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第83章 豪意熱情
這是個有著翳厚哀愁與蕭索的黃昏。 氣溫寒冷得幾乎可以凝凍人們的血液,空中彤雲密布,濃重而灰黑,北風咆哮的吹拂著。大地是一片黝暗,遠近的積雪隨風飄舞,宛如是一些穿著白衣的幽靈,光度太黯,景色淒涼。 在這座依山的小小房舍之前,仍舊與白天的情形一樣,沒有什麼變動,長離島的豪士們,早已搭就了一處處的帳篷,七名穿著灰色純羊毛大氅的長離壯士,正冒著風雪,往來四周巡行警戒。 室內。 桌椅早已拼湊在一起,紅燭高撐,桌上擺滿了熱烘烘的大盆菜餚,熱烘烘的燒刀子老酒,長離一梟衛西高居首席,右手是江青與全玲玲,長離島的六旗首要,圍坐四周,笑語喧嘩,猜拳敬酒,好不熱鬧。 全玲玲一直垂著頭,眼兒半闔,一身都是素白,髮際亦插著一朵白色的小絨花,這一身有著深切哀的白色,襯著她蒼白而愁苦的清秀臉蛋,特別有一股淒涼而惹人憐愛的韻致。 江青一面給心上人挾菜布餚,一邊時時在她耳際低語相慰,微紅的面龐上,有著玉一般的誠摯光澤。 長離一口氣連乾了三大林,一傍肅立的飛雷聶棟趕忙馬不停蹄的雙手連斟,閃雷邢錚卻急著奉上一條熱騰騰的毛巾,看情形。二人侍候長離一梟,已經不是一個短日子了。 海天星紀雷在一傍笑道:“島主豪飲之量,越來越令人羨佩了,這才開始,已經有大半斤燒刀子下肚,不知要有幾才能使島主過癮哩。” 長離一梟緩緩露出一個笑容,道:“老夫酒量素來不弱,只是今夕僅可小酌,不能過癮。” 紀雷詫異的道:“為何不能過響?大戰已息,偃兵息鼓,此行本島亦曾自攜大批謬釀,只要島主有興,卻是飲之不盡……” 長離一梟神光閃射的雙目向桌上巡掃一遍,深沈的道:“今夕吾等理應歡樂暢飲,然而,吾等雖然得到勝利,但是,我們的敵人中卻出了一位英雄,為了這位英雄,吾等在歡樂中應該懷有一半的哀悼,在欣悅中勿忘他的英靈不遠。” 語聲甫落,坐在江青身傍的全玲玲,已雙肩抽搐,泫然飲泣,江青連忙輕拍著她的肩頭,細語相慰,情切殷殷。 長離一梟大口吞下杯中餘酒,豁然起立,豪氣飛揚的道:“大丈夫,生有處,死有地,泰山鴻毛之分,正在於此,什麼是英雄?什麼是豪傑?能看破紅塵十丈,功名利祿,即是英雄;能誓死不屈,浩氣長存,即為豪傑,現在,老夫正式宣布,與雙飛島任何仇怨,在老夫乾杯之後便化煙雲,這杯酒,恭送飛索專諸全兄安抵極樂,瞑目九泉!” 說罷,在長離一梟仰頭乾杯之下,全桌的每一個人,亦同時站起,紛紛飲盡林內之酒,烈酒入腸,仇恨與鮮血消逝了,怨毒與憤怒幻做夢境一場。 但是,縈繞在心頭的愁緒,迷濛在雙眸的淚水,卻不是如此簡易便能拋舍的啊! 長離一梟轉過頭來,望著全玲玲一笑:“全姑娘,你肯恕宥老夫與令尊之戰麼?” 此言一出,室中的每一個人,俱不由為之一怔,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因為,憑長離一梟的鐵膽傲骨,輩份名氣;憑他一方霸主的威嚴,宅叱江湖的英風,這十年來,沒有任何一個人看見或聽見這位大名傾天下的巨豪向誰說過“恕宥”二字,甚至連表示過一絲歉意也沒有,而現在,事實擺在眼前,他已親口向這位柔弱的少女,他敵人的女兒,說出“恕宥”這兩個字了…… 全玲玲身軀在驟然間顫抖起來,她驚惶而怯悸的站起,嘴角痙攣,良久,才艱澀的道: “衛前輩!我怎能承受你老人家這樣說?您對我已經太好了,與家父之爭,您乃是光明正大的,何況,更是大部份為了青……前輩,假如我在這兩天有什麼失態的地方,也請你老人家原諒我,原諒我是為了家父的新逝……” 說著,兩行晶瑩的淚水,又撲簌簌的沿頰淌下,江青趕忙扶著全玲玲坐下,低沈而深刻的道:“玲玲,別傷心,記著我永遠在你身傍,記著你流淚時,我會在心中淌血,玲玲,記著我愛得你發狂……” 全玲玲哽咽著點點頭,讓江青為她拭去淚水,讓江青輕輕摟她入懷,沒有任何牽強,沒有任何兒女問的羞澀,一切是如此自然,如此祥和,因為,滿室之人都知道他們的情意,卻明白他們的純摯。 長離一梟挾了一大塊紅燒肉放在全玲玲碗中,爽落的笑道:“全姑娘,你若要再哭,老夫這雙自來不知淚水滋味為何的老眼恐怕也要陪著你掉下幾滴淚水了,全姑娘,你忍心當著老夫這麼多旗主首要之前,要老夫如此表演麼?” 全玲玲慌拭去殘餘的淚痕,搖頭道:“不,前輩,我不敢,我真的不敢……” 長離一梟呵呵笑道:“不敢二字,老夫我承當不起,難得你這般買老夫薄面,老夫倒是十分欣慰,來,全姑娘,你已整整兩天未進飲食,且先吃下老夫敬你的一塊肥肉,這雖不合養生之道,也算是老夫的一番心意。” 在此等心情之下,莫說一塊肉,便是蟠桃會上的瓊漿玉液,只怕全玲玲也無法下,但是,當眼前這位待自己如此慈祥和靄的長離島主之面,當著他期切的目光之下,又怎能拒絕呢? 於是,含著淚,全玲玲說了一聲,舉著挾起輕輕在唇間吮了一下……… 長離一梟目注全玲玲扶起自己送上的食物後,忽然低咳了起來,轉首向後,以一方絲帕堵住口唇,江青連忙回頭探視,當他目光所及,不禁全身一凜,激動得幾乎驚呼出聲 。 他看到的情景,是一幅令他永生也無法忘懷的圖畫,名震遐邇的長離一梟,正藉著轉頭咳嗽的當兒,在迅速拭去溢出眼眶的淚水,這是一個大丈夫的眼淚,這是一位宅叱武林,傲嘯於東海怒浪中的豪士的眼淚啊! 江青在剎那間所受的感觸,幾乎與他終生的七情總和相抵,他深刻明白,長離一梟心性是如何堅卓沈忍,能使他傷痛的事情,幾乎在這世界上難以尋覓,無論是幻變的江洋,遼闊的長空,淒厲的殺戈。血腥的爭鬥,生離與死別,得意與失意*都已不能在他世故而深沈的心湖上引起波瀾,但是,他為了全玲玲與自己的情感,為了一個弱女的哀愁,竟然流下他從未流過的眼淚,這是什麼原因而使然呢?這除了刻骨銘心,自全身每一滴血,每一股熱所發出的愛與關切之外,還會有什麼力量呢? 江青伸手握住長離一梟那白晰的手掌,語聲顫抖低沈得只有對方才能聽見:“前輩,在下永生感懷你,汞世忘不了你。” 長離一梟展現出一個少有的純真笑容,亦低聲道:“小兄弟,老夫真高興聽到您這兩句話。” 說罷,他轉過身來,豪邁的大笑道:“難得全姑娘如此賞臉,來,長離島的兄弟們,隨著老夫乾一杯。” 每一只粗壯的手都舉了起來,火辣辣的醇酒倒進喉管,燃起這些豪士們火辣辣的獷野和出自內心的熱情,於是,一壺壺的燒刀子往桌上川流不息的送,一盆盆雖不精美,卻十分豐富的菜餚往桌上端,空氣又暖和了,氣氛又輕鬆了,出自心底,現在人們紅通通的臉孔上。 絕斧客陸海撫著他頷下的胡辮,咧開大嘴笑道:“鳥主,咱們何時返回東海島上?” 長離一梟沈思了一下,道:“當大家認為捨得離開江大俠的時候。” 絕斧客陸海伸了伸舌,又飲了一口酒,道:“那恐怕這一輩子也捨不得了,江大俠,東海的風光好極了,閣下為何不搬到東海去與吾等朝夕相處,也落得與全姑娘做一對神仙眷侶呢!” 此言一出,全席轟然叫好,海天星紀雷呵呵笑道:“本旗主早有此意,只是江大俠一直未曾表示出來,本旗主人老面皮卻嫩,又怕碰釘子,所以才不敢啟口相邀。” 黑煞手仇雲額上疤痕紅亮亮的,他擦了擦鼻尖上的汗珠,大聲道:“本旗主之意,江大俠與全姑娘之婚事,乾脆就在長離島舉行,一來辦事方便,人多手多,二來也好讓全島上下瞻仰一下江大俠賢伉儷的英姿!” 尚受創未愈的二閻羅尹生,睜著那一雙猶是紅腫未退的眼睛,輕啜了一口酒,沈穩的道:“仇旗主此言對極,本島上下任何一人,只怕都在期待參加江大俠秦晉之禮,而且,文秋塵文居士,亦曾一再言及,邀請江大俠前往東海一遊,只待此間事了,江大俠便好歹得走上一遭了。” 說罷,他轉頭笑道:“島主想亦贊同本旗主之心意吧?” 長離一梟深沈的微微一曬,那抹古怪的笑意在嘴角勾成一個美妙的弧形,他頷首之後,對著各人道:“老夫正在想,島中的“倚摃小”,正可給江老弟居住。” 海天星紀雷驚道:“那是長離三景之一,島主,你讓給江大俠居住以後,再要奕棋品茗,就得換個地方才行了。” 一直未曾開過口的生死一屠吉長光,此刻大口喝乾了杯中之酒,一抹嘴巴,向紀雷瞥了一眼,道:“紀旗主大約未曾想到,除了倚虹小風景奇絕之外,離開小兩百步外的『小凌軒』也不稍差,那雖不在三景之內,但本旗主卻覺得『小凌軒』之靈秀巧致,倒別有一番風味。” 長離一梟呵呵笑道:“罷了,江大俠自己還不知能否去成,你們倒煞有其事的在準備一切了,不迫,本島主卻真希望能請江老弟前來東海長離居住一個時期。” 說到這裡,他那一雙殷切的目光已然投向江青。 江青感激的道:“前輩,貴島自前輩以下,對不才如此愛護,不才實在自肺腑感到欣謝,然而在中原故土,不才仍有許多俗事未了,恩恩怨怨,亦未曾全然了結,不才意欲延後一些時間,待此間話事告一段落後,定將專程往東海貴島一行,拜謁前輩及各位旗主兄台,順便也好瞻仰長離島的赫赫風雲。” 黑煞手仇雲叫道:“不行,江大俠,尊駕還有什麼事沒辦?待本旗主令屬下弟兄為你辦了,尊駕也省得東跑西跑,勞心傷神。” 江青與全玲玲悄然對瞥了一眼,笑道:“仇旗主盛意,在下心領如受,有些事情,卻是必須在下親自去辦才行的,那能一再偏勞貴島列兄台?仇旗主萬請釋懷,在下無論如何,一定會到東海貴島去打擾一時,不到貴島諸位厭煩之時,決不離去。仇雲哇哇叫道:“江大俠要折煞本旗主了,『厭煩』一字如何竟自尊駕口中道出?長離島自鳥主以下,只怕定要強迫大俠住到兩鬢花白才行呢。” 長離一梟唆了一口酒,沈聲道:“小兄弟,你的婚期如何?” 江青心頭怦然一跳,轉臉看了著身傍的全玲玲,全玲玲正低垂著頭,沒有任何表示,不過,她插在鬢的白色小絨花卻刺眼的映入江青的瞳孔之內,這朵小花,淒白得令人心酸。 怔忡了片刻,江青低沈的道:“前輩,全玲玲重孝在身,一時之間,談到婚事,只怕有所不便,況且,確實日期,也要請義父他老人家與前輩共同作主。” 長離一梟老懷大慰,秀逸而清朗的面孔上閃耀著欣悅的光彩,因為,江青竟如此尊重於他,非但婚姻大事求其作主,更將他與威震天下,名傾四海的邪神並列一處,怎不令這位“東海尊長離”的霸主高興呢在一陣豪邁的大笑後,長離一梟道:“此言甚是,不過,得要多久呢?” 絕斧客陸海在一傍道:“過了七七之期如何?” 江青兩頰有些微紅,睨了身傍的人兒一眼,但是,全玲玲卻雙眸輕閉,眉兒徵蹙,漾著一片輕愁。 生死一屠吉長光瞪了絕斧客一眼,笑罵道:“老斧頭,又不是你自己討媳婦,這般著急做啥?” 絕斧客陸海一撫胡辮,還敬道:“本旗主雖然年紀一大把,卻有美髯之稱,較之你這老殺才一臉橫肉高明多多,安知本旗主今生娶不上一房嬌娘?” 長離一梟揚揚手,曬道:“二位別鬥嘴皮子了,老夫看來,全姑娘守孝一年,便可擇吉日,與小兄弟枝接連理,未知小兄弟如何?” 江青一時沒有說話,心頭卻有一絲悵然,是的,一年之期,雖然不長,但也不是一個短暫的時間啊! 全玲玲處在目前的境地,是十分尷尬的,要知道,一個女孩家,在談到婚姻大事時,卻是羞怯而含蓄的甚至避人入室,不敢朝面,雖然全玲玲是位不讓鬚眉的江洶兒女,不拘小節,但在如此眾多的武林豪士之前,當面談到嫁娶之事,更且徵求到她自己的意見,總是一件十分窘迫之事;再者她重孝在身,又怎能說出任何一句話呢?不論她有多少言語,也只能放在心中。 江背望瞭望心上人,低聲道:“玲玲,你先進房去歇會兒好嗎?這兩天來,你也夠苦了,可能咱們明日便要上路了呢。” 全玲玲輕輕點頭,因而,長離一梟道:“好,好,全姑娘且請入內憩息,此間話事,自有老夫擔待,姑娘與小兄弟之事,老夫自會與江老弟洽商。” 說到這裡,他轉首道:“小兄弟,且請護送全姑娘入內。” 江青答應著離席,親自扶著全玲玲進室,片刻後,又面色凝重的回到外間,坐在長離一梟身傍。 長離一梟又喝乾了一杯酒,深沈的道:“小兄弟,一年之期太長,是麼?” 江甘搖頭道:“前玷,於在下私心來說,的確太長,而且玲玲也極須要一個人在她目前心力交瘁之下予以照拂,但是,在親情上來說,這一年之期又未免太短了。” 長離一梟雙手一拍,道:“正是,小兄弟,老夫真幸而結識於你,又幸而與你交成莫逆,不錯,守孝之期,在為人子者來說,以三年為度,全姑娘是否適纔已對你言及?” 江青沈重的道:“不錯,在下也以為如此,玲玲適纔流著淚,告訴在下,希望能為她犧牲三年,容她一盡人子之道,廬墓三年。” 全席之人驚道:“廬墓?” 江青再度點頭,緩緩的道:“是的,但是在下心中卻非常欣慰,她能如此對待逝去的老父,足證她內心的孝思與善良,在今日人心險詐,恩薄義鮮的世風之下,玲玲猶能如此去做,這說明她是一個少見的好孩子,在下雖然等她三載,卻是一件有意義之事,在下自幼失怙。從來未曾好好孝順雙親,與玲玲一比,卻是微不足道了。” 長離一梟再度深深點頭,深刻的道:“好,好,你們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真是世間難得的璧人,無論那一方面都令老夫感到欣慰與贊佩,小兄弟,你們都是對的。” 他說到這裡,仰首沈吟了片刻,又道:“那麼,夏蕙夏姑娘你如何打算?” 江青聞言之下,俊俏的面龐在蒼白中又驟然蒙上了一層沈重與灰黯,他垂下頭,輕輕的道:“至今尚音訊杳然。” 長離一梟哦了一聲,道:“連一絲蛛絲馬跡也沒有麼?” 江青艱辛的道:“只有自一位開設客棧的老人口中,得到一點消息,她的行蹤,好似正向大渡口這邊而來。” 長離一梟閃爍著智慧的眸子,道:“這是多久以前的事?” 江青想了一下,道:“大約有一個月了,在下一路找尋,得到的卻盡是失望……” 長離一梟探探嘴唇,道:“小兄弟,別愁,吉人自有天相,夏姑娘不是夭折之相,決不致出什度差錯,而且,她心中如果確相悅於你,便不會令你傷心,做出愚蠢之事來,老夫對夏姑娘雖然相識不深,亦可看出她是個至情之人。江青輕喟一聲,道:“只是,她太任性了。” 長離一梟呵呵笑道:“小兄弟,青年男女,那有像八十老人那麼木板含蓄的?對了,全姑娘封此事懷有何種看法?” 江青臉龐有點發熱,低聲道:“不怕前輩見笑,玲玲……她非常想與蕙妹長期聚守,一點也不為此事感到扭,但願蕙妹也能與她相同。” 長離一梟長笑道:“自然,你是希望如此的。果真這般,則齊人之福可享矣,也罷,老夫將即時遣人沿大江南北尋訪夏姑娘蹤跡。” 江青正待起立致謝,長離一梟微微擺手,正色道:“在晝間,老夫已與本島各旗首要們做了具體之決定,全立遺體,由海天星紀旗主暨老夫兩前衛率領島上兄弟十二名專程護送至雙飛烏煙霞山莊;百步彎月傅泉及萬兆揚二人,傷勢已有起色,經隨行大夫相告,他二人如不再經重大刺激,將不會有什麼意外變化……” 說到這裡,他喝了一口酒,又道:“此二人一身武學十分精純,幾可與本島各位正副旗主相媲美,只是奈何他們卻找錯了對手,不過,二人之忠肝義膽,仍令老夫欽佩,他們亦將在紀旗主護送下,一併返回煙霞山莊。” 江青深有同感的頷首道:“前輩,其他傷殘敵俘是否也一併送回?” “自然毫不留難,小兄弟,長離島與敵爭鬥以來,倘是首次這般仁慈,老夫不用贅言,你也會明白老夫所以如此仁慈的原因。”長離一梟道: 江青就席抱拿道:“老前輩,大德不言謝。” 長離一梟環顧席上各人一眼,大笑道:“罷了,你現在便如此護著全姑娘的娘家人了?” 江青有些尷尬的紅著臉,長離一梟又止笑道:“小兄弟,老夫之意,全姑娘亦隨其父靈柩同返煙霞山莊,而且,你本人最好不要隨同露面。” 江青沈思了片刻,毅然頷首道:“前輩此言極是,在下便是如此做,雖然,這並不是一件好受的事,但也沒有第二個法子了。” 長離一梟環顧左右,沈穩的道:“不過,小兄弟你於這三年之中,仍可隨時前往探訪全姑娘,當然去探訪時隱祕一點比較好,這三年中,煙霞山莊左近,將日夜有長離所屬監視雙飛島行動,並保護全姑娘之安全。” 江青想要開口說話,長離一梟卻擺擺手,低啜了一口酒,眉目間十分開展潤朗,又古怪的一笑道:“小兄弟,一切就如此大致決定了,現在,老夫倒想聽聽你有什度計劃?下一站準備到那裡去?” 江青坦誠的道:“在下想再盡力探訪蕙妹一個時期,然後,回返杭州一轉,好使戰大哥他們放心,事後,便回滇境一行,拜謁我那恩師……” 長離一梟道:“你打算以多少時間尋找夏蕙姑娘?假如一時之間尋訪不著又待如何?你都考慮到了麼?” 江青不由微微一怔,悵然道:“前輩,在下再找她一月,找不找得著,也只有聽天由命了。欸!她這不止是折磨自己,更使在下心力交瘁……” 長離一梟又沈吟了片刻,道:“小兄弟,假如老夫在中土伴你三年,你歡迎麼?” 江青感激而興奮的道:“真的?與前輩長相聚守,正乃在下心中至願,只是有心而已,未敢出諸請求,但是,前輩島上之事,在這三年之中,又交待何人處理呢?” 看了看自己屬下的六旗首要,長離一梟大笑道:“自有文秋塵文居士與六旗旗主協面辦理,他們各人智力才能之總合,不知要強過老夫若干倍了。” “不過……”長離一梟略微一頓又接道:“在這三年之中,最後的幾個月老夫卻須返回東海一次,大小事情也得做一次查核,更要準備一件大事。” 江青問道:“那一件事?” 長離一梟微笑不答,目光倏轉冷峻,沈聲道:“烈火旗陸旗主隨行,二護衛於一月後至杭州戰府相尋,煙霞山莊善後之事,由紅旗主佈置一切,所有人馬於半月內迴轉東海,暫請怒浪旗主仇雲調度指揮。各旗主輔助回島後,由文秋塵居士籌幄大小事件,然後再經各位旗主商議決定,萬一有任何特別意外,可通令本島在中原各地之眼線,告訴本島主知曉。此次戰役,本島傷者須盡力妥為醫治,死者骨灰一律奉入大英堂,凡各離島從戰之人,一律賜給純銀五百兩,絲帛十匹,傷亡者倍予之,一切事情,要謹慎小心,現在,你們還有問題麼?” 長離島的六位旗主轟然應喏,海天星紀雷整容恭聲道:“尚乞島主與江大俠賢伉儷早日返回東海,再且,本島上下都極願參予江大俠好合之禮。” 長離一梟輕笑道:“放心,至少,長離島的三流以上首要都得到齊。” 江青急忙起立,舉杯奉敬席上各人。 長離一梟呵呵樂道:“大家快飲快用,江老弟也好早些與全姑娘一敘別情……” 笑聲中,無數只酒碗被無數雙手舉起,倒進了每一張已透著紅光的臉龐口中。 |
第84章 曾是相識
眼望著那條冰涸的小河,那寧靜的小村,那修篁後的小山,小山下巧致的茅屋,白雪上遍鮮血的野地,漸漸遠了,遠了這是一個能引起人們深遂回億的,幽雅卻又帶著殺氣的地方啊! 前面是一條叉路口。 披著灰色毛氅的長離豪士們,已自農家取回了自己騎來的馬匹。排成一列停下,在左面的那條岔路上這一列人馬足有三四百人,相當壯觀。但卻嚴靜無嘩,顯示著這是一群有著良好鍛練的武林人物。 在數百匹坐驕的中間,尚有五輛篷車停在都里,靜靜的。 在另一條右邊的叉路上。 江青、長離一梟、絕斧客陸海等三人,正卓居馬上,向送列的長離六旗正副旗主握辭,長離一梟更在殷殷叮囑不止。 忽然 一輛蓬車的一角被掀開了,一只瑩潔素白的玉手伸出,揮擺著,又揮擺,僅只這個微小的動作,巳充分道出那位揮手人兒的不舍離情。 江青默然凝注那只令人依戀的小手,眼神中有著極度的惆悵。 一片豪邁的語聲在此刻進入他的耳中:“江大俠,本旗主等就此告辭,千山萬水。但祈尊駕事事如意,福壽吉祥,尊駕勿忘了東海長離上下對你的盼望。” 江青悚然驚悟,連忙還禮道:“在下敬謝各位如此關懷,關山雖遙,卻擋下住在下對東海波濤的響往,暫別之後,定當專程往謁各位。” 十數匹駿騎驀然轉頭飛奔而去,揚波旗旗主二閻羅尹生猶回頭招手,邊大聲叫道:“江大俠,來時別忘了成雙成對啊!” 叫聲中馬群嘶吼,蹄春大作,車輪轆轆,迅速往前面馳去。來的快,去得也快,不一刻,已僅剩下一條灰線,那只瑩潔的小手,也早已模糊不見…… 江青挺然不動,目光凝聚,嘴角微微抽搐。 良久 長離一梟輕輕拍著他的肩頭,溫和的道:“小兄弟,最難挨,是離愁,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這滋味,凡是人生在世,卻得經過的。” 江青長嘆無語,英雄氣短,兒女情長,原是亙古以來的不變定律啊! 長離一梟低沈的道:“小兄弟,適纔你為何不再親自與全姑娘話別呢?” 江青雙眼微垂,輕輕的道:“要談的都談了,須記取的,誰也忘不了,她不會負我,我也不忍負她,兩個人的心卻互相剖白了,再也沒有什麼世俗縟節,假如在別前又是一番叮嚀,倒反而更顯出遠離悲苦,依依不下。” 長離一梟深深頷首道:“對,小兄弟,你是個懂得愛的人,你夠幸福了。” 江青苦澀的一笑,道:“在下已要全玲玲盡心照拂銀衫青稀萬兆揚及百步彎月傅泉二人,還有都位金昭姑娘。更是不能稍離左右,以免她一時想不開……” 長離一梟拉轉馬頭,道:“不錯,本島三位大夫隨車而行,他們與紀旗主全姑娘等將有兩天同路的時間,這兩天中,本島的三位大夫更加悉心的為萬、傅二人調理傷勢,至於金昭姑娘,老夫早已暗中指派了八名弟子,不分晝夜輪班監護於她。” 江青凝注眼前這位丰神俊朗,神飄逸的武林巨霸,真誠的道:“前一,你的迫密調迫。 在下的是敬佩至桓。” 長離一梟微抖繩,大笑道:“罷了,吾等可行矣。” 說著放馬奔去,雪泥四濺中,江青偕絕斧客陸海加力跟上,剎那間,三匹馬已馳出數十丈之外。 空中,沒有陽光。灰黑濃霧,今天,只怕要下一場大雪呢? 一天過去了。 十天過去了。 半個月又過去了…… 這是一個大鎮甸,位居皖豫交界的葉家集。 一座矗立鬧市中的豪華酒樓上,靠窗坐著江青、長離一梟,及絕斧客三人,桌上,正擺滿了精緻的酒菜。 江青神色鬱重,劍眉微皺,兩只夠長而細白如玉的手掌,輕輕而毫無意識的敲擊著桌面,由這個微小的動作上,我們可以看出,這位名震武林的絕才正處在一種極端的苦悶之中。 長離一梟關切而憐惜的道:“小兄弟,吃點東西吧,你已整整三天未曾好好用過一餐了,欸,古人說:求之不得,寤寐思之。這句話真是不錯……” 絕斧客陸海亦沈聲道:“江大俠,不吃飯解決不了問題,何苦如此糟蹋自己呢?身子就是本錢呀,若夏姑娘此時有知,也必會不安的呢……” 江青苦笑了一下,道:“前輩與陸旗主請便吧,在下實無法下,這半月來,勞使二位陪著在下東奔西跑,尋訪不停,在下已是於心難安了,看來,佛學說的『四大皆空』這句話,可真難悟透……” 長離一梟低低的道:“是的,假如悟得透,吾等也不須要坐在這裡乾著急了。” 他沈吟了一下。又道:“不過,憑本島四處所布的眼線及傳訊,竟然無法尋得夏姑娘蹤跡,這事倒有些透著奇怪,莫不成她飛上天了麼?” 江青聞言之下,全身機伶伶的一顫,呢喃自語:“飛上天了?飛上天了?” 長離一梟悚然醒梧,一拍江青肩頭,低吼道:“小兄弟,不得胡思亂想!” 這用力一拍,將江青迷濛的意識驚散,他打了一個寒栗,閉閉眼,讓心神稍微平靜一下,淒苦的一笑道:“請恕我,前輩,在下看,我們下用再找了,這是她負我,不是我負地,在下已盡了全力……” 長離一梟驀然怒道:“小兄弟,千萬不要灰心失望,一切都會在虔誠與努力中獲得結果。不要忘了,還有半個月的時間,即使逭半個月尋找不著,還有一年,十年,一生,假如夏姑娘沒有隨煙霧消散,老夫堅信一定可以找著!江青感動良深的低下頭去,心中有著悠長的嘆息。隔著他們座頭的一扇冰花格子屏風之後,此刻輕輕傳來一陣優雅而略帶低迷的賣唱者的歌聲,尚配以淒涼的二胡:“江樓月,水中影。碎散聚合,堪比寒月盈缺……” 拌聲傳來,江青嗒然若失,閉目沈思不語。。 長離一梟望著絕斧客苦笑了笑,輕輕搖頭,俊朗的面龐上亦漾出一絲少有的悵然與不安。 自然,這是江青 他所最愛護的人都愁緒感染了他啊! 正在這寂靜得有些落寞的時候,“啪”的一聲大響傳來,一個破鑼似的沙啞語聲驀而叫道:“換一首,換一首,媽的,大爺花了銀子來聽你唱這要死不活的哭喪調麼?什麼月亮影子,破散無缺,真他娘歪七八糟,快換一首!” 隨著一個蒼老而略帶顫抖的語聲響起道:“這位爺,小老兒一時不知你老喜歡聽那種調子,所以隨便叫小女唱了一闋江樓月,你老別怒,小老兒這就改拉別的。” 那破鑼似的嗓音則還是怒氣未息的道:“媽的,大爺看見你這老不死的一付蠢像就起無名火,獃頭獃腦的,不是照顧你幾錢銀子生意,再加上你這女兒他還標致,早就轟你出這葉家集了。” 顫抖的聲音又孱弱的響起:“是,是,小老兒孩死,來,乖女,你就唱一首『筵前媚』 吧!” 說著,一陣調弄瑟弦的嗡嗡箏聲斷續傳來。拉了一段過門之後,都低迷的歌聲又起了,但是,卻帶著一些兒哽咽:“銀燭美酒……佳賓集……釵光鬢影……流波回睨……臉兒是嬌,手兒似細,輕撥絲絃……” “嘩啦”一聲物投的破碎聲響起,第一個尖細得剌耳的語聲怒叫道:“死賤人你家爺們今日一團高興,來這醉仙樓喝上兩杯,又叫你這賤人來唱上一段助興,***先首唱哭喪調,這一次好好的筵前媚卻又是那般淚稀稀的,怎麼著?是看老子們化下起銀子,還是要觸你家大爺的霉頭?” 另外兩三個粗重的嗓音同時叫罵道:“打死逭賤婢,連那老狗一起摔出去!” 一時之間,桌椅紛亂,吼罵叫鬧不絕,尚夾雜著那老人悲懼的哀求聲與輕微得令人心酸的啜泣聲。 兩個肩搭白巾的堂倌慌忙自江青等人的桌前跑過,一個滿面堆笑,沒口的向屏風後的都幾人陪著小心,另一個卻橫眉豎眼,低吼道:“老不死的東西,帶著你的女兒快滾,看你可憐,讓你上樓賺兩個活計,卻不料竟恁般膽大,得罪本號財神,媽的,你知道他們是誰麼? 快滾,你真是想連我們做伙計的也坑進去了!” 一邊說,雙手已不住用力將一個穿著舊葛布長衫的老人推了出來,又回頭惡狠狠的道: “你這唱歌的也快走,慢一步傢伙就留下!” 推推拉拉,那滿面皺紋,腰背佝僂的老人已與一個穿著青布衣裙的少女蹌踉行過江青等人桌前。 那位老人已是華髮加霜,少女卻是生著一張俏生生的清水臉兒,有著一股楚楚動人的韻致,二人的一身衣衫,雖已漿洗得發白,但卻十分乾淨,老人顫巍巍的扶著那少女,一面以手拭淚,一面低聲下氣的說著好話…… 江青沈默的向二人臉上一瞥,老少二人面頰上俱是淚痕斑斑,淒楚隱現,卻是沒有絲毫反抗餘地的被推拉著向樓下行去。 在這淡淡的一瞥中,江青卻似受了雷殛般全身一震,他腦海裡痙攣了一下,迷亂中。 覺得彷彿在那裡見過這一老一少,但是,卻一時想不起來,他忽然站起,口唇噙動,竭力思索著…… 長離一梟恍如未見剛才的一幕,灑然取酒自飲。邊嘆道:“悲歡人生,原本苦多樂少,這是弱肉強食的年代。” 絕斧客轉首注視,邊低聲道:“島主,耍抬上一手麼?” 長離一梟搖搖頭,啜了一口酒,深沈的道:“本島主在這六十多年的人世滄桑中,見此等事見得太多了,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以強凌弱適者生存,淒苦隨時存在,潦倒永遠跟隨在那些可憐人的身後,管了這遭,尚有那遭,一己之力。夫復奈何?罷了,罷了,還是喝上兩杯,看不見為淨!” 忽然,他微怔的望著立起的江青,訝然道:“小兄弟,你怎麼了?” 江青雙目大張,卻迷惘的望著梯口二人被推扯下去的背影,俊逸的面孔微微抽搐扭曲,右手伸出,手指輕輕顫動…… 長離一梟跟著回頭一瞥,面龐上浮起一絲惑然,繼而,他恍然大悟的頜首微笑,斷然道:“陸旗主,請將那兩位賣唱男女召回。” 絕斧客陸海展顏一笑,急忙推椅行出,快步趕到梯口,向正在行到樓梯一半的老少二人道:“餵,老丈,暫請止步。” 酒樓的兩個伙計正在推扯咒罵,聞言之下,俱不由驚異的仰首反望,一個又堆下笑臉道:“喔。這位爺可是招呼這賣唱的?” 絕斧客大剌剌的道:“自然,老夫稱你,大約還用不著叫老丈吧?” 那店夥計眼皮子是多精,聞言之下,心中早已嘀咕,口裡卻一疊聲道:“嘿嘿,小的那有這個狗膽?只是這兩個賣唱的大蹩腳,小的這就再去找桃紅姑娘來侍候你老,桃紅姑娘可是本地第一流的清倌人哪……。一絕斧客怒道:“那來這麼多囉嗦,快請那位老丈及姑娘上來。” 絕斧客以為如此一說,店夥計那敢再多放一個屁?不想這兩個店小二卻面有難色,互相對望了一眼,欲言又止。 絕斧客整了整他那束髮的金環,沈著臉道:“怎麼?二位還有礙難之處麼?” 先前說話的店小二心中一哆嗉,壯著膽子道:“小的不敢,只是……欸,這位爺何必一定要叫這老不死的父女倆唱呢?換一個人不好麼?” 絕斧客勃然怒道:“我把你這雜碎生捏了!老夫出口之言,豈是你這混賬能隨意改得的?你先夾著尾巴滾!” 店小二了一口唾,面青唇白的道:“不,不,請客官爺萬莫誤會,這是『太虛劍士』胡大爺攆走之人,小的就是生有三頭六臂,也不敢再延他們上去……” 絕斧客驀然狂笑一聲,大吼道:“什麼太虛劍士?就憑他們適纔那付市井流氓的德性也配稱為劍士,真是貽羞武林,卑陋可笑!” 店小二幾乎已嚇得屁滾尿流,他哆嗦著聲音,雙手連搖道:“大爺,我的親祖宗,請聲音小一點,萬一把胡大爺引出來,你是不怕,小號及奴才我可吃不住,大爺,你就算幫幫忙……”。 絕斧客陋夷的一撇嘴,冷冷一笑,森冷的道:“老夫再說一句,請那位老丈及姑娘上來,若是等到老夫再做表示的時候,你恐怕已經永遠看不到一切了,” 店小二嚇得幾乎癱瘓的坐在地上,口唇顫抖的道:“不……大爺……不……” 忽然 一個沙啞而冷厲的口音響自絕斧客身後! “朋友,你的威風發夠了不曾?找一個酒樓堂倌施狠,也算是閣下的本領麼?” |
第85章 舊恩情切
絕斧客陸海並沒有因為這幾句含有濃重挑□意味的諷言而即時憤怒,他深沉的一笑,面前的兩個店小二卻早已嚇得語不成聲,四只眼睛都發了直。 於是,絕斧客大刺剌的轉過身來,瞳孔中立時映入一個身著豪華錦衣,頭扎文士巾的中年人。 這人身材適中,面孔白晰而略帶著一絲鐵青,五官生得十分端秀,但是,卻在一雙眼睛裡露出幾分極。 難察覺的狡猾與跋扈之氣。 此刻他正狠毒的盯視著絕斧客,待到絕斧客轉過身來,當那冷森而威嚴的眼神與他相遇時,卻不由令這錦衣的中年人心底暗暗一寒,面上的顏色也松緩了一些? 絕斧客大馬金刀的瞥了那中年人一眼,冷峻的道:“朋友,你適纔是對老夫講話麼?” 中年人忽然態度強橫的哼了一聲,撇著嘴道:“你這是明知故問,難道說,除了好漢你在這裡吼叫罵辱之外,還有別的朋友做得出來麼?” 絕斧客已經看得出來眼前的中年人心裡有些遲疑,但是,他卻不明白為何在瞬息之間此人又張狂起來。 那人又沙啞而不屑的冷笑道:“看你一把年紀,大約也在江湖上跑了兩天,俗語道:入山謁寨,過境問俗。朋友你也不打聽打聽,我姓胡的是吃那口飯的,居然在我胡某人背後妄加評辱,嘿嘿,這就應了士可忍孰不可忍那句話了。” 絕斧客陸海忽而撫髯大笑起來,正當他笑聲出口之際,一個猛厲的口音已在樓梯下驀而響起:“老匹夫,給大爺閉上你的鳥嘴!” 絕斧客笑聲嘎然而止,雙眸中煞氣逼射,錦衣中年人卻鄙夷的一哼,將目光自他肩頭斜過,向梯下的人打著招呼:“師兄來得正是時候,咱們在道上跑了十來年,在葉家集混了牟輩子,不料今天卻有人膽敢當面拂須,背地裡穢語污言的胡說八道哩。” 梯下之人嘿了一聲,蹬蹬蹬的奔了上來,自絕斧客身傍擦過,正眼也不瞧一下的走到那中年人面前,沉穩的道:“賢弟,為兄到三師叔隱居之處打了一轉,是而來晚了,倘望賢弟勿怪,葉家兄弟都來了不曾?” 中年人笑道:“早就來了,還有毒□子蔡望民、九節銀鞭魏一峰等也在,就專等候師兄你的大駕了。” 二人一搭一言,意態灑脫,絲毫未把絕斧客放在眼中,舉手投足之間,更是目無余子,狂傲得厲害。 絕斧客陸海表面上雖然毫無顯示,內心裡卻早已殺機填膺,憤怒至極,但是,坐在屏風那邊的長離一梟並沒有任何表示,因而絕斧客也不便貿然造次,在這酒樓上大打出手。 與那錦衣中年人交談的角色,是一個體格魁梧…長相威猛的紫臉膛大漢,年紀比那錦衣人稍長,約在四旬左右。 這時,二人已談得差不多了,紫臉膛大漢回過頭來淡淡的掃了絕斧客一眼,冷漠的道: “老朋友,看你這身穿章打扮,不像是中原兩道上的同路,離鄉背井,最好少惹麻煩,在下『擎天劍』鮑能,適纔出口雖然冒犯朋友,卻也是為朋友你這條老命著想,我這賢弟太虛劍胡坤,還素來沒有如此容忍過哩。” 那錦衣中年人——太虛劍士胡坤,此刻面有得色,卻故做坦然大量之狀,一派“不與該輩一般見識”的模樣,大剌剌的道:“算了,師兄,放他走吧,也真是,這年頭人都狂得不知道自己是斡什度的了,忌弟若是與迫些人生氣,只怕天天都氣得吃不下飯呢——” “擎天劍”鮑能大笑道:“賢弟果然大人氣量,對,一方豪雄便該有此氣度,老朋友,你請便吧,那唱詞的妞兒也叫她快滾。” 兩個堂倌早已直起腰來啦,一個媚笑著道:“小的就說嘛,誰不惹,偏偏專惹胡、鮑二位老爺子,欸,也真虧二位老爺子宰相肚裡撐得船,又加以一向愛護小店,不然哪,可就真難說呢………” 這時,打屏風裡又出來三個中年漢子及一個油頭粉面的年青人,一面大步迎上,一面轟笑道:“鮑大哥來晚了,該罰該罰………” 這時,自梯下跑上來那肥得像個東瓜的紅鼻子掌櫃,誠惶誠恐,打躬作揖的向諸人請安,於是,店小二又開始神氣活現的推著那可憐的一老一少往樓梯下行去。 絕斧客陸海緩慢的梳理著他美麗的胡辮,看著眼前這一幕跡近可笑的鬧劇,直待店小二再度開始動手拉扯那老人家及少女的時候,他才冷沉沉的一笑,往欄欄乾上微一靠,威狠的道:“夥計,拿開你那只臟手!” 這句話有若一聲霹靂一般,霎時,所有的談笑聲都停止了下來,每一雙眼睛都驚訝而憤怒的向絕斧客瞧來。 絕斧客毫不在意的笑笑,道:“擎天劍也好,太虛劍士也罷,包括你們這幾個兔子王八賊全部在內,卻是一窩雜碎,懂麼?一窩雜碎!” 擎天劍鮑能的紫色面孔在剎那間已漲得通紅,他自鼻孔中重重的哼了一聲,踏前半步,強□著怒火,道:“老朋友,你是真想在虎頭上拔須不成?” 絕斧客陸海傲然一笑道:“閣下,這句話原應該老夫說的,呵哈,當老夫宅叱江湖之時,只怕閣下你,以及你身傍這一群,都還在穿開襠褲哩!” 太虛劍士胡坤驀然大叫一聲,吼道:“師兄,你還和這老匹夫扯個屁,走,咱們外面見真章!” 那形似浮滑的青年,“唰”的一聲脫去外罩藍緞子長衫,露出一身緊扣英雄裝束,怒叫道:“胡大哥,這老小子何值大哥你親自動手?待我魏一峰剝他的狗皮!” 另外三個中年漢子亦紛紛怒罵連聲,磨拳擦掌,唾沫四濺,大有不噬此人誓不甘休之概! 擎天劍飽能到底是見過一些場面,人也比較世故老成,他一擺手阻止眾人喧叫,硬生生的道:“老朋友,你這是硬逼英雄上染山,恕不得我們給你苦頭吃,走,到街上去較量較量,免得累及無辜!” 絕斧客豁然大笑道:“老子把你們這一群瘋狗好好整治一番,也好叫爾等知道江湖之大,你們這些窩囊廢還登不上堂,入不得室!” 說罷,他一撈灰色的毛氅,便待下樓—— 而在此時,長離一梟那瘦削而適中的身形已如鬼魅般飄出,嘴角上那抹古怪的微笑依然,灑脫地站在諸人右方三尺,淡淡的道:“陸旗主,你和他們動手動腳,豈非有失身份,教訓這群廢料也用得著下樓麼?” 絕斧客陸海恭謹的道:“是,島主,請准許本旗主放肆。” 長離一梟微微一笑道:“陸旗主。你下去請那位老先生與姑娘先入暫息,這些毛頭小夥子由本島主施以薄懲便了!” 絕斧客答應一聲,下去護著那一老一少行上樓來,一傍的兩個店小二卻嚇得不敢稍作動彈。 太虛劍士胡坤怪叫道:“這還得了?在葉家集竟容你們稱強霸道了?我胡某人今日不把你們這兩個老小子擱在此地,便算我姓胡的生錯了八字!” 長離一梟眼看著絕斧客已將那老人與少女護上樓梯,行向一傍,他才古怪而深沉的冷冷笑道:“小輩。在這區區的葉家集稱強霸道也能算是人物麼?呵呵,本島主在天下也早已稱雄道霸了數十年了。” 那油頭粉面的九節銀鞭搶上一步,嗤笑道:“就憑你這連鬥大的字都識不得三籮筐的酸丁麼?” 長離一梟不慍不火,依舊毫無表情的道:“年少時有點枉勁是好事,但是,小子,你這狂勁有些下流,現在,本島主要給你四個巴掌?” 那九節銀鞭魏一峰雙掌護胸,才待張口大笑,長離一梟的右手已經輕瓢瓢的,卻又閃掣如電的伸到他的面前,四記耳光只有一個聲音,好像僅只打了一下似的,“劈啪”一聲脆響,這位九節銀鞭已經滿天星斗的披打得“蓬隆隆”滾落樓下! 眾人只覺眼前一花,聲響才起,那油頭粉面的朋友已然到了樓梯下面,一陣驚呼尚未於出口,長離一梟又已笑道:“你也魂遊太虛一番吧!” 擎天劍鮑能做夢也料不到眼前這才屆中年的白衣書生會有如此驚鬼泣神的詭異絕學,他才覺不妙,己方兩人已經著了道兒,在電光石火的一剎那間,已不容他在腦中思考什麼,一種本能的反應,促使他向反方向的欄幹後躍身而起! 長離一梟冷森森的道:“走為上著麼?” 說話中右手不停連探,左掌卻迅如電閃般略一收縮,一陣劈啪響混合在咕嚕嚕的翻滾聲中,餘下三名中年大漢已堆做一口團滾下樓梯,擎天劍鮑能也被長離一梟的左手指尖點了一下,就彷彿吃了一根巨杵在腳跟搗了一記似的打了一個蹌踉,一屁股坐倒在樓板上。 這些僅僅是在瞬息問發生的事,而在人們的眼皮子尚未眨完的時候,事情已經結束了,七名在葉家集響噹噹的武林人物,已完全嘗到了生平未曾嘗過的甜頭。 