困猷猶鬥,何況是人?假如六指行者咬的是江青的肉,那麼,無可置疑的,他也會毫不猶豫地生咬下去! 沒有休息,沒有觀望,江青身形連閃,掌腿齊出,一口氣被他劈翻了十一名金衣幫好手,雙臂探處,又捷如魅影般飛入莊內。 這時——凌雲山莊四周的戰局,已因江青這邊的勝利而整個扭轉了過來,金衣幫原先那股不可一世的氣燄已消散了很多,但是,就在江青正向山莊內奔去的同時,四條金色人影已勢如破竹般一連震飛了將近二十餘名的怒江派弟子,所向披靡的直撲莊心,任是周遭隱蔽處弩箭齊發,卻絲毫阻擋不了來人! 在九天神龍華明軒的宅第前,邪神正冷然注視著向這邊奔來的四條金色人影,世故的面孔上沒有一點表情,夏蕙俏生生的立著邪神身傍,一雙大眼睛卻不佳的向各處遊轉,模樣兒焦急得很。 陪在邪神身傍的,是怒江派老一輩的高手“分浪客”馬龍,他乃是華明軒的二師弟。九天神龍華明軒已往四處指揮調度去了,留下自己二師弟偕十餘名弟子伴隨邪神及夏蕙二人。 江青此刻已經看到了那四名金衣人,但是,那四名金衣人卻沒有發現他,江青在腦中略一思忖,已倏起倏落的飛躍向邪神所在之處而來。 那邊——邪神輕輕的道:“蕙丫頭,急什麼,那不是青兒麼?” 夏蕙急切的移目望去,當她的瞳孔始才映入江青的影像時,江青已似自九天飛來一般落在二人身前。 邪神向自己的義子微微打量一下,沉聲道:“吾兒,衣裳怎的破了?” 江青呼了口氣,赧然道:“爹,莊東之危已解,好狠哪,困猷之鬥,端的不可輕視呢!” 夏蕙關注的道:“青,你沒有事吧?” 向自己的未婚妻擠擠眼,江青微曬道:“還好,金衣幫內三堂之白龍堂堂主大力韋陀鮑恆山,紫麟堂堂主六指行者汪明,卻已自食其果,證道西去了,另外,還在我手下陪送了金衣幫十三名幫友。” 夏蔥倒吸了一口涼氣,尚未及開口,一傍的分浪客馬龍已驚異得過份的大呼道:“什麼?大力韋陀及六指行者都鈳在你的手中了?就在這麼短暫的時間裡嗎?” 江青連忙拜過自己這位二師叔,馬龍一疊聲的誇讚與祟佩,邪神不可察覺的撇撇嘴,道:“金衣幫又來了四個角色,看這四人身法武功,確屬不弱,嗯,倒是可以拿他們試試手……” 要知道,邪神乃天下武林之尊,在他口中說出一個人的武功“確是不弱”,那麼,這四個人的一身藝業,就可想而知了! 分浪客馬龍細一注視,忽然恐懼的道:“回稟前輩,那當先之人,正是金衣幫龍頭幫主『鐵牌開山』呂寧!” 江青傲然一笑,道:“爹,呂寧左邊的那枯瘦老人,便是號稱『南荒霧一煞』的南荒一煞孫奇!” 邪神沒有表情的牽動了一下嘴角,低沉的道:“那麼,吾兒,這孫奇武功如何?” 江青凝望著那四條已漸來漸近的人影,迅速的道:“此人功力奇絕,不比那呂寧稍遜,但他雖與長離一梟衛老前輩南北對峙,各據一方,實在比較起來,武功卻比衛老前輩低了一籌。” 馬龍在傍有些憂慮的道:“金衣幫中人才輩出,卻是以此人最為難纏……” 邪神舐舐下唇,道:“難纏?呵呵,那只是對別人而言。” 分浪客馬龍心頭一跳,慌忙道:“是是,這個自然……” 說話中,四名身穿金衣的老人,已齊齊落在各人三丈之前,八只眼睛毫不稍瞬,冷酷而不屑地注視著他們。 當先一個,正是那相貌堂堂,鼻直口方的金衣幫龍頭幫主——鐵牌開山呂寧,他的左邊,就是那瘦小枯乾,雙臂長垂膝下的南荒一煞孫奇;另外二人卻俱是坐著一副猴兒臉,尖嘴削腮,雙目如豆,看樣子,像是兄弟兩個。 鐵牌開山呂寧自鼻孔中沉哼了一聲,目光投在分浪客馬龍身上,輕蔑的道:“馬龍,怒江派的威風何在?凌雲山莊的盛名何在?華老兒何在?” 分浪客馬龍向邪神及江青瞧了一眼,壯著膽子道:“姓呂的,閣下且莫得意過早,哼哼,勝敗之分,尚未知曉哩,須知我怒江一派亦並非如此好欺的。” 呂寧驀然仰天狂笑道:“好個利口匹夫,怒江一派瓦解在即,覆滅之運已成定局,可笑你猶在此處狂吹胡擂,真是可憐亦復可羞……” 忽然,南荒一煞的雙眼已盯住江青不放,他彷彿迷偶地猜疑了片刻,立即附嘴過去在呂寧耳傍低聲說了幾句什麼。 鐵牌開山呂寧聞言之後,神色微變,亦仔細向江青打最起來,二人形態之間,都流露著疑惑與驚異。 江青灑脫的一笑,道:“會澤一別,瞬息二載,大約列位尚未忘記在下江青吧?自然,更不會忘記那株價值連城的萬鑽朱蘭吧?” 鐵牌開山面孔的肌肉一跳,然而卻又故做大方的豁然笑了起來! “呵呵,好小輩,真個山不轉路轉,路不轉水相連,咱們又碰到一起來了,好,好,今日正好把那萬鑽朱蘭的賬加上本幫前總執法查老弟的一條左腿合併結算一下!” 南荒一煞陰淒淒的道:“還有,為怒江派充做走狗幫兇,這件事也不能放過。” 江青雙手背負,神色自若的道:“在炷香之前,貴派的白龍堂韋堂主,紫麟堂汪堂主,亦曾說過與二位同樣的話,但是,他們現在卻永遠不能再說了,或者,二位亦將如此。” 鐵牌開山呂寧面孔上的肌肉倏而一陣痙攣,他震撼的抖了一下,失聲吼道:“小輩,你胡說!” 南荒一煞孫奇在傍陰冷的道:“這兩年來,姓江的,不錯,你已靠著那不知鑽到何處去的邪神老鬼虛名掙得個極盛的名聲,但是,這卻只可唬唬別人,要想嚇住老夫等人卻是做夢,大力韋陀及六指行者豈是你這小輩所能抗衡的?嘿嘿,真是可笑之極!” 南荒一煞說得又張狂又得意,卻把一傍的分浪客馬龍驚得混身直顫,他呆呆的瞧著這位邊陲梟雄,在意念上,好似已經看到他身首異處,血肉模糊了。邪神就在咫尺,他會輕易讓人如此諷辱麼? 邪神捻著黑髯古怪的微笑著,神色幽邃宛得似一口無底的深潭,令人無可捉摸,無法猜測。 於是,金色織錦的衣衫迅速散開,四個人分站了四個不同的方位,耀目的光芒閃幌著,怒江派的十餘名弟子,在分浪客馬龍的率領下亦極快的排成陣勢,一場激戰,眼看稍觸即發。 忽然——邪神扶著夏蕙,大剌剌的踏上一步,指著那兩個猴兒臉的金衣客道:“你們兩個姓什名誰?報報萬兒給老夫聽聽。” 這時,呂寧與孫奇等人才注意到這位一直默立一旁不甚起眼的黑袍老人,那兩個削腮尖嘴的金衣客冷冷地望著邪神,又一起冷冷的道:“老殺才,你是第一個死,做為你不識『蟒山雙奇』的薄懲。” 這時,空氣中頓時充滿了殺伐之氣,隱隱的,彷彿有著黑色的喪紗在四周飄動…… 邪神淡淡的一笑,回首問分浪客馬龍:“馬賢姪,此二人名聲如何?武功如何?為人如何?” 分浪客馬龍恭謹至極的道:“回稟前輩,眼前的蟒山雙奇乃貴州一帶近年來崛起的黑道朋友,加入金衣幫任兩大護壇亦是不久以前之事;二人乃同胞兄弟,兄為鍾斌,弟為鍾鈺,武功俱屬高強之輩,然而二人心性卻極其殘毒,貴州無辜生靈,傷在二人手中不計其數……” 鐵牌開山呂寧望著蟒山雙奇一笑,面對分浪客輕蔑的道:“二位護壇,這位馬老師查究二位字譜經歷倒是十分詳盡呢,此種人材做個武林中人未免不值,當個六扇門的鷹爪卻是適合,二位以為然否?” 蟒山雙奇不約而同的咧開尖嘴笑了,越笑越狂,越笑越烈,老大鍾斌指著分浪客合不攏嘴的譏諷,道:“姓馬的,敢情尊駕尚有閨女未曾找得婆家不成?” 老二斑鈺亦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道:“對我兄弟查探得如此明白作甚?看上那一個不妨明說,我兄弟將就一點也無不可,只是你這老丈人只怕難當了……” 分浪客馬龍氣得面孔一陣青一地白,卻強行忍耐著沒有答腔,空自讓早已握在手中的一對峨嵋刺在那裡微顫不已。 邪神冷眼注視,緩緩說道:“青兒,爹又看見了魚眼。” 江青神色一凜,低沉的道:“那就是了。” 南荒一煞孫奇不屑的一拂那燦爛的金色衣袖,諷嗤道:“姓江的,別再與那老殺才賣關子演吧戲了,出手吧!” 邪神輕拍江青肩頭,悠然跨向前去——說他在行走,不如說是飄浮在空氣中來得明確,於是—— 蟒山雙奇同時暴叱一聲,自兩個方向猛撲而到,抖掌便劈,就在這同一時間,南荒一煞孫奇亦猝然如幽靈般射至。 邪神清瞿的面容在剎那間浮起一絲殘酷的微笑,他的雙掌,極為緩慢——緩慢得任何人都可以看清他出掌的勢子,斜斜斬向蟒山雙奇的頸項,而黑袍的下襬,卻倏而似鐵板般反揚而起,兜向南荒一煞悄然戳到的右手二指。 蟒山雙奇只覺得在邪神出掌的瞬息間,天與地都驟然暴縮了,沉重得幾可使血管破裂的壓力自四面八方每一寸的空間擠來,而自己的四肢卻使不出一絲力道,閃不開,躲不過,宛如在一個恐布的夢魘中,然而,這卻又是活生生的事實啊! 於是——像是電光倏閃,兩顆尖削的頭顱帶著迸濺的鮮血飛起,南荒一煞怪叫如雷的倒竄而回,右手自腕以下,烏黑腫漲,簌簌直抖。 宛如被人猛然擊了一棒,娥牌開山呂寧被驚得呆在當地,雙目怔滯地注視著邪神,大張著嘴,卻喊不出一個字來。 邪神若無其事的微拂黑髯,生硬的道:“呂寧,這是老夫生平的九大絕活之一,與老夫的『阿難神拳』有異曲同功之妙,它叫『魔邪手』。” “魔邪手”這三個字急速的在鐵牌開山腦中翻滾,他苦苦思維著這似曾聽聞,卻又像是十分陌生的武功名稱,一時做聲不得。 邪神瞥了一眼四間驚駭過度的各人,又看看猶在痛得直甩手的南荒一煞,淡淡的撇了撇嘴,道:“呂寧,假如你一時想不起,那麼,老夫再告訴你,『天佛掌』『五大散手』都是老夫的絕活兒,與這魔邪手一樣,全屬邪神父子的獨家招牌。” 鐵牌開山剎時面色全變,慘白如死,他震駭至極的哆嗦了一下,一步步退了出去,顫抖的道:“你……你是邪神?你……你果真是邪神?……” 江青森冷的道:“呂寧,若非吾父,誰能一招之下便使你三大高手兩死一傷?” 南荒一煞早就傻了,他恐怖的瞧著邪神,連右手的痛苦也忘了,不自覺的隨著鐵牌開山倒退,甚至迎適纔蟒山雙奇的慘死——那深刻而尖銳的景像,也在這剎那間自腦中忘懷,眼前,他已完全被“邪神”兩個字佔住了全部的思想。 邪神緩緩的道:“孫奇,你實在幸運,老夫的魔邪手未指向你,只以『鐵袍卷龍』的功夫震了你一記,但是,這並非老夫對你有何鍾愛,只是不屑下手罷了。現在,你即將為了方才對老夫的無禮付出代價,嗯,可能這代價真會鉅大得使你後悔。” 說到這裡,邪神笑了笑,轉頭向江青擠擠眼,道:“兒子,這兩個混賬東西適纔對你老父無禮,你就如此罷休了不成?” 江青連忙躬身道:“青兒這就去教訓他們。” 邪神聞言一笑,道:“記著,辱罵為父之人應該受到什麼懲罰。” 江青正待行去,聞言之下卻不由一凜,回首道:“爹,便放他二人一條生路……” 邪神仍然微笑著,卻道:“不。” 江青又低沉而懇切的道:“爹,任此二人滿手血腥,便饒恕他們一次吧……”邪神的笑容逐漸消失,仍道:“不。” 江青嘴唇又待蠕動,邪神已冷如嚴霜的道:“不。” 江青臉色有點蒼白,嘴角微微抽搐,一傍的夏蕙怯生生的叫了一聲,便待奔向江青,邪神微微一扶夏蕙肩頭,緩緩的道:“吾兒,你不聽爹的話了?這是爹第一次不依你的要求,但是,也是最後一次,兒子,相信爹愛你。” 江青淒厲的長號一聲,猝然翻身,無數的星芒月弧逕自飛向鐵牌開山,滿天掌影卻罩到南荒一煞頭上一個大偏身,鐵牌開山呂寧的兩面沉重鐵牌已然握在手中,左架右攔,前躍後竄;南荒一煞身形如電,幌掠如飛,甫一反擊,便是他名揚邊陲的“青雕飛鶴手”! 幾乎沒有一絲停息,江青如一只勁弩般自兩面橫砸的鐵牌中穿過,迅速的十九掌硬硬架開了南流一煞的“撲冀奔雲”“展翅揚威”“追星摩月”三天狠招,雙臂伸縮間,五大散手之“掌不刃血”與“陰冥陽關”已倏而使出! 南荒一煞只覺得漫空掌影,罡勁縱橫,明明看到敵人的掌勢來去,卻又在剎那間力虛身滯,幾乎難以躲閃——終於,他厲嘯一聲,傾力反擊九腿三肘十六掌,藉著身軀旋回之勁,霍然脫出江青掌力之外,斜斜拔空五丈! 在這瞬間,鐵牌開山呂寧的沉重鐵牌又悠悠而至,砸肩掛背,掃腿連脛,雄渾的勁力裡,倘隱有他飄忽如電的連環三腳。 江青不避不退,沉樁立馬,面色竟透出一陣陣出奇的白,在那雪白的顏色中,更宛如晚霞流虹般掠過若有若無的嫣紅,這神態奇妙極了,詭異極了,像煞一個識得人生六相的巫師,在生命之火前做著一種泣血的詛咒! 這令人驚疑的靜止,這帶著極度恐怖的面孔神情幻變,都只不過是極其短暫的一剎那,可是,映在其他任何一個人的瞳孔之內時——不管是在動手的抑是觀戰的,全有著一種時光已忽然停頓於冥渺之中的感覺! 於是,不可避免的,鐵牌開山呂寧的攻擊挾著雷霆萬鈞之勢罩向江青。 驀然—似黃河的狂濤決堤奔流,更像九天彩雲飄落散遊,空氣卻又沉重得彷彿天地在瞬息間並為一體,一股白、紅二色相絞合的凝形氣柱,彷若滾桶般呼轟翻卷而出,沙石飛揚,氣流旋盪,像煞一條在隱冥中倏而出現的真龍! “離火玄冰真氣!” 正待自背後挾擊的南荒一煞,怪吼一聲又亡命般飛縱而起,滴滴冷汗,在陽光下閃瑩的灑落。 不錯,這正是邪神威震武林的九大絕技之一,普天之下,到目前為止,尚沒有任何人可以攖其正鋒,更沒有人能與之抗衡!南荒一煞十分明白這個道理,是而他避得也快,卻將這沉重的壓力交給了他的夥伴——鐵牌開山呂寧! 炎熱揉合著寒栗,空氣呼嚕嚕的滾動排擠,那條凝結成形的氣柱卻似怒浪般轟然衝向呂寧! 於是,這位金衣幫的幫主,神色倉惶至極的怔了一下,又驀而就地翻滾而出,左手鐵牌,傾盡生平之力猛然拋去。 鐵牌與氣柱迅速接觸,就好似在狂濤中的孤舟一樣,是那般毫無力量的急轉翻滾,飄搖啊沉,“錚”“錚”的碎裂之聲不斷響起,大小迥異的鐵塊紛紛四射散落,像是無數雙巨手在扯拉著一面爛絮,竟是如此摧枯拉朽的將這面精鐵鑄造的鐵牌擊得粉碎,將這呂寧揚名江湖的兵器消滅於無形! 江青的離火玄冰真氣遭到了這面以巨力拋出的鐵牌,亦微微滯頓了剎那,又呼然伸卷,再度射向那猶在地上翻滾不停,滿身塵土的錢牌開山呂寧。 就在這緊要的關頭,陽光下倏忽有一蓬細雨牛毛般的銀芒,似滿天花雨閃閃而下,尚帶有輕微的呼嘯之聲! 一傍——邪神面容平板,毫無表情,眼神中卻流露出含蓄的欣慰之色,不知何時,長離一梟已與九天神龍華明軒來到邪神身傍,二人之後,侯英身上包紮著繃布,臉孔蠟黃的扶著形態痿糜的華小燕。 那蓬銀芒才出,長離一梟身形已微微一動,邪神卻低沉的道:“不妨,青兒足可抵禦。” 丙然,邪神的語音未落,江青已閃電般仰身貼向地面——與塵土只差三寸,呼嘯的氣柱,卻隨著他身形的仰倒似游龍般“霍”然直衝霄漢,於是,那一片銀芒便如烈日下的春雲,在不及人們眨眼的瞬息間已經消逝無蹤。 狂笑著,江青聲如金石般大喝道:“久仰了,南荒一煞的『密雨銀芒』!” 他雙掌猛地分開,氣柱倏而化為兩股,分襲甫自空中落下的南荒一煞及才從地上站起的鐵牌開山。 錢牌開山呂寧此刻可說是狼狽已極,滿身滿臉卻是汗水與灰土,但是,他的驚恐表情卻較他身上的灰土更為難堪;他立名江湖的看家本領“沉雷十牌”已經反覆用了七遍,效果卻是如此微渺。南荒一煞的“青雕飛鶴手”,看情形也是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了。現在,雙方的優劣形勢,即使是一個不懂武功的俗人看來,也會很容易分判出來的,多羞慚啊!金衣幫的兩大高手。 在頃刻間,鐵牌開山呂寧的雙瞳忽然射出一股異彩,他的牙齒已深深陷入下唇之內,面孔肌肉扭曲得幾乎變了形,白髯抖索著,在江青的離火玄冰真氣衝射到的一瞬間,他竟猝而向那氣柱與地面的空隙中滾進。 自然,像碰在一條強有力的彈簧上一樣,呂寧被真氣充斥在空隙間的無形勁網驀地斜斜反震而出,鮮血狂噴中,裂肝撕膽的大叫道:“孫堂主,大業未成,老夫先走一步。” 慘吼聲中,他魁梧的身軀已似一塊殞石般向下墜落,南荒一煞則險極的躲開了江青再一次的攻擊,這時,任他名高技強,也是心寒暗顫,早已無心再鬥,呂寧的淒厲慘吼,南荒一煞聽得明日,他雙臂凌空急振,倏然迅速拔升了六丈之高。 江青眼梢子看見鐵牌開山墜落,接著冷笑一聲,似流星劃空,猝然躍起,追向南荒一煞。 就在他身形升躍的剎那——已經摔落在地面的鐵牌開山呂寧卻驀地猛然竄起,抖掌劈向邪神扶著的夏蕙b右手鐵牌卻“呼”的掄起一道半弧,帶著無比雄渾之力砸向九天神龍華明軒! 這個突然的變化是出人意表的,因為,任何人都以為呂寧已經奄奄待斃了,誰也想不到他猶有力量再行猝擊,而且,更是如此的狠辣兇猛,甚至連邪神也估量不到I當思維尚在各人腦中一閃之際,邪神已大喝一聲:“好孽障!” 左手一帶夏蕙,右掌已運起“阿難神掌”倏而推出! 於是—— 狂厲至極的勁氣狂卷,金色織錦的碎屑在空中亂舞,骨骼的碎裂聲刺耳的傳來,鐵牌開山呂寧已血肉。 模糊的被震飛五丈之外! 但是,就在邪神出掌的同時—— 呂寧那面沉重逾桓的鐵牌,已挾著無可比擬的勁力砸向九天神龍華明軒,來勢是如此之快,幾乎不令人有思忖的餘地,那裡談得上躲避?更何況這乃是一名武林高手傾盡渾身功力的一擊啊!於是,長離一梟的混元氣,稍差一線的自牌尾拂過,於是——華明軒雙瞳擴睜,神色淒怖,鬚眉俱張的舉起手中的“虎頭刀”——自然,他也明白,這是不足以抵擋那面挾著雷霆之勢的鐵牌的。 就往這眨眼間,華小燕尖叫一盤:“爹啊……” 一條人影號叫著猛然擋住華明軒身前,幾乎在他搶到位置的同時,那面鐵牌已“噗”的一聲擊碎了這人的頭顱,鮮血腦漿迸濺中,又是“當”的一聲巨響,一柄虎頭刀飛上半空,九天神龍華明軒雙手熱血淋漓的一跤跌倒地上。 這些動作,都是在一剎間發生,又是在一剎間結束的,華小燕已經昏絕過去,扶著他的侯英亦面色慘白,楞駭過度,如同石塑木雕一般。 舍生搶救九天神龍華明軒之人,竟出乎任何人意料之外,他是華明軒的二師弟——分浪客馬龍!這位怒江派的老人啊! 空氣在頃刻間凍結了,血腥味瀰漫四周,景象淒厲。 邪神雙目凝聚,隱約中,殺氣盈溢,令人不寒而慄! 江青已經注意到這邊的情形,但是,他卻不能罷手,眼前,尚有一個元兇大惡——南荒一煞未除啊! 此際,南荒一煞已在空中連連飛渡九丈,江青緊緊尾隨,如影附形,南荒一煞驀地大叫一聲,反手就是一蓬“密雨銀芒”,寒光閃爍中,身形一彈一翻,“青雕飛鶴手”中的“雕冥鶴絕大三環”已倏而展出,不錯,這乃是與敵同歸於盡的狠招。 江青沒有絲毫閃躲,猛衝而上,劈掌擊出一股勁風,緊跟著便是邪神嫡傳的五大散手: “掌不刃血”“陰冥陽鋼”“苦海無邊”“尸解八塊”,尖銳如鬼嘯魅號的風聲倏忽在四周迴旋響起,如泣如訴,當掌影狂飆尚在空氣中縱橫,五大散手的最後一招,也是最為歹毒的一招“千魂滅散”已緊接在前四招中一氣使出。 重重的掌,連疊的掌,萬鈞之力,雄渾的力,天空彷彿突然黑暗下來,冤鬼彷彿全自墓中爬起、排湧,大地在翻滾,空間全為縱橫上下的銳風與掌影所布滿,有如綿綿無際的利刃! 於是——一連串的肉掌交擊聲傳來,一塊塊的血肉橫飛,帶著血絲的骨骼,蠕動累歷的肚腸……一個已不成人形的屍體,分做多處掉落地上。 不用多看,那個屍體,是南荒一煞孫奇! 江青神態憔悴,微帶蒼白的默立一傍,他的雙手扭在一起,兩肩插著十幾只牛毛般的銀針,寶藍長衫破裂不堪,露出裡面豔紅的火雲衣來。 夏蕙顫抖的叫了一聲,不顧一切的奔向江青,長離一梟卻更快的閃身而到,以迅速的手法為江青拔針療傷。 江青劍眉緊皺,低啞的道:“前輩,可憐二師叔……” 長離一梟細心為江青除毒敷藥,嘆息道:“困獸之鬥,不可忽視,馬龍兄忠肝義膽,舍生為仁,實堪欽佩,只可恨呂老匹夫也太狠辣狡詐,吾等卻也過份輕敵自負……” 夏蕙在傍邊,怯生生的道:“哥,你不要緊吧?” 江青沉默而深刻的頷首微笑,邪神已在那邊平靜的道:“蕙丫頭,青兒不要緊,不過,老夫卻希望這場殺伐早些結束。” |
第103章 多少依依
江青立即明白了邪神言中之意,他看了看圍在華明軒及分浪客四周的人們,低聲問長離一梟:“前輩,爹老人家又想開殺戒了,金衣幫仍未退卻麼?” 長離一梟邊為江青包紮,邊道:“不勞厲前輩動手了,莊北的金衣幫已經死傷狼藉,逃竄一空,他們那什麼外三堂黃豹堂的堂主矮餘剛毛清,已被老夫在百招內震斃當場;另外一個缺了條腿的乾瘦老者,聽說叫陰陽掌查百川,也在與老夫二大護衛拼鬥時與飛雷聶棟同歸於盡。” 江青全身一哆嗦,震駭的道:“什麼?聶兄已經………天啊……” 長離一梟面色沉凝肅穆,嘴角微笑依然,但是,江青可以看得出,這個微笑裡含有多少惆悵與哀悼,多少淒倉與痛惜,江青明白,這位東海梟雄表面雖是冷峻逾桓,內心裡卻充滿了熱與愛,他的四大護衛“天雷”“神雷”“飛雷”“閃雷”是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老夥伴。更是他赤膽忠肝,效忠不二的好兄弟,如今丟了一個,長離一梟外表淡漠,其心中的悲悼,卻是無與倫比的…… 夏蕙也嚇呆了,她囁嚅的道:“前輩……聶大哥去了,你……你怎麼一直沉住氣不講呢?聶大哥……他……他在昨夜還怕我冷,特地將自己的毛氈送來給我……” 說著說著,夏蕙的大眼睛裡已蘊滿了晶瑩的淚水,長離一梟帶著哭音的豁然大笑道: “傻丫頭,你難過什麼?聶棟死得好,大丈夫就應如此,刀尖上舐血的必須死在刀尖上才算是漢子,長離島的勇士們會羨慕他,追憶他,將來,呵呵,大英堂的靈位上,聶棟的神牌可以擺在老夫靈住之傍!” 夏蕙忍不住哭了起來,江青將她交給長離一梟,抹著淚來到邪神身傍,邪神深沉的環摟著江青,緩步向九天神龍行去,邊低聲嘆息:“孩子,記著爹告訴你的話;六十年前,江湖上以爹稱尊,六十年後,長離衛賢姪,足為一霸,往後的日子,青兒,你必將為武林第一高手。” 江青輕輕的點頭,卻難受的道:“爹,衛前輩的護衛聶兄……” 邪神淡淡一曬,道:“爹已聽到了,去了也罷,孩子,當你再度經歷人生時,看看滄海桑田之處,你就會知道,人之生死,乃是天地間最為渺小,最不足道的一件事。青兒,你的武功,較長離衛賢姪要高一籌,但是,氣度風範,卻須向人家好好學習。” 江青恭聲應喏,二人來到九天神龍華明軒身邊,只見他面無血色,老淚縱橫的緊抱著血肉模糊的分浪客馬龍,馬龍的面目早已全非,慘不忍睹,華明軒拉著他的尸身緊緊不放,嘴唇嗡合,卻不知在呢喃些什麼。 一傍,幾名怒江弟子正在服侍著他,一面為這倖存的老人包紮雙手的傷痕,他的外傷不重,但是,內心的創痛卻是無法彌補的。 江青蹲下來,親手為自己恩師敷藥,又半強迫的扯開華明軒抱著分浪客的雙臂,邊低聲的安慰著,華明軒一看是江青,更加哭得傷心的扶著江青肩頭語不成聲。 這時,凌雲山莊周圍的殺喊之聲已經停息,只有四處的血跡遺骸,及偶爾傳來的幾聲叱問喝吼,還殘留著幾分惡夢似的殺伐氣氛。 莊內,怒江派的各代弟子正在來往搶救傷者及撲滅火勢;莊外,怒江派的弟子分做數撥,在絕斧客陸海及大旋風白孤、蘆屋寒士鄭三詩、紅面韋陀戰千羽、天星麻姑錢素、玉筆聖手曹慕榮等人的率領下,分別清掃戰場。 九天神龍華明軒的二師弟“飄萍叟”韓壽、四師弟“黑蛇鞭”沈百昌亦已滿身血跡的趕到,黑蛇鞭沈百昌的左手五指,已經被削去四個,飄萍叟韓壽的右腿亦微見跛蹶,顯然都已受傷。 空氣是哀傷與沉穆的,韓、沈二人分別拜見邪神,又與江青見過禮,焦急關注的慰問著他們的掌門師兄,飄萍叟一面語聲嘶啞的報告著激鬥經過:“莊東犯敵,被江青賢姪首先收拾了他們的內三堂白龍堂堂主大力韋陀鮑恆山及紫麟堂堂主六指行者汪明,之後長離貴友絕斧客陸海兄又手刃對方刑堂執事七名,拼著硬挨敵方新任總執法『赤須星君』刁傑一掌以利斧斬其右臂,自此莊東犯敵大勢已去;加上大旋風白孤兄及鄭師弟率領各弟子縱橫掃蕩,金衣幫在東面的強猛攻勢已全部瓦解。莊北在長離一梟衛島主及其二大護衛的協助下,犯敵外三堂黃豹堂堂主矮金剛毛清首先喪在衛島主手中,但那缺了一條右腿的金衣幫前任總執法陰陽掌查百川,卻仍恁般了得,在傷了吾等六名弟子後,終被衛島主之二大護衛格斃,可是……衛島主的四大護衛之一『飛雷』聶棟兄卻不幸亡故。莊南犯敵由金衣幫外三堂首席青犀堂主『賽尉遲』何功率領,與我方拼鬥頗為激烈,經愚弟及紅面韋陀戰老師、天星麻姑錢素姑娘浴血舌戰結果,雖然愚弟右腳踝吃其一鞭擊碎,但他亦被紅面韋陀戰老師的先天真氣震出尋丈之外,當場斃命。