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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仇眼伏擊 斬盡殺絕
兩人在流速已不甚急的江水裡劃遊著,約頓飯時光,已快接近了怪石嶙峋的江岸,又經過了幾度有驚無險的簾水礁石,濕淋淋的寒山重與猛札互相攙扶的踉蹌行到岸上,腳踏上陸地,猛札伸展開雙臂大大的舒了口氣: “一條老命,總算撿回來了。” 寒山重搓揉著自己的胳膊,噓著氣道: “我首先想到的,便是如何可以快點見到我的友屬,以及我那位美嬌娘。” 猛札嘿嘿笑道: “快了,向上行,在源頭岸上,這時間不會有多久。” 嵯峨的岩石幢幢的鬼影,拂曉前的風冷得刺骨,像幽靈在隱冥裡呢喃,黑暗裡,一個冷森的語聲接上了猛札的話尾: “是不會有多久,或者,就在眼前。” 兩只小眼猛然瞪起,猛札像一頭怒獅似的霍然轉身,大吼道: “是誰?” 黑暗中,傳來一陣刺耳得似狼嚎般的笑聲,寒山重懶洋洋的說道: “不要叫,這人除了河魔金易,不會是別個,沒有什麼值得緊張的……” 猛札一聽“河魔金易”這四個字,就像是被人用力在屁股上踢了一腳似的跳了起來,急吼吼的道: “金易?那叫河魔的金易?害死我大徒弟的那個兇手?” 寒山重目注笑聲來處,淡淡的道: “完全說對了,一點不差。” 曉風吹來,冷得刺骨,猛札打了個哆嗦,卻高舉雙臂,跳著腳大叫: “金易,你給紅獅滾將下來,紅獅要劑你的心,吃你的肉,割你的狗頭祭我的大弟子……” 在嶙峋的岩石暗影中,那冷幽幽的語聲再度傳來: “猛札,你就會知道誰將得到這結果,還有,寒山重,姓金的兩條把弟的命,今日亦將要你並利償還。” 寒山重把濕淋淋的衣衫擰了擰,哧哧笑道: “還就還吧,老是這麼擱著,在本院主心裡也是個累贅。” 猛札輕輕一扯寒山重,低促的道: “寒兄,你逗著這王八蛋講話,我過去宰了他!” 寒山重搖搖頭,目光一飄,道: “不,他不止一個人。” “什麼?”猛札不大相信的問: “不只一個人?” 寒山重沒有理他,徑自向黑暗中道: “金易,咱們連本帶利怎麼個演算法由你說吧,是群毆還是單打?不過,放著來為你助拳的這批廢物不用,卻是可惜,乾脆。叫他們滾出來一起上,也好湊個熱鬧……” 他話聲未己,一條人影似鷹隼般凌空而起,在微曦的晨光中,看出是一個大狗熊般的魁梧漢子: 哧哧一笑,寒山重偏出一步,道: “來得倒狠!” “狠”字在他舌尖上打轉,他那瘦削的身形似流星掠空,暴迎而上,左手如蛇般纏向來人,右手挾著雷霆萬鈞之勢強力擊去,又猛又毒,又快又辣! 大塊頭低哼一聲,竟然不讓不退,雙掌合攏並翻,“劈啪”一聲,跟著又是“嗤” 的裂帛之響,寒山重凌空轉折,大塊頭卻摀著被撕裂的前襟躍退出六步之外。 捻著頜下的一根短琵,寒山重獨立在一塊山巖之頂,冷森森的道: “張老九,你不走關東賣狗皮膏藥,卻來與我寒山重為敵,只怕你那老鼠都不想要了。” 那大漢一張滿布橫肉的面孔漲得通紅,他愣愣的呆在那裡.兩只蒲扇大的耳朵卻一聳一聳的,呢,他正是關外走單幫,賣跌打損傷膏藥的那批苦哈哈們的總龍頭,在關東,提起“扁擔”張九,誰也會伸出大拇指誇聲“好漢”,張九天生有一付牛力,外宗功夫,也真能稱得上爐火純青幾個字了。 寒山重昔日曾在一個應酬場合中見過此人一次,他的記憶力非常強,是而只要一眼就將這位仁兄認出來了。 張九有些尷尬的站在那裡,目光卻不時向後移動,剛才一招,他已寒了心,在他闖盪江湖的數十年生涯中,老實說,只一接手就出彩,這,還是第一遭! 語聲狠得帶血,寒山重道: “不要叫虛無的財富迷了心竅,張九,你現在走,至少還帶著一條命離開,再等一下,恐怕連喘氣的都沒有你這一口了。” 猶豫的站在那裡,張九的眸子裡閃動著光彩,寒山重在心裡嘆了口氣,暗影中,一蓬青瑩瑩的細小物體已撲面襲來,沒有一丁點聲息,歹毒得緊! 如一溜輕煙,寒山重拔衝空中六丈,大叫道: “猛札,幹了!” 他身形一挺,筆直射向張九,離著那大個頭還有丈許,岩石裡又有三條人影飛快截上,甫一照面,一柄利劍加上兩把紫色金刀已砍向他的頭臉各處。 寒山重雙掌一拍,人已向後翻了個空心筋斗,眼裡看見猛札正將一個瘦皮猴似的角色摔出去七八步遠。 他撇撇嘴唇,淬然單足暴旋回去,“千纏手”驀地絞飛了那兩長柄長劍,順著原式,將那使劍的高個子扯拋而出,一頭撞在岩石上,而這時,一根鑲著鐵鉤的粗大竹扁擔已摟頭蓋頂的猛砸下來! “鬼迷心了,老九!” 寒山重冷冷丟過去一句話,閃電般同時避過了自身側交叉削來的那兩把紫金刀,腕上的魂鈴清脆的輕響中,他一記“回命腿”又將一個使刀的粗壯漢子威得滿口噴血的倒仰出去! 大扁擔張九額際青筋暴浮,鼻孔箕張,咬著牙,一根粗大的扁擔舞得雲起風生,勁力霍霍如千萬只巨神之臂來自九天! 