長離一梟甚至連身形也沒有移動一下,他這時輕描而灑脫的一拂衣袖,冷眼注視著七條好漢自地上爬起,更漠然地注視著酒樓中早已雞飛狗跳,亂做一團的食客們在驚呼避讓。 絕斧客陸海大笑道:“島主好手法,只是本旗主卻沒撈住一兩個玩玩。” 長離一梟古怪的笑笑,道:“不用玩,早晚有得玩的。” 此際—— 樓梯下的六個人已艱辛的站了起來,每個人的臉上卻有一條紅腫而鮮明的指印,嘴裡的鮮血合著牙齒一齊吐了出來,身上的衣衫已撕破了多處,但是,他們卻再也沒有膽子衝上樓來重新較量一番了。 擎天劍鮑能咬緊牙關,一步一拐的走到長離一梟前,怒目瞪視著這位灑脫而秀逸的中年書生,狠毒的道:“朋友,你有種,今天鮑某等人算是瞎了眼,沒有看出真人,栽得不冤,栽得應該,朋友,你留下個萬兒來,鮑某日後也好報答於你………” 長離一梟雙手背負於後,兩眼望著屋頂鑲花的板梁,撇撇嘴道:“小輩,你稱本島主為朋友,只怕你要自恨晚生了三十年,本島主的名姓,你還是不問的好,否則,你一定沒有膽子來『報答』』于本主呢!” 擎天劍鮑能羞愧得額際青筋暴起,雙目血紅,他兩手握拳,自齒縫中一字一字的迸出: “老匹夫”土可殺不可辱,無論你是何人,鮑某也要索還今日之賜!” 長離一梟陰沉的道:“當真?。” 鮑能用力點頭,仇怨狠毒畢露無遺。 長離一梟環目四顧,低吟道:“東海尊長離。” 一語出口,彷彿是一聲巨雷擊在擎天劍頭上,他全身猛然一震,面孔已經變得扭曲而慘白,身軀抖嗦著靠在欄幹之上,半響不能出聲。 長離一梟毫不動容,宛如未見,是的,在他威震武林以來,聽到他的名字而神色驟變,聳然動容的場合,他見得太多太多了,太微不足道了,又何況是眼前這位並不算什麼了不起的人物呢? 絕斧容陸海在傍一曬,道:“現在,朋友,你可以回去召集人手,籌劃如何報仇了。” 這時—— 樓梯下面的太虛劍士胡坤已含混不清的啞著嗓子叫道:“師兄,咱們回去,這口氣怎麼說也咽不下,回去請三師叔他老人家作主!” 提到了三師叔,擎天劍鮑能眼中一亮,他偷偷地睨了長離一梟一眼,態度已恢復了許多,他彷彿考慮了一下,又勉強壯著膽子道:“好,你等著!” 長離一梟輕輕悄悄的起了一絲卑夷與不屑的微笑,這絲笑意雖僅淡然一抹,卻有著極度強烈的深入力量,他靜靜的道:“這數天來,本島主的心情較為平靜,彷彿也看開了一點,否則,你們這幾顆狗頭,只怕已留不到現在了。嗯,與爾等江湖走卒,武林末流動手,實是本島主之辱,回去把你們那位廢料師叔叫來吧,本島主正要好好教訓教訓他。” 擎天劍鮑能的紫臉膛又再度漲成褚肝色,他憤怒,卻又掩不住內心濃重的畏懼,嘴唇嗡合了一下,掉頭下樓而去,當然,踉蹌而狼狽。 絕斧容陸海望著這些鍛羽而歸的角色,低沉的道:“島主,這幾個小子武功並不算弱,只是他們卻碰上了島主,所以一個照面全成了滾瓜葫蘆,本旗主曾仔細觀察,若在一個較為寬闊的地方,最少那鮑能可以招架島主三招以上。” 長離一梟淡淡的笑道:“你看得對,不遇,換一個地方:那鮑能或者可以招架老夫三招,只是也要看老夫用的是那三招對付他了。” 說到這裡,他對那拉弦的老人微微頷首道:“這位仁兄受驚了。” 老者慌忙拉著那青衣少女還禮,邊惶恐的道:“英雄萬莫如此稱呼,老朽實在承當不起,不知英雄將老朽召回,有何吩咐,適纔更蒙英雄仗義援手,在老朽今日窮途潦倒之下,猶信人間仍有溫暖………” 老人的語聲顫抖得更厲害了,白髮如霜,襯著他面孔上受過無數歲月摧殘後遺留的皺紋,更顯得多少淒傖。 長離一梟行年七旬,世上的滄桑他見得太多,也經得大多,很多在別人認為值得動情的事,在他卻只是包含在一笑之中,這時,他輕輕一扶老人沉穩的道:“兄台與老夫雖然不識,但老夫卻有一位小老弟欲向兄台打探一件舊日往事,剛才的一切,不值兄台如此感懷的。”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欠身,自己領先行向屏風之傍。 江青仍坐在原處未動,細如白玉的俊逸面龐上有著一抹紅暈,雖然,這抹紅暈並沒有掩住他的樵悴神態。 長離一梟過來後,向江青奇異的一笑,緩緩坐下,江青那清澈中帶有愁意的目光,卻一直凝注著站在桌前有些迷惑與惶恐的老人及那位少女。 老人有些手足無措的盡是苦笑著,青衣少女卻羞澀不安的深垂著頭,一時之間,空氣中瀰漫著一層不調和的沉默。 長離一梟低沉的道:“小兄弟,不請人家坐麼?” 江青沒有說話,忽然,他與那青衣少女悄然抬起的雙眸接觸了,那雙美麗的眼睛中,有著極度的溫柔與迷惑,還有一股令人不能移注的憐憫的意韻,這股意韻,似曾相誠啊! 於是,江青宛如恍然大悟,驀而站起,雙手用力一拍,離坐行到桌前,又向二人臉上瞧了一陣,神情十分激動道:“數年之前,在滇邊絕嶺之上,有兩位老人家及其愛女險遭綠林歹匪劫持,這位老人家,未知是否便是尊駕?” 老人聞言之下,不禁全身一震,退後一步,雙目睜得滾圓,右手執著的二胡也在微微抖動,他用一種沙啞而驚懼的語聲問:。 “這位公子如何知曉?” 那青衣少女也緊靠著老人,俏麗而清秀的面龐上亦同時浮起一片畏悸與不安的表情,這表情是如此深刻,深刻得令人一眼即可明白她對昔年那件可怕的遭遇在記憶中留著多麼強烈與鮮明的烙痕,是如何難以忘懷。 江青滿足的籲了口氣,喃喃的道:“是了,果然是你們……人生真是一件奇妙的事………” 老人嘴唇又在顫動,他說話的聲音卻有些僵硬了! “公子,你………你也與那喪盡天良的狼山雙友是同路人?” 江青驀然仰首長笑,笑聲裡有著一股發洩般的愉快:“老丈啊,老丈,你真的不認得在下了麼?” 老人震驚的望著眼前這位英俊秀逸的年青人,但是,他卻無論如何也記不起來曾在何處見過……… 忽然,江青停止笑聲,深沉的嘆息,他悠悠的道:“滄海桑田,世事多變,記得昔年在絕嶺上見到二位之時,老丈尚是神足體壯,這位姑娘也是天真未泯,纖稚可喜,曾幾何時,老丈已是華髮如霜,連令嬡也似乎世故得多了………” 青衣少女一直凝注著江青那雙明亮而炯然的雙目,她這時奇異的離開了老人身邊,走到江青面前,良久,她羞怯而又激動的道:“這雙眼睛,是這雙眼睛,我永遠也忘不了,我以為這一生也不會再看見了……” 說著,她以手掩面,喜悅得低泣起來。 老人面部肌肉抽搐著,他瞪目注視著江青,又迷惑地看看自己的女兒,於是,他突然搶上一步,噗通跪倒在江青身前,語不成聲的道:“恩人,恩人,老朽不料尚能再見到你,這多年來,老朽全家沒有一時一刻不惦念著恩人,供著恩人牌位的香案已換了三張,全家的財物細軟也被劫掠一空,但是恩人的牌位卻未絲毫受損,老朽全家三人的性命,都是恩人所賜,皇天有眼,叫老朽在入土之前,能夠再度見到恩人……” 江青緩緩的扶起老人,絕斧客親自端了兩張坐椅請二人坐下,少女自襟上抽出一條手絹,柔順的為老人擦拭面孔上的涕淚,但是,她自己亦不免哭得像個淚人兒一般。 絕斧客又命早已嚇得面青唇白的店家重新整治酒菜送了上來,親自為一老一少布菜添酒,邊笑道:“來來,先吃點東西再說,別再哭了,在這等情形之下,原該大笑才對啊。” 江青這時第一次舉起酒杯來淺契了一口,寬慰的道:“老丈,在下亦想不到會在這種地方,這種場合遇見你們,欸,人海茫茫,在下亦以為難得再相見了。” 青衣少女一直目不轉睛的注視著江青,她忽然低柔的道:“恩人,記得在四年之前,恩人把生命置之度外,施家父及小女子等以援手時,容貌彷彿不是眼前這樣………” 老人連忙著了自己愛女一眼,著急的道:“傻丫頭,恩人那時一定是戴了面具,否則必定經過易容化裝,你休要如此口無遮攔,恩人會不高興的………” 江青豁然大笑道:“不,姑娘說得對,但是,為何在下尚未確實道出實情,姑娘卻已知道當年在絕嶺出手之人便是在下呢?” 青衣少女有些羞澀的道:“恩人雖未道出實情,但論情論理,恩人已等於說明了一樣,況且………” 江甘曬道:“如何?” 青衣少女咬咬嘴唇,道:“在恩人為了救我們,與那個倖存的歹徒同時滾落斷崖下的時候。在那一剎之間,恩人投向我們的一瞥,這一瞥是如此深邃,如此真摯,令我全身顫抖痙攣,我一輩子也忘不了,一輩子存在我的心中……” 說到後來,她那美麗的雙目,又已含蘊了盈盈欲墜的淚水。 江青十分感動的閉上眼睛,輕輕的說:“那時,我以為要向這醜惡的人世間訣別了,真的+我是那樣以為………”。 長離一梟此刻亦有些動容的望著那青衣少女,他料不到一個幾乎墜落在風塵中賣笑的女孩子,會有著如此豐富的情感,自然,更有著這般的純稚與爽落。 青衣少女看看滿桌的菜餚,又低聲道:“恩人,你是個世間難得的好心人,陰間的鬼不忍拖你去的,假如這樣,夭底下便沒有公理了,世上有幾個人會為了別人而犧牲自己呢?更何況犧牲的對象又是與自己毫無關連的陌生人?” 江青淡然的,卻又是感懷良深的一笑,這一笑中有著淚意,他沉穆的道:“姑娘,你是個好女孩子。” 他又向老人道:“老丈,請與令嬡先用點菜,待會在下將同二位拜謁老夫人。” 老人雙手亂搖,受寵若驚的道:“不,不,老朽怎敢勞動恩人大駕去看老朽那黃臉婆,再說老朽居處甚為不雅,恩人去了只怕有污尊體……只要恩人說一個地方,老朽即時帶同全家前往恩人居處叩拜………” 江青喝了一口酒,笑道:“在下只是經過此處,尚未決定是否留居,老丈又一口一個恩人,倒是叫得在下有些坐不住了。” 老人有些尷尬的搓著雙手,吶吶的道:“恩人,不如此稱呼,又叫什麼呢?” 長離一梟在一傍插口道:“我說江青老弟,你到現在大約還不知道這位兄台的名字吧? 又不給老夫引見引見,又不講明你們到底是那一門子事,叫老夫冷板凳坐得好不難受。” 江青連忙告罪,一面給二人引見,邊歉然道:“在下尚不知老丈及姑娘大名如何稱呼?” 老夫與長離一梟及絕斧客見過了禮,邊忙道:“不敢,老朽姓黃,草字為善,這是小女,名叫倩倩………” 江青在口中反覆念了兩遍,又似乎記起一件事情,沉聲道:“黃老丈,在下記得在絕嶺之際,雖然老丈全家三口幾陷賊手,似乎財物尚未被劫去,怎的如今卻須以賣唱渡口?” 老人長嘆一聲,緩緩的道:“恩人去拯救老朽全家之時,老朽所帶的兩個家僕早已被那狼山雙友殺死,老朽的隨身財物,亦已被那狼山雙友的一幹爪牙先行劫走,狼山雙友所以遲遲未去,完全是要以零碎手段,處置老朽夫婦,這兩個喪盡天良的東西,更對小女存了非份之想………” 江青又道:“那麼,老丈居住滇邊左近,又怎會來到千里迢迢的葉家集呢?” 老人抹了抹眼際的殘淚,道:“不瞞恩人,老朽原居之處,並非老家,乃是家祖早年為了一件事情開罪朝庭,被發配至滇境落籍,數十年來,雖然也在地方上混了個小小名望,卻非長久之計,待到老朽一輩,日思歸回故里,加以年事已高,落葉也該歸根,是而變賣了家財地產攜帶全家起程,卻不想行至絕嶺,竟遇上了狼山雙友那兩個無惡不作的賊子。” 他喘息了片刻,又道:“恩人與那賊子同落崖底之後,老朽之全部財物亦已被劫一空,幾乎不能成行,在今日這般人情淡薄的世道之下,又能向誰求助?千里迢迢,不想法維持生活,又怎能回得到故土家園?老朽苦思之下,只有出來賣唱的一條路,好在老朽早歲曾為了自娛而學過一段時間的二胡,小女又略能唱些小曲,如此湊合。雖然吃盡了辛酸之苦,也能將就著過日子……” 江青微喟一聲,道:“以後,你們再也不用過這種日子了,欸,世道之險,確實有如洪水猛獸。” 老人連忙感慚的道:“不,恩人對老朽全家已是大仁大義至極,老朽怎能再行拖累恩人?今日得見恩人,老朽此生心願,已屬了了………” 他望瞭望身傍的愛女一眼,道:“小女年幼無知,在恩人神位之前,老朽已命小女………” 說到這裡,黃倩倩已羞澀無倫的深深垂下頭去,江青正在迷惑的望著二人,長離一梟已搖頭苦笑,心中忖道:“慘哉,可能又是一段兒女債了………” 老人彷彿考慮片刻,終於紅著臉道:“老朽為了我還恩人之洪賜賜于萬,已命小女於恩人神位之前立誓盟血,此生永不婚嫁,永侍恩人神位之前,焚香伴爐…………” 江青做夢也沒想到老人竟會對他感懷如此之深,聞言之下,不由目瞪口呆,老人又囁懦的道:“老朽明知小女與恩人實難匹配,是而老朽自思,小女於陽世之上不得以身相報,而恩人那時滾落崖下,老朽以為恩人必已仙去,故令小女自立名份,異日會於地下,也好侍候恩人…………” 江青慌忙雙手亂搖,急道:“老丈,你這一著可差錯了,休說那時在下生死不明,難談婚嫁,便是令媛終生幸福,也會因此而斷送,為了一個不認識的陌生人,卻做出如此傻事來,實為不智,好在在下如今幸而不死,尚乞老丈盡速收回成命,不要為了這虛無瓢渺的恩義而耽誤了令媛的青春,欸!幸虧在下碰著了二位,否則真是罪過深重了。” 老人十分不安的看著自己的女兒,苦笑道:“恩人,一馬不配雙鞍,一女不嫁二夫,小女已在恩公神位之前盟誓許身,又怎能驟然更改?恩人不用娶聘,只收小女子為妾婢,能以侍候恩公左右,小女已是感激不盡了………” 江青真有些手足無措了,他忙中有錯的道:“不,不,老丈萬不可如此,這乃是老丈片面之詞,令嬡心中豈會贊同?須知這關係著一個女孩子的終生幸福………” 黃倩倩抬起那張帶有淚痕的清水臉兒,肯定而低柔的道:“恩人,這是我自願如此,我早知道自己命相卑微,不配恩人,只求他日死後,能奉侍恩人於地下,天可憐見,恩人仍然健在人間,我生不能隨侍恩人,只求留得一個名份已足。” 江青長長籲了口氣,有些傻了,他急得回頭望向長離一梟,目光中充滿了急切的祈求。 長離一梟古怪的一笑,輕咳一聲,道:“以兄台如此這般做法,足可見出兄台乃是一位重仁重義,受恩不忘之人,但是,受人之恩,卻無須定要在形式上同報,心中銘憶,卻較表面上的感激更來得深刻,況且,兄台為了報答江老弟,竟將自己獨生掌珠許配給一個既不能言,又不能動的靈牌,這在實際上又於事何補?假如江青老弟那時真正不幸而亡,便是他的魂魄也會因此不安,兄台,你難道就不為令嫂的終生設想麼?” 他說到這裡,清逸的面龐轉成嚴肅,嚴肅得有一股蕭煞之氣,續道:“這樣做,不是減輕自己的情感負荷,而且相反的加重,而且,老實說,江老弟姻緣早定,又怎能接受這樁完全是感恩而湊合的親事?夫婦之間,主在有情有意,否則只是增加雙方的痛苦,兄台,老夫再說一遍,施恩受德之間,唯在心中銘念,定要在表面上做出什麼,那就未免落於俗套,有失原意了。” 老人黃為善垂下頭去,默默無言,神色陷入沉思之境,滿臉孔的迷惘與遲疑,他首次在為自己這個舉止感到它的確實性………… 黃倩倩亦垂著頭,臉煩兒淚痕斑斑,自側面望去,別有一番楚楚動人的韻致。 江青忽然站起,同二人當頭一揖,誠摯的道:“適纔衛老前輩講的全是實言,老丈,真正的情感並非建築在恩仇之上,老實說,在下亦甚為喜愛令媛,假如老丈不嫌冒昧,在下斗膽請與令媛結為兄妹……” 老人抬起頭來,臉上露出一絲喜色,卻有些見腆的道:“恩人,這卻怎生使得?小女怎敢高攀?” 其實,在剛才的一席話中,黃為善也想通了,任何一件事體,都不能有絲毫勉強,尤其是男女之間? 包不可貿然從事,老人昔日所以如此,完全是為了江青對他的恩德無法報還,才使自己獨生之女於恩人靈位前發誓相許,現在,恩人並未死去,又親口解說此事。婚姻不比平常,要兩廂情願才行,既然施恩之人已經心領,假如再堅持下去,不僅是有些強人所難,更是有意造成罪疚了。 江青轉頭笑道:“姑娘,只怕你不願要我這個醜哥哥吧?” 黃倩倩慌忙抬頭,急促的道:“不,不,我只是覺得曾經立過誓……” 江青大笑道:“傻丫頭,那是你單方面的誓言啊,假如我死了你自然不能反悔,如今我活生生的站在這裡,你如再堅持那對著木牌發過的誓言,不是就等於在咒我一樣嗎?況且我已經等於親口解脫了你自立的誓願,現在,你還等什麼呢?” 長離一梟微微一笑道:“黃姑娘,拜了這個義兄,你就知道你是如何寵幸了。” 黃倩倩一咬牙,輕輕站起,又盈盈向江青跪下,絕斧客順手舉起椅上錦墊擺在黃倩倩膝前,二人已相對跪拜為禮。 長離一梟與黃為善都已站了起來,一直注視二人行完了禮站起,愉快的笑道:“小兄弟,恭賀你有了一位如此美麗可愛的妹妹。” 絕斧客亦道:“江大俠,別忘了收了乾妹妹,也要為乾妹妹多想想別的事。” 江青回味絕斧客言中之意,大聲回答明白,又向老人黃為善行禮,邊道:“今日旅途於此,一切因陋就簡,待在下身邊事辦妥之後,定然大大熱闊一番。” 他忽然看到桌上的酒菜都已涼了,而老人與黃倩倩卻俱未動箸,不由說道:“老伯,你與倩妹怎的尚不用些菜餚,時辰也不早了,咱們稍停就去拜見伯母………” 黃倩倩有些羞怯的道:“哥哥……我想……我想叫館子的夥計將桌上的酒食包一點,帶回去給娘,她老人家已好久沒有吃過這麼好的食物……” 江青驟然覺得體內一熱,他十分感慰的道:“好,好,真是個難得的好孩子,不用這樣麻煩,你與伯父先儘量吃,離去時,我會另叫一桌酒席讓這菜館直接送到家中。” 這時,黃為善才與女兒舉起筷子,長離一梟及絕斧客二人也在一傍相陪,江青望著眼前這淳樸的父女兩人。不由興起無限感慨。是日,在這酒樓之上,誰又會知道能遇著昔日曾施以恩惠之人呢?江背一直未曾忘記過他們,因為江青不能忘懷這老人及他愛女給過他的,倚切、渴求、感激、沒有一絲兒陋視的眼神,雖然在那時的絕嶺之上,他們並沒有講過幾句話,但老人夫婦及黃倩倩發自內心的關懷,已夠使江青而足了,因為在那時之前,沒有一個人見了江青的面孔不驚厭惡棄的,只有老人夫婦及他們的女兒給過他如此真摯的,出自人性本能的愛切,而不論當時他們的出發點是否為了感恩,這總是令江青永難忘懷的,自然,當江青的容貌恢復以來,他所得到的乾萬句稱讚坷訣,卻不及那時的感受於萬一啊! 黃倩倩的臉蛋兒已有了些微的紅暈,她無意中回眸一瞥江青,又羞澀的垂下頭項,江青有趣的一笑,而當他笑容始才在唇角展現——店掌櫃已自樓下蹌踉奔上,這般冷的天氣,他竟然滿額大汗,面色灰敗,一見長離一梟,便“噗通”跪下,急惶得語無倫次的道:“爺,你快饒了小店吧……小店乃是血本經營呵……胡大爺小店實是招惹不起,現在……現在胡大爺已請得幫手快到來了。……大爺,要打架千萬請換個地方,小店甘願賠償爺們的傷藥錢……” 絕斧客在傍大吼一聲,嚇得掌櫃的一哆嗦,他狠席的道:“閉上你的狗嘴,你是來觸誰的霉頭?賠傷藥錢培給你那老租宗姓胡的,卻到這裡發什麼瘋?” 長離一梟微微笑道:“陸旗主,風範,風範。” 絕斧客明白自己島主之意,強忍住一口氣不再說話,長離一梟自懷中摸出一錠黃金,約有三兩多重,交到店掌櫃手中,道:“掌櫃的,你可以放心,老夫等不會將你這小小酒樓闢為鬥場的,現在,江老弟,請黃兄與姑娘在此稍待,吾等去去便來!” 黃為善與黃倩倩都驚慌的站起來,不知說什麼好,黃倩倩低聲問江青:“哥哥,你打得過他們?” 江青大笑道:“放心,不會再像絕嶺之上那樣同歸於盡的,你陪伯父在此好好休息,至多一個時辰為兄便可回來。”說罷,又安慰了二人幾句,也不理那跪在地上發呆的掌櫃,三人已不慌不忙的向樓下行去。 |
第86章 三連之劍
這葉家集原本十分熱鬧,周圍百十裡地卻以此處為集區,而醉仙樓又在葉家集的中心,是故樓外便是一條大街,倒也繁華得緊。 江青等三人下樓以後,便站在門口相候,長離一梟望著仍舊在熙來攘往的行人,淡淡一笑道:“只怕稍停一動上手,血肉橫飛之際,這些遊街的小子們便要狼奔而逃了。” 江青低沉的問道:“前輩,又要開戒了麼?” 長離一梟微曬道:“這要看對方是否能得到吾等的憐憫而定。” 一個挑著滿擔子“花紅”的小販匆匆自前面行了過去,邊走邊吆喝,江青望著小販的背影,微喟道:“前輩,有時候,在下常想,在武林中爭名奪利,是否會有什麼滿足與樂趣? 刀尖上翻滾的日子,是否比得上一般販夫走卒那樣來得祥謐及自在?” 長離一梟慈祥的看著江青,緩緩的道:“小兄弟,老夫早已與你相同的感觸,但是,或者老夫爭強好勝之心太厚,而且,環境與情勢也不容老夫有此想法,老夫已經偌大年紀了,有時卻看不開一件牛毛小事,這也是一直在武林中闖盪下去的原因之一。欸,江湖之上,其實險詐百出,陰毒無倫,沒有絲毫值得留戀之處,可是,長離島以鮮血頭顱爭來的名聲,屬下數千名兄弟,決不能沒有領導,沒有領袖,老夫只有盡有生之年,挺到底了。” 江青若有所思的道:“前輩,設法尋一個繼承之人乃是必要的,難道說,前輩便沒有一個稱心如意的弟子麼?” 長離一梟搖頭苦笑道:“老夫從來沒有收過徒弟,老實說,根骨好,稟賦佳的青年不是沒有,但是他們卻缺乏一股豪氣,有豪氣的,又魯莽得緊,不足以當大事;心細如發者有,卻又沒有膽識;有膽識者有,但卻又欠缺智慧。欸,太難,太難了,老夫心目中的繼承者只有一個……” 他回頭望望江青,寓意深長的道:“便是少兄弟你!” 江青正感震驚,長離一梟又接著道:“可是,老夫亦自知甚為困難,憑你目前的武功,業已駕凌老夫之上,又為邪神厲老前輩義子,甚至在昔日老夫率眾進玟煙霞山莊,為求與你會合時,已發覺小兄弟你的武功造諳,比老夫高出多多了。欸,老夫實在想不出,舍你之外,還能找到那一個比得上你一半的年青人,俊傑易尋,豪士難求啊!” 於是,江青默然無語,他在以前,多少也看出長離一梟的心意,但是,自己恩仇纏綿,事情繁多,況且,義父邪神年已過百,正須自己服侍,又怎能為了其他的事務而遠走他方? 更何況領袖長離島亦並不是。” 忽然—— 絕斧客陸海沉穩的道:“來了,來得可真不算快。” 江青與長離一梟迅速移目望去,鬧市上的行人已彷彿看見一群猛獸似的紛紛閃躲至街道兩傍,個個面露驚悸之色,於是—— 約有二十餘名精壯大漠,如狼似虎的向醉仙樓門口行來,為首之人,赫然正是那太虛劍士胡坤! 長離一梟微微頷首,絕斧客陸海已大馬金刀的往路中一站,左手輕捻胡辮,冷眼望著來人。 胡坤一見絕斧客,立即止步,右手一揮,身後十多名大漢紛紛閃開,手中亮晃晃的兵器,映得與雪地一色! 那面頰猶腫得老高的九節銀鞭魏一峰,手中早已握緊了一條粗若銅錢的亮銀鋼鞭,緊緊地站在胡坤身傍,咬牙切齒,一付痛恨入骨之狀。 此刻,又是一聲大喝,自街道的兩傍及另一條胡同中,同時湧出來近百名彪形大漢,個個手持武器,宛似凶神惡煞一般,為首的,正是那葉字兄弟及毒□子蔡望民。 絕斧客陸海呵呵一笑,道:“就憑你們這些酒囊飯袋麼?真是現醜賣乖,快給老夫滾回去,免得白白賠上一條狗命,去叫你們的主人來,老夫是說,假如你們主人還有兩下的話。” 那毒□子蔡望民聞言一摸嘴裡尚在搖動的兩顆大牙,不由憤火上升,目露兇光,大叫道:“葉老大,咱們先收舍這個老王八再說,剩下的讓□老前輩祭劍!” 那葉家兄弟乃葉家集的市井無賴首領,平日打著祖上的豐厚家產,在葉家集廣結一些雞鳴狗盜之徒,又與太虛劍士胡坤攀上交情,稱兄道弟,平時也學了個三招兩式,在葉家集的下三流中,稱得上是擺龍頭的人物,是而兄弟兩人平時目中無人慣了,適纔吃了那個大虧,又怎能咽得下這口鳥氣?自然,除了那群天劍鮑能心裡有數之外,他就只告訴了師弟太虛劍士胡坤一人,也就是說,只有他們兩個才曉得對頭是誰,其他各人,至今尚蒙在鼓中呢! 葉家老大葉金湖這時也紅了眼,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吼一聲,叫道:“兄弟們上,先把這老小子擱下!” 那邊嚴陣以待的太虛劍士胡坤見狀之下,不由大吃一驚,口中才在急叫:“葉大哥,使不得,使不得……” 然而一百多個大漠已經如同猛虎撲羊似的一湧而上,刀棒齊舉,朝著絕斧客陸海全身劈戳而下,恨不得一下子便將對方砸成肉醬。 長離一梟只要一眼,已可以看出這群大漢全是下三流出身的角色,他冷森森的露齒一笑,毫無考慮的道:“陸旗主,殺!” 絕斧客陸海早就在等待這句話了,他向長離一梟躬身為禮,道:“本旗主奉諭。” “諭”字出口,他霍然一個大轉身,轉身中,銀練短斧有如魔鬼的巨斧,狠毒的猝然飛出,凌空劃了一個圓弧,而在這道閃耀生輝的圓弧中,“括”“括”之聲不絕,鮮血肢體紛紛濺射,一片鬼哭狼響之聲已驀而響起! 絕斧客狂聲大笑,身形一矮,手中銀練短斧收縮如風,往返掃掠,就在人們眨眼的瞬息之間,已有三十多個肢體不全的大漢屍橫就地! 這時,僅存的各人,那裡還有膽量再繼續圍攻下去?一陣怪叫慘呼,刀棒棄置一地,撒腿往後便跑! 絕斧客陸海大笑連連,身形一斜一偏,右手練斧似銀蛇般閃幌吐縮,九顆人頭,帶著九股血箭驀而升空,他左掌猛探,罡烈的勁氣橫掃,又有三人吃他凌空兜起,滿口鮮血的摔出七尺之外! 那毒□子蔡望民這時早已心膽俱裂,手中的鋸齒刀虛拐兩招,便待悄然開溜,絕斧客嘿然冷笑一聲,練斧飛取葉家老大葉金湖,腳尖一挑,一柄遺置地下的雪亮單刀,已滴溜溜的飛射向毒□子蔡望民! 葉金湖倏見一柄鋒利閃耀的短斧,帶著雷霆萬鈞之力劈到,他直覺的感到已不及逃脫,驚懼之下,不遑多想,舉起手中的竹節鞭傾力擋去,於是——“當”的一聲脆響,跟著又是“卡嗤”一笙,竹節鞭斷為兩截飛落,連著的,尚有葉金湖被活生生劈成兩半的血肉模糊的屍體! 那邊—— 毒□子蔡望民猝覺銳風襲體,一片寒芒耀眼生花,他亡命般向側傍滾出,手中鋸齒刀鋼力向後反劈,“當”的一聲巨震,他右手虎口已皮開肉綻,鮮血橫流,那柄沉重的鋸齒刀也被震出三丈之外! 這時,大街上早已一片混亂,哭喊慘叫之聲此起彼落,路上行人拚命往四周奔逃,真是一幅活生生的難亂圖。 太虛劍士胡坤這時又急又驚,他慌忙回頭向來路張望,一面急促的道:“糟透了,師父老人家還未到來,這邊已動上了手,這卻如何是好?” 九節銀鞭魏一峰此時也有些心寒的退了一步,張口結舌的道:“胡二哥,點子太扎手,葉老大與他手下已經栽了……” 就在這剎那之間,又有十多人被劈翻在地,其中更包括了被斬去一條手臂的葉老三葉金河在內! 於是,那一幹烏合之眾的市井無賴再也抵擋不住,一陣怪叫,紛紛奪路而逃,急急如喪家之犬,景象好不淒慘。 絕斧客陸海全身上下,甚至連一滴血污也沒有,他以左腳腳尖為軸,連連呼嚕嚕轉回九尺,一個大仰身,寒光如雪的銀練短斧,有如長空的流星般,曳著一溜尾芒,自胸前斜斜飛出,直取尚站在一迸發怔的太虛劍士胡坤! 胡坤猛覺敵人短斧飛向自己而來,不由心頭一陣狂跳,身形卻在瞬息之間往外滑去,雙臂往外如烏翅般一張,又迅速圈回,就在他手臂圈回之際,一道虹光已欺然射出,在空中抖起三朵劍花,巧妙的點向飛來短斧側面! 絕斧客彷彿怔了一下,他料不到對面這空有其表的太虛劍士,卻真有兩套,出手之間,不但招式精妙詭異,而且一看即知為一方大劍家的起手式! 他口中微“噫”了一聲,手腕微挫,藉著十指之力往銀練上一抖一按,短斧已霍然向下偏斜,急如天瀑長瀉,直劈敵人小骯! 太虛劍士胡坤大吼一聲,身形環轉間,連連自六個方位剌出六劍,劍劍連衡一氣,宛如一條精瑩的玉帶從六個不同的方向往內圈回,確是奇妙無比。 絕斧客猛然大轉身,豁而笑道:“好小子,看不出你還有兩下子!” 笑語聲中,他那魁梧的身軀有如海浪中的巨鯊,捷如電閃般往返遊騰,兩臂交相揮舞,須臾之間,已狂風暴雨似的飛劈出三十六斧! 於是—— 太虛劍士已在剎那間手忙腳亂了,他傾出全身之力擋了七斧,卻再也支撐不住,狂喊一聲,滾地葫蘆般往外翻出,手中劍卻在翻身之際拋向敵人而去! 絕斧客長笑如嘯,銀練短斧在空中一抖,已鏗鏘一聲,將飛來長劍磕落在地,短斧在作了一道美妙的半弧後,像煞惡魔的追魂索,筆直地卷向太虛劍士猶在拚命向外翻滾的身軀。 此刻—— 九節銀鞭魏一峰已不能再呆在一傍袖手旁觀了,他咬緊牙關,一橫心,大吼一聲,亮銀長鞭“嘩啦啦”一陣暴響,猛然擊向絕斧客天靈,兩腳又同時飛起,急垃蹴人脅下,一招兩式,十分不弱! 絕斧客環眼猛瞪,厲叱一聲,匝發的金環隨著他身形的暴轉閃起一溜金芒,飛起的短斧猝而縮回,宛如一條銀色的飛蛇在空中翔回,急卷之下,已用連結在短斧尾部的細長銀練將劈來的敵人長鞭纏住,短斧同時飛向自己腹前,猛斬對方踢來的雙腳,出手之狠,無以復加,斧技之精,堪稱絕矣! 九節銀鞭魏一峰驟覺手中一緊,自己的兵器已吃敵人銀練紋住纏在對方這股大力之下,連帶他的身軀也往前衝去,踢出的兩腳尚未及收回,而那柄鋒利無比,見而喪膽的短斧,已眼睜睜的看著它斬向腳脛! 鎊人的出手都是異常迅捷的,幾乎全是剎那間的事情,待不到再有思維的餘地,已經有了結果,當七節銀鞭魏一峰眼見不好,一聲驚喊尚未及出口,“卡嚓”一聲,他的兩只腳已經齊脛骨以下被斬為二截,當短斧的寒芒再閃時,魏一群的頭頂已突目咧嘴的斜飛而出! 這時,太虛劍士始才自地上爬起,目光倉惶回視之下,不由嚇得魂飛魄散,全身冰冷,連滾帶翻的就往側傍竄逃,絕斧客冷厲的大笑道:“好一個大劍客,便如此狗熊般逃之夭夭了麼?真是太不中用了!” 隨著他的厲笑,甚至更為快速,那柄閃泛著森森寒芒的銀練短斧已帶著尖銳風聲劃空而來,令人生栗的鋒利斧刃,正對準著太虛劍士的頭項! 一傍太虛劍士帶來的二十來名大漠,這時早已溜得差不多了,僅剩下的三四個,也全是縮著頸子抖做一堆,面孔灰白如死,早已嚇呆了。 於是,太虛劍士胡坤自份必死的悲叫一聲,頹然伏地不動——悠悠地,在這千鈞一髮中,長離一梟淡漠的語聲適時響起:“陸旗主,饒他一死。” 絕斧客陸海聞聲之下,短斧已幾乎沾到太虛劍士的肌膚,他驀然吐氣開聲,身形猛烈的往側傍躍出,雙臂同時往後一收一帶,銀練短斧已猝而圈回,在空中橫閃兩次,準確無比的落到絕斧客手中。 伏在地上的太虛劍士胡坤,頭項之上已被劃破一層表皮,絲絲血痕,正自傷口內溢出,他這條性命,只可以說是自鬼門關上拾回來的了。 絕斧客有些納罕的望向長離一梟,疑惑的道:“島主,為何饒這小子一命?” 長離一梟古怪的微微一笑,道:“你注意到此人的劍法麼?呵呵,那是武林三連劍中坐第三把交椅『人連劍』邵竹溪的看家把式之一:『小六劍法』,看在邵老兒的面子上,饒他一命也不為過。” 絕斧客瞥了仍然伏在地上的太虛劍土一眼,一撫胡辮道:“嘿嘿,原來是邵竹溪的弟子,怪不得這般狂傲!” 二人正說話間,街角轉彎處已奔來數十名身著皂衣,手執鐵尺單刀的差人,在一名黑臉大漠的率領下,老遠已吆喝吶喊起來。 絕斧客不屑的看了一眼,冷冷笑道:“島主,吃六扇門飯的衙役捕快來了。” 長離一梟頭也不回,瞧了瞧天色,緩緩的道:“給那領頭的吃點小苦頭,先震住他們,然後再等等那人連劍邵竹溪,這老兒一定會來的。” 絕斧客恭聲答應,轉過身去,面對面的迎向那一般表面上如狼似虎的捕快而去,臉上還展現一絲令人望而生寒的笑容。 於是,迅速的,約有三十餘名差役,在那黑臉大漠的帶領下來到跟前三丈停住,黑面大漠一望遍地血肉狼藉,死狀淒慘的屍體,已不由嚇得混身機伶伶一顫,兩眼也發了直,本欲出口的兇話也驀而噎了回去絕斧客大剌剌的一笑道:“老朋友,死在地上的這些角色,想必俱為貴地卷載中的為非作歹之徒,對麼?老夫為朋友你代勞一番,乾淨俐落的個個斬絕,正為貴地的安寧立了首功,也為朋友你省卻不少麻煩,呵呵,這沒有什麼不對吧?” 絕斧客這番先聲奪人的強詞,老實說,實在也有些不太講理,但那身為捕頭的黑臉大漠,卻不由窒怔無言,憋了牟晌,始壯著膽子道:“老英雄,話雖不錯,但人命關天,豈能就此罷休?在此鬧市之中,橫七豎八躺了這多條漢子,你叫小的如何擔待?老英雄,還是到衙門裡講理吧!” 說著向左右一看,數十個捕快已暴喊一聲,單刀鐵尺加上鎖練,嘩啦啦的響成一片,但是,卻就沒有一個人敢舉步上前□人。 黑臉捕頭回首怒吼道:“媽的,犯人就在眼前,怎的還不過去給我拿下?平日吃喝嫖賭你們倒比誰都跑得快!” 絕斧客望望地上的屍體,笑呵呵的道:“捕頭大人,你真的要逮捕老夫麼?” 他雖然是笑著講話,可是這笑意卻似一柄尖錐般刺得黑臉大漢退了兩步,有些囁儒的道:“老英雄,小的吃上這碗公家飯,實在情非得已。還是請老英雄多予包涵,給小的定下這件案,只要老英雄見了縣太爺,小的就脫了干係啦。” 絕斧客忽然一沉臉,道:“還要到縣裡去麼?你們縣太爺的架子倒也不小,夠了,夠了,捕頭大人,如果你還想要多活幾年,就趕快帶著你手下的這群酒囊飯袋回去,老夫定會親自見你的縣太爺,否則的話,嘿嘿,只恐稍停想走也走不成了!” 黑臉大漢面孔愈漲愈紅,他又看了看地上的屍體,荒地把心一橫,大叫道:“好個殺人囚犯,江洋大盜,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拒捕官軍,這還得了,兄弟們,鎖上他!” 叫喊聲中,他自己也拚出老命的衝向前去,一柄鋒利的手叉子霍然刺向絕斧客臂下,兩腿交接橫掃“鴛鴦腿”猛截對方腿彎,來勢倒也緊湊有力。 隨著他的行動,周遭持立的數十名差役也吶喊著圍攻而上,兵器碰響不停,大有一舉擒敵之勢! 絕斧客大笑一聲,銀練短斧纏在右腕,左臂倏揮,披在身上的灰色皮擎已活然展開,像煞一塊沉厚的門板,向四面八方橫掃而出! 首當其衝的便那黑臉漢子,他只覺眼前一片灰沉沉的物體迎面兜來,甚至還沒有看清楚是什麼東西,已被卷掃出尋丈之外,手叉子飛起老高,連帶著十五六名大漢也如同被火藥炸開似的向四周翻滾而出,驚呼號叫亂成一片,其餘的差人則早已嚇得四處躍竄,唯恐逃之不及。 絕斧客豁然長笑道:“小子們,滋味大約不會好受吧?” 他一撫胡辮,纏在腕上的銀練短斧已活然似條怪蛇般飛起,在空中縱橫閃掠,銀芒耀亮如西天的雷火,迅速得彷彿流虹片片。 四周的捕快早已連滾帶爬的逃走了一大半,場合十分混亂,而就在這叫喊雜亂的當兒,一陣急驟的馬蹄聲已如密鼓般傳入各人耳中。 一直站在醉仙樓廊簷下悠閒觀戰的長離一梟與江青二人,此刻亦不由神色一肅,江青低沉的道:“前輩,大約人連劍來了。” 長離一梟目光凝聚來處不動,淡漠的道:“來了正好,老夫早就想試試邵老兒的人連劍法有什麼出類拔萃之處。” 江青下意識的扯撫了一下早已罩在身上的青色長衫,輕輕的道:“看這情形,人連劍邵竹溪不會善罷干休的。” 長離一梟夷然不懼的道:“只是,他也會多盤算盤算呢?” 二人說話間,街道盡頭已轉過來五乘高大駿馬,當先一騎,正是那紫臉膛的擎天劍鮑能! 絕斧客已收回銀練短斧,雙臂抱在胸前,束髮的金環閃耀看生冷的光芒,凝望著濺起漫天泥雪,迅速來到眼前的五匹駿馬。 於是—— 騎在馬上的騎士也早已著清了現場的一切。 於是—— 五張面孔,已有三張變了顏色。 擎天劍鮑能尚不待坐騎停住,已偏腿飄身而下,滿臉惶急的奔到仍然賴在地上未曾起來的太虛劍土胡坤身傍,慌亂的叫道:“師弟,師弟,你怎麼了?傷勢可重?” 太虛劍士胡坤此刻翻過身來,故意將頭項上的傷口朝著鮑能,語聲低弱的道:“師兄,欸……愚弟栽了……葉家兄弟與魏賢第也完了……” 擎天劍鮑能面孔肌肉抽擂,兩眼中充汗了兇後厲色,他激動的道:“師弟。你放心休憩,不但三師叔他老人家已親自來到,連師父與大師伯也來了,這一遭任那衛老鬼再橫也橫不了多久,師弟,你看我們連本帶利的取回!” 他跳起身來,匆匆奔到尚未下馬的幾個騎士之前,仰首低聲說了幾句話,那聽他說話的騎士,是一個年約五甸的精瘦老人,一張黃乾乾的面孔,唇上留了兩撇八字胡,但是,雙目開闔之間,卻寒光隱射,顧盼中,更有著一股無形的威嚴氣概。 在他右邊的一騎,馬上人卻是個快近六旬的胖大老者,一張彌陀佛似的胖臉上永遠掛著笑容,穿著一件上繡福字團的絲棉長袍,食指上尚戴著一枚寬厚的純金指環,越發顯得相貌團團,和氣生財。 較後的兩騎,那乘著一匹混身毛色灰褐的騎士,是一個獨目獨臂的中年大漢,肌膚油黑透亮,在這大雪天裡,卻只套著一件皮背心,打著赤膊,連那條“燈籠褲”都單薄得可憐,但是,這人卻毫無一絲寒意,儘自緊閉,那張隱在雜亂鬍鬚的嘴巴,獨目半瞬不開的注視著站在尋丈之前的絕斧客,眼神中,有著一股說不出的輕蔑意味。 另外一匹黑馬上的騎士,卻生得好一付飄然相貌,白眉,銀髯,稜稜有威的雙眼精芒閃射,兩耳如垂輪,一身銀白色的狐裘更襯得神態如仙,幾有乘風歸去之概。 這時—— 枯瘦老人緩緩下馬,沉著面孔對擎天劍鮑能道:“鮑賢姪,你那師弟可曾丟人現眼?” 鮑能表情中有著惶急,但卻十分恭謹的道:“啟稟師叔,胡師弟已傾其所能,負創落敗,在師叔座下的弟子,怎敢做出有辱門風之事?此點萬乞師叔釋懷。” 枯瘦老人自鼻孔中哼了一聲,一雙冷電似的眼神冷冷地瞥視了絕斧客一下,又道:“你去與那姓郭的捕頭打個招呼,就說事後老夫會親自投帖謁見他們知府,官面上要先交待過去。” 擎天劍鮑能望瞭望那始自地上爬起,狼狽不堪的黑臉大漢一眼,低聲道:“師叔放心,郭捕頭乃與弟於素識,料其不敢為難,此事自有弟子去辦。” 枯瘦老人生硬的點點頭,往前走了兩步,卻忽而回首道:“你先與他們將這滿地屍體收拾乾淨,然後再到集外“大風谷”去尋找老夫,哼哼,這次恐要見個真章才行了。” 鮑能又誠惶誠恐的答應著,他那模樣,好似十分畏懼這老者。 枯瘦老人此刻才朝絕斧客身前走去,在離絕斧客五步之處停住,雙手抱拳,拇指向著自己胸膛,卻是一言不發的注定對方臉上。 