莊西、莊前犯敵便是金衣幫的幫主呂寧,及其內三堂首席萬蛟堂主南荒一煞孫奇及兩大護壇『蟒山雙奇』鍾氏兄弟所親躬,沈師弟被那孫奇以利掌削去四指,派中弟子亦損傷不少,那知天果報應,絲毫不爽,這匹人全喪在老前輩及江賢姪手中,也算為派中各人報了仇……” 飄萍叟一口氣說到這裡,卻不由望著自己二師兄馬龍的屍體落淚,狀極哀痛。九天神龍華明軒深深的嘆了口氣,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衰弱的道:“這次金衣幫已是傾巢出動、大舉來襲,怒江一派尚能支撐,更且反敗為勝,這全是厲老前輩、衛島主,及青兒等的大力協助,否則,只怕吾等現在早已死無葬身之地,雞犬難留了。想想真是令人不寒而慄,假如不是他們,僅憑金衣幫一半的力量,怒江一派已是無力抗衡……” 忽然,華小燕哭叫著掙開眾人,伏進乃父華明軒懷中,華明軒輕拍著她的肩頭,邊道: “傻孩子,哭什麼呢?一切都成過去了……” 說到這裡,他轉首向江青道:“青兒,你適纔的武功現示,為師幾乎已不敢相信自己這雙老眼了,金衣幫的一流高手,幾乎已全數被你消減……欸,青兒,為師再告訴你一次,為師瞎了眼,錯待了你,欸,你叫為師用什麼方法來補償呢?……” 老人形色淒涼,滿頭華髮,他又低下頭去凝視著自己二師弟的遺骸,點點老淚,又簌簌酒落。江青默默的為恩師拭去淚水,小心扶他生好,親情孝意,表露無遺。 這時,滿面憂傷的閃雷邢錚挾著一方以黑油紙包紮著的木盒到來,他已在這段時間裡,用長離島特製的“融骨散”,合著飛雷聶棟的鮮血化為灰糜,置入盒中,挾著自己生死與共的夥伴遺骸來了。 長離一梟扶著夏蕙過來,沉默的以手撫盒,良久無語,神色悲悼至極。 九天神龍華明軒顫巍巍的扶著女兒華小燕肩頭,步履蹣跚的行了過來,語聲抖索的道: “衛島主,承蒙尊駕大力相助,更今尊駕所屬遭遇傷亡,老夫內心之感懷歉疚,實非脣舌所能表達於萬一……” 長離一梟微微苦笑,道:“華兄忒謙了,你我雖屬初識,卻有江青老弟之關係存在,兄弟屬下之死,死得其所,他如有靈,必會含笑九泉。” 華明軒頷首無言,多少由衷銘感,盡在唏噓之中。 邪神環顧周遭,蒼勁的一笑道:“金衣小丑已經殲滅殆盡,吾人卻兀自陷入憂戚之中,不太顯得煩惱了麼?” 九天神龍華明軒如夢初覺,急忙振起精神,強作歡顏道:“啊,厲前輩,請恕晚輩失態,各位辛苦了一天,正該進膳休息才對,且容怒江門人略盡地主之誼,各位請。” 於是,邪神喚過江青與夏蕙,同長離一梟頷首示意,各人在九天神龍華明軒的引導下,緩步行向莊中那座寬敞的宅居而去。 進門前,夏蕙向江青低語:“哥,你那師妹可是在這所屋子裡成親的?” 江青看了自己的未婚妻一眼,強顏一笑。夏蕙又微抿著唇兒,悄悄道:“五年的時光,一進一出,情形卻完全迥異了,哥,你……你定然有所感觸吧?” 江青輕捏了夏蕙一下,低沉的道:“我只記得,在喜筵上,有幾位姑娘向我斜著白眼,不屑的說:你們看,新郎倌侯公子今兒個多俊,那似咱們眼前這個人見人厭的醜八怪。” 夏蕙杏眼倏瞪,氣琳吶的道:“誰說的?她們才是醜八怪呢!我那時若然在場,一定要打這幾個女人一頓耳光。” 江青向兩傍看了看,悄聲道:“我想你會的。” 這時,已到了大門前,在九天神龍華明軒的讓客下,各人都被很尊敬的請人大廳之中,自然,以他們對怒江派的助力而言,這種崇敬是受之無愧的,但是,江青卻有著一股異樣的感覺。 酒筵已終。 這是午夜了,大家都喝得很多,不可否認的,每個人的心頭除了勝利的欣愉外,倘帶有輕重不同的哀愁。 在席上,邪神大致的決定了這三年中的計劃:各人留住凌雲山莊一年,再以一年時間赴各地遊歷一番,剩下的時間,便準備迎接雙飛鳥的全玲玲,籌劃江青的婚姻大事了。在凌雲山莊的一年中,將由邪神親自指點怒江派精選出來的十名後輩弟子武功,一年的時間雖說極為短暫,但是由這位武林之聖親身炙磨,怒江派的十名後輩弟子已足可終生受用不盡了。 自然,這一年的時間,在江青來說,總有些尷尬,朝夕對著華小燕——這昔日苦思的小師妹,不論心中如何坦然淡漠,一些絲微的回憶卻仍是避免不了。是的,凡是一個有情感的人,都不能完全忘懷一段值得回味的往事,縱使這段往事在目前已毫無意義。 老實說,江青的心中已整個交給了夏蕙與全玲玲!不能,也不容他再去收納任何一點額外的情感,江青也永不會再存這種念頭,只是,他是個性情中人,他有靈性,既有靈性便免不了回憶,你說是嗎? 這時,疲戰一天,所有的人都入睡了,只有夏蕙尚依在江青身傍,兩個人站在一棵大樹下的花叢中,腳前,有一灣小溪,從這裡,可以望見大廳側面的窗戶。假如你不健忘,你或許還記得,江青曾在五年前的這裡,眼睜睜的望著大廳內喜氣洋洋,人語喧嘩——他單戀的師妹嫁給了別人,唔,用“單戀”這兩個字,或許並不太恰當呢! 現在,仍是那座大廳,仍是五年前的情景,這氣氛,這韻致,卻已截然不同了。世事無常,變幻又多微妙啊! 凝望著那漆黑無光的廳室,江青低沉的嘆息一聲,夏蕙仰起頭來,細語道:“哥,睹物傷情,人事全非,是麼?” 江青輕攬著夏蕙的腰肢,苦笑道:“我在想,上天早已安排了每個人的命運,假如在五年前的那一天,獨坐在此處的人非我而是侯師弟,那麼,令夕痛苦的亦非師弟而是我了。” 夏蕙睜著那雙美麗而有波光的大眼,低喃道:“哥,你在傷感?” “不,我在慶幸,慶幸上天給我的安排,慶幸今生尚能得到你。” “不只我,還有玲姐姐。” 江青滿足的笑了,道:“是的,你們兩個小醋壇子。” 夏蕙不依的□著江青,忽而又停了手,想了想,道:“對了,哥,小萱妹妹成親,咱們可送了什麼賀禮呀,別要人不去,連禮也賴了。” 江青微笑道:“小玩意一件,你還記得那株『萬鑽朱蘭』麼?我特地請祝三哥在她成親那天送去了。” 夏蕙高興的道:“這份禮真夠得上情誼了,虧你想得到,那是件無價之寶嘛,等閒人誰送得起,小萱妹妹看了一定會笑……” 她眨眨眼,又道:“或許,也會哭。” 江青輕拍了夏蕙一下:“傻丫頭……。” 於是,夜更深了,露更重了,有點冷,兩條人影並偎為一,難舍難分的緩緩離去。空氣中有著蕭瑟,但是,又何嘗沒有一股淡淡的溫馨?,於是,時光就這麼去了,像流水,像浮雲,更像一個捉不住,摸不透的小精靈…當朝陽升起,當玉蟾沉落,每日每天,都同樣的過去;在痛苦,或在欣愉中,往昔的光陰也許會留給你依戀或回憶,但若在平淡中時,時間卻又甚至不留一絲蹤跡,像沒有經過似的消逝,它是無可挽回的,不論那時光的裡程上是美抑是醜。 多彩的春天,炎熱的夏天,蕭素的秋天,寒冷的冬天,大輪迴般運轉了一周,怒江派已在這大自然的運轉中有了蓬勃生機,欣欣向榮,十名後輩弟子,已在邪神、江青、長離一梟、紅面韋陀等幾個武林頂尖人物的教導薰陶下,各自練就了一身足可稱雄為霸的藝業,這已很夠了,在怒江派,將會持以屹立不倒。 白髮蟠蟠的九天神龍華明軒苦苦挽留不住,江青等一行啟程了,在老人千萬聲叮囑中,在怒江門人夾道垂淚的惜別下,在華小燕那雙惆悵奇異的眼波裡,他們來是十人,去是九個的離開了,蹄聲得得,又換得回幾許追憶呢? 凌雲山莊逐漸迷濛,卻仍可隱約望見莊外無數雙手在揮動,那麼依依,那麼戀戀,江青淚光盈目,毅然轉首加鞭。是的,別了,別了,下次再來,又將是何年何月? |
第104章 揚帆東去
江南的秀致風光,□旎韻息;西北的豪壯草原,浩瀚大漠;邊陲的奇風異俗,崇山峻嶺,都在九雙眸子中印入了深刻亦鮮明的影像,每個人都看得很仔細,都玩得很盡興,因為,誰都知道,誰都明白,異日以後,只怕未必見得再有機緣來做這種遨遊,縱使有,也永不會再是眼前的九個人。世事變幻莫測:而苦多樂少,尤其是,邪神老了,不管是誰,那一個能與大自然的生息循環,欣榮衰亡相抗衡?大地都能易形,海河皆可以改流,何況是微不足道的人類呢? 在貴州的白孤故宅中居留了三個月後,他們遊賞完了天下的名川大山,看盡了赫赫漢族所延綿的錦繡江山,當九乘駿馬來到蘇北境內的丹陽湖時,正值夕陽西沉,殘霞卸天——這正是他們離開杭州的第三年深秋。 凝望丹陽湖泛看寒瑟意味的水波,那成群乘著暮色掠向林叢深處的歸鴉,黃昏的風帶著淒涼,帶看蕭索,也帶著一股迢遙與幽冥的惆悵…… 是的,這個地方,是足以引起各人一段追思的,這追思,或者不會太安謐,但是,卻有其深刻的印痕“當年一戰……”長離一梟微微感喟著道:“瞬息已是三個年頭了,這三年過得真快,想想那場殺伐,宛如就是昨日之事,欸,能不增人嘆懷……” 邪神輕垂看眼廉,遙眺湖心深處的雙飛島,那黑黝黝的島嶼正被暮霜所籠罩,燈火淒清,閃滅不定。 長離一梟看看江青,沉聲道:“兄弟,近三年來,吾等一再接獲長離『飛燕樓』安插於雙飛島內的眼線傳報,都說全姑娘身體平安,起居正常……” 所謂“飛燕樓”,乃是長離島管轄指揮派遣在中原各地,負有通風傳信,刺探天下動態之弟子的總樞紐。這總樞紐的首要人物,乃是胸羅萬有,文質彬彬的文秋塵居士。 江青這時竟有些落寞的淡然一笑,道:“不過,心靈及精神上的折磨,也夠她承受的……” 夏蕙依著江青,溫柔的道:“哥,我叫你獨自早點來看看玲姐姐,你又不願……” 邪神微微一笑,道:“蕙丫頭也算明白大體,老夫曾向青兒提及這個問題。在遊洞庭之時,老夫便想要青兒獨自至丹陽湖一行,順慰全玲玲寂寞之情,但是,後來老夫又打消了這個主意,原因很簡單,全玲玲在廬墓守孝期間,必須清心寧性,寡念靜意,實不宜與外界接觸,凌亂心緒,尤其青兒乃其魂夢縈系之人,若與其見面,這丫頭恐難克制自己,在守孝之時,未免有瀆褻先人之憂。” 江青點頭道:“爹,青兒也是顧忌這一點,還有,恐怕蕙丫頭不高興……” 夏蕙急得粉面嫣紅,嗔道:“你別把人家看成這麼小心眼,你又叫人家丫頭……” 幾個老人呵呵大笑起來,江青湊過臉去,悄然道:“蕙,夕陽餘暉映著你的面龐,啊,美極了。” 天星麻姑錢素忽然咯咯笑道:“公子,你真不愧是個情中之聖呢!” 江青知道,這位姑奶奶一定又在不聲不吭的湊在一傍偷聽到了,這時,紅面韋陀戰千羽低低咳了一聲,道:“罷了,現在商量正事要緊,吾等是否全部都到雙飛島去?” 戰千羽說著話,日光卻瞧向邪神,帶有徵詢的意味。 “自然,這次去了,只待瑞雪初飄,使接全玲玲離開。”邪神說。 江青有些迷惑的道:“爹的意思,是否還要在煙霞山莊待留一個時期?” 邪神領首道:“不錯,用秋來冬至前的這段日子,讓為父儘量設法化解雙飛島上下對吾等的怨恨與不滿,或者,這是很難的,但為了全玲玲,我們卻須一試。” 長離一梟同意的道:“前輩此言甚佳,晚輩之意,在晚輩見了全姑娘之面後再盤桓兩日,便率邢錚趕回東海佈置一番,順便也料理一下近三年來積累的一些俗務,未知前輩意下如何?” 夏蕙輕輕插口道:“衛前輩,你老人家忙著回去佈置什麼?” 江青搶著回答道:“我們的婚禮。” “什麼?”夏蕙叫了一聲,又羞澀的道:“怎麼在長雛島?……” 邪神呵呵笑道:“中原之土,看也看夠了,住也住煩了,若爾等在中原成親,以吾等之名,只怕連開一年流水筵也招待不完那些賀喜之人。蕙丫頭,這會擾亂你們雅興的,而且,最主要的,衛老姪盛意難卻,老夫也已答允他了。” 長離一梟緩緩的道:“老夫也早與江青老弟談過你們婚禮在長離島舉行之事,到昨夜才蒙厲前輩應允,老夫想,你也許會同意的?” 夏蕙欣喜的笑道:“前輩,你老人家如此愛護我們,我高興還來不及,怎會不同意?我只是覺得太突兀了……” 長離一梟安慰的道:“蕙丫頭,長離島極美,可與中原任何一處名勝之地相較而毫無遜色,你一定會捨不得離開它。” 夏蕙雙瞳中有著燦爛而美麗的光輝,她低聲道:“前輩,我會有這種感覺;雖然我還沒有看到那個令人神往的島嶼。” 於是;長離一梟笑了,向絕斧客微微揮手,絕斧客倏一用臂,三團精光閃耀的圓球立時飛昇空中二十餘丈,輝煌明亮得有如有三顆摺摺巨星。 “這樣,雙飛鳥就有船來接我們了。”大旋風白孤拍著掌說。 夏蕙依到江青身傍,低柔的道:“哥,見到玲姐姐……可別忘了……我。” 江青深刻的注視夏蕙,緊握看它的小手,不用說話,夏蕙已經知道了他的答覆。 XXX 雙飛後島,煙霞山莊的大廳中。 這座廳堂,依舊是如此豪華而氣派,但對有著薄薄的愁黯與淒清,燈火雖然煇耀,但卻彌散著一股寂寥而冷漠的意味,是的,雖然雙飛島昔往的榮耀仍在,但如今這名卻只是僅可憑供追憶,日後,這些赫赫的績鑠,會更令他的後人增加惆悵,因為,過去的盛世,恐怕難以再來了。 邪神身傍緊靠著江青,九人都分序落坐在寬敞的錦墊太師椅中,對面,白衣稿素的紅衣女羅十娘陪坐著,一個穿著深青夾袍的老人立在一邊,以外,便是十餘名勁裝大漢排立於側了。 眼前的紅衣女羅十娘,顯得異常蒼老與憔悴,眉宇唇角,蘊藏著訴不盡的愁苦及悲切,與飛索專諸全立未逝世前那種風韻萬千的嬌美模樣,已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當她明白了威震天下的邪神竟是坐在面前的黑袍老人時,內心的激盪卻融解於臉上淒涼的一笑中,她這時什麼都看淡了,什麼都看開了,一個人如果死了心,那麼,他會什麼都承受得住的,因為,天下之大,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留戀的事物了。 廳中有一陣十分不協調的沉默,紅衣女羅十娘冷漠的打量著眼前的每一張面孔。燈光映著她一身淨素,宛如一座靜冥的塑像。 她的目光滑過每一張臉,眼神裡充滿了深遽的仇恨,但是,當她與江青的雙瞳接觸時,目光裡的仇恨卻奇異的緩和了,極難察覺的,甚至有一絲錯雜的慈愛在內…… 這一切,邪神都看在眼裡,他卻毫無氣怒,邪神非常明白,當任何一個人遭遇到像紅衣女這般淒楚的遭遇後,都會有這種態度,只要是人,便避免不了。六欲之苦,尤其是以嗔字為最啊! 於是,邪神悄然向江青使了個色,江青趕忙警覺的站起身來,恭謹的道:“伯母……” 紅衣女嘴角喜悅的抽搐了一下,卻仍然扳著面孔冷哼了一聲,動也不動的道:“羅十娘擔承不起,江大俠,尊駕免了也罷。” 江青異常尷尬的愣在那裡,邢神又向他使了使眼色,於是,這位智勇絕倫的火雲邪者咬咬牙,再度硬著頭皮道:“伯母,往昔的一切,想必海天星紀旗主都已向伯母詳細稟明,玲妹妹也會毫無隱瞞的在伯母面前剖自,晚斐確已盡了最大努力,對全伯父等人的不幸,晚輩的傷痛與歉疚並不下于全伯父的任何一位親人……” 紅衣女羅十娘又哼了一聲,淡淡的道:“事情過去了,不用再提,誰是誰非,現在也沒有爭執的必要,我們一家人現在只剩下孤女寡母,自然更談不上報仇雪恨!尊駕目前名利雙收之外,更有了夏姑娘這位美麗的伴侶,我家玲玲,亦根本無法與尊駕相襯,不論是親仇抑或是門第,我全家都難以攀配。” 江青玉面飛紅,語風愣窒,竟有些難以啟齒了。邪神輕輕咳了一聲,低沉的道:“羅十娘……” 紅衣女端坐身軀,莊重的道:“晚輩聽著。” 邪神微閉著眼,彷彿在整理著適當的詞彙,過了一會,他緩緩的道:“雙飛鳥以全立為首,聚集無數高手,在大渡口左近圍襲青兒,一心一意欲m青兒於死地而後已。血戰之前,青兒委曲求全,忍氣吞聲;血戰之中,青兒處處饒人,不為己甚;血戰之後,青兒寬大為懷,以德報怨!羅十娘,全立之死,並非任何人加害於他,在激鬥之後,全立雖然受創,卻經長離島衛賢姪以珍罕靈藥救治回生,他為什麼又舍生而死?為了要取老夫愛子之命!全立為了要報復青兒,竟忍心讓吾兒束手受戮於他的『雙煞指』下,青兒不願再增仇怨,以自己生命做為消彌全立怨恨的代價,更在受全立雙悉指刺戳之前,懇請衛賢姪釋回所有敵俘,吾兒如此容讓,但結果如何?……” 紅衣女羅十娘聽到這裡,面色慘白如蠟,嘴唇嗡合,全身顫抖,是的,邪神的話,使她同時想起兩個結果!她看見江青端重的坐在眼前,又恍惚看見自己的夫君——全立,正怒突雙目,獰惡狠毒的運起“雙煞指”戳向江青死穴,可是,最終的事實是什麼呢?她不願想,不忍想,也不敢去想了,這已活生生的擺在眼前了啊! 邪神戛然止口,閉目無語,廳中又是一片沉寂,有一股悠悠的,來自飄渺的悵痛。 長離一梟靜靜的注視著紅衣女,又靜靜的道:“全夫人,干戈已過,彼此間誰能問心無咎,不過,夫人你總不能為了上一代的仇恨而使下一代遺恨終生!全立兄在臨終之前,已親口諒宥令媛,並答允令媛與江青老弟百年之好。全夫人,我們活著的年代,恨已太多,不論生存的,過去了的,老夫相信,都不願再令自己的子女繼續生活在痛苦與仇怨之中。” 紅衣女羅十娘輕微的顫抖著,咬著下唇,眼眶中淚光瑩瑩,她心中混亂極了,空洞極了,是的,上一代的仇恨,誰願意留給下一代?做父母的,誰肯眼睜睜的斷送自己子女的終生幸福?不論這幸福付出了如何巨大的代價,更不論在這幸福的裡面蘊藏了老一輩的多少辛酸。 夏蕙望著紅衣女,鼓起勇氣,怯生生的道:“伯母……我們愛玲姐姐,就像你老人家也愛她一樣,請你相信我們,青哥哥不能失去玲姐姐,玲姐姐也不能沒有青哥哥,伯母,你老人家就成全我們吧……” 紅面韋陀戰千羽緊接著道:“全夫人,冤家宜解不宜結,自今而後,且讓吾等連成一體,互助瓦濟。” 紅衣女垂下頭去,彷彿陷入在沉思之中,他傍邊的青袍老人俯下上身,低聲的說著話,看情形,也是在勸解她。 正在這個微妙的時候,廳門一盤輕響,人影微幌,一個纖弱的身段兒已走了進來,她低垂眼廉,面色冰冷,卻極有禮貌的向座中各人一一衽襝——除了江青,然後,走到紅衣丈身傍,悄柔的叫了一聲“娘”,又回頭叫了青袍老人一聲“二伯”。 這位少女不是別人,正是雙飛仙子之一,全玲玲那位慧黠多智的妹妹全楚楚。 邪神向江青投過來徵詢的一瞥,意思是指來者何人?江青趕忙站起,向全楚楚長揖為禮道:“二姑娘好,在下——”全楚楚眼角一挑,冷冷的道:“哼,什麼在上在下?你還記得到我們這個荒島殘莊麼?” 江青苦笑了一下,道:“二姑娘,請莫再譏諷在下,令姐可好?” 全楚楚哼了一聲,道:“大公子,閣下還記得我那苦命的姐姐?為了你這負心之人,姐姐幾乎……” “幾乎什麼?”江青緊張的問。 全楚楚俏眼兒一瞪,道:“幾乎連小命兒都送上,你知道莊裡上上下下對姐姐是什麼看法嗎?費了多少脣舌才能使人相信?姐姐受了多少折磨才換回她往昔的名譽?你倒鬆散得很,三年不見人影,來了就想帶我姐姐遠走高飛?哼,沒那麼便宜。” 江青著急的道:“不,二姑娘,你別誤會,在下要在此居留月餘,直待令姐守孝期滿才離開,在下不是那種妄顧禮德之人……” 邪神忽然呵呵一笑,道:“好一個利嘴丫頭,青兒,她可是全玲玲的妹妹?” 江青恭謹的道:“是的,爹,她便是二姑娘全楚楚。” 全楚楚聽到江青對邪神的稱謂,不由暗裡一哆嗦,惶然回視,心腔一個勁兒地蹦跳不停,震驚的道:“邪神?厲……厲……” 邪神大笑道:“厲勿邪,厲老鬼。” 全楚楚暗罵自己進廳前不向下人打聽清楚,只道是江青几個人來了,卻做夢也想不到連這位威名赫赫的武林之聖也到了這裡! 她在邪神面前可再也不敢使刁,誠心誠意,規規矩短的道:“晚輩不敢,晚輩恭請厲老前輩金安。” 邪神撫髯領首道:“罷了,嗯,倒是個乖巧的娃兒。” 這時,紅衣女羅十娘輕輕的叫全楚楚過去,憐愛的道:“楚兒,姐姐好嗎?她知不知道厲老前輩等各位來了?” 全楚楚點點頭,道:“可能還不曉得厲老前輩已親自蒞臨,不過,她已知道她的那一位來了。” 說著,全楚楚白了江青一眼,又悄聲道:“姐姐表面上沒有什麼,其實呀,哼,我看得出她早已迫不及待了。” 紅衣女羅十娘忙以眼色阻止,微慍道:“楚兒——”忽然邪神又大笑起來,沉聲道: “羅十娘,這本是一對好鴛侶,本是一件大喜事,你忍心拆散?忍心令她們三人遭到折磨與苦痛麼?” 羅十娘驀然抬起頭來,雙眸中有一股毅然的光輝,她平靜的道:“前輩,尚乞前輩代他三人主親。” 邪神喜達眉宇——多難得啊!以他如此深沉的修養,如此崇高的地位,猶不克自己的為著這樁親事而欣悅。他以令人驚異的興奮神情道:“好,好,老夫自己兒子成親,除了老夫誰能主持此婚?呵呵,老實說,想抱孫子也不是一天羅……” 說到這裡,邪神急忙面色一整,微微有些尷尬的道:“呵呵,老夫得意忘形了,主婚之事,除了老夫為青兒,自然尚請親家母代表女方,長離島衛老姪代表蕙丫頭。” 長離一梟十分寵幸的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紅面韋陀戰千羽卻有些著急的搶道:“那麼,仁伯大人,晚輩呢?晚輩扮演什麼角色?” 邪神笑道:“籌劃婚禮,接待賓客,加上身為男方親族,列席執事,還不夠你與賢姪忙的麼?” 於是,紅衣女羅十娘竟難得的在唇角漾起一絲安慰的微笑,雖然她在極力掩飾。 於是,大廳中冷清、淒翳的氣氛一掃而空,代之而起的是充滿了喜悅和祥的氳氤。 十名帶刀的大漢悄然退下,五名使女靜靜地端著果品進入,恭敬的奉侍於各人之前,邪神故意感慨的道:“欸,親戚與冤家的待遇,到底不大相同啊……” 一言出口,全廳的人都笑了起來,江青拉起夏蕙,苦著臉向全楚楚道:“二妹,我和蕙妹妹想……想……” 全楚楚當然知道江青的意思,她皺皺鼻子,啐了一聲:“厚皮……” 口中雖然如此說,卻轉身而出,於是,江青回視邪神,邪神回視紅衣女,二位老人家又同時點頭,江青向廳中各人告罪一盤,在一片笑聲中緊隨全楚楚的背影而去。 XXX 沒有熱切的擁抱,也沒有綿綿的情話,但是全玲玲那深摯的凝視,喜悅的淚珠,顫抖的嘴唇,已說明了太多,已表露了太多,包括了這一千多個日子來的刻骨相思,那永遠也忘不了,丟不下的深情蜜意。 丹寒樓中,全玲玲一身素白,點塵不染,像煞一朵白淨的蓮花,更似一座美麗得凜然不可侵犯的雕像,是那麼沉靜,那麼安祥,但是,誰也看得出來,在沉靜中她的內心是如何激動,在安祥中是如何興奮,在那凜然的氣韻中是如何抑止不住對江青靈魂上的呼喚。 她握著夏蕙的雙手,緊緊的,目光卻毫不稍瞬的投在江青身上,像是生怕一不留神,江青便曾在空氣中消失似的。 良久——江青低沉的道:“玲玲,你瘦了。” 全玲玲,激動的閉了閉眼睛,這句話,彷彿是一只魔手,深深的撥功了她心扉的琴弦,但又是撥動得如此溫柔,如此親摯。 她沒有說話,只深深的望著江青,是的,江青可以自她澄澈如水的眸子中得到她心裡想說的一切,女孩子,當向她的他有無盡言詞傾訴的時候,往往都會將千萬句心語融注於盈盈的眼波中。 “三年了……”江青感喟的道:“這是一個漫長的日子,玲玲,你不必說一個字,所有你心裡的思維,所遭受的折磨,我都完全可以體會,原諒我不早來,因為,我不想在你守孝期間擾亂你寧靜的心神,玲玲,以前的日子一定很難過,但是它終於也過去了,是嗎?” 全玲玲溫順的點頭,悠悠的道:“是的,過去了,過去了……青,感謝你來,還有蕙妹妹……” 夏蕙這時心中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這滋味奇妙得很,假如你曾與一個同性處在另一個異性之前,而又站在相等的“愛”的立場時,你或者會明白這滋味如何,雖然你是如何豁達與諒解。 於是,夏蕙盡力微笑了,道:“不,玲姐姐,你別這樣說,沒有好姐姐,我們都難以在未來的日子中生活……” 一直沉默著站在門邊沒有說話的全楚楚,此刻卻忍不住道:“二位好姐姐,你們怎麼搞的這麼客氣嘛?其實呀,姓江的又沒有迷魂索,怎的使你們如此著迷呢?” 全玲玲粉面微紅,嗔道:“妹妹,你真是……” 全楚楚“咕”的一聲笑了出來,道:“哼,姐姐,你才真是,尚未過門就先偏向夫家了……” 江青有些訕然的,搓揉著雙手,夏蕙卻十分大方的附嘴在全玲玲耳傍低聲道:“玲姐姐,待你至冬初飛雪之際,守孝期滿,我們便與青哥哥一起到東海長離島去,那時,我們再也不分開。