那僅存的一柄紫金刀顯然是有些畏縮了,只顧一旁鬼頭鬼腦的抽冷子突襲,再也不敢靠近,越是這樣,大扁擔張九越發感到吃力異常,像是用盡生平之力撲擊著空氣…… 或者撲擊著一個幽靈,他根本無法沾上敵人的衣角,哪怕是一丁點! 那邊…… 紅獅猛札正與兩個手持豹尾鞭的大漢拼鬥著,地下躺著那瘦皮猴似的漢子,看情形,紅獅一半時還佔不了上風,當然,也不會吃大虧。 寒山重連串十六掌逼得眼前兩人忙不迭的左藏右躲,他淡淡的道: “張老九,你是為財而來,但財呢?在何處?姓寒的問你。” 張九掄起扁擔,氣吼吼的道: “在你身上!” 寒山重哧哧笑了,扁擔次次擦著他的身軀過去,猛一翻手,他差一點抓著,張九慌忙後退,寒山重卻一晃一閃,在一聲慘號中,將那名使鉤的壯漢震飛出三個滾才僕倒地下! 張九雙目皆赤,他憤怒的大叫道: “卑鄙!” 寒山重左右各十掌猛瀉急劈,冷冷的道: “兵不厭詐,懂不?” 喘著氣,張九又被逼退了三四尺,側面,忽然傳來猛札的大吼,寒山重目光急斜,看見一根豹尾正重重的敲在他的肩上,而另一個使豹尾鞭的大漢,卻己被猛札硬生生摔出尋丈之遙,一聲不吭的躺在地下。 有如天際的一抹流電,寒山重似要追回千億年逝去的時光,猛閃又回,在這一剎,那名使著豹尾鞭的大漢已打著轉子跌翻於地,口裡血如泉湧。 眼睜睜的看著,眼睜睜的瞧著,大扁擔張九竟沒有一絲兒辦法稍做阻止,似在一個噩夢之中,空有萬鈞力,但卻虛迷的施展不出。 寒山重身形候然加快,翻飛掠舞,穿插遊刃,掌影成山、如水、似水、像風,漫然彌布周遭,呼嘯著,號陶著,迴旋著,縱橫著,仿佛銀河的群星崩落,崩落在天地間,都變成了掌影: 似一根緊繃的銅線驀然中斷,拔了一個尖音於半截,張九窒息的吼叫了一聲,踉蹌轉出七八步,一屁股坐倒,雙手摀著胸口,黃豆大的汗珠自他額際淌下,喘得像頭牛,臉,白得似紙,他每喘一口,鮮血便噴出一大口,看樣子,這位大扁擔只怕已活不長了! 寒山重一拂衣袖,冷然道: “張老九,在關東,你算得上一把手,在這裡,呢,你卻難得賣狂了。” 說到這兒,他突然一驚,回頭尋視猛札,卻見猛札正與另一個穿著藍綢短衫的虯髯大漢互相彎著腰在遊走著,兩個人一聲不響,俱瞪著眼注視對方,那模樣,極似一對鬥雞。 地下,橫七豎八的躺著六七個人,四周一片寂靜,天已亮了,寒山重正待上前協助猛札,背後一陣弦動的風聲已猝然撲來! 他頭也不回,微一塌腰,反手就是一肘十三掌,身形略一左晃,驀向右斜,一記“回命腿”,“砰”的一聲,已將一個軀體踢飛出去。 隱隱的,寒山重聽到了幾個驚懼的呼聲,撇撇嘴唇,又有四條人影在他冷冷的一笑裡自四個方向襲來。 “閃星魂鈴真的壓不住你們麼?” 他暴吼著,自四柄靈亮亮的“龍鱗鍘刀”中閃了出去,眼前,是四個像貌相若,年約三句的灰衣漢子,四個人一式緊身衣,薄底靴,唇上留著相同的短琵,每個人都流露出一副精悍之氣。 “好個‘玄月四鷹’,你們哥們也都瘋了!” 寒山重冷冷的扔過一句話,暴起九腿十七掌罩了上去,玄月四鷹候散又聚,四柄鋒利的鋼刀霍霍如電,密密絞合而到,四個人攻守進退之間,不但緊湊熟練,而且是精奇詭異無比,有如眼網晶牆,漫天羅地! 以腳尖拄地,像一個急旋中的陀螺,寒山重呼嚕嚕的向後直轉出去,快得像一陣風,在他旋動中,一條瘦削的黃影似怒矢一樣暴起,那麼猛烈的向他衝來…… “姦朋友,你也早該來了!” 寒山重驀的一個大斜身,拌掌反劈之下,身形貼著地面射出尋丈之遙,直到快要碰到一塊岩石,才奇妙的挺飛而上,飄逸的立在岩石頂端,而他在這幾個動作的游移間,已經躲過了五個敵人的三十七鍘刀與九腿十二掌! 那條撲來的黃影,在曙光下,面色顯得出奇的枯癟蠟黃,呢,久違了,那不是河魔金易是誰? 玄月四鷹迅速分開,小心翼翼的圍了上來,四雙眸子一瞬不瞬的盯視著岩頂上的寒山重,四張嘴唇緊緊抿成一式微微下垂的弧線。 河魔金易一步步的走了上來,他那充滿了邪惡的眼睛裡,流露出像火一樣的仇恨及怨毒,臉上的肌肉,在微微痙攣著,即使一個完全屬於局外之人,看了金易這等模樣,也會頓時明白他對寒山重的仇恨有多深,有多重! 寒山重半闔著眼簾,淡淡的道: “玄月四鷹,翼境的買賣不強了麼?動腦筋動到姓寒的頭上來?你們掌管撐起的萬兒不容易,為了金易這頭老狗毀掉實在可惜……” 玄月四鷹沒有回答,四柄鋒利彎曲的龍鱗大鍘刀閃泛著冷森的光芒,映著他們四張沒有表情的面孔,這情景,殘酷而兇厲。 河魔金易瞪視著寒山重,語聲生硬得似帶著疙瘩: “寒山重,金易曾經告訴過你要回來尋你,現在,姓金的已經回來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是的,只可惜你仍然沒有什麼出息,在這段日子裡,顯然你老兄過得亦不如意,昭!” 