絕斧客驀而神色一肅,拱手還禮,口中沉穆的道:“長離雄風。” 枯瘦老人面色一動,隨即轉為平靜的道:“敢問字號?” 絕斧客雙臂復環,交叉胸前,夷然不懼的道:“烈火旗旗主絕斧客陸海正是兄弟。” 他停了一下,反問道:“尊駕必是人連劍邵老前輩了?” 絕斧客果然沒有猜錯,這枯瘦老人正是武林鼎鼎大名的三連劍之一,人連劍邵竹溪,他適纔抱拳為禮時,以拇指指向自己,正乃表示他為武林三連劍中的人連劍。 於是,這位素享赫赫盛名的人連劍冷冷一曬,逆:“陸旗主,此處人眾口雜,不是地方,且容吾等集外大風谷一會。” 說罷,他不再多言,翻身上馬,與同行四人揚鞭而去,雪泥灑濺中,瞬息間已自無蹤無影。 絕斧客陸海心中十分憤怒,因為對方此舉,無異是給他難堪,更確實的說,已經正式向他挑破了。 輕飄飄的,長離一梟緩緩從雜亂的人叢中漫步而至,神態自若的道:“陸旗主,長離島上下所屬,豈是能忍那一口冤氣的麼?” 陸海悚然躬身道:“本旗主敬侯請示。” 長離一梟微微一笑,馬蹄響處,江青早已騎在馬上行了過來,身後尚牽著二人的坐騎,長離一梟淡淡的道:“給三連劍一個顏色便了。” 說完示意絕斧客上馬,三人三騎,已循著人連劍等人出集的方向加鞭趕去,四周圍立的無數雙眼睛,目送著蹄揚蹄落,消逝於遠方。 大風比中 離著葉家集有十來里路之遙,轉過一堆亂葬崗,朝一條僅容單騎奔馳的小道行去,可以看見一座石山,山色灰黯沉穆,卻似是被人自中間砍了一刀似的裂開一道天然缺口,寬約尋丈,直通山腹。 在這條通道似的缺口盡頭,便正立著高逾十餘丈,宛若刀劈斧削般嶄齊的石質山壁,山壁下有著一塊五六丈方圓的曠地,此刻,覆滿白雪,但卻可隱隱看見冒在雪層上的枯萎黃草。 風吹得異常淒厲,雪層像被剝脫似的一片隨風飛舞,兩棵倚著山壁而生的老松也在寒風中抖擻,樹帽子上的雪花飄落又積滿,宛如在嘆息自己渡著這斑殘的歲月。 不錯,這就是大風谷,因為西北風受到石山約阻礙,不能吹過,便全部灌到這條石山裂開的隙縫裡來了,不是麼,風大得緊,也寒得緊呢。 此刻在那兩棵老松之下,並排立著四個人,八只眼睛毫不稍瞬的凝注著谷口,於是,谷口之外,漸漸傳來一陣悲涼的馬嘶聲。 四人中靠左一個,正是人連劍邵竹溪,他回頭望了那身著銀白狐裘的老者一眼,語聲微呈緊張的道:“大哥,來了。” 老人酒脫雍容的一笑,道:“是麼?” 於是,有三條人影自谷口外向他們奔來,而就在他們瞳孔適纔映入都三條模糊的人影時,那人影已然很清晰的來到他們眼前。 是的,他們是江青、長離一梟、絕斧客三人。 雙方距離約有三丈之遙,寒風吹得每個人的衣衫颼颼作響,飄舞不定,但是,每個人卻似石像般凝立不動。 江青望著人連劍邵竹溪,儒雅的道:“累及列位久候,至感不安,未知邵老前輩有何賜教?” 風這麼大,隔得這度遠,但江青的語聲卻十分清晰的透過這些有形及無形的障礙,一字不漏的送入人連劍邵竹溪等四人的耳中。 於是,這四個人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人連劍邵竹溪毫無意識的笑了一聲,極不友善的道:“年青朋友,閣下好一手”密宗傳音“的功夫,老夫請問,閣下又屬於長離島那一旗下?” 江青輕咬下唇,一笑之後無言退後兩步,於是,長離一梟飄然而上,清逸的面龐上有著一股深邃如海令人摸不清。猜不透的古怪神色,他嘴角上又幻起一個令人心寒的微笑,悠然道:“人連劍邵老師請了,老夫不才,長離一梟便是。”四個人的目光倏而聚成了一個焦點,齊齊集中在長離一梟的身上,他們雖然未曾親眼見過這位東海稱尊的霸主,但卻聽到一般武林人士曾描述說過,人連劍等人早已在懷疑這位年才中旬的中年書生身份,而此刻,他們的懷疑已經得到結果了。 人連劍邵竹溪果然不愧是武林名士身份,抱拳還禮之下,一指身傍那位著銀狐皮裘,像貌飄然若仙的老人道:“衛島主忒謙了,此位乃老朽大哥,人稱天連劍遲若雲,想尊駕必已有個耳聞。” 他又一指那笑面弭陀似的老者道:“這位是老朽二哥,地連劍夢真………”停了一停,他左手輕扶那獨目獨臂,蓬發如戟的中年大漢,慎重的道:“快二十年未出江湖了,這位是老朽等三兄弟的生平摯交,”嘯天客“蒙大釗。”長離一梟神態之間,此刻已漸轉凝重,他目光一一飄遇這四個人的面孔,心中卻奇異的想道:“世間之事,真是幻妙不過,想不到在這小小葉家集裡,為了一件牛毛小事,卻一遭會上了武林中的三連劍,更碰著這二十年前素以殘毒出名的嘯天客,聞說此人曾經單槍匹馬獨闖武當派的三宮七觀,力鬥過武當鼎鼎大名的四真者,又在一宿之間連斬長白山,”太昊府“的五大教頭,功力之高,實難揣測,不料此人在二十年前隱沒江湖,二十年後卻又出現於此,嗯,莫非老天注定他要在白已手中栽上一遭麼?” 長離一梟自來是傲骨嶙峋的,無論在何時何地,他絕不想自己的處境,不管是如何強悍的敵手,他根本就不考慮本身的勝算。 於是—— 又是古怪的一笑,長離一梟淡淡的道:“今日真是榮幸之極,老夫不想於此時此地,卻逢上了如許多久已聞名的武林健者,呵呵,尤其是嘯天客蒙兄,二十年前蒙兄叱吒江湖之際。老夫卻蹙處東海荒島,忙於俗務,待再老夫意欲尋妨蒙兄親聆教益之時,蒙兄卻已厭倦江湖,優游林泉去了,今日得見,確屬有緣。”那獨臂獨目的嘯天客蒙大釗不言不笑,卻冷生生的打量著長離一梟,神態之中,充滿了挑□意味。 長離一梟卻不以為忤,仍然古怪而含蓄的微微一哂,道:“蒙兄確是武林奇材,只是,呵呵,我長離一梟亦非省油之燈,蒙兄若是不棄,稍待老夫自要討教一番。” 他轉過目光,正視著三連劍,沉搖的道:“三位兄台,召喚老夫等來此,可有指教麼?” 人連劍邵竹溪回頭一望師兄,天連劍遲若雲略一頷首,邵竹溪跨前一步,雙手互交,又緩緩向下分開,生硬的道:“衛島主,一切無庸老朽再費脣舌了吧?”長離一梟知道這是江湖上以干戈相見前的表示,他似是嘉許的點頭道:“好。武林中素有:東海尊長離,南荒霸一煞,寒戟雙鷹三連劍,金鞭擒鵬掌的歌謠,今天老夫正要看看,到底能擠上這些歌謠的人物有多少本領。”。d天連劍遲若雲清勁的一笑,道:“長離一梟,你太狂了,到了天下武林止義之士都要聯合一致,欲除你而後快的時候,那時,只怕你後悔也來不及了………” 長離一梟恬適的笑道:“是麼?老夫我可想試試,呵呵,天變皆不足以懼,何況是一些自命俠義的雞鳴狗盜之徒?假如這般人有骨氣,老夫正歡迎他們來。可是這麼幾十年的悠久時光,老夫卻失望了,直至目前為止,躺下去的盡是這般人,我長離一梟仍舊是長離一梟,我獨尊東海依奮是獨尊東海,哈哈……” 說到未了,長離一梟已狂放的大笑起來,笑聲高拔如雲,幾裂金石,笑聲中,幾乎隱隱含有天搖地動的豪邁之氣! “你該笑夠了,衛西。”一個語聲陰沉的傳來,似來自一處幽渺的地府。長離一梟驀然止笑,眼皮子也不抬一下的道:“是你麼?嘯天客蒙兄?”說話之人正是那站於一旁,一直未曾有過任何舉止言詞的獨臂獨目之人,他這時緩緩走出,獨目中散射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光彩,像煞一個惡魔的凝睇,有著令人混身顫慄的淒布力量。 但是,長離一梟卻恍如未見一般。仍舊笑吟吟的瞧著對方,絕斧客陸海早已劍披弩張,準備隨時出手,他深切的明白,當自己島主越笑得濃厚時,他笑容中是包含了些什麼意義。 是的,假如你仔細去分析長離一梟的笑容,你便會不寒而慄,因為,透過他這層笑意,便可以發現裡面有著多少冷酷與殺機。 這時—— 嘯天客蒙大釗,那陰沉得可怕的怪人,已有些僵硬的牽扯了一下他的嘴角。反手自皮背心後拿出一只長只尺半,粗逾兒臂,通體收三角形的尖銳武器來,這兵刃泛著黯紅的顏色,上面尚布有斑斑的烏痕紫點,異常刺目。 於是—— 他殘酷而陰森的道:“衛西,我挑你。” 忽然,一條瘦創的身影掠向前來,在長離一梟身傍停住,朝著嘯天客露齒一笑,意態瀟酒的道:“蒙大釗,在下替衛前輩接住了。” 長離一梟看看身法之人,面孔上的微笑依舊,語聲卻透出真摯:“小兄弟,你真有此雅興麼?” 來人正是江青,他默默頷首,沒有說話。 嘯天客蒙大釗面孔上沒有絲毫表情,他輕輕將手中兵器在臉頰上摩挲,沉厲得令人驚悸地道:“小輩,你來也行,讓衛西多揣摸一下我的出手路子,也可以多活上一刻,你們今日不會再走出大風谷了,否則,便是我走不出。” 他又望了江青一眼,點頭道:“你很聰明,在你這種年紀死去,可正是烈日當空的絢爛時節,一個人要去就去得慷慨豪壯,待到暮氣沉沉,就與那風前殘燭一樣,沒有什麼意味了,當晚霧合攏時,為你,或為我,輕生還之人唱一曲悼歌江青淡淡一笑道:“朋友,看不出你還很帶點詩情畫意,不過,何苦非要拚到至死方休呢?你我之間,似乎沒有這麼深切的仇恨。” 嘯天客蒙大釗冷酷的道:“自我有生以來,凡與我動手過招者,必須分出生死,沒有平淡過去的。小輩,你知道我的眼,我的手,是如何失去的麼?這裡面都有著數十條生命的代價。” 天連劍遲若雲仰首看了看那烏雲四合的灰黯天空,風吹拂得更獰厲了,他的銀髯飄舞著,於是,他與地連劍夢真、人連劍邵竹溪二人緩緩站開,三人成了一個鼎足之勢,休看這平淡的鼎足之勢,卻暗含有攻守白如的玄機。 嘯天客蒙大釗將手中兵器微微上舉,沒有表情的道:“小輩,注意我的”糜骨“。” 江青靜靜的道:“唔,這兵器糜骨?” 蒙大釗不再多言,蓬亂的頭髮被風吹得更雜亂了,他開始一步步的向江青逼進,每一步卻是那麼沉穩而堅實,都帶著一股令人震憾的力量。 江青左手拇指一挑,已將身上的青色長衫甩落,灰沉沉的氣氛中,頓時彷彿燃起一把烈火,紅得眩目,不錯,那是火雲衣。 嘯天客蒙大釗神色不變,卻凝神在江青的火雲衣上,若有所思,是的,仙已經二十餘年絕跡江湖,對武林中的一切太陌生了,在昔日,當他縱橫一時的時候,也因為性格殘酷孤僻,遠離人群,沒有交到什麼朋友,所以對這鮮□的衣服來歷並不熟悉,而在此刻,他心中除了有些疑惑之外,並沒有其他的感觸。 但是,三連劍卻大大不同了,這三位橫行武林的人物,此際俱不由神態大變,人連劍邵竹溪更驚異的低呼:“火雲邪者!” 江青淡淡一笑,道:“三位抬舉了。” 驀然—— 一條人影沖天而起,又挾著石破天驚之力猝然瀉下,宛如在那人影飛起的同時,這股沉重的力道已經壓下來了。 江青上身微側,極其自然的轉上三尺,右臂伸縮間,捷如電閃的戮向敵人中盤七大要穴,火雲衣的光華微微晃動,他已在右臂施出的同時換了七個角度,自七個不同的部位又連續向對方攻出十一招。 嘯天客蒙大釗一擊不中,在江青猛辣的反擊下十分不得已的退出五步,獨目己因意外驚震而越形怒瞪,沒有任何遲疑,又如狂風一陣,在剎那間的連環十三腿中,“糜骨”已如多臂天神的無數只手掌,自茫茫的四周砸向江青全身任何一處暴露在可能範圍下的部位,無比凌厲得使人望而斷魂。 在每一次幾乎是連接在一體的猛擊中,卻沒有絲毫可供喘息思維的餘地,在那“糜骨” 的尖銳破空聲下,那鋒利的刀口都彷彿是阿鼻地獄中伸出來索命的鬼手,這是一片天羅地網,血淋淋的魔掌。 江青那瘦削的身形,卻似空中的一抹浮雲,又如一個有形無實的幽靈在飄移,隨著敵人那殺人的利器——糜骨,上下翻來,渺渺若霧,捉不到,摸不透。輕悄的閃掠中,江青雙掌每每難以揣測的尋著那幾等於無的纖亳間隙,攻向敵人所必救的部位,猛厲的迥旋裡,在“糜骨”的縱橫風影中搶製先機,早一步逼使對方無法施展出招式的極限。 於是—— 嘯天客開始有些迷惑了,他不相信自己的武功在初一上手便會受製於眼前的青年手中,他更不相信今日的大風谷是他自己的埋骨之所,到底是與不是呢?嘯天客心中明白,這是需要以鮮血來證明的。 他那魁梧的身形已似滾滾的烏雲般展開,隨著寒風的嘯聲猛起猛落,閃挪如飛,糜骨在儘量的揮舞,腿勢在無形中倏出驟收,處處都攻向敵人的致命之處,招招不離對方的要害。 迅速的,二十招過了。 緊接著,三十招也過了。 江青俊俏的面孔浮起一層笑意,驀地一飛沖天,又似大鳥般倒墜而下,雙掌聚力探出,一片濛濛的紅光挾著閃閃的星形光芒,像空中的月亮與星辰同時並落,罡烈得足以摧山裂石的溜瀉向猛跟而至的嘯天客蒙大釗。 人連劍邵竹溪在一傍有些憂慮的呢喃:“已經開始了,這是邪神嫡傳的”銀月寒星雙環式“!嘯天客蒙大釗決不稍退,手中糜骨連斬十七次,貿然一見,幾乎是貫聚著一條黯紅的長舌,力迎而上,他口中卻如狼哼般叫道:“小輩,你自信比得上武當派的六尊者麼?” 於是—— 星飛月閃,迸滿舞遊,那亂出的影形,似乎俱有實質的力量在空氣中流轉,那與糜骨接銜的血紅長舌,已在剎那間崩散! 蒙大釗怪叫著退出兩步,又如瘋虎般衝殺而上,獨目如炬,獨臂探振如波濤洶湧,在極度的往返躍跳中,糜骨帶著嘶嘶勁氣縱橫砍戮,遠遠望去,幾似千百柄利器在同時舞動。 三丈外,觀戰的長離一梟含笑卓立,悠然道:“老夫忽然想起,此刻若請那已回到□中的黃家父女來看,不知他們會有何種想法?呵呵,小兄弟的武功和昔年絕嶺之上,確是回若兩人了。” 絕斧客卻不太樂觀的低聲道:“島主,這蒙大釗亦不簡單,他似乎尚未竟全力………” 說話間,嘯天客蒙大釗倏然長嘯入雲,嘯聲高亢淒厲,如泣如號,令人心驚膽顫,不知何時又開始漫漫飄落的雪花,在這陣陣的厲嘯中竟然團團而轉,紛紛四散! 隨著嘯聲,一個蒙大釗已在須臾間宛如幻成了幾十個,似厲鬼般閃掠撲擊,出手之下,招式猛辣詭異至極! 於是——江青的火雲衣更紅得鮮□,紅得刺眼,在雪花中飛騰遊舞,上下翻躍,如天上幻渺的雪之精。 是的,這場生死之鬥,此刻才是真正的開端啊! |
第87章 掌毒劍寒
嘯天客蒙大釗在這場激烈狠厲的較鬥中,已經使出了他輕易不肯展露的絕技,“天門神舞十四式”,當年,他即是以這套足可令人膽顫驚魄的奇技,橫掃了長白山的“太昊教”。 他的身形在周遭奇異而微妙的閃幌奔躍,速度之夫,已經使人們的一雙肉眼難以印映,由於速度的連貫,他的影像已經不是一個,恍惚是數十個影子在同時攻拒著敵人,而這數十個影子,卻俱是攻擊向同一個焦點! 糜骨的尖銳嘯聲,在呼哨的寒風中更顯得刺耳與淒怖,黯紅的色彩,映出一道道一片片,一溜溜三角形的幻影,成山成堆地往返劈戳,彷彿空氣中已全然被這獰惡約三角幻影所布滿,又宛如是一顆顆閃縮著舌信的毒蛇怪頭! 這些凌厲的招式,已將江青包圍在中央,幾乎是圍了個水洩不通,但是,江青那瘦削的身軀卻仍然在那些飛舞的角影紅芒中穿掠挪移;穿掠得如此自然而灑脫,挪移得如此流暢而美妙,每每在瞬息之間攻守齊施,往往在發釐空隙裡搶製先機。他那身形環轉之絕,幾乎已將實質幻為形像,飄忽而又狠辣得令人驚畏凜懼,宛如是傳言中的邪厲魔神。極為迅速而犀利的,雙方狠攻猛打了五十餘招,每一招,每一式,俱是快捷無匹,驟出急收,每人的出手都含蘊著千變萬化,在一次短距離的攻擊中巧換著不同的手法,在擦身而遇的剎那間掌腿連串飛舞,沒有纖毫思索的餘地,更沒有環轉的空間。當彼此覺得出對方的攻勢之際,已經本能的攻擋過去,當思想還在腦中醞釀的時候,奇式絕招早已綿綿而出,遠比思慮意念快速得多,這完全是在瞬息間便可令一方懷恨黃泉的狠厲決鬥!逐漸的……… 嘯天客蒙大釗額角己經緩緩的滲出了汗珠,他緊咬著牙關,獨目瞪得似欲突眶而出,殷紅的血絲布滿在眼球上,隨著出手環轉毫不閃眨。 江青仍然極力發揮著“如意三幻”的輕身閃挪之技,這如意三幻的奇技,已經被他運用得彷彿是自己與生俱來的一種本能,輕靈得一如在他身體內呼轟流轉的真氣,進一步來說,已與他的肉體併合在一起了。 狂風不知何時又在四周嘶吼咆哮起來,場中的兩條人影在眩迷的格鬥,雪地上的萎草搖曳著,冷清清的,有著極度的淒涼意味。 人連劍邵竹溪黃乾乾的面孔緊繃著,站在他傍邊的地連劍夢真摸了一下肥厚的下頷,低沈的道:“老二,你注意了,別人或者不確知蒙老弟的功夫,愚兄卻明白得很,憑他那一身絕活,愚兄我也不過與他在伯仲之間,他現在已把壓箱底的功夫之一『天門神舞十四式』都拿出來了,竟然還沒有佔到上風,再繼續下去,只怕情況不妙。” 邵竹溪疏淡的眉毛此刻已結在一起,憂慮的道:“那麼,二哥意下如何?” 地連劍夢真沈聲道:“目前吾等首須移轉那江青的注意力,使他精神不能集中專一,然後再自側傍暗助蒙老弟一臂,以求使場面逆轉。” 人連劍邵竹溪連連點頭,回首以徵詢的目光望了拜兄一眼?天連劍容光湛湛,嚴肅的頷首示意。 人連劍邵竹溪一馬當先,飄身而出,微抱雙拳道:“長離島衛島主,兄弟邵竹溪請領教益。” 長離一梟古怪的一笑,雪白的長衫上落下幾片積雪,絕斧客陸海則大步踏上,道:“烈火旗陸海不才,敬請邵老師賜教。” 人連劍邵竹溪頓時面孔一沈,十分不悅的道:“陸旗主何苦如此心焦?只要尊駕有意,水裡火裡邵某總會陪著尊駕走上一遭,現在邵某乃是向令島主討教……” 絕斧客冷厲的一笑道:“邵老前輩,閒下未免過於謙虛了,嘿嘿,難道說,我絕斧客陸海便侍候不了閣下麼?” 人連劍邵竹溪神色倏變,豁然大怒,狠辣的道:“姓陸的,你也未免把自己捧得太高了,憑你區區一個長離島的旗主,與武林三連劍較手過招,你自己掂掂份量可夠得上麼?” 絕斧客陸海驀然而狂笑起來:“邵老師傅,僅看你那窩囊徒弟的幾手把式,閣下的斤兩也就不問可知。我陸海肯教訓於你,也足以使閣下抬高身價了。” 人連劍邵竹溪在武林中的身份,乃是與長離一梟相提並論的,姑且不提他武功如何,能混到今日這個名聲,也頗為不易了,這並非光憑人捧自吹便可有成,乃是經過無數次的血雨腥風,出生入死,在生死的邊緣中奮鬥的結果。 此時,邵竹溪已幾乎氣得混身發抖,他大喝一聲,腳步向斜剌裡滑出,衣衫活然飛起,雙臂宛似鳥翅般向左右展出,又在剎那間圈回,“錚”的一聲脆響,一溜寒芒已然冷森森指向絕斧客胸前! 扁看人連劍邵竹溪這一手,已足可當得起武林中一代霸主的風度,他在憤怒之下,卻仍然按著自家的劍式禮儀出手,絲毫不苟,若是換了另一個人,怕早已暴跳如雷的衝殺上去了。 絕斧客陸海大叫一聲:“好!” 一個大轉身,猝然移出五步之外,反臂拋肩,銀練短斧已似活蛇般倒飛向人連劍頸項而去。 就在短斧始才出手的剎那,人連劍邵竹溪已迅捷無比的連連換了六個位置,更自每個位置上如長龍入海般劈出五劍! 剎那之間,已在同一時間剌出三十餘劍,銀光霍霍,劍氣縱橫,絕斧客沈哼了一聲,十分不情願地退出三尺之外。 長離一梟雙手負在身後,這時抿抿嘴唇,心中忖道:“武林三連劍難怪能在江湖上掙得如許聲名,嗯,只看這邵老兒的起手劍式,已屬極為不凡,陸海恐怕不一定佔得到便宜。” 正想著,絕斧客陸海已狂吼一聲,金環附著的長髮瓢舞飛拂,雄壯的身軀驀然伏下三尺,像一水蛇般揉身而進,銀練短斧更如大地驟閉起的一團星形光芒,以他的雙掌為軸,收縮不息,左橫右縱,前掃後斬的波波飛出,貼在地面上流轉若飛,凌厲威猛至極! 人連劍邵竹溪嘿嘿冷笑不絕,瘦削的身形騰躍奔竄,往返飛掠,在他極度的閃挪中,那柄寒如一泓秋水的長劍舞起一條有如匹練也似的光帶,揮舞盤施,綿綿密密,紫電精芒並射煇耀,堪稱目眩神迷。 於是,短斧挾著呼嘯如厲鬼般飛舞不已,利劍劃破寒冷的空氣,帶著刺耳的罡烈之風繞環,彷彿是一道善沾人血的奇形魔刃。 那邊—— 江青已逐漸的取得上風,他經過的大風大浪太多了,見過的殺戈狠鬥更是數不清有多少次,因此,他不會驚異於身傍不遠處的這一場激戰,雖然,這是一場被得上份量的高手之鬥。在與對手過招中,江青已貫注了全付心神,巧妙至極的運用著他那純熟得不能再純熟的奇技,無論在內裡,或在外表上,他卻不會顯得太過沈重,自然,江青也十分清楚,他如今的對手,也是一個十分難纏的人物。 於是,兩處格鬥,四個人捉對兒的拼殺,越來越激厲,越來越猛辣,好似決堤的黃河,滾滾翻騰,一發而娃難遏制。 長離一梟抬頭望望天空,暮色已自四周漸漸合攏,雲層灰沈得宛似鉛塊一般,宛如要壓到人們頭上,是的,太沈悶了,太煩膩了。 他雙袖忽的相對一拂,冷幽幽的道:“遲兄,現在,長離一梟恭請三連劍首座賜教。” 天連劍遲若雲清勁的朗朗一笑,手拂銀髯,脫俗拔萃的氣度畢露無遺,他異常溫和的道:“衛島主,老夫只怕秋月螢光,難堪比擬呢!” 長離一梟心中冷笑一聲,忖道:“這老小子倒是精明得很,怪不得姜老變辣,人老成滑……” 他口中卻慢吞吞的道:“遲兄忒謙了,不過,此時此境,你我雙方似乎已經不是講客套,論交情的時候,未知遲兄以為然否?” 天連劍遲若雲笑吟吟的點頭,邊道:“雖如此說,江湖上的規矩禮儀,卻也忘它不得,在動武之前,保持點君子風範,總是有益無害。” 長離一梟漾在嘴角的微笑,逐漸更變幻得古怪,變幻得深邃,他暗自提起一口真氣,身軀已毫不見作勢的往前飄出,長離一梟此舉,旨在站穩位置,以便夠得上攻擊時的威力施展。 於是—— 就在他的身形適纔飄起的剎那間,天連劍遲若雲已笑呵呵的道:“好一手『氣旋□坤』。” 在他的話聲出口之際,一片耀目的白光,已如西天的雷閃,驟然漫天蓋地的卷到,與偷襲無異! 但是,雖然長離一梟已感覺出劍芒在眼前閃耀,寒森的劍氣觸體如削,他決不後退,右腳尖迅速至極點向地面,藉著這腳尖一點之勢,他的身形已似狂風大浪般呼轟旋舞,一片澎湃激盪的勁氣已成環成山的往外排出,隨著這片勁力的洶湧,他已閃電般向敵人在同一時間攻出三十七掌、七肘、七腿! 寒芒猝然似流星一點,直飛陰冥,卻在一幌之後,又電射而下,尚帶著一陣清勁得有如龍吟般的長笑長離一梟飄然移出七尺,大笑道:“遲兄,好一個君子風範。” 笑聲中,長離一梟卓立不動,眼見寒光襲到,猝然劈出一十四掌,掌掌罡氣如嘯,勁力萬鈞,尚滲有陣陣沈厚無比的窒人厲風。 不錯,這是長離一梟久享盛名的“混元真氣”! 於是,閃爍的光練驀而一顫,分成千萬星點,繽繽紛紛,似火花迸濺,籠罩著極大的範圍四散落下。 長離一梟雙掌一合,身形有如怒海中懾人的漩渦,狂蕩的旋動不息,勁風呼轟如濤,在急速的旋轉中,絕招如電,奇式綿綿,剛猛的力道與深厚的勁氣交織而出,縱橫穿插,構成一片駭人至極的死亡之網。 天連劍遲若雲開始遭遇到了嚴重的阻擋,他手中那柄形式奇古的寶刃,任是如龍飛蛇舞,變化萬千,卻不易接近敵人範圍,要想尋隙而進,就更為困難了。 僅剩下沒有動手的地連劍夢真,此際不由看得目眩眼花,他十分震驚的想著:“看那長離一梟目下所施展的,必是那七旋斬無疑,自己等素聞這怪物如何厲害,卻老是半信半疑,不大服氣,近又聞說雙飛三絕掌後人及武林雙鷹都已栽在這怪物及江青手中,記得當時老三還滿臉陋夷的數說人家如何不成器,如今看來,對方的確是難以相與,這七旋斬更是詭異得令人心驚……” 忽地—— 火雲衣的光華倏而閃幌如電,翻飛不息,眨眼間罡氣如烏雲展布,呼嘯瀰漫,尖銳的嘯聲幾乎已將吹拂的寒風之聲掩蓋,窒人口鼻的勁氣充斥四周,甚至連遠在數丈之外的地連劍夢真也覺得有些承受不住! 一條人影沖天飛起,口中吼罵著一連串聽不清的詞句,又勢如瘋虎般再度撲落,黯紅的三角形錐影揮使得更加狂厲。 就在這條人影飛起的剎那間,目光尖銳的地連劍夢真已看出那是自己等人生平摯交——嘯天客蒙大釗,而且更看出他那件四季不離的純牛皮背心已被撕裂了一大條,在胸前飛舞不停。 地連劍夢真心口一緊,左手已自然的伸入長衫之內,緊握著他那支紫玉為柄的佩劍,緩緩向前挪移了兩步。 驀地—— 江青猝然偏身飛出,有如一只靈巧已極的海燕掠波,貼著雪地旋了兩轉,當縷縷三角形的黯紅光影自他頭頂溜掃而遇的瞬息間,他己閃電般霍然立起,左掌幻起一片晶瑩的扇形光華,右掌卻豎立如刀,凌厲斬出! 地連劍夢真在傍看待全身一顫,大叫道:“大釗小心!” 於是,江青那豎立得畢直的手掌,忽然微斜著斬下,嘯天客蒙大釗已經狠辣的反擊了十二次,但是,自己所發的勁道卻完全在無聲無影中消失於對方那股瑩亮的扇形光幕內! 在剎那閒,江青的棠勢已劈到他的頸傍,這手掌來勢明明看得十分清楚,可是卻難以躲避,像在夢靨中的掙扎,空有著千鈞萬力,卻是無從施展發揮。 這時地連劍的警語已傳入他的耳中,蒙大釗異常憤激的怒吼一聲,滿面漲紅,悻悻躍出六尺之外,自然,他是非常不甘心的。 江青適纔這一手,乃是邪神嫡傳的五大散手之一,“掌不刃血”!以此一招,已不知使多少江湖好漢飲恨九泉了。嘯天客功力高絕,但他卻不明白此招玄妙之所在,因此也照樣被逼得狼狽而退,不過,在這式奇招之下,嘯天客能以有驚無險的保得全身,已屬頗為不凡了。 地連劍面孔上仍然漾著那“一見生財”似的微笑,口中卻低沈的呼道:“大釗,你累了麼?可要愚兄前來替你接下一場?” 嘯天客蒙大釗的孤僻習性,地連劍夢真自是十分了解,他知道自己這位好友,每一與人交手,不分出生死存亡是決不肯罷休的,而在他與人動手過招之際,更不願任何人對他施以援手,否則,那好心幫助他的人,部會因此而變成他的仇敵,故蒙大釗的一眼,也即是在他這種強厲得近乎怪異的習氣下斷送的。 這時,地連劍口中雖如此說,心頭卻也有些憂慮…… 嘯天客蒙大釗又以“天門神舞十四式”與江青纏鬥在一起,手足如飛,掌腿與糜骨的影像奇幻地四處縱橫,攻勢之急劇。已不是“狂風暴雨”四個字可以形容於萬一的了。他沒有回答,甚至沒有作任何一點表示,可是,他此際瘋狂而悍不顧死的拚鬥,已等於明確的告訴地連劍他的心意了。 地運劍夢真無聲的嘆息著,低首不語,可是,他的左手卻一直沒有離開長衫之內的劍柄。 晚風淒淒,夜色四合,冬日的初夜,顯得特別的沈重與冷清,四野的空氣又是如此蕭瑟,尚帶著濃厚淒楚意味的寂寥。 激鬥仍在不停的進行,在這黝黯的光線下做著生死之爭,此時已更加困難與驚險,因為,目力的凝注將會使軀體的動作增加阻礙,然而在攻守之間卻不能稍因摸索而有絲毫大意,否則便會遺恨終生了。 江青與蒙大釗之戰,已持續了二百招左右,江青完全以“如意三幻”的身法加雜著一些散招應敵,始終,尚未正式展出一套招式,不過,江青已深深感到對方功力之雄渾與狠辣,在他所遭遇到的對手中,已經堪稱勁敵了。適纔在蒙大釗心急貪功的莽進之下,江青即曾以一記邪神嫡傳的“並天指”猝襲,但卻僅僅將敵人的皮背心劃破,江青十分明白,這“並天指”之下,若然換了一個人,只怕早已傷重倒地了,由那一記“並天指”的施展來推斷,這嘯天客蒙大釗的功力實在精純得可以。 嘯天客蒙大釗目前更是心焦如焚,黃豆大的汗珠直淌,他萬料不到自己在歸隱二十年後,重出江湖與人較手,便碰到如許一個難纏難惹的人物。現在,他幾乎已將全身功力施出了十之六七,卻仍然不能使情況略有進展,在他的感覺中,對手有如一片汪洋浩海,深邃無比,根本無法揣摸,更無可著手施力之處,彷彿連他自己的精絕武學,都投在這片浩海中消逝無蹤,甚至難以激起一個浪花,一個泡沫,這在蒙大釗來說,是一件如何令他驚恐與失望之事! 忽然江青倏出五招中,輕淡的一笑道:“朋友,有點到為止的意思麼?” 嘯天客蒙大釗此刻已然酷似一只瀕死前的猛獸,奮不顧身的閃挪反撲,連環十六腿中,摟頭蓋臉便是二十糜骨,呼嘯的勁氣尖響中,他大吼道:“小輩,你來生再做這個好夢吧!” 江青滴溜溜的自一串串光影與腿風的隙裡閃過,雙臂伸縮,將對手全身三十六處重要穴道完全罩入十指之內,冷清的道:“那麼,姓蒙的,你將不會瞑目了!” 蒙大釗獨目怒睜欲裂,單臂上肌肉虯起,手中靡骨□然搥向地下,魁梧的身軀驀而以獨臂為中心,呼嚕嚕的旋轉起來,在旋轉中,雙腿時而劈叉,時而並攏,更能奇準無比的蹴踢敵人身上的重穴要害! 他的身長,加上他手臂的長度,再有全身橫著轉動的衝力,這股力量是相當猛烈的,而在丈許方圓之內,更令對方沒有絲毫可容進身的餘地! 此乃嘯天客昔日的絕技之一:“橫旋擊馬”! 江青驀然退後,又飄然跟上,竟隨著蒙大釗的身軀浮沈旋動,快慢有致,乍然看去,直似一個有形無實,若隱若現的幽靈一般。 不錯,這乃是邪神嫡傳的“如意三幻”中精粹之學:“絮隨風”,施展之人提緊一口真氣布於全身,更將呼吸閉住,鬆散四肢百骸的肌鼻,令肉體的重量幾達於無,隨著敵人的掌勢勁力飛舞遊蕩,如影隨形。不過,這“絮隨風”的輕身之技雖然超絕,卻有一個短處,這宗短處便是在隨著敵人的力道帶起身軀飄盪時,雖然可以躲避敵人之正鋒,但卻也無法施力傷敵。 可是,江青雖然心中明白,蒙大釗卻是全然不知,他連連旋轉了一百多圈,目光瞥處,卻不由大吃一驚,獨臂一抖,身形已驀然橫著飛出,始才沾地,獨臂又是一拔一抖,倏忽再次橫身閃開,一面飛快地移換地方,一面雙腿交踢如風,可是江青的身形卻依然若離的緊跟不輟,又每每隨著他雙腿的來勢力道輕飄的盪開、遊搖,宛如蒙大釗的雙腿是在攻擊一個淡淡的影子,一個毫無實質的幽靈。 於是—— 一聲冷淒淒的笑聲響起,江青已輕淡而灑脫的飄立於四丈之外,緩慢的隨風搖幌,邊漠然說道:“蒙大釗,你還在執迷不悟?” 嘯天客蒙大釗正待再度撲上,尋丈之外倏而傳來一連串的兵刃飛擊之聲,夜色中,火星四濺,嗡嗡不絕。 蒙大釗迅速閃目瞧去,只見人連劍邵竹溪已與他的對手—絕斧客陸海以硬力拚拆起來。 人連劍邵竹溪的佩劍,乃是天下有名的“吹蘆”,鋒利至極,能生斷精鋼,切石如粉,可是,劍總是輕兵器,不宜以硬碰硬,但此刻人連劍邵竹溪不顧一切的與絕斧客對撞,若非他已氣怒攻心,便是藉此另換招法。 其實,人連劍邵竹溪與絕斧客二人,已經拚鬥了百招以上,可是,大名鼎鼎的人連劍卻一直無法欺身進入敵人的中宮,也即是無法夠得上足夠的出手位置,他卻那裡知道,絕斧客此際所施展的,正是他的生平絕活之一:“三十九式流星斧”。 因此,人連劍急怒之下,便毅然不顧一切的實行硬拼之策,以自己手中珍愈生命的“吹蘆”寶劍,向對方的沈重短斧上直接硬架,以藉此獲得近身搏鬥之機。這時——江青見狀不由暗暗笑了,他欣悅的思忖:“陸旗主之銀練短斧,他匿稱為『心爪』,乃是東海千年珊瑚之根,經過數年熬煉後取其精英,與一種火鍛鋼母融合製成,尋常鋼鐵碰上,不折也彎,他那“心爪”重逾五十餘斤,最適宜拚力硬戰,這一下。邵老兒只怕有虧要吃了……” 正想著,眼前倏忽閃起一道黯紅色的沈鬱光彩、一絲銳風,已神不知鬼不覺的襲向頭項、脅下、小骯於是,江青的瘦削身軀似被一圈強力彈簧蹦起般驀然而飛躍空中七丈,飛躍得如此快速與猛烈,又幾乎在他身軀適纔彈起的瞬間他又再度撲落,舉手投足間掌影漫天,似蒼穹的圓頂驟然罩落,恢宏無比的從四面八方包卷而上。 嘯天客蒙大釗怪吼連連,身軀一閃,“天門神舞十四式”又倏而展出,在那迷幻眩目的幌掠中,又是一溜三角形光影飛舞閃掣,在快如電奔的一個橫轉裡,“橫旋擊馬”連旋九次,強厲的硬生生衝出那千百堂山之外。 江青斷喝一聲:“好本事。” 如影隨上,雙臂倏然顫動起伏,有如波濤萬叢,一陣陣凌厲而沈厚的無儔勁風,宛如巨浪漫天,挾著移山倒海的威力,呼轟捲上,這一手,正是長離七旋斬內的精華——“玄浪氣”! 嘯天客蒙大釗身形適纔站穩,這一片恢宏的勁氣業已衝卷而到,但是他卻不閉不退,張嘴咬住手中的糜骨,獨臂鬥然暴漲一倍有奇,肌肉虯突之下,手臂上的筋絡也粗若蚯蚓般凸出,整個手臂,竟在這剎那間成為紫黑之色! 於是,他的獨掌用力自胸前往返推出七次,五指彎曲如爪,一團團紫濛濛,黑烏烏的霧氣,參在一片強烈的掌風中頻頻攻出。 呼轟的無形勁力,在空氣中接觸,又在接觸的同時震散、如暴雷似的響聲回繞不絕,寒冷的空氣也被衝激得波動旋盪不已,而在這狂飆迷漫的當中,尚有一股股刺鼻的血腥氣息…… 江青身形微微搖晃了一下,他已迅速封閉了呼吸,一雙向上略挑的眼睛卻毫不瞬轉的凝注正蹌踉退後三步的敵人。 不錯,江青已經察覺對方施出的掌力之中,力量之強猶在其次,主要的尚有劇毒含蘊在內,那股帶著點甜味的血腥氣息,無可置疑的乃是蒙大釗所發出,但是。至於這股毒氣的功效如何,江青卻不甚了了。 這時—— 嘯天客蒙大釗的面色已有些失常的蒼白,冷汗涔涔淌下,他微微喘息著,卻仍然以口咬著糜骨,緩緩逼上前來。 忽然,江青覺得眼睛有些麻養,很快的,面孔雙手也蔓延著這種感覺,凡是在衣物掩遮之外的肌膚,都已有了隱約的反應。 蒙大釗的面孔有些扭曲,猙獰得嚇人,那只黑白眼球混淆在一起,疤癩交錯的面目,也宛如放射著剌骨的陰森光芒。 江青又暗中提聚一口純陽之氣,緩緩逼入全身四肢百核,更加力自皮膚的每一個毛孔中往外排擠,隱約的,他頭頂w冒出一股騰騰的白色水氣。 嘯天客蒙大釗驀地怪吼一聲,撲前五步,獨臂猛揮之下,一片片,一陣陣,一股股的勁風狂飆,又呼嘯著似巨杵鐵錘般襲到,這一次,紫黑色的霧氣已更加濃厚,微微有著甜味的血腥氣也更強烈了。 江青已不再遲疑,焦雷般大喝一聲,雙掌互展,銀弧形的圓日與星形光芒倏而擴射,一個大翻身,緊跟著一招“掌不刃血”,勁氣迷旋澎湃裡,他那兩條手臂又迅速至極的從兩個不同的方向幻閃著猝而劈出,在奇異眩目的縱橫掌山下,又是五大散手之一的“陰冥陽關”! 邪神的五大散手,其狠毒與詭異是無與倫比的:多少英椎豪傑曾在這威猛無儔的五大散手之下命喪黃泉,又有多少絕世英雄為這五大散手而束手無策。不錯,嘯天客的一身功夫,已達登峰造極之境,但這時也在那奇詭而狠辣的掌勢下捉襟見肘,狼狽不堪的左閃右躲,倉忙退後。。 江青這時已不再容情,他身形一偏,猝然向斜刺裡溜出五步,冷酷的道:“蒙大釗,在下便叫你選擇你自選的那條路!” 語聲在剎那之間彷彿凝固般凍結在空氣中,是如此冷酷,又如此蕭索,帶著一股姥以言喻的寒瑟之氣。 嘯天客蒙大釗又聚足全身功力,將他苦練了二十餘年的“毒膽掌”再次推出,呼轟旋盪的狂飆中,紫黑色的霧氣幾乎已凝結成一片俱有實質的黑幕自四麵包卷而上,腥甜的氣味四溢飄散,中人欲嘔! 地連劍夢真面色沈重,卓然獨立,雙目寒光閃射,握住劍柄的手指已縮得更緊,一付躍躍欲試的神態 於是—— 江青那瑩潔的右掌倏而急顫,幻成漫天掌影,飄忽迷漫,卻又恢宏無比;左掌同時劃起一道圓弧,掌勢卻猝而閃電般自圓弧中劈出,有如一柄自七天之上搗出的神杵,威猛至極的來到敵人身前! 不錯,這正是天佛掌的首式:“佛光初現”! 這轟轟烈烈的佛國神技,使得嘯天客蒙大釗大叫一聲,再次後退,滾滾的黑霧,亦像遭到烈陽透射般縷縷飄散,□繞不絕。 地連劍夢真驀而脫口驚呼:“天佛掌!” 江青緊接著十指疾伸,雙掌幌動中,十股濛濛的劍形光彩,宛如十柄尖銳的利劍,咄咄有聲地劃破空氣,威勢驚人地射向敵人! 這是“天佛堂”法的第二招:“金頂佛燈”! 當十條劍形的光華尚在呼嘯著自十個不同的方向刺去之際,江青的雙掌已向胸前合攏,宛如老僧合什,又迅捷快猛的疾推而出,隨著掌勢的翻出,一片號叫的勁風旋回而起,像煞山崩海嘯,群岳並塌,這一片自地平面湧盪而起的狂飆,足能使日月無光,神鬼俱泣! 冰冷的空氣像沸騰般的滾動,煞浪逼人,一個個小小的旋渦在空氣中形成,刺耳的響聲,宛如地獄中冤魂哀求哭號…… 是的,這是第三招:“佛問伽羅”! 嘯天客蒙大釗面孔扭曲得嚇人,青筋在額際暴起,蓬亂的發髯也全部豎立著,他已將全部的真力傾注在“毒膽掌”上拼命般推劈拒敵,淘淘的黑霧,在浩猛的罡勁中消逝無蹤,卻又似自阿修羅的魔宮中不絕溢出,這是一幕慘烈而又令人魂驚魄散的絕世高手之鬥。 於是—— 江青俊俏面孔驀而變得異常肅穆,神光湛然,雙臂緩慢的,卻又迅速的手伸空中,頭頸微向後仰,隨著一聲有若梵唱般的清越吟聲,他平伸空中的雙掌,已徐徐往下壓落,他的動作,乃是連成一貫的,看似徐緩,卻不容對手有任何一絲尋找空隙的時機,神妙極了,也令人驚駭極了,而隨著他雙臂下壓的每一分,每一寸,沈重如山的勁力便猝然加重,酷熱的氣息在穿流、呼嘯,像煞大地之將沈落…… 這是天佛掌法的第四招:“迎佛西天”! 蒙大釗的“毒膽掌”此刻已失去了抵制的能力,黑霧滾滾,有如熱湯洗雪,又似洪流四洩,紛紛散滅淨盡,那股寒厲的勁氣,也在對方澎湃的狂飆強抑之下,消失殆盡,有如大風中一抹薄霧…… 地連劍夢真情急大吼道:“蒙大釗,快退!” 江青冷哼一聲,面孔上有著一片安祥而靜謐的神色,安祥得似一入定老僧,靜謐得可以將周遭的淒厲氣氛化為柔和吉泰。他臉龐微仰,白晰的臉上十分奇怪的現出一片特異的光彩,這湛然的光彩是如此聖潔,如此虔誠,宛如一尊高速而隱在雲端之頂的佛像背後所散射的神光,是這般浩博與閃耀,卻又俱有無形的威嚴。 於是,他雙目在這使人驚懼得不知所措的情境下微微半闔,左掌五指指天,掌心向內—— 地連劍夢真有些迷惑的站在一傍,宛如著魔似的注視著江青的面孔,他悚然一驚,恐懼的大叫:“大釗,閃開,不能力敵!” 嘯天客蒙大釗縱聲狂笑,身形在鬥然間連換了十六次不同的方位,毒膽掌再度掀起漫天勁氣,翻滾而到,在重新密布的紫黑色霧氣中,隱伏著千百掌影,交織縱橫,幾乎已將江青全身要害重穴罩入其中。 江青神色之間,肅穆安祥之極,眼廉毫不稍動,在人們的意念尚未體會出是怎麼回事之前,他的左掌已與右臂相互交環,在同一時間內,不分先後的連續推出七七四十九掌!這怪異無倫的招式,溶匯在向四面八方飛舞劈掠的四十九掌中,自四十九個迥然不同的方向攻襲敵入,周遭全是一片瑩白如玉的掌心,像煞雪花飛落,瓢瓢無間,令人產生一種難以自製的錯覺,便彷彿天地混沌,完全已被這片茫茫無際的掌心所掩蓋,而掌風之銳利洶湧,更如狂濤旋盪,翻滾不息…… 嘯天客蒙大釗在這片足以移山拔鼎的威浩狂飆中,幾似大海裡的一條浮木,被兜飛空中尋丈之高,連連翻幌撞擊,拋起甩落,他滿頭蓬亂的長髮披散飄舞,全身衣衫更已在剎那間破碎不堪! 地連劍夢真悲憤至極的大喝一聲,面孔上有著一股冷煞狠毒的神情,這股神情,與他原來的和氣模樣,竟是一個決不相同的對照! 於是—— 就在地連劍正待動身出手的一瞬間,嘯天客蒙大釗已猛然自空中摔落,但是,他卻在一個出人意料之外的折轉下,倏而反過身來,黯紅的光芒猝而電掣射出,那柄三角形的犀利錐狀“糜骨”,已在一閃之下來到江青身前! 但是,這柄沈重而鋒利的兵器,卻在來到江青身前五尺之處時,似被一堵無形的氣牆所阻一般驀的停頓了一下,就在這微微一頓的細小間際裡,江青雙掌齊探,“掌不刃血”重又展出,射至的糜骨發出一聲“錚”然脆響,滴溜溜的飛出五丈之外,消失於夜色蒼茫中。 嘯天客蒙大釗裂肥披肝般慘嗥兩聲,又蹌踉衝上,但是,卻在躍出兩步之後,一跤摔倒在地。 地連劍夢真霹靂般暴叱一聲,往左一個偏身,反手之間,一道狹窄但卻晶呈的寒光猝然掃向江青雙足。 江青哼了一下,倏而鬼魅般掠出三尺,右掌食中二指並攏微勾,飛快點出,空氣中“嗤”的一響,跟著一股凝聚成形的白氣,彷彿一條狂怒噬人的毒蛇般猝而射出,尚帶著一陣“絲絲”的剌耳之聲! 這是邪神嫡傳的“並天指”。 適纔江青亦曾以此指功對付過蒙大釗,但是卻只用了一半真力,此刻全勁施出,威力之大,自是倍加驚大! 地連劍夢真嘿了一聲,手腕疾抖,那狹長的劍刃連連跳動,震起一圈圈的弧扁,以這圈圈弧扁,罩向敵人那股襲來的氣體。 當一連申“波波”的輕響傳來,地連劍夢真已極不情願的退出一步,反手之間,又是疾風暴雨般的二十一劍,左掌乘隙劈出,直砍對方脅下。 在原地沒有絲毫移動,江青的身軀卻奇幻得令人難以置信的做著幾乎不能察覺的閃挪,於是,每一劍都在他這微妙的閃挪間落空,劈到的手掌也稍差一毫的自江青脅傍擦過。 在地連劍的攻勢全然落空的瞬息之間,江青已硯準時機,出手便是一招“掌不刃血”! 當那只有如利刃般豎立的手掌沿著地連劍頭皮刮過的剎那,江青第二招“陰冥陽關”已毫不留情的跟上。 地連劍怒火倍增,咬牙切齒地移出三尺,左手的利劍舞成一團渾圓而晶瑩的光圈,光圈周遭勁氣洋溢,回盪飛出,劍式在光圈中倏出倏收,上下縱橫,宛如有千百柄利劍探舞劈戳,端的神鬼莫測! 江青大笑不停,在敵人左右閃挪遊動,捷如流虹長瀉,又似行雲飄忽,動作之間,不僅灑脫美妙,更有一股說不出的詭異與奇特。 長離一梟與天連劍遲若雲較鬥了將近二百招,江青這邊的經過,他早已看在眼中,這時,他笑哈哈的叫道:“少兄弟,夜來了,可願早些回去燙壺老酒喝麼?” 江青又連出九掌十七腿,換掌中大笑道:“前輩,這也要先擱下眼前的三位才行呀!” 於是,在二人一問一答間,戰況又轉趨劇烈,三連劍已安下心要與眼前的勁敵們一見真章了。 |