玲姐姐,只希望你在未來的時光中,能讓我與青哥哥好好補報你在這三年裡所受的痛楚,不論是肉體上的抑是精神上的……” 全玲玲感動得淚光瑩瑩,她語聲顫抖著:“蕙妹妹,你真的不恨我分了『他』對你的情感?” “不。”夏蕙斷然道:“就像你不恨我分了『他』對你的情感一樣,玲姐姐,因為我們倆人愛他,也因為我們倆人互愛,以後的日子長,你會明白我說的話是否真誠……” 江青在一傍都聽到了,他厚著臉皮道:“二位賢妻,在下……在下實在對二位歉疚至極,欸,上天造人之際,為何不將你倆人的軀殼並為一體呢?” 全玲玲臉又紅了,垂下頭去,羞得講不出話,夏蕙卻杏眼圓睜,纖纖玉指輕戳在江青額角,嗔道:“餵,你這個人怎麼了?我們女孩子講私話你也敢聽?不好好管管你以後還得了?玲姐姐,咱們以後得防著他,哼,這位大邪者呀,名堂花巧可多得很呢……” 江青急得雙手亂搖,忙道:“蕙啊,你可別這麼編排我,在你們兩位面前,我還有什麼花巧嘛?真冤枉……” 全楚楚帶著羨慕的眼光望著三人,心裡想:“他們多甜蜜啊,真是『比翼連飛豈可離,三心相縈系』。” 於是,悄然退出,輕輕關上門,也關進了三人的千萬般柔倩蜜意。 XXX 雪花紛飛,飄飄散散,大地銀垸玉琢,是一個純潔無瑕的白色世界,至少,它表面的醜陋已被掩遮。 丹陽湖的秋霞夕照已經消逝,雙飛島的朦朧煙影已成追憶。中原故土,錦繡江山,那蘇堤楊柳,京華城廓;那浩瀚大漠,群山秀巒;那三江五湖,翠莽平原,都在白澄澄的雪花下結為一體,成為一片;都在連衡的大漠國土上逐漸渺冥,變得遙遠而又遙遠,過去而又過去;這是東海,煙波無際,千紋重疊,浪花翻湧,海天一色。 六艘奇形怪船,正在海面上乘風破浪,平穩而快速的行駛著,這六艘怪船卻極為鉅大,頭尖尾翹,船首尖銳得宛似一柄利錐,整個船身卻全是黝黑一片,發出烏黑的光華,一面紅色的三角巨帆,以無數牛筋索牢固而平衡的嵌架在船面,紅色皮帆上賣有一幅生動而奪目的金鯉含珠圖案;船身兩側各掛著六面金色圓盾,每一艘船側所掛的圓盾上面卻各有不同的標誌,那是:鮮□的烈火,初升的旭陽,咆哮的浪濤,殷紅的熱血,翻卷的波紋,隱於霧海中的金龍! 這些標誌徵記,正表明了六艘怪船的身份,它們全是長離鳥的戰船,以標記分屬長離烈火、旭陽、怒浪、鐵丘、揚波、海龍六旗! 在第一艘烈火旗的戰船上—— 船樓寬敞而舒適,□著柔軟而猩紅的地毯——這代表著喜氣,一式的鯊魚皮錦墊矮腳椅,中間生著熊熊炭火,散置各處的小幾上擺著美酒佳肴,厚厚的廉席深垂,但不愁看不見船外景致;在半個人高的船壁上,開著鑲有小晶石的透明窗眼,船,行駛得飛快,浪花被尖銳的船首剪開成兩道白線。 邪神與長離一梟坐在一起,紅面韋陀及白孤在一傍湊熱闖,絕斧客陸海正與黑煞手仇雲及生死一屠吉長光三人在興奮的討論著什麼,江青,則陪著祝頤和另一個他們意想不到的客人——靈蛇教教主君山獨叟裴炎,幾個人圍在爐傍,欣悅的談笑著,每一張面孔都洋溢出顯而易見的愉快。 那邊——美麗的夏蕙,明艷的全玲玲,柔婉的裴敏,則唧呱不停的圍著兩個人——紅衣女羅十娘及全楚楚在笑語著,三個人的臉上都透著欲滴的嫣紅,卻紅得美極了,銀鈴般的笑聲時而響起,響起在紅衣女羅十娘安慰的微笑中。 靠艙角,兩位仁兄在奕棋,這兩人又使我們吃驚,他們是醉瘋仙牛大可及兩湖藍翼鐵旗會的瓢把子——蛟索飛錘岳揚;傍邊,天星麻姑錢素在做評判,盡避囉唆得二人直呲牙咧嘴,卻不敢多說一句話。 一個小精靈——戰娟,小娟兒,在艙內新奇而興奮過度的蹦跳著,嘴裡不停地嚼著東西,這裡摸摸,那裡看看,害得跟著來照拂的戰府三朝之老——戰貴,直瞪眼跺腳,手足無措。 於是,祝頤的話聲傳了過來:“四弟,裴伯父老人家早於半年前便已到達杭州了,只足你們一時又趕不回來,為兄總不能就此成親呀!敏妹妹也是這個意思,我們稟得伯父老人家同意,乾脆,再等個一年半載,大家一起辦了,也免得麻煩……” 江青笑道:“三哥,為了我們路遠山重,一時難以趕回,卻害得三哥佳期耽擱,實在抱歉之至,不過這樣也熱鬧些,更免得愚弟獨做新郎而感到心駕肉跳呢!” 三人同時笑了起來,蛟索飛錘岳揚高聲叫道:“好哥們,江老弟,老哥哥就知道你夠朋友,講交情沒把我老哥哥看成外人,千里迢迢,竟尚遣了錢姑娘親至我的破窯邀請老哥,參與你這百年大禮。哈哈,當時我高興得差點流出淚來,忙著召集手下兒郎,拍著胸脯告訴;不,訓示他們,老哥哥的好兄弟請我上東海長離島吃喜酒去也!” 船樓中哄起一片笑聲,醉瘋仙牛大可呵呵笑道:“掩可是死皮賴臉硬找上門的,三年前俺在西北遊逛,碰上那位武林寒戟繽雲戟商固,想不到他大名鼎鼎,卻為了那株價值連城的『萬鑽朱茄』,在杭州連將軍府吃了個大癟,被金鞭擒鵬掌蕭恕老兄摘去一只耳朵。呵呵,本來嘛,江青老弟送給玉麟連君毅小兩口的賀禮他都唾涎,他不太沒有人格了麼?難怪身為連君毅師父的蕭老兄發怒呢!商固總也算看開了,羞怒之下躲到大西北去修心養性,俺自他那兒得到江青老弟的住處,又在不久後聽到江青老弟打垮金衣幫之事,一捉摸時間,就溜到杭州來專門等吃江老弟一頓了。哈哈,卻想不到這一頓竟是喜酒,江老弟,上次分別,咱們便說好要吃一頓的啊……” 祝頤忽然壓低嗓子,向江青道:“老四,你那位義妹黃倩倩,說什麼也不肯來,在我們到海口『大浪岩』上船的前夕,卻哭得像淚人兒似的。還有,在你離開以後,連君毅唐小萱相偕來看過你幾次,後來,唐小萱獨自又來過好多趟,幸虧你都不在,否則可難應付了。老四,唐小萱已有歸宿,不去提她,黃倩倩的確是可憐呢……” 江青沉默了片刻,低聲道:“三哥,當我們再回去時,我會為她物色一個如意郎君,或者,她的情感用錯了,我愛她如妹,在此刻,除了對倩倩深懷歉疚,你能要我付出什麼呢?” 祝頤亦頷首不語,紅面韋陀戰千羽正高聲笑道:“我那老妻實在想來……哈哈,可是家裡上上下下又丟不開,小娟兒這丫頭這次可真將我氣糊塗了,扭股糖似的非要跟著,甚至連睡覺也怕丟下她,定要纏著蕙丫頭……” 邪神忽然招手叫君山獨叟裴灸過去,邊喜悅的道:“裴老姪,來,咱們老頭子湊湊熱鬧,呵呵難為你替幾個娃兒們操心勞神……” 長離一梟忙接著道:“前輩,晚輩也費神不小啊,別說其他,光這月餘便自長離島一來一回,又得佈置寢居,籌幄江、祝二位老弟婚事,可是頭昏腦脹呢……” 邪神大笑道:“衛老姪休要誇功,你身為一島之主,東海之尊,人多手眾,奇士異材更如恆河沙數,辦起事來十分方便。再說,你這種『墀甲戰船』平穩舒適得有如海上行宮,跑兩趟也算不得啥,呵呵,這『墀甲戰船』隱藏船體內的利弩火彈、飛錨鐵箭,卻更是匠心獨具,威力強大,老姪你既安適又安全,何苦來哉?” 隨著邪神之言,大伙兒又笑了,洋溢在船樓內的笑聲太多了,歡悅太濃了,多得人心養,濃得人窒息,須要流洩一下,是的,流洩一下——黑煞手仇雲轉過身來,肅穆而端重的道:“啟稟各位前輩賀賓,東海長離島已經到達。” 一片驚歎歡呼隨之而起,長離一梟以地主身份站了起來,含笑邀請各人至前艙之前,邊道:“長離島位於東海右中,自海口至此,尋常客船須要一夜兩天,本島特製『墀甲戰船』,僅須一日再加兩個時辰足矣,現在,老夫恭請各位一睹長離風光。” 船樓各人,興奮的擠到窗眼之傍,一面笑道:“好一番典雅的介紹……” 於是,一片贊嘆與驚奇的呼聲出自每一張嘴中,原因是眼前的景致太美了,美得令人心曠神怡,幾欲振臂歡舞——三座下陡上坦,含黛浮綠的島嶼聳立在海中,每一座島嶼的四周卻是險峻而陡削的,但是,削壁上卻巧妙的建築著亭臺樓閣,飛簷重角,畫棟雕梁,有巧奪天工之妙,鬼斧神筆之奇。紅、白相間的花兒,竟能在這冬初仍舊盛開,環繞三島,美不勝收。浪花圍著島腳綻開銀色的尾波,幾個衛星小島散佈四周,彷彿幾點天外之石點綴於側。 妙極了,好一個世外桃源! 自第一座島嶼約兩塊翼形巨岩之中,伸展出一條白玉石砌成的寬敞碼頭,翼形巨岩之上的石壁,龍飛蛇舞的雕鑿著四個閃閃的銀色大字:“東海長離”,這四個字是如此恢宏,如此威勢赫赫,有一股抑壓上來的窒息意味,當人們見到這三座島嶼,便可同時見到這四個石壁上的巨字! 島的天空,奇異的澄朗,幾朵白雲,飄在三島之上,藍的天,藍的水,能令人胸中鬱悶,一掃而空。 於是,在驟然間,所有島嶼上都飛射起彩色明亮的光球,閃閃耀耀,號角齊鳴。 於是,一面迎風招展的金鯉含珠旗懸升在島上最高處的旗杆上,含笑飄揚。 於是,長離三島的周遭海面上,在剎那間飄滿了紅、白二色的花朵,像是一片花的軟氈。 於是,自那白玉石碼頭,自各島嶼的每一處明暗或陰蔽之地,駛出了成排成隊的船隻,掛滿了五色綵旗,大紅燈籠,無數的灰衣豪士們正高舉雙臂,歡呼連雲。 船樓上——夏蕙與全玲玲,分倚在江青身側,二人看著這浩大的歡迎場面,既驚訝又興奮,夏蕙悄然道:“哥,他們多熱情啊,衛老前輩待我們太好了,以後,在這島上的時光必是愉快的……” 全玲玲輕輕拂理了一下微微零亂的鬢髮,低低的,嬌羞的道:“青,不知我們……我們住在那裡……” 江青幸福的笑了,道:“衛老前輩已準備妥當,在長離島風光最美的『倚虹樓』,那裡的時光,必是甜蜜與溫馨的,我們在『倚虹樓』閒暇時可以彈彈琴,吟吟詩,看看書,喝喝酒,品品茗。自然,少不了與摯親好友們的把談聚晤,朝朝暮暮,再回中原時,我們三人大約不只只是三個了,最少也得添兩個胖兒子,時光是美麗的,尤其在新婚閨閣之中……” 全玲玲、夏蕙,都羞澀的垂下頸項,但是,毋庸置疑的,她們心中有著無比的甜美與醇醉。 於是,江青自然的大方的伸出雙臂,分攬二人入懷,兩張美麗絕俗的面靨靠在他的肩上,是那麼嫵媚、嬌□,卻又嫣紅欲滴。 於是,邪神笑了,悄然告訴長離一梟,江青以後所生的第二子,將過繼於他,以慰老懷。 長離一梟高興得合不攏嘴,朝天星麻姑及大旋風二人直擠眉弄眼,紅面韋陀欣慰的抱著小娟兒,望著江青那一邊及祝頤這一對,全楚楚倚在紅衣女懷中,俏眼兒眨呀眨的,充滿了羨慕與矇矓,是的,她快該有一個美麗而迷人的少女的夢了。 君山獨叟裴炎目中含著喜悅的淚水,是的,他未負老妻之托,自己的愛女終生有靠了,不論以前的一切如何,他將永遠感到安適與平靜。 醉瘋仙牛大可與蛟索飛錘岳揚,一面向仇雲、陸海、吉長光三人伸著大拇指,一邊笑著告訴他們這六艘戰船中裝載了多少武林各派所贈的賀禮…… 近了,近了,巍峨而雄偉的長離島就在眼前,每一張臉龐都是那麼和熙而親切,多美啊!這一切。 別忘了他們,別忘了這任何一個可愛的朋友,當時光流轉,大地欣榮,當殘秋夕照,冰雪瑩瑩,他們的影像都會在虛渺中映現,在夢回中清晰。 (全書完) |
十方瘟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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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失印
小小的一片桃花林圍繞著這爿小小的茅舍,而桃花林便生長在這座小小的山崗半腰,山崗四周都是雜樹蔓草,只有茅屋的四邊才有豔紅的桃花在競開怒放,隨風招展,顯然,桃花是經過人工悉心栽植成的。 風裡有著淡淡的花香,那種帶著冶媚味道的花香。 山野僻地,有的就是這份寧靜,這份清幽恬淡的寧靜,叫人一到這裡,就把塵慮全拋,俗物盡忘,連心胸也都變得開朗豁爽了 不,似乎並不盡然。 小徑上,一個魁梧得幾近肥胖的大塊頭正頂著當空的烈日攀行過來,那人一身黑布單衫,腰間系著條白裡泛黃的寬板帶,手中拄著根粗逾兒臂的斑竹棍,滿頭又粗又黑的亂發便那樣毫不修飾的任其蓬生著,寬闊的臉龐也不知是叫日頭曬的或者原本就如此的紅潤,現在,這張紅潤的面龐上正淌滿了汗珠,他皺起一雙濃密的眉毛,微張著那張大嘴,表情相當不愉快的瞪視著桃花林中的那爿茅舍。 花香、清風,山郊野地的恬怕曠遠好像對他的情緒毫無影響,他的形態顯出他正處在某一種煩亂的境況中。 透了口氣,他加快了步子朝著茅屋前走來,一面走,一面不停地用他那根三尺半長,油光潤亮的斑竹棍敲點地面。 就在他走近茅屋門前時,那扇簡陋的門扉忽然呀的一聲啟開,一個荊釵布裙,極其樸素的少婦正端著半木盆水跨了出來,見到他,不禁愣了一下。 這位少婦的個頭也不算小,不但身段高挑,而且相當豐滿腴潤,只是長得不算中看,大大的臉,高高的顴骨,面色蒼白,還印著淡淡的雀斑,唯有那雙眼睛才是她五官裡最出色的 杏子形,清亮澄澈,此刻,她就正用這雙出色的眼睛瞪視著出現在面前的不速之客。 那人也瞪著她,半晌,才帶著疲倦的聲音道: “我姓查,查既白。” 少婦眨了眨眼,腔調透著那種膩人的磁性: “哦,原來是你?老查。” 朝左右環視了一遍,查既白又懶洋洋的道: “你一定就是‘巧手三娘’谷瑛了?” 少婦薄薄的嘴唇綻咧 嘴型嫌大了點,不過兩排牙齒卻相當潔白整齊,還微泛著晶瑩的光澤: “我想說不是,恐怕你也不會相信?” 查既白嘿嘿一笑,道: “當然不信,因為我雖未見過你,來此之前,卻把你的一切打聽得十分清楚,其中自也包括了你的長相如何在內。” 那少婦 谷瑛淡淡的道: “一見之下,不如聞名?” 查既白細長的眼瞇了瞇,道: “差不了多少,你知道,你的容貌遠不及你的手藝來得高明。” 谷瑛一點也不生氣。她笑道: “總算還有一樣行的。” 斑竹棍在地下點了點,查既白道: “只有你一個人住在這裡?” 谷瑛的臉色不由黯淡下來,她掩飾的強笑道: “現在只有我一個人,原來,是我和我老公一塊住在此地的。” 摸著雙疊的肥厚下巴,查既白似乎對谷玻的丈夫為什麼眼下不在此處並無興趣,他低沉的道: “谷瑛,你猜不猜得到我為什麼事來找你?” 谷瑛搖搖頭道: “猜不到,我甚至不曾想到你會突然出現於此,當你剛才望著我自報姓名,我才意會到你八成是衝著我上門來了。” 查既白道: “你惹下極大的麻煩,谷瑛。” 谷瑛微笑道: “我一直就在惹麻煩,老查,我的生活就是由一連串的麻煩組合起來,沒有麻煩,我也混不下去啦……” 查既白悻然道: “這一次,你惹的麻煩可把我也拖下水了!” 怔了怔,谷瑛道: “此話從何說起?今日之前,我連見也沒見過你 ” 查既白揉著他那飽滿多肉的鼻子,翻動著眼珠: “先說,你怕不怕我?” 谷瑛差點笑出聲來,但她立即警覺到這絕不是一樁好笑的事 尤其面前的這人物,亦絕不是一個逗趣的人,連忙假咳了兩聲,正著臉道: “很少人會不怕你,老查。” 滿意的點點頭,查既白隨即追問: “那麼,你呢?你怕不怕?” 谷瑛老老實實的道: “我也怕,我惹不起你。” 嗯了一聲,查既白緩緩的道: “很好,既然你怕我,就不會故意觸我的霉頭,戳我的漏子,有了這個先決條件,接下來要辦的事,就會容易得多。” 谷瑛滿頭霧水的問: “你到底是在說些什麼?你要辦的又是哪一種事?更與我有何牽連?” 查既白嚴肅的道: “谷瑛,我不是吃飽了沒事幹,跑來和你逗樂子的,設若我來的目的與你無干,又何必找上你耗費如許脣舌?這檔子麻煩,從開頭就是你招引起的!” 谷瑛定下神來,輕輕的道: “說詳細點,老查。” 查既白放重了聲調道: “半個月前,‘安義府’大衙裡的官印,是不是你偷去的?” 放下手上的木盆,谷瑛似乎連腰也直不起來了,她垂頭埋臉,半晌沒有做聲。 查既白逼著問: “說實話,這檔子事是不是你幹的?” 谷瑛幾乎不易察黨的微微頷首,澀怯怯的承認: “真人面前不打證語,是我做的……” 哼了哼,查既白道: “算你開竅。其實你不承認也一樣推搪不了,那種‘金替解鎖’的特異手法,只你最為專擅,‘遁地穿甲術’亦是你行事時的獨門手法,我到場一看,那撮鐵鎖下的金屑未,加上從水磨磚地洞翻開的那個大窟窿,不用多推敲,我業已心裡有了數,知道十有九成便是你姑奶奶的傑作!” 谷瑛強笑道: “你見聞廣博,又精細入微,凡事想要瞞你,可真叫不容易……” 微昂起臉,查既白一伸手: “拿來。” 谷瑛退後一步,愕然問: “拿什麼來?” 查既白瞪眼,大聲道: “那方官印呀!我說谷瑛,你可要心裡放亮,盜取官印可是重則問斬殺頭,輕則流放終生的大罪,那方印石縱然質地不錯,卻賣不了幾文錢,捧著藏著,既不能當飯吃,又不能當衣穿,你把它當寶一樣留著發的是哪門子癲?” 谷瑛表情陰黯,目光晦澀,蒼白的面頰上,甚至連那几顆雀斑也都變得恁般蒼白了。 查既白不由嘆了口氣,放緩了聲音: “在江湖扒撬這一道上,你‘巧手三娘’谷瑛也是有頭面,叫得響的角色,而你既非白痴,亦非瘋子,什麼金銀財寶,珠玉細軟你不好去偷去盜?卻無端耗費恁大功夫弄來這一塊又不值錢,又大擔風險的印石,我說谷玻,你這不是太也傻得如同一只愣鳥了麼?” 谷瑛滿面愁苦的道: “老查,你還不知道,我被‘安義府’這方官印整慘了!我遭人利用,又著了道……” 一擺手,查既白先堆起那種慈祥又諒解的親切笑容: “我省得,我省得,你是一等心機、玲瓏頭腦,要是沒有人慫恿你,褳誘你,你也不曾失了魂,豈會槽懂到如此,不知利害,不明輕重的田地?好吧,官府上的事你不必擔憂,只要把印信送回去,我老查負責替你解脫消案。那背後出這騷點子的伙計如敢因此前來攪擾於你,我也一併承荷就是。另外,你幹這樁買賣的油水仍由你自個留著,不論做啥,總不能白搭啊,哈哈……” 谷瑛雙手扭絞,十分痛苦的道: “老查,事情並非你想像的這樣簡單 ” 查既白呆了呆,立時心火上升,方闊的臉龐下沉: “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姓谷的娘們,我老查是塊什等樣的貨,你該心裡有數,我他娘頂著毒日頭,冒著這渾身臭汗老遠巴巴的跑來你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不是同你耗唾沫,打商量來的,對你說清楚,姓谷的婆娘,那方官印你好拿也要拿,歹拿也要拿,我查某人是先禮後兵,三籮筐‘天官賜福’的贊詞表過,接下來就要玩粗的了,你別把我老查當成他娘‘普渡眾生’的角兒!” 谷瑛急惶的道: “你別誤會,老查,我絕對沒有搪塞推倭之意 ” 查既白火辣的道: “那就證明給我看,東西拿來!” 唇角輕微的抽搐著,谷瑛差點就哭出聲來: “那方官印……不在我這裡了!” 大大的一怔,查既白又急又怒: “什麼?你說什麼?官印不在你手上?” 谷瑛畏縮的朝後退,雙臂摀在胸前,面色越形慘白: “被他們……搶走了……他們……不但搶走了官印……吞沒了應付給我的盜印酬金,還把我的丈夫也擄劫了去……” 查既白目瞪如鈴,狠狠道: “好婆娘,你敢騙我?” 用力搖頭,谷瑛再也忍不住洋洋淚下: “我沒有騙你……老查,我沒有一個字,一句話騙你……老查,我已一無所有,沒有錢,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我只剩背著那偌大的罪名,只能承受那狂虐的脅迫,我為什麼還要騙你?又何需要再騙你?境況更惡劣,亦不過就是如此了啊……” 頹然跺腳,查既白豐厚的兩頰也像是一下子松垂,他失神的坐到門側一塊大石上,雙目空空洞洞的瞅望著山崗腳下…… 谷瑛悄悄拭淚,屏息吸氣,連那點抽噎聲都儘量壓制著不敢發出。 過了好一陣,查既白才深長的嘆了口氣: “欸!如此一來,‘安義府’的馮大人就只怕不妙了,可惜這樣一位好官……” 谷瑛迷恫的注視著查既白,怯怯的道: “老查,你說的馮大人,可是‘安義府’的知府馮子安?” 查既白雙眉不展的道: “就是他……” 谷瑛困惑的道: “看來……老查,你和那馮子安似乎頗有交往?至少,你也是十分敬仰他?” 查既白道: “一點不錯,我們之間,不但情誼極深,而且他的為人行事,亦更得我的欽佩,只要我能辦得到的事,為了他,我都願去辦!” 谷瑛喃喃的道: “真是怪事 ” 查既白怒道: “何怪之有?莫不成我老查就不該認識做官的?” 谷瑛趕緊解釋道: “你別想岔了,老查,我只是覺得有點匪夷所思,因為你 咂,你是江湖上盛名赫赫的大豪,又是黑白兩道分腳跨的霸字號人物,縱橫撣閻,盡在刀口舔血,提著人頭玩命這方面,和官府衙門正處於對立之勢,而你卻對其中的一位這般友善忠誠,就未免叫人感到奇怪了。” 查既白目光投向遠處的煙雹林巒,語聲悠悠: “你不了解,那馮大人不但是個清廉正直、仁慈寬厚的好官,更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他,在五年前一樁倒霉的意外事件中,我就叫他們白砍白埋了……” 谷瑛睜大了眼道: “你也會栽跟頭,老查?你也有需要別人救命的時候?” 查既白沒好氣的道: “我一不是長生菩薩,二不是大羅金仙,你當我有多麼個神通廣大法?凡是個人,就免不了會遭上個三急兩難,到了那辰光,若遇不上貴人扶持,便任你是力能拔山,勇冠三軍,也照樣磨盤掉進雞窩裡,砸了蛋啦!” 谷瑛輕聲道: “老查,我一向不知道你也能將橫逆看得這麼透徹,把情感與道義守得如此堅實……” 哼了一聲,查既白道: “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谷瑛,現在先不扯這些,你好歹得幫著我出出點子,設法將那馮大人的官印弄回來,否則,他是大大不妙,我是痛心瀝血,而你,你也就逍遙不了!” 谷瑛驚惶的脫口道: “不,老查,我不能幫你這個忙!” 查既白勃然大怒,一下站立起來: “什麼?你不能幫我這個忙?娘的,你是不想活了?” 谷瑛急切的道: “他們擄去了我的丈夫,老查,他們把我的丈夫當做人質,他們說過,只要三個月之內沒有人向衙門告發,沒有人去找他們麻煩,就把我丈夫送回來,要不然,他們會叫我去收屍 老查,那些人異常狠毒,他們做得到,他們決不是在唬我!” 查既白錯牙切齒: “算得好,算得真好!三個月?不必三個月,只要五十九天就夠了,知府衙門印信公文至多可積壓五十九天,兩個月內不見行文用印,即表示官印有失,那馮大人的紗帽落地不說,失印之罪就會要了他半條命!” 谷瑛惴然不安的道: “那 那該怎麼辦呢?” 咆哮一聲,查既白吼道: “怎麼辦?這要問你,是你出的繼漏,你闖的禍,你他娘就得給我一個交代,萬一那馮大人因此毀了前程,治了罪,姓谷的婆娘,你看我能不能摘下你的腦袋當球踢!” 驚惶與悔恨交集,又逼得谷瑛淚下如雨,她蒙著面龐,哭得好不傷心。 查既白惱火的道: “哭,哭,你就知道哭,哭能管個鳥用?要是能把那方官印哭回來,我他娘也陪你一起嚎上三天三夜!” 吸位著,谷瑛兩肩聳動,其聲悲慘,淚水溢自梧臉的指縫,把她的衣裙都淌濕了好大一片。 來回的踱著,查既白猛然站定,面對谷玻,他儘量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努力將腔調放得低柔: “好了,我的姑奶奶,你就幫幫忙,別再哭啦,來,我們來好好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出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一方面不損及你的老公,一方面也可解馮大人出困。” 連忙用衣袖擦抹眼淚,谷瑛雙眸中仍然淚光瑩瑩,她暗啞著聲音仍在抽噎: “不是我不幫你,老查……我丈夫的一條命還捏在他們手裡,我不能不顧他……” 查既白心中在咒罵,嘴巴裡卻益發的和氣了: “別急,別急,我們慢慢研議,慢慢計較 我說谷瑛,你可不可以先告訴我,到底官印是在什麼人手裡?” 