河魔金易的神色黯淡了一下,又倏然凶暴的道: “不論是否如意,寒山重,我只要取了你的狗頭,今生今世便不做他想!” 嘴裡“嘖”了兩聲,寒山重冷冷的道: “假如你成功了,金易,你今生今世也不算白活一遭了。” 河魔金易全身抽搐了片刻,大步朝前踏進,而當他的腳步剛剛抬起,玄月四鷹的四大鍘刀已斜斜掠起四道光弧,那麼冷森森的交叉又斬向岩頂的寒山重I似一股煙霧飄起,寒山重輕俏的浮在空中,又像一抹流電般凌厲而快速的倒翻而下,在同一時間,已同時向玄月四鷹分別拍出十二掌,兩腿仿佛絞盤般絞向河魔金易的頭頂,就似同時有數十個寒山重一起出手一樣,威力暴烈得驚人! 於是…… 玄月四鷹與河魔金易齊齊往後撤退,縱使他們心中萬般不願如此,但卻又不得不如此。 寒山重毫不遲疑,再接再勵,緊跟著又是電光石火般的三十一掌十七腿漫天湧上,他口中大叫道: “不要盡是逃避,五位,練了這麼多年把式,你們就只會退讓麼?好謙虛!” 河魔金易氣得乾枯的面孔煞白,黃色的布衫驀然漲起,掌與腿連接成一片急勁的黯影,夾雜著移鼎裂碑的力道呼轟湧上,四周,四柄龍鱗鍘刀的寒光亦如此狠辣的布成一個透明的弧蓋,自空罩落。 玄月四魔的功夫,實在夠得上歹毒精湛,更重要的,是他們四人“穩”字訣練得到家,這四個人在翼境,是出了名的詭秘陰沉,然而,最使他們叫得響的,卻是他們自出道以來便一直趕盡殺絕的血淋淋的手段。 又是寒出重習慣了的哧哧笑聲響起、他忽然雙足盤起,半跌坐似的虛空浮在空氣裡,雙臂奇異的在極快的互相交舞了三次之後往上抬起,他抬起雙臂的速度並不算快,但是,卻有一片濛濛的紅色氣體隨著他抬起的雙臂瀰漫空中,於是,令人難以置信的,在河魔金易與玄月四鷹的攻勢全似一下子擊到一面強而韌的皮革之上,砰砰有聲的完全在剎那間反震了回來! 玄月四鷹中的老大凌生第一個面上變色,脫口驚呼: “元陽力!” 寒山重淬然掠前,目光冷漠得就像兩粒帶著死亡色彩的水晶球,他陰沉的接口道: “不錯,你說對了!” 從他口中吐出的每一個字,還似冰珠子般在空氣裡跳躍,玄月四鷹中的老三凌正狂吼一聲,整個右臂宛如被利刃切斷一樣,那麼爽脆的灑著大蓬熱血飛出數丈之外,一只斷落的右臂,尚緊緊提著他的大鍘刀,在朝陽的光輝下,閃曳過一溜冷電,而凌正,卻已似全身癱了一般萎頹倒地! 寒山重驀而斜掠,讓過了自斜刺裡斬來的兩個大鍘刀,一掌斬向凌生,雙腿猛旋,掠著九肘九掌將河魔金易硬生生逼退。 這時,玄月四魔餘下的三個人眼全紅了,凌生大叫狂喊著,奮不顧身的再度衝上,大鍘刀揮舞斬劈,銳風呼嘯中,寒光如練回繞,如滔浩蕩,如山坍頹,如電縱橫,他抖著嗓子呼號: “寒山重,寒山重,你有種的就將玄月四鷹全廢在這裡!” 寒山重像一個幽靈般的那麼不可捉摸的閃移著,冷冷的回答: “朋友,記得瓦罐難離井上破。” 忽然,他迎著玄月四鷹老二凌淳的刀刃射了過去,河魔金易正好三掌落空,賭狀之下,駭然高叫: “凌老二,小心……” 語聲未落,凌淳的大鍘刀已狠狠朝寒山重的天靈劈了下來,寒山重帶著鋒刃似的哧哧一笑,身軀淬然從右移開半寸,就是這麼微不足道的半寸,凌淳銳利的大鍘刀已擦著他的身體砍空,湊合得如此巧妙,寒山重兜胸一掌,已重重的將凌淳震出尋丈之外,他在空中翻著筋斗,噴著血,像一塊沉重的木頭一般跌落在嶙峋的岩石中間。 方才,寒山重在千鈞一髮中能移開半寸,這並非僥倖,更非簡易,這融合了他十五年以上的苦修與磨練,高手較鬥,皆是爭取一絲之機以決勝負,以判生死,假如在明明不能閃躲中而能以閃躲,在一個必然的趨勢裡突然折轉,那麼,縱然閃躲的幅度極微,折轉的角度極小,也往往可以起死回生,轉敗為勝! 河魔金易周身起了一陣不可名狀的顫抖,他目注著凌淳的軀體墜落,目注那鮮血灑瀝,腦海中又仿佛浮起了昔日他的拜弟白虹與奇月慘死時的情景,雖然,時與地迥異了,但是,那主宰生死的,卻仍然是同一個人啊! 凌生的悲號聲,似針一般扎進了他的耳膜,金易激靈靈的一哆嗦,咬著牙,傾盡他全身的力量撲了上去。 寒山重的身軀似乎己和大氣融合在一起,又仿佛完全失去了重量,快速輕靈得像一縷煙,一抹電,一道光似的在四周回繞掠舞,縱橫翻飛,掌勢飄忽,繽繽紛紛,在猝起突來的腿影裡,卻又是那麼力強勁猛,凶悍暴厲。 逐漸的,凌生與他四弟凌成已擠到一塊,二人的大鍘刀拼命的揮舞著,他們已不敢再行分開,即使如此,他們的合力出手之功,也幾乎抵擋不住對方那不可捉摸,卻又強猛如雷霆般的攻擊,河魔金易,空自急得一身冷汗,他的傾力撲擊,也只是稍稍起了一點阻滯作用而已,要想扭轉戰局,只憑他們,恐怕不可能了。 在那邊…… 紅獅猛札正緊抓著手裡的短匕首,與他的敵人在往返廝殺著,那穿著藍色短衫的虯髯大漢,似是也識得摔撲之道,但不知怎的他卻一直未與猛札近身相搏,只是手裡那根尺許長的銀珠錘揮得呼呼風響,競與猛札用兵器狠幹起來! 