第88章 三虹落塵
大風谷內早已是一片黝黯,寒風呼嘯得如此凌厲,枯草搖曳,滿地的皚皚白雪,反映出淡淡的,卻著涼異常的微弱光芒,老松在幌動,在寒風中抖索,天空中濃黑一片,沒有一點星光,這是個令人恐懼的冬夜啊! 留著一把銀白長髯,氣韻飄然的天連劍遲若雲,正有如高山流水般灑脫而自然的攻守招架,進退有致,他那名震武林的“天連劍”法,舞得有如浮雲片片,輕風絲絲,又似雷轟電掣,長虹貫天,美妙至極的與他那強有力的對手相互攻拒,而在此時,只要是一個武學高手,便可看出此位劍中之霸尚未傾出全付潛力。 自然,長離一梟也不是傻子,在對方的紫電寒芒中,他完全以本身一口至精至純的真氣環流全身,藉著這口充沛的先天之氣,他可以隨意閃挪流轉,而在身形的移動中,以他少遇敵手的“七旋斬”絕技從容應敵,我們都會知道,這位城府深沈,武功蓋世的東海雄才,亦正以遊門的方式拖延戰局,以待有利之機。 那邊—— 絕斧客陸海卻與地連劍邵竹溪拼得火熱,二人的一身所學,原在伯仲之間,若要嚴格評論,地連劍邵竹溪的劍式精奇,身法靈巧夫捷,而絕斧客陸海卻以功厚力深,內勁悠長見勝,二人都已傾出全力互相拼鬥,各不稍讓,但是,在一時半刻之間,卻也難分軒輊。 江青將“掌不刃血”及“陰冥陽鋼”兩大散手,融合在“如意三幻”的超絕之技中循環使用,間或加雜著“並天指”及“七旋斬”中的絕招,甚至連怒江派內的精妙招式也不時使出一二,加上“銀月寒星雙環式”的威力,與地連劍夢真纏鬥在一起,星飛丸落,變幻莫測,環轉之間,也是難分難解。 這六個人激戰,雖然都未展出全力,但是,已足夠稱得上驚天動地,為一場武林中罕睹的龍爭虎鬥,假如現在有任何一個武林高手能看到這場拼鬥的話,必會震撼得目瞪口呆,嘆為觀止的。 在長離一梟躲過天連劍的連環十七劍之後,立而還以顏色的反攻了九拳十一腿,翻身之間,又是兩記含凝了“混元真氣”的劈空掌,邊呵呵笑道:“小兄弟,你那震驚江湖的天佛掌怎的不再施展了?那位嘯天客現在只怕連喘氣卻不容易了……” 江青猛的一記“並天指”攻向地連劍,疾出五步中,反手十一掌,宛如流星洩墜般劈封敵人後路,清朗的笑道:“前輩,三連劍創名也不是簡易之事。” 長離一梟遊鬥中,再笑道:“孺子可教矣,有仁人之心。” 天連劍遲若雲冷冷一哼,劍式倏而轉為凌厲,有若千萬柄利劍自天而降,交織縱橫穿插兜戳,銀光蛇芒匯成片片、點點、絲絲、縷縷,冷氣森森,帶動四周空氣,形成一個個小小旋渦。 長離一梟驀而飛舞飄掠,衣抉拂動,在劍芒揮閃之中,有若御風而行,仙意盈然。 但是,天連劍的劍式卻似是綿亙不斷,永無終止?劍光越來越密,劍風越響越銳,像煞一面滿布利劍的天幕下壓,又似一陣陣狂猛劍雨生生不息,幾乎已將天地連在一起,混沌不分。 於是—— 長離一梟雙臂猝而如大鳥般箕張,在三度難以形容的閃幌中,險極地衝至那片遼闊的劍幕之外,清勁而又冷漠之極的高聲道:“天連劍之名果然不虛,遲老兒,你當真有兩手。” 說話中,他猛然疾旋五次。狂風烈飆突起中,十股凜然雄渾的勁力,已呼嘯著衝向對方布超的劍幕,同一時間,長離一梟更移轉了九個迥異的方向,在移動間,身形有若陀螺般急轉不息,無盡無絕的罡猛勁力,彷彿大海中的怒濤澎遊,又似並立的巨岳同時傾覆,勁道之強、之沈、之厲,無不足以令人魂驚魄散。 於是—— 劍幕又加強了,劍劍連衡,式式循瑣,像是雨,又是雪,像是雷,又是風,耀目的寒光冷電纏纏紛紛,交相織舞,連天接地,無孔不入,無隙不鑽,真是狠辣極了,神妙極了。 長離一梟豪邁的大笑,狂放地道:“好,這才是天連之劍的本色。” 緊接不輟的,“波來波去”“立波成柱”“旋浪成波”“雲舞波旋”四大旋招,在同一時間猛然展出,掌腿漫天穿插中,長離一梟兩臂疾顫如波,呼嚕嚕的陣陣狂風罡勁,有如海傾浪排,綿綿不息的洶湧而出,是的,這是“玄浪氣”。 天連劍遲若雲長髯飄散,鳳眼中寒光暴射,銀弘驀而漲起,長劍宛似怒龍入海,攪起浪花千點,星星濺濺,彌彌滾滾。 江青在一傍看得十分贊嘆,攻守閃挪中,心忖道:“三連劍所以能揚威江湖,獨霸一方,確非泛泛之輩,尤其是這位仙風道骨的天連劍遲若雲,劍藝之高,幾已達到超凡入聖之境,自己曾遇不少武林異才高手,其中使劍者為數更穎,但或有較天連劍藝業強者,可是劍術之精,卻少有能出此人之右呢……” 在一連串的倏退忽進間,地連劍夢真已有些不耐,他那彌陀佛似的胖臉已失去了先時的和善,由那些緊繃的線條看去,映襯出一股難以言喻的,而又令人有些驚懼的猙獰意味。 時間緩緩的過去,也是迅速的過去,在不知不覺中,在劍光揮霍下,在厲風狂吼裡,也在強勁而有力的掌腿隙縫邊。 每個人的瞳孔內都映印著對方的影子,都映印著飛舞的劍光,足能致人死命的拳掌陰影,有些恐布,是的,但卻蘊藏在恐怖的人心中。 江青在力出三腿十七掌中,又連連飄逸的穿過敵人緊密而狠辣的三道劍牆,冷淡而平靜的道:“前輩,風也淒淒,夜也茫茫,你興致尚濃麼?” 長離一梟飛轉了一個方向,沈緩的道:“小兄弟,你如有意,便請作主吧!” 於是,江青猛然拔空六丈之高,如一頭大鳥般在空中折轉了三個美妙的圓弧,大聲叫道:“三連劍,假如你們此刻願意罷手,那麼,我們定隨尊意。” 天連劍呵呵大笑,唰唰唰一連三劍剌出,抖手疾振之下,劍尖顫成點點星花,直取對手,邊生硬的道“江青,你未免將人看扁了,當眾侮辱老夫師姪,更將其擊成重傷,那麼多條人命姑且不講,閣下明知老夫等人師姪猶仍如此,嘿嘿,我三連劍傷徒不談,這口氣卻咽它不下。” 長離一梟疾進十掌九肘三指,幌身閃開,大笑道:“遲老兒,這乃是給你一個教徒不嚴的小小教訓。” 天連劍遲若雲冷冷曬道:“海外尊長離,閣下令夕在老夫劍底,只怕再也不能稱尊了。 鼎鼎大名的火雲邪者,邪神厲老鬼的義子也不過如此而已。” 驀然,極為突兀的—— 江青已自空中落下,俊逸的面孔嚴峻得有如罩了一層寒霜,他雙目似欲噴火般瞪視著天連劍遲若雲,是的,他只能瞪視一剎那——地連劍夢真己若卷地狂風一般追襲而至,不由分說的就是左三劍,右三劍,雙腿更在劍光的揮舞中倏而飛出,絞剪掃蹴,威猛絕倫。長離一梟在出手中沈穩的道:“小兄弟,你可是動了真怒?” 江青沈默了片刻,忽然道:“前輩,在下敢請謂換一下對手?” 長離一梟驀地躍開,天連劍遲若雲七劍連街,劍劍不輟的緊追不舍,寒光霍霍中,長離一梟幾乎沾著劍尖作了一個大盤旋,就在這剎那的空隙裡,江青已遞補而上,而長離一梟卻接上了地連劍劈來的上下九劍。 天連劍大斜身,踏出五步,反手六指十三劍,大笑道:“江大俠,閣下能奈老夫何?” 江青左閃右挪,有如空中飛鳥,水裡游魚,冷沈得出奇的道:“遲若雲,你適纔辱及了在下義父,是麼?” 天連劍大馬金刀的戳劈刺扎,前翻後騰,不屑地道:“正是,一丘之貉,辱之如何?” 憤怒的火□幾乎似有形般自江青雙目中噴出,他咬咬嘴唇,在腦中做了一度迅速的思考,驀而冷冷的道:“遲若雲,你承認了?” 一陣含有極度諷剌意味的長笑,出自那位天連劍的嘴中,他毫不停息的進手遞招,無比輕蔑的道:“黃毛小子,你在江湖上的歷練,人情世故的經驗還差得遠哩,呵呵,老夫豈會受你的恐嚇?” 江青狂怒的大叫道:“遲若雲,你準備受罰吧!” “吧”字出口,他那有如一溜火雲也似的身軀已在夜色中閃起一抹淡淡的紅光,沖天飛高七丈有奇,遠遠望去,彷彿是地獄中竄出的一股火苗,又似九天的神火疾降再升,奇妙至極。 天連劍遲若雲龍吟的長嘯一聲,左臂挽起一個半弧,猛然抖掌劈出,右臂拉開一個大架式,宛如欲囊括天地一般,劍鋒自外而內,映起一片深厚晶瑩的光帶,霍然圈環,銳風破空,絲絲有聲。 在光圈回的時候,江青的身形已急驟下降,於是,那薄薄的,鋒利的劍刃已似長有眼睛般的向他攔腰斬來。 驚險得足以令人毛髮悚然,江青那閃耀著紅色微光的身軀猛然滾桶似的凌空翻了個身,在翻身的同時,右手食中二指並攏微勾,猝然戳出,一股凝聚成形的白氣驀而衝破空氣,“嗤”的一聲擊在來至江青身下的利劍劍脊之上,於是,那幻射著光芒的長劍如著千斤巨杵似的忽然往下沈落五寸—— 江青真氣倏而倒轉,他已在敵劍微沈的這段細小空間裡橫身伏倒地上,胸前與地面的距離,僅只寸許左右,在天連劍的攻勢尚未及再度展開前,自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角度,那宛似厲鬼魔爪般的掌影,已詭異奇絕的飛劈而至! 天連劍大笑不息,一片劍光驀而升起,疾速的向四面反兜而上,而就在他的反攻始才展出之際,一條燦爛絢麗的金龍,已顫動著千萬片金芒鱗甲驟然出現,一陣奇異而令人戰慄的淒厲吟叫之聲亦同時響起。 “當”的一聲巨震,隨著□繞不散的嗡嗡餘音,幾乎難分先後的傳人每人耳中,掩蓋了任何一種其他的聲息。 地連劍夢真驀而大叫:“金龍奪!” 長離一梟緊隨挺進,呼呼轟轟便是四招合併齊展拳腿紛飛,掌指縱橫,逼得地連劍有些招架不及的急退六尺之外。 江青手中的金龍奪閃射著萬道豪光,熠熠金芒,龍身似在微微扭動,栩栩若生,威猛懾人至極。 天連劍遲若雲暗中不止一次的運氣調息著自己適纔略受激盪的真力,雙目凝注著手中寶劍,他極不放心的查視著那一泓秋水似的劍身,擔心它已因方才的碰擊而有所損傷。 江青冷冷的道:“遲若雲,你的兵器仍然完好,現在,我要出手了。” 天連劍微拂長髯,細長的眼睛毫不稍瞬,亦冷冷的道:“江青,你只管出手,老夫接著就是。” “上尊長天。” 森森懾人的厲吼出自江青口中,金龍奪驀而急顫晃動,似欲脫手飛去,龍身嗡嗡震響,在人們不及眨眼的瞬息間,耀目的電光金蛇四射迸閃,飛掠周遭,迅捷無匹的擊向敵人。 天連劍遲若雲面上神色微變,劍尖微微指天,霍然舞成十道光牆,深厚的迎上——一片刺耳而沈悶的金屬撞擊聲連串傳來,空氣旋盪,地上的積雪亦四散濺射,一條白色的人影也被對方震出兩步開外。 於是—— 在那白色人影始才退後的同時,又頑強的再次衝上,紫電精芒圍著那人影的四周旋舞閃射,千百劍影在黯衣中幻映出一幅美麗而眩目的圖案,這圖案美極了,似是一片多角形的雪花晶體。 不錯,這乃是天連劍遲若雲的六六三十六手“天連劍”法中七大絕招之一:“寒星映雪”。 江青絕不閃避,沈穩的吼道:“下尊大地。” 隨著這個“地”字,積滿的白雪驀而滾滾飛揚,五丈方圓內起了一陣迴旋的風暴,光華燦然中,隱隱有二十四條金龍飛舞而出,須角俱全,幾似龍降九天;這二十四條金龍彼比連接在一起,盤旋縱橫,鱗甲閃爍,好像宇宙之間,已全被這二十四條金龍所遮掩無餘! 天連劍遲若雲傾力發揮出那招“寒星映雪”的精華,手臂已彷彿幻化成了千百條一般揮舞不息,漫天的劍影形成了一個多角形的圖案,每一劍的攻出是如此凌厲而猛辣,意圖在敵人二十四條飛撲而至的金龍影像中找出一絲破綻。 自然,遲若雲異常明白,眼前閃爍隱約的金龍,其實全是對方金龍奪極快揮舞顫幌後所映出的幻影,但是,遲若雲明知這二十四條金龍實為一條,卻就是無法尋找出可以擊破對方的弱點。 狂勁的風雪令天連劍的視力更為迷惘,迅速的,劍刃匯合著劍氣,與那二十四條在風雲中隱現的金龍接觸在一起—— 天連劍遲若雲右臂接連承受了十七次沈重如山的壓力與撞擊,他握劍的右手幾乎把持不住,在滿目的金光幻射中,他那柄劍竭力拒架著飛擊而來的金龍晶瑩的劍芒在團團的金色光華中,卻顯得有些黯淡了。 清脆的碰擊幾乎響成一片,鏗鏘不停,在瞬息間接觸,又在瞬息間分開,江青神色依舊,雙目炯然,稜稜有威,而天連劍遲若雲卻汗漬已現,長髯不停拂動,胸前更在不住的起伏…… 天連劍神色沈凝中帶著無比的憂慮,劍勢剎那間又出,在七個角度裡將二十一劍幻成七片流光,更且不令人有絲毫迴環餘地地驟出一劍,有若西天的電型,當你看見時,已經到了眼前。 當那晶瑩的劍尖閃起一團強烈的寒光,整個劍身已“嗡”地一顫,彎成一個半弧,又驀而彈直,鋒利的劍刃猝然斜偏,削向對方頸項。 這是天連劍法中七大絕式之二:“幻影一指”“弧扁渡世”。 江青微微移挪,依舊沈厲的道:“南鈴怒海!” 澎遊的真氣宛如海嘯山崩,又似江河倒流,呼天喚地,滾滾翻翻,一陣鬼泣神號般的淒厲呼嘯驀而自冥渺中響起,平靜的忽然聚成了一片沈重如山的壓力,卻又旋動迥盪不已,似龍捲風,肆無忌諱,幾乎已與大自然的威力堪相比擬並論…… 天連劍遲若雲的劍式在須央間趨向凌亂,劍招潰無章法,鋒利的劍身幌搖不定,嗡嗡作響,他自己更隨著那陣陣狂飆蹌踉後退,狼狽不堪! “北尊穆山!” 江青的厲喝,猶如地獄之中催魂的符令,毫不間歇的冷酷響起,江青瘦削的身軀卻似車輪般猛烈的旋轉起來,旋轉中,雙臂劃著奇異而微妙的弧度,金龍奪急顫欲飛,嗡嗡震響,而一幢幢像寶塔,像山峰似的有形金色光影,已深厚與堅實的彷彿有形之切一般,向四面飛出壓下。這時—— 天連劍遲若雲面色慘變,再也尋不到絲毫原來那悠閒出塵之狀,他白髯顫動飄拂,細長的雙目怒瞪欲裂,嘴唇在抖索著,手中寶劍無力下垂,他已難有力量再抵擋目前敵人威猛無儔的攻勢了! 在這千鈞一髮的生死緊要關頭,地連劍夢真驀地泣血般嚎叫一聲,右掌不顧死活的與長離一梟揉合“混元真氣”的劈空掌硬拼,身形卻猝然飛射江青,連人帶劍,融合成一道耀目的白光,軀體幾已與劍身附在一起! 於是,“劈啪”一聲悶響中,更加速了地連劍夢真的去勢,宛如烈陽忽現,白光熾盛中逕向江青襲至! 來速是迅捷至極的,江青大叫一聲:“好一手『身劍合一』!” 金龍奪倏而圈回:“至尊為吾!” 黝黑而淒冷的寒冬之夜,烏雲密布的天空,在北風哭泣似的呼嘯下倏而掠過一道令人難以置信的巨大閃電,眩目欲言,金紅色的光輝幾乎已剌激得人們睜不開眼睛,一切的景物俱在這道洪流似的巨大閃光下隱沒,每個人的瞳孔中,盡是一片金紅,金紅,金紅……… 如神哭鬼號似的厲嘯響自天地,傳自宇宙,浩蕩的光芒綿延於永恆,古今天地融匯於這片忽起的;奇蹟的金紅光華中,大地在震撼、炙灼,金龍的影子在繽紛飛舞、縱橫擴展,這像煞是大地沈淪前的淒佈景象啊! 於是—— 當一切歸向靜寂後。 寒風依然在呼號,天地仍是那麼黝黯,大風谷還是大風谷,但是,一切爭鬥都已停止,一切殺戈亦歸向虛無…… 地上,躺著天連劍遲若雲倦曲的身軀,他那柄珍貴而形式奇古的寶劍則已彎成一條馬蹄鐵似的廢物,與他本人一般淒涼的棄置在雪地上,離他身邊五尺之遠,橫臥著地連劍夢真;夢真那把紫玉柄的罕見寶劍深深插入雪地之內,僅剩劍柄猶留在地面上,二人滿身浴血,但是,若你仔細觀察,便可察覺他們胸前尚在微弱的起伏,鼻口之間,呵出絲絲霧氣。 人連劍邵竹溪已因驚駭過度而怔在當地,他雙眼發直的注視著目前這一付血淋淋的,令他永世難以忘懷的慘狀,沒有任何言語動作,手中長劍無力的垂向地面,握劍之手更在簌簌而顫。 半晌,沈寂如死。 長離一梟驚異逾恆的嘆息一聲,喃喃道:“好厲害,好厲害,真是曠世絕技……” 絕斧客凝注著自己手中的短斧,撫弄著短斧上的銀練,沈默著一言不發,神態中,卻流露了多少難以形容的悵然…… 長離一梟走上兩步,慈祥的道:“小兄弟……” 江青平靜的側首過來,好似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件一般微微一笑,悠閒的將全龍奪藏藏于火衣披風之內內,輕聲道:“前輩有何吩咐?” 長離一梟頓了一頓,嘴角又漾溢出一絲深沈的,古怪的微曬,他溫和的道:“小兄弟,適纔你使的是什麼武功?” 江青眼廉半闔,悠悠道:“前輩,那是在下義父親自演練三年始成的『大尊奪法』。” “大尊奪法?大尊奪法?……” 長離一梟低低的重覆念著,面孔上有一股頹然的神色、這股神色是如此說不出,道不出,卻直覺地令人有一種特異的感受。 江青迷惑的道:“前輩是否有所感觸?” 長離一梟長嘆道:“不錯,老夫雖然年逾七旬,比不上厲老前輩的蓋世武學,但老夫自認,如天假以年,二十載後,或可在武功之上再有進境,也即是說,仍有希望練成厲老前輩那般深奧博浩的技藝,但如今一看,老夫確實比不上厲老前輩,這已不是時間與意志的問題,其中更包含有智慧與稟賦的因素,厲老前輩先天的條件較老夫優厚得多。欸,老夫實是望塵莫及,望塵莫及……” 江青垂首沈思了一會,緩緩的道:“前輩,記得『前人騎馬我騎驢』這句通俗的格言麼?” 長離一梟頷首笑道:“是的,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江青仰首籲了口氣,指著天空道:“前輩,今夜的烏雲滾滾,象徵著風雲聚會;夏日的烈陽中天,代表著光芒萬丈;鏡中的花草秋月,幻映著美麗秀雅,但是,滾滾烏雲會消散飄渺,烈陽會西沈墮落,鏡中的花草水月亦是虛幻得難以捉摸,人們會記著一時,記著一陣,卻不會懷憶千古,只有真摯的情、浩然的節操、不屈的正氣,才是足以代表一個人真正含蘊的本質,才是永留萬世,為人敬仰的根源……” 江青誠懇的凝注長離一梟,續道:“前輩,至少,你已會永為長離島延綿的後代子孫所敬奉,為在下此生中不可忘懷的忘年摯交……” 長離一梟默默無語,沈思良久,復良久…… 於是—— 他猛的一拍江青肩頭,豁然大笑道:“好小子,料不到老夫七旬之年,猶被你開導了一番,小兄弟,你說得對,說得對,呵呵,老夫該知足了,該知足了,而且,六十年後的今日武林,誰人不將老夫數為天下霸才?東海第一人?” 江青抿嘴微笑,深沈的頷首。 長離一梟忽然想起一件事,低聲道:“小兄弟,這兩個老小子尚有救麼?” 江青望了躺在地上的二人一眼,點頭道:“他們不會死去,但卻必須養息一段長久的日子,不過,在下有些奇怪,那地連劍夢真適纔自斜裡衝來,又有劍氣護身,再加以在下的攻勢又大多聚集向遲若雲,雖然這大尊奪法威力無匹,卻不會連地連劍也傷得如此厲害……” 長離一梟古怪的一曬道:“小兄弟,這夢真以左手路子出劍,功力又純厚精深,老夫要收拾他,也得在五百招以上,不遇,他在方才眼見遲老兒形勢危殆之際,卻不顧死活的以單掌與老夫雙掌推出的『混元氣』硬拚了一記,是而右掌腕已被震脫,無力發揮功效,否則,他或者不會落得這般淒慘……” 說到這裡,長離一梟回首注視著尋丈之外的人連劍邵竹溪,冷然道:“邵老兒,閣下對眼前的這個局面,尊駕尚有意見麼?” 緩緩的,彷彿是另一股力量的支持,人連劍邵竹溪抬起頭來,瞳孔中交織著迷惘與恐怖,仇恨與憤怒,驚異與淒涼的複雜光芒,一動不動的凝視著江青及長離一梟二人,焦黃的面孔上一片慘白。 江青輕輕的一撩大紅的披風,撇了撇嘴□,淡淡的道:“邵竹溪,在下已經儘量給你們走路,但是。你們卻太不給在下留路了。” 人連劍邵竹溪一緊手中的“吹蘆”劍,有些神經質的叫了起來:“江青,你這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狼心狗肺的東西,老夫兩位拜兄與你有什麼深仇大恨,值得你不此毒手?” 江青尚未說話,長離一梟已冷冷的道:“邵老兒,睜開眼睛看清楚點,你兩個拜兄那口氣還咽不了,只是,這倒並非他們命長,全乃江青兄弟手下留情。” 人連劍遲疑的注視著躺於地上,毫不動彈的兩位拜兄,這時,他已比適纔鎮靜了許多,天、地二劍胸前的低弱起伏,人連劍亦已發覺。 “如何?” 長離一梟有些嘲弄的問。 人連劍的面色此刻已緩和了很多,他卻仍然狠狠的注視了江青等一眼,急步奔向他兩個拜兄身傍,俯下身去察看二人的傷勢。 自那不含善意的眼中,已表露了充分而明顯的仇恨與毒怨,長離一梟與絕斧客二人俱不由勃然大怒,江青卻微微一笑,儒雅的道:“在江湖上闖盪,尤其是稱得上名號,數得上英雄的人物,自來與人交手過招的機會便極多。誰也不能說長勝不敗,永不失手,而既然成為一個武林名十,便應該有那容人容事之量,犯不著如此怒火盈目,邵老前輩認為是麼?” 人連劍邵竹溪已極快的檢視了自己兩位拜兒的傷勢,不由暗暗籲了一口氣,他知道二人是被一種極為強烈深厚的罡氣所震傷,膚體上雖然血斑斑,卻僅是些浮傷,並不十分嚴重,只是,地連劍夢真的右手腕卻已脫臼,目前,他們只是暫時閉氣暈過去而已。 由這些形跡看來,邵竹溪心中已是雪亮,人家確已手下留情了,否則,在方才那威力奇大的一記絕招之下,既然對方能將兩人一併震傷,便大有追而殺之的機會,但是對方卻並未如此,可見對方宅心之間,實在仁厚。 人連劍心中雖然這麼想,卻仍然板著臉道:“姓江的,老夫在江湖上滾了三十餘年。用不著受你教訓,目前你得了手,自然說得輕鬆,嘿嘿,我武林三連劍便是如此容易吃虧的麼?” 江青一言不發,凝注著人連劍的面孔,在邵竹溪自他兩個拜兄身傍站起來後,面孔上的表情已顯得有些轉變,心細的江青可以看得出來,這轉變的神色是有些驚愕與欣慰的,或者,多少也包含有幾絲感激的成份。 長離一梟忽然冷冷一曬,道:“邵老兒,遲若雲的『白合』,夢老兒的『紫虹』,閒下的『吹蘆』,卻是人世少有的神兵利刃,你們三連劍在這三柄神兵之下,也沾了不少光彩,現在,遲若雲的『白合』大約已經損毀了,以後記著,金龍奪的威風是難以比擬的,更是不易抗衡的。” 人連劍邵竹溪面色又變為極度的難看,他瞪了長離一梟一眼,卻忍耐著沒有答腔,江青緩緩的道:“邵老前輩,假如日後三位尚欲尋找在下,在下將會隨時歡迎,自然,不論各位的來意如何都是一樣,請遲老師與夢老師記著多休憩兩天,在三個月之內,不能妄運真力,而且,別忘了在他們二位的『督脈經』上多施按揉之力,以真氣相輔,痊癒得快些,令夕,對三位多有開罪了。” 忽然,大風谷的入口處,隱隱亮起數團暈黃的光芒,在那幾團暈黃的光芒照映下,可以看見十多條人影,正向這邊蠕動而來。 江青淡淡的一笑,又道:“邵老師,是仇是友,全在閣下三人,不才是無所謂的,現在,容在下等就此辭別,日遠流長,咱們或者會再見的,希望再見之日,是在一個和祥的境界中。” 人連劍邵竹溪彷彿極為不願,卻又無可奈何的說道:“姓江的,這筆賬,我們會記在心上,不過,咳,這個,嘯天客蒙大釗的傷勢,是否已吃你那獨門掌法震得無法復原了?” 江青冷然一瞥那仍然躺在兩丈之外,絲毫不動的嘯天客蒙大釗一眼,沈吟了片刻,緩緩的道:“此人性情狠毒,天生暴戾,在下容其一命,已是過份,但是,在下畢竟饒了他,他的『鎖心穴』已被在下的『天佛掌』為其永遠封閉,也就是說,此人有生之日是已不能再去危害別人了。” 人連劍邵竹溪神色倏變,狂怒的叫道:“姓江的,你狠得離了譜了,你……你……” 江青驀而冷哼聲蛙,沈厲的道:“邵老師傅,蒙大釗不用施救,三個時辰後便會醒來,我江青獨做獨擋,是友是仇,全在各位……” 他望瞭望周遭沈暮黝黯的景色,又沈緩的道:“朋友,告辭了,若以後此等情形之下,也希望各位能似在下一般,多予別人幾條生路……” 長離一梟在傍大笑不絕,宏烈的道:“邵老兒,有朝一日,假如尊駕等人有興,賢兄弟不妨再試上一遭。” 三條人形如寒夜中驚起的飛鴻,在黝黯中沖天而起,不曾留下一絲痕跡的消失於虛渺中,輕悄得彷彿這裡本來便沒有他們存在似的。 人連劍邵竹溪全身不自覺的簌簌而顫,面孔上的肌肉輕微地抽搐著,雙目迷惘而無助的凝注著夜空,而夜空雲層更低,滾滾游移,江湖上的風浪起伏,波譎詭異,與這冬夜的變幻雲層又有什麼分別呢? |
第89章 雪映名城
葉家集東街頭,一幢破陋的大雜院,靠裡有一間殘舊的瓦屋,此刻正自那破陋的門房內洩出一絲黯淡的黃光。 房間裡的陳設是如此破舊而簡陋,使人一眼便可看出此屋的主人是如何潦倒與貧困,自然,空氣中少不了一股腐霉的氣息。 但是,此刻這隱隱散發著的腐濕空氣的破屋中,卻摻雜了難以形容的歡愉與興奮,這歡愉與興奮,乃是現在坐在一張白木八仙桌傍的三個人所帶來的,不錯,他們便是江青、長離一梟與絕斧客。 老人黃為善正陪著三人飲茶,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纖弱多姿的黃倩倩卻幫著一個眉目慈祥,頭髮斑白的老婦人在匆忙的收拾一些殘舊的衣物。 江青毫不嫌棄的端起那粗瓷茶杯喝下一口熱茶,笑著道:“老伯,其賞什麼都不用收拾,到了杭州以後,全部換新的就得了,只怕伯母有些舍不下呢!” 老人有些過意不去的道:“恩人……不,賢姪,你看,老朽又忘了,欸,真是老了,賈姪,老朽已實在說不出什麼銘感之言,老朽全家這片心,你一定看得明白,看得穿透…… 欸,祖上積了多少陰德呵,會叫老朽一家一再碰上恩……碰上賢姪……” 江青急得雙手亂搖,趕忙道:“老伯,以後千萬別再說這“感激”兩字,否則小姪真是吃不消了,老伯,初更過後,吾等便起程上路……” 黃倩倩回過身來。有些怯生生的道:“哥哥,你,你真的沒有受傷麼?” 長離一梟呵呵的代答道:“放心吧,小妮子,你這位義兄的功夫你尚沒有見過,假如你能親眼在傍邊見上一遭,一輩子都可以放心他在外面揍人了。” 黃倩倩羞澀的垂下頸項,低聲道:“衛伯伯,我不願哥哥在外面與人爭鬥,我只願他能平平安安的過日子,真的,平平安安的過日子…” 江青爾雅的一笑,含有深意的道:“倩倩,或者,有這麼一天的!” 大口喝乾了杯內之茶,又自己斟滿了,絕斧客哈哈大笑道:“江大俠,日後有了黃姑娘這麼個妹子,只怕要多坐聽些話了。” 黃倩倩粉面嫣紅。卻文靜而羞澀的不作一聲,只管抓抓這,撫撫那,沈默之中,含有無限溫柔。 長離一梟看了一陣,低聲對江青道:“小兄弟,是否仍有迴轉的餘地,這妮子的確是個好女孩,溫柔得可愛,嫻靜得迷人。” 江青玉面倏熱,十分慌忙的道:“不,前輩,這萬萬使不得,萬萬使不得,在下一人尚不要緊,豈能再害了人家一生?再使蕙妹妹與玲玲幽幽終日?” 長離一梟微喟一聲,低沈的道:“緣也,命也,只怪這孩子和你相遇晚了……” 這時,一切都己收拾妥當,長離一梟輕輕頷首,絕斧客離位立起,向各人道聲得罪,逕自啟門離去。 黃為善低咳一聲,有些見腆的道:“賢姪,老朽之意,想到余杭之後,自己賃所小屋,與倩兒兩個做點小生意,讓老伴在家照顯一切,也可減少對你的拖累……” 黃為善的老伴兒——徐氏,這時也回過頭來,充滿喜悅的道:“是呀,老身也是這樣想,一家三口老是靠江公子,啊不,江……啊,青兒,也不是辦法呢……” 這二聲“青兒”,叫得江青混身一震,打了個寒噤,他哺哺的道:“青兒,青兒……已有多年沒有人如此叫過我了……青兒,這是個多麼值得回味的稱謂……” 江青忽然有些激動的道:“伯母,你……你能再叫我一聲……青兒麼?” 徐氏有點兒怔忡,隨即興奮的道:“江公子,你,你不以老身如此稱呼為忤嗎?” 江青緩緩搖頭,又搖頭,徐氏欣悅的叫:“青兒……” 長離一梟豁然起身,站到門邊,在他站起來的剎那間,江青看到這位冷面辣心,雄霸武林的江湖異才臉龐上有著一層奇特的神色,這神色複雜極了,揉合著感動與嘆息,期冀與慰藉,這又是這位江湖雄主極少的幾次真正表情流露…… 於是,江青心裡有了決定,他口中卻故作淡然的道:“前輩,月冷星寒,這時趕路,倒別有一番情調呢!” 長離一梟明白江青已看出他此時的心情,回頭苦笑道:“不錯,小兄弟,老夫要說,你真是老夫生平僅遇的好孩子。” 江青輕輕站起,走到長離一梟身傍,低沈的道:“前輩,在下已有了義父,在下實在愛你,敬你……” 長離一梟回過臉來,深深凝注在江青面孔之上,他雙手按著江青的肩頭,良久,良久,方才深摯的道:“老夫明白你的意思,小兄弟,有這幾句話,老夫已是太滿足了,太欣慰了,老夫永遠不會忘記!小兄弟,老夫也和你相識得晚了幾天,可是,在往後的時光裡,老夫相信在情感上,在心靈上,你會待老夫如兄長,如你真正的兄長。欸,在情感的領城裡,天知道老夫是如何寂寞與貧瘠,小兄弟,希望你是老夫真正的親人……” 江青靜靜的,卻是誠摯無比的道:“前輩,在下此生此世,都會是你真正的親人。” 燈花跳了一下,黃為善站了起來,搓搓手,道:“衛兄,衛兄與賢姪是否須要休憩一下,今個夜裡,二位也實在勞頓得不輕,還有一大段路程要趕呢?” 江青與長離一梟尚未回答,外面已傳來一陣低沈的馬嘶聲,轆轆的車輪聲亦漸來漸近,間夾著有力的鞭梢子響。 長離一梟笑著道:“車來了,黃兄,吾等這就上道,夜已深沈,至於左鄰右舍的招呼,依老夫看免了也罷。” 黃為善笑吟吟的道:“不勞衛兄掛懷,老夫在酒樓回來之時,早已一一打過招呼……” 他又回頭道:“夫人,倩兒,咱們這就走吧……” 於是,同這殘舊的獨間瓦屋做了依戀一瞥,黃倩倩輕扶著徐氏,跟在乃父等人後面,行出門外。夜,寒得緊,雪早已停了,但氣溫卻冷得人手足發麻。 外面絕斧客陸海向長離一梟躬身為禮,他身傍停了一輛雙轡篷車,車上是個精壯而憨厚的小夥子,這時正縮著頸子,攏著手直呵白氣。 黃為善與徐氏、黃倩倩二一人進入篷車之內,江青等三人也牽過自己的坐騎,俯身上馬,護在蓬車之傍緩緩成行,車輪輾踏著冰碴子,響起了輕微而脆落的聲音,在夜色中顯得是那麼單調而孤寂,但是,卻又何其安祥與平靜。 此行杭州,得要不少時日,但光陰盡避悠遙,要來的終究會來,路途雖然迢迢,要去的地方也一定能達到,是的,離開杭州,也曾帶走了多少惆悵呢! 冬日出門趕路,是比尋常的季節吃累的,連綿而廣亙的冰天雪地,呼嘯的寒風,白茫茫的原野,隱在層雲後的山峰,都顯出幾分淒涼與蕭瑟。 餅了一處村莊,又是一處集鎮,過了一座城市,又是一所鄉集,景色在不停的變幻,地方的言語也一段段的迥異,人們的口音,改得陌生,又變得熟悉了。路,卻迤邐的延展於眼前,蜿蜒的,由遠而近。 蹄聲得得,皮裘衣衫上沾滿雪花,車輪聲動,篷布被北風吹得鼓漲,冒著風,頂著雪,有六張帶看笑的臉在冷空氣中呵慰。 杭州。 久違了,這以西湖的嬌□而名播天下的美麗城市。 黃昏裡江青與長離一梟、絕斧客三人護著篷車進了城門,恢宏的樓閣房舍仍然依舊,金壁輝煌,畫梁雕棟的王公巨賈府第,還是照樣峙立在寬敞的街道傍,店□酒樓繁華得緊,在這掌燈時分,並不因為天冷而減少人們的興趣,摩肩擦踵的行人,在熱鬧的街道上擁擠著、喧嘩著,空氣中帶著隱隱地熱力。絕斧客騎在馬上,拉了拉皺在一傍的灰毛大氅,左右顧盼了一陣,抖去胡辮上的水珠,嘖嘖嘴道:“上有天堂,下有蘇杭,此言果然不差,看看這個地方,實在是夠迷人的,難怪有些人過不慣深山茅廬的生涯了。” 江青微微笑道:“這些天來,可把前輩與陸旗主累得夠受呢……” 長離一梟笑呵呵道:“這算什麼?馬背上的顛簸怎及得上船隻的搖晃?陸上的風雲卻也難較東海的冰飆狂浪,小兄弟,老夫承受得住。” 路上的行人紛紛讓開路途,由這三騎一車經過,進入鬧區,車馬的速度已緩慢得多,偶爾有些行人好奇的注視上一兩眼,卻又匆匆移注到另外更俱有吸引力的花花綠綠事物上。 於是,馬車開始轉到另外一條路上,這條路比較僻靜,朝遠處看,有一所高大的騎樓聳立著。 “嗯,不對,適纔只顧說話,把路都弄錯了,前輩,咱們還是轉回去,在下記得要經過一個城隍廟前……”江青顧盼了一陣,有些尷尬的說。 長離一梟笑道:“這地方老夫在十多年前來過一次,以後就從來沒有機再度涉足,地方太熱鬧,你又下太熟,自然容易走錯路,不過,小兄弟,你是無所謂,老夫若兩手空空前往戰府,倒是有些窘呢!” 江青大笑道:“前輩,這算什麼話,前輩與陸旗主一到,只怕戰大哥開大門都惟恐迎之不及,那裡還會想到這些俗禮上去?前輩,千萬別見外啊……” 長離一梟想了一下,正待說話,突聞一陣急促的步履聲響,自這條街道轉角處快步奔來。 江青雙目半闔,冷冷一瞥,只見前路來了十多條大漢,個個體魄修偉,龍行虎步,目光炯然有神,一眼即知是在江湖上打滾的的練家子。 絕斧客有些奇怪的注視著,低聲道:“咦,這些人好似有些氣急敗壞,不知慌些什麼事?” 十多大漢奔至篷車之前,立時齊齊止步,為首一個四旬漠子,手忙腳亂的整了整他那件銀白壽子圖絲長袍,踏前兩步,向長離一梟及絕斧客二人面上仔細打量了一番,忽然全身一哆嗦的跪了下來。 隨著這衣飾華麗的四旬漠子,後面十多條大漢亦一起“噗通”矮了半截,個個伏在青石板上,連大氣也不敢出一口。 長離一梟回頭望瞭望絕斧客,絕斧客連忙恭聲道:“島主之意?” 那四旬漢子這時語聲微顫的慌忙說道:“本島“燕子棋”派駐杭州分堂副堂主“鐵腿” 倪忠祥叩拜島主萬福金安,弟子等不知島主於今晚親臨杭州,未曾率領全堂弟子恭迎城外二十裡,疏忽之罪,罪不可赦。” 長離一梟“哦”了一聲,和聲道:“不知者不罪,都起來吧吧!” 鐵腿倪忠祥忙謝過,率著眾人匆匆站起,一字一躬身排在長離一梟馬前,垂手聽諭。 長離一梟道:“倪副堂主,燕子樓杭州堂主是誰?現在何處?” 鐵腿倪忠祥誠惶誠恐的道:“堂主乃“甩箭手”陳景,陳堂主因亦不知島主今夕蒞臨,己在昨晨趕到蘇州親自主持其獨生愛女出閣之喜……” 長離一梟頷首微笑道:“好極,告訴堂中管事,撥金百兩,算是本島主及陸旗主的賀禮,呵呵,進城見喜,是一吉兆,倪副堂主,本島主不想煩及本島駐紮杭州弟子,是而也沒有想到你們會得到消息如此之速,親來見我……” 鐵腿倪忠祥一見自己島主今天如此開懷,不由心中松了口大氣,畢恭畢敬的道:“啟稟島主,弟子已在本城最宏麗的“聚英客棧”定下院房,並恭請島主及陸旗主趾臨“大成酒樓”陋席奉侍。” 長離一梟輕輕搖頭,沈聲道:“罷了,你們這幾日多注意江湖上的動態,隨時稟報,本島主的兩大護衛若然到此,代屬其速往紅面韋陀戰府相謁,來,見過本島主身邊的火雲邪者江大俠。” “火雲邪者”四字一入耳際,鐵腿倪忠祥就彷彿猛然在頭頂響起四個巨雷,駭得他長身一揖之下、又待拜倒。 江青沈和的笑道:“倪兄如此多禮,小可實在擔當不起。” 說著雙手抱拳回禮,而就在抱拳的一剎間,一股淡濛濛的勁氣,已恰好□住倪忠祥的身軀,將他抬出兩步之外。 長離一梟回首望瞭望停在一邊的篷車,低聲道:“走吧,小兄弟。” 於是,車馬回圈,得得而去,冷濕的青石板路上,以鐵腿倪忠祥為首,十多條大漢恭敬的跪拜伏禮,肅穆莊重。 於是,雪花又開始飄落了…… |
第90章 手足誼深