搖搖頭,谷瑛沙沙的道: “我若告訴你,你馬上就會去強奪官印,而不論你是否奪得回來,他們已經把我丈夫殺害了……” 查既白道: “我想 說不定我也能救出你的老公……” 谷瑛淒然一笑: “這是一條人命,一條我丈夫的人命,老查,這不能只照你的想像,更不能在沒有把握的情形下做肯定。老查,你知道,人只有一條命……” 查既白憤怒的道: “我知道人只有一條命,也知道那是你老公的一條命,問題是你不告訴我挾持你老公那條命的都是哪些龜孫王八蛋,我既不明白是些什麼角兒,就無從在對方的實力上下判斷,你又叫我如何十成十的有把握?” 谷瑛幽幽的道: “他們很厲害,都是一群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的凶暴之徒!” “呸”的朝地下吐了口唾沫,查既白怪叫道: “可是嚇壞我了,谷玻!你當我老查又是哪一等人?我操他的大舅,你以為我是開善堂,施災帳的萬家生佛?我老查在宰人奪命,兩道上玩狠的辰光,你恐怕還窩在你娘懷裡數星星哩,而那乾子人熊又有什麼登天的能耐?他們凶殘橫暴,莫非我就大慈大悲? 你把心放寬了,谷瑛,一旦我老查和那些王八龜子賊卯上,你就知道姓查的半點不含糊!” 谷瑛仍然十分擔憂: “話是這樣說,但……老查,我不敢冒險……” 深深吸了口氣,查既白道: “好吧,我且答應你一件事 如果在你說出對方的根底之後,我若自忖沒有把握,就決不貿然動手,這樣你總可以寬懷了吧?” 沉默片刻,谷瑛低聲道: “我怕你說了不算 ” 查既白凜然的一笑: “谷瑛,在江湖上,我乾過許多殘酷的事,也做過許多狠辣的營生,我的名譽並不清亮,聲望也未見崇高,黑白兩道中,不少人恨我入骨,巴不能吃我的肉,剝我的皮,事實上,我也不敢自詡是塊好料,然則,生平只有一樁長處,那就是我言出必行,決不失信!” 谷瑛躊躇著,她似乎還在擔心什麼。 查既白耐住性子,沉聲道: “我允諾你的,就一定辦到,你該想想,一個好官的身家性命,包括在他轄治之下多少黎民的幸福?你再想想,我心中的負擔,情感道義上的負荷,此外,那些人又是如何來欺凌你,脅迫你,他們根本不把你當人看!” 激靈靈的一哆嚏,谷瑛的面頰顫動,額頭上凸起淡青的筋脈,她雙目如火,咬著牙,強聲迸自齒縫: “是的……他們根本不把我當人看……對一個人,怎能如此糟塌凌虐?” 查既白清晰有力的道: “你明白過來就好,現在,你何需再為他們掩遮?讓我們連手合力反擊他們,教訓他們,救出你的丈夫,奪回官印,也好叫你挺直脊樑,重新具有一個人應有的勇氣!” 一揚臉,谷玻毅然道: “老查,君子一言 ” 查既白接得又重又快: “快馬一鞭!” 谷瑛湊向前來,輕細的道: “‘未乾山’的‘天心潭’ ” 查既白的臉色奇異的變化了一下,他迅速連上: “‘血鶴八翼’!” 十分驚訝的看著查既白,谷玻道: “老查,你好像什麼事都知道,什麼人都認識。” 查既白籲了口氣: “這大半輩子江湖,你當是白跑的?” 微掠鬢髮,谷瑛笑中泛苦: “就是這些人,老查,你自量招惹得起嗎?” 查既白爽直的道: “要看是怎麼個‘招惹’法,不錯,‘血鶴八翼’也是道上極為扎手的角色,並不容易應付,但我老查這盞燈亦非省油,卯起來看,就知道誰的神通廣大了!” 谷瑛忐忑的道: “老查,這可開不得玩笑,你要一個弄砸,可憐我丈夫那條命就先完了 ” 查既白點頭道: “所以我已說過,要看看是怎麼個‘招惹’法了,若非你老公落在他們手中,令我們投鼠忌器,我老查大可以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的找上門去叫陣,眼下卻不能這麼做,得好生恩付個法子,必要般般顧到才好。” 谷瑛憂形幹色的道: “那‘血鶴八翼’四個人,我還只是見到其中一個,也就是那帶著人前來找我的一個,那人血紅的披風,血紅的衣袍,血紅的雙纓綢,直似一朵血雲,一團血霧。那人又高又瘦,兩眼如鷹,尖銳炯利的目光就像能透進人的心窩裡去,瞅你一眼,會叫你全身發涼……” 嘿嘿笑了,查既白道: “聽你這一說,約莫是到了九幽地府的閻羅殿啦!那也不過只是個毛人,一個和你我一樣血肉做的毛人罷了,就會有這麼個玄異法?瞅人一眼能叫人全身發涼?他也不真是閻王爺,何來這等勾魂攝魄的本事?我說谷玻,你也太少見識了!” 谷瑛蒼白著臉道: “老查,你是你,我是我,我沒有你這身好功夫,自也沒有你這樣的膽量……” 忽然,查既白岔開了話題: “對了!那‘血鶴八翼’可曾向你透露,為什麼他們要用這個法子去整馮大人?” 谷瑛道: “他們沒有說,但自他們偶爾的交談中,隱約洩漏了一點內情,好像他們對那馮子安懷有極深的仇恨,似乎是 他們之間十分親近的人曾被馮子安判了重罪,他們要藉此報復……” 查既白沉默下來,他定神疑注著天邊如絮的積雲,寬大的面龐上是那種深遂的平靜,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然而,足以令人體會的是,他現在所思考的,一定是一樁相關極大的事情。 望著查既白的側影,谷瑛心裡有著怔忡的感覺 像這樣一個人,一個穿著如此簡單,一個外表看去如此肥壯得近乎憨厚的人,居然就是黑白兩道上提起來人人頭痛,個個咬牙的瘟神,十方全吃,行行沾手,他總是從那半途上殺出來的程咬金!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查既白便是一只巨大的黃雀,一個黑吃黑的老祖宗。 谷瑛有點害怕了 她竟把自己和老公的未來,完全託付在這個人的手上! 不知過了多久,查既白才長長籲了口氣,他瞅著滿臉憂鬱之色的谷玻,閒閒的道: “有什麼地方不對,你好像心事重重?” 谷瑛略一遲疑,鼓起勇氣道: “老查,你可千萬不能誤了我丈夫的性命 ” 查既白沒有發火,他安詳的道: “誤不了。在沒有絕對把握之前,我不會貿然下手。” 谷瑛殷切的道: “你已經想到了周全的方法?” 查既白道: “我想到了好幾種可行的法子,但都不能算是‘周全’,因為這些法子尚未使用,它的後果便難預料,我要再加琢磨,或先行試探,才能決定如何進行。” 想了想,谷瑛道: “老查,我和你一起去 ” 查既白大搖其頭: “不行,有你跟著,非但幫不上忙,而且大礙手腳,我們約個時間地點見面,無論事情辦得如何,我都會趕來向你做個交代。” 谷瑛急道: “你別看我武功不行,盜扒之技,我卻是頂尖的好手,者查,或許你用得上我?” 查既白道: “用得上你的時候我自會找你,目前你尚派不上用場,我說谷瑛,這是玩命的事,更且牽連極廣,你別再磨蹭了,這裡你已經不能再住,換個隱密點的所在,千萬別叫對頭尋著,我可不希望把你的老公活著帶回來,卻發覺你已成了個死的!” 谷瑛咽了口唾沫,表情有些恐懼: “我……我會小心……” 望瞭望天色,查既白道: “我該走了,現在你心目中可已有了躲藏的地點?我想最多一個月,我們就能見面,萬一屆時我沒有來,你就打算守寡吧,可別怨我,因為若是到了那等光景,這人間世上也不會再有第二個老查啦!” 打了個寒碟,谷瑛的聲音有些顫抖起來: “不會的,老查,事情決不會糟到那樣……” 嘿嘿一笑,查既白道: “我比你更不希望糟到那樣,命可是我自己的呢!” 谷瑛趕忙道: “辰光也不早了,老查,吃過飯再走,我的烹任手藝還不算差,讓我做兩樣小菜,算是為你餞行。屋裡。屋里有一壇上好的老黃酒,順便也喝兩盅,提提神……” 查既白稍一猶豫,大笑點頭: “好,他娘的三杯通大道,眼下不吃,等一會還是要吃,也罷,就叨擾你了!” 谷瑛也跟著笑了起來,這一笑,查既白才覺得,面前這個娘們,在笑的時候居然還蠻好看哩。 ----------------- |
第02章 出計
“鶴字南貨”的大招牌隨風輕晃,在午後懶洋洋的陽光映照下,將招牌搖動的陰影投注於那寬闊平整的石階上,軒敞的大門裡,靠邊是一座厚實沉穩的紅木櫃檯,台面光磨淨亮,幾乎反照得出人臉來。 櫃檯後面,坐著一個與這鮮麗氣派頗不相稱的枯瘦仁兄。這位仁兄面色焦黃,蓄著稀稀疏疏的山羊鬍子,相貌狠瑣,無精打採,如果他不是坐在這爿大門大店的大櫃檯之後,任誰也看不出他還是個能管事的人物,一伸手,說不准有人就會打發賞錢,把他當成個聽差雜役消磨了。 店堂裡的縱深極廣。高大的貨架上分門別類排滿各形各式的貨物,有絲帛綢緞,有燕窩魚翅,有象牙犀角,金珠玉飾,脂粉香料之外,連幹裝的木耳蘑菇金針都一應俱全,林林總總,真是包羅萬象,似乎你要什麼,他就能拿得出什麼,這家店,可確實不小。 日影下,一個大塊頭昂首挺胸的走了進來 查既白換了一身寶藍薄綢的長衫,衣襟上還精繡著紫紅色的蝙蝠圖,頭頂員外帽,腳踏粉底鞋,看上去十足十的一位富商巨賈打扮,當然,他不曾拿著那根斑竹棍。 櫃檯後的仁兄原來是那種混混飩飩的神態,這一見查既白走了進來,不覺雙目突亮,精氣立湧,他趕緊站立起來,笑起了一臉皺紋: “這位爺,快往裡請,大熱的天,怎麼也不乘肩轎子來?” 說著,他一面炔步繞出櫃檯,一邊轉臉朝裡叱呼: “小張,先端椅子,擰條冷手中,再把用井水鎮著的酸梅湯舀上一大碗,趕點緊,別盡在那裡白日做閒夢……” 後頭貨架旁那個打著瞌睡的小夥子,差點從矮凳上跌坐下來,他揉著眼,一疊聲的回應著,三腳並做兩步的忙著張羅去了。 枯瘦仁兄趨前哈腰,笑嘻嘻的道: “大爺你可是要買點什麼?啊!小號貨色齊全,價格公道,包準不讓貴客吃虧,不是在下我誇口,我們‘同濟鎮’上,小號在南貨行中,可是頭一家老店哩……” 查既白先等椅子端來,坐定了,用涼手中把連臉帶脖子抹了個遍,再就著那細白瓷碗喝了一大口又冰又酸又甜的酸梅湯,然後,他才籲了口氣,道: “這天候,真叫熱。” 枯瘦仁兄雙手接過臟手中,一邊脅肩餡笑: “可不是,熱得都叫人骨酥筋軟,懶散乏力,任是什麼勁也提不起來啦,可虧得是大爺你的身底子好,這等熱天全抗得住,還有興頭出來逛店看貨,換了在下我呀,早就找個蔭涼處歇穩了……” “嗯”了一聲,查既白慢吞吞的道: “你這位是?” 那人忙道: “在下是本店的掌櫃,小姓卓,賤字文山……” 查既白點頭道: “原來是卓文山卓大掌櫃。” 卓文山陪笑道: “不敢,小號另有東家,在下只不過是端人家飯碗,受僱於此,說起來委實慚愧,啊,委實慚愧……” 查既白微合雙目,道: “已經不錯了!我也是做生意出身,知道其中艱苦,能夠混到櫃檯,獨當一爿店,即使另有東家,亦足見東家對你的信任與器重,有些人從小學買賣,熬了大半輩子,僅僅熬成個站台伙計的更不在少數,所以說,卓大掌櫃,你好歹是出頭啦……” 卓文山咧著嘴道: “好說,好說 這位爺,你老看起來,好像不是本地人吧?” 查既白道: “我在‘桐梁縣’做一點小生意,嗯,藥材批發,前幾天才往北邊走了七船貨,近日比較松閒了,打算到‘歸德集’去探望幾個親戚,經過這裡,這才想到不好空手去看人,順眼一瞧,貴寶號就在面前,正巧進來選幾樣東西送禮。” 那卓文山立時知道碰上“大主顧”了,他飛快的在心裡算計著,六條船的藥材,乖乖,可是六條船啊!就算是小舢板吧,也有上千多斤,何況看人家這氣派,絕對不會只是用小舢板運貨的角色,如果是那種雙桅大眼雞的帆船,這七船的貨物所值還得了! 乾咳一聲,這位掌櫃的益發貼緊了: “在下這雙老眼果然不花,你老只一進門,就透著那等殷實富戶的氣勢,小店得蒙惠臨關照,真是蓬革生輝,無上榮寵,要什麼,你老儘管挑揀,價碼品質,一定會使你老滿意……” 又喝了一口酸梅湯,查既白目光巡視,卻不由微微皺起了眉頭。 心頭一沉,卓文山趕忙道: “可是沒有你老中意的貨品?不要緊,你老想要些什麼,無妨說出來,店裡若是不齊,在下可著人往庫房去找,庫房要缺,也可以先從別的地方調藉……” 查既白揉著下巴,緩緩的道: “先說你店裡的鮑魚吧,個個和拇指差不多大小,一旦發開了就不夠鬆散,吃在嘴裡必然又柴又韌,稱不得是上品,要大如銅錢,才算勉強湊合,另外那些幹翅也顯得肉薄須枯,燉起來免不了膠輕味淡,失去原翅濃腴淳厚的風味,最好有那種‘南海黃’的魚翅,自用送人方為允當,再者,我想要十匹‘夾織銀絲緞’,你們這裡連半匹也沒有,又說到婦人家使的‘蘭花油’、‘寇丹汁’,蘭花要用嶺南紫棠溪邊特產的春前‘白玉蘭’花瓣研磨,再摻上等麝香油方為雋品,那種油製成後顏色形同琥珀,味道清幽芳遠,不像貴寶號陳列的這幾款,色雜不純,欠地道,至於‘弦丹汁’,原質該用風仙花的本色加入茸膠等十多味配料才能豔紅鮮麗,經久耐看,涂於尖尖十指上,避免斑斑剝脫,這一樁,貴店貨色所列又非高明……” 不待卓文山答話,他又搖搖手,往下說道: “只這裝盛香料的容器,你們也大欠講究,用檀木或烏心木的雕盒,已是極陋,普通該以金銀紋樓雕的金銀盒,配以琉璃嵌花的透明瓶罐亦算差強人意,要不用上等景德瓷的細瓶也叫馬馬虎虎,最好是拿白玉及翠玉來造容器,如果其間再能鑲上花式的寶石和珍珠,那才是搭配得當,美人妝前,便益增嬌豔了……” 用力拍手,卓文山贊不絕口: “高,高!端的是高!你老一點不錯,是真正的行家……” 查既白矜持的一笑道: “哪裡哪裡,不過是日常所用,久經體驗,方才揣摸到的些許心得罷了,算不了什麼……” 湊近了些,卓文山故作神秘的壓低嗓門道: “說真的,爺,我們這個鎮,雖也不算小,到底識貨的不多,身家豐厚的主兒更少,你老要的東西,全屬上貨極品,平素我們怎捨得擺出來糟蹋?不過呢,像這樣的貨色小店進得雖少,卻也大多具備,只不知你老需要……” 打斷了對方的話,查既白從容的道: “我要銅錢大小的鮑魚二十斤,‘南海翅’四十斤,‘夾織銀絲緞’十匹,‘蘭花油’五瓶。寇丹汁,五瓶,可是,‘蘭花油’與‘蔻丹汁’必須要我說的那種上品,另外裝盛的容器也要分做白玉及翠玉的兩款,如果有珠寶鑲嵌,就更巧妙,價錢我不計較,對了,設若貴寶號還有什麼新鮮玩意,或此地罕見的奇異物品,亦不妨拿出幾樣來讓我揀,只要東西值得。錢我不在乎……” 這哪裡是找親戚敘契闊,簡直就在打算替“鶴字南貨”另開分號了嘛!卓文山一面心裡算著價錢,合著利潤,一邊眉開眼笑的道: “你老放心,在下盡力去找,約莫也短缺不了什麼,就是裝香料物的容器得耗點功夫,有的恐怕要臨時配湊,你老另說的珍罕玩意,在下也會琢磨挑揀幾樣,呈給你老過目,其中或許有個一兩件能使你者勉強中意……” 站起身來,查既白順手將手中瓷碗遞給卓文山,邊道: “我姓白,住在鎮頭‘鴻泰客棧’,這些東西你合計什麼時候可以替我送過去?” 略一盤算,卓文山肯定的道: “最遲明天傍黑就能交齊,白爺,你知道那些翠玉雕摟的容器較費時間,在下務必要搭配得令白爺你滿意才好!只不知自爺是否能留到明晚的辰光?” 模樣有些猶豫,查既白終於像是十分勉強的點頭道: “好吧,再過去也只怕遇不到似你們這般規模齊全的店舖了,本來我是打算明午啟程的,不妨就再等一天!” 連連拱手,卓文山興奮的道: “多謝關照,白爺,多謝關照!你老放一千個心,在下必定把貨色辦得周全,好叫白爺不冤等這一天!” 查既白伸手入懷,摸出一張銀票,隨隨便便往卓文山身旁的櫃檯一放,輕描淡寫的道: “這是一張兩千兩銀子的莊票,算是訂金,其他的等你把東西送來,再一齊算帳。” 卓文山忙道: “不用不用,白爺你何需如此慎重?只消白爺你一句話,這樁生意還怕跑了?白爺,且請把票子帶回,一切待送貨之後再說 ” 查既白頭也不回的邁步就走: “做生意有規矩,掌櫃的,咱們誰也別破了格。” 一直把‘財神爺’送出了大門,卓文山才急匆匆的奔了回來,伸手拾起台面上的銀票,一面快步朝裡屋趕,他那滿頭大汗,不知是天氣熱出來的,還是心頭樂得發燥。 兩匹馬拉著的一輪烏篷車,早就停妥在“鴻泰客棧”的大門側,車上,卻沒有馭者。 黃昏的辰光了。 二樓的一間上房裡,查既白已換回他往常的打扮,斑竹棍斜擱桌面,棍旁還有一只青布包袱,模樣是隨時準備開路的架勢。 他點起燈來,然後把身子坐進那張大竹椅裡,默默閉目養神。 沒有過多久,門上輕輕響起幾下叩擊聲,是慣常過來恃候的那個店小二的嗓調: “客官,客官,鎮上‘鶴字南貨’的卓大掌櫃前來拜見你老啦……” 查既白沉聲道: “請。” 門開處,卓文山卻並不先進,他朝旁邊一側身,哈腰肅手,讓另一個錦衣繡服的青年領頭跨入房中,這時,卓文山才帶著三個壯漢連摃著的東西一起進屋。 查既白即自椅上起身,呵呵笑道: “卓大掌櫃倒挺守時,我可真等得不耐煩了。” 搶前一步,卓文山脅肩咧嘴的一指那錦衣青年,道: “白爺,且先容在下替你老引見小號的小東家 霍芹生霍二少爺……” 拱著手,查既白笑道: “不敢當,這麼點小生意,竟驚勞霍少東在駕,實在不好意思。” 霍芹生一面還禮,一面上下打量著查既白,模樣似乎透著幾分疑惑 像面前這副德性的人,竟會是個如此大手筆的闊客? 卓文山在旁道: “二少,這一位,就是在下向你稟告過的那位白爺,人家不但是做買賣的,對於鑑物識貨,更為在行,尤其乾脆爽快,這大一筆生意,人家就是半個子兒也不還價……” 微微點頭,霍芹生道: “這位白爺,倒是十分儉樸無華……” 怔了一怔,卓文山不明所以的望了過去,這才看清楚昨天尚衣帽鮮麗的“白大爺” 眼下居然成了這麼一副近似苦力般的打扮,也禁不住脫口道: “白爺,你老這是怎麼回事?” “你二位大約是指我這身穿著?其實毫不足奇,行旅在外,還是簡單平實得好,鮮衣怒馬,大過招搖惹眼,我不想找麻煩,生枝節,又何在乎別人因此低看了我?” 霍芹生第一次露出笑容,他連連點頭道: “當然當然,倒是我們過於世俗,以衣帽相人了,得罪得罪!” 查既白道: “少東言重,生意往來,慎重要緊,自以小心為上,如果人可以假充,銀子卻充假不了。二位與我打成交道,包管皆大歡喜!” 卓文山連聲道: “這個當然,這個當然,還是白爺你世故深,知輕重,一席教言,使我們主從領悟不少……” 說著,他立即交代那三名壯漢過來,將一幹物品貨色逐件打開,邊仔細點數,邊向查既白詳加解說,未了,他在揮退隨人之後,才把另一只檀木雕花的小木箱搬到桌上啟開 搖晃的燈光映照著木箱內並排的五只白玉嵌珠粉盒,五只翡翠鑲以紅寶石的細頭小瓶,晶瑩燦麗的光華便閃炫成那等瑰異的芒彩,反映得人的眸瞳都是這般繽紛明亮了。 望著查既白,卓文山的面孔上是一種既得意,又期待的神色,查既白沒有令他失望,立刻雙目閃亮,贊不絕口: “好,好極了!東西的款式好,質料地道,鑲工亦佳,的是上品,更難得的是只在這短短一日的工夫,便搭配得如此齊全,好,卓大掌櫃,真是辛苦你了!” 卓文山那股子舒但受用,直使他全身的筋骨鬆軟,毛孔張放,像一下子輕快了好幾斤,他笑得見牙不見眼,呵呵的大開著嘴巴: “過譽了!白爺你太也過譽了 其他東西,白爺已經過目,想亦差堪滿意?” 查既白頷首道: “都不錯。我一概收下。” 卓文山直搓著兩手笑: “那麼,白爺,就算成交?” 不待查既白回話,一側的霍芹生忽然插口道: “且慢!” 查既白淡淡的道: “二少東尚有什麼高見?” 霍芹生一曬道: “這些物品,白爺認為都還不差吧?” 查既白道: “當然不差。” 霍芹生慢條斯理的道: “這些物品不錯,還差強人意,但我卻有另一樣東西,比白爺你眼前所見,不知高明實用上若干,我敢說白爺看了一定喜歡,這樣東西,正如白爺所言,乃是此地一向罕見的珍異玩意,就算南邊產地也少之又少,遇上白爺這等慷慨豪邁又識貨的主顧,我才願意忍痛割愛,換了別人,哪怕出再高的代價,我還不一定捨得哩……” 查既白瞇起雙眼道: “哦!倒不知是什等樣的稀罕玩意?尚請少東明示……” 於是,霍芹生向卓文山點了點頭,後者從懷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只匣子來,水晶的匣子,玲攏剔透,瑩潔明淨,自匣子外就能看見內只鋪墊著一層厚厚的藍絨,絨面上是一朵花,一朵五瓣金黃、蕊若蓬珠聚般的奇花,而花梗卻如一柄小巧透明的如意 瓣頁閃泛著栩栩的金黃,珠蕊宛似亮爍流燦,連帶那如意狀的花柄仿佛也在微微跳動,這朵形色詭異的花,幾乎就像是活的。 查既白雙目凝注,半晌,才喃喃的道: “‘如意本草’……天地靈秀,居然果真孕有如此奇卉……” 霍芹生贊許的道: “好眼力,好見識,的是行家!” 取過水晶匣子仔細檢視,查既白頷首道: “不錯,的確是‘如意本草’,傳聞中,此物對於止血療傷,續氣固無具有奇效,只要人的心跳不停,幾乎皆可藉而保命,設若果真效驗如此,則不啻人間至寶,回生仙丹,二少東竟然捨得出讓,亦稱豁達透解了。” 霍芹生微笑道: “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若是壽限真個到了,這勺日意本草,是否確能延命回生,誰也不敢斷言,再說我們生意人講究的是將本求利,白放著這麼一味奇藥,還不如以之換筆現錢的好,白爺你是做藥材生意的,正是內行,取來給白爺你過目,算是找對主兒啦……” 查既白道: “二少東要賣個什麼價錢?” 伸出左手,五指叉開,霍芹生道: “這個數。” 查既白緩緩的道: “想不會是五千兩?” 霍芹生道: “當然,五萬兩,其餘貨品,我們就便宜賣給白爺,只收你七千兩銀子,一共是五萬七千兩,莊票亦可十足抵付。” 查既白踱了兩步,順手將門掩緊,他轉回身來,味啼一笑: “我都要了。” 一翹大拇指,霍芹生道: “卓掌櫃說白爺你談生意乾脆利落,一點不拖泥帶水,眼下見了,果然不差。像白爺你這樣的好主顧,如今挑著燈籠都難找!” 卓文山也陪笑奉承: “二少爺,我可沒有看錯人吧?白爺那等氣勢風範,要裝也裝不來,只一打眼,我就知道是貴客上門,要做一筆大買賣啦!……” 這時,查既白已挽起桌上包袱,手握斑竹棍,寬闊的儉龐紅光隱泛一一是一種人們在大有斬獲後的好氣色,他精神十分愉快的道: “行了,二少東,我們走吧!” 霍芹生迷惑的道: “白爺,你不是在此處付錢麼?” 搖搖頭,查既白道: “不是在此處付錢,事實上,我根本不打算付錢。” 退後一步,霍芹生又驚又怒的道: “這是開什麼玩笑?” 查既白笑容可掬的道: “沒有人和你開玩笑,我想我已經說得夠明白了 東西我全收下,但我絕對不會付錢,非僅東西要免費攜走,二少東你的尊體還得借用幾天……” 霍芹生做夢也想不到事情會有這等出乎意料的轉變,一時之間,他竟氣急得愣在當場! 亦已臉色大變的卓文山哆嚏的指著查既白,舌頭不聽指揮的卷繞著: “你……你是想打劫?你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這爿店又是誰開的?只要你敢打半點歪主意,就別想活著離開!” 查既白笑吟吟的道: “此地是‘同濟鎮’,鎮後那座延綿的山叫做‘未乾山’,山頂上有個‘天心潭’,潭邊住著‘血鶴八翼’,貴寶號就是,血鶴八翼,的生意,而這位二少東,就正是八翼之首霍達的二公子 另外,我還知道霍達的大少爺霍艾生在一年之前因為犯了姦殺案被‘安義府’審判正法,怎麼樣?卓大掌櫃,我可是打聽得一清二楚吧?” 霍芹生面頰透青,唇角在不住的抽搐,他沙著嗓門道: “你是誰?你到底想做什麼?你與我們霍家又有什麼過節?” 查既白安閒的道: “很快你就會知道我是誰了,二少東,我們恐怕還有一陣子的辰光盤桓,你想知道的事,我將十分詳盡的向你娓娓道來 ” 斑竹棍閃動如一抹赤練蛇的影子,只那麼使燈光微晃,正悄然溜到門邊的卓文山已猛一個旋轉跌倒於地,嘴巴還大張著,叫喊聲卻透不過喉管了。 連瞄也不瞄一眼,查既白若無其事的道: “讓卓大掌櫃暫時休息一下,二少東,我們先走吧。” “喀嚓”咬牙,霍芹生飛起一腳踢向查既白下陰,同時舉起桌上罩燈,兜頭砸落! 斑竹棍搶在腳與燈的來勢之前,倏然挺撐,霍芹生驟覺全身癱軟,一屁股坐下 手上的罩燈便恁般順當的被查既白輕輕接過。 置燈於桌,查既白嘆息著道: “‘血鶴八翼’具有一身了得的功夫,看情形你這孩子卻一點未獲真傳,這樣也好,省去我不少麻煩……” 霍芹生已被方才一棍點中了啞穴及軟麻穴,他倚坐在地,既不能發聲,又無法出力,從瞪突著一對眼珠,臉色更是青裡透紫! 把房裡的東西一一整理妥當,查既白尤其十分珍惜的將那只放有“如意本草”的水晶匣子塞入懷中,他搓著手環顧四周,自覺滿意的自語著: “玩意可真是不少,好在我早雇妥了車子,要不然,光是搬運也得耗費上大把力氣,這年頭,幹哪一行都不簡單……” 來到霍芹生身前,查既白笑道: “咱們得上道啦!我說二少東,路上或許不太舒服,但你好歹得忍著,不需多久就到地頭。你呢,少替我捅漏子,我包管也不會給你生活吃,否則,恐怕我們彼此便都快樂不起來啦……” 不待霍芹生有什麼暗示,查既自己將他橫肩摃起 就如同另一肩上摃著的天包錦緞,那等靈巧的越窗而出。 ----------------- |