劃過了一條優美的半弧,寒山重正閃電展出十掌十腿,驀地覺得胸口一悶,眼睛也眩迷了一下,他連忙閉住氣拔高五丈,而這時,照戰況來說,他是決不該突然後撤的,玄月四鷹中的凌生、凌成及河魔金易覺得壓力頓減,皆不由大大的喘了口氣,卻是非常驚奇的望向寒山重。 只這一剎,寒山重已覺得冷汗連流,他知道。昨夜一宿以來,真力實在消耗過巨,人,是血肉之軀,像這樣不眠不休的耗勁使力,就是鐵打的只怕也難以支撐,何況,又是緊跟著一陣一陣的惡鬥狠殺呢? 他在空中轉了一個小小的角度,趁著這瞬息的空間,他已大大的吸了一口氣納入丹田,似一塊碩石,他突地墜落,卻又在離著地面還有尺許之際像一股激起的水箭般猛然射向河魔金易! 金易斷叱一聲,側身移步,雙眼卻不停的注視寒山重的神色,寒山重故意大笑不息,照面之間,又將凌生及凌成逼得招架不迭,步步後退。 大轉身,飄然一掌拍向金易,寒山重淡淡的道: “姓金的,你還認不清寒山重麼?” 金易出手攔架,沙啞著嗓子叫: “寒山重,你有暗疾?” 寒山重閃過凌生的鍘刀,硬生生的逼開了凌成,哧哧笑道: “是的,多少年了,這寡人之疾。” 河魔金易窒了一窒,險些被寒山重的掌刃拂上,他努力躲過了,掌風卻似刀子一樣刮過他的面頰,寒山重哼一聲,淬然側射而回,這一次,他又迎向了凌成砍來的大鍘刀2 凌生目光一掠,大吼道: “老四快退!” 吼叫聲中,他已瘋了似的向寒山重撲去,幾條影子宛如皮影戲在布幕上晃搖,寒山重已冷哼一聲; “朋友,這一次是你。” “吭”的一聲悶哼傳來,根本連寒山重如何出手都沒有看清,凌生已摀著胸口,面色慘白如紙的打著圈子摔倒地下! 河魔金易狂吼著,抖手十掌飛瀉向寒山重,寒山重奇妙的一轉,餵。這在金易急怒攻心之下揮出的十掌,已結結實實,分毫不差的完全劈在坐倒地下的凌生身上,震得凌生鮮血怒噴,連連在地上翻了五六個滾! 寒山重嘴裡“晴”了兩聲,故意驚叫道: “好金易,就是你想獨自逃命也犯不著如此狠毒,竟將姓凌的殺了滅口,好辣手啊……” 玄月四鷹僅存的老四凌成,早已在悲憤之下失了理智,在這種情形之下,他耳朵聽的是寒山重的驚叫,眼睛看的是河魔金易掌震他的腦兄,不管事情真像如何,眼前,卻是鐵一般的事實,而這種情形,便在一個心智正常的人腦海中也難得有個客觀的分析,又何況凌成此刻又急又悲又怒的情況下! 他頭髮披散著,瘋了一樣衝向金易,口中怒喊: “你這狼心狗肺的老賊,老子也叫你一併成全了吧……” 河魔金易原來蠟黃的面孔,這時已漲得通紅,他一邊慌忙閃躲,一面聲嘶力竭的大叫: “凌老四……我不是有心的……我不是……你不要中了寒山重的反問之計……” 凌成的大鍘刀閃泛著匹練似的冷芒,他扭曲著臉,牙齒深深陷入下唇,頭上的散發飛舞飄展,那模樣,活脫陰曹地府裡奔出來的厲鬼! 河魔金易大汗淋漓,不停的左閃右躲,邊嘶聲呼叫: “凌老四,凌老四,你中了寒山重這王八蛋的反間計了……你別迷糊……凌老四,你聽我說啊……” 大鍘刀呼轟飛旋,凌成一個勁的猛力砍劈向金易,任金易如何叫喊解釋,他就是悶著聲一字不答,但是,他眼中射出的仇恨與怨毒,卻似己成為有形的了。 寒山重雙臂環胸,悠閒的站在一旁,冷冷的道: “金易,你這一著棋可就走差了,你想想,我姓寒的會以為你幫我宰了玄月四鷹這檔子事就肯網開一面放你逃生?我說呀,你也未免狠了一點,競為了獨自苟生而向自己同夥下手,欸,實在是狠了點……” 河魔金易做夢也想不到情勢會有這種變化,他幾乎氣瘋了,在凌成的在鍘刀之下,他抖著嗓子厲吼: “寒山重……你……你真是……真是毒如蛇蠍……狠似兇鬼……你……你這打下阿鼻地獄的畜生……你……” 呼的一聲,大鍘刀貼著金易的肋旁掠過,沒有劈著他,卻將他的衣角割掉了一塊,金易也有些暴怒了,他高聲叫道: “凌老四,你再如此不分皁白,姓金的也不留手了。” 凌成突著眼珠,緊抿著嘴唇,額上青筋浮突,大鍘刀霍霍斬劈,依舊不鬆懈的猛攻著金易,那情景就似恨不能將他斬為肉醬才甘心。 寒山重撇撇唇角,淡漠的道: “自古以來,就是上陣兄弟兵,金易,你廢了人家兄長,人家豈會在你三兩句恫嚇之下便休手息兵,真是笑話!” 汗水淌在金易的臉上,他喘息著,吼道: “閉住你的鳥口,畜生……” 霍霍的寒芒險些再次擦著他的頭皮飛過,暴退五步之下,那張風乾橘子皮似的面孔已全變了顏色! 寒山重哧哧一笑,悠閒的道: “金易,先別找姓寒的生氣,自己的老命保住了再叫不遲……” 迅速的閃移著,金易拋去一頭的汗珠,大叫道: “你到底停不停手?凌老四,你這呆鳥,你中了人家的計了!” 凌成扭曲著臉。悍不畏死的急轉猛砍著,語聲一個字一個字自齒縫裡進了出來: “金易,有話,到陰曹地府去說,老大會聽你解釋。” 河魔金易突然貼著地面倒射而出,狂風暴雨般的掌勢反劈向凌成,他還手了,口裡狠狠的叫: “凌老四,你這白痴!” 