慶春門。 還是那條寬闊的寺堂內,一座座恢宏高大的巨宅連衡著,氣宇不凡的圍牆彷彿也在散發著他主人所帶給它的威勢。 在戰府前,三匹駿馬與一輛雙轡篷車風塵僕僕的停了下來,坐在第一匹馬背上的江青長長地籲了口氣,愉快的道:“前輩,到了,眼前便是戰大哥的府第。” 長離一梟抖落身上的雪花,四處打量了一下,望著掛在戰府門外的兩盞大紅燈籠,慈和的笑道:“嗯,氣派確是不凡,戰兄在杭城無論上中下三流,卻十分兜得轉,江湖中人,能有這般成就,亦是十分不易了。” 絕斧客陸海湊上來道:“島主,可要本旗主前去叫門麼?” 長離一梟望望黑沉沉的空中不斷飄落的雪花,大紅燈籠散發出來的暈淡紅光,映著他微微帶著幾分旅途勞傾的秀逸面龐,有著一層朦朧的意韻。 江青輕飄飄的拋鐙下馬,又輕飄飄的走上大塊青石砌就的台階,望著門楣上都兩個金閃閃的“戰府”二字,浮起一絲溫暖的微笑。 他爾雅的叩了叩門,片刻後,起了一陣緩慢的步履聲,跟著門後的鐵閂吱嘎響了一下,兩扇巨大的門開了一縫,一顆自發斑斑的頭顱伸了出來,呵著熱氣,睡眼惺鬆而又不耐煩的道:“我說戰壽,你就不會走後門麼?出去瘋到如今才回來,還要我老人家為你開門,雪飛冰凍的,小心你小子折壽啊………” 他嘮嘮叨叨的數說了一頓,卻不見眼前的人回答,不由奇怪地抬頭瞧去,兩只老眼仔細的打量了對方一眼,神色在迷惑中有著些微尷尬。 江青一笑道:“老人家是戰貴大哥吧?在下江青。” 這老人果然正是戰府中有著“四朝元老”資格的門房老戰貴,他這時彷彿被人猛然敲了一棒似的跳了起來,用力擦著眼睛,興奮的道:“啊,啊,果然是江大爺,江大爺啊,你老可回來了,這些日子來,老爺少爺可都懸念得緊哩,整天日出己到日落,雪起盼到雪晴,連白大爺祝少爺也寢食難安,毛燥燥的四出打聽大爺消息,如今可好了,你老竟在年前趕了回來,指望上元宵十五也能大團圓了,呵呵,好個樂人的□月天啊……” 江青順手塞了一錠金子到老戰貴懷中,笑道:“謝謝你,在下累及全家掛懷,確是不該,戰老哥,請你進去通知大哥等人一聲好麼?在下另外還有幾位朋友偕來。” 戰貴一面推拒著這錠足重十兩的金塊,邊往佇讓道:“大爺,我這就進去通報,快請大爺與貴友屋佇來啊,外面凍人得慌,至於重賜小老兒實在不敢收受……” 他一面說話,又向外邊張望了兩眼,急忙把門大大敞開,又尖起喉嚨吼道:“戰全啊,戰綠啊,江大爺回來了,還有江大爺的幾位高朋好友,你們快出來招呼侍候啊,接行李餵馬,打發車錢,快點呀,都躲在房佇瘟雞麼?大冷天的,佇佇外外都非要勞頓我老人家不行麼?” 江青硬逼著老戰貴收下賞錢,正待回身招呼長離一梟等人,整個戰府已被老戰貴的吼聲給嚷醒了,原本昏暗的房間角落,天井迴廊,這時己紛紛亮起燈火,人聲隱隱地向前波動,其中,更間或有著過度喜悅的笑語聲。 一條小巧的人影,似一只貍貓般自院落竄出,跳跳躍躍地奔到江青身前,一聲不吭的鑽進江青懷佇,扭股糠般揉來揉去,模樣兒嬌刁已極。 江青早已看出這個鑽在他懷佇的小人兒,她不是別個,正是那位慧黠可愛的戰小娟——戰千羽的孫女兒。 江青高興的把小娟兒抱起,嘖嘖有聲的在她滑膩幼嫩的小臉蛋上親吻著,但是,他卻微微吃了一驚,原來,這小精靈的面頰上,竟有著濕漉漉的淚痕,冰冷冷的,吻在江青唇上,有些咸澀得心□。 於是,他驚愕地摟著小娟兒,呵護的道:“乖乖,寶貝,小娟兒,你怎麼了?見了江爺爺應該高興才對嘛,怎的倒哭起來了?小娟兒,別哭呵,江爺爺喜歡你嘛……” 小娟兒抽噎了一會,用手背擦著眼淚,斷續的道:“江爺爺……你走了……也不告訴小娟兒……小娟兒好想你啊……爺爺又老發脾氣,上次又被爺打手心……西湖不能去……城隍廟前也不准去……一天到晚就是唸書,跟娘學女紅……又要練吐氣吸氣……白爺爺與祝爺爺一天到晚也皺著眉頭像要吃人似的,裴姑姑也不講話,老在想心事……嗚嗚,小娟兒好寂寞啊……” 這兒精靈一面抽噎,一邊不停的告著狀,江青緊緊摟著她,輕輕的道:“好,好,他們敢欺侮江爺爺的小娟兒,這還得了?等會江爺爺和他們算賬,寶貝,別哭,江爺爺明天就帶你逛西湖去……” 小娟兒破涕為笑,天真的道:“真的?江爺爺?” 江青正待說話,院落去已經燈人搖幌,當先四盞大燈籠的帶引下,為首者正是那體魄修偉,光頭紅臉的紅面韋陀戰千羽! 江青急忙放下小娟兒搶前一步,斜刺佇忽然衝出兩個人來,一個大嗓門哇哇叫道:“好哇,老四,你倒瀟灑夠了,一去就是約莫三個來月,你要叫我們心吊上天,鬍子等到白不成?” 這說話的人,正是那睽違已久,火躁栗子脾氣的大旋風白孤! 另一個,便是那生性誠厚,樸實堅毅的祝頤,此刻,祝頤雙手板著江青肩頭,向他臉上仔細端詳,傷? 靶的道:“四弟,你瘦了,也憔悴多了。” 江青兩手緊握著自己兩位拜兄的手掌,看著這個,又瞧瞧那個,一時話梗在喉,默然無語。 於是,紅面韋陀戰千羽有些激動的上前緊緊將江青抱了一下,語聲顫抖的道:“四弟,你還記得回來?” 江青單膝跪下,唏噓著道:“大哥,愚弟不該,在這佇向大哥請罪。” 紅面韋陀慌忙雙手將江青扶起,幾乎有些哽咽的道:“四弟,為兄擔負不起,只要你記得回來,記得枕州有老哥全家及你的兩個拜兄在日祈夜望地盼著你,這已經夠了,四弟,風淒雨黯,冰天雪地,你孤身在外,叫老哥哥擔了多少心,負起多少責啊……” 江青黯然垂首無語,立在戰千羽身旁的老夫人亦關切慈祥的道:“四弟,你大哥說的是實話,欸,這幾個月來,你大哥幾個可受盡了折磨,擔心掛腸,寢食不安的……對了,四弟,三姑娘可尋著了麼?” 江青全身機伶伶的一顫,神色淒迷惆悵,緩緩的搖首,面孔在雪花燈光的照映下,有一股說不由的落寞意味。 紅面韋陀急忙暗中扯了夫人一把,強顏慰道:“這件事稍停再談吧,會等到的,會找到的,天下沒有任何至誠所感化不了的事,四弟,別難過,你這走在扯為兄的心……” 旁邊一直恭立著未曾說話的戰望龍,此刻儒雅而拘謹的道:“江叔叔,外面雪大,叔叔又經舟車勞頓,尚請廳內落坐奉茶……” 紅面韋陀忽道:“是了,適纔聽戰貴嚷報,好似四弟還有友人隨同蒞臨,四弟,未知貴友是那一位道上同源?” 江青這時才自淒楚的迷幻中醒來,他急忙道:“愚弟真是糊塗透頂,偕愚弟同回之人,列位拜兄亦曾見過,乃是長離一梟衛老前輩及長離島烈火旗旗主絕斧客陸海!” 紅面韋陀戰千羽等人俱不由大吃一驚,戰千羽沒口埋怨道:“欸,欸,四弟你可真是迷糊了,衛島主及陸旗主如此貴賓稀客,八乘大轎都招請不到,吾等卻只顧自己談話,讓人家在門外喝風飲雪,這不僅太失禮數,更不成待客之道,真是荒唐,真是荒唐!” 一面數說,戰千羽與江青等人已急步迎向門外,哦千羽大聲喝道:“戰貴,戰全,府門敞到底,加紅色迎賓燈籠兩對,恭迎衛島主,陸旗主二位駕臨寒舍。” 諸人三步趕做兩步的行至大門之外,另加的四盞大紅燈籠已適時高高挑起。暈紅的燈光,映得戰府闊大恢宏的門階更加氣派威嚴。 以戰貴為首,八名黑衣下人分立兩旁,垂手恭立,戰千羽一馬當先,大步走下台階,長離一梟與絕斧客早已下馬,灑立道旁,這時亦加快腳步迎上,戰千羽雙手抱拳,熱誠的道: “戰某何幸,竟蒙衛島主與陸旗主蒞臨寒舍,戰某急於與四弟敘說舊情,來迎遲緩,忘形失禮之處,尚請二位恕宥則個。” 長離一梟還禮之後,雙手緊緊握住戰千羽手掌,呵呵笑道:“戰兄如此客套,倒令老夫面上掛不住了,江青老弟之拜兄,即與老夫之親兄弟一般無二,能來打擾,已屬不安,戰兄萬萬不可見外才是。” 絕斧客在旁躬身道:“長離島烈火旗旗主陸海幸會戰大俠。” 紅面韋陀急忙閃到一邊,雙手亂搖道:“陸旗主,千萬不要這般抬舉戰某,想昔日在煙霞山莊與雙飛後人之戰,若非衛島主及麾下各位兄台之援手,只怕戰某等尚難於脫身,陸旗主如此謙懷,戰某更覺承受不住呢!” 這時,大旋旦白孤、祝頤等人,又上前與長離一梟等見過,他們已卻素識了,往日雙飛島之戰。彼此都己見過。尤其是大旋風白孤,更在多年前卻已在陰陽崖底因紫龍秘穴奪寶之事而與長離一梟朝遇面,只是,往日見面時的處境,與今昔迥然不同罷了。 戰望龍亦率小娟兒上前叩見了長離一梟及絕斧客,一番推讓客謙以後,江青忽附在戰千羽耳旁低聲說了幾句話。 於是,戰千羽又急忙侮囑孤到那雙轡篷車前掀開束廉,與江青等人親將黃家老小接下,又在一番引見寒暄之後,大伙兒進門向內院行去。 絕斧客走在最後,八名黑衣僕傭,每人都得到他一個小小錦囊的賞賜,假如這八個下人回去打開這小錦囊瞧瞧,不驁喜得發狂才怪,那佇面,每個錦囊內都有指頭大的老蚌真珠十餘粒。 車夫馬匹,自有府中下人照拂,一行人經過曲折的迴廊,幽深的院落,踏著已掃盡積雪的小徑行向大廳,在大廳門口長離一梟與絕斧客又見過了老夫人,江青正待跟著大夥兒廳內落坐,小人精娟兒又暗暗扯著他的衣袖?將江青拉到廳旁石階之後,嘟著小嘴向一株龍柏後面指了指。 江青迷惑的道:“什麼事?寶貝。” 一條人影自龍柏后閃出,老遠便向江青福了一福,江青大步踏前,抱拳笑道:“錢姑娘,我說怎的沒見到你,心佇才在掛念,卻不料你躲在這兒,怎麼不到前廳去呢?” 耙情此人不是別個,正是那位覺有墳眉氣概的天星麻姑錢素,她這時愉快的笑了兩聲,上前端詳了江青一陣,關切的道:“公子,這幾個月過得可好?你瘦多了嘛!” 江青拍拍她的肩頭,笑道:“還好,幾乎是與人接連下斷的打了三個月的架,你也好吧?” 天星麻姑無可奈何的雙手一攤,嘆口氣道:“好個什麼勁?公子走了,夏姑娘也走了,我整日除了陪戰少奶奶聊天便是與裴姑娘賞雪,欸,我也奇怪,那雪白花花的有什麼賞頭嘛?直悶得發慌,對了,公子,你又是與誰發生爭鬥?夏姑娘可有消息?我本想急火火的到大門接公子,但又聽說長離島衛老兒也來了,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所以只好托小娟兒去請公子大駕了,太下禮貌,可是我又急著知道公子別後之事,本來裴姑娘也要來的,可是前天她受了點寒,還臥在榻上休息,裴姑娘托我問公子好。” 江青笑笑,道:“謝謝裴姑娘,稍停在下自會去看她,這些個日子來,經歷的事情極多,一時半刻也述說不完,就在前幾天,還給了武林三連劍一個下馬威!” 錢素一驚道:“公子說的,可是天地人三連劍?” 江青頷首道:“不錯。” “江爺爺,他們比那壞東西更兇麼?”小娟兒在一旁嬌憨的說。 “壞東西?”江青有些迷惘的問。 錢素笑道:“公子,小娟兒說的就是那寒戟商固,自從商固劫持了小娟兒一次之後,小娟兒便給他封了這個道號。” 江青大笑起來,抱起小娟兒親了一下,道:“錢姑娘,你先回去休息吧,明天在下再向你述說近月發生之事,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要告訴在下麼?” 錢素搖搖頭,正待離去,忽然又回身道:“公子,裴姑娘的婚事?” 江青籲了口氣,道:“告訴裴姑娘,請她準備做新嫁娘吧!” 錢素高興得大跳起來,嚷道:“真的,公子?一切事情都解決了嗎?那麼她父親不會再找她了?靈蛇教也不會與祝公子為敵了!” 江青點點頭,道:“錢姑娘,現在只待靈蛇教裴教主親來晤談婚事各端事宜,不過,在下這段梁子卻化解得好不頭痛。天星麻姑笑著向江青一福,飛也似的向後院奔丟,看她模樣,大約忙著報喜訊去了。江青笑了笑,又不自覺的嘆了一聲,小娟兒兩只小手摟著江背頸項,紅鼓鼓的小嘴湊著他的耳朵,悄悄的道:“江爺爺,你又在想夏姑姑了?” 江青悚然驚悟,自己懷中還抱著個小人精,他急忙尷尬的搖搖頭,有些張口結舌的道: “不,江爺爺那佇想她,寶貝,你想不想?”。 小娟兒咬著手指甲,點頭道:二“我想,夏姑姑好狠心哪,一去就不回來了,害得江爺爺為她跑了好多地方,受了好多苦,夏姑姑真傻,她出的就不認得回來了?我家的房子好大好大,連小娟兒都曉得是在慶春門大胡同倒數第五家……” 江青兩眼有些發直,呢喃道:。 “難道她真的不認識路回來了?或者她心中已經忘懷?” 小娟見小肉團似的身軀在江青懷佇扭了兩下,小舌尖舐了舐下唇,又湊近江青耳旁,十分秘密的道:“江爺爺,今晚帶小娟兒遊西湖好嗎?那佇晚上也好熱鬧,說不定能遇著夏姑姑呢,她最喜歡那個地方,是不是嘛?” 江青苦笑著拍拍懷佇的小人精,道:“這麼晚,又這麼冷,去了要受涼的,小娟兒,明天再去吧,乖寶貝,今晚讓江爺爺陪著你爺爺談談,好麼?” 小娟兒正要不依,一個大嗓門已自客廳外嚷了過來:“老四,老四哇,你小子又跑到那佇去瘋了,還有我的活菩薩小娟兒,小娟兒這丫頭片子準又纏上老四了………” 江青急忙高聲應道:“二哥,我在這佇,馬上來。” 他抱著小娟兒大步向外行去,小娟兒眨著烏溜溜的大眼睛,鼓著腮,嘟著嘴,呢呢喃喃道:“又是白爺爺,好,他找小娟兒麻煩,小娟兒明天就偷他的酒壺,抓蟋蟀放到他熱被窩佇……” 江青笑著親親她,低聲道:“寶貝,不許這麼沒大沒小的…。” 大旋風叫嚷著跑了過來,吼道:“老四,席都開了,連衛島主都在等你,你又跑到那佇去了?快快,大哥都等急了,連老嫂子也坐上席了。” 江青尚未說話,小娟兒已做了個鬼臉:“白爺爺,你又要喝酒吧?嗯,你的酒壺這次會藏在那佇?床底下還是衣櫃中?” 大旋風白孤馬上苦下臉來,接過小娟兒放到地下:“我說,我的千金寶貝,救苦救難活菩薩,你快饒了我這條老命吧,進去找你娘去,快嘛,別賴在這佇,由白爺爺明天帶你去買冰糠葫蘆、五香豆幹……” 一面說,一邊急毛竄火的拉著江青向大廳內行去,而這時,大廳之內已經燈火輝煌,酒菜香味四溢了席上。 酒已過了三巡,菜也添了五道。 紅面韋陀戰千羽的面孔更加紅得油亮,他這時放下酒杯,沉和的道:“四弟,現在,為兄的不得不提起夏姑娘的事,她一去數月,無蹤無影,在今日的江湖風險,陰詭百出之下,一個單身女孩子獨自在外,就算她有著一身武功,也是極為不妥,在這幾個月的當口,四弟你固然已傾盡所能,到處尋訪,更累及衛島主亦勞使長離人馬的奔波查尋,再加上為兄的明探暗訪,這股力量也不能說是不大,但是,事到如今,卻毫無消息,這就不免令人納悶,四弟,夏姑娘該不會一時想不開而做出傻事來吧?” 江青面色十分晦澀,他大口喝下杯內之酒,沉思了一下,道:“大哥,夏蕙已經折磨得愚弟太慘了,她就不想想,她這一去是表示著什麼?是表示她犧牲自己成全別人,還是代表著愚弟與她的事已經無望?或者是仗著姑娘家的小性子?她真太為為自己著想了……” 長離一梟望著大丘之上的琉璃燈,緩緩的道:“老實說,夏姑娘這件事,兄弟一直未曾釋懷,她會跑到那佇去呢?最後的蹤跡是出現在大渡口前不遠的一處村莊陋店中,奇怪,憑她一個少女,竟能逃過我長離大批追騎的眼線,這不透著怪麼?會不會有什麼人物暗中藏匿了她?” 江青又連連乾了兩杯酒,負氣的道:“讓她去吧,讓她去吧,我實在已受不了,將來她願意怎樣就怎樣,了不起我江青永生不娶,這總算對得起她了……” 大旋風白孤一大塊烤牛肉尚未咽下,已驀然一拍桌子,吼道:“這是什麼話,真正豈有此理?你這樣不僅害了夏蕙這丫頭一生,更誤了全家姑娘,再說,你就不想想”不幸有三,無後為大“的話麼?老四,你真迷糊了!” 祝頤急忙在旁打著圓場道:“二哥,你歇歇氣,先喝口酒,四弟,你也別這度拗,二哥是一番好意,你不娶妻,我也不便與裴敏結合……” 江青苦笑著搖搖頭,道:“三哥,這與你和裴姑娘的事又有什麼相干?你放心,愚弟適纔已說過,裴老兒已親允不究以往,並擇日主持婚事,愚弟我在三哥大喜那天,保證興高彩烈的,策度調配一切。” 祝願正待說話,人旋風白孤又怒道:“老四,這不是你高不高興的事情,而是你本身的問題,現在,我們主要須商討的重心是如何尋訪夏蕙這丫頭……” 他說到這佇,一仰頸又乾了一杯,大罵道:“那個王八蛋藏匿了夏蕙丫頭,老子拚了這條老命也要活剝他的狗皮!” 紅面韋陀暗中使了個眼色,示意白孤文雅一點,長離一梟卻呵呵笑道:“好,老夫就喜歡如白兄此等豪邁習性,戰兄無庸見外,藏匿了夏姑娘如若真有此人,哼哼,老夫我說不得也要給他個顏包看看!” 這時,祝頤忽然掉進了另外一個話題,道:“老四,聽說衛前輩,陸旗主與你前幾天又將三連劍給坑了?” 江青淡淡一哂,將此事約略述說了一下,又接著道:“倒是與雙飛島在大渡口附近那一戰,使愚弟銘心刻骨……” 紅面韋陀嘆息著道:“欸,飛索專諸一意孤行,他左右之人又不加勸解。再加上無定飛環李琰玉的積年深仇,這件事早晚都得衝突起來,老夫早已料到,這一衝突,必定鬼哭神號,血流成河,現在果然不錯,江湖之上目前正在傳揚,老夫是在前天才聽到一些不大明確的消息,蛛絲馬跡,略一推斷,老夫便知道是衛島主等與四弟的事,假如各位再有幾天不回,老夫便想親自走上一趟,查明真象結果……” 長離一梟沉緩的道:“關於與雙飛之戰,兄弟現在想來,也多少有些惋惜,雙飛三絕掌後人,已經全部在此戰中崩潰瓦解,煙消雲散,自然我們自己也受損不輕,但是,這樣也好,一勞永逸,永絕後患。” 江青低低的道:“只是,我們的手段稍嫌狠了些……” 長離一梟不以為忤的笑笑,沉和的道:“小兄弟,你就不想,他們對你的手段夠不夠狠呢?” 紅面韋陀戰千羽忙道:“四弟,在江湖上闖,最忌憚的就是濫殺無辜,但是卻也不能過於面慈心軟,該殺者殺之,可饒者饒之,至於何等人該殺,何等人該饒,這就要看當時的情況環境而論,全在一心存念之間。雙飛後人麼,為兄之意與衛島主同,他何一心一意要置你死地而後已,吾等委卻求全,一再容忍已經夠了,到了那步田地,已沒有什麼再留余步的必要,適纔你已說過,他們高手雲集,將你圍堵堵于小之下而且出手全是群戰方式。更招招逼向要害,既然彼等如此心狠手辣,你展開反擊更無非是之處,難道說你就不想想你自己的安危麼?不想想多少人對你的期望麼?四弟,你在武林中已闖得威名四震,有鼎立天下之勢,卻怎的仍然這般放不開手?” 江青默默地望著眼前澄黃的醇酒,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半晌,始低聲道:“大哥教訓得是,不過,還有幾件事情,愚弟要告訴大哥一下……” 戰千羽慈愛的道:“四弟,大哥愛你深,才責你切,你有時太不愛惜自己,太不為自己著想,現在,你便講講那幾件事吧!” 江青又啜了口酒,道:“崑崙派的五伏羅漠、青黃雙絕,率領白馬冰心,曾於愚弟途中加以圍襲,那次爭鬥,亦是十分驚險大旋風白孤怪叫道:“老四,他們又是一起上麼?” 江青微微頷首,卻傲然笑道:“但是,他們敗了。” 全席一陣默然,紅面韋陀戰千羽十分感嘆的道:“四弟,你這一身神鬼之技,確已登峰造極了。那崑崙派的五伏羅漢、青黃雙絕,俱膚武林奇才異土,武功之高,非同小可;青黃雙絕中的青衫客展平,與為兄略有交往,他的技藝,為兄是十分明燎的,你卻能以單身之力,一舉而潰之,實在匪夷所思,令人驚震……” 江青又將數日前與崑崙派的校鬥娓娓述說了一遍,在他低沉而有力的語聲中,滿席之人無不傾神凝注,神色連變,甚至毫無武家根底的老人黃為善,此刻亦聽得心驚肉跳,兩眼睜得老大。 江青述說完了,大旋風忽然接著道:“老四,你看二哥我這幾手把式,能接得住崑崙派的那一個?我是說,以一對一的話。” 江肓抿抿嘴唇,微微沉吟,長離一梟卻在心中笑道:“大旋風白孤在黔滇一帶盛名久著,許為第一怪傑,做起事來也十分精真細巧,但是,有時候卻楞得可愛,真得有趣……” 這時,江青始謹慎的道:“二哥,以二哥的一身超絕之技,與青黃雙絕中的青衫客展平可以較成平手,若與五伏羅漢印證一番庋,伏鷹羅漢大約也可以試一試。” 白孤又喜氣洋洋的道:“假如以二哥一人之力抵他一雙,如何?” 江背面孔上漾超一絲有趣的笑意,戰千羽卻一拍白孤肩頭,呵呵大笑道:“老二,你小子真是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人家崑崙派是擺空架子的麼?五伏羅漢、青黃雙絕之名,更是江湖上響噹噹的萬兒,那一個也是難惹難纏,老二啊,你能抵上一個已是頗為不易了呢!江青強忍笑意,又道:“還有一件事,便是解決了三哥的婚事問題,在一次偶然的相遇中,愚弟覺解了君山獨叟與龍虎追魂束九山之生死博戰,化開了愚弟與他二人之仇怨,更給他們造成一但微妙的結局……” 接著,江青就將如何為二人排解爭鬥,如何故意造成君山獨叟的敗場,使君山獨叟佯裝死去,亦藉此而完滿達成祝頤與裴敏的心願,使一場暴戾的殺伐變成了祥和的氤氳。 江青又緩緩的跟著述說醉瘋仙牛大可中毒之事,如何被他救援,又用計逼使雙羅巾□出解藥,更與牛大可化敵為友,未了,他道:“其實,醉瘋仙牛大可心性豁達,豪邁坦直,是一個不可多得的武林硬漢,只待諸爭辦妥,愚弟倒真願尋他盤桓兩天。” 紅面韋陀戰千羽忽然想起一事,轉首過來,向坐在右面的老人黃為善道:“黃兄,席未開前,四弟已經告訴兄弟與黃兄結誠之因,四弟亦己與令媛結成兄妹,自今以後,黃兄與兄弟便等於是親家一般了,兄弟寒舍,請當是黃兄自己之家,有任何需要,亦請不妨直告,兄弟能之所及,無不盡力。” 黃為善感激的站起,卻有些囁嚅的道:“戰大俠如此善待老朽全家,已令老朽銘感五內,何敢再言須求?老朽已向江賢姪談及,是否可可于杭左近做點小生意,也可藉此自給自足,一再拖累各位,老朽確是汗顏慚愧。” 戰千羽哈哈大笑道:“黃兄過於客謙且不去說,更將兄弟我視做外人了,兄弟雖非豪富之家,然而多個十人八人吃住尚沒有問題,黃兄,你千萬不要再去想什麼做生意了……” 江青這時彷彿在沉思一件事,他忽然輕聲道:“大哥,愚弟有一個小小意見……” 戰千羽道:“如何?” “大哥,你在街面上是否有著幾家生意?”江青問。 戰千羽點頭道:“不錯,而且不止幾家,大約已有幾十家之多,四弟,你的意思是………” 江青笑道:“愚弟之意,是否可交一家買賈予黃老伯經營調度?如此一來,問題便可以解決了。” 戰千羽毫不猶豫的道:“這還有什麼可以不可以的,但是,為兄卻怕委曲了黃兄呢……” 黃為善這時十分惶恐的道:“不,二位萬勿如此,老朽怎敢擔當這等厚待?戰大俠辛苦經營之生計,貿然交予老朽,老朽無功無德,如此不勞而獲,實在於心難安,老朽但求能在戰大俠所營之店面內有一席之地,以供驅使足矣……” 戰千羽笑了笑,回頭問乃子望龍道:“龍兒,你看那一處生意較好?正大街的綢布莊還是明華圍前的南貨店?” 戰望龍想了一下,恭謹的道:“爹,孩兒之意,這兩處生意過於繁雜,且地處鬧區,日常接觸的三教九流人物太多,貨物來往,門路來源,也須有人地熟稔的內行關係才行,孩兒想,南木胡同口的錢莊,未知爹爹意下如何?” 戰千羽頷首笑道:“好,就是南大胡同的祥吉錢莊,龍兒,你明日通知錢莊的李師爺,就說今後一切銀錢賬目,收益支付,完全交移你黃老伯作主,李師爺自旁輔助……” 黃為善那張敦厚朴實的面孔,這時充滿了感激的神色,他說不出一句話來,自然,多少出自肺腑的深沉銘感,都已在他顫動不息的面孔肌肉上表達盡致,有很多時候,對那浩瀚的恩德,是不須要以言語形諸於外的啊! 於是,長離一梟湊趣的舉起杯來:“現在,黃大掌櫃,兄弟我敬你一杯,期黃兄你鴻圖大展,財源茂盛!” 於是,愉快的笑聲起了,連那位一直端莊而沉默的戰老夫人,也下禁莞爾。 |
第91章 幽幽情孽
爆竹聲猶在耳邊□繞,各色的彩紙在寒風中飛舞,新年的氣息尚未消逝,濃厚的歡樂在每家門口的火紅春聯上仍舊洋溢對襯,而年已過了,雖然恭喜發財的聲音依然愉快的響自家家戶戶散發著的□味酒香中這是農曆新年後的第五天。 戰府這個年可過得愉快,過得熱鬧,老老小小,都淋漓盡致的玩個樂的,尤某是小娟兒,更是跳跳蹦蹦,一天鬧到晚,巴不得這個年老過不完。 午後,紅面韋陀戰千羽又拉著長離一梟相對弈棋,二人可是將遇良材,興趣來了,坐在那佇一整天也不覺累。大旋風白孤與絕斧客陸海卻拉著老戰貴躲在門房飲酒聊天,談些過關斬將之事。小娟兒被戰少奶奶逼著午睡去了,整個戰府中現得一片靜寂,空淡淡的。冬日的陽光懶洋洋的透過冰花格子窗骨,投著些散碎的影子在花磁磚的地面上,一切都是知此安祥,帶著一絲兒興奮後的平靜。 江青獨自一人在後院中負手卓立,他穿著一身寶藍色的絲夾袍,寶藍色的文士巾上鑲著塊雪白的羊脂玉,輕裘緩帶,越發顯得唇紅齒白,秀逸絕倫。 雪,在地上積成寸許厚一層銀氈,後院中寒梅怒放,與雪一樣的皎潔,與胭脂一般的嫣紅,繽繽紛紛,縱橫交錯,枝椏古趣盈然的伸曲著,淡淡的幽香在空氣中柔和而文靜的播散。美得很,也雅得很。 江青靜靜地凝望著那一朵朵含笑的梅花,有一股奇特而滿足的感受,彷彿在隱約中,那朵朵的梅花幻成一片片迷人的笑靨,這微笑是如此嬌柔,卻融合著兩張似乎孕育著淒迷意味的美豔面孔。 於是,在沉靜中,一陣沙沙的腳步聲輕悄地響自身後,江青依然凝視著眼前的梅花,半晌,他低沉的道:“裴姑娘,好些了麼?” 不錯,他身後五尺,正俏生生地站著那嬌小美麗的裴使,裴敏的臉色帶著幾絲蒼白。但是,這卻更襯托出她弱不禁風的病態美。 一絲微笑展現在裴敏唇角,她輕輕的道:“四哥,又在想蕙姊姊了?” 江青緩緩轉過身來,苦笑了一下,順手摘了一朵梅花在手中揉弄,散碎的花瓣自他指間飄落在雪地上,這微小的動作,正映射出他此刻心中的苦悶。 裴敏抿抿聲唇,又道:“四哥,我近月來老是悶懨懨的鬧著小病,沒能好好地陪你聊天,更累及你親到我房中探視了好多次,在你目前的心境下,我實在深感歉疚不安……” 江青淡淡的笑笑,道。 “裴姑娘,你我不是外人,毋庸如此客套,我近日來確賞心緒不佳,下過,待些時候就會好的,對了,三哥呢?” 裴敏向屋佇呶呶嘴,有些甜蜜的道:“這呆子正在和錢素姊姊商量,在杭城什麼地方找座適當的房子……” 江青笑道。 “裴姑娘,二哥也該心急了,不過,相信日子不會太遠的。” 一絲羞摃霎時爬上了裴敏蒼白的面頰,於是,她顯得更加嬌豔可愛了,垂下那粉嫩的頸項默默無語,多誘人啊,這一股少女的羞態。 江青苦笑著搓搓手,是的,眼前的情景,他亦曾經歷,而且恍如在目,但是,那屬於他的人兒呢? “四哥。” 裴敏又輕輕的叫了一聲。 “嗯”。 江青詢問地看了她一眼。 “四哥,我想告訴你。可一定要找回蕙姊姊啊!”裴敏真摯的說,如波的大眼中流露著期冀。 江青籲了一口氣,低低的道:“我實在氣餒了,她好像已在空氣中消失了一樣,大江南北都找不著她的蹤跡,欸,又叫我到什麼地方去尋呢?” 裴敏正要開口,一陣愉快的呼聲已自屋內傳出:“敏妹抹,小敏,你在那見?” 於是,祝頤那健壯的身軀自迴廊的彎角處轉出,他一眼看見二人,急忙夫步趕來,邊笑著道:“好呀,四弟倒是雅興不小,一個人跑到後院賞梅,小敏,你又逼著四弟去找夏姑娘了,是麼?” 裴敏白了他一眼,道:“人家才不似你,一天到晚就忙著顧自己的事,蕙姊姊失蹤了這麼久都不關心,哼,蕙姊姊如不回來,休想人家和你……” 說到這佇,粉面一紅,卻住口不再說下去,祝頤急得抓耳撈腮,一邊大呼冤枉,一面又嘻皮笑臉的道“小敏,和我怎的?嗯!” 裴敏啐了一聲,轉身飛跑進去,窈窕的身段,纖弱得有如揚柳擺舞。 江青微微一笑,道:“三哥,古人有雲:只羨鴛鴦不羨仙。此言確是不差,現在三哥大約早已識得個中滋味了,溫柔乎?甜美乎?” 祝頤大笑道:“俱全矣,哈哈,俱全矣。” 在園中,二人低聲的談笑著,有一片祥謐的氣氛,自然,祝頤是有心使江青心情開展,而江青,更是藉談笑來暫時忘卻心中的鬱悶。 祝頤輕沉的向大廳一指,伸伸舌頭道:“四弟,衛島主的規矩可真嚴,自從不久前他那兩大護衛趕來後,幾乎全是衣下解帶,馬不停蹄的侍候於他,甚至連倒茶端酒,穿鞋脫衣的事也一概包辦,不勞他人動手,看他二人亦步亦趨的模樣,真是忠誠得緊呢!” 江青一笑道:“三哥,你別小看了衛老前輩這兩大護衛”飛閃二雷“,他們的本事可厲害的很,衛老前輩還有兩名護衛”天雷“與”神雷“尚未到來,否則他這四大護衛全在,威勢就更不同了。” 祝頤低頭沉思了一下,道:“對了,四弟,據”飛閃二雷“歸來後的稟報,說他們護送飛索專諸全立的靈柩回到煙霞山莊時,煙霞山莊內外可說是一片淒涼,愁雲慘霧,哭聲震天,全立的夫人紅衣女羅十娘,更當堂昏絕在靈柩之前…:…” 江青低沉的道:“是的,這原是意料中事………” 祝頤嘆了口氣,道:“煙霞山莊的上下,卻對全玲玲十分敵視,甚至有些莊眾想對全姑娘不利,害得長離島護送的豪士們又個個劍拔弩張,團團圍護在全姑娘四周,這些傢伙真是混賬,他就一點也不打聽打聽事實真相,絲毫也不顧念你與衛島主對他們的義賜之恩。哼,要不是四弟你,雙飛島的任何一人,那佇還會有一個活著回去?在那種充滿仇視的環境之下,我真替全姑根擔心。” 江青面孔上的肌肉痛楚的痙攣了一下,緩緩的道:“我早已考慮到這些後果,但是,玲玲要盡為子之孝,這些後果乃是無法避免的,我與她都很明白。閃雷邢錚說,海天星紀旗主已當著所有雙飛島煙霞山莊上下之人道出了那次血戰的經過情形,更特別強調了玲玲的委曲求全,三哥,我們已盡了力,至於聽不聽解釋,那則是他們的事。玲玲這三年中,日子必不好過,但是,她卻得咬緊牙根忍下去,誰叫她生在雙飛島,誰又叫她愛上我?欸,這全是孽啊,三哥,這全是孽。” 祝頤默默無話,他已察覺到空氣中的沉悶,這與他原來想調和一下江青惡劣心緒的初衷是大相違背的,於是,他連忙笑道:“四弟,我們不談這些了,出去溜達如何?現在小娟兒那鬼靈精不在,正好落得清閑自在。” 江青沉吟了片刻,頷首道,“也好,只是,你不陪伴裴姑娘麼?” 祝頤故意老天真似的做了個鬼臉,笑道:“陪什麼?以後日子長著呢!” 於是,二人也沒有向誰打招呼,悄然自後門中溜出,沿著一條小胡同向熱鬧的街市行去。 大街上。 年節日熱潮尚未過去,到處都是人來人往,鬧鬨哄的,彷彿人們都捨不得這一年一度的新年如此過去;而在大年的未稍儘量追尋他的餘韻,人人高聲在路上談笑著,面孔上洋溢著歡愉,孩子們的新衣仍舍下得脫下,跟隨大人留意的瞧著五光十色的零貨攤子,或雀躍著往來追逐嘻鬧。 江青與祝頤漫步徜徉,隨意瀏覽,祝頤笑著暗指兩個身穿小紅襖的姑娘道:“四弟?這兩個妞夠俏下,若非在年節上,只怕還難得看到那柳腰款擺的姿態呢!” 江青心不在焉,目梢子也不斜一下,微嗯了一聲,答非所問的道:“三哥?咱們城外走走如何?換換空氣,這幾天鬧得頭昏腦脹,你我或者都須要以遼闊的曠野一滌心腸鬱氣……” 祝頤頷首贊同,邊道:“那麼,可要回去牽出坐驕?” 江青搖頭道:“不□了,這時熱鬧擁擠,騎馬反而累贅,吾等一面欣賞這城市繁囂,一邊步行向城外,不是較之騎馬實惠得多麼?” 二人腳步微微加快,祝頤卻笑道:“近日以來,四弟,我發覺你較之以前更為儒雅了。” “是麼?” 江青牽動了一下唇角,目光毫無意識的向簇擁熙攘的人群瞥視,神色淡漠得很,不錯,一個心中有所懷感的時候,一些身外事物往往都會變成不關緊要,心思早就為那濃厚的感懷所迷濛了。 於是,漸漸的,街道上的人跡巳比較稀疏,喧嚷聲也平靜了不少,轉過一條彎路,展現在二人眼前的,是一條寬窄適當,兩旁店家門面十分整齊的青石板路。 江青看了一下,有些迷惑的道:“三哥,這條路好像不是通往大城門的方向………” 祝頤笑道:“當然,大城門那佇又亂又鬧,人擠人推的,從剛才的地方去要費不少工夫,而且在這種節日氣氛之下,城外左近也十分雜繁………” “那麼,我們去那佇呢?”江青問。 祝頤向前一指,道:“小東門,從小東門出去,不是也可以同樣享受郊野的清新空氣麼?” 江青頷首一笑“二人又並肩向前行去,望著街道兩旁掃積的雪堆,江青若有所感,輕細的呢喃著:“年過了,等到立春之後,大地又會是一片生機盈然………” 祝頤轉首凝注江青的面孔,輕輕地拍拍他的肩頭,柔和地道:“不錯?四弟,很快的,又是一片生機盈然。” 於是,二人行到了小東門,這城門因為不是道行要街,所以建築得並不高大,進出之人也十分寥落,這上端呈橢圓形的城門,寬窄僅容一乘馬車,此刻,連個守門的兵勇都沒有,年代,總算是昇平的呢。 城外,沿著護城河栽植了一排排整齊的垂場,但是,那在春天翠絲青蔥的柳條兒,這時卻是一片枯黃蕭瑟,柳梢兒積著些隔宵未溶的雪,襯著結凍的河水,迷濛的遠山,別有一番傷感的韻致。 江青忽道:“三哥,可惜忘了帶點酒菜,否則,賞景飲酒,閒話今昔,倒也悠遊安謐,雅然脫俗呢?” 祝頤笑著白皮袍內摸出一個巧細的白瓷瓶,拔開瓶塞,一股強烈的酒香撲鼻而出,他得意的道:“四弟,為兄早有遠見了。” 江青接過,湊著瓶口淺淺一啜,籲了口氣道:“好酒,好酒,小弟不敬,先浮一大白了。” 祝頤正待說話,卻向遠處一座建在堤旁的小亭一指,道:“四弟,咱們哥倆雖然夠雅,卻也有更雅之人呢!” 江青順著祝頤手指的方向瞧去,只見那座遠處的小亭內坐著兩個人,都是一色的純白皮披風,尚有四個僕從模樣的漢子侍立兩旁,手中各執著酒壺木盤等物件,亭外尚有駿馬數匹,□繩都已縛在一棵枯樹之上。 但是,那兩個坐著的人,姿態卻有些令人納罕,二人並非分坐兩旁,更不是各據一方,而是緊緊的偎在一起。 江青淡淡一笑道:“三哥,敢情還是一對,在這種氣氛,這種情景之下,彼此間愛之昇華,將更來得迅速與真純,那位朋友倒很會利用時機呢!” 祝頤又仔細望了一陣,道:“只是,不知和那位朋友偎在一起的姑娘,長得夠不夠標致?” 江青笑道:“二哥,閣下真是杞人憂天了,那又不是你的知心人,美與不美,何勞閣下為古人擔擾?” 祝頤搓搓手,道:“話不是這麼說,在眼前這麼美的境地中,飲酒賞雪,共話衷曲,對方一定要是個絕色佳人才有味道,才有詩意,否則,弄個葫蘆東瓜之流的醜娘們。可就要大煞風景了……” 江青有趣的啾了自己拜兄一眼,道:“怎麼,三哥,可有興趣過去看看你的詩意麼?” 祝頤大笑道:。 “好小子。你別將責任往為兄身上推,走。咱們去!” 餅了橋,二人低聲談笑著往那小亭行去,江青一身寶藍色的衣衫,看上去丰神俊朗,酒脫至極,加上他那股特有的,人所不及的優雅氣貫,更顯得高遠出塵,有著一種凜然不可侵犯的意味。 近了。 江青低聲道:“靠右的那位便是窈窕之女了,三哥,美不?” 祝頤笑道:“只看見她的側影,怎知生像如何?面龐又大半遮在頭巾之內,更難識廬山真面目了。” 江青暗暗一扯祝頤衣袖,停下卻步道:“三哥,就此回頭可也,否則,就顯得輕佻了。” 祝頤忽然重重咳了一聲,故意大笑道:“呵咯,柳枯了,水凍了,天也沉沉,山也濛濛,這等景致,好是夠好,卻未免有些淒涼呢………” 亭內互相偎依的兩人輕輕一笑,自然的分開,都不約而同地轉過頭來,向祝頤似怒非怒的瞥了一眼。 江青目光才接觸到那張半遮在白色頭巾內的少女面孔,已不由微微一怔,有些尷尬地退後了一步。 但是,那位少女卻顯然十分激動,她輕悄的扯下絲巾,兩只美麗的大眼睛睜得滾圓,牙齒緊咬下唇,面孔的紅潤消失了,變成一片蒼白,兩個小巧的酒渦凝凍看,嘴角的肌肉在不停的抽搐;假如我們仔細觀察,那麼,我們便可以發覺,她的雙手正用力抓著身前的一張青石桌沿,裹在那件名貴白狐皮披風內的纖弱身軀,亦在微微顫抖。 祝頤亦覺得這位在唇邊有一顆美人痣的少女彷彿在那兒見過似的,有一種熟悉的感覺,他呆呆望著不動,腦中卻在急速的思M。於是——靠著這少女身旁的一個青年緩緩站了起來,這年青人約莫二十幾歲,生得十分端秀,雙目中神光隱射,微翹的嘴角傲然漾起一絲冷笑,從他穿著的華貴及形態看來,此人非但有著一身極為深厚的內家底子,更且是一個豪富郎君呢! 江青將雙手負在身後,又放回胸前,有些不安的望瞭望祝頤,暗佇咬咬牙,用力笑了笑,抱拳為禮道“二位請了。” 那青年亦長揖還禮,但聲音卻冷冷的道:“兄台請,兄台等尋到此地觀賞景致,亦算雅人,但是,兄台等適纔之舉,卻又俗不可耐,與那市井之流,難分軒輊。”忽然——這青年低下頭去,有些驚異,卻十分愛憐的道:“萱妹,你不舒服麼?怎的老是在顫抖?” 祝頤奮然一拍腦袋,高興的道:“對了,對了,這位姑娘可是唐小萱唐姑娘?” 青年人勃然怒道:“朋友,在下之未婚妻是你隨便叫得的麼?彼此俱屬陌路,言行舉止,還是多加檢點的好。” 祝頤不料對方竟會如此不客氣的出言相訓,不由楞了一下,繼之面孔一沉,卻又硬生生忍下了這口氣,沒有反唇還敬,可是,神態之間卻明顯的表露出了他的憤怒。 於是,那位美麗的少女似是十分艱辛的站了起來,語聲顫抖的道:“江青………你好?” 是的,這位姑娘正是在昔日江青等人初次返回杭州途中,經過一家道旁酒店,入內小憩之時遇到的店主之女唐小萱,假如我們還記得,這位少女對江青是一見鍾情,那麼,我們便不該忘記她被江青婉拒後心中所含蘊的怨恨,更不會忘記這位癡情的女孩送給江青的指甲與頭髮!這表示著一個少女強烈的愛與恨的信物。 此刻,江青有些怔仲的苦笑了一下,輕輕的道:“小萱,恭喜你………” 唐小萱淒楚的一笑,道:“現在,你高興了?” 江青搓搓手,難過的道:“不,小萱,別如此說,我不是有意刺傷你,真的,我下是有意的……” 唐小萱生冷的道:“別再說下去,己經夠了,足夠了,你是天下最殘酷的人,沒有一點同情之心,我………我恨透了你!” 