第03章 交易
在抵達這幢紅磚小樓之前,霍芹生一路上表現得非常固執,他拒絕飲食,也不開口說話,因此,這兩日一夜的行程,已把他折磨得十分委頓惟淬。 小樓建築在一座木橋的旁邊,離著橋那頭的村子至少也有半裡路,小樓的外觀已顯得陳;日而古老,但看上去仍還相當堅牢,這裡似乎極少有人居住,樓房四周荒草蔓延,雜樹叢生,襯著小樓那種殘褪的暗紅,便透出幾分淒涼的味道了。 當查既白把霍芹生帶進門內的時候,霍芹生才發覺小樓裡外的景象乃是大不相同的,屋裡竟收拾得異常乾淨整潔,窗明幾亮,夠得上是纖塵不染,陳設雖然簡單,卻搭配對稱,令人有一一種頗為安適舒暢的感覺,要不是現下他的境況困窘,只怕就會出口讚美幾聲了。 先將霍芹生安置坐下,查既白又自屋角那具精巧的竹櫃之內取出茶壺茶杯及兩條手中,分別在杯中斟滿了茶,再用手中拭抹頭面。 茶還是熱的,冒著輕氫,手中卻是冰涼的,仿佛剛用冷冽的井水浸鎮過! 一屁股坐進那只碩大的圈椅中,查既白滿足的呼了口氣: “總算到達地頭了。這雖不是我的家,卻多少有幾分家的氣氛,感覺還過得去吧?” 霍芹生僵著一張瘦臉沒有吭聲,這一路顛簸,使他遭受了不少活罪,模樣兒就益發枯槁憔悴,形銷骨立的不中瞧了。 端起茶杯來,查既白用右手拇指與食指輕拈杯蓋,撥去浮在茶面上的幾絲梗葉,又喉唇細吹,這才嚼下一口熱茶,他眯著眼連連點頭: “不錯,那小子這次沒給我亂出點子,還是泡的‘紅袍鐵觀音’……” 瞅著對方一笑,他又道: “我說二少東,這一路上來你也憋得差不多了吧?你怎麼這樣想不開?如此糟蹋自己,對我固無損失,對你老爹只怕卻不甚合宜,他可僅有你這麼一個寶貝兒子啦……” 霍芹生唇角抽動了幾次,終於聲調暗啞的開了口: “你到底是誰?你果真姓白?” 查既白放下茶杯,和顏悅色的道: “很好,你已經願意說話了,希望你一直能保持這種妥協的態度,我敢保證彼此之間一定相處融洽,合作愉快……” 哼了哼,霍芹生冷冷的道: “你倒是一廂情願,我憑什麼與你合作?” 查既白笑道: “老實說,只要你吃飽睡足,乖乖窩在此地別出岔錯就算是合作了。其他的事不需你費神。我和你的令尊自有安排。” 身子震了一下,霍芹生大聲道: “你想做什麼?你待對我爹怎樣?我告訴你,我們霍家可不是好吃的,你這眼瞎心迷的潑皮強盜!你現在已經難以脫身自救,居然還想得寸進尺?真個不知死活,自不量力!” 查既白和氣的道: “稍安毋躁,二少東,稍安毋躁。沒有三分三,還敢上梁山?所謂善者不來,來者便不善。二少東,我若是自忖抗不過‘天心潭’你們那一夥熊人,我豈會找這樁麻煩? 當然我是有幾成勝算的把握,才敢虎口抨須,二少東,你就平心靜氣,等著我和你老爹辦完這場交涉吧。” 咬咬牙,霍芹生憤怒的道: “他們不會放過你的,決不會!” 查既白頷首道: “這一點我完全同意。他們要是放得過我,那才是怪事哩。” 瞪著查既白好一陣,霍芹生似乎開始沮喪,他和誰賭氣般端起茶杯,猛力吸飲,又重重把茶杯擱回桌上。 查既白恍同未見,態度安詳的說: “二少東,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誰麼?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姓查,調查、探查的查,叫查既白,也就是說,天下諸事,我一查就明白,一明白之後就少不得我的一份,不過算起來我還是很清白,因為我本來就一清二白……” 霍芹生呼吸突然急促,他的聲音從齒縫中迸出: “查既白……吃盡十方的瘟神!” 查既白道: “傳言虛妄,未可盡信,我還沒有那樣惡劣。” 霍芹生氣喘吁吁的問: “你為什麼擄我來此?我家與你又有何恨何仇?” 查既白道: “和我?我與你們無怨無仇,只是你令尊做了一樁驢事,大大的牽扯上我,這樣一來,我就不能不略加冒犯,稍微開罪了。” 霍芹生怒道: “你說!” 又吸了口茶,查既白不急不緩的道: “半個多月前,你爹唆使一個妙手神偷,把‘安義府’的大印盜走了,這件事,想你不會不知道吧?” 沉默片刻,霍芹生才生硬的道: “此事與你又有何干?” 嘆了口氣,查既白道: “關係可大了!那‘安義府’馮子安馮大人,和我私誼甚篤,這猶不說,他還救過我這條老命,你們如此整他,等於是毀他前程,砸他飯碗,更有將其入罪的可能,他托我為他設法,二少東,你說我能推委麼?” 霍芹生雙目赤紅如火,咬牙切齒: “那個**!他在一年之前妄用權勢,冤殺了我的兄長,這是血海深仇,我霍家豈能就此忍氣吞聲,棄置這等深仇於不顧?毀他前程罷其官職只是第一步,接著便要他身首異處,剜他的心肝五臟來生祭我兄!” 笑了笑,查既白搖頭道: “親情斷喪固屬可悲,卻也不能因此而混淆黑白,抹煞事實公理,二少東,恕我不客氣的說,令兄之死,是罪有應得,這個知府如果換成我做,也一樣無法替令兄開脫!” 霍芹生嘶啞的吼叫: “你們是一丘之貉,狼狽為好,都是殺人兇手!” 查既白平靜的道: “我們不是,二少東,令兄才是殺人兇手,而且,更乃先好後殺!” 霍芹生咆哮道: “那是他們有意誣陷他!完全是欲加之罪!” 查既白道: “事實俱在,鐵案如山,卻由不得你偏袒強辯。再說,馮大人是個公正清廉的好官,他與你家素無怨隙,犯得著來誣陷令兄?” 臉色青紫,脖子上一條大筋也在鼓動,霍芹生激昂的叫道: “我不和你講這些歪理,我們只曉得結果是我哥哥死了,誰害死了他,誰就要承當一切責任,馮子安那贓官定下我哥哥的死罪,他就必須拿命來抵!” 查既白道: “那麼,被你兄長先好而後殺的那個可憐賣花少女,她的命又該如何演算法?” 狂笑如曝,霍芹生口沫四噴: “賣花的少女?一條恁般卑賤的性命即使殞滅,就有如死掉一只狗,一頭豬,對任何人都不會有影響,她豈能與我兄長的生死相提並論?霍艾生是霍家的大少爺,是‘血鶴八翼’的子弟,他的命不知超過那賤女人的命多少價值,尊卑之間如此懸殊,查既白,你說這該如何演算法?” 查既白表情古怪的一笑道: “要不是我現在的修養功夫到了這等火候,就憑你方才的一派胡言,二少東,你的滿嘴尊牙便早飛濺四處了,其實扯這些閒話已毫無意義,因為令兄的尊貴生命是否能與那卑賤的賣花少女相提並論,早就有了答案,答案是那女人死了,令兄的腦袋亦早離了原位,這樣的結果,已足夠平息你我的爭執啦。” 霍芹生深深吸了口氣,他在盡力抑制自己: “不錯,我哥哥死了,但馮子安那**也絕對活不長!” 查既白不覺暗自皺眉,看來情形並不如他原先預料的那麼單純,“血鶴八翼”的目的非只是欲陷迫馮子安丟官而已,他們對馮子安積怨已深,似乎是勢必去之而後快了! 就算把官印奪回去,往後又要怎麼辦呢?“血鶴八翼”本身的威脅固不消說,他們所能運用的力量,拉攏的關係更難估算,以馮子安一個文弱的書生官兒,又如何去加以防範?查既白本人總不能日以繼夜,像魂不離竅一樣的守著他呀! 忽然,霍芹生冷冷笑了: “姓查的,大概你已多少體悟了些什麼,你救不了那**,縱使你能一時一日袒護他,也無法終生不離其左右!” 一揚臉,他又放低了聲音: “要除去那**,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只要他一背身,一轉臉,甚至剛從茅房出來,都可以在瞬間取他性命,而且,看起來一定像是意外,查既白,姓馮的**防不了,同樣你也不勝其防!” 舔舔嘴唇,查既白道: “所以?” 霍芹生道: “所以你現在抽身還來得及!” 查既白忽道: “如果你們一開始就是打算要馮大人的命,為什麼不早殺了他,偏偏耗費如許功夫,繞了這麼大個彎?而到頭來目的還是相同……” 霍芹生面孔上露出一抹陰詭狠毒的笑容 他像是突兀間深沉了不少: “姓查的,我們沒有那麼傻,殺害一個朝廷命官 不論是以哪一種方式行事,其結果都會牽連極廣,造成軒然大波,甚至使我們遭受損失,但如狙擊一個丟失印信,因而獲罪解籍的囚官,情形就會大不一樣,我們要先弄掉他的紗帽,再取他老命!” 查既白道: “設若你們弄不掉他的官位又待如何?” 霍芹生惡狠狠的道: “那我們就只有不顧一切,無論他在位與否,都先下手做掉他!” “哦”了一聲,查既白道: “說來說去,你們已是‘豬八戒吃秤銘,鐵了心’啦。無論在何等情況下,你們都不會放過馮大人一命了?” 霍芹生肯定的道: “這是絕對的。” 查既白微笑道: “好吧,既然如此,我的計劃也只有被迫加以修改了。” 霍芹生疑惑的道: “什麼意思?” 查既白道: “本來,我是打算用你來交換馮大人的官印以及谷瑛的丈夫,但聽你這一說,卻是不大妥當,一朝雙方交割完事,你老爹回頭仍找馮大人下手,甚至現在已遣人前往逞凶,則我空忙一場,不僅沒給馮大人幫上忙,更且提早送了他的終,如此一搞,我姓查的將來還能混麼?所以眼下我原訂的計劃得修改修改。” 霍芹生呆了半晌,才又怒又急的道: “你,你要如何修改?” 查既白神秘的一笑道: “天機不可洩漏,說與你聽了去,萬一傳入你老爹耳中,卻是大大的有礙。” 霍芹生瞪著眼道: “不管你打的什麼鬼主意,你都不可能得逞,沒有人救得了馮子安,姓查的,即使你也一樣!” 查既白道: “不妨試試,二少東,不妨試試。” 霍芹生又緊緊的閉上嘴巴,不再說話,他的眼睛定定的望著面前桌上的茶杯,臉上神色是=片陰沉僵木。 當然,查既白知道這位二少東目前根本不是在看那茶杯,他的腦子裡必然在想著什麼極關重要的事情 比如說,如何逃走,用什麼法子與他父親聯絡等等,而查既白並不擔心,他自己有數,霍芹生不論在盤算哪一樁,只要他不同意,便極少有成功的機會。 紅磚小樓前面,那座木橋上,查既白憑欄俯望著下面的悠悠流水,流水清澄亮麗,正反映著天際的一抹晚霞,金紅色的光波猻郝閃動,便那麼滯灑的東去了。 暮氣浮沉於野郊周遭,已是黃昏。 沒有讓查既白等待很久,他就聽到了一陣急驟的蹄聲遙遙傳來,五匹駿騎揚起漫天的塵頭,迅速往這邊移近,前四匹赤馬上的騎士,在西天殘暉的的浴照下,飛拂著猩紅的披風,飄揚著同色的頭巾,猛然一見,宛如來自夕陽中的赤甲武士,帶著恁般神勇峻厲的意味,以至令後面緊隨著的那乘馬兒,便顯得非常卑弱渺小了。 查既白目迎來騎,心中在想: “血鶴八翼”的聲勢不弱,果然有著一種蘊潛於內部溢於形外的威烈氣概! 不錯,只有真正的武士,真正的殺手,才具有這類尖銳凌猛的形態,往往僅在一個動作,一個表情間,已令人感受到那等懾心奪魄的力量。 來騎近了,奔速放緩,終於在橋頭前慢慢停了下來。 查既白衝著對方一抱拳,笑呵呵的道: “路上辛苦了,各位,我是查既白 ” 那匹為首的赤毛駿馬上,坐著一個虎目獅鼻,黑髯如戟的威武人物,他靜靜的望著查既白,好一陣子,才低沉的出聲: “老查,我們是初次見面,如果你不先做聲明,我幾乎難以相信你就是查既白!” 查既白不解的道: “此話怎說?” 那人淡淡的道: “你根本不像一個江湖上如此赫赫有名的角色,一個車把式或者市井屠夫之流,才更適合於你的貌像!” 查既白打著哈哈道: “慚愧慚愧,父母生我便是這麼一副德性,自己看看也不順眼,無奈的是我卻絲毫做不得主,也改易不得,只有認了,然則我倒不知道幹什麼還需長得像什麼,莫不成老婆偷人養漢的主兒,就定規要生成個王八樣?” 另一乘馬上的紅衫人暮然低叱一聲,清灌的面孔上如罩嚴霜: “查既白,你和我們說話最好檢點些,污言穢語,也不怕辱沒了你自家的身份!” 查既白不溫不火的道: “承蒙高抬,其實我有屁的個身份?每每弄點人家的殘羹剩飯,分些許油水解饞療肌,就和個叫花子差不多遠,若是比得上列位,早也鮮衣怒馬,人五人六的擺弄起來啦!” 面目清灌冷肅的紅衣人聞言之下神色勃變,為首的虯髯人物卻搖了搖頭,目光望向橋那邊的紅磚小樓: “老查,我兒子可是被你擄劫在那棟磚樓中?” 查既白點頭道: “正是那裡,霍達。” 臉上的表情陰沉下來,霍達道: “你要用馮子安的官印來與我們交換?” 查既白道: “不止一方官印,還有‘巧手三娘’谷瑛的老公湯彪 我想我已在派人送給你的信柬上說得非常明白了。” 霍達冷硬的道: “你有沒有傷害我的兒子?” 查既白笑道: “放心,包管二少東毫髮無損,我知道他是你僅存的一個活寶貝,是你霍家傳宗接代的唯一依恃,傷了他,咱們還有交易做麼?” 眼皮急速抖動著,但霍達強行壓制住了衝心的怒氣,他鎮定的道: “不要耍嘴皮子,老查,即使對你,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現在,你先把我的兒子交出來,如果他確然毫髮無損,我會把馮子安的官印交還給你!” 查既白道: “這樣不妥,你們萬一在見到令少君之後使蠻硬搶,那我不就吃了大虧?” 霍達溫道: “老查,你不相信我們?” 摸著肥厚的下巴,查既白和泰的道: “不是信與不信的問題,而是實際上應有的顧慮,你我處於對立之勢,各索所需之外又不欲對方得其所需,列位人強馬壯,我只得孤家一個,若是列位逞強硬奪,我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豈不明擺明要栽斤鬥?” 面孔清灌的紅衣人冷冷的道: “那麼,你又有什麼高明的法子?” 衝著這位“血鶴八翼”的二爺,查既白笑吟吟的道: “我當然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計較,常不悔,你是八翼中的智囊,該會同意我這絕對公平牢靠的方法。” 常不悔毫無表情的道: “說來聽聽。” 查既白道: “是這樣子,列位先把馮大人的官印與湯彪交出來,然後,在各位監視之下,我再將霍達的二少君隱匿之所相告,你們派人前去找著了他,便打個訊號,我與湯彪接著就上路 ” 霍達搖頭道: “假如你是弄鬼,我們業已把人和印信交出,豈非上了你的大當!” 查既白道: “霍達,你也未免大小看自己,我眼下只有獨自一人,列位卻是五個,在你們恁多人手圍持之中,還怕我飛上天去?難道說,名滿武林的‘血鶴八翼’竟連對付一個老查的信心都沒有?” 那顴渭,高聳尖鼻薄唇的紅衣人搭上腔道: “姓查的,漫說‘血鶴八翼’兄弟四人,只我陶釬一個,你就未必能討了好去!” 哈哈大笑,查既白道: “這不結了、你們既明白我不敢搞花樣,又有什麼好含糊的?” 霍達轉首望他的麼弟 那當初前往誘迫谷瑛,被谷瑛形容為一朵血雲、一團血霧,雙目炯利如鷹的人物,這時,如鷹的雙目深深盯注著查既白,查既白也滿面堆笑的向他點了點頭到:意。 好一陣子,這位八翼中的老么才陰沉的道: “我看不出姓查的能夠施展什麼詭計,但是,我卻覺得不太妥當,大哥,似乎哪裡不大對勁。” 查既白嘆了口氣,道: “英武睿智如南去風者,居然也講出這種空洞可笑的話來、實在令人不敢恭維,各位都明白目前的力量我不堪與鬥,又知道我處此劣勢,無可施展其他伎倆,卻仍這般遲疑顧忌,‘血鶴八翼’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畏首畏尾,優柔寡斷起來?” 南去風生冷的道: “少來這套激將法,姓查的。” 查既白面對霍達: “我說霍老大,我們既要打這個交道,就不必再磨蹭了。你要明白,兒子可是你的,萬一事情談不攏,我個人拼死拼活是一回事,你又找哪個孝子賢孫去替霍家傳宗接代?” 霍達怒道: “姓查的,我兒子若稍有差池,你這條命也絕對活不長,不但你,谷瑛、湯彪兩個人一樣都得為我兒子墊底!” 查既白道: “我們可以不把情勢弄成那麼糟,對不?” 忽然,八翼中的老二常不悔將視線從紅磚小樓那邊收回,語聲有些晦澀的道: “沒找著,大哥。” 面孔扭曲了一下,霍達有些控制不住的咆哮起來: “查既白,你這個又好又滑的者刁狡,老狐狸,我兒子不在那幢破樓裡,你到底把他藏在什麼地方?” 查既白回頭望向紅磚小樓,正好來得及看到有幾條人影匆匆隱沒在雜草深處,他不禁嘿嘿笑了: “霍達,這種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把戲,也算是做交易,開談判?你居然還有臉罵我老刁狡,老狐狸!娘的個皮,你們才是又好又滑,黑心黑肝、妄想大小通吃,裡外全抓,你們當我姓查的是哪一等貨色?就這麼容易上當入毅?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古人說的話半點不錯,幸而我查某預先留了一手,否則,這陣子怕不叫你們生吹活吞個舅子啦?” 霍達的臉上是一陣青,一陣白,又氣又窘,弄得老半天答不上話來,常不悔輕咳一聲,卻像若無其事: “看樣子,我們是低估你了,老查。” 查既白重重的道: “和列位談這種買賣,我算是他娘的寒了心,就此拉倒,姓霍的兒子也不用要了,我老查便在此地與你們決一生死,是好是歹,大夥全下水!” 霍達大叫: “且慢!” 查既白端起架勢,頗為不炔的道: “事情業已到了這步田地,還有什麼好說的?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再要和你們粘纏下去,我老查只怕叫你們坑死了尚不知道是怎麼死的,這等傻瓜,姓查的不幹!” 一咬牙,霍達道: “也罷,便依你所言!” 哼了哼,查既白半點不起勁的道: “別又出歪點子!” 南去風緩緩下馬,走前幾步,陰著一張臉道: “這句話,原該我們向你說,姓查的,如果我們照你的意思做了,你稍有絲毫詛訛之處,我可以保證你將會死得非常痛苦,我們要一片一片的削你,一絲一絲的剝你。” 查既白翻動著眼珠子道: “我不受恫嚇,只要你們守信,我就一定守信!” 南去風向他大哥道: “現在別無良策,也只有照他所說的做了。” 霍達轉頭招呼: “英廣才,叫他們把東西和人都解上來!” 第五匹黑馬上,叫英廣才的彪形大漢宏暗一聲,拋鐐落地,用雙手合攏在嘴前,對著數百步外的那片榆樹林子,連續發出長串的“幄”“幄”怪聲來…… ----------------- |
第04章 水遁
當那種怪異的聲音甫在空氣中激盪傳揚,林子里已出現了四條大漢,他們還簇擁著另一個瘦小的身影,幾乎是連推帶拉的將那位仁兄帶到了跟前。 查既白也不由不佩服“血鶴八翼”的辦事經驗夠得上老到狠辣,進退有據,顯然他們是分做好幾撥人手掩過來的,正面由八翼為主,騎著高頭大馬堂而皇之的前來談判,其他的人則徒步疾走,悄無聲息的分抄紅磚小樓及掩隱入林,或可先下手攫奪霍芹生回去,或可保住此遭交易的本鋇 官印與湯彪,從哪一方面說,都算顧慮周全了,敲得響就大大佔了便宜,敲不響,至少還立於不敗之地,八翼手段,果然不差。 然而,查既白的手段是否就會遜上一籌呢, 那位瘦小的仁兄可真是又幹又瘦,個頭大概至多三尺掛零,細胳膊細腿,一張面孔黑扁扁的,卻叢生著雜亂的絡腮鬍子,如此一來,臉孔的面積就越發小了,看上去猶帶著幾分髒兮兮的味道,令人不甚容易興起好感。 霍達正眼也不看這人,泛著那等厭惡的表情道: “這就是你要的人,老查。” 端詳著對方,查既白道: “嘔,你是湯彪?” 鬍子繞雜的面孔上充滿了惶驚迷惑的神態,那人畏縮的道: “是……我是湯彪……” 腦海裡浮現出谷瑛的模樣形韻來,查既白暗暗嘆了口氣,這不是正好合那一比麼,鮮花插在牛糞上!谷瑛雖說算不上一朵什麼樣嬌豔的花兒,湯彪卻直如一堆如假包換的牛糞。紅線牽人豈是這麼個牽法的!那月老的玩笑也未免開得有點離譜啦! 搖搖頭,他接著道: “谷瑛可是你的老婆?” 呆了一呆,湯彪才恍悟了什麼似的連連點頭: “是,她是我的老婆……” 查既白淡淡的道: “谷瑛要我問你,她肚臍眼邊那塊疤是怎麼留下的?” 湯彪瞪直了眼,好半天才期期艾艾的道: “肚臍邊上的一塊疤?我……我怎麼不知道她的肚臍眼旁邊還有塊疤?我只記得那婆娘的肚臍眼邊有顆小指頭大的紅痞……” “嗯”了一聲,查既白又道: “你婆娘每天早晨起來梳洗之後,第一樁事是做什麼?” 湯彪居然咧嘴笑了,相當高興的道: “先向祖師爺的神位上香,一祝夫妻長久,二祈身體健朗,三禱財源茂盛如河江……” 查既白滿意的道: “不錯,你是湯彪,谷瑛的老公。” 一側,常不悔冷冷的道: “姓查的,你犯不著敲這套‘過門’,我就不信谷玻在你來之前,未曾將她老公湯彪的模樣向你敘說清楚!” 查既白感餵的道: “說是說得夠清楚了,只是我一見這位湯仁兄,他那尊容之不堪領教,使我頗生疑竇,認為有重新查證之必要。另外列位的手法詭異,變化多端,我也不得不再加小心,謹慎點總錯不了,這人世間上,有些事情連一漏子也出不得的……” 這時,湯彪躡懦著開口問: “老兄你……你可是來接我回家團聚的?” 查既白呵呵一笑: “正是,我正是來接你回家團聚的!” 八翼的老么南去風突道: “湯彪,如果我是你,我今後就會找個隱密所在好生躲藏起來,永不再出頭露面。” 常不悔跟著道: “因為你夫妻只要在江湖上一露面,我們就會得到消息,那時,你夫妻便僅有一個選擇 挑揀何種方式死亡!” 全身哆嚏了一下,湯彪恐懼的道: “二位爺放心,我與我那婆娘一定會尋個荒僻地方隱姓埋名,決不再討一口江湖飯吃……” 查既白在旁皺著眉道: “八翼的哥們能唬,你姓湯的也受唬,不過我聽在耳中卻不大順暢,我說姓湯的,你他娘怎麼叫‘湯彪’?該喚做‘湯包’才對,這等好吃哪!” 霍達猛的瞑目吼道: “老查,人交給你了,我的兒子何在?” 查既白伸出手來: “馮大人的官印呢?” 額頭上鼓起青筋,霍達怒叫: “把那方破印給他!” 一名青衣大漢快步走上,雙手高捧著一個四四方方,外裹玄綢的盒子,查既白接過盒子,解綢掀蓋,仔細檢查,然後,他滿意的把盒了夾於腋下。 霍達此際已站在橋頭,常不悔、陶任、南去風也各據左右,英廣才及其他四名大漢,有的伸手於懷,有的手觸刀柄,全都是一副殺氣騰騰,立可發難的架勢。 不但如此,木橋的那一端,就在雜草樹叢內,也可隱約察覺偶起的顫動與寒光的映閃。 “血鶴八翼”及他們的手下,已經包圍了橋上的查既白和湯彪,而且,他們亦並不掩飾他們的行動,這其間意味著一樁事實 如果查既白再不交出霍芹生,則跟著來的就必是一場流血奪命的死鬥! 盯著查既白,霍達厲聲道: “人和印都交給你了,老查,你還不履行諾言?” 查既白輕鬆愉快的道: “當然履行。但是,尚有一件小事相求 ” 霍達猛然上前一步,雙目如火: “不要玩花樣,查既白,我們已做到了你所要求的,現在該輪到你實踐承諾了!” 查既白安閒的道: “別急,我人在這裡,在你們布下的刀箭網中,插翅也飛不出去,你還怕我溜脫不成?