大鍘刀舞起一片冷電,倏卷而上,掌影與寒芒相互絞合,白光纏著飄飛的掌影,掌影裡著縱橫的寒光,兩條人影不停不息的翻躍掠舞,暴叱與厲吼時起時落,昭,將要流血了一一在不用太久之後。 藉著這個機會,寒山重暗中迅速調運著自己體內那股窒滯之氣,但是,他表面上卻仍是一副悠遊自得之狀,絲毫也顯示不出來他現在正是運息順氣的重要關頭。 眼前的情勢十分奇妙,被圍襲者站在一邊觀戰,圍襲者卻自相鬥殺起來,這種急轉直下的立場,只怕不是雙方在事先所可以預料的,不過,自佔以來,在兵法一門上便有明訓: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寒山重眼皮子半睜,心裡卻分成兩邊,一邊注意鬥場情況的演變,—邊卻在惦念著他那位美嬌娘,他相信夢憶柔等人現在是安全的,因為,黑雲司馬長雄與無緣大師二人的一身功夫十分高強,再加上猛札手下的雙六飛豹及一幹部眾,等閒的武林高手可以說絲毫奈何不得,便是再有什麼特殊的能人異士到來尋隙,憑這些人也可以應付得了,寒山重心裡這麼想,卻又覺得有些忐忑,雖然話是這麼說,但,為什麼應戰直到此刻,上面還一點消息都沒有呢? 他眨眨眼,鬥場中驀地傳來一聲厲嗥,兩條激鬥中的人影剎時分開,玄月四鷹僅存的老四凌成,一只核桃大的眼珠滴著血掛在眼眶之外,眼球是紅糊糊的一團,尚有一根蠕動的肉筋連在上面,搖搖晃晃的,襯著他披散的頭髮,慘白扭曲的面容,形狀實在淒怖! 河魔金易的左臂被劃開一條半尺長的血槽,皮肉翻卷著,半邊身上都染成了朱赤色,痛得他連嘴巴都歪了! 踉蹌不穩的退了兩步,凌成緊握著大鍘刀,左手指著金易,抖索的道: “你……你……好……金易……你真算得上……算得上是好朋友……” 河魔金易眼光一瞪,大步向前逼進,陰沉的道: “這種後果,凌老四,完全要你一人承擔,給你解釋你不聽不睬,如今,你就跟著你那三個老鬼哥哥一起到陰間打官司去吧。” 凌成全身抽搐了一下,喃喃的道: “死鬼哥哥?是的,都死了……一起去吧,但我們不會打官司……我們是好兄弟…… 親手足……” 他抖索著,驀地瘋了一樣向金易沖來,大鍘刀舞起繽繽紛紛,點點片片的光朵,像星辰飛旋,像雲彩飄盪,晤,更像龍鱗閃耀! 河魔金易面孔上露出一股殘忍而狠辣的神色,他候而偏身,雙掌猛揚,刺耳的掌力擊打在肉體上的沉悶之聲響起,凌成在地下連連旋著圈子,鮮血一大口一大口的噴出,終於像一塊腐肉那樣重重的摔倒塵埃。 望著凌成已經斷了氣的屍體,金易呆呆的站著不動,額上汗水一條條的順頰淌落,看得出他的身軀正在簌簌而抖。 緩緩地,寒山重撇撇嘴唇,他體內那一股逆回之氣已經順調,於是,他上前一步,清雅的道: “金大哥,這一下了了你的願也,是不?” 金易候然轉身,陰毒的道: “寒山重,武林中盛傳你武功精絕,機智超人,其實,這些並不是你真正的長處,你最擅長的,還是你那借刀殺人挑撥離間的卑鄙手段!” 寒山重聳聳肩,哧哧笑道: “姓寒的早說過,兵不厭詐,朋友,事情總算已經過去,現在,真正該結算一下我們之間的舊賬了,當然,此際,只有你,昭,和我。” 河魔金易怒極的盯視著寒山重,汗,卻淌得更急了,他左臂的傷口痙攣著,痛得像火在燒,他十分明白自己的功力,在他最正常的時候都不是寒山重的對手,如今,只怕更難得與之抗衡了。 艱辛的吞了口唾液,他舔舔嘴唇,腦子裡儘量在思維著脫身之計,但越是急越是想不出法子,空自緊張得兩眼翻白,氣喘吁吁。 寒山重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慢慢往前移動著,河魔金易似見了鬼一樣朝後退讓,現在,他最後的力量只能維持著自己不至使牙床打顫。 “聞到血腥的氣息了麼?餵,冥冥中可看見黑色的死亡之紗在飄盪?” 寒山重冷森森的道著,兩只眼睛像閃泛著電芒。 河魔金易艱辛的往後倒退,不敢稍懈的盯注寒山重,他已實在沒有膽量再和他面前這位死神般的對手較鬥,逐漸的,他覺得往身前逼進的寒山重仿佛越來越高大,越來越粗壯,那麼不可仰視,那麼雄深挺聳,像一座山,像一座擎天巨人似的,千丈壁、萬丈崖似的山! “等著你了……”寒山重目光裡有一股特異的光彩,他低沉的道: “玄月四鷹在等著你,金易,到另—個黑暗的世界裡去” 河魔金易的眼光有些迷濛,腦袋也暈沉沉的,寒山重的語聲像鬼魂的詛咒進入他的耳膜,他激靈靈的一顫,嘴巴翕動了一下,斜刺裡,一片冷銳的風聲已挾著焙目的銀芒閃到! 來勢是如此急勁,幾乎像自九天之上劈落的雷火,含著無比的,血淋淋的仇恨,含著深刻,似是有形的憤怒,當金易發覺,一切已經遲了,他狂號一聲,熱呼呼的鮮血進濺四灑,這位曾經縱橫一時的江湖魔梟,搖搖晃晃的向側旁邁出幾步,但是,他走出的僅是他身體的一部分,另一部分,包括一個右臂與半片肩膊,早已被削落塵埃,糊糊的血肉攙合著瘰□的肚腸,隨著他踉蹌的步子流洩了一地,金易木愣愣的突著兩張眼球,臉上的血色像一下子被什麼吸幹了,變得紙一樣白! 