那青年驀地大叫起來:“萱妹,他就是江青?那火雲邪者?那拒絕了你愛的傻子麼?” 唐小萱再也忍耐不住,雙手掩著面孔,痛苦地啜泣起來,她身旁的青年大踏步走了出來,憤怒己將他的面容漲得通紅,他指著江青吼道:“姓江的,憑你赫赫威名,強極一時的武功,竟會去欺侮一個女孩子,我自知不是你的對手,但我卻要教訓戲教訓你,拼了這條命也要替我的萱妹妹出了這口氣!” 唐小萱抬起淚痕斑斑的面孔,哀哀的道:“不,毅君,不,你打不過他,別為了我做傻事………” 年青人霍地脫下披風,咬牙切齒地道:“萱妹,我這條生命何足為惜?為了你,我不會顧到一切,我比你更恨他,他奪去了我最愛的人的心,他在不覺中毀了我所有的自尊,他使我兩人在痛苦中生活,他令我夢寢不安,我忍不住了,與其日後恨怨,倒不如現在拚個死活!” 江青掙靜地望著他們,悠然道:“這位兄台,請暫勿衝動,這件事情的始未,尊駕可是都知道了?” 青年怒道:“當然知道,萱妹妹不是一般世俗女子,她敢愛和恨,用不著瞞我,倒是你,你表面上身為武林大豪,背地佇卻是個偽君子!” 祝頤在旁寒著臉道:“朋友,閣下說話最好慎重點!” 年青人倏而仰天狂笑,道:“慎重,我玉麟連君毅少承恩師老人家諄諄教誨,培之忠義浩氣,育以處事之理,自問日常行事光明正大,毫不苟且,但是,今日我卻情願拚舍一切積累之成,甘受師門同道唾罵,要與娃江的偽君子決一死戰,這個日子我企盼得太久了,也等得太長久了……” 江青心中一震,沉聲道:“玉麟?朋友,尊駕業師可是秋山金鞭擒鵬掌蕭恕蕭老前輩?” 這年輕人面色一肅,冷冷地道:“正是。”。 江青又溫和地道:“那麼,尊駕乃是蕭老前輩的開山首徒玉麟連君毅了?” 年青人狠狠地道:“不錯。” 江青善意她笑笑,道:“連兄,咱們好好談談不行麼?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在下自問並沒有做過難以見人之事,更不曾有意使尊駕難堪………” 那年青人——玉麟連君毅驀地踏上一步,怒道:“姓江的,你還要怎樣才算使我難堪? 你要如何才算萱妹妹為你受苦?你知道你已摧毀了我們兩人的終生幸福麼?” 唐小萱哭泣著道:“君毅,你回來………” 這位玉麟連君毅在江湖上亦是響噹噹的人物了,此刻聞聲之下,卻是全身一顫,怒瞪了江青一眼,悻然走回唐小萱身旁,關切逾恆的道:“萱妹,你先坐下歇會,你放心,我一定為你出這口氣!” 語聲之柔和低軟,幾乎與適纔判若兩人,這個原因多明顯,不用說,只要你曾經有過愛,你一定會明白的! 唐小萱抽噎著道:“君毅,聽我說,別和他打,這算我第一次求你,君毅,你別再傷我的心,我恨他,但卻不能以武力做為報復的………” 玉麟連君毅面孔上神色急劇地變化著,他考慮了又考慮,雙手握得緊緊的,鋼齒陷入下唇,目光中充滿了嫉與恨交織而成的狠厲色彩。 唐小萱眼眶中晶瑩的淚珠又順頰而下,那兩個美麗得令人心醉的小酒渦在淚水浸彌佇痙攣,幽幽的道“君毅。我不勉強你,好,你去………” 玉麟連君毅驀地洩了氣,雙目的狠厲光彩在剎那間消失殆盡,他頹然道:“萱,別難過。我不會違你的心意,我不去,我不去了,任他折磨我吧,任他諷謔我吧………” 江青沉穆的道:“連兄,在下豈是此等卑陋之人?豈是心胸如此狹窄之輩?在心靈與精神的煎熬上,在目前,受諷謔的是在下,受痛楚的亦應是在下。” 玉麟連君毅恨聲道:“江青,你不用拿話來騙我們………” 祝頤忍不住怒道。。 “騙你什麼?你們都以為我四弟很快樂麼?你們都以為我四弟拒絕了唐姑娘是一件愉快之事?你們知道我四弟的意中人已經失蹤數月了麼?” 唐小萱驁恐的叫道:“什麼?夏姑娘失蹤了?” 玉麟連君毅也吃驁的道:“夏姑娘失蹤了?真的?” 江青眼睛閉了一閉,靜靜的道:“是的。” 唐小萱彷彿被擊了一棍,癱瘓般坐倒在石凳上,滿臉神色淒楚,低迷的呢喃著:“我不該恨她………我不該怨她………太過份了,我是太過份了………” 江青走上兩步,緩緩的道:“小萱,這怪不著你,我與她,是另外一件事才促成今日的結果,欸,為了尋她,我實在已經精力交瘁………” 唐小萱驀然抬頭,大眼睛佇淚痕未乾,唇角那顆嫵媚地美人痣在輕輕顫抖,她有些神經質地大叫:“另外一件事?江青,你另外還有女人?” 江青被她問得一窒,倉促間竟答不上話來,他囁嚅著,表情異常尷尬,自然,也含蘊著幾絲並不須要的愧疚。 唐小萱愕然一笑,指著江青道:“老天有眼,讓我真正認清了你這金玉其表,豺狼之心的武林敗類,我不料你是這麼一個朝秦暮楚,見異思遷的浪蕩子,你好,你傷透了我的心還不夠,又摧殘了夏姑娘的終生幸福,江青,你在多少脂粉堆佇打過滾?你玩弄了多少女性?…:你這騙人的魔鬼,我恨死你,恨死你,恨死你………” 玉麟連君毅倏然大吼一聲,如一頭猛虎般衝出,雙掌向外一抖,又猝而圈回,狠烈無匹的砍向江青頭旁琵琶骨! 唐小萱待要拉扯已是不及,不由哀呼一聲,以手蒙面——幾乎是連君毅出手的同時,江青已飄開五尺之外。美妙至極的在雪地上轉了一個半弧,就好像他的身軀是一片毫無重量的棉絮,隨風浮遊一般,美極了,也酒脫極了。 連君毅大叫一聲,一個大斜身,拳影飛舞,又似滿天巨雷撞震,帶著強烈的勁道卷砸而至! 只看這玉麟的出手之式,便知道是一套威力猛烈的正道拳法,這套拳法,不僅有著凜然的陽剛之勁,更有若一股難以言喻的浩蕩正氣,宛如麗日中天,光芒萬丈,又似豪士長嘯,入雲破日! 江青像柳絮一樣的飄移躲閃,絕不還手,在掌影中穿插,在罡風佇出入,自然得很,彷彿翔天之鳥,游水之魚。 玉麟連君毅所使的,乃是秋山臥虎堡蕭家的獨門絕技:“萬宗拳”,兗萬宗拳法一共只有十二個式子,但是,招式變幻之間,卻是千奇百怪,玄妙無比,威力之大,幾可氣吞河岳,拔山移鼎,如以內家真力為輔,則效果之大,更能倍之,當年金鞭擒鵬掌蕭恕既曾以此套拳法一連敗了十七名武林高手而名傳天下,這時——玉闖連君毅怒不可遏,拳拳相連,式式接衡,毫不予對方以分寸喘息之機的猛攻急打,拳腿縱橫,積雪紛飛,沉雄無匹地緊逼不舍。 祝頤在一旁越看越氣,大叫道:“四弟,這小子欺人太甚,你讓他也得有個程度,現在還講什麼交情?你快些還手呀!” 連君毅額際青筋暴起,兩眼血紅,他一面將一口先天至純的真氣貫入拳掌之中,邊怒叫道:“誰要你讓?姓江的,拿田你震驚天下的本事來吧,我們拚個死活!” 江青又急速快捷地躲過敵人九拳十二掌,滴溜溜滑出三步,身形微躬,險差五寸的再自對方一個“斜切掌”下飄過,淡淡地道:“連兄,請先息怒,動手解決不了問題…………” 玉麟連君毅一聲不吭,攻勢更急,招招不離江青要害,指戮腳蹴之間,全是對方的致命之處。 江青又讓五招,冷然道:“連兄,在下已忍讓了尊駕一十五招,請勿逼人太甚,須知尊駕技業雖強,卻非在下之敵。” 速君毅狂吼道:“我連君毅拚脫這付臭皮囊,也要為天下人揭露你那卑陋的假面具!” 祝頤雙拳緊握,卻仍見自己義弟沒有還擊,不由氣得一跺腳,走向淚痕滿面的唐小萱身旁,憤然道:“唐姑娘這場較鬥到底有何意義?你是願意我四弟吃虧,還是要看看你那未婚夫栽次大跟頭?” 南小萱用手拭抹那流不盡的淚水,抽噎著道:“不,祝公子,我沒有這個意思,我…… 我…” 祝頤急得搓手道:“你快叫那位姓連的朋友住手呀,我四弟如果真火來了,只怕這位仁兄要吃不了兜著走……” 二人正在說話,忽然又聽到連君毅的狂厲叫聲:“江青,我與你這蔑視天下人的狂徒拼了!” |
第92章 君子之道
二人聞聲之下,急忙回視,只見玉麟連君毅的拳法已經改變,在一連串的迅雷般撲擊後,竟退出了七步之外,目光絲毫不轉地凝注著江青。 唐小萱驀地尖叫道:“君毅,不要,君毅………” 隨著她的驚呼,玉麟連君毅已猝而衝起空中五丈之高,一個大翻身,四肢箕張的反撲而下,待至臨近敵頭頂尋丈之際,卻又閃電般在空中挪移了六次下同的方向,於是,他的雙掌與兩腳也分自六個迥異的位置扣向對方經脈,踢向敵人全身的穴道,手腳揮舞之間,勁風如嘯,威力強大至極! 江青的唇角在剎那間浮起一絲含有深意的微笑,他冷冷地道:“擒鵬掌!” 有如一探滑溜的蛇,蜿蜓而難以捉摸的瀉田五步,抖手之間,星芒與月弧同時飛起,在澎湃的狂飆中,他己硬生生拼解了對方名震遐迎的開山掌首式:“刁頭扣真”,功作之間,俐落無比。 祝頤心頭一寬,欣喜的道:“好小了,這下姓連的朋友樂子大了…” 於是—— 玉麟連君毅身形尚未落地又倏而飛起,大旋轉,急如電光石火般雙掌箕伸,在同一時間扣向敵人兩手腕脈腳尖卻奇異的圈回,自令人不可思議的角度點向對手的眼睛,招術狠毒得嚇人。 這乃是擒鵬掌的第三招:“撤爪點目”。 江青卓立不動,出手之下,便是邪神嫡傳的五大散手之一:“掌不刃血”。 他那左手幻成的扇形光影,尚在閃眩之際,右掌己有如一柄鋒利的豎刀,以超絕的去勢,在敵人的攻擊尚未到達的瞬息間,已來到對方頸項之旁,江青出手雖緩,卻首先搶製了先機! 玉麟連君毅氣得重重的哼了一聲,霍然再度騰空,卻在身形始起的須臾間,又猛然一腿踩向對方天靈沒有任何容人思忖的時間,江青頭顱恰到好處的微微一偏,右掌倏起,閃電般點戮敵人腳踝的“湧泉穴”! 於是,玉麟連君毅又被迫怒叱一聲,再向右方飛出三尺,自他展出“擒鵬掌”開始,到目前身軀尚未沾地,一直都是在懸空中與敵周旋,固然擒鵬掌本身招式奇玄絕妙,威力恢宏,但是,連君毅自身內力之深厚,亦是彌足驚人了! 此刻,江青大笑不絕,一個騰躍,緊跟著一招五大散手之一的“陰冥陽關”,當掌影尚在空中縱橫飛舞時,他的“並天指”己帶著濛濛白氣,滲雜在另一招散手“苦海無邊”中攻到,而他這幾個不同的招式,卻是不分先後的一氣施出! 漫天的掌風呼嘯滾盪,勁力洶湧,每一分、每一寸的空間都布滿了沉重的壓力,令人產生一種宛如置身深海底下的念頭! 玉麟連君毅瘋狂地叫道:“江青,你這才叫狠,這才算毒!” 擒鵬掌中的絕式“隨鵬入雲”“反翼□首”“臼!戲腹”。已紛紛不所的連仁展出,招式之間千三萬化,幻閃不定,舉手投足,雄渾無比,正像是一個身處九仞之上的豪士,在力搏一頭金睛巨鵬一般! 掌與掌在周遭交錯互擊,罡氣及狂飆在推撞排湧,積雪四揚,飄飄而下,兩條人影已難以分辨的在這宛如怒濤似的鬥場中飛舞。 倏然—— 人影分向兩個不同角度射出,但是,那條淡藍色的身影卻迅速至極的倒翻而回,有如一顆流星的芒尾,以令人駭異的速度猝然趕上那未及落地的白色人影,擦過他的身旁搶先著地站穩。 白色人形彷彿一時估料不到,落地之際,幾乎與那原該自己站立的位置之人撞個滿懷! 於是,白色的人影猛然一個倒轉,在急忙中硬生生收住去勢。險極的落在兩步之外,卻禁不住一個蹌踉踉。 搶先落地之人,不是別個,正是那位名震天下的火雲邪者江青!他適纔所展露的輕身絕技、乃是邪神的不傳之密——“百里流光”。 弄得狼狽不堪的玉麟連君毅,此刻已是面紅氣喘,滿頭大汗,他強忍住自己急促的喘息,左手無助的扯攏著身上那件純白夾袍的下襟,那佇,已被撕破了一條半尺長的裂口,像一個餓極了的孩子嘴巴! 江青若無其事的抿著下唇,似笑非笑的盯著眼前這位武林名手的大弟子,緩緩拂去衣衫上的雪花,神態顯現得瀟灑極了。 祝頤向唐小萱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沉聲道:“四弟,你沒傷著人家吧?” 江青平靜地笑笑,道:“沒有,只是連兄要另換一件夾袍了。” 玉麟連君毅這時羞愧而痛苦的行向唐小萱,面色蒼白得嚇人,他用力絞著雙手十指,語聲顫抖的道:“萱妹妹,對不起你!我沒有能為你出氣,我已盡了全力,萱妹妹,我知道自己打不過他,但我已試了……” 唐小萱溫柔地握著連君毅的雙手,大眼睛佇餘悸未消,她深深籲了口氣,關切而愛憐的道:“不,君毅,我並不怪你,你別難過,你本不會輸得這麼快,莫忘了,你的擒鵬掌中尚有好多絕招沒有用出………” 連君毅愧疚的垂下頭嘆道:“萱妹妹。:我知道你,你別安慰我,欸,我已便夠丟人現眼了……他適纔自我身後擦過,在我頸項上捏了一下,假如………假如他真存異心,我早已沒命了,不錯,我的擒鵬掌尚沒用完,但是人家的真正功夫也同樣未曾使出,到那時再栽,反倒不如現在就輸了乾脆。萱妹妹,欸,我的確不如他………” 唐小萱抬起頭來,目光冷冷地注亂著江青,一瞬不瞬,那雙眸中透露的神色是如此冷漠,如此怨恚,好似含蘊了千萬句責問,無盡的幽恨。 江青與她對視了片刻,輕輕轉過頭去,溫和的道:“小萱,這是我錯,不該傷你未婚夫的自尊,容我道歉………” 玉麟連君毅驀然神經質的大叫:“江青,我不要你可憐,我下要你慈悲,你是偽君子,你空具有一身好本事…………” 江青絕不發怒,靜靜的道:“別難過,連兄,老實說,你的武功十分精博,內勁亦悠長深厚,正是武林中少見的異才,今天你敗於在下手中並不算丟人,誠如你自己所言,我們彼此心中都很明白,你不會是在下的對手,這個結果,我們雙方早已預知,但你卻一而再,再而三的相逼,使在下不得不採取自衛的行動……” 唐小萱哼了一聲,道:“江青,你如此刺傷人家的心也叫自衛麼?” 江青看了唐小萱一眼,沉聲道:“小萱,假如你沒聽說過,連兄或者知道,我火雲邪者江青從來沒有讓任何一個逼迫我、侮辱我的人保得全身而退過!” 唐小萱恨恨的道:“那麼,我也罵了你了,也侮辱過你了,江青,你來吧,你過來殺了我,最好將我丟棄於大海之中…” 一抹深刻的微笑再上江青的唇角,他緩緩的道:“小萱,多日不見,你仍舊是個稚氣未脫的孩子,不過,你卻較一般的女孩子淘氣多了……” 唐小萱怒道:“誰是孩子?江青,你用不著裝得老氣橫秋地教訓人,你……你最沒有良心,最不同情別人”江青笑了笑,道:“也罷,小萱,算你長大了,咱們之間,和氣一點不好麼?你與連兄的好日子是定在那一天?我能叨擾一杯喜酒喝麼?” 此言一出。唐小萱神色驟變,面孔慘白得嚇人,雙目中淚光盈溢,哀哀的道:“江青,你狠……你害得我還不夠麼?你諷刺我還不足?你……你……你對我一點都無動於衷!” 江青迅速掃了玉麟連君毅一眼,這位武林中的後起之秀正低垂著頭,雙手握在一起,默不作聲,但是,可以很明顯的看出來,他在此刻是如何的難受了。 江青異常為難的瞧著眼前這位美麗的少女,嚴肅的道:“小萱,現在不是耍孩子氣的時候了,你的未婚夫便在身旁,小萱,你怎能當著他的面前說出此等話來?你就不怕傷他的心嗎?小萱,要設身處地的為別人想一想,假如你的未婚夫在你面前對另一個女孩子如此,試問你將作何感想?” 唐小萱一言不發,蒙著臉,雙肩在不停的聳動,輕輕的,卻又哀痛至極的啜泣著,其聲淒慘,令人柔腸百折。 江青悠悠的道:“小萱,別哭……” 這時,玉麟連君毅忽然挺起胸膛,哽咽著大聲道:“江青,你不要責怪萱妹妹,我承認我愛她,愛得心痛,愛得發狂,但是,在當初文定之前,萱妹妹已經毫不隱瞞的將她對你的情感完全告訴了我,我當時答允她,如果將來你們能有再次見面之機,而你也能真心愛她,我情願退出成全你們。我明白,我十分明白,萱妹妹心中所愛的人實在是你,我從不向人乞憐,更不要人家施捨式的感情,可是,我對萱妹妹卻辦不到,假如你不愛她,那麼,便請你不要摧殘她,不要欺騙她,把她還給我,縱然她可憐我而愛我,我也心甘情願:約不反悔,因為我小能失去她,這一生我除了她,不會再去愛任何另外的女子……” 連君毅說到這佇,巳因過份的激動而泣不成聲,一個男子漢大丈夫,尤其像玉麟連君毅這等江湖上響噹噹的角色,竟當著他情敵的面前而知此悲痛,便可以看出他對唐小萱的情感是到了何等的程度了。 這時,唐小萱哭著撲入連君毅懷中,不顧一切的用嘴唇去吻乾那張面孔上斑斑點點的珍貴淚水,邊淒哀的道:“君毅,我對不起你………我害了你……君毅啊………” 江青臉色肅穆的注視著眼前這感人良深的一幕,他在腦海中深思著一個問題,沉默無言。 連君毅仰起頭,哽咽著道:“江青,你說,你愛不愛萱妹妹?你說說老實話,你不要欺騙自己的良心,你說啊,江青……” 於是—— 江青緩緩走近二人,目光凜烈而冷靜,他彷彿在謹慎的挑選著出口的詞句,極為艱辛的道:“小萱,在很多日子以前我第一次看到你時,只覺得你是個天真未泯的小妹妹,但僅只年餘,我不能不承認你己長大了。小萱,在男女相悅的情感領域佇,老實說,我自認懂得很多,但是,你卻決不比我少。你能領悟的真諦,甚至更在我之上。小萱,你是個純潔而重情感的女孩子,我只能說,在你我相見之時,已經晚了,現在,我再告訴你假如我們能更早一些認識,我一定會熱烈的愛你,甚至比你對我更深,可是,如今卻不可能了,小萱,在這一方面,我心中所受的創傷已經夠深。小萱,我只是個極為平凡的人,我沒有任何值得你依戀的地方,你原諒我,好好地去愛你的未婚夫,小萱,我不會忘記你………我看得出,你對你的未婚夫也有著極深的情感存在,這是不用隱瞞的,是麼?” 唐小萱埋首在連君毅懷中,抽搐不停,哭得異常悲切,連君毅卻在淚臉上展露出一個興奮的希望,他凝注江青,眼神中已透出感激的光芒…… 江青邁上二步,拍拍唐小萱肩頭,道:“小萱,答應我………你說話呀,點點頭好麼?” 唐小萱依舊啜泣無語,江青低沉的道:“小萱,該哭的應是我才對,這些日子來,我已經夠痛苦了,別再讓我為你而增加一份心頭上的負荷,小萱,你一定會愛他的,試著慢慢去愛,你必會發現,他比我強得多。小萱,記著我的話,去愛一個愛你的人,好麼?小萱,答應我……” 良久,復良久啊!……… 唐小萱終於幾乎不易察覺的點了點頭,她這輕輕的頷首,卻已揉碎了自己那顆血淋淋的心了,至少,在目前是如此。 玉麟連君毅一時驚喜得呆在當地,半晌,他瘋了似的抱著唐小萱亂轉亂蹦,又哭又笑,那情景,痴得可憐,痴得可嘆。 江青默默一笑,退到一旁,心中有著無比的安慰,卻也有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悵然,人的情感,原就是一件微妙的東西啊! 祝頤走到江青身邊,對他讚美的一笑,摟著他的肩膀,用力的摟著,低沉而有力的道: “四弟,現在,我發覺了你更多值得敬,值得愛的地方………” 江青落寞的一笑,輕輕的道:“三哥,確實的,我是個極平凡的人……” 祝頤尚未同答,玉麟連君毅己衝了過來,“噗通”一聲就跪倒在江青面前,令人不及阻止的叩了三個響頭。 |
第93章 赫赫邪神
江青慌忙向側傍閃出,隻手微抬,一股軟綿而強軔的無形勁氣立時舒卷而出,輕靈地將玉麟連君毅兜起,送出三步之外。 這時,連君毅的面孔通紅,激動得說不出一句話來,他對江青銘感的深度,可以自他那淚痕未乾的俊眼中看得很清楚。 祝頤在傍笑道:“連兄何苦如此,論情論理,我四弟豈會拆散人家美滿鴛侶?” 玉麟連君毅努力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語聲有些混淆吃力的道:“江……江兄…… 我,我說不出多麼感激你……在下此生此世已不能用任何方法報答你對我的思惠於萬一,江兄,原諒我方才的莽撞,與你一比,我實在太膚淺了……” 江青苦笑了一下,輕輕搖頭道:“連兄萬勿如此,你們本來已是同林鳥,在下對你們又有什麼幫助的地方呢?假如一定說有,也只不過是略微開導了二位幾句,這太不算什麼了,朋友之間、未來就應該互相協助的,你說是麼?” 玉麟連君毅愧然垂首,默默無言。 江青回首一瞥站在老遠,呆若木雞似的幾個青衣下人,沉聲道:“連兄現下居于杭城麼?” 連君投急忙點頭,道:“是的,在下已經藝滿出師,在江湖上闖了兩載,這次是回家過年……” 江青輕輕的道:“連兄與小萱是何時相識的?”。 玉麟連君毅那張俊美的面孔,又沒來由的紅了一下,囁嚅的道:“在下與萱妹,結識於半年之前,乃是由蒼浪子軒轅石老前輩所引見,軒轅老前輩,及唐伯皆為家業師之摯交好友…………” 江青一笑道:“唔,日子不短也不長,你一見面便愛上小萱了?” 連君毅不好意思的低下頭,有些見腆的道:“是的,刻骨銘心。” “你會永遠如此對她麼?”江青深沉的說。 連君毅果敢的抬起頭來,雙瞳中散發著逼人的堅定光芒,他懇切的道:“永生永世,江兄,你放心。” 江青安慰的點點頭,在面孔上展開一個燦爛的微笑,向站在亭內,猶在拭淚的唐小萱行去,親切的道“小萱。我要走了,今後,願意和我交個朋友麼?願意將我看成你的大哥哥麼?” 唐小萱睜著那雙淚瑩瑩的大眼睛,凝注著江青良久,她彷彿要在這一段淒楚的時間裡,將江青的影子深深地印烙在心版之上,這凝神,這氣韻,充滿了悲切與絕望,有一股令人夢牽魂縈的感觸。 江青覺得有些承受不了對方那注視的眼神,他故意藉著一聲咳嗽將目光轉到一邊,仍然真摯的道:“願意麼?小萱,你尚未回答我。” 宛如在跋涉了一次長途的旅行,是如此的艱辛與牽強,唐小萱輕輕地點了點頭,但是,這又是多麼悲傷的應諾啊! 江青招呼連君毅來到身邊,道:“連兄,大喜的日子再在那一天?” 玉麟連君毅有些尷尬的道:“本來,在訂婚之後,在下一直就想快些與萱妹妹正式成親,但是萱妹妹卻堅決不答應……” 江青微喟道:“傻丫頭,她在等誰呢?又有什麼意義呢?連兄,我看,你們還是早些行了秦晉之禮比較好……” 連君毅有些興奮的道:“江青,在下居於西湖之濱,翠堤胡同第一家,到那裡問連將軍府任誰都知道,在下雙親,為了在下婚事,早已焦慮無已,江兄可否蒞臨舍間,親告在下二老此事?老人家如若聽到了這個消息,欣悅之情必較在下更甚……” 江青轉首向垂著頸項的唐小萱道:“小萱,你有什麼意見麼?” 唐小萱幽怨的看了江青一眼,恨聲道:“你就這麼巴不得我嫁出去麼?” 江青笑了,拍拍她的肩頭,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我是為了你們著想,到了現在,你又何苦再折磨人家呢?傻妹妹,別孩子氣了,在最近,我即將遠行,假如你們不決定一個日子,只怕我連喝你們喜酒的機會也沒了,這該多麼遺憾呢?小萱,別忘了,在今生,我只有一次吃你喜酒的機會……” 唐小萱那對美麗的雙瞳又迷濛了,她輕輕的呢喃:“今生只有一次……是的……只有一次。” 她猛然抬起頭來,道:“好,君毅,我一切依你,我不會再傻下去了。” 玉麟連君毅高興得臉紅脖子粗,在這麼冷的天氣裡,額際竟然沁出粒粒汗珠,他有些手足無措。吃力的道:“委曲你了……萱妹妹,等我們這就回去稟明二老,即時請師父老人家來杭,選定一個最近的黃道吉日,馬上成親……” 他說到這裡,又回身向江青長揖道:“江兄,尊駕可一定要到,江兄,你一定會明白,在下與萱妹妹是如何期望你在我們成親那天前來觀禮……” 唐小萱抿抿嘴唇,冷然瞧看江青,道:“江青,你屑于來麼?” 江青心裡一震,暗忖道:“這小妮子好厲害,她竟然看出我不會再去見她之面,所以故意用語來套我,欸,她怎知道見面之後,尤其在她成親那天,她會忍受得住心緒的激動麼? 她會毫無感觸麼?假如那時有所失態,卻如何是好呢?” 想著,江青溫和的道:“小萱,別諷刺我,我盡力趕來……” 唐小萱緊逼不舍的道:“一定?” 江青眼廉半闔,深刻的道:“小萱,別逼我,不論任何時候,我們一定會有見面的機緣,別忘了,下次見到我,要稱為江哥哥……祝福你們長比翼,永連心,問候令尊及軒轅前輩,再見了,後會有期。” 他說完話,向二人抱拳一禮,左手一帶祝頤,已彷彿雪花般飄出五丈之外,唐小萱不自覺的伸出兩手,卻凝結在半空不動,纖嫩的十指,結成疤痕的小指頭,與她的心同在顫抖。 連君毅握住唐小萱的雙手,卻急惶的大聲叫道:“江兄,江兄,你住在那裡,在下如何去探訪你?” 兩條人影如驚鴻般瀉出數十丈外,只傳來一縷悠遠得有如九天之上響起的聲音:“長離已吞聲,再別何惻惻?舊緣隨春去,新笑映燭前……” 沉寂了,消逝了,一切都平靜後,連君毅輕輕的嘆道:“真是君子,不愧為天下霸才,武林瑰寶,”唐小萱神色淒迷,喃喃自語:“舊緣隨春去……舊緣隨春去……” 連君毅笑吟吟的道:“不錯……新笑映燭前……好,好,新笑映燭前……” 唐小萱回頭怨恙地白了身傍的人兒一眼。賭氣道:“呆子,回去吧,你還有興致在這裡欣賞雪景麼?” 玉麟連君毅慌忙上前陪小心,唯恐稍有失閃的扶著唐小萱行向亭內,瞧他們相依相攙的背影,這該是多麼相襯的一雙?天下的事,或者都不能盡善盡美,但是,有點缺陷,有些回憶、不是更來得詩情畫意麼? 又是掌燈時分了。 冬日的白晝顯得特別短暫,可是,冬日的夜卻夠美,冷是冷了點,卻含蘊著令人沉入幽思的情韻,增添了淡柔的氤氳。 戰府大廳內,爐火正旺。 紅面韋陀戰千羽坐在火爐之前,淺啜著一杯香茗,他的對面則是長離一梟,這時,二人眼睛半瞇,在傾聽著江青述說白天的遭遇。 江青那令人不敢逼現的雙目,正閃射著湛然的異彩,他娓娓低談著白天的事,祝頤間或在傍補充兩句,空氣中有著祥和與安祥的氣氛。 末了,江青微笑著道:“在昔日,我早就說過她能尋到一個年輕俊逸的郎君,現在果然證實了我的話,小萱到底還是個孩子。” 戰千羽摸摸下頷道:“四弟,你這件事做得很對,天下最傻的人,莫過於去為一件不可能得到結果的事而苦惱,與其如此,不如乾脆早些說明了斷,也免得將來深陷難拔,釀成悲劇……” 說著一頓,繼又嘆息道:“唐家丫頭也真夠痴,她遇著你的時候,的確是晚了,姻緣是老天爺早已訂好的,誰也勉強不來……” 長離一梟倏然接道:“小兄弟,那妮子夠美麼?” 江青頷首道:“相當美,尤其那頰旁的小小酒渦,唇角的美人痣……” 長離一梟的眼睛在紅紅的爐火照映之下,有著一股特異的色彩,他望著爐火,輕輕的道:“那麼,你為何有些悵然呢?” 江青笑道:“前輩的鑑察力好生尖銳,不錯,在下的確如此,前輩,當你喜歡一朵花,一件雕刻,你一定願意它長在你眼前,甚至屬於你,然而當它一旦失去時,多少也有些空虛之感的,對麼?假如唐小萱是一件物品,在下決計不會讓她屬於別人,但是,可惜她是一個活生生的美人,前輩,這就完全不同了,在目前,在下如果再有此等奢望,就未免太過於幸薄和浪蕩了……” 長離一梟大笑道:“好譬喻,小兄弟,你行,大丈夫必須如此。” 祝頤忽然插嘴道:“咦,二哥呢?” 戰千羽笑了一聲,道:“你這二哥真是為老不尊,他與侍候龍兒的戰榮一同跑去聽大鼓去了。” 江青道:“二哥興致真大,天這麼冷還老住外跑。對了,三哥,你回來還沒有去看看裴姑娘呢?別讓人家等久了。” 祝頤端起身傍的茶喝了一口,笑道:“老四,休要調侃為兄,將來等你的人兒回到身邊後,小心為兄也不會饒你的啊!” 江青苦笑了一下,道:“將來?這個日子夠長了……” 長離一梟一看江青神色又黯淡下去,急忙打岔道:“小兄弟,你最近可有什麼計劃到外面走走?老夫可以陪你……” 江青沉思了一下,緩緩的道:“在下想在最近幾日動身到滇境師門一探,雖然怒江派對在下已無留戀,但祖師教養之恩卻不可稍忘,離開師門多年,也應該回去看看了……” 紅面韋陀戰千羽道:“正是,待過了十五元宵之後,為兄陪你走上一遭。” 長離一梟亦興奮的道:“好小子,老夫早就想到滇邊一行,看看那裡的風土人情,順便也見識一下那位待你義重情深的師父九天神龍華明軒!” 江青不由暗地裡感到一陣寒栗,他明白長離一梟口中所說的“義重情深”這四個字是代表著什麼意思。 江青與紅面韋陀戰千羽心中一樣明白,連忙接道:“衛島主,兄弟拜弟之事,想必衛島主早經知悉,那華明軒雖然待四弟有虧,但好歹也是他的授業恩師,過去的一切,就讓他過去算了,二十年教養之恩,總不能太過忽視……” 長離一梟俊逸的面容在爐火的照耀下不怒自威,他沉重地哼了一聲,唇間那抹深邃而古怪的微笑卻冷冷地浮起,緩緩的道:“二十年教養之恩?不錯,將自己的女兒頂在財勢的方孔中,配給一塊繡花枕頭,將江青的掌門之位剝奪,私心傳於不該得位的女婿,輕視江青,侮辱江青,帶著可憐的目光施捨江青一丁點兒情感,哼,老夫最器重,最愛護,最欽佩的親人、兄弟,豈能如此容人凌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江青老弟放得過,老夫卻難以忍下這口氣,這件事老夫已經想過不止一天了,二十年的教養算得了什麼,這施捨的教養,侮辱的教養,他們教了江青老弟一些什麼?花拳繡腿,養了江青老弟些什麼?粗茶淡飯,二十年的日子,所有對江青老弟的蔑視與輕藐,打擊與折磨,還不夠頂那花拳繡腿,粗菜淡飯麼,還給怒江派的陳拳濫腿,老夫用黃金玉替江青老弟結算他那二十年的養育所言,一刀兩斷,然後再追舊賬!” 江青在一傍聽得冷汗涔涔,他明白長離一梟對他的情感是如何深厚,他更清楚長離一梟待他的真□與愛護,這是強烈的愛,然而在強烈的愛中,往往都附著深厚的偏袒,並且這偏袒有時也過於激厲。 師門的恩惠是如山的,縱使有錯、有虧,但都能在人類的倫理與感恩中消彌於無形,或者,受的人吞著辛酸,但是,誰叫你曾列入那一派的門牆呢?誰又使你受過他的恩澤呢? 師門不記愁,冤家宜解不宜結,原是江湖男兒的磊落本色,武林兩道不成文的定律啊! 江青誠懇囊地望著長離一梟,深刻地道:“前輩,在下現在還算是怒江派的弟子,不論他們待在下如何,總要在那恩師如山的德澤下拋舍怨恨,在下永遠不能忘懷怒江派給予在下的打擊與創痛,但是,在下卻亦不能報復本門任何師眾,在下自幼孤苦伶丁,為一棄嬰,被恩師抱回,撫育成人,這其中之恩德,物質可以換算,慈情愛心卻無法以世間任何財寶補還。前輩,前輩愛我如子如弟,便乞前輩看在恩師自幼育我,免得我凍餓而死在郊野的情份上莫再追究,昔年若非恩師,今日亦恐無我,縱使恩師帶有私心,也就罷了,人有受恩還報之心,他待我薄,我不怨恨,時間悠久,總會使他明白悔知……” 長離一梟怔怔地看看江青,良久,他低沉的道:“小兄弟,你確實毫不懷恨,沒有報復之意麼?一江青堅定的點頭,道:“是的,因為那是在下恩師。” 靜靜地沉思了一陣,長離一梟道:“小兄弟,你或者是對的。”紅面韋沱戰千羽趕忙笑著道:“過去的,便讓他過去吧,九天神龍華明軒也活了偌大一把年紀,人老了,自私之心總是免不了的,四弟如此待他,已是仁盡義至,叫華明軒自己去懺悔,總比明著的報復好得多……” 他又轉首向長離一梟道:“衛島主,兄弟淺見過於違意,尚請尊駕包涵。” 長離一梟淡淡一哂道:“戰兄客套了,吾等性格迥異自然在對事物觀點上有所不同,但是,吾等卻俱是抱著關懷小兄弟之心意為原則,總想做出點使他舒愉之事,不論孰對孰錯,都是為了吾等所愛之人,戰兄以為然否?” 戰千羽笑道:“這是當然,島主對兄弟拜弟之關懷愛護,已是有目共睹,有事為證,四弟得島主如此垂愛,實為難得……” 江青望著眼前這兩位同屬武林中的霸才,又同樣深刻地愛護著自己的老人,覺得一陣少有的溫暖包圍著他,這溫暖的感覺,是世間任何物質所換取不來的,人有天性,便是如此了。 忽然-- 一個青衣下人急促地跑到廳門外,向裡面望了一下,紅面韋陀戰千羽見狀威嚴的咳了一聲,道:“戰壽,有什麼事麼?” 那青衣下人急步走進來,向江青等人躬身行禮,又轉向戰千羽道:“回稟老爺,大門外有一位老人家求見……” 戰千羽不以為意的道:“是那一位,你以前見過沒有?” 這下人略一思索,搖頭道:“從來沒有見過,那老人家瘦瘦高高的看不出確實年歲,他老站在暗影裡,講話的口氣卻狂得嚇人……” 紅面韋陀戰千羽笑笑道:“哦?怎麼個狂法?” 下人戰壽吸吸鼻子,道:“他一拍開門就站到陰影裡去,小的問他找誰,他卻根本連理都不理,只告訴小的一句話……” 長離一梟在傍聽得火氣頓升,陰沉地道:“那句話?” 戰壽一看長離一梟那副冷冰冰的面孔,便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急忙道:“他說,不論誰是這裡的主人,叫他即刻出來見我……” 紅面韋陀戰千羽十分納罕的道:“奇了,誰有這麼大的膽子,竟敢找到老夫的門上來施狠發威了?這倒是少有的事哩……” 長離一梟古怪的笑笑,道:“天下之大,就有些悍不畏死之徒,奈何!” 他說到這裡,神色倏寒,道:“假如有人尋事生非尋到這裡,那麼,他就真是對這個世界沒有什麼留戀的了,戰兄,吾等不妨過去看看。” 紅面韋陀戰千羽含笑站起,正待偕長離一梟向外行出,江青卻若有所思的伸手攔住,他慢吞吞的道:“戰壽,那位老人家口音加何?穿何種衣服?” 戰壽有些迷惑地望著江青,沉思了片刻,道:“回江爺的話,那位老人家口音低沉,卻有如雷鳴,語韻十分懾人,那兒人氏卻聽不出來,穿的好像是……好像是一件看不出質料的黑色長袍……” 非常令人驚異的,江青面孔上的神色鬥然轉變,瞳孔中倏而射出一股湛湛光彩,這轉變的神色與灼灼生輝的光彩互相揉合,成了一種驚喜過度的表情,這喜悅的程度已幾乎超出了江青心靈上所能負荷的極限,在尋常,甚至在眼前的每一個人,都從來沒有看見江青曾經如此地興奮與喜悅過。 長離一梟罕然瞧看江青,道:“小兄弟,你怎麼了?” 江青忽地站起,雙臂伸在空中揮舞,雀躍地大叫道:“是的,八成是他老人家……” 紅面韋陀戰千羽也十分迷糊的道:“誰?四弟,你在說那一個?” 江青忘形的一手拉著長離一梟,一手扯著紅面韋陀,三腳並作二步的向大廳外面去,邊回頭叫道:“三哥,你也來,快,快呀!” 三個人急匆匆的經過長廊、花園,不稍遲緩的奔向大門,長離一梟一面跟著江青跑,一邊笑道:“小兄弟,老夫尚沒有看見你如此激動過,你到底賣的什麼關子?” 紅面韋陀也微喘著笑罵道:“好小子,這麼跳跳蹦蹦的,敢情為兄也返老還童了……” 迅速的,三人已來到半掩的大門前,老戰貴醉眼惺忪地依在門傍,一見紅面韋陀就嘮叨著道:“老爺子,不知是那一位如此好興致,大冷天等在門外喝西北風……” 江青無瑕睬他,一斜身已自門縫裡溜了出去,長離一梟一撥大門,老人靜靜地注視著他們。 紅面韋陀略一遲疑,正待發話相詢,江青已搶上一步,雙目大睜,仔細向那老者瞧去。 於是,那老人低沉的一笑,語聲渾宏,卻包含了無限慈愛的道:“是青兒麼?” 江青全身一哆嗦,是的,這整日縈迴在夢中、在心上的慈祥語聲,他已盼切得太久了,依戀得太久了,他喜極泣叫:“爹!……” 彷彿一個幼小的稚童,看到了闊別多年的親人,是如此親熱,如此興奮的奔向那黑袍老人,整個身軀都投入他的懷內。 黑袍老人張開雙臂,緊緊地擁著江青,他所有的尊嚴都宛如在這剎那之間消逝無餘、代之而起的,是一種超乎世間一切的慈愛與親情,老人那異乎尋常的雙目,在黑暗中閃耀著欣悅的光彩,口中喃喃低語:“青兒……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他激動的緊抱著江青,又將他的面龐抬起,細細端詳,語聲顫抖的道:“寶寶,青兒,這些日子來過得可好?你瘦了,也憔悴了,我的孩子,有什麼事折磨你?告訴爹,讓爹為你想想……” 江背那雙俊朗的星目中流轉著欣喜的淚水,他的面頰在老人肩膀上摩挲著,輕輕的道: “爹,青兒沒有事,見到你老人家,什麼事都不關緊要了,爹,你老人家一定夠寂寞了,怎麼來前也不通知青兒一聲?好讓青兒去迎接你老人家,爹,青兒想煞你老人家了!……” 老人高與的呵呵笑道:“寶寶,為父的何嘗不想你?兩年之期未到,爹就忍不住思念之苦,先來尋找於你了,爹實在等不及這要命的兩年時光,青見,你你乾得,這一路上,爹多次聽到別人談論你的事情,好孩子,你成名了,呵呵,爹的兒子果然與老子一樣,都是好漢,都是英雄!” 江青低位的道:“爹,這一切,都是爹賜給孩兒的……” 老人挽著江青,又不舍的擁了他一下,笑道:“青兒,咱們爺倆只顧敘舊,倒連累你的朋友久等了……” 江青這才如夢方覺,急忙拭去眼角淚痕,扶著老人行上台階,在大紅燈籠的暈黃光芒照映下,這位黑袍老人清瘦而堅毅的面龐上,有著一片令人顫慄的浩然光輝,那雙眸子開闔之間,精芒閃閃如金蛇電火,即使天下的第一流武林高手,豪傑勇士,也不敢正眼逼視! 黑袍老人含笑注視著靜立眼前,神色怔惑的長離一梟及紅面韋陀二人,江青連忙趕上一步,興奮的道:“前輩,大哥,這位便是在下義父……” 黑袍老人微微頷首道:“老夫邪神厲勿邪,”這幾個字,宛如自九天之上掉落的金石,又似雷神擊起的驚天霹靂,有入雲裂石之威,震得連長離一梟及紅面韋陀這等武林豪雄也不禁有些頭暈目眩,駭異無倫,不錯,這正是天下一代宗師的邪神宏威啊! 長離一梟滿面虔誠,神態恭謹地緩緩下跪,有力的道:“晚輩末學,東海長離島第一代島主長離一梟衛西叩拜老前輩萬福金安。” 紅面韋陀戰千羽亦謹惶誠恐的跪倒於地,恭敬的道:“晚輩弟子紅面韋陀戰千羽叩見前輩仁伯大人。” 黑袍老人--名傾天下的邪神厲勿邪回頭瞥了江青一眼,目光中有著徵詢的意味,他是在問江青二人與他的關係。 江青站在一傍,輕聲道:“爹,衛前輩乃當今天下第一人,是青兒最為祟拜之人,衛前輩更待青兒如子弟,照護備至,戰大哥是青兒的結義大哥……” 邪神呵呵一笑,上前扶起二人,道:“只知青兒在杭川慶春門戰府,卻不知乃是青兒拜兄之家,那丫頭想青兒也想迷糊了,連話都不曾說清楚……” 江青疑感地道:“那個丫頭?” 邪神故作怒意道:“小子別問,待為父的稍停再跟你算賬。” 他回首向二人道:“衛島主……” 長離一梟慌忙道:“請前輩以晚輩視之,如此稱謂,實不敢當……” 那神稍一遲疑,豪邁的笑道:“也罷,老夫叨長幾歲,便賣個老,衛賢姪,戰賢姪,青兒在江湖上闖盪之期,幸得二位照拂協助,老夫這裡先且謝過……” 二人忙道:“不敢,江賢弟與吾等義結生死,理當如此,談不上什麼照拂……” 那神連連頷首道:“好,好。江湖之上一向險詐,青兒年幼,經驗尚差,如有二位指導於他,不啻明燈在傍,如虎添翼,要交,就是要交像你們二人一般有血性之人,有義氣之人,呵呵,青兒有幸,即乃老夫有幸也……” 二人又急道:“晚輩不敢,前輩言重了……” 這時-- 十二盞大紅燈籠忽地高高挑起,正門大開,戰府所有下人均已魚貫排列兩傍,整齊無聲的伏跪地下,祝頤正跪在門檻之外,恭聲道:“弟子祝頤叩見仁伯大人金安。” 邪神親自趨前扶起,邊笑道:“小夥子,你也是青兒的桔拜義兄吧?可是老三?” 祝頤有些受寵若驚的道:“承蒙仁伯大人垂問,江青賢弟之三哥即為弟子。” 邪神連連道好,又回身道:“戰賢姪,好排場,呵呵,老夫已多年未受到人如此禮待了,戰賢姪,叫他們起來吧!” 說著,邪神自懷中摸出一個虎皮小袋,倒在手中,卻盡是一塊塊同樣大小,同樣形狀的六角星式藍寶石,他緩緩的走向第一個下人,而當各人的眼光始才看到他將一塊寶石交到第一個下人手中時,他已自門邊最後的一個下人身前走過,每個傭僕的手中都已塞入一塊珍貴的星狀藍寶石,而邪神並未明著施展功夫,就已幾乎在同一時間,令人難以察覺地走完了兩排跪在地下的二十多名下人面前,長離一梟見多識廣,不由心中一震,暗贊道:“好一手『縮天地為一指』,這門功夫已經絕傳了八十多年了……” 紅面韋陀戰千羽此刻恭聲道:“多謝前輩仁伯大人重賜--”二十多名下人隨著戰千羽的語聲齊齊轟然謝賜,邪神和聲道:“罷了--”戰千羽又彎著腰道:“請仁伯大人入內……” “好,只是,戰賢姪,可千萬不要多禮,你們在心中敬重老夫,已經很令老夫滿足了。” 說完,邪神在戰千羽、長離一梟二人引導下行向大門之內,祝頤在後面一扯江青衣角,悄然道:“四弟,這位就是你的義父邪神老前輩嗎?” 江青頷首笑道:“不錯,三哥,有什麼不對麼?” 祝頤摸看頭道:“四弟,照算起來,邪神老人家最少也有一百二十歲上下了,怎麼看起來只有六十來歲左右?而且好似比大哥還年輕得多。” 江青一哂道:“這就是功夫了,三哥,內力之厚如能達到三花聚頂,六合開元之境時,便能以駐顏增壽,這算不上奇……” 祝頤笑道:“那麼,四弟,你練到這一步了麼?” 江青砭砭眼,道:“不敢,三哥,在四年之前下山之時,為弟已有這個道行了……” 他一拖祝頤飛身趕進,邊笑道:“咱們快進去吧,三哥,別羨我,有一天你也會達到這個境地的!” |