我說霍老大,這件小事,你一定得成全我……” 雙手微提至腰的常不悔,緩緩接口道: “你提的條件我們都依從了,查既白,沒有任何事情可再做為你的藉口,把芹生交出來,大家落個好見好散,否則,就是你逼迫我們動粗了。” 查既白不快的道: “我還沒有說出是件什麼事,列位便出言恫嚇,橫加威脅,莫非也把我查某人當做‘湯包’吃定了?” 深深吸了口氣,霍達自齒縫中迸出兩個字: “你說!” 舔了舔嘴唇,查既白道: “還請霍老大手下留情,趕緊派人去把那欲待刺殺馮大人的兇手追回來,如此,各位可省卻無窮煩惱,我也落個心安 ” 霍達先是大大一怔,隨即咆哮起來: “一派胡言,滿嘴放屁,我什麼時候派人去刺那馮子安了?查既白,你但憑臆測,便據而定論,休說荒謬可笑,我‘血鶴八翼’豈容你任意誣陷!” 查既白笑瞇瞇的道: “沒有這事最好,但我卻大不放心,怕你一朝失去可以轄製馮大人的條件,便橫下心來加害於他 霍達,你幾乎曾告訴我,你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馮大人的!” 頰肉禁不住抽搐起來,霍達拼命按捺著自己: “那畜牲和你一樣是胡說!” 沉吟了片刻,查既白道: “這樣吧,我馬上趕回‘安義府’,假若馮大人安然無恙,你那少君便會活蹦亂跳的轉返家門,要是不然,霍二少東就得替馮大人陪葬了!” “喀嚓”錯牙,霍達兩眼充血,虯髯蓬張: “查既白,你這個耍刁使賴的無恥潑皮,食言而肥的豬羅,你竟敢戲弄於我?你以為已經篤定佔了上風?我告訴你,在我兒子安全出現之前,我們不會饒你脫出視線半步,你想就此遁逃,夢也休夢!” 查既白哈哈笑道: “只怕你兒子交回了給你,列位也不見得肯放我老查生去吧?” 常不悔怒叱: “姓查的要弄鬼!” 人在木橋上,查既白一手拉緊早就毅棘不已的湯彪,邊沉聲道: “只要馮大人平安,霍芹生便無事,否則,你們就等著替他收屍 保證還是一具無頭之屍!” 紅衣映著夕陽最後的一抹餘暉飛掠,宛同灑起漫空的赤血,常不悔與陶任的動作如電,凌空暴撲而下! 幾乎與他們的行動不分先後,一蓬金芒璀璨的金錢縹,六只龍舌梭,也疾速無匹的罩射穿飛至前。 查既白的反應卻是大大出入意料之外 他不往前衝,不朝後退,更不向空中拔升,胖大的身軀緊連著湯彪,居然一個猛子扎到橋下,水花四濺中,兩人竟在剎那間失去了蹤影! 於是,各式各形的暗器,立時凌厲又強勁的紛射水面,閃光的冷芒流燦生輝,在那一大圈尚未平復的波腑間激起一條條的水柱,擊打得濤揚浪翻。噗噗有聲! 霍達呆立橋頭,臉色灰黯一他失神的凝神河面,卻在目力所及的上下遊處,再也不曾發現那一胖一瘦的兩條身影 仿佛他們就此永沉水底,或者,順著水流出海見龍王去了…… 這條河只是條小河,水也並不很深,約莫有兩個成人高下的深淺,河底下,就靠著木橋右邊的第一根橋樁旁,便早因流水的終年衝激衝出一個凹洞來,這個凹洞沿著河床朝裡上升,人若鑽進裡面,閉一口氣潛過水漫齊頂的前段甬道,再穿出水面的時候,就到了凹洞的內部,也就是較為高亢的一段,在這裡,水的深度便僅達人的胸脯了。 河底下的凹洞,不是查既白發現的,是另一個人 “影子”。 “影子”當然不是這個人的本名,他的本名叫白雲樓,和另一個稱為“腿子”的譚小元,都是查既白的好幫手,也是查既白的左右臂,他們之間情感親密,誼屬生死,像父子、像兄弟,三個人是一條心,最重要的,白雲樓和譚小元肯為查既白做任何事,就像查既白也同樣的愛護他們兩人一般。 “影子”只有在查既白需要他出現的時候才會出現,但是他卻永遠像查既白的影子一樣跟隨著查既白 以一種別人非常不易發黨的方式不離左右,所以他才叫“影子” 查既白的影子。 “腿子”譚小元專門為查既白分身辦事,勤快利落,反應機靈,一點不錯,是條好腿子,但卻也只是查既白的腿子。 他們兩人都有一項特長 極高的輕身功夫,他們的提縱之術,甚至不比查既白稍遜。 這個幽暗隱密的水洞,是“影子”白雲樓有天下河捉條大魚的時候偶爾發現的。魚鑽進洞裡,他也鑽進洞裡,他捉到了那條八斤多重的魚,亦意外的發現這個奇異的處所。 當然,初時查既白並沒有想到如何利用這個水下的洞穴,直到他打算和“血鶴八翼” 辦交涉的辰光,才考慮到以這水洞做“水遁”的一招。 不消說,這一招十分有效,在重圍之下他非但全身而退,更帶走了一個活寶湯彪。 湯彪的水性不很好,只一個猛子加上閉一口氣的功夫,他業已喝下不少河水在肚裡,河水清冽是不錯,卻不宜這等喝法,待露出水面的一剎那,他早就喝得涕泅橫流了。 洞中陰暗冰涼,河水輕拍著胸前,查既白長長吸了口氣,放心的看著湯彪在嗆咳喘息,他知道洞裡的聲音有水阻隔著傳不出去,同樣的,外面的音響也透不進來。 半晌。 湯彪舉起手來拭擦臉上的涕淚,卻“嘩啦啦”的揚了一頭面的水,他用力搖搖腦袋,目光迷侗的四轉: “老兄……嘔,我們這是到了哪一處啦?” 查既白淡淡一笑: “一個洞裡,一個前段在水底,後段在水面之上的洞裡。” 覺得有點玄異,湯彪愣呵呵的道: “竟有這等所在?” 查既白道: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湯彪勉強笑了笑,道: “我們……我們要在這裡待多久?” 查既白道: “等他們離開之後,我們就出去。” 湯彪顯得有些不安的問: “老兄,你想他們還有多久才會離開?” 查既白閒閒的道: “不會大久,他們難以料到我們是用這個法子潛伏於此。他們一定以為我們隱于水下,順著河流逃之夭夭了。” 湯彪咧了咧嘴,忽道: “我那婆娘好吧?老兄……” 點點頭,查既白道: “還不錯,就是替你擔心。” 嘆了口氣,湯彪道: “我婆娘是個好人,心地善良,雖說平日對我兇了點,扔是顧著我,這次吃那干人把我擄了來做人質,我就知道她牽腸掛肚,比我還要苦上十分……” 查既白哼了一聲: “谷瑛這趟下手的買賣,不獨害了你,也坑得我不輕,什麼東西不好去偷,偏偏腦筋動到‘安義府’的大印上,她只要稍有點見識,就該知道其中必有蹊蹺……” 湯彪傷感的道: “他們許下厚酬……再說,我夫妻也開罪不起這些人……” 查既白沒有說話,肥大的手掌輕撥著水面,發出細碎的聲音來。 湯彪又吶吶的問: “老兄,我,我婆娘還住在原來的地方吧?” 查既白靜靜的道: “只有白痴才會仍住在原來的地方,‘血鶴八翼’固然恨透了我,同樣的,他們也痛恨你老婆,他們知道是你老婆透露了盜印的秘密給我。” 怔了一會,湯彪憂鬱的道: “往後,只怕沒有安寧日子過了……” 查既白道: “不見得。” 湯彪幽幽的道: “你不明白,老兄,和‘血鶴八翼’結下梁子,就等於一腳跨過陰陽界啦……” 查既白道: “那只是你的想法,‘血鶴八翼’並沒有這樣可怕。” 湯彪苦澀的道: “老兄,對你而言,可能不覺得他們有什麼可怕,但在我夫妻二人來說,他們就和厲鬼妖魔差不多了,只要他們中間的一個伸伸小指頭,我夫妻都承擔不起啊……” 查既白安詳的道: “所以,你夫婦兩個便先躲藏起來,由我正面對付他們,待到糾纏完了,你們再露臉伸頭不遲,事情只要解決,一旦雨過天晴,好日子不就又來到啦?” 咽了口唾沫,湯彪忐忑的道: “只不過……老兄,萬一你敗了呢?” 查既白喝了一聲,道: “我若敗了,賢伉儷便要打算如何隱避保命吧!到了那步田地,至少你們還能活著,我這把老骨頭可早就墊上嘍。” 打了個寒嘩,湯彪怔忡的道: “你千萬別栽跟頭才好。老兄,我夫妻往後的辰光,全依靠你了……” 查既白心想 漫說你夫妻往後的辰光了,就算“安義府”的馮子安,他那前程性命也還擔在我肩上啊…… 洞裡有點冷,光線也更暗了。 湯彪沙沙的道: “看情形,那干人該已走了。” 查既白沒有做聲,他知道什麼時候才可以出去。 黑暗中的時間,好像特別漫長,尤其是又冷又濕的黑更令人覺得難以消受,水流的聲音單調,而似永不歇止的持續著,益發增力那那種不耐的窘迫感覺。 忽然,烏黝黝的水洞中猛的翻起一片浪花,一條漆黑的影子突兀冒出 當還沒有被確定那是某一類物體的形狀前;又淬而潛入水中不見。 湯彪駭得驚呼出聲,卻一下子灌進滿嘴滿喉的水 查既白業已緊抓著他,一頭朝水洞外鑽出。 查既白早就知道什麼時候可以離開這裡,就是現在了。 竹樓瓦頂的一家小酒樓,便坐落在驛道的路邊,飄垂的雄篩在大老遠就能看見,日頭當午,過往的行旅,就兔不了要在這裡歇足打尖,喝上兩杯解渴了。 樓下靠窗的座頭上,查既白剛好喝下第三杯花彫。 湯彪那一張扁臉也泛了儲赤,就像吊著的一副豬肝,他的酒癮不小,這陣子,四兩一壺的“二鍋頭”,業已下肚兩壺啦。 夾了一塊滷牛肉塞進嘴裡,查既白一邊使力咀嚼,一邊道: “我說湯彪,你少喝點,這一路上我們還得加幾分小心,你別以為越往前走越會太平……” 打了個酒嗝,湯彪用衣袖抹了把嘴,笑道: “這一路來,可連個風吹草動也不見,許是那路子人熊堵錯了方向,或者是他們真個含糊你了……” 咽下牛肉,查既白道: “天下事如果全似你想的這麼單純,這天下也早就一片和樂,人們亦犯不著時時鉤心鬥角,處處鑽營奔走了,湯彪,你這腦袋瓜子的思路實在不夠!” 又喝下半杯酒,湯彪籲著氣道: “人嘛,笨一點也好,少去想,少傷腦筋,要不然,成天到晚哪樁事不煩人?連吃喝拉睡都得耗功夫哩,湊合著消磨日子就結啦!” 查既白正想說什麼,忽然他發覺對坐的湯彪一顆腦袋打起晃來,一雙眼珠子不停的往上翻滾,嘴裡還在咕吹著,卻含含混混的不清楚,宛似舌頭髮了脹。 這很像是喝醉了酒,但查既白立刻有了警惕,喝酒的人大多是慢慢醉,說醉就一下子醉倒的卻還少見。 湯彪顫巍巍的伸手要去拿酒壺,上身前傾,卻碰翻了杯子,他喉頭咐晤了幾聲,居然順勢就伏在酒汁淋漓的桌上了。 查既白沒有任何動作,他靜靜的看著伏在桌上的湯彪,又靜靜的環顧周遭 樓下十幾副坐頭寬敞的錯置著,除了他們這一桌,只有另外兩張桌子上有人,其中一桌坐了廣對中年男女,模樣像是夫妻,還帶著個十來歲左右的小子,另一桌,是個禿頭白髯的老者與一個袒胸露肚的粗漢,他們的形態全沒有什麼不妥,湯彪的失常,甚至未引起這些食客多看一眼。 湯彪這時打起鼾來,呼嚕呼嚕的聲音不小。 櫃檯後那掌櫃的胖子,也只是投來淡淡的一瞥一客人喝醉了酒的場面,他似乎已經看得大多,多到毫不能產生反應了。 於是,查既白探手人腰板帶中,取出一塊瑩白泛著半透明光澤的角質狀物件來,他先把這東西浸入湯彪面前的殘酒裡,然後對著光亮處查看,那半透明的瑩白依舊不變,他又將這物件浸進自己的酒杯中。 輕輕在杯裡攪動了一會:查既白仍把那方瑩白的角塊朝向光亮,而半透明的物件晶麗湛然澄澈,還是沒有任何變化。 不由得皺起眉來,查既白付度著,灑裡並無毒性,莫非這湯彪真個是醉倒了? 一種非常溫柔而平靜的語聲,就在此時從背後傳來: “酒是純酒,酒裡沒有毒,老查,有毒的東西不在酒裡。” 查既白坐在椅子上紋絲不動,好一陣子,他才慢慢轉回頭來。 是那個中年婦女,那個穿著極其平常,長像也極其平常的中年婦女,如果她走在街上與你擦身而過,也不會引起你絲毫注意的。 但是,她現在的言談動作,卻不是一個平常女人所能做出來的。 查既白笑了笑,道: “如此說來,我這夥伴果然不是酒醉,而是在別的什麼物事上中毒了?” 中年婦女點點頭,站起身來: “這是一種無色無味的蒙汗藥,只會令人昏迷,要不了命,藥是塗在你們使用的筷子上,一旦沾脣入舌,藥力就會很炔滲人身體,發生作用。” 目光掃過自己面前這雙使用過的烏漆木筷,查既白緩緩的道: “我們到達的時候,你們已經先在這裡了,你又如何知道我和我的夥伴會坐在哪一桌!” 中年婦女安詳的一笑,道: “你不相信我們下了毒?其實這很簡單,除了已經有人的坐位之外,每張桌子上筷筒中的筷子,我們都已塗上迷藥,也就是說,隨便你坐哪一桌,全逃不出我們的算計!” 查既白鎮靜的道: “那麼,我為什麼還不暈倒?” 中年婦人毫不訝異的道: “你的酒喝得少,內家根底亦較厚實,所以發作的時間會稍慢,但也慢不到哪裡去,至多再拖上半盞茶的辰光而已。” 查既白道: “我到目前為止,毫無不適的感覺……” 眼神是柔和又清亮的,中年婦人的語氣就像在對一個孩子解釋某樁他不能明白的事,很溫婉,很有耐性: “這種迷藥的名字叫做‘周公水’,無色無味,看起來清談,實際上藥力卻很勁,而且是一種屬於瞬發性的迷藥,它在發作之前不會予人任何曾兆,突然間就可以令人暈倒,老查,所以你到現在還沒有任何異樣的反應,在你覺得不對的時候,已經什麼都遲了。” 查既白吸了口氣,道: “你不怕我在未暈倒之前先收拾你?” 中年婦人微笑道: “如果你以為我沒有考慮到這一層,那就是你的愚昧了,老查,你塊頭雖大,動作卻非常快速,你身上看似臃腫,卻並無多餘的膘肉,有關你的能耐,我們十分清楚,因此,我們便早有預防。” 目光向兩側巡視。她又接著道: “我們一共有五個人在這裡,也就是說,除了店掌櫃的似外,都是我們的人,老實說,我們五個的本事分開來哪一個也不如你,但如合在一起,老查,你就未必佔得了上風,因而我們不怕你現在動手,更重要的,卻是你在中毒之後,根本已不能運發勁力,那‘周公水’就是有這麼一樁異處,它在發作之前毫無預兆,然而卻於無形中滲入中毒者的血脈,使得骨骼鬆軟,筋絡頹乏……” 查既白嘿嘿冷笑: “你們打得好個如意算盤!” 查既白仍然磐石不動般的坐在椅子上,他嘴裡是這麼說,其實卻沒有任何行動的徵兆,看上去,他似乎真的在擔心自己難以使力了。 那個也穿得普普通通,長得普普通通的中年人跟著站立起來,聲音也一樣的柔和和恭謙: “七妹,我看時辰快了,準備收拾一下,帶人上路吧。” 中年婦人頷首道: “且等他藥性發作以後,如果不需冒險,還是儘量避免得好。” 查既白嘆了口氣,道: “你們都是哪條道上的高人?我自認與列位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列位卻是為何如此陷害我?” 中年婦人和顏悅色的道: “老查,你說得不錯,我們確實與你毫無糾葛,而且我們也極不願結下一個似你這般厲害的仇家,我們為了此事研議很久,最後才下了結論要對付你,但使我們決定下手的起因是錢,一大筆錢,而行動的後果又足以消餌我們的隱憂 他們不會讓你活下去,一個死人,便不會造成威脅了。” 查既白問: “他們是誰?” 中年婦人道: “他們是‘血鶴八翼’,我們是‘獵人團’,我是團主陳七妹,這位是我的師兄,也算是我的外子,他叫潘慶,那半大小子,是我的徒弟三隻手來福。” 陳七妹又朝著正衝著這邊微笑頷首的禿頭白髯老者一指: “那位老先生是我的二舅‘毒壽星’方無潮,坐在我二舅對面的,他是我們的老伙計、天地斧,胡勝,現在,你都認識了吧?” 查既白閉了閉眼,無精打採的道: “今天算是遇上鬼了……我說陳七妹,你這‘獵人團’又是什麼時候與‘血鶴八翼’攀上交道的?據我所知,他們的來往關係裡,並沒有‘獵人團’這號主兒啊……” 陳七妹笑道: “我們與‘血鶴八翼’毫無淵源,亦素無來往。” 怔了怔,查既白不解的道: “這就怪了,你們之間既是一不沾親,二不帶故,各位卻急著搶那孝帽子進靈堂,扮那孝子賢孫,乃是犯的哪門子賤?” 潘慶接口道: “我們不是犯賤,老查,我們為的是一個極為現實的問題 錢,三天以前,八翼已四面傳信透風,誰要活擒老查,賞紋銀五萬兩,如果帶上姓湯的,另加五千,這可不是個小數目,很多人都會動心,我們也不例外,所以我們必須搶先下手,事實證明,我們做得很正確,很有效果。” 查既白低沉的道: “這樣說來,你們確不認識‘血鶴八翼’,與他們也沒有任何情誼可言?” 潘慶道: “不錯,我們是為了領賞。” 陳七妹接著道: “據我們所知,許多人也想發這筆橫財,設若不是我們機遇好,動作快,你就成為別人的了。” 查既白瞪眼道: “我是我自己的,不是任何其他人的,你們目下雖然算計了我,要死要活卻仍由不得你們做主,這要我自己決定!” 陳七妹和悅的道: “別動氣,老查,在把你交給他們之前,我們一定要你活著,因為人家指定是要活口……” ----------------- |
第05章 獵人
查既白慢慢垂下頭去,看起來像是認了命般的沮喪,兩只大手也乏力的軟軟懸在身子兩側。 潘慶望瞭望陳七妹,陳七妹卻謹慎的搖了搖頭。 坐在那邊桌上的“毒壽星”方無潮表面看來神閒氣定,一派悠悠自得之態,其實他卻早已暗蓄全身勁力,絲毫不敢稍懈的注意著查既白,“天地斧”胡勝也是一樣,喝酒吃肉間,他的左手從未離開別在腰上的斧柄。 “三隻手”來福索性蹲到板凳上,那張黃瘦面孔依舊沒有什麼表情,就宛如是個剛死了娘親的小子,露出恁般麻木冷淒的樣兒 門外的陽光,向西移過老大一段了,店裡的亮度減弱,仿佛和現下的氣氛是一樣,凝聚著一股子晦鬱僵窒;櫃檯後的胖掌櫃還是那副漠然神色,好像三棒子也敲不出他一個響屁來…… 垂頭閉目的查既白沒有一點動靜,似乎是睡著了,他那胖大的軀體,半座肉山般定在椅子上,令人感覺到是如此沉重穩牢,透著那種他如果不自己動,就沒有人能移得動的味道。 在這樣緊張尖銳的形勢裡,陳七妹卻仍能保持住她的鎮定從容,但她那師哥和“也算是外子”的潘慶可有些憋不住了,連連向陳七妹遞著眼色,又連連在褲管上擦拭著雙手上的冷汗。 突然,“毒壽星”方無潮帶著不安的語氣開了口: “我看不大對,七妹 ” 陳七妹緩緩的道: “有什麼不對?” 方無潮疑慮的道: “藥性早該發作了,可是至今尚未見老查倒下,縱然他內力深厚,在毫無防備的情形裡也一樣難以抵禦藥力滲透。七妹我看其中有毛病 ” 這時,潘慶暮地見了鬼似的怪叫起來: “你們看,你們快看老查的腳下!” 五雙眼珠子 不,連胖掌櫃一共有六只眼珠子,齊齊盯向查既白的那雙尊足,而腳還是那雙大腳,並沒有什麼不同,不同的只是腳下有一灘水,浸得連查既白的褲管鞋子全都濕漉漉的了。 光景似乎是查既白溺了尿,但現實狀況顯然又不像。 這灘水帶有點粘性,不似灑潑的酒,更不似出汗,從人身上出汗,哪有這種淌法的? 猛然按桌起立,“毒壽星”方無潮駭厲的大吼: “姓查的在運功排毒,七妹,我們要馬上動手,遲則不及 ” 陳七妹目光凝定在查既白身上,十分平靜的道: “二舅,你不要急躁,莫非你忘了‘周公水’的藥性是無法排出的。” “我沒有忘記。但是姓查的這模樣,卻實在叫人心裡不安,七妹,我們可不能吃他反栽了!” 陳七妹低沉的道: “你放心,二舅,老查的能耐上不了天去!” 查既白垂下的腦袋忽然抬起,寬大的胖臉上是一副可愛的笑容,他清了清喉嚨,居然開口說話了: “說的是,七妹兒,我沒有登天的本領,不過呢,卻也不至於窩囊到你想像的那步田地!” “天啊,他竟和每事人一樣 -” 陳七妹的臉色也跟著變了,往後退出兩步,任是內心驚駭,嘴巴卻硬: “老查,你只是在虛張聲勢,就算你還能撐,也必然是強弩之未了!” 查既白緩緩站起,笑吟吟的道: “看看我這模樣,陳七妹,一個體力狀況到達‘強彎之末’光景的人,會有我如今這等好模樣麼?” 半空中人影倏閃,如同鷹隼出雲,疾速無比的撲擊向查既白! 身子屹立不動,查既白的左掌微沉暴翻,隨著他掌勢的翻揚,一蓬奇異又狂勁的力道淬然向上溢射 宛如一股濃縮的風蹌,迸裂成條條無形的箭矢! 空氣中傳響著那種尖銳的破炸響,氣流打著旋轉激盪,樓板間的灰塵籟籟而落,凌空的人影一連七個跟頭拼命往一側滾出 反應是夠快 不過顯得相當狼狽。 陳七妹的動作亦是迅捷至極,她往前欺進,雙手急速伸縮,兩道藍燦燦的寒芒便仿佛吐自她指尖上的燐光,交叉穿射向前。 龐大的身形就在此時偏斜而出,查既白的衣衫飛舞于兩道冷芒的刺向之側,只差那麼一丁點,他的左掌橫拋,陳七妹幾乎是用打滾的方式才堪堪躲過。 橫拋的掌勁突又回揚,剛好迎上潘慶的三截亮銀槍,槍尖原本閃泛著一朵寒星飛射而至,卻在那疾厲的氣颶中猛然顫抖蹦跳,查既白哈哈一笑,淬旋五步,反時就把潘慶打得撞翻了好幾張桌面1 “狗操的!” 靂霹般的吼罵聲裡,“天地斧”胡勝的鏈子斧兜頭斬下,銳風破空中,他整個身子騰空打橫,像巨樁拋起,硬砸敵人。 查既白掠走的行動驟停,斧刃沾頂的須臾之前,他的左手閃電般從一邊拍去,於是,鏈子斧便突而偏彈,正好對著胡勝的尊體劈到。 “快躲!” “毒壽星”方無潮聲出人到,他飛快伸手撈住了胡勝的足踝,奮力扯帶於側,而胡勝凌空旋轉之力極猛,一受外力引帶,就整個撞到方無潮身上,兩個人幾乎全都震起了三尺多高,在一片啼哩嘩啦聲裡,連桌帶椅加上杯盤碗筷便跌做了一堆。 “咯”的一聲,失去稗頭的鏈子斧深深砍人門柱之內。 “嗆”的一響,陳七妹再次腳步不穩的踉蹌後退 她手上兩柄細窄如指卻又鋒利無比的短劍已經墜落其一。 查既白是用一只筷子擊落這柄短劍的。 雙方交手的過程雖然演變繁雜,時間卻只是一霎,一霎之前彼此動招,一霎之後勝負即分。 不,至少“三隻手”來福還不承認勝負已分,他黃瘦的面孔上仍舊木訛僵冷,兩眼卻光芒如火,摹然間他又縱身飛躍,像他首先攻撲查既白一樣。再次疾若鷹隼般掠襲而至。 微眯著眼,查既白的唇角噙著一抹冷酷的笑,他已體會到這個半樁小子的狠毒剽悍,穎悟及對方超逾其年紀很多的陰冷與執拗,這樣的孩子,他很不喜歡,舉凡他不喜歡的人或物,他就不打算保留下來。 瘦小的身影眨眼間到了頭頂,瘦小的雙掌卻似薄刃般溜串飛舞,查既白由那種削銳的勁氣流轉,便想像得到對方的掌力如何犀利凶險 這樣的掌鋒砍上人肉,結果必然是血污狼藉的。 肥大的兩手宛若兜著漫天的雷電風雲揚了上去。查既白的“大力金剛掌”帶著難以比擬的陽剛之力正面反震,那來福尖叫一聲,身子撞上二樓樓板,又手舞足蹈的反彈下來! 查既白含勁蓄力的掌勢很可以及時而出,輕取對方的性命,但瞬息裡他卻改變了主意,錯步退回 看上去已是受傷極重,要死不活的來福,在身體摔落地下的俄頃間竟然豹子一樣倏忽彈起,飛掌如刃,分斬查既白咽喉及左胸! “小雜種!” 查既白大罵一聲,左掌微晃之下十三片掌影在同一時間出現,分護胸喉及反襲敵人,那來福賣力躲閃,仍連中兩掌,就在“砰”“砰”的擊肉聲中,他雙手上拋,擊在身上的青布腰帶淬然怪蛇般掣射,查既白石火也似的扭轉,右肋問已一陣火辣,鮮血迸濺如雨 那不只是一條青布腰帶,布縫中間所裹著的,居然是一把緬刀,一把有刃無柄,又軟又薄又快的緬刀! “哇”的吐出一大口猩赤鬱血,來福這才怪笑著一屁股坐倒。 查既白並不檢視自己右肋上那道肉綻血流的半尺長傷口,他凝視著坐在地下的來福,語調沉緩又平靜的道: “莫怪你叫‘三隻手’,你的第三隻手,大概就是這條青中腰帶了……” 來福又吐了一口血,雙頰抽搐,渾身顫抖,他卻抹了一把嘴上的血跡,陰邪的笑了起來: “不錯,這是我的第三隻手,老查,你原先以為我只是多一隻手去偷東西?” 搖搖頭,查既白道: “你這第三隻手,雖不用做扒竊偷盜,卻也和扒竊偷盜一樣下流齷齪,見不得人!” 來福嗆咳著指點查既白: “江湖爭鬥,求的就是個勝負……只要爭得贏……鬥得勝……什麼手段全能用…… 老查,你用不著來這套光明磊落的說詞……” 查既白忽然眉心糾結,額頭上的筋脈浮凸,他長長吸了口氣,陰冷的道: “我告訴你這個小王八蛋,小鱉羔子,你要多祈求上蒼,在未來的辰光裡千萬別再遇上我,否則,那就是你轉世輪迴的好日子了!” 噎了口氣,來福用力搓揉著自家的胸口: “老查,你死到臨頭,還在做你的春秋夢……你這輩子……已到此為止了,哪來的未來辰光?我那把緬刀上,淬得有毒……至多三十六個時辰,便可要你的命……刀上的毒見血即滲,足以腐骨融肌,侵蝕內臟五腑……老查,你且等著好生消受吧……” 查既白呵呵一笑,道: “小雜種,你這是在唬你哪一個爹?只你那師父陳七妹,便不容你要我的命,你可知道,‘血鶴八翼’乃是求的活口啊!” 