寒山重靜靜的站在那裡,安寧得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這些殘酷,這些狠辣,這些尖銳,這些血淋淋的畫面,他已看得太多,太多了。 誰也說不出金易腦子裡在想什麼,誰也猜不透他目前的感覺如何,他的面孔一片茫然,如初生的嬰兒也似,一片茫然。 緩緩地,一個軀本僕倒下去,臉上,含有報復後的滿足與安慰,他,正是手刃了河魔金易的凌生,方才斷了一臂,卻仍未氣絕的玄月四鷹老三! 嘴唇吃力的張合著,那張嘴唇。扁癟得厲害,全已成了烏紫,河魔金易空洞的凝視著寒山重,吐出幾個微弱得像遊絲一樣的字: “誰……是誰……暗算了……我?” 寒山重冷冷的還視於他,冷冷的道: “凌正。” 身子大大搖晃了一下,河魔金易迷茫的道: “凌……正?” 寒山重點點頭,低沉的道: “不錯,他方才只是斷了一臂,並未喪命,現在,他已經死了。” 慢慢的,河魔金易臉上浮起一層紅配的光彩,他艱澀的道: “我……我要死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大概。” 金易臉上的紅光迅速消失,他喃喃的道: “我……麼……你……你贏了?” 寒山重神色一肅,冷沉的道: “當然,浩穆一鼎從來便不曾輸過!” 眼睛半閉,像全身的筋骨猛然被抽了出去,河魔金易“撲通”一聲躺倒於地,自然,他是永遠也起不來了。 寒山重望著金易的屍體,靜默了片刻,目光生硬的凝凍,轉過身,步行向那個正與紅獅猛札拼鬥著的藍衫虯髯大漢而去。 猛札一身長打遠攻的本事不算甚佳,但卻也夠得上一把高手的資格,那位虯髯大漢,似是也不見得有何特殊,與他正是半斤八兩,殺了個難分難解,旁邊的事,虯髯大漢好象沒有注意到,昭,當然也沒有注意到正有一位煞神正向他大步行來。 站在五尺之外,寒山重仍舊雙臂環抱胸前,冷森的道: “長著一把鬍子的朋友,你給姓寒的跪下!” 語聲鏗鏘,有若金石擲地,那個虯髯大漢禁不住心頭一震,又險險被猛札一匕首扎上,他慌忙跳出三步,目光急速投向站在旁邊的寒山重。 ------------ |
第23章 舊人新恨 毒手仁心
猛札站住沒有繼續攻上,那虯髯大漢迷惑的望著寒山重,他心裡正在七上八上,是的,圍襲寒山重的那些人呢?那些響噹噹的好漢們呢?都到哪裡去了?寒山重又如何有機會站到這裡來? 撇撇嘴角,寒山重冷漠的道: “在找你那些朋友?不用找了,他們都已到一個永無憂慮的極樂之境去等你去了,很快的,你也會跟著去,別讓你的朋友埋怨等得太久了。” 那虯髯大漢愣了一會,又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驚叫道: “什麼?你……你是說他們都死了?河魔金易,玄月四鷹,大扁擔,蒼山七翼…… 都死了?你一個人解決了他們?” 寒山重陰沉的一笑,道: “寒山重一個人宰過比這些更多、更卑鄙的無膽匪類。” 虯髯大漢如被雷殛般踉蹌退後一步,張大著嘴巴,目光已隱約看到一例那些死狀淒慘的屍體,看到那些灑濺得斑斑駁駁的血跡! 猛札呵呵大笑,指著他的對手道: “漢狗,你放心,由紅獅專門服侍你上道,用不著再麻煩寒兄了。” 這位仁兄一聲“漢狗”,叫得寒山重瞪了他一眼,轉過頭,寒山重道: “朋友,報上你的萬兒。” 虯髯大漢咽了口唾沫,不由自主的道: “蝟子莊地支堂總執事八掌蜘蛛祝曉光。” 寒山重笑了笑,道: “你們蝟子莊好象老與姓寒的過不去,幾次三番尋姓寒的麻煩,哦,蝟子莊也太過份了。” 說到這裡,寒山重面色一沉,緩緩地道: “祝曉光,你放心去吧,摘了你的腦袋,姓寒的會親自到涓子莊一行,那時,將有許多人到陰曹伴著你了。” 虯髯大漢一哆嗦,惶急的道: “不,寒山……寒大當家,不,在下此次出來,莊裡上上下下誰也不知道,這完全是在下自己的主意,怪不得莊裡……” 寒山重“嗤”了一聲,道: “金易許了你多少財寶,使得你連一條老命也豁上了?” 呆了一呆。虯髯大漢又吞了口唾液,吶吶的道: “他……他答應事成之後,將你們得到的寶物折合……折合七千兩黃金分予在下……” 寒山重哼了哼,道: “金易如何知道我們來此尋寶?又如何知道我們一定可以尋到?” 虯髯大漢猶豫著,空白一口口的咽著唾液,寒山重踏前一步,兇厲的道: “說呀,朋友,你的膽量呢?” 