第94章 雲山來雁
翌日正牛。 戰府的大廳內高排酒宴,人來人往,熱鬧非凡,這是歡迎邪神的場面,不過,除了戰府之人,沒有邀請任何一個外賓。 邪神高倨首座,顏容甚歡,他頻頻和各人乾杯,一雙有如電火似的犀利眼睛,卻不時慈祥的注視著他身傍的江青。 紅面韋陀戰千羽紅光滿面,他高興極了,兩甲子以來一直雄霸天下武林,稱為武聖的邪神,竟會在他家中住留飲宴,這是何等光彩之事?又是何等榮耀之事?日後的歲月中,足夠他回味的了。 長離一梟更是欣喜無比,他緣慳一面的心中偶像終於見著了,他慕懷已久的崇敬之人到底賞識了他,這是何等興奮之事,六十年前的武林第一人與六十年後的武林第一人齊集一堂,相對歡飲,這一桌上,該是多麼威風赫赫,豪氣蓋世啊,又是多麼難得可貴啊! 大旋風白孤與祝頤坐在一起,他時而偷偷注視著邪神,心目中暗裡仰慕,昨夜他回來極晚。 知道了這個喜訊、高興得澈夜無眠,也陪著邪神談了一宵。 絕斧客陸海顯得有些拘束的坐在長離一梟下首,飛閃二雷仍然護立於傍,他們三人今早才返,也是辦理幾件私事去了,卻不料在一夜之間,空中的巨星已然降在戰府中了。 大廳的門廉後,天星麻姑錢素正在窺探,她好奇的瞧著邪神,邊回頭向依在錦榻上的裴敏道:“裴姑娘,厲老前輩可威風哪,一看人家那模樣,就知道是一位了不起的人物,嘖嘖,那雙眼睛亮得使人頭都發昏……” 裴敏咬著手帕兒,輕輕的道:“我真想看看,可是,這又不太穩重”我怕祝哥哥罵… “天星麻姑錢素一皺鼻子,臉上的麻坑一跳,道:“這有什麼不穩重嘛,要看就看,怕什麼?祝公子敢罵你,他生了幾個腦袋?惹翻了,咱們兩人合力接他一頓!” 裴敏“噗哧”一笑,道:“我不敢,錢姑娘,以後那位先生娶了你,可得當心天天挨揍了……” 錢素舐舐嘴唇,道:“我才不想出嫁呢,憑我這塊料,好的人家看不上,壞的麼?姑娘我還不肯,噯,看樣子,可難羅………” 裴敏忍住笑道:“錢蛄娘,你……你想不想?” 錢素忸怩地道:“在你面前,我也甭客氣,想,但是,光想有什麼法子?我一個姑娘家,總不能去找男人啊……” 裴敏若有所思的道:“這也是,不過……錢姑娘,你也得自己估量著,別老是磨蹬日子,女孩子大了,總是早些…………的好。” 錢素大剌剌的道:“不急,不急,姑娘我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勾,且看那個臭男人來自投羅網吧!” 這時—— 祝頤忽然掀開門廉進來,一見二人,先向錢素施了一禮,道:“錢姑娘,看見厲老前輩了麼?夠風範吧?” 錢素笑道:“這是當然,還用說麼?” 裴敏斜睨了祝頤一眼,道:“頤哥,厲老前輩來可有新鮮事?” 祝頤帶點神秘意味的道:“有,大約是與四弟有關,厲老前輩彷彿昨夜就有話要說,卻一直忍著沒有講,我看哪,待會就要說了,你們現在出去不太方便,就待在這兒,聽聽看是什麼消息,厲老前輩這次未得很突然,而且,他老人家久住白龍江畔,又如何會一下便尋到這裡,其中必有原因,你們等著聽………” 裴敏溫柔的道:“頤哥,少喝點酒……” 祝頤一笑道:“遵令,娘子啊!” 裴敏的粉臉兒霎時一片飛紅,天星麻姑錢素笑得前仰後合,祝頤則一溜煙似的來到大廳之上。 此刻,邪神正大口喝乾了杯內之酒,隨著他放下酒杯的動作,面孔上的表情也逐漸轉為嚴肅。 江青恭敬的道:“爹,有事麼?” 邪神沉穆的頷首,於是,席上所有的人都停止了談話,放下杯箸,每一雙眼晴都納罕地瞧向邪神。 邪神閉閉眼睛,低沉的道:“有個女孩子叫夏蕙,青兒,你知道麼?” 此言一出,江青全身起了一陣不可抑止的抖索,他怔了好久,痴了好久,才緩緩點頭,全桌上更是鴉雀無聲,但是,每一雙目光,都透著無限焦急,盼切的注視著邪神,自然,連門廉後的兩雙眸子在內。 慢條斯理的,邪神又喝了口酒,嚴肅的道:“青兒,這是個好孩子,你卻為何移情別戀,虧待於她?” 江青努力平靜了一下自己激盪不安的心緒,顫聲道:“爹,她,你老人家可曾見著?” 邪神點點頭,道:“不僅見著,而且,為父已攜她同來。” 桌上突然暴發出一片欣慰的歡呼聲,江青更全身顫抖,感恩的雙手蒙面,喃喃自語: “天可憐見,天可憐見……” 邪神哼了一聲,道:“為父自來鐵石心腸,但是,欸,這女孩子千辛萬苦的尋到白龍江畔,那狼狽淒慘之狀,使得為父也幾乎為之淚下,可憐她一個弱質少女,身上分文皆無,千里迢迢,吃盡艱苦,前往甘肅尋探為父,為的卻是你這畜生!” 江青神色黯然,心如刀絞,垂著頭道:“爹罵得是,青兒錯了……” 邪神臉色稍為緩和,桌上各人誰也不敢透一口大氣,甚至連長離一梟衛西,也只有聳肩苦笑的份了。 這時,邪神又道:“那天,雪正飛著,天冷得刺骨,為父也懶得出去,一個人燙了壺酒,弄了點滷菜,吩附白龍江的”毒蟒“老二自去歇息,正想賞雪享受一番,竹籬外卻踉蹌行來一位少女,那位姑娘雖然穿著單薄破舊,面容憔悴,卻是清麗無比,足當國色,地在冰天雪地中凍得直發抖,卻不敢推那竹籬之門,為父心中疑惑,便親自出去開了門迎她進旦,可憐她才一進來,便暈倒過去,為父急忙為她把脈探試,才知是饑寒過度,,邪風入侵,再加上心靈受創,貧血過度所致。她這一病,足足病了半個多月,幾死還生,為父的親自照料,衣不解帶,終於將她救了轉來,連毒蟒老二也累得半個月來寢食不安……” 紅面韋陀暗中籲了口氣,恭聲道:“敢問仁伯大人,那”毒蟒“老二,是否便是四十年前號稱”白龍王“,為甘□武林道第一把交椅的人物?” 邪神一笑道:“不錯,但老夫卻懶得記他這麼多,現在,老二正在白龍江為老夫看守那棟破茅屋,這兩年來,也多虧他侍侯,他手下那些小子們,一個個粗手大腳的,老夫有些承受不了。” 桌上各人,有知道那位“白龍王”來歷的,俱不由暗暗咋舌,料不到這位叱吒風雲的龍王,卻給邪神當起吒傭來了。 邪神又喝了口酒,道:“這娃兒在高熱中昏迷之時,在痛苦中囈語之時,卻不停地呼喚著青兒的名字,老夫覺得奇怪,待那姑娘稍微清醒後,老夫略略問了一下,不由氣得恨不能插翅未來,尋著你這不孝的東西狠狠揍一頓………江青慚愧的道:“是,青兒該打……” 邪神嘆了口氣,續道:“可□,這娃兒生的嫻淑極了,孝順極了,病尚未好,就堅持下床拜見了為父,哭訴來尋為父的原因,並願終生不嫁,代你侍候為父至終年,這種媳婦,打著燈籠都找不看,可恨你這畜生卻遺棄人家,當時氣得為父幾乎吐血,這娃兒又幫著你擔待、說項爭著說自己不是,並親自下廚整治酒菜,孝敬為父。欸,走多天來,真是累了她不少呢!好孩子,好孩子………” 江青緊咬下唇,心中對那雲山的孤雁兒,又在無形中更加深了愛意,這只雁兒,命多苦啊! 邪神又道:“她來尋找為父,身上分文不攜,這千里迢迢,都是幫看人家做點小零工,湊合著度日,身上的任何東西都賣光了,還時常挨餓受凍,忍氣吞聲,她為了誰,人家一個黃花大閨女是憑了什麼?長得美,生得俏,知再識禮,性情端莊,多少年輕兒郎夢寐以求,猶仍求之不得,人家卻為了你受盡這等折磨,更毫無怨言,你說,你還要怎樣才心滿意足? 為父越講心頭越有氣………” 江青早小為自己辯白,低低的道:“爹,孩兒知鍺了………” 邪神怒道:“僅是知錯就罷了麼,人家姑娘為你受這些罪就一筆勾消嗎?那有這麼便宜之事?為父稍停請她回來,當她之而好好揍你這不孝的東西一頓!” “打吧,爹,重重的打,青兒是該打……”江青痛苦的說。 其實,邪神心中怎捨得動自己義子的一根汗毛?江青是他的命,他的心,恨不得供在眼皮子土、怎忍得下手去打他?邪神所以如此,只不過欲使江青明白自己對他心上人之疼愛,更藉此說明他的意中人為他所受的磨難,表明夏蕙對江青情感的深度罷了。邪神之如此,用心也極盡良苦了。 這時、他看到江青如此痛苦,心頭卻倒不忍起來,於是,這位叱吒風雲的武林之聖,伸出他那只曾經使多少人見而喪膽的手掌,輕輕撫著自己愛子的頭髮,語聲轉為十分緩和的道:“青兒,你知錯了?” 江青輕細的道:“孩兒知錯。” 邪神又道:“那麼,你仍愛她?” 江背頜首,再頜首道:“爹,孩見一直就愛她。” 邪神又加重語氣道:“青兒,你不負她?娶她?” 江青毫不遲疑的道:“是的,永不負她,娶她。。” 那神驀然愉快的大笑起來,老懷欣慰的道:“好孩子,好孩子,為父早就知道你天性淳厚,不是朝秦暮楚,見異思遷之人。呵呵,老夫慶幸有一個好兒子,又有一個好媳婦………”。 忽然,長離一梟微微一笑,道:“不,前輩,有兩個好媳婦。” 邪神形色之間起了一絲鍺愕,清疽的面容上有著迷惑,但迅速的,這迷惑已被恍悟之色所代替,他沉吟著道:“是了,夏蕙那丫頭亦曾告訴老大,說過青兒那另一個密友,她把那妮子形容得十分美好,直是天上少有,地下無雙,但是,哼,那妮子果真是如此嫻□麼?何況又是雙飛後人之女!” 長離一梟緊接著道:“前輩,正因此女乃雙飛之後,才更能顯出她對江青老弟情感之堅卓深厚來,此女為了江青,所受之磨難與唾罵,痛苦與凌辱,只怕絕不比夏姑娘稍少,而且,她更曾不止一次的救過江青老弟!” 邪神那深沉的面龐忽然滿起一絲奇妙的笑意,這笑意十分溫和,像是冬日的陽光,吉祥而和煦,他頷首道:“不鍺,衛賢姪,你說得好,這些,夏丫頭都告訴過老夫了,由此看來,夏丫頭講的全是實話,難得她不存嫉妒之心,竟然為她情場之敵講話,這等氣度,實在不易,夏丫頭心地之純艮,由此可見一斑。” 邪神頓了一頓,又道:“那女娃兒叫全玲玲,是麼?” 江青面孔沒來由的一熱,道:“是的。” 邪神想了一下,道:“這娃兒也強,好,好,都不差,青兒,你可不能厚薄了任何一個,她們都會是你最難得的妻子。” 紅面韋陀戰千羽插嘴道:“仁伯大人,其實,四弟對這二位姑娘都好到了極點,恨不得分身成兩個陪著她們,四弟誰也不會稍有虧待的……” 大旋風白孤亦急忙接著道:“的確如此,二位姑娘是秋色平分,四弟是左擁右抱,大事齊人之福……” 戰千羽趕忙咳了一聲,回頭狠狠地自了人旋風一眼b責道:“老二,怎的在仁伯大人之前出言如此粗魯?真是無禮!” 邪神哈哈大笑道:“不妨,不妨,老夫就喜歡這等坦直豪邁之人,來,來,白賢姪,咱們且乾一杯!” 大旋風白孤雙手舉杯,恭謹的飲了,長離一梟亦起立敬酒,坐下後,簡單扼要的將江青如何心力交瘁的追尋夏蕙,又如何善待全玲玲,及全玲玲的孝行等述說了一遍,這位東海之霸,言語中肯,深刻有力,在他生動的描述下,大有一個名畫家畫龍點睛,十全十美的意韻。 邪神聽得連連點頭,異常感動,其實,他生在世上,活在世上,見著的,聽著的,無論是那一種事,可以說知道得太多了,可是,這些描述,用在別人身上,或者沒有如此宏大的效力,但發生在江青——邪神自己的義子身上,其意羲自然又當別論,大不相同,這,原是人類的通性,亙古以來不變的定律啊! 江青在傍,又將自己離山之後的所作所為,大致說了一遍,紅面韋陀戰千羽在一邊時加補充,未了,江青忽然望著邪神,輕輕的道:“爹,在無定飛環李琰玉彌留之際,青兒曾上前間了她一句話,她在瀕臨終結之前,那句話說得青兒十分難過……” 邪神雙目倏睜,又徐徐闔攏,深沉地道:“哦?你問她什麼話?” 江青咽了口唾沫,緩慢的道:“青兒問她,在她與爹多年來的恩怨纏連之中,是否會經真心愛過爹,真心對爹好過?” 顯然的,就連邪神如此介乎仙人之間的卓越人物,如此經過大風大浪的武林之聖,這時也不由有些激動,他努力平靜了一下自己,卻依然有些急切的道:“好兒子,問得好,這幾句話,為父也早就想問她,李琰玉怎麼說?” 江青喝了口酒,道:“她說,在她那個年紀,再談到這個愛字,不是太遲了,也太可笑了麼?” 邪神那兩道濃厲的雙眉猛然一豎,恨聲道:“李琰玉,李琰玉,如今我也老了,你也去了,你在六十年前為何不敢愛?報應,更是報應!” 繼而,他又低沉的笑道:“欸,那時,假如她不懷異心,還不算遲……” 江青輕輕的道:“爹,李琰玉說……” 邪神微微一震,道:“她還說些什麼?” 長離一梟與紅面韋陀面色沉凝,仔細諦聽,其他各人,也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邪神的一段情史,又該是多麼令人珍貴的軼聞啊! 江青雙目平視,真摯的道:“爹,她說,她確實是真心愛過你,也確曾想真心對你好,但是,那時的環境卻不允許……” 邪神狂笑一聲,屋瓦俱震,他宏厲的道:“荒唐,荒唐,在老夫一百二十多歲的今日,在昔年是黑發今已斑白的現在,在世事變遷的十丈紅塵裡,猶再去談論那已成煙雲的男女之情,真是不覺時光之悠悠、不知歲月難饒人……” 江青懇切的道:“但是,爹,假如真有情,這情會永世垂留,至死不忘的……” 邪神大笑道:“罷了,兒子,那是屬於你們年青人的,為父老了,豈能再去追憶?那只不過是徒增痛苦而已……” 長離一梟此時心中思忖道:“久聞那神孤僻冷傲,不近人情,今日一見,卻是大謬不然,這位名傾天下的武聖,卻是個難得的性情中人……” 邪神的笑聲,固然是如此高亢與激烈,但是,假如你稍加註意,便會發覺在他那威猛的笑聲裡,包含有多少難受與痛楚,他的笑聲繼續響著,卻令人心中自然的升起一股“往事不堪回首”的悲涼意味。 長離一梟向江青使了個眼色,江青連忙道:“爹,孩兒想……” 邪神止笑舉杯,大口乾了,微微閉了閉眼,他明白江青是要使他忘掉過往的這段傷心事,故意於現在說話打岔。 江青又道:“爹……孩兒想……” 邪神心情已迅速的平靜下來,微哂道:“想見夏蕙那妮子,是麼?” 江青有些見腆的低下頭,缸著臉道:“爹,青兒實在想她……” 大旋風白孤又不甘寂真的叫道:“好個丫頭片子,可實在將我們整慘了,大江南北邊乎翻了個遍,卻連影子都尋不到。” 邪神笑道:“你們可都想不到這妮子竟飛到白龍江去了?” 戰千羽點頭道:“假如知道,也不至於害四弟受了如許多的折磨,吃了那麼多的苦,如果前輩不來,更不知要尋到何時了。” 邪神舉箸扶了一塊嫩鵝送入口中,笑道:“青兒,此處南大街有家十分雅緻的”歸鴻樓“你可知道?” 江青心腔兒一陣狂跳,急切的道:“青兒可以找得著。” 邪神一拍桌子,佯怒道:“東跨院廳房裡,你還不去!” 江青虎的站起,向邪神就地一拜,又作了個羅圈揖,微一閃身,已飄出大廳,迅速的隱入花圍之內。 長離一梟向邪神一擔道:“前輩,晚輩也想去一迎夏姑娘。” 邪神人笑道:“好極,就請別做蘿蔔乾。” 長離一梟微笑站起,跟身而去,他這一走,卻急壞了大旋風白孤及祝頤,二人滿面渴切的正待站起,邪神有趣的一眨眼道:“各位別忙,現在吾等前往,未免有煞風景,目前尚不是看熱鬧的時候,再盡三杯,老夫必偕各位一同前往迎這娃兒回來……” 一直甚少說話的絕斧客陸海,這時笑道:“啟稟前輩,敝島主此時跟去,並非單純的只想迎同夏姑娘,敝島主乃是另有心意………” 邪神一搓雙手,頷首道:“老夫明白,青兒能蒙衛賢姪如此照顧,實為有幸,衛賢姪適纔踉去,定然是守護於外,以妨他人干擾,陸旗主,老夫說得可對?” 陸海驚道:“前輩真乃神人,所言果然不差……” 邪神豪邁的大笑道:“豈敢,豈敢,若非如此,怎稱邪神?” 他這詼諧之言一出,全桌各人頓時失笑,大廳裡的空氣,在這一笑中變得更溫馨,更和煦了。 |
第95章 誓盟連心
南大街。 這是杭州城南的一條街道,十分寧靜安詳,這街道的兩傍,大多都是異常幽雅的客棧旅舍所在,更是上等官宦士紳們經常落腳住宿之處,只看那豪華的建築,恢宏的氣派,就知道其內在之不凡。 遍鴻樓座落于南大街街尾,是一片深遠連雲的高樓巨廈,貿然一見、會令人以為是那一位王公大臣的府第,其實,這都是杭州地面上數一數二的高貴客棧。 在那大理石的台階上,正站著微微喘息的江青,他朝著兩傍的一雙石獅子一笑,這對石獅子正獰惡的張著大口,但是,在江青眼中,卻覺得這對石獅子是多麼和氣,多麼親善啊! “歸鴻樓”三個黑底金字的招牌,正高掛門楣,紅漆大門敞著,兩只黃銅獸環擦得雪亮,彷彿在閃著喜悅的光輝。 兩個穿得文質彬彬的棠倌極有禮貌的行了出來,親切的躬身道:“這位爺,快往裡請………” 江青氣度雍容的頷首一笑,道:“東跨院住了人麼。” 兩個堂倌滿面堆笑,其中一個恭謹的道:“非常不巧,東跨院已完全被一位老人家包下,不過,小店尚有其他精舍,保管不比東跨院的房間稍差………” 江青整整衣冠,溫和的道:“在下並非住店,乃是尋人,倘煩請二位代為引路。” 一個堂倌道:“大爺可是探訪居于東跨院精舍內之客人?” 江青又感到心頭一跳,有些擔心的道:“不鍺,她在麼?” 二人連忙點頭,互望一眼,側身讓客,江青隻手負在背後,微笑道:“怎麼?你們感到奇怪?” 一個堂倌極有分寸的道:“不敢,因為,那是一位孤身的小姐………” 江青笑笑,大步往內行去,他才走了兩步,一個淡淡的白色身影,已飄然進入大門之內:“好哇,小子,你倒走得挺快,害得老夫好追!” 江青不用回頭,已聽出是長離一梟那清朗而含蓄的口音,他轉身笑道:“前輩,你又不放心在下了,是麼?” 長離一梟搖頭道:“非也,老夫此來,只不過為了做一件事,替你擔守外門警戒之職,以免被人無端騷擾。” 江青深刻而感激的凝注了長離一梟一眼,緩緩點頭,這短暫的一眼中,已代表了他多少欲語的心意。 在這兩個堂倌的引導下,二人進入一座豪華的花廳,自花廳側傍半月形的門戶行出,便是一道縈迴綿長的曲廊傍圍以金朱欄,欄外翠竹環繞,石山水榭,佈置得十分雅緻,在皚皚的白雪映襯下,更有一番說不出的曠怡之氣。 踏著潔白平滑的雪石地面,經過一間間的房舍,江青的一顆心跳得蹦蹦有聲,他那俊俏的面孔浮著一絲紅暈,雙手也在不自覺的輕顫,這短短的時間,這即將走盡的曲廊,在他的感覺上,活像有千百里那麼遙遠,宛似永遠走不完,行不到,她,那只雲山裡的雁兒,這時,會在做什麼呢? 長離一梟的唇角,依然盪漾看都一抹古怪而深邃的微笑,悠遊自在的欣賞這豪華客棧中的景色,他一回頭,淡淡的道:“小兄弟,有初戀時的情韻,是麼?” 江青面上的紅霞更濃了,他有些窘迫的道:“前輩,你如何知道?” 長離一梟似笑非笑的瞅著江青,詼諧的道:“呵呵,老夫年雖老『上老下毛』,卻亦是過來人哩………” 這時,二人在那兩個夥計的引導之下,已來到曲廊盡頭,穿過一道斑竹花架為頂的小門,進入座小巧的庭院之中,這庭院的積雪早已打掃得十分乾淨,幾座假山,數棵松柏,點綴得氣韻飄然,幽雅出塵,彷彿一幅淡淡而有意境的潑墨山水畫。 “好地方!” 長離一梟由衷的讚美,目光注視向隱約在松柏之後的一排精舍,紅欄紗窗,簾幕深垂,小巧的白階上鋪看一張白熊皮,氣氛是如此寧靜,如此安祥,使人自內心裡升起一股溫馨的感觸。 兩個堂倌向前一指,露著兩張善意微笑的面孔,躬身退下,自然,長離一梟手中準備好約兩錠金元寶,已塞入他們手中。 江青癡迷的沉溺在這片幽雅的景色中,目光毫無表倩的注視眼前那排將會帶給他太多歡愉的精舍,這多月來的痛楚相思,竟會如此簡易的在這裡得到補償,得到慰藉,天下之事,不是也顯得太虛幻不定了麼長離一梟悄然推了他一把,低沉的道:“兄弟,你還在等什麼?” 江青努力籲了一口氣,有些激動地道:“前輩,我覺得太興奮了,這突來的歡悅與感受,我有些負荷不了,真的,我的身體彷彿裝不下……長離一梟愛憐的拍拍江青肩頭,道: “是的,小兄弟,老夫非常明白你這時的心緒,這些日子來,憂慮那妮子折磨得你夠苦了,去吧,小兄弟,快去,這時,恐怕那只雁兒比你更焦急呢?不要再令她對你失望,小兄弟,老夫在此恭侯佳音。” 江青竭力使心清平靜了一會,用力握了長離一梟的雙手一下,大步向那排精舍前行去。 腳步聲在冷濕的地面上踏過,有一種輕沉的聲音,風拂著松柏,帶起優美的天籟之樂,但是,這些都隨著逐漸的接近目地而更令江青面紅氣喘,心腔跳躍,他奇怪自己,多少大風大浪的場面,出生入死的驚險,都未能令他這般失常過,為何,為何卻獨對這說起來原該高興而纏綿的重逢會如此緊張不安呢? 是的,江青知道,那便是“愛”,是這深刻的愛所使然啊。 於是——他走近了,踏上都軟綿綿的白熊皮,鼻中更宛如嗅到一縷淡淡的,飄渺的幽香,這種氣息,令他自心底感到一陣溫暖,一陣渴切的依戀。 他舉手輕輕的敲門,但是,那桃花心木所製成的門卻無聲的開了,裡面前沒有下閂,江青悄然推開,側身進入,隨著他目光的瀏覽,看出這是一間佈置樸實脫俗的小廳,一個精緻的玉爐,檀香裊繞,置放在一張黑漆小幾上,但是,廳內卻靜悄悄的沒有人影,靜得出奇。 江青微微猶豫了一下,舉步行向右側的房門,他輕悄的掀起珠廉,卻在剎那間痴在當地,雙目凝凍似的不眨不瞬,呼吸急促,嘴角在微微抽搐,掀著廉幕的手也在不可察覺的顫抖,眼前…… 錦榻上羅帳半垂,一個窈窕的身軀面孔向外的側臥看,那微蹙的柳眉兒,挺秀的鼻樑,紅嫩而潤濕的小嘴,縱然那雙美麗的大眼睛緊閉著,也可自那彎長的睫毛上看出那雙眼睛在平素是如何動人,只是,這張面龐任是恁般美豔,卻無可言喻的滲合著淒然,流露出一股無形的、令人愛憐的動人情韻。 看得出憔悴了,她是夏蕙,三生三世也遺忘不了的雲山孤雁啊! 長久的,江青不敢移動一下他的腳步,他怕驚醒了她,更怕破壞了眼前這迷人的氳氤。 終於江青謹慎的放下珠廉,輕得不可再輕的行到榻前,緩緩地,他半跪在榻邊,雙眸凝注著夏蕙那沉睡中的面龐,他是看得如此貪婪,如此深刻,宛如要將他這多日來的痛苦思念,都在這靜靜的凝視中得到補償,將這張姣好的容顏,更清晰的烙印在心版之上。夏蕙那輊勻的呼吸中,有一股淡雅的芬芳,有一股溫暖的氣息,她的髮絲,有一綹繞在眼傍,似雲霧,似紗緯,自側方看去,更增加了她的嫵媚與動人。 空氣中是如此沉靜,沒有一丁點聲響,房間裡像似飄遊著一片濛濛的輕霧,這情景美極了,宛如只是他們個人的世界……… 江青靜靜的看著,痴痴的看著,慢慢的,他輕柔的俯下身去,微顫的嘴唇印在夏蕙紅嫩的小嘴上。 那兩片小小的槓後是這麼柔軟,這麼滑拭,但是,卻又是這麼冰冷,冷得令人心酸。 夏蕙的身軀一陣顫抖,她驚悸的醒了過來,兩只水盈盈的大眼恐怖地睜開,急惶的向錦榻裏邊縮去。 江青微垂看眼養,低沉的道:“蕙,是我。”於是——好像一聲巨雷殛在夏蕙頭頂,她在剎那間呆住了,眼睛痴痴的看著江青,小巧的鼻翹兒微微噙合著,嘴唇不可抑止的抖動,兩行晶瑩的淚珠奪眶而出,順著面頰滴落,滴落在織錦的被面上。 江青咽了口唾液,艱辛的道:“苦了你,蕙。” 夏蕙像是如夢初醒,痛苦的搖搖頭,淚如泉湧,但是,她卻強忍著不出聲,兩肩不停的聳動。 江青望看她,半晌,道:“為何不說話?蕙,還在恨我麼?” 夏蕙又搖搖頭,哭得更厲害,江青咬了咬下唇,道:“我尋了你很久,動員了我所有的力量,但是,我失望了,你做得太狠,也太絕了,你不該如此折磨我;在風雪中,我獨自徘徊曠野呼喚著你;在寒夜中,我對著孤燈望看自己的影子喃喃叫你,一再的失望令我心碎如絞,我不知你的去向,不明你的生死,但我不相信你會在空氣中消失,我更不相信你會忍心舍我而去。或者,我太傻了,也太痴了,或者,你在這數月中已不愛我,或者,在這些日子裡你痛恨我,我都不怪你,因為我承受一切的錯誤,我怪我自己不好,也怪我無法使你深刻愛我;我是這麼無能,我竟不知你的心意,我尚不明白我是這般懵懂,會絲毫看不出我深愛的人竟忍心棄我而去……” 像火山的突發,夏蕙哀號著撲向江青懷內,她柔滑的雙臂緊緊地抱著自己心愛的人,瘋狂的搖頭道:“不,哥,不,求你饒恕我……哥,我沒有一點變心,我比以前更愛你…… 哥,我早知我失去你不能再活下去,但我卻做了這件傻事。哥,都是我不對……我嫉妒,哥,我嫉妒全玲玲………但只是這一點而已,我愛你,哥,你饒恕我………相信我,我永遠不能再離開你……這些日子來,我好苦……” 她的淚水浸濕了江青的衣襟,纖弱的身軀在痙攣著,江青緊摟著這柔軟的胴體,低沉的道:“你知道我的痛苦麼?你明白我沒有你將如何生活麼?你曉得你在我的生命中佔有多重要的地位麼?二夏蕙痛楚的點頭,啜泣著道:“我知道……哥,我全明白…” 江甘托起她的下頷,緩緩的道:“但是,你卻舍我而去………” 夏蕙泣血似的將臉龐埋在江青懷中,抽噎著道:“哥,你殺死我吧,我錯了,你殺我吧,就是死,也要死在你的懷裡,死在你的身邊………” 江青驀然將她抱起,猛烈的吻著地,深深的,沒有休止的,夏蕙以更熱切的擁抱報還,邊哭著道:“我一切隨你,哥,我隨你怎麼報復我……但是,我錯,今生也只錯這一次,我再也不能離你一步………” 江青的雙眸充滿了淚,他語聲哽咽的道:“你太狠,蕙,你太狠了……” 夏蕙難過極了,她瘋狂的抓起江青右手,猛力摑向自己面頰,待至江青驚覺縮手時,已有一半力量摑在那柔嫩的臉上。 江青痛惜如絞的吻若那五條鮮明的指印,舐若那鹽濕的淚水,雙臂用力摟抱著夏蕙,幾乎欲將兩體並而為一。 夏黨流著淚,喘息著道:“哥,你為什麼不打找?為什麼不罵我?你打我,罵我,會使我心中好受一點,你這樣對我,我受不了………” 江青的淚,已與夏蕙的淚水混成一片,早已分不出誰是誰的了,他密密的親著她的髮絲、肩梢、鼻尖、嘴後,淒迷的道:“蕙……別這樣……我怎捨得?你叫我怎捨得啊!” 夏蕙也吻著江青的黑發、眉梢、鼻尖、嘴唇,抽搐著道:“這些日子來,我常做惡夢,夢見你吻我,抱我,但忽然之間,你又厭惡的棄我而去,去抱吻另外一個少女……” 江青心頭一陣顫慄,他呻吟一聲,痛苦的問著自己:“天啊……我竟是這投卑陋?” 夏蕙驚恐的抱著他,畏怯的道:“哥……請你原諒我,恕宥我……我知道我心眼太窄,但是,我愛你,我怕失去你啊……” 江青深刻而慚疚的凝望著懷中人,喃喃的道:“蕙……我也怕失去你,應原諒的,應饒恕的,不是你,是我,我對不起你,我太齷齪,太無恥……” 夏蕙那雙美麗的眼睛,在迷濛的淚水中顯得更美了,她搖著頭,悲切而斷續的道: “不,哥:在我心中,你永遠是完美無缺的……不能怪你……真的不能怪你………哥,讓我嘗試去容納另外那個人,但是……哥啊,你不能拋舍我,不能離開我,否則,我只有死了………” 江青用嘴唇堵住夏蕙的語尾,盡情的吮吸著她的舌尖,良久,他低沉的道:“蕙,假如你有了什麼不幸,那麼,世上的人將會發現另外一具屍體。蕙,如果我們生而不能共衾,就讓我們死後躺在一個槨中!” 夏蕙深情的注視著自己心中這刻骨不能稍忘的人,她異常明白,江青的話決不是虛言,他做得出的,他一定會做得出。 “蕙,現在,你還恨我麼?” 江青悄細的問著。 夏蕙惶恐而真摯的搖頭,道:“我從來就沒有恨過你,哥,我真的沒有恨過你,我離開那天,還沒有走以前我後悔,走後,我更後悔了,但是,我沒有臉回來,我想你想得發□,想得發瘋我……我曾經想到死,但是,我永不能忘記你告訴我的那邊句話,你說…假如我做出任何令你哀痛的事,你會摧殘自己向我報復,假如我死,我的靈魂也會看見你的血痕而不能安息;哥,我怕你會摧殘自己,我怕見你的血,我更怕死後就永遠見不到你了……江青深沉的嘆息著,夏蕙又淚痕斑斑的道:“我身上沒有帶錢,只有沿途幫人家做點繡花女紅的工作維持生活,我不怕受氣,不怕別人欺侮我,因為,我心中有你,你說,我可以做你的妻,我心中想著我是江青的妻,我就驕傲了,我就滿足了,雖然痛苦,但我可以回憶著以前甜蜜的日子來緩和眼前的淒楚……” 江青再次忍不住熱淚盈眶,他低下頭去輕輕拭抹,夏蕙急忙湊上嘴唇,怯怯的,溫柔的為他吻乾了,幽幽道:“哥,你別哭,我……我……” 江青強顏苦笑,道:“蕙,你太好了,我真是配不上你………” 夏蕙全身一項,驚恐的道:“哥,別這樣,哥,我只怕你不要我………” 江青驀然站起,沉聲道:“蕙,你我相愛以來,可曾聽我起過誓?” 夏蕙有些迷惑的搖頭,江青以手指心,仰首向天,低沉、緩慢,而有力的道:“蒼天在上,冥冥中你聽得見江青的誓言,假如江青不娶夏蕙為妻”假如江青有一天不愛夏蕙,你可以電光刺瞎江青的眼,以霹靂去開江青的腦,在冥冥中的神,你聽見江青的著言了……“夏蕙全身急劇的顫抖著,面色煞白,她抖索不穩的站起,赤腳走向江青,一聲不響的跪在江青身前,緩緩的,又歪倒在地上。江青俯身將她抱起,放在榻上、緊緊地擁著她,緊緊地吻著她,這是心的擁抱,心的吻合啊……良久……夏蕙!閉眼睛,若半透明的象牙骨般的纖指,輕輕撥弄著江青的嘴唇,幽幽的,令人刻骨銘心的道:“哥………我愛你……我若再離你……上天就要我死……哥,你原諒我了!” 江青沉穆的頷首,道:“我永遠不怪你。” 夏蕙又啜泣著抱緊江青,道:“哥……你那誓言……我不會不相信你……你不用那樣啊……” 江青深沉的道:“蕙,除了我的心能剜出來,我再沒有什麼法子能證明我愛你之深………” |
第96章 柔情蜜意