剛剛扶起潘慶的陳七妹,寒著一張臉生硬的接口道: “你也別大興奮了,老查,‘血鶴八翼’不錯要的是活口,我們保證可以在十二個時辰內送你到他們那裡,我就不相信以八翼之能,在餘下的二十四個時辰中還問不出他們想問的事!” 查既白安然自若的道: “陳七妹,我倒要請教,你們要用什麼法子送我到八翼那裡?” 陳七妹冷冷的道: “你已先後中毒兩次,老查,就算你再能,人可不是銅澆鐵鑄,諒也撐持不了多久!” 查既白道: “這抹兒毒性,不夠牽扯我一根小腳指頭,你就早早死了這條歪心吧,而列位的份量我已掂過,手底下亦見了真章,就憑你們這點玩意,居然如此楔而不舍的一再想搬弄我,除了勇氣可嘉,實在不敢稱道 ” 又吸了口氣,他微笑著道: “這筆帳我會同各位結算的,到時候,再看看是你們獵我,還是我獵你們!” 說著,他一伸臂,便老鷹抓小雞一樣把昏迷中的湯彪摃上肩頭,大踏步的向店門外走去。 奮力掙扎著站起,來福嘶啞的吼叫: “老查,你往哪裡走?” 雙手攙扶著潘慶,陳七妹的神色迅速變化,她終於還是不甘心,猛一下把潘慶放倒在地,一個箭步搶上前去 查既白頭也不回,只見他右手略略揮動,一道璀璨有如流電般的淡青光華倏閃又斂,當人們的瞳孔甫始映入那一抹懾神驚心的冷焰,卻又一切歸於寂然 除了陳七妹的一絡髮絲正自半空中飄落。 陳七妹像僵了似的呆立當地,她目送著查既白揚長出門,眼睜睜的看著人家從容上馬,一匹馬上騎著人,一匹馬上馱著人,就這般灑脫的去了。 來福是滿嘴滿襟的血,他喘息著,兩眼瞪突如鈴: “師父……不該就這樣讓他們逃去……” 幽幽的嘆了口氣,陳七妹苦澀的道: “老查不是逃走。來福,他絕對不需要逃走,是我們留不住人家。” 地下的潘慶呻吟著,身上的傷痛使他面孔慘白,冷汗渾渾: “七妹……我一定受了內傷……肋骨好像也斷了兩根……痛死我了……” 陳七妹沒有做聲,她木然的將視線從潘慶身上移到來福的臉孔,又緩緩投注向另一邊的方無潮與胡勝 這兩位約莫在方才猛力一撞之下,全閉了氣,兩個人癱瘓似的堆疊在一起,如果不是仍有呼吸,便會令人懷疑他們是否業已挺了屍了…… 激靈靈的打了個寒嘩,陳七妹突然記起,這場搏鬥從頭至尾,查既白只是運用一只肉掌便造成了如此的局面,而且,大多數的時間,他還僅是使用一只左手! 她不明白,查既白為什麼能夠中了迷藥仍然若無其事?她也不了解,查既白又為何漠視於腰肋間的刀毒?難道說這些可怕的侵蝕性毒藥,對查既白的身體毫無影響麼? 其實,陳七妹還有一樁不曾想到的事 查既白的掌勢強勁剛烈,招數精絕,他以一只肉掌,即可控制場面,卻為何在最後臨出門前竟亮了兵刃? 這個原因,只有查既白心裡有數。 兩匹馬並沒有奔出多遠,就離開道路轉向荒野,在一片山坡下的疏林子前,查既白慢吞吞的下了馬,腳一沾地,便是幾個踉蹌,差點跌坐下去。 這個時候如果有人看見了他,必定會驚異於他臉色的青白,神情的痛苦與迷侗,他粗濁的喘著氣,胸口急劇起伏,偶爾更發出長串的嗆咳…… 陳七妹說得一點不錯,那“周公水”的毒性是難以用內力排解的,但對查既白而言,卻並非全對,以查既白運功調氣的造詣來說,業已超出了許多人對他的評估界線,換句話說,他在內家修為的程度上比一般人所預料的要高,在中了迷藥之後,他暗裡即已努力運氣行功,企圖將體內毒性排出,他沒有完全成功,只把毒性排出了部分,然則,這已足夠令他支持到突圍而出。 在他離開店門之前,才真正感到了不支,他體內殘餘的迷藥力量加上肋傷刀毒的滲透,於激烈的拼搏之後益形擴散,那時,他已沒有把握再行發力硬戰,是以才亮出了兵刃 “竹葉青”,也叫“青竹絲”。 那淡淡的青暉,冷冽的炫閃 其實恫嚇的意義大過表面的形象。 “竹葉青,,原是一種名酒的名字,酒性醇厚甘烈,透著淡淡的青翠色澤,沁著那種馨香、飲了它,會容易朦朧中尋夢 “竹葉青”引導著你,只不過尋的是美夢抑或噩夢,就端看尋夢者的心境與際遇了。 “青竹絲”也是一種毒蛇的名字,非常毒的毒蛇,這種蛇細窄短小,蛇身亦透著淡淡的青翠色澤,它慣常隱匿在青竹綠枝之中,和它棲息附近的環境有著相似的色彩配合,它並不具有十分強烈的攻擊性,然而,當它一旦展開攻擊,便特別迅速狠毒,它的獵物極少能夠避開它的撲噬。 “竹葉青”也好,“青竹絲”亦罷,全說明著查既白的這柄細窄的短劍的厲害,短劍平時便隱插在他手持的斑竹棍裡,查既白使用它的時候並不很多,大部分使用它的場合,都在必須保命或奪命的辰光。 現在,查既白緩緩坐了下來,黃豆大的汗珠自他寬闊的額頭上滾落,他的呼吸沉重,兩邊太陽穴不停的跳動,他覺得全身火燙,四肢癱軟虛脫,尤其右肋傷口更在劇烈的抽搐,腑臟間也在扭絞翻湧,雙眼看出去一片模糊,遠近的景物,全似融入一場濃霧中了…… 他身邊沒有攜帶任何解毒的藥物,他也明白就算攜有亦不見得可以解除所受的毒性,或者那只“如意本草”派得上用場,無奈的是東西不在他身上,在“影子”那裡。 他不期望“影子”就在附近,因為他和“影子”約定碰面的地方是“二王村”,“二王村”隔著這裡至少還有八十裡地,“影子”一向聽話,不會違背他的交代突然繞回來 如今唯一可以嘗試的方法,就是再一次運用內力排解體內的毒性,但他毫無把握,他已經十分疲累,十分屠弱,而運氣行動是異常耗費體能的事。 盤膝跌坐,他開始努力聚集丹田經脈中的一口精氣,努力試著以這口精氣循貫全身四肢百骸,他全神凝注,心無旁騖。 平素裡如此收發隨心的這口至真至純之氣,現下卻競這般難以捉摸,這般溜滑刁鑽,宛同油中的琉璃彈珠,竟是一觸即走,又如伸手抓一把煙霧,稍緊便散,查既白汗下如雨,人卻越發衰竭了。 迷惘中,他覺得自己身體仿佛越來越輕,輕得可以飄浮起來,可以上升到天空去擷取雲彩…… 他好像感到有各色的光華在炫映,在變化,恁般絢麗燦亮的照耀著他緊閉的眸瞳,他的心靈深處。 另外,似乎還有什麼聲息,那種像是幽冥或者是從極遙遠的地方所傳來的聲息。 最後,查既白在想:莫非人要死了,就是這等光景? 先是頭頂暈臀的黯黃,黯黃在有節奏的輕輕擺動著、查既白閉上眼,過了一會又再睜開,這才看清楚上面那片黯黃的顏色乃是粗糙的竹蔑所編成的篷弧,他就躺在冷硬的木板上,而篷弧與身下的木板一齊晃搖,而且還有漉漉的輪軸轉動聲,他很快的意識到自己現在正躺在一輛行走中的篷車裡。 全身仍然感到虛軟乏力,酸麻得厲害,尤其喉幹舌苦,就像塞進一把砂子那樣焦燥,但是原先腑臟間的翻湧扭絞卻平息了,經脈的血氣順暢,丹田充實,神智明爽,不再有昏暈的感覺,不再有飄盪的妄念,甚至連火辣抽搐的傷痛都已消失…… 查既白首先確定自己沒有死去,接著他便知道是有什麼人搭救了他,再接著,他就發現自己仍然不能動彈。 是真的不能動彈,他試著運用四肢的力量,試著令肌肉鼓脹,卻半點反應沒有,但他明明曉得這不會是先前毒性的後遺狀況 現下的體能形勢,足已證實餘毒已除,然而,卻為何絲毫不能移動呢? 照理說,一個肯於救人的人,總不至於這樣防範他所施援的對象呢? 可是,查既白事實上是癱瘓在這裡,而且,他更不明白人家是用什麼手法禁制住他的 不是迷藥,沒有封閉他的穴道,連根繩子的束縛也沒有,但他卻不能動彈,就想抬抬手臂都辦不到! 這施救者到底是什麼人?存的什麼心?如今把他擺在篷車裡,更有著什麼打算呢? 有東西碰觸著查既白的肩頭,隨著車行的顛簸,這東西也一下復一下的輕觸著他,查既白吃力的將視線側移,儘量把一對眼球滾到眼角,於是,他看見了,那是一只腳,很臭的一只腳,湯彪的腳! 看到湯彪的腳,查既白不禁有種歉然的感覺,因為直到現在,他才想到這位一同落難的夥伴。 多少放了點心,查既白寬慰的想:固然眼前情況尷尬,但至少湯彪仍和他在一起,未曾丟失了谷瑛的老公。 行進中的篷車忽然在一陣跳動後停下。 篷車後的花布垂簾掀開,隨風撲進好濃的香氣,兩條又粗又白又汗毛密生的手臂伸了進來,抄著查既白的腰頸,毫不吃力的便將他抱了出去。 查既白偌大的塊頭,便倚偎在那人的懷裡,他的面頰也就緊貼在對方的乳房上,貼在那又大又軟又晃顫著的乳房上。 天老爺,這居然是個女人,一個肥胖高大的女人! 那女人把查既白斜靠在一棵樹幹下,又大步走回去移動湯彪。 這時,查既白才有功夫端詳人家 大圓臉生著的是環眼獅鼻,血盆海口,不但腰粗膀闊,兩腿如樁,裸露的手足皮膚上更是汗毛濃黑,密密茸茸,簡直 乖乖,和一頭母猩猩差可比擬。 那女人穿著一襲黑色軟皮緊身衣褲,無袖無領,褲長齊膝,頭髮用塊色彩斑斕的豹皮包起,左耳單懸拳大金環,足登黑皮軟靴,這身穿著打扮,直令人以為到了苗疆蠻野了! 咽了口唾沫,查既白不禁目瞪口呆,他真是有點迷糊了,此時此地,打哪裡冒出來這麼一個野女人?而諄野女人又是如何救了他的? 現在,那女人又龍行虎步的把湯彪搬了過來,可憐湯彪在人家的懷抱中,幾如一個未斷奶的毛孩子,顯得恁般嬌小屠弱…… 查既白瞪著這粗肥的女人,正不知該表示什麼,如何開口,篷車之前竟然又轉出一個人來。 那也是一個女人,一個白髮皤皤,慈眉善目的老女人,老女人顛著一只又窄又小的三寸金蓮,一拐一拐的顯得極為不便的走了近來。 查既白又是一愣 今天怎麼這等巧法,全遇上些娘們!更且是些一個比一個怪異的娘們! 老婆子來在查既白身前站定,先咧開那缺了幾顆牙齒的癟嘴一笑,臉上的皺紋便越發深疊了,她說話有點不關風,但神情卻十分慈祥。 “老查,感覺好些了吧?不是我說你,你也真是的,牛高馬大的一個人,就這麼不小心,讓人擺了道橫躺在荒郊野地裡,要不是遇上了我呀,只怕你們兩條命也完了……” 輕咳一聲,查既自發覺自己居然可以開口說話,他連忙在臉上擠出一抹微笑,形色十分懇切的道: “老大娘,實在不知如何向你表達我內心的謝意,可真是菩薩保佑,我命不該絕,就在那等求告無門的光景裡,偏生碰上你這麼一位慈悲行善的大好人 ” 老女人突然呵呵笑了: “你別往我臉上貼金,老查,我老婆子絕不沽名鈞譽,假冒偽善,我說老查,人是要吃飯穿衣的,世間那麼多大活人忙忙碌碌,奔波勞累,為的還不是要活下去!” 怔了怔,查既白迷惑的道: “老大娘的意思是?” 那老女人一本正經的道: “我和你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你不是我兒子,我也不是你老娘,而我卻耗了這大功夫,費了恁多心神,把你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有這些時間,我盡可去做別的事,好歹撈幾文辛苦錢,犯得著惹這些麻煩?” “哦”了一聲,查既白忙道: “我明白,我明白,老大娘如此地厚待,豈能不報?且請寬念,我自有些許心意敬奉……” 老女人眨著眼道: “我們不必來那套客氣,我說老查,你打算賞我老婆子母女多少呀?” 查既白不解的道: “母女?” 老太婆一指正站在旁邊,雙臂環置胸前的粗肥女人道: “不錯,母女,她叫熊娃子,是我和她爹太搭力山唯一的寶貝女兒。” ----------------- |
第06章 雌虎
又咽了口唾沫,查既白吶吶的道: “這位,呃,姑娘,果真是你的 令媛?” 老太婆不高興的道: “怎麼?看著不像,還是你以為我生不出這樣的女兒?” 查既白乾笑一聲,道: “不,老大娘別誤會,我絕沒有這個意思,只是令媛……呃,體塊強壯,有逾常人,而且……而且穿著打扮上,似乎也別創一格……” 哼了哼,老大婆道: “真個是少見多怪,熊娃子她爹,本就是苗人嘛,苗疆一帶的女子向來身體健碩,平素多著花裙彩衣,而且赤足掛環,像她這樣穿著,還算是高尚簡朴的哩!” 說著,她愛憐的看了身邊的熊娃子一眼,又驕做的道: “我女兒在苗疆,算得上是一朵花,那邊的女孩子,長得比她好看壯健的還真不多見呢……” 差一點就失聲笑了出來,查既白隨即努力控制自己 他知道笑不得,只要這個節骨眼上一笑,就算磨石掉進雞窩裡 全砸了蛋啦! 老太婆瞪著查既白臉上奇異的表情,不由溫道: “你幹嘛扮出這副模樣?” 長長吸了口氣,查既白故意苦著臉道: “老大娘……我只是突然覺得傷口抽痛了一下……” 老太婆的神色稍微緩和了些,她翻著眼珠子道: “要不是我,你那肋傷就決不止抽痛一下,不說那皮翻肉綻的苦楚,只是傷口內的毒性,便會侵蝕內臟,奪你性命!” 查既白強笑道: “我省得,所以老大娘的救命之德,再造之恩,我這一生一世,是斷斷乎乎不敢稍忘的!” 老太婆嗤之以鼻: “少來這些說詞,一個銅板不值 救命之德,再造之恩,全是口惠,我可是要兌現的,一旦兌了現,這檔子事你記不記得,與我毫不相干!” 查既白謹慎的道: “當然兌現,當然兌現,這也是應該的,只不知,呢,老大娘認為多少數目才合適?” 老女人笑呵呵的道: “這就要看你的誠意了,再說,你認為你這條命值得多少?不過不論你打算如何孝敬於我母女,光你荷包里那幾張零碎莊票上的數目是決計不夠的!” 查既白尷尬的道: “老大娘業已對我搜過身啦?” 老女人點著頭,是一副理直氣壯,事所當然的味道: “否則我怎麼知道你帶著多少錢?我說老查,你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出門行事,身上卻半樣值錢的玩意都沒有,里里外外,也就是那幾張堪可打發叫化子的小額莊票,幾兩散碎銀子,真個是毫無氣派,令人失望!” 查既白咧了咧嘴,心裡卻在嘀咕 我他娘的出門辦事,旨在撈銀子,分花紅,刮那些該刮之人身上的油脂肥膏,自家卻攜帶大把銀錢幹啥?莫不成還向那乾三山五嶽,牛鬼蛇神發濟帳,施茶飯? 老女人又在說話: “你倒是表個心意呀!老查,要我自己開口,豈不是顯得大小家子氣……” 定了定神,查既白微笑道: “五千兩紋銀聊表寸心,還請老大娘笑納 ” 忽然嘿嘿嘿的笑了起來。這老女人的笑聲卻是從鼻孔中發出,因而便透著那等的陰騖與不自然,聽在人耳裡,幾幾乎乎就能起雞皮疙瘩。 查既白陪笑道: “老大娘是認為這……” 重重的“呸”了一聲,那老女人雙手扠腰,一臉的慈眉善目霎時變成了凶神惡煞,模樣好不潑辣悍野: “好個老查!你是叫豬油蒙了心,稀泥迷住眼啦?你個門縫裡看人的下三濫!你把你家祖奶奶,當做了什麼角色打發?五千兩銀子便報得我老大婆的救命之恩?你這條狗命就這等賤法?虧你說得出口,我老太婆光只聽著就犯嘔,五千兩,我看,拿回去替你自己打副好棺材吧!” 儘量忍住心頭那一口氣,查既白耐著性子道: “別生氣,老大娘你且請息怒,如果嫌數目少了,我們可以再商量,這種事原不是生意經,討價還價就顯著沒味道了……” 老女人沉下臉來道: “就算不是生意經,至少也顯示一個人的心懷及度量,古人說,滴水之恩,當報以湧泉,我救了你和你這同伴的性命,你只拿區區五千兩破銀子做為回報代價?你是小看你自己,還是小看我母女?” 吸了口氣,查既白緩緩的道: “那麼,老大娘,再加五千兩如何?” 老女人伸出三個指頭來 查既白注意到對方那三枝手指,竟然和她面孔肌膚的老化現象成反比,那是三枝瑩白如玉,又細嫩的手指 個字一個字的道: “三萬兩銀子,少一文都不行!” 現在,查既白明白對方為什麼對他施以禁制了。 這一對母女純粹是在和他做一樁買賣,而且猶是一樁沒有還價餘地的買賣。 低唱一聲,查既白道: “看起來,除了依你所言,是沒有別的辦法了……” 老女人憤憤的道: “不要擺出這一副剜肉割心的熊樣,老查,你平日橫吃十方,腳踏兩道,見風呼風,逢雨兜雨,仿佛濕手和麵,有什麼事你不會沾一把的?今天只拿你區區三萬兩銀子,尚是你的買命錢,你就如此難舍了?在你來說,九牛一毛而已,可是大大的讓你佔了便宜!” 查既白苦笑道: “老大娘,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江湖財,江湖散,來自何處,歸向何處,我哪有你說的這個富裕法?” 雙眼一瞪 好亮利的一雙眼 老女人大聲道: “少在我老大婆面前哭窮,我不吃這一套,你倒是明說了,三萬兩銀子,給是不給?” 查既白無奈的道: “給,給,老大娘,我在這等光景下,不給行麼?” 神色的轉變,可來得個快,那老女人呵呵一笑道: “嗯,這才叫光棍,這才是落檻,我就知道你老查一向乾脆利落,不作興拖泥帶水,說,”錢到哪裡拿?珠寶莊票一概抵用!” 查既白懶洋洋的道: “我也知道珠寶莊票一概抵用,老大娘,在銀子交付給你之前,我還有一個條件 不,還有個請求……” 花白的細眉往上一昂,老女人不悅的道: “你又在搞什麼花樣?” 查既白忙道: “決不是花樣 我說老大娘,在你母女收了銀子離開之前,總得告訴我你們的尊姓大名,至少我也需要知道,救我性命的恩主是誰……” 嘿嘿笑了、者女人目光如電: “姓查的,你以為我怕你上門找我的岔?如果你是這樣盤算,就大錯特錯了,你給我聽仔細,我姓牟,叫牟香,道上朋友,舉凡知道我的,都稱我為‘虎姑婆’至於我女兒,就叫熊娃子,現在你都清楚了吧?” 呆了一會,查既白的視線不由向牟香的額頭中央看去,可不是,就在牟香那雙眉相接的部位,隱隱約約有三橫一豎的幾道紋招,只要她眉頭深皺一點,便堪堪形成了一個“王”字。 好一頭老雌虎,又貪又狠又潑辣的老雌虎! 查既白不禁有些自責 許是剛從昏迷中甦醒的關係,注意力未能集中,怎的先前就未曾發覺對方的這個特徵?否則,也好早做防範,不至於落到眼下難以招架的地步。 牟香得意的道: “怎麼著?我的名字可叫你大吃一驚啦?” 查既白無精打採的道: “‘虎姑婆’到底是厲害,不過也沒怎麼嚇著我,只是那三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壓得我一顆心直往下沉……” 牟香笑罵道: “看你這副沒出息的樣子 老查,你也不用磨蹭了,這筆錢,我曉得你沒有隨身攜帶,倒是去那裡拿呀?” 查既白十分艱澀的道: “我那根斑竹棍呢?” 庫香馬上轉頭吩咐女兒: “快,熊娃子,快到車前座底下把他那根打狗棍拿來!” 熊娃子飛一樣前去取來了斑竹棍,牟香接在手中,急著催問: “錢在哪裡?棍頭還是棍尾?” 查既白肉痛的道: “棍尾部分有圈竹節,你握穩了使力向左旋轉,把底蓋轉下,裡頭塞得有一卷銀票 ” 牟香的動作熟練又迅速,好像這斑竹棍裡的銀票原就是她藏進去的,查既白話還沒有說完,她業已從棍底中空的竹節間抽出一卷銀票,又順手把棍子棄置於地。 查既白趕緊道: “牟香,那卷銀票 ” 一面舒展開卷著的銀票,牟香一邊用指頭沾著口水點數: “三千兩……二千五百兩……一萬兩……一萬伍千兩……四千伍百兩……” 查既白吃力的道: “銀票的數目是三萬伍千兩,牟香,這已超過你所要的報酬,你應該給我留下伍千兩的餘數才對……” 略一沉吟,牟香向她女兒: “我說熊娃子,你身上可有伍千兩的票子?” 熊娃子大頭直搖,牟香又裝模作樣的在自己衣袋裡翻找了一陣,然後才以十分抱歉的表情道:“真糟,我們倆全沒有伍千兩數額的票子,老查,這找頭委實難了……” 查既白嘆氣道: “那麼,你就給我留下四千五百兩的那張吧!多出伍百兩,算是格外孝敬的……” 一卷銀票全塞進了自家的前襟,牟香笑得見牙不見眼: “留來留去該有多麻煩?這樣吧,就算我欠你老查四千伍百兩銀子,以後見面,我自會奉還……” 查既白閉上眼睛,有氣無力的道: “也好,我且等著你以後再還吧……” 牟香望瞭望天色,突然大驚小怪的道: “欸呀,這一耽擱,辰光可已不早了,我說老查,我們娘倆該上路啦,你多保重,但盼後會有期,還能再見著你。” 連忙睜開雙眼,查既白急道: “且慢,在你走前,總得把我身上的禁制先解開呀!” 業已走出兩步的牟香,聞言回頭一笑: “我說老查,不是我信不過你,我們好聚好散,我討厭再有麻煩,如果我先解除了你身上的禁制,難保你不心生反悔,追上我找羅咦,你且休息一陣,那禁制自會失效化解,包管無事無礙。” 查既白焦慮的道: “此言當真?還有我這伙計 ” 牟香笑瞇瞇的道: “你們都不會再有問題,老查,很快你們便將恢復如常,而且精力十足,活蹦亂跳得像兩匹發情的小馬!” 眼見牟香和熊娃子轉過了篷車,揮鞭驅使那兩頭拉車的壯驢行離,查既白才突有所悟的大叫:“牟香,你是怎麼知道我身份的?” 車聲轆轆中,傳來牟香刺耳的大笑: “沒見過你的模樣,也曾聽人提過,更何況‘血鶴八翼’那邊描述得那麼詳盡!” 大大的一呆,查既白宛如當頭挨了一棒,他目光定定的望著煙塵瀰漫里那輛篷車逐漸去遠,不由得差點挫碎了滿口大牙。 真是一頭老雌虎,一頭又貪又毒又潑辣的老雌虎! 查既白長長嘆了口氣,閉上雙眼。 在一片寂靜裡,先是響起幾聲咳嗽,接著是身體的掙扎聲,湯彪那沙啞的嗓門隨即又驚惶的嚎叫起來: “救命,救命啊……你們不能把我丟在這裡……有誰來救救我……查老兄,查老兄…… 你可不能棄我不顧……我現下連挪動根腳指頭都難啦,我業已是身受重傷的人……” 查既白微微睜眼,沒好氣的叱斥: “湯彪,閉上你那張臭嘴,嚎,嚎你娘的什麼羊上樹?你這麼一叫一喊,莫不成就有人來救你啦!” 仰躺在地下的湯彪,一面掙扎,一面又驚又喜的道: “是你麼?查老兄,你果然還在這裡?我還以為你拋下我自己開路啦……查老兄,怎麼我連一下都不能動彈?我他娘人躺著,只能兩眼看天,擺擺腦袋全辦不到!” 查既白恨聲道: “我還不是一樣?” 湯彪似乎正在竭力尋找查既白的位置,他氣籲籲的道: “你 查老兄,你就在我旁邊麼?” 查既白道: “隔著你不到三尺遠,只是你仰躺著,我斜靠在樹幹上。” 湯彪焦急的道: “查老兄,勞你駕過來幫忙扶我一把,我這樣挺屍一樣的躺在這裡,怪不自在,還是找件什麼東西背靠著坐起來得好……” 哼了哼,查既白道: “我要能夠過去扶你,咱們早就離開這鬼地方了……” 湯彪呆窒了半晌,頗為失望的道: “還以為你比我的情況要強,想不到真個和我差不多……查老兄,我們要怎麼辦呢?” 查既白冷冷的道: “我一直在想的就是這個問題,如果想出結果來,我會告訴你!” 沉默了一會,湯彪又吶吶的發問: “查老兄,不知我們是著了人家什麼道?居然就像僵了似的挺著不能動彈啦……” 查既白懶得答理,因為連他自己也不明白虎姑婆是用什麼手法製住他的。 一陣急速的馬蹄聲便在此時遙遙傳來,蹄聲的移動非常快速,宛若密集的鼓點,前一輪敲響還在另一邊,後一輪響業已到了眼前。 查既白與湯彪的置身處並不在道路旁邊,只是隔著道路好幾丈遠的一條淺窪幹溝之側,有幾棵樹木叢生著,毫不起眼,如果有快騎從路上馳過,決計不會注意到這個地方。 蹄聲甫始入耳,查既白的心便往下沉 由虎姑婆牟香的言行判斷,她必然是通知了“血鶴八翼”,指明了查既白和湯彪目前的所在,由八翼趕來擒擄他們,然後,那牟香再向八翼撈取一票,左右逢源,兩頭齊收,裡外全吃,這老婆娘賺滿了! 湯彪也聽到了馬蹄之聲,他十分興奮的叫: “查老兄,有人騎馬經過這裡,我們有救了!” 查既白咽了口唾沫,一顆心隨著蹄音在跳,他不以為是有救了,他預料這撥來騎十有八九是“血鶴八翼”的人馬,乃是急巴巴的趕來“夾磨”他啦。 湯彪焦急的道: “查老兄,你還不呼救麼?人家可是一眨眼就跑過頭了……” 眼珠子一翻,查既白低叱道: “你懂個鳥!呼救,向誰乎救?不吆喝還有點希望,只要你一叫,很可能就把那一幹催命鬼引過來 ” 不待查既白的話說完,也不知是湯彪焦盼中沒聽清楚,他居然猛的拉開嗓門就嚎叫起來: “救命哪……救人啊……過路的大哥兄弟,快來救救我們呀……” 平素嗓音沙啞的湯彪,這豁命的一嚷一叫,其音節之高亢,腔調之昂烈,直能震顫人心,穿裂耳膜,查既白不由呆了,他做夢也沒想到自湯彪那瘦窄的軀體內,還擠得出如此石破天驚的聲音來! 急奔的蹄聲本已越過去了,卻在湯彪這激烈的嚎叫裡繞轉回來,那些騎士們好像略略猶豫了一下,隨即辨明方向,迅速策馬來近。 湯彪驚喜的叫道: “他們聽到了,查老兄,那些人過來拾救我們啦……” 查既白沉沉的道: “但願如此,湯彪。” 來騎丁共五乘,除了帶頭一騎是個面如冠玉,形質雍容高華的藍衫書生外,其他四騎俱為一式黑衣黑中的勇猛大漢,他們馳馬奔近,卻在七八尺的距離外小心的停下,五個人五雙眼全含有戒備神色的看著查既白與湯彪。 乾咳一聲,查既白開口道: “真正五百年才有的緣份,各位老兄,幸會啦!” 那唇紅齒白,目若朗星的俊逸書生微微皺眉,卻氣韻幽雅的道: “方才縱騎路過,隱聞呼救之聲 可就是尊駕?” 查既白尚未開口,仰躺著的湯彪已急忙道: “是,是我,是我們,叫救命的正是我們,敢請各位大哥發慈悲心,伸仁義手,救救我們這兩個可憐的落難者。” 嘆了口氣,查既白沙沙的道: “湯彪,求人幫忙也該有個恰當的說法,這張臉面多少還得顧著幾分,大家都是在外頭跑的人,要是窩囊得過了分,人家就算肯幫你,只怕心裡也對你高看不了……” 湯彪躡喘著道: “你莫見怪,查老兄……我是擔心失去這次機會,咱哥倆就要被活活坑死此地啦……” 藍衫書生微微笑了,他十分溫和的道: “二位兄台能聽能說,目可視物且神志清明,然則身形僵滯,難以移動,這情形極似中人禁制 二位可確知是遭到何種禁制麼?” 以目前的狀況看來,對方顯然不是“血鶴八翼”派來的人,查既白稍稍放了點心,但卻仍舊不敢大意,他怕那湯彪胡亂說話,又弄出紕漏,急忙搶著道: “不瞞老兄,我們兩個是中了人家的道,但對方是用什麼手法製了我們,卻不明白,我可以確定的是穴道不曾受製,亦未中毒,身體感覺良好,除了不能動彈,一切俱無異狀……” 沉思片刻,藍衫書生飄然下馬 那是一種相當利落又精湛的身法,只這一個動作便足堪認定他所懷有的武功根底,來到查既白身側之後,他伸出雙手,仔細在查既白全身上下摸索,這種舉止看似滑稽,可是查既白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好半晌,當藍衫書生的細長十指移動到查既白後頸的部位時,突然停止下來,他好像在輕輕觸摸著一件什麼微小的東西,一邊緩緩的道: “如果我猜得不錯,這是虎姑婆牟香的獨門禁製手法 ‘鎖脈針’。” 仰躺著的湯彪,立時忍不住喜極忘形的大叫: “查老兄,我們真是福大命大啊,老天保佑有貴人扶助不是?你看,人家只要一伸手,就把我們的毛病找出來啦,這可有救了哇……” 藍衫書生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他的雙手便停留在查既白的後頸上,語氣淡然的道: “兄台尊姓是查?” 心頭跳了跳,查既白含混的道: “嗯……,老兄的高姓大名是 ” 藍衫書生答非所問的道: “查這個姓並不多見,江湖道上更是寥寥可數,兄台這個查字,約摸就是查緝的查,審查的查吧?” 查既白硬著頭皮道: “差不多……” 藍衫書生平靜的道。 “想來也就是老查的那個查字了?” 查既白苦笑道: “不錯,也就是老查的查字……” 藍衫書生繞到查既白正面,定定的凝視著他,如玉的面龐上顯得十分深沉從容,誰也猜不出他在想什麼或者正有著哪一種的感受。 ----------------- |