嚇得全身一震,虯髯大漢忙道: “是,是,在下說……” 他擦了一把冷汗,囁嚅著道: “玄月四鷹,蒼山七翼,以及在下,都是河魔金易分別尋找遊說的,金易許了他們什麼好處,在下不得而知了,金易是從邊疆市墟里一個老漢口裡打探出來的消息,這老漢多年來一直由桃花源按時運送牛肉,桃花源上下他都十分熟悉,大當家和那姓猛的一離開,金易與在下等即已知道,不瞞大當家說,在下等潛入邊疆已有八個多月了……” 猛札大吼一聲,暴跳如雷的叫道: “好,好,一定是那個宰牛的老王八達骨,這老不死的混蛋,紅獅待他不薄,他卻出賣紅獅,這一次可要將他當牛宰了,割肉剔骨,凌遲碎剮……” 寒山重擺擺手阻止了紅獅的大吼大叫,冷冷的道: “說下去。” 虯髯大漢舔舔嘴唇,忙道: “得到消息之後,金易與在下等實時趕來此處,在下等看見這裡的形勢險惡,根本就沒有抱有什麼希望,但金易卻告訴在下等,他說只要寒大當家出馬之事,必定有十成十的成功把握,不論倩勢如何,寒大當家亦會有所斬獲,因此,在下等就耐心等候下去,在下等分布成十個點,每個點一至二人不算,專門伏伺大當家出水登岸之處,在大當家與姓猛的上岸之際,恰巧被金易親自發覺,即刻就用暗號將我們召集過來,下手奪寶、殘命……” 寒山重半闔著眼,道: “流瀑之旁,我們還有很多人在那裡,你們是如何應付的?” 虯髯大漢又舔舔嘴唇,低低的道: “在下等事先已打探清楚,知道跟隨大當家前來尋寶之人,除了黑雲司馬長雄及無緣和尚之外,只有猛札手下的雙六飛豹還有點道行,其餘的就不足為懼了,因此……” 虯髯大漢似是在考慮該不該說出來,他的雙眼微微有點閃晃,寒山重已經發覺,他淡淡的道: “因此,你們就選出一個或者兩個輕身功力較佳的人物前去誘使司馬長雄等人往另二個方向追了下去,也好分散寒山重的力量,加強你們的主力,是不是,昭?” 虯髯大漢呆了一呆,楞楞的點點頭,寒山重微笑了一下,笑容又隨即凍結,他陰森的道: “現在,你可以說出那一兩個人的號了。” 一咬牙,虯髯大漢迴避過寒山重那兩道仿佛可以一直透入他心扉裡的尖銳目光,吶吶的道: “那是……那是於燕子郭雙雙與小行孫陳鴿……” “郭雙雙?”寒山重有些感到意外的低呼了一聲。 猛札奇怪的看了寒山重一眼,迷憫的道: “寒兄,你認識這人?好象是個女人的名字……” 寒山重搖搖頭,自言自語道: “這妮子真是太任性了,若叫長雄追上,她第一個得送命……” 猛札呵呵一笑,道: “寒兄,莫非這叫什麼雙的果真是個女子?” 寒山重有些尷尬的抿抿嘴,低低的道: “昭,她的輕身功夫確實十分高明,已可達登萍渡水,踏雪無痕的地步了,只是,只是也未見得能強得過司馬長雄!” 猛札揉揉麵孔,道: “你認識她,寒兄?” 寒山重無可奈何的笑了笑,猛札又神秘的道: “可是個年青的姑娘?一定很美吧?” 寒山重瞪了猛札一眼,轉向那虯髯大漢: “祝曉光,姓寒的問你的問題,你都回答的爽快,姓寒的知道你是為什麼,也罷,姓寒的不親自動手,你自裁了吧。” 虯髯大漢神色黯淡,身軀有些微微發抖,是的,寒山重對付敵人的手段,他是聽得太多太多了,他明白他不會有一絲可能致勝的希望……假如他與寒山重動手的話,只會落個更悲慘,更痛苦的下場,寒山重令他自行了結,迷在寒山重一貫的作風來說,已是夠得上寬大與仁慈了。 於是…… 棄掉手中的銀鏈短錘,他單膝向寒山重屈了屈,探手入懷,摸出一柄只有五寸來長,卻精亮閃爍的鋒利小匕首來,顫聲道: “謝寒大當家恩典……” 閃耀的小匕首一晃,強勁的插向他自己的喉嚨,但是,隔著只有寸許,他握著匕首的手肘卻驀的一麻一軟,嗆啷一聲,那柄小巧的,卻可以奪魂殘命的小玩意已掉在地下,旭陽之下,濺起一溜火花。 虯髯大漢一時想不透這是怎麼回事,呆若木雞般愣在那裡,兩只牛眼睛睜得大大的,滿面孔的迷憫與茫然。 寒山重拋掉手裡蓄存的另一粒小小的,有如黃豆般大小的石塊,撇撇嘴唇,語聲顯得出奇溫和的道: “祝曉光,你去吧,記著以後別再與寒山重為難。” 這是真的麼?這會是出自那煞神口中的話?這會是浩穆一鼎所曾做過的事?但,這卻是真的,每個字,每個音節都是真的,它們代表的意義也是真的,不是麼,這些字音還那麼確實的組合成一個意思,又這麼確實的進入他的耳鼓,老天,得救了啊,虯髯大漢祝曉光“撲通”一聲跪到地下,淚水淌滿了一臉。 寒山重籲了口氣,微微一笑道: “起來,祝曉光,現在我年紀也大了幾歲,不會再像以前那麼喜歡血腥與殺伐,不過,餵,主要的還是我是否會忽然記起一個人告訴過我的話。” 祝曉光跪在地下,哽咽著吟吟叩頭: “大當……家……大當家再生之德,在下便是來世生為犬馬,只怕也永遠報答不盡…… 大當家……在下一輩子都會存心中……” 寒山重讓開一邊,溫和的道: “起來吧,祝曉光,你的生命,原本屬你自己,我是說,假如你不想去殘奪別人生命的話。” 灑著淚,祝曉光爬起身來,朝著寒山重深深一揖,又向猛札深深一揖,灑著淚,他粗壯的背影迅速消失在嵯峨猙獰的怪石堆後,只留下塵埃上那柄銀鏈短錘與那只小小的h首,還在朝陽光裡眨著眼。 