夏蕙兩只纖細的手,緊緊地抓著江青的肩頭,江青的每一句話,卻似巨大的動盪,震憾著她的心弦,這震憾之強烈是無與倫比的,至少,它證明了一點,夏蕙自心底熱愛的人,並沒有變心移戀,那怕是一點點也沒有。 江青又將夏蕙摟入懷中,輕輕拍著她,就像一個慈祥的母親在愛撫著自己的兒女,是如此輕柔、溫切,卻又如此憐惜、甜馨。 於是…… 夏蕙又仰起那張美麗的臉龐,主動尋找著江青的嘴唇,深深的吸吮,溫柔的挑弄,這滋味,誘人極了,香極了。 江青如夢囈似的呢喃:“蕙……唔……我愛………” 夏蕙忽然離開了江青懷抱,獨自向裡移了一下,兩只眸子也在剎那間變為深沈出邃,她凝注著江青,平靜得異乎尋常的道:“哥,告訴我,你仍不能去忘懷全玲玲麼?” 江青微微一怔,閉眼沉思了一會,低聲道:“蕙,你的意思是……?” 夏蕙搖頭道:“哥,讓我想一想。” 江青又待開口,夏蕙卻用手指摀在他嘴唇上,輕輕垂下頭,彷彿在思慮著一件極為嚴重的事,自側面看去,可以瞧出她的眉兒正微蹙著,神色十分凝重,她不開口,江青也沒有講話,室中的氣氛,宛如在瞬息間又轉為翳悶。 良久。 夏蕙又抬起頭來,語聲出奇冷靜的道:“哥,我想問你幾個問題,也請你自內心裡答覆我,不要有絲毫隱瞞,就像你答覆自己的良心一樣,好麼?” 江青苦笑了一下,道:“你問吧,隨便問,在你面前,我用不著隱諱什麼,不過,別問一些令你自己也感到傷心的事。” 夏蕙頓時又軟了下末,但是,她卻十分畏怯地鼓足勇氣凝注著江青,語聲有些微顫的道:“哥,你是否愛著全玲玲?真心的愛?我是說,除了我之外?” 江青面孔上的肌肉驀地一跳,他咬著牙道:“這個問題……是的,但我愛她的情感,是與你相等的,決不會超出你之上,我往日曾答應過你這句話,現在仍然如此,蕙,我慚愧極了,一個人的感情與愛,在男女相悅的關係上說,是不可以分割或舍讓的,可是……全玲玲實在對我太好,為了我,她幾乎犧牲了一切,她那愛,令我無法推拒,不忍推拒,蕙,在很多時候,環境與現實會逼使一個人走上一條他以前所不願走的路,不論這路是那一種性質的……” 夏蕙很平靜的點頭,又道:“哥,一絲一毫也不遺漏的告訴我,她對你可好?” 江青日不轉瞬的瞧著夏蕙,半晌,他開始將自會澤城的初見起,一直說到全玲玲喪父扶柩回到雙飛島廬墓為止,中間的經過點滴不遺的完全述出,江青的語聲低沉而帶著些許沙啞,但是,內中卻包含了無盡的真摯懷便憶。 夏蕙的雙目中又蘊滿了盈盈的淚水,她強忍著,幽幽的道:“全玲玲太好了……太好了……與她一比,我卻是這般自私,這般狹窄,她陪著你共生死,同患難,為你丟棄一切,處處都為了你著想,而我……我卻在那個時候因忌恨而離你遠去……啊,我多該死……我多該死啊……” 江青拉住夏蕙冰涼的柔荑,低沉的道:“蕙,我早已說過不怪你了,你怎麼還難過呢?” 夏蕙抽噎著道:“我一想起來就覺得自已真笨,怎麼糊塗到那種地步,若是萬一找不著義父,我死在那裡都不知道,我死了沒有關係,卻害了你……哥……我真笨啊……” 江青再次為她抹去淚痕,輕柔的道:“蕙,我的妻,你還有話沒有問完嗎?” 夏蕙又依到江青懷中,悄然道:。“江……郎……你說,全玲玲曾……曾為你洗滌身上穢物?在你受了毒傷之後?你……你們是否……足否………” 江青斷然道:“沒有任何其他行為,僅是如此而已。” 夏蕙的面孔紅得像一朵桃花,她羞澀的道:“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哥,我是說…… 你們……你們都脫了衣服?” 江青十分尷尬的呆了一下,吶吶的道:“嗯……是的……” “一個女孩子,以她貞潔無瑕的身體赤裸地呈在一個男人面前,哥,你說,她除了決心早已相許,還會有什麼原因?除了她已深愛著這個男人,還會有什麼力量促使地如此大膽?”夏蕙緩緩的說。 江青急忙道:“我那時是受了毒傷,滿身污穢,她完全是為了替我洗滌身上這些殘毒……” 夏蕙忽然抿著層兒一笑,有一股說不出的味道:“哥,我也是女人,我知道,你用不著解釋的,全玲玲當時已愛你深切了,否則,她原可差遣下人使女代勞的……” 她輕輕嘆了口氣,續走:“經過這些日子的痛苦,我體悟了很多事,也看明暸很多事。 哥,一個人的情感,是不能勉強的,更不能過份壓制,假使我堅決。強迫你不和全玲玲好,你為了怕我做出傻事,一定會痛苦的答應我,但是,我卻無法逼使你心中忘記她,更無法逼使全玲玲離開你………” 江青十分難受的道:“蕙,你……” 夏蕙一擺手,面龐上洋溢出一片前所未見的湛然光彩,鎮靜的道:“假如這樣,你或者強作歡笑,暗自卻終日悲鬱,使你痛苦,就是我的罪過,就證明我對你的愛不夠透澈,也許全玲玲更可能做出令你遺恨終生的事,那麼我的罪就更大了,我也會永生受到良心的遣責,永生不得安寧,也即是等於我一手破壞了三俚人一輩子的幸福;我已想透了這一點,義父也約略告訴了我這些道理,全玲玲對我摯愛的人如此,我只孩感激,而不應該再恨她,再嫉她,以前,我只知道她在雙飛島對你好,卻不想在這些日子她又幾乎為了你失去一切,我與她比,只有愧疚,只有難過,我那一點及得上她?在愛的深度上,我相信我變得不比她淺,但是,在愛的犧牲上,我卻比她獻出的大少了,太少了……” 江青這時十分惶惑,又異常感動的搓著手,是的,他原本不敢奢望夏蕙能諒解他這些,在情場上一旦發生了任何的多邊關係,便不易被相愛的雙方所諒解,但是,在這許多痛苦折磨的日子佇,卻使夏蕙悟透了很多道理,更使江青驚喜地發現自己那冤家已主動為他解開了這個結,而這個結原又是幾乎解不開的啊世上萬物,生息遊止,福禍悲喜,臨去不定,這兩點的極端,本來就只是隔著一條細窄的邊緣,來得容易,去得又容易,但這兩面的感受,卻令人興起多少深刻而迥異的感觸啊! 江青極難在此時插進嘴去,他在目前,實在不好講話,談到這個問題上,你又叫他講什麼好呢? 夏蕙一直注視著江青,她稍微停息了一下,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的,緩慢;卻清晰有力地道:“哥,要娶全玲玲,就像你要娶我一樣,要不,我知道,我們中間一定有一個會因痛苦而死去的。” 江青靜靜的不動,忽然,他瘋狂的抱緊了夏蕙,如雨點似的吻著她,吻中,淚珠滴灑。 “蕙,你太好……大好了……我……我實在說不由什麼……我實在說不出……” 夏蕙任由江青吻著,也更以相同,甚至還要熱烈的擁吻還報,在唇縫中,在喘息裡,她顫抖的低語:“哥……現在,你是我的了,你的人,你的心,完全是我的……” 江青激動的將夏蕙的臉兒貼在自己頰上,輕輕的道:“謝謝你,蕙,謝謝你,你是善良的人,一直是善良的……” 夏蕙半睜著眼,喃喃的道:“哥,我更一直愛你,一直沒有變的愛你,目前,我們彼此間更沒有阻隔,沒有間隙,我高興我使你快樂,使玲姐姐快樂,我更高興我有勇氣掃除我心中的陰影,扯去那一直不敢扯掉,卻緊緊地隔在我們中間的紗縵……” 江青低柔的說道:“蕙,我們一向愛得真摯……” 夏蕙點頭,道:“但是,為了全姐姐,卻使我對你感到傷心,使我覺得你在我們中間掛起了一後紗縵,現在,玲姐姐又在冥冥不覺中使我更加愛你,並且使我扯掉了它……” 江青輕巧的在夏蕙唇上點了一下,欣悅的道:“好妻子,將來讓我們找個好地方,一輩子也不分離。” 夏蕙揉了揉自己那雙略顯紅腫的眼睛,撇著嘴道:“看你那副得意的樣子我就有氣,害人家哭了那麼久,以後,我要和玲姐姐聯合起來,好好對付你…” 江青笑了,輕悄的道:“這也沒有什麼大不了,了不起罰罰跪,頂頂雞毛撣……” 夏蕙纖細的手指在江青額上微微一戮,抿著唇道:“厚臉皮,虧你還說得出口,哼,算來算去,卻便宜了你一個,真是的,上天叫我那麼傻,如此死心塌地的愛著你,又再叫玲□姐這麼傻,也一樣死心眼的愛著你,想想也真叫人恨……” 江青順勢提著夏蕙的玉指,笑道:“恨我同時得到兩位美人的垂青,是麼?” 夏蕙“嚶”了一聲,低聲道:“碎嘴…………” 江青灑脫的一笑道:“不過,這卻得來不易哩,我受了多少難,吃了多少苦,幾乎連這條老命也賠上,算算也不太便宜吧”夏蕙不依的倒進江背懷裡,兩只粉拳輕輕□著江青肩頭,故意恨恨的道:“厚皮………厚皮……”忽然——“碰”的一聲,外面的門不知被誰推開了,一個蒼勁而深沉的嗓音笑著道:“好了,好了,兩小口子親熱也親熱夠了,我做老子的一直待在外面喝西北風也不是味道啊……” 苞著就是長離一梟的語音笑道:“連晚輩這等耐心也忍不住了,呵呵,小兄弟,快點偕夏姑娘出來拜見厲前輩,連他老人家也跟著為你把了一下午風………” 繼而又是一個破鑼嗓子吼道:“老四,快和三丫頭出來,為兄我要好好地打她一頓屁股,這妮子害得我們受罪不輕………” 江青向夏蕙微微一笑,這才注意到紗窗之前光線晦黯,已是到了該掌燈的黃昏時分了。 夏蕙羞怯地站起,對著臺上銅鏡輕撫雲鬢,又整了整衣裳,悄然道:“哥,我們出去?” 江青頷首一灑,輕挽夏蕙推門而出——那間雅緻的廳房中,已是燈火齊明,坐了滿屋子人,邪神含笑注視著二人,長離一梟欣悅的坐在一傍,紅面韋陀戰千羽慈祥可親地來攙扶夏蕙,大旋風白孤卻一手拉著祝頤,一面向二人擠眉弄眼。 夏蕙在戰千羽的攙扶,一一拜見了室中各人,又輕輕向戰千羽襝衽道:“大哥……都是我不好,請大哥和諸位叔叔們原諒……” 戰千羽呵呵笑道:“罷了,你能回來,我們高興還來不及,怎會加怪於你于夏姑娘,假如萬一你出了什麼差錯,不但四弟承受不起,我們也再沒有愉快的日子過了,夏姑娘,以後可萬萬再不能如此……”“夏蕙愧疚的點頭,江青卻又將挺立門外的絕斧客陸海及飛閃二雷請進,與夏蕙見了,絕斧客陸海豪邁的笑道:“夏姑娘,真是萬幸之至,你總算回來了,呵呵,江大俠在這些日子裡,幾乎為你失掉了魂魄…” 夏蕙那姣好的臉蛋兒又是一紅,羞溜的垂下顫項,低低的道:“夏蕙不好,有勞陸旗主奔忙……” 絕斧客雙手亂擺,忙道:“不敢,不敢,姑娘能回來,本旗主已感到莫大欣愉……” 鎊人又客套了一番,紅面韋陀戰千羽回頭向邪神道:“仁伯大人,這裡的廂房也可以退了,請仁伯大人移玉舍下盤桓一段日子,未知仁伯大人意下如何?” 邪神笑道:“當然……” 他又同江青道:“青兒,你陪著蕙兒,咱們這就走……” 遍鴻樓豪華的大門外,早已備有坐騎相候,由邪神前導,出門上馬,一行人興高彩烈的轉回慶春門後街戰府而去。 包鼓三響。 傍晚的接風宴,一直吃到二鼓才算告終,場面自是熱烈無比,每個人的心頭都是如此愉快,情緒是這般興奮,誰說不是呢?那只雲山的雁兒終於回來了,終於回到那大家都敬愛的人身邊,更使這多月來為她而瀰漫的愁雲一掃而空。 現在,人們都去歇息了,都去尋夢了,在裴敏的繡房裡,卻坐著神緒欣愉的江青、祝頤與正在低聲談笑的雲山孤雁夏蕙及那天星麻姑。 依在夏黨身傍的裴敏,這時悄細的道:“蕙姐,你就不知道呀,江哥哥為了你愁得茶飯不思,神魂難安的,除了戰大哥及長離一梟衛前輩,誰也不敢和他多說什麼,那模樣去是可憐兮兮的……” 夏蕙嫵媚的一笑,撇撇聲,道:“哼,他害得我也夠糝了,饑寒受苦,忍氣吞聲,什麼罪也挨過了,幸虧我記得他平常向我提過義父的居處,要不呀,還不知死在那兒呢……” 裴敏忽然低笑道:“蕙姐………” 夏蕙瞧看她,迷惑的道:“幹嗎?有什麼不對麼?” 裴敏忍住笑,道:“蕙姐,你可是存心要邪神厲老前輩來好好教訓江哥哥一頓?” 夏蕙也有趣的笑了,道:“這倒不是,不過,我當時實在又氣又恨、真想一輩子不見他,永遠去侍候義父算了,可是……可是”裴敏輕輕的接道:“可是又拋不下,忘不了,是不?” 夏蕙嬌羞的紅著臉,卻毫不隱諱的點點頭。 天星麻姑錢素在一傍拍手笑道:“哈,這才是兩情相悅呀,假如忘得去,拋得下,又不成為情感了。夏姑娘,我看呀,就快些訂日子吧,別把公子急壞了……” 夏蕙脈脈的望了一眼正在與祝頤談笑的心上人兒,低低的道:“不,現在還不行…………” 天星麻姑詫異的道:“怎麼不行?適纔在席上,厲老爺子不是說過要擇定一個好日子為你們成親嗎?難道又有什麼節外之枝麼?” 夏蕙欲語還休,遲疑半晌,始吶吶的道:“我……我已與青哥講好了,要等三年之後,一起……” 天星麻姑怪叫道:“什麼,還要再等三年?幹嗎要等三年?” 裴敏亦出乎意外的怔了一怔,卻又在剎那間恍然大悟,她欽服而真摯的握住夏蕙的雙手,深刻的道:“蕙姐,是不是等全姑娘?” 夏蕙紅著臉點點頭,裴敏籲了口氣,道:“蕙姐,我真佩服你,你太偉大了,胸襟太寬了,你愛江哥哥如此之深,卻能退讓一步,把江哥哥對你的感情分出一部份給全姑娘……” 夏蕙輕輕感嘆了一聲,道:“不,我算什麼偉大?更說不上寬懷,拿我與全姑娘比,她的對人容事,所作所為,都比我強得多,我這算什麼呢,及不上她那堅貞的情操與高潔的風範於萬一,而且,她為青哥犧牲得太多,我卻獻出得太少了……” 裴敏知道全玲玲與江青之間所發生的任何事情經過,她嘆息一聲,沒有講話,神情變得有些嚴肅。 天星麻姑雖他大半知道,卻為夏蕙不平的道:“這怎麼可以嘛?夏姑娘不是太吃虧了? 哼,男人哪,就是沒有幾個好心眼的,得隴望蜀,好高騖遠………” 江青忽然朗朗一笑,道:、。 “錢姑娘,你這利嘴就饒了在下一遭可好?任何事情、在下都會向你解釋的,先別生氣,行麼?” 錢素咧開嘴巴一笑道:“哈,公子一定做了虧心事了,嘻嘻,今日也向小婢求起饒來了?也罷,待小婢一觀全姑娘之後再做定奪!” 江青奇道:“定奪什麼?” 錢素哼了一聲,道:“看看小婢是否為夏姑娘作後盾,向公子你搗蛋!” 江青與祝頤大笑起來,祝頤道:“錢姑娘,你倒真利害,竟幫著夏姑娘與四弟作對起來了,只是,恐怕你雖有心,夏姑娘卻難舍呢…” 錢素呆了一呆,回頭瞧瞧臉蛋上正漾溢著甜蜜微笑的夏蕙,無可奈何的舐舐嘴唇,道: “欸,既是兩廂情願,我也不做那惡人,其實哪,在雙飛島那遭瞧過了全姑娘,可也真美著呢,像小蔥似的白淨………” 走時裴敏“噗哧”笑了出來,道:“錢姑娘,你真會見風轉舵啊……” 錢素伸伸舌頭,道:“這也不是,我只是免得駝子摔跟鬥——兩邊不夠頭,要是雙方都討不了好,我可慘了哪!” 夏蕙又想起在傍晚的席上,邪神笑瞇瞇的講話:“老夫看,青兒與蕙丫頭就選個日子成了親吧,呵呵,老夫早就想抱孫子了,活到如今這把年紀,還沒抱過自已的親孫子哩……” 想到這裡,夏蕙只覺得臉上一熱,倫偷睨了江青一眼,恰巧碰上江青也向她這邊瞧來,夏蕙朝江青淺淺一笑,含羞的別過頭去。 江青柔和的道:“蕙,你在想什麼?” 夏蕙輕輕搖頭,道:“沒想什麼呀!” 祝頤一拍手,笑道:“想煞,想煞,就是坐在眼前,偎在身邊,依舊想得心疼,還是愛得難舍啊,對麼?” 夏蕙啐了一聲,將臉兒藏在裴敏懷中,不依的道:“敏妹妹,你看,你那位竟敢當著你的面前這般調侃人家,妹妹,還不為姐姐出氣?” 裴敏緊摟著夏蕙,瞪著杏眼道:“餵,你膽子倒不小嘛,真敢這麼碎聲嚼舌的?” 江青笑著擺擺手,道:“好了,好了,現在咱們談正經的,我與蕙妹妹的婚期,訂在三年之後,什麼原因,也用不著再講了,相信大家都明白,這件事,我已在散席後稟明暸義父老人家,他也同意了,這還是蕙妹妹要我向義父請求的……” 他頓了一頓,又道:“在半月之內,我計劃赴滇境一行,這件事,是我的一個心願主要是回去拜謁恩師,順便也看看昔日生長的老家………” 天星麻姑忽然氣不過的道。:“公子,小婢反對,你那老鬼師父害得你慘透了,還看他幹什麼?假如是我,不找他麻煩已算對得起他了!” 江青聞言之下,依舊毫不以為忤的道:“錢姑娘,別這樣說,有道一日為師,終生若父,雖然在下不會這麼古板,但是八個響頭的拜師禮叩了,總不能一臉不認,流水尋源。樹高有根,一個人再怎麼樣也不能忘本的,是麼?” 錢素眨了一會睛睛,終於沉默著不講話了,照她的脾氣,不講話就是沒有意見了,服了。 這時,祝頤卻道:“那麼,四弟準備和那些人到滇境去呢?” 江青笑道:“義父他老人家要和在下一起去,長離一梟衛老前輩也決定去,還有大哥,二哥……自然,要帶著蕙丫頭。” 夏蕙哼了一聲,氣道:“哼,你越來越欺悔人家,蕙丫頭是你叫得的麼?…” 江青急忙作個揖,祝頤已慌著道:“四弟,我呢?我也要去呀,難道叫我一個人在這裡守房子不成?” 江青笑嘻嘻的道:“不,兩個人守房子,三哥與裴姑娘。” 祝頤叫道:“這成什麼話?不行,我一定要去,留敏妹妹在這裡也一樣……” 裴敏氣得嘟起小嘴道:“好呀,你倒推得一乾二淨,留我一個人在這裡,你真大方,自己走了,留我一個人在這裡……” 江青忙道:“不,就算三哥也去,還有錢……。” 天星麻姑立時怪叫道:“公子,你別作夢,小婢是一定要去的,別朝小婢身上計算,我看呀,乾脆一起去得了。” 江青笑著搖搖頭,卻正色道:“三哥,你與裴姑娘一定不能離開,府內須人留住不說,,關于哥及裴姑娘的婚事,只怕也快到日子了。” 祝頤一怔,隨即道:“這話怎說?” 江青道:“記得在三月之前,愚弟救治了裴姑娘令尊之後,他已親允婚事……” 祝頤頷首道:“這個我已知道,你回來時已經說了。” 江青又道:“當時,裴教主並言回壇整頓安撫一番後,即時前來杭州,言下大有親自主持裴姑娘婚禮之意,這個機會是十分難得的。三哥,這幾個月裴教主皆未蒞臨,可見他一定為了教中諸事而忙著,但依愚弟推斷,裴教主前來之期不會太久了,假如他來之時,卻見不著一個人,而我們此去滇境,少則兩月,多達數年,你們萬一錯過了朝不上面,豈不是自白遭到耽擱?更恐裴教主心中不快。” 祝頤若有所思,沉吟起來,裴敏也覺得不錯,抿著嘴唇沒有出聲,半晌,祝頤道:“假如在你們走後,裴老伯來了,愚兄該怎麼辦呢?這場面卻有些窘啊!” 江青笑道:“醜媳婦終必要見公婆面,三哥,你就鼓起膽子見一見吧,多說好聽的,多順從一點,包管沒事,自然,裴姑娘更得在傍邊多多出力。” 裴敏紅著臉道:“只怕爹爹一巴掌打過來哩……” 江青莞爾道:“一定不會,事到如今,裴老伯也生不起氣了,只怕他疼你還來不及呢,到底是自己的親骨肉,掌中珠啊!” 祝頤又想了一會,慢吞吞的道:“也罷,那就只有去下成了,不過,四弟,你們可得早些回來,以免為兄一個人籌劃不來。” 江青頷首道:“放心,長離島派駐中原各地之手下眼線眾多,只要裴教主一到,就會有人飛騎通報吾等,那時,愚弟即刻放下一切事情,快馬加鞭趕回,與三哥共籌婚禮。” 裴敏早紅著面孔拉著夏蕙坐到床上,裝做聽不見,天星麻姑卻一個勁的咧著嘴笑,江青與祝頤起身,向室中佳人道了晚安,相偕離去。 於是,夜深沉,步履聲輕悄的遠了,有霧,薄薄的彌布在四周,像個夢,但是,卻朦朧得出奇地美。 |
第97章 蹄揚舊土
日子過得快,尤其是滲雜著甜蜜的日子,當它來臨時輕輕悄悄,逝去時也是輕輕悄悄的。 自夏蕙回來,到現在已有十天了。 在這十天裡邪神由他的義子江青伴著,帶著夏蕙等人,以紅面韋陀戰千羽為識途老馬,遊遍了杭州的名勝古蹟,繁囂的街市,幽美的西湖,都留給了老人一個新鮮而深刻的印象。 一切臨行前的事宜都已準備妥當,再有幾天,就是啟行的時候了。 江青的婚事,決定在三年之後與雙飛仙子全玲玲一起舉行,這三年的時光,說來很短。 但是,也算是悠長的了,不過,大家都等得及,也有耐心等,本來這就是一件足以令人殷切希望中的事啊。 祝頤與裴敏不同行,他們在等候著靈蛇教教主——裴敏的父親君山獨叟裴炎,因為他說過,要親來杭州主持女兒親事的。 這天,天氣十分晴朗。有陽光,雖然仍止不了雪後的寒氣,卻也暖洋洋的,使人打心眼裡有一種舒泰的感覺。 江青正在前園聲逗著小娟兒玩,爺倆個有說有笑,小娟兒嘰喳不停的說著話,活像一只逗人喜愛的小百靈鳥兒。 忽然,門房的老戰貴在大門口和人講了幾句話,又急匆匆的向里行來,一見江青,便扯高了嗓子道:“江爺,連將軍府遣人呈上拜帖,並且連家公子已親自在門外侯見。” 江青微微一怔,道:“連公子親自來了?” 他又奇怪的自語道:“咦,誰告訴他們我住在這裡的?真怪,難為他竟找得到,這可有點麻煩了,他與唐小萱的事我怎能再插足進去呢?” 接過那張透著喜氣的大紅酒金拜帖,江青翻了開來,禮面印著一條翔舞雲端的金龍,寫著兩行蒼勁的字體:仁兄賜展,懇乞一見。 末學連君毅拜上。 江青沉吟了一下,忙道:“戰貴,肅客。” 老戰貴答應一聲,顫巍巍的行了出去,江青亦大步來到門邊,門外兩名穿著青鍛子長袍的下人向江青躬身行禮,玉麟連君毅一身錦衣,神態軒昂,他一見江青,趕忙長揖到地,大聲道:“離又半月,江兄卻害得在下好找。” 江青急步上前扶起。迎客入內,邊道:“連兄客套了,近來可好?” 連君毅喜透眉梢,一面入內,邊笑道:“托福,在下後日即與萱妹妹正式成婚了,著急的卻是老尋不著江兄,好在家父在杭州熟人不少,加以江兄名氣又大,所以到底還是找著了江兄,在下早就料定江兄是住在杭州城內的。” 江青苦笑道:“其實,說真話,在下還是不去的好……” 連君毅大大的搖了一陣子頭,嚷道:“這怎麼可以,這怎麼可以?江兄若是不去,在下未免太不夠面子了,在下已向所有親屬朋友宣稱江兄到時定會蒞臨,而且,在下能得到萱妹妹,全然為江兄所賜,此恩此德,永生難報,假如於在下成親之日,連杯水酒也奉敬不了,那教在下如何能以安心呢?” 小娟兒這時一直跟在二人身後,她咬著指頭,小聲道:“江爺爺,去嘛,小娟兒也要去。” 連君毅聽到說話,才注意到他身後的小人精,他笑道:“江兄,尊駕可得一定駕臨,這位小妹妹也歡迎來玩……” 說著話,“一人已行到大廳之側的一間精室外,江青道:“大廳太吵,不宜談心,連兄,吾等便到這精舍一談如何?” 連君毅頷首道:“佳極,江兄,請。” 二人略一推讓,便行入這間小巧雅緻的精室內,這間精室,原是主人戰千羽日常用來品茗讀書之用,佈置得十分高遠脫俗,若非素有深交之戚友,尚不會被延入這雅室中來呢。 下人獻上香茗後退下,兩人都舒適的坐在一張寬大的斑竹錦墊太師椅上。連君毅仍是一再懇求江青前去參加他的大喜之禮,江青卻委婉的告訴他自已不能前往的理由,談了很久,江青真摯的道:“連兄,並非在下不願親往道賀,實是恐怕再引起小萱的情感波動。連兄,在你們婚後的甜蜜時光裡,在下一定願作個不速之客前往拜訪,現在卻下大適宜。連兄,只要你以自已的心善待小萱,一定會得到她的心,轉回她的意,小萱年齡還小,對情感的選擇尚不明朗。連兄,用你全部的愛去愛她,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別忘了,在下會永遠的祝福你們,時間,會改變很多事的……” 連君毅垂首沉思無語,良久,他緩緩站了起來,緊緊的握住江青雙手,言自肺腑的道: “謝謝你,江兄,在下會永遠記得你的話,永遠善待小萱,現在,在下告辭了,只請江兄勿忘了我們,勿忘了我們永遠期待江兄的蒞臨。” 江青深刻的頷首,送客出門,門外的小徑上,卻站一個明麗的少女,正牽著小娟兒的手,向江青嫣然一笑,這淡雅的笑,美極了,似一朵春天開放的玫瑰花兒,多迷人喲,多醉人喲! 玉麟連君毅只覺得眼前一亮,本能的向那少女多看了兩眼,少女也向他投來微帶驚異的一瞥,這一瞥,那水汪汪的眼波,幾乎可以勾去一個尋常人的魂魄,柔媚中帶著無比的豔麗。 江青淡淡一笑,道:“連兄,這位姑娘乃在下之未婚妻,雲山孤雁夏蕙,大約連兄亦曾聞及?” 連君毅恍然大悟的“啊”了一聲,忙向夏蕙長揖為禮,邊道:“久聞姑娘芳名,恨未識荊,今日一見,雲山孤雁之號,果然不虛,姑娘端莊秀美,氣韻飄然,確有雲山孤雁之超脫風姿。” 他心中卻嘆息著:“這雲山孤雁的是清麗美豔,大方婀娜,難怪萱妹妹不易與之抗衡,自己老認為萱妹妹姿容絕世,鮮可比擬,但今日一見這雲山孤雁,便知自己所想有差;江南的紅粉,將軍府中的侍妾婢女,那一個也比她不上,即便萱妹妹可以分庭抗禮,卻也缺少她那股嫵媚的秀氣………” 他正想著,江青已向夏蕙道:“蕙,這位兄台便是當今武林前輩金鞭擒鵬掌簫老師之高足,連將軍的公子,唐小萱姑娘之未婚夫玉麟連君毅。” 夏蕙盈盈一福,羞怯怯的道:“連公子如此誇譽,實不敢當,公子返府,尚請代向萱妹妹致侯。” 連君毅連忙稱謝,又寒暄了兩句,便與夏蕙別過,江青回頭道:“蕙,你先等我一下,待我送連兄出去。” 夏蕙輕輕點頭,小娟兒卻嬌叫道:“江爺爺。你快點回來啊,夏阿姨要教我繡女紅,我要你在傍邊看嘛……” 江青笑著答應,快趕兩步跟上連君毅,二人並肩行了片刻,連君毅若有所思的望著江青微笑道:“江兄,夏姑娘到底被你尋著了……” 江青咬咬下唇,道:“蕙妹妹是與……是與她對在下的深摯懷念一起回來的,本來她的心便不能離開在下,自然,在下也離不開她。” 江青不願說出邪神在此,以免傳揚開去驚世駭俗,故而他說到一半,便迅速的改了口。 連君毅感嘆的道:“這才是情意,這才算是愛江兄,恭賀你。” 這時,二人行到大門。連君毅又殷殷叮嚀了再見之語,並提到其恩師卻將到達之訊,拜身下階,幾乎有些依依不舍的與兩個跟隨跨馬而去。 一個宏亮蒼勁的笑聲響白江青背後道:“四弟,那位是誰?好似與你十分熟絡,怎不請到大廳之中落坐呢?” 江青知道說話之人乃是自己大哥戰千羽,他回身一笑道:“大哥與衛前輩練完坐功了? 那位乃是蕭老前輩之大弟子,亦是在下上次曾經提過的玉麟連君毅。”紅面韋陀戰千羽呵呵笑道:“此子氣宇不凡,果是可造之材,唐姑娘有福了,他來此之目的,可是邀請你參加他與唐姑娘的婚禮麼?” 江青頷首道:“正是。” 戰千羽又道:“你婉拒了?是不?” 江青微微一笑,尚未回答,一個悄細的聲音已接著道:“青,其實,你應該去的呀!” 說話的人,正是始才姍姍行到的夏蕙,她正在抿著唇兒笑。 江青有趣的看了她一眼,道:“是麼?假如唐小萱要我和她好,我又一時把持不住呢?” 夏蕙杏眼圓睜,柳眉倒豎的道:“你敢!” 紅面韋陀戰千羽大笑連聲,識趣的負手走開,口中邊道:“好,好,你們小兩口鬥嘴是越鬥越甜蜜,老哥哥我可不願做這夾心蘿蔔,看了乾著急……” 夏蕙粉面微暈,伸手拉著江青,低著頭碎步行了進去,只留下老戰貴咧著個大嘴在笑,傻氣中帶著善意。向所有應告別的人告別了,應該交待的事也交代,十騎駿馬,在戰家闔府,包括老人黃為善的送別下,依依離去,離去這又即將返回的,值得深刻留戀的杭州,空氣中有著淡淡的離愁。 這十騎駿馬,自小東門出城,紅面韋陀戰千羽與大旋風白孤雙騎領先前導,邪神卻悠閒的和長離一梟衛西並轡閒談,絕斧客陸海緊隨於後,飛閃二雷護衛於側,江青傍邊靠著夏蕙,天星麻姑錢素也在一邊湊著趣。 這十乘鐵騎在不急不緩的奔馳著,假如有人知道了這十位騎土每個人的身份,任他是江湖上響噹噹的角色,也會情不自禁的上前阿諛拜謁,或是,揚驕遠□。不錯,這十個人裡,竟包含了當今武林,或是一甲子前的武林中首屈一指的高手啊! 十匹馬皆是鞍鐙鮮明,神態昂揚,蹄音如雷中,路,已被遠遠地拋在後面,遠山,流水,亦在接近後又隱沒了,隱沒在下一座山,下一條河之前。 夏蕙緊倚在江青騎傍,她幾乎是一剎那也離不閉這冤家了,江青回頭笑道:“妻喲,這次出門,和上次出門,味道不大一樣吧?” 夏蕙嗯了一聲,不依道:“青,你再要調侃人家,人家就不去了………”江青哈哈一笑,夏蕙卻皺皺鼻子,道:“哼,你別得意,那位唐小萱呀,你傷透人家的心了………” 江青也嗯了一聲,道:“這更證明我是如何愛你,蕙,為了怕傷你的心,我就只有傷她的心了。” 天星麻姑錢素忽然跟上馬來,沒頭沒腦的插了一句道:“公子,小婢看呀,黃姑娘對你這次出門遠行,可難捨得緊哩!” 江青才自微愕,夏蕙已訝然道:“那位黃姑娘?可是公子的義妹?我見過她了,好嫻靜喲……” 她又接著道:“哥哥離家,妹妹當然捨不得嘛…………” 說到一半,夏蕙忽然敏感的停了嘴,大眼睛滴溜溜的一轉,看看江青,又瞧瞧錢素,遲疑的道:“咦……這味道下太對………好啊,江青,風流才子,閣下又留情了?” 江青換手拉著□繩,尷尬的苦笑道:。 “真是……我又那裡留情了嘛?我和乾妹妹的經過,早已一絲不漏的稟報於你,怎會有花樣?欸,蕙呵,你別瞎疑心…………” 夏蕙抿著嘴想了一下,道:“那麼,今天咱們走的時候,黃姑娘怎麼沒有出來相送呢?” 江青無可奈何的道:“義兄遠行,羲妹總是難過的,見與不見,送與不送,情誼都是一樣,何必一定要拘泥於形式呢?” 夏蕙有心嘔嘔江青,聞言之下,故意冷哼一聲,道:“好個“情”意都是一樣!” 江青立時急得手腳無措的道:“欸,欸!我說娘子,你別瞎疑心好吧?就算我說錯話,你也開恩則個,千萬別斷章取意,我對你還要證明什麼?披肝瀝膽,剜心剖腹,你隨便說好了,我決不含糊………………………………” 夏蕙用力一夾馬腹,往前趕去,邊忍不住“噗嗤”笑道:“見你的鬼,誰要你急得這個樣兒?哼,作賊心虛!” 江青這才知道夏蕙是有心捉弄自己,不自禁暗中籲了口氣,天星麻姑錢素卻在一傍掩嘴笑道:“公子喲,你平時精明聰慧無比,怎麼一和夏姑娘拌上嘴就神魂顛倒的老落在下風呢?她剛才明明是故意急你嘛,小婢我早就看出來了………”江青也用力一夾馬腹追上,邊回頭瞪眼道:“見你的鬼,誰要你興風作浪?哼,存心不艮。” 於是,旅途就在這愉快而甜蜜的氣氛中過了。迢迢的千山萬水也近了,遠了,陽關大道坦闊的迤邐於前,幽密小徑蜿蜒的伸轉回折,但是任它寬坦也罷,回折也罷,路途總是過去了,過去了。 一個省份接著一個省份,一個地域連著一個地域,山丘、高陵、惡水、平原、溪澗、森林,都在馬蹄聲中移動,在日月的輪迴下變幻…… 一個月以後。 滇境。 十匹駿馬,立在一個突起的丘陵上,丘陵下面,是一片透著綺意的平原,遠處,有朦朧的山,空中的雲很高,澄藍的天空隱現,一座小市鎮依偎在一彎曲折環境的流水之傍。 多熟悉啊,這美麗的景致,這風中的泥土氣息,這故土,這自幼生長的故鄉,久違了。 江青眼眶濕潤著,心裡無限淒酸,滿懷感觸,往昔的情景,一幕幕的在他腦海中浮現;嚴肅而白髮蒼蒼的師父,美麗嬌小的師妹,英俊而富有的師弟,同門的手足,還有,那淒涼的,令人斷腸的,彩燈高懸的出走之夜。 這些回憶,有著苦澀中的甜蜜,痛楚中的幸福,虛偽中的溫暖,自然,更缺不了滲雜在諷刺嘲弄中的淚水。 江青癡迷的凝望著眼前的景色,一動不動,微風拂著他的藍袍長衫,拂著他的髮絲,有一股出奇的,令人難以忘懷的美,這是一個純男性的美啊,緩緩的,一只溫暖的手掌按在他的肩頭上,邪神慈祥的語聲低沉地響起:“青兒,回憶是美麗的,但也免不了痛苦,這和人的一生相同,有發光的日子,也有晦黯的時辰,有歡愉的色彩,也有悲痛的疤痕,你,我,任何人都免不了,但是,任它來也罷,去也罷,所有在世上接觸到的一切,無論是有形的抑無形的,真實的抑或意念中的,都將會成為過去,也都會變為空幻,空幻得像海裡的泡沫,不會留下一點痕跡。青兒,放開胸懷,笑一下給爹看…………” 江青若有所悟的轉過臉來,盡力展開一絲笑容,他感動的道:“爹,你老人家教訓得對……………” 長離一梟真摯的凝注著江青,緩緩的道:“小兄弟,老實告訴我,現在存在你心中的,可有仇恨?” 江青搓了搓手,深沉的道:“有愛、有悔、有怒、有恕,自然,也有怨。”長離一梟微微一笑道:“綜合起來,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呢?” 江青望著長離一梟那奇怪的微笑,不由悚然醒悟,這位東海的霸王,仍然未曾忘懷為他出氣,於是,江青連忙道:“前輩,綜合起來,恕了,恕了。” 長離一梟嘆了半聲,道:“好,小兄弟,你真是個敦厚真純的孩子,老夫的涵養卻比不上你,也罷,恕了也罷。” 大旋風白孤在一傍插聲道:“這一路來,看到些苗人,穿著打扮較幾年前更時新了,幾乎和漢人接有分別,我看了眼前的風光,也確是有些懷念起黔省的那所破屋子了,咱們辦完了事,可得往黔省一轉,自然,須得老爺子賜可…………”邪神與自大旋風是要移轉眼前的話風,他頷首微笑道:“當然,老夫正想赴苗疆一行,吾等全都前去看看,反正也是順路之事,繞個圈子,見識見識也好,雖然那地方老夫已去過了幾十次…………” 此言一出,大家不禁笑了起來,紅面韋陀戰千羽這時說道:“四弟,這佇你是熟了,為兄倒陌生起來,下面那座集鎮叫什麼名宇?離著目的地還有多遠?”江青忙道:“下面的集鎮叫”響前鎮“,是一處南北雜貨交匯之所,鎮雖不大,卻十分繁華,愚弟早年曾隨師父去過兩次。” 他頓了一頓,又道:“自這“響前鎮”隔著怒江派的山門“凌雲山莊”尚有兩百多里的路程,大約要走一天一夜……” 天星麻姑又楞頭楞腦的插嘴道:“公子,那“凌雲山莊”全是怒江派的門人弟子所居麼?” 江青點頭道:“是的,但怒江派一向鮮與江湖道上發生衝突,是而創派以來十分平和。 凌雲山莊雖然名曰山莊,其實卻是一片未設防的村落,派中門人弟子大多散居左近,形成了這座村莊,沒有護庄河,亦無壕塹鹿柴,更無莊牆環護,內中最大的一幢屋宇,便是在下恩師所居………………” 天星麻姑哼了一聲,道:“哼,這也叫山莊?簡直是土村子嘛…………”邪神卻一笑道:。 “嗯,這也不錯,有點清雅樸實的田園味道,須知有時侯莊牆壕塹卻擋不住斑手進犯哩!” 紅面韋陀戰千羽撫額笑道:“仁伯大人說得對,華明軒一向克已謙外,為人和順,實已用不著做得如此戒備森嚴的惹眼呢!” 天星麻姑卻一噘嘴道:“哼,再怎麼說,我也是看這老小子不順眼!”江青轉眼看了錢素一眼,沉聲道:“錢枯娘,不可如此無禮。” 邪神呵呵笑道:“罷了,青兒,現在已是下午,吾等先在那響前鎮上留宿一夜,明日大早再趕赴凌雲山莊。” 江青恭謹的答應,長離一梟已低聲道:“陸旗主,煩請與二前衛先往鎮上覓妥客棧。” 絕斧客陸海暴喏一聲,右手微招,立與飛雷聶棟、閃雷邢錚二人策騎而去,瞬息間已消失在坡下的轉折中。 邪神靜靜的望著丘陵下的景色,若有所思,長離一梟向戰千羽微微一笑,道:“戰兄,你覺出滇境的春天來得較早麼?” 戰千羽頷首道:“不錯,中原其他合處,猶是積雪未化,寒氣逼人,這裡卻已有了春綠的味道了,嗯,此處原是個好地方啊!” 他說到這裡,又一向邪神道:“仁伯大人,你老人家是否有所感懷?”邪神微喟一聲,道:“是的,老夫在想,人的一生中,是充滿了奇幻與微妙的,六十多年前,老夫在這塊土地上幾乎遭到了致命的打擊,但是,今日重履斯土,意義與心情卻完全不同了,在老夫那最黑暗的境遇中,又怎會想到這個漫長的日子後還會有今天呢?又怎能得到一個如此孝順的好兒子呢?” 江青面孔一熱,不好意思的道:“爹,你老人家使青兒臉紅了…………”邪神豁然大笑,笑聲中縱馬下山,各騎緊隨跟去,紅面韋陀戰千羽一撫禿頂笑道:“俗語曰:老婆是人家的好,兒子是自已的好。四弟,你卻犯不著臉紅呢!” 於是,馬蹄奔揚著,急驟如雨,響前鎮也逐漸的接近了。 當他們來到那豎在路傍,上面以篆聲刻著“響前昌榮”的青石碑前時,絕斧客陸海已與飛閃二雷在肅手相迎了,長離一梟威嚴的點頭道:“睦旗主,客棧訂好了麼?” 陸海沉聲道:“回稟島主此處共有七家客舍,本旗主已在七家客舍中挑選了一家比較乾淨偏僻的,訂下了後院的整個房間,大家還可以住。” 長離一梟嗯了一聲,偕邪神江青等人隨在陸海身後向客棧行去。 這響前鎮並不十分大,只有兩百來戶人家,街道也僅只有一條,可是做生意買真的店戶卻特別多,來往各地的客商也不少,打眼一看,非常繁囂自然,也免不了有些離亂與喧嚷。 陸海挑選的這家客棧,名叫“順興”,氣派雖不怎麼樣,地點卻很適中,在鎮尾的那條河流之傍,圍著這家客棧,或多或少的種著些竹子,微風吹來,簌簌有聲,看起來,也有那麼一絲兒雅緻清氣。 這家客棧後院約五間精舍已完全被陸海包下,各人住進之後,店中的小二就開始忙裡忙外的張羅起來了。 晚飯是開在裡面,但是,大旋風白孤卻來了興致,硬要拖著江青到前邊客棧的敞廳小飲一番,江青拗不過他,只好稟報了邪神一聲,又同夏蕙擠擠眼兒,無可奈何的與白孤來到外面。 正是晚膳時候,住在這客棧中的行商旅人,大多都在敞廳進膳,喧嘩叫囂之聲響成一片,好不熱鬧。 大旋風白孤叫住了一個匆匆行過,忙得不可開交的店中夥計,高聲道:“餵,我說伙計,來幾樣精緻小菜,再來兩斤白乾,大爺我要那麼小醉一次。” 伙計一疊聲的答應著去了。江青卻微微笑道:“二哥,你要菜就要菜,喝酒就喝酒,又那來那麼多詞句兒。” 大旋風籲了口氣,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眼光習慣的向廳中進膳的人們瞥掃了一遍,呵呵笑道:“老四,不瞞你說,這幾天來,一直沒有舒服的喝上兩杯,與仁伯大人坐在一起,絲毫也不敢放肆,那敢痛痛快快的牛飲高論嘛?” 江青正待說話,大廳門口忽然進來三個虎背熊腰,神情□悍的大漢,三人俱是一色密扣英雄裝,黑巾包頭,進門之後,目光凌厲的四處一看,大步行到距離江青二人鄰近的一張桌面坐下,全廳之內,也就只剩下這個桌子空著了。 大廳中自然十分暄鬧,人語聲、猜拳聲、嘻笑聲響得人心煩,這三個大漢的出現,倒並沒有引起人們太多的注意。 白孤哼了一聲,低罵道:“又是他娘的黑道朋友,一看這付德性,就知道不是好路數,媽的,凶神惡煞一樣。” 江青向白孤使了個眼色,悄然道:“二哥,這種場合本來就雜,什麼人物都有,他走他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人未犯我,我不犯人,你管他又是那一道的…………” 忽然—— 靠櫃檯坐著的兩個客人發出一陣哄笑,其中一個喝得滿臉通紅,已有六七分醉意的胖大漢子忘形的道:“老趙,你說得有理,這一下可叫那侯百萬夠受了…………” 那被稱為老趙的中年人,生得一付獐頭鼠目之像,一個扁鼻子彷彿只剩下了兩個黑黝黝的鼻孔,他嘻嘻笑道:“其實呀,侯百萬這老小子為富不仁,家有良田千頃,房產無數,卻刮皮刮得厲害,什麼善事都休想他捐獻那麼個一分兩錢的,可是算起他手下那些租戶窮人的賬來,倒是絲毫不差呢…………” 這時,白孤要的酒菜已送了過來,他嗅著香噴噴的酒味,先用力來了一人深呼吸,讒相畢露的一拍江青道:“老四,咱們開動——”他才舉起筷子,卻發覺江青沒有反應,舉目一看,江青正在全神凝注的側耳聽著後面那兩個食客的談話。大旋風白孤扯了扯江青衣角,道:“餵,餵,老四,你發什度怔?這兩個老家夥的酒後狂言有什麼好聽?來,先喝兩杯,喝完了聽老哥哥我給你吹上一段!”江青急忙噓了一聲,以指比唇,那後面桌上的塌鼻子,這時又在舌頭髮硬的笑道:“媽的,活該金衣幫找到這老小子抽頭稅,拿捐助費用,不找他找誰?這一下看這老小子還有什麼法寶?” 胖子又喝了一杯酒,打著呃道:“不過,呃……數目上也多了一點……呃十萬兩銀子啊!痺乖,呃,侯百萬恐怕也不一定拿得出來,而且,呃,他兒子與怒江派關係又深……… 呃。” 塌鼻子哼了一聲,道:“怒江派有個鳥用?還算是滇境的第一大派哩……侯百萬的兒子侯英……;就是怒江派的未來掌門人,更是那現在老掌門華明軒的寶貝女婿,嘿嘿,人家金衣幫根本際都不睬………………” 胖子搖搖頭,滿腮的肥肉直抖,道:“怒江派總不會袖手傍觀吧?滇境是在他們的地盤之內,金衣幫此舉不但已等於侵佔了他們的地盤,更等於是找到了怒江派掌門人的頭上,呃,這不是已經打到家門來了?假如不問不聞,就未免太沒種了,……” 塌鼻漢子用手指拈了一塊紅燒肉放在口中,一面咀嚼,一面含混不清的道:“早已經伸手管了,而且已見過兩次真章………” 一傍亦已側耳靜聽的大旋風白孤又扯了江青一下,輕聲道:“老四,你的耳朵倒尖,他們在提怒江派和金衣幫嘛………而且,好像怒江派出了岔子………”江青微微點頭,依舊凝神傾聽。 “怎麼?吭,已經較上手了?老趙,你倒是說說看………”胖子又道:塌鼻子一掀那兩個黑洞洞的鼻孔,舐了舐舌頭,道:“當然,這件事怒江派不會袖手不管的,更何況那侯百萬的兒子又更是怒江派的未來群門………” 他咽了口唾沫,續道:“侯百萬在接到金衣幫的要求後,嚇得魂飛魄散的立即去找他兒子,呵呵,他兒子知道是金衣幫找麻煩也一定不會舒泰多少,華明軒那老兒看在既是親家,又是女婿的份上,再不情願也只有硬挺呀。其實,人家金衣幫早就知道怒江派會出面干涉,路數已經預先留好了。在侯百萬始才到達凌雲山莊的當兒,怒江派一個居在”南望城“的弟子就被金衣幫的人易裝殺傷,第二天夜裡,住在凌雲山莊靠外的一個怒江派八代弟子也吃暴徒卸了一條膀子去………” 胖子失聲大笑道:“哈哈哈,這樣一來,怒江派不是吃癟吃到家了麼?”塌鼻子亦幸災樂禍的嘻笑道:“這是當然,我的堂兄是金衣幫刑堂的大頭目,他什麼都告訴我的。嘻嘻,如果金人幫順利佔據了這裡的地盤,我姓趙的也免不了可以分一杯羹啊!” 胖子舉杯道:“老趙,到時候我也附諸驥尾,供效驅使。來,咱們乾了,稍停到”桃花園“去找小美玉、賽西施,都由我請客………” 大旋風白孤聽到這裡,鼻孔中不由哼了一聲,滿臉不屑之色,江青卻注意到坐在鄰桌的那三個彪形大漢,三人中,一個濃眉環眼的大漢忽然呸了一聲,同那兩個角色瞪了一眼,輕蔑的向他的同伴道:“他奶奶個熊,這兩個醉鬼滿口胡扯,媽的,咱們打垮了怒江派也會有他們的便宜佔?做夢!” 另一個大漢舉起酒壺,對著大口灌了一會,抹抹嘴巴獰笑道:“管他娘的,一定又是刑堂的快嘴老馬在胡扯淡,這小子黃湯一灌,連***老婆偷漢子也能說出來濃眉環眼的大漢笑了一聲,又同櫃檯邊的二人掃了一眼,道:“咱們快點祭祭五臟廟,吃飽了好上道、黃豹堂毛堂主已經率領了堂中好手先行趕去了哩………”江青此時才舉起酒杯淺啜了一口,腦中在推想著一件事倩,大旋風白孤連眼皮子也不眨的大杯喝酒,大口吃肉,他低沉的罵道: “媽的,又是老相好見面了………” 江青淡淡一哂,沒有講話,目注著那三名大漢風捲殘雲般吃喝竣事,大剌剌的向廳外行去。 |
所有時間均為台北時間。現在的時間是 03:52 AM。 |
Powered by vBulletin® 版本 3.6.8
版權所有 ©2000 - 2025, Jelsoft Enterprises Ltd.
『服務條款』
* 有問題不知道該怎麼解決嗎?請聯絡本站的系統管理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