第07章 義助
查既白舔著嘴唇,不由得內心大犯嘀咕,他希望不要又碰上冤家,或是什麼與那幹冤家有關連的人才好…… 安詳的一笑,藍衫人低聲道: “我想,你一定是查既白 老查了!” 事到如今,查既白知道抵賴也抵賴不了,他打著哈哈道: “老兄猜得真準,我,啊,我可不就是那姓查的!” 藍衫書生以手扶額,似乎有所慶幸,他輕輕的道: “查兄,正如你先前所言,今天見面,確是五百年前的緣份,就在剛才路上,我做夢也不會想到能遇上你,查兄,實在是應該由我來說這句話 幸會啦!” 查既白吶吶的道: “老兄是高抬我了,其實我老查一肩明月,兩袖清風,混得個不上不下,吃的是不飽不飢,半點名堂談不上。” 藍衫書生柔和的道: “你切莫誤會,查兄,雖然我們知道你橫吃十方,但卻無意向你有所需索,甚至在這次幫過你忙之後,我們都不會收受你一文錢的報酬!” 查既白高興的道: “當真如此?” 藍衫書生點頭道: “自是不假,我們不僅不要你付出一丁點財物,相反的,我們更會對你加以厚報!” 迷惑的眨著眼,查既白道: “你不是在說笑吧?老兄,天下豈有這樣的好事?” 藍實書生正色道: “我決不是與查兄戲耍 當然,只要麻煩查兄代我們辦理一件小事。” 那話兒果然來了,查既白嘿嘿一笑: “剛才我還在納悶哩,這人間世上居然有恁般的便宜可揀?一點不錯,實際上何來不勞而獲的營生?” 藍衫書生沉緩的道: “查兄,我們不是強迫你替我們做什麼,更不是意圖用金錢來收買你,只是希望你能站在互助互濟的立場上,也幫我們一次忙!” 查既自不悅的道: “目前我拖著一屁股的麻煩,兩肋巴的紕漏,哪有功夫去管人家的閒事?” 藍衫書生笑得有些勉強了: “那麼,查兄你如果禁制不解一直耗在這裡,是不是就沒有麻煩和紕漏了呢?” 瞪大了眼,查既白怒道: “你,你是在威脅我?” 藍衫書生毫無火氣的道: “我不需威脅你,查兄,你我之間,本來便毫無淵源,換句話說,我要幫助你是情義,撤手不管是公道,我不欠你什麼,也就沒有義務替你做什麼。” 愣了一會,查既白憤然道: “同是江湖客,同在江湖闖,竟連這麼一點助人急難的心念都不存,你還算混的個鳥!” 藍衫書生嚴肅的道: “查兄說得完全正確 同是江湖客,同在江湖闖,竟連這麼一點助人急難的心念都不存,你還算混的個鳥?查兄,我心中的話,都由你代我表達了!” 查既白好半天沒還上一句話來,他是又恨又惱,恨的是自己,惱的還是自己,他不明白,怎麼這陣子就如此笨嘴笨舌,突然變成個狗熊啦? 藍衫書生心平氣和的道: “我不是故意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查兄,我只是要向你說明,如今我也是一個蒙難的人,情況決不比你稍好,差別僅在於你的困窘在眼前,我的折磨在後頭而已。” 重重一哼,查既白道: “說得好聽,其實全是一片脅迫之詞!” 搖搖頭,藍衫書生道: “查兄之意,乃是只能我們為查兄效勞,查兄卻無需為我們解憂?人不能負你,你可以負人?查兄設若如此想法,又豈是江湖同源互助之道?” 查既白氣淋淋的道: “好,就算我答應還你的人情債,幫你一次忙,我又不是三頭六臂,金剛羅漢,你安知我一定派得上用場,發生得了效力?” 藍衫書生靜靜的道: “當然不一定,但是查兄,我們好歹總算試過,成與不成,乃在天意了。” 咬咬牙,查既白悻悻的道: “也罷,老子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今天算是虎落平陽,龍浮淺水,任什麼門道也施展不出了,我就依了你便是!” 拱拱手,藍衫書生道: “查兄,一言九鼎?” 查既白咆哮起來: “你莫要狗眼看人低,我老查什麼刁鑽古怪的手法都使,什麼陰毒狡詐的把戲都玩,就是不騙人,你可聽說我姓查的誆過誰來?” 側走一步,藍衫書生右手倏伸,已自查既白後頸窩裡拈出一根細針來一不,還不能說是細針,只堪堪稱得上是一根毫芒,比蜂刺粗一點的毫芒! 當這根黃褐色的毫芒甫由查既白的後頸中拈出,他便覺得猛然一顫,一顫之後四肢舒泰,百骸順暢,體內一股壓制已久的力道,霎時澎湃流循,充斥全身! 緩緩站立起來,他痛快的伸展雙臂,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然後,他第一個動作,便是走過去拾起地下的那根斑竹棍。 藍衫書生走到湯彪身側,俯腰下去如法炮製,湯彪也很快的坐起身子,一邊不住搓揉著肩背雙腕各處,齜牙咧嘴的好一副德性。 等筋骨鬆散得差不多了,查既白才轉臉對向那藍衫書生,皮笑肉不笑的道: “老兄,你真是個高明人物,把我老查擺治得上下不能,活像老烏龜倒翻身,只剩爪子撥弄的份了!” 藍衫書生從容的道: “查兄言重,一切還望查兄大力賜助。” 查既白道: “我他娘說一是一,決不打誆,你就犯不著再拿話扣我了,不過呢,你還真有兩下子,那牟老婆娘的手法,你居然能夠解開 ” 藍衫書生微笑道: “虎姑婆牟香對於製對鎖拿捏這一道中,頗有幾種獨到心得,在江湖上使用過的也就是那些慣常手法,只要在這方面稍有研究,便可加以破解,算不上是什麼特異本事。” 查既白感慨的道: “古語說‘三人行,必有我師焉’,俗語也說:‘活到老,學到老,還學不了’,虎姑婆的這一套,我竟沒有聽人提過,更討論研究了,老兄,今天也虧得遇上你,否則我真不知道要如何自救才好……” 藍衫書生彬彬有禮的道: “巧逢查兄,才是我的運氣。” 查既白道: “尚未請教尊姓大名?” 藍衫書生道: “黑江鹿雙樵,鐵刀牧場。” 思索了俄頃,查既白恍然道: “關外黑江的鐵刀牧場?你既然姓鹿,那麼鹿百鱗是你什麼人?” 鹿雙樵神色謹敬的道: “家父名諱上百下麟,家叔名諱上百下磷,查兄所指,是我的嫡親二叔。” 哈哈一笑,查既白道: “鐵刀牧場的鹿百麟,以他那柄鏽痕刀,聲威遠播,非但譽滿俠義,而且勢迫綠林,黑江一地,可是跺跺腳千里亂顫的大人物,難得他卻不靠這身本事吃江湖飯,自己開牧場,做買賣,聽說生意蠻大,而令尊的名氣比你二叔就要差上一頭了!” 鹿雙樵笑道: “鐵刀牧場原是祖傳家產,由家父及二叔共同經營,家父年邁,近年已不甚管事,牧場內外,大多是二叔作主。” 頓了頓,他又道: “查兄可是與我二叔有舊?” 查既白搖頭道: “早年見過一面,是在關東大豪姜望隆姜老爺子的壽筵上,這根本不能算為相識,倒是他的名氣大,我可是如雷貫耳了!” 鹿雙樵搓著手道。 “無論如何,查兄,我們多少也有了點淵源……” 眉梢一揚,查既白道: “奇怪,以鐵刀牧場鹿家的聲勢來說,還有什麼解決不了的困難,居然尚需由我代厄?我說老兄,你別是弄迷糊了吧?” 鹿雙樵強笑道: “這裡不是說話之處,查兄,請勞駕隨我等一行,到了地頭,自會將此中因果詳為陳述,那時查兄便知梗概了。” 查既白頷首道: “也好,只不過我們倆的坐騎已失,得與列位上馬擠上一擠。” 鹿雙樵揮了揮手,四名黑衣騎士立時讓出一匹馬來,查既白扶起湯彪,踏鐐上鞍,隨著鹿雙樵齊行,這一去,查既白暗裡清楚,只怕又要在周身牽連的麻煩之外,另加上一樁了。 四合院的房子,寬敞又整潔,房子座落在這個依山的小村莊山腳,很寧靜,而且一應物品也準備得很周全,顯然是早經人張羅過了。 鹿雙樵將查既白與湯彪讓到了正屋的前廳,先招呼他們梳洗一番,待兩個人神清氣爽的回到廳上,桌面早已擺齊四葷二素的精美菜看,另加一壺芳香四溢的陳年花彫,主人含笑側立,等著入坐了。 三個人分據三方坐定,查既白還待客氣一番,卻發覺湯彪雙眼直勾勾的盯在滿桌酒菜上,一面直咽口水,那模樣活像是餓死鬼轉世投胎。 剛剛瞪起眼來,不等查既白開口斥責,鹿雙樵己先行夾起一大塊油嫩腴潤的白斬雞,放在湯彪面前的瓷碟裡,笑吟吟的道: “整日勞累,又受了這些折騰,兄台一定早餓了,來,先吃一點墊墊底,咱們邊喝邊談,後頭還有一道熱湯解酒下飯……” 湯彪謝了一聲,立刻動手大嚼,嘴裡巴巴直響,吃得可是又香又有滋味,只是查既白的一張大臉卻拉長了。 鹿雙樵仿若未見,他替各人的杯裡斟滿酒後,雙手舉起: “查兄,我先敬你一杯,幹!” 一仰脖子喝了,查既白抹了把唇角的酒跡,道: “談正事吧,老兄,你倒沉得住氣,我憋在心裡卻受不了!” 鹿雙樵又在兩人杯裡把酒倒滿,笑得十分勉強: “來,查兄,再幹一杯,幹了之後,我啟會將此厄困,詳細陳述!” 查既白一言不發,再度舉杯飲盡,然後,他手摀杯口,雙目凝注,是表示先不喝酒,且把事情談過再說的神氣。 鹿雙樵又將自家酒杯斟滿,高高舉起: “三杯表誠敬,查兄,我們且幹完了三杯再說!” 呵呵一笑,查既白道: “你似乎心事極重,老兄。” 喝盡了杯中酒,鹿雙樵黯然道: “心事相關只為情,查兄,尚祈莫以見笑……” 查既白頗覺意外的道: “哦!莫非老兄你要我去辦的事,也與那情字有關?” 鹿雙樵嘆了口氣,道: “如今幸蒙查兄應允相助一臂之力,事情或者有望,若單憑我一己之能,只怕就難扳轉局面了。” 夾了一小塊蜜餞放在嘴裡嚼著,查既白意態悠然的道: “我想,那位姑娘一定美著天仙,有閉月羞花之貌吧?” 鹿雙樵微現靦腆之色,道: “還不算醜,更重要的是,我們彼此相愛,愛得極深極深……” 喝了口酒,查既白道: “這是樁好事哇!彼此相愛,情深不渝,接下成親過門不就結了?難道說其中尚有什麼問題?” 鹿雙樵低沉的道: “如果事情有查兄所說的這樣順理成章,我也犯不著中原道上僕僕風塵,更不需麻煩查兄出面代為周旋了……” 查既白漸漸來了興趣,他放下雙著,撐臂桌面,十分關注的道: “你說說看,到底是為了什麼原因,居然有此近似棒打鴛鴦,大煞風景的周折發生?” 鹿雙樵目光陰晦,語調幽緩的道: “那個女孩子叫席雁,筵席的席,孤雁的雁,今年二十一歲,她是在兩年之前,與我在黑江“阿佳木鎮”邂逅而相識的……” 兩年之前的一個初秋,鹿雙樵奉了乃叔之命,率領手下自鐵刀牧場趕了一千多只肉牛前往‘阿佳木鎮’出賣,這筆生意做得非常順利,回程中,卻遇上了一件事,也就是遇上了席雁。 席雁當時正被十幾個虎背熊腰的紅鬍子圍攻著,情勢相當危急,而一個少女在這樣的境況中不論是為了什麼原因遭遇襲擊,都是容易引人同情的,鹿雙樵風度翩翩,器字不凡,自然也免不了有著一般英俊男人那種憐香惜玉的。通病,於是,他沒有多經考慮,便即出手協助席雁抵抗對方,在鐵刀牧場的所屬們一齊加入下,那群紅鬍子頗有折損,終至不支潰退,鹿雙樵,解除了席雁的危難,也因此結識了她。 年輕的男女原本就有著互相吸引的本能,何況又經過了這樣一樁患難扶助的緣份? 很快的他們便墜入了柔情之網,將兩心縛結,他們是真的彼此相愛,愛得毫無保留,愛得坦誠無私。 鹿雙樵知道了席雁的出身和底細 席雁是席弓夫婦的獨生女兒,而席弓夫婦,卻是江北盛名顯赫,或是惡名昭彰的一對鴛鴦大盜,席雁自小在這種環境中成長,耳儒目染之下,學的當然不會是四書五經或閨繡典儀,她克結箕裘,也變成了一名女盜,其冷靜果斷,精靈機巧之處,更是青出於藍,對其父母亦不願多讓,那次被十數名紅鬍子圍攻,就是為了她玩了一手黑吃黑的把戲,招致對方不滿才發生的衝突。 但席雁的身世並沒有影響他們之間的情感,鹿雙樵深愛著的只是席雁這個人,根本不管這個人以外的其他事物,然而,有兩個人卻要管,一個是鹿雙樵的父親鹿百麟,另一個是他的二叔鹿百鱗。 在黑江一地,鐵刀牧場是巨豪富戶,鹿家一族,無論是在地方上或武林中,更有著極大的威望同潛力,鹿家兄弟便也和那些名門望族一樣,遵循祖先的傳統,深植門戶相當的婚姻主觀,在這個主觀的評審下,席雁的條件就絕對不符合鹿家擇媳的標準了。 鹿雙樵是鹿氏兄弟的唯一香火傳人,鹿百麟只有他一個獨生兒子,鹿百鱗則早已誓不婚娶,這種形勢,益發對他和席雁之間的結合產生阻礙。 於是,鹿家兄弟以尊長的身份出面干涉鹿雙樵與席雁的情感,他們兄弟雙管齊下,一面加強對鹿雙樵的壓力,一面示意席雁此事的不可能,他們軟硬兼施,用老人的親情,用鹿家的財勢,用環境的脅制,終於迫得席雁在一個大風雪的深夜含淚離去。 如是事情到此了結,雖然只是一場悲淒而沒有結局的無痕春夢,卻也不會再生波折,至少對鹿家兄弟而言是事過境遷,平靜無波了,然則鹿雙樵情深似海,對席雁豈能如此淡懷?他再也承受不了那份痛苦的啃嚙,相思的折磨,就此不顧一切,毅然的出奔鐵刀牧場,前來中原尋找席雁。 鹿雙樵只能帶走四個人,這四個人全是自小就侍奉他,護衛他的貼身長隨,除了這四個長隨,鐵刀牧場他再也調動不了任何力量。 對於鹿雙樵的不告而別,尤其還是為了這麼一樁鹿家兄弟所堅決反對的事由出走人這兩個老兄弟的憤怒悲痛乃是可想而知的,他們認為這唯一的子嗣簡直大逆不道,簡直悻反失倫,簡直叫鬼迷了心!老兄弟倆激動的宣布,設若鹿雙樵不即刻回家,設若鹿雙樵膽敢擅自妄行,娶了席雁,則他們便將永遠逐鹿雙樵出鐵刀牧場,永遠不再承認這個鹿家的子孫 雖說是鹿家這一代唯一的子孫! 出奔在外的鹿雙樵,無論身心兩面都是異常痛苦的,尊親的不諒與責備,愛侶的別離和蹤跡沓然:在他精神上形成了極大的負荷,他期冀在這兩個結上至少能夠解開一端,否則,如此的犧牲也就太沒有意義了。 亦該是皇天不負苦心人吧,就在他入關之後的第五個月,終於得到其辛苦奔波的代價,查明了席弓夫婦飄忽無定的行蹤,在一個適切的機會裡,他親自拜訪了席弓夫婦,但令他意外的卻是席弓夫婦竟斷然拒絕了他求晤席雁的要求,更且表明了他們同樣反對這樁婚事的立場! 懇求、央告、甚至和淚以陳,全動搖不了席弓夫婦的決心,鹿雙樵只有沮喪的離開,當然他不會死心,就在那天晚上,他又獨自摸上了席家,這一次,他見到了席雁 卻是在一間裝有鐵柵的窗口之外見著的。 席弓夫婦居然把他們的女兒監禁起來,這是鹿雙樵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他晝夜私探,若非湊巧遇上了席雁那個忠心耿耿的丫鬟,更靠著丫鬟的指引協助,恐怕他一輩子也不會和席雁見面了。 相會的經過自是誹惻淒苦的,縱然有大多的思憶,大多的傾慕以及大多的愛戀,隔著中間那令人斷腸的鐵柵,也都全化做了辛酸,淚眼相對,和著嗚咽,席雁透露出她父母反對他們來往的原因 席弓夫婦痛恨鐵刀牧場的態度,痛恨鹿家兄弟的門戶觀念及自認的優越感,席弓夫婦覺得受了屈辱,遭到蔑視,覺得大大的傷害了自尊心,於是,這口怨氣就全會出在席雁身上,他們確認這都是自己女兒的行為不檢方才招來的羞辱! 席雁的父母毫不理會她的哀位求訴,堅決限制席雁的行動,一面更積極為女兒物色對象,便在鹿雙樵登門求見後的當天,更進一步剝奪了席雁的自由。 當鹿雙樵在得悉這些內情之後,自不禁憂急交加,他一時激動,竟毫不考慮環境情況,便下手搗砸窗口鐵柵,打算把席雁救出來,然而在他來得及毀壞鐵柵之前,卻先驚動了席弓夫婦,驚動的結果是席雁未能救出,他也險極的僅僅保了個全身而退。 “心事相關只為情”,鹿雙樵這段曲折又多磨的愛戀,經過情形就是這樣的了。 一口氣敘述及此,這位俊朗雍容的名門公子並沒有一點鬱結宣泄後的松放,相反的,他的神色更形幽寂,眉心越加深鎖,又連喝下三杯酒。 沉默了一會,查既白不禁感嘆的道! “自古以來,便是這個‘情’字最為磨人,不是有許多。話來形容麼?什麼‘多情自古空餘恨’啦,‘情到多時情轉簿’啦,‘天若有情天亦老’啦等等,男女之間,只要有了這個‘情’字牽連,欸,麻煩也就跟著來了……” 鹿雙樵苦澀的一笑,道: “然則只有其中才能令人體會什麼是永恆,什麼是甜美,什麼才是人生!” 也喝了口酒,查既自若有所思的道: “你夜上席家,救人不成的事,隔著今天有多久啦?” 鹿雙樵低聲道: “就是前天夜裡,我在狼狽逃脫之後,明白以我目前這點力量,是絕對救不出席雁來了,再三思量之下,只有厚著臉皮,到‘大同府’去求我一位父執幫忙,哪裡知道那位父執不但不肯伸援手,更且將我痛責一頓……” 點點頭,查既白慢條斯理的道: “你原該料及這種情形才對,人家是你老父的朋友,自然向著你老父,如果他反過頭來幫你的忙,一朝叫令尊知道,他又如何交待?假如換了我,我才不去碰這個釘子!” 鹿雙樵郁郁的道: “我心焦如焚,也就顧不得這些了,‘大同府’碰壁而出,我便急著趕往‘豐城’找另一位長輩,雖說亦明知希望不大,好歹權且一試,這叫急病亂投醫,正在半路上,卻巧遇到查兄你!” 呵呵笑了,查既白道: “好一個‘巧遇’!” 說著,他橫了側坐的湯彪一眼,只見湯彪滿嘴油膩,卻愣愣的直著眼呆在那裡,光景八成是聽鹿雙樵的這段戀情聽得入神了。 鹿雙樵神色赦然道: “尚請查兄恕我處此逆境窘況,實在是別無所計,方才有些冒犯 ” 擺擺手,查既白道: “算了算了,我不會計較這些,我說老兄,我們言歸正傳,你要求我幫忙此事,可就是設法把你那口子解救出來?” 鹿雙樵雙手互握。期盼的道: “正是要仰賴查兄大力,助我一臂……” 查既白頷首道: “別說你還幫過我,即便沒有此一德惠,光恁撮合姻緣,成人之美,亦是一樁積福的善事,老兄,我姓查的幹了!” 直身而起,鹿雙樵重重抱拳: “多謝查兄,再謝查兄,我與席雁若有將來,俱乃查兄所賜,子孫後世,皆不敢忘!” 連忙按著鹿雙樵坐下,查既白慎重的道: “你先莫謝我,老兄,我是一定會傾盡全力相助,但成與不成,還難預料,你大概也知道,那席弓兩口子,可是相當的難纏!” 鹿雙樵點頭道: “不錯,前夜往救席雁未果,卻驚動了她父母,席弓當時並沒有動手,只他妻子出招相攻,我已頗感難支,幾乎便不能脫身!” 查既白道: “席氏夫婦我沒見過,卻是久聞其名,那席弓聞人傳說脾氣暴躁,性烈如火,他渾家席楊美玉卻是老辣深沉,頗工心計,而兩個人全有著一身精湛功夫,更且練就一套合擊之術,聽說十分完密凌厲……” 鹿雙樵關注的道: “以你之見,查兄,如果正面與席弓夫婦發生衝突,勝算可大?” 查既白微微一笑,道: “不要做這樣的估計,老兄,因為我和他們以前從未較量過,所以無法預測,待到交手之後才能確實分曉,現在我如果說可以佔到上風,未免跡近吹噓,若言他們夫婦能夠扳倒我,則又自貶身價,因而目下不宜談成敗,盡力為之也就是了!” 籲了口氣,鹿雙樵笑道: “查兄,我現在覺得心頭開朗了許多,而且有一種美好的預感,似乎我們可以成功的救出席雁……” 查既白道: “或者有此可能,但你別忘了救人之後的各項善後問題,該預先在心裡打個底,做準備……” 鹿雙樵迷惑的道: “善後問題?” 查既白嚴肅的道: “是的,善後問題,其一,席雁的父母如何安撫?其二,你的老爹與二叔那邊又怎生交代?其三,你與席雁的將來怎麼打算?並不是把人弄出來,兩頭湊成一頭就沒事了呀!” 沉思著,鹿雙樵道: “查兄所言極是,這裡面第三項不會有多大礙難;我和席雁自是要永生廝守的,但要求得我爹與二叔的諒解,我需大費周章,不過亦非決不可能,只是第一項,席雁的雙親那邊,恐怕就大有麻煩了……” 查既白道: “以席氏夫婦的個性來說,他們斷不會就此罷休。” 鹿雙樵輕輕的道: “躲起來也是一個辦法,躲個三年五載,等他們氣消了再說。” 查既白笑道: “只要躲得了 最好在你們生了娃娃之後再露面,人間親情,沒有哪個外公婆不疼外孫的。” 玉面透赤,鹿雙樵難以為情的道: “言之過早,查兄,現在還言之過早,有些事,得問問席雁的意見……” 查既白哈哈大笑,痛飲三杯,一邊眯著眼道: “如令我倒急著想見見席雁那個丫頭,她有什麼樣的魅力,居然能把鐵刀牧場的少主人迷成了這般境況。” 鹿雙樵紅著臉道: “她是個很好的女孩,查兄,對一個出身像在她那種環境,而且在那個圈子裡混了好些年的少女來說,她的氣質、儀態、舉止,都算是十分難得的,更重要的是,她沒有絲毫江湖惡習,仍然保持了一飛少女的純情摯愛,仍然有一顆不受污染的心……” 查既白道: “我想你說的不錯,老兄,因為一個似你這樣身份與條件的男人,所選擇的伴侶決不會差 現在告訴我,席弓住的地方在哪裡?距離此處有多遠?” 鹿雙樵驚喜的道: “查兄,你打算就去?” 查既白笑吟吟的道: “天快黑了,我們起更就上路,怎麼著?莫非我急你倒不急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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