猛札呆呆的看著這一切演變,良久,他才一拍寒山重肩頭,贊道: “好傢伙,寒兄,你真是大人物,能收能放,可毒可仁!”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小柔一直說得對,饒人命,到底比殘人命更來得欣慰與快樂。” 猛札大嘴一咧,正想說什麼,遠遠的,一個嬌嫩卻又渴切的呼喊已遙遙傳來: “山……重……山……重……” 像觸了電一樣,寒山重極快的轉身望去,在那片起伏嶙峋的岩石之間,呢,那不是夢億柔麼?隔著還有數十丈,但是,只要一眼,只要一眼寒山重就能認出那個令他魂縈夢系的小嬌娘來! 在夢憶柔的身後,緊隨著司馬長雄與無緣大師,再後面,就是跳躍如飛的雙六飛豹了,雙六飛豹中有兩個人的肩頭,好象還另外摃著兩個人呢,呢,縛得結結實實的兩個: 猛札齜牙一笑,道: “寒兄,你的心上人來了。” 他摸模臉,有些羨慕的又道: “多捨不得啊,就這一會功夫,你那位美嬌娘已經急生生的了……” 寒山重眨眨眼,笑道: “早結心幕,自是難以分舍,猛札,閣下還不是相同麼?啊,是了,你方才挨了一鞭,傷得可重?” 猛札嘻嘻一笑,掀了掀他隱於衣衫內的護身甲,目光一轉,急道: “咦,馬太與力魯格肩上好象摃著兩個人……” 寒山重知道猛札口中的馬太與力魯格定是他屬下雙六飛豹裡兩個人的名字,他目注著夢憶柔等人逐漸奔近,低低的道: “一定是那兩個誘引司馬長雄等人的朋友被擒住了。” 猛札小小的三角眼一瞪,狠狠的道: “殺!” 寒山重看了他一眼,猛札忙笑道: “當然,留下那個女的,美麗的女娃。” 輕輕搖搖頭,寒山重轉過視線,呢,朝陽之下,夢憶柔的臉蛋洋溢著紅艷艷的光輝,她的鬢髮微微有些散亂,隱隱閃眨著汗珠反映著瑩亮的芒星,周身散發著一股芬芳的,充滿了活力的青春氣息。 心裡愛極,心裡想極,寒山重不管在眾目睽睽之下,他大步迎上去,張開雙臂,於是,夢憶柔像一只小鳥般投入他的懷中。 美麗絕倫的面龐上有著掩不住的激動與興奮,夢億柔緊緊將面頰貼在寒山重多琵的下頷上,她那窈窕的軀體不可抑止的抖索著,兩只手臂死命摟著寒山重的腰際,終於,她輕輕啜泣起來。 寒山重憐惜的吻著她那一頭烏絲,低柔的道: “別哭,小柔,乖,別哭。我答應你一定回來,現在,我不是已經回來了嗎?” 夢憶柔抽噎了一聲,低泣著道: “你不知道,你永遠不會知道,這一夜的時間是多麼漫長……天像永遠不會亮了。 四周是一片黑暗……我想,你不會回來了,你己捨棄我了……” 寒山重溫柔的吻吻她的面頰,低沉的道: “小柔,不要胡思亂想,你應該對我有信心。小柔,我是不容易死的,何況,有了你,我又怎能死,怎捨得死啊!” 用小絲絹兒抹抹淚,夢憶柔的語聲裡仍舊帶著哽咽: “我好怕,一直望著那片瀑布,就像傻了一樣。好幾次,我都仿佛看見你從那瀑布裡飛了出來,但是,仔細瞧卻又什麼都沒有,那瀑布仍舊淌瀉得那麼浩蕩,那麼激烈,我罵這瀑,我要它流到地獄去吧……” 寒山重輕輕拍著她的肩頭,細悄的道: “不論如何,我總算回來了,小柔,我答應你,以後再不會冒這種險了,以後一定好好和你長相廝守……” “真的?”夢憶柔深深凝視著寒山重,眸子裡露出一股祈求的光芒,寒山重點點頭,有力的道: “當然,真的。” 一朵春花也似的笑容,綻展在夢憶柔那足可傾目的美豔面龐上,她望著寒山重,興奮的道: “謝謝你,山重。我想,我現在可以親親你?” 寒山重俯嘴到她耳邊,低低的道: “等一會,找個沒有人看到的地方,好不?” 夢憶柔的臉兒配紅,她溫馴的點點頭,寒山重又道: “讓我們去看看那兩個被擄的朋友,長雄他們大約也等久了。” 於是,寒山重挽著夢憶柔向前行去,司馬長雄與猛札等人早已在兩丈之外,無緣大師則垂眉閉目,面含微笑,兩個被擄者置于地下,他們身上捆縛著密密的牛皮索,呢,其中果然還有一個女子! 那個女子似乎年紀不大,身段兒非常炯娜,她穿著一身純黑色的緊身夜行衣,頭上包著一塊純黑的絲巾,絲巾外還露出一大束雲霧似的秀髮,此時,她深深垂著頸項,不過從側面看去,美得帶甜,有點水蜜桃的韻味。 在這少女旁邊,是一個猴頭猴腦,留著幾根鼠須的中年漢子,他有個大疤頂,卻將腦袋後面的一把黃松松的頭髮結了個小辮子,看去十分有趣,這漢子也是一身黑色夜行衣,背後卻不知怎的被撕去了一大塊,衣裳撕裂之處,有隱隱的血跡沁出。 輕悄的,夢億柔在寒山重耳邊語道: “山重,這兩人都是被司馬長雄捉住的,那個女的輕身功夫好高,飛躍起來就像一只掠波的燕子,她長得也很美,但是,不知為什麼,她的眼睛一見了我就露出一種非常…… 非常仇視和古怪的神色……” 寒山重舔舔嘴唇,有些窘迫的道: “這……這女孩子我認識,她叫郭雙雙……” 夢憶柔一怔,吶吶的道: “你,你又認識?她……她愛你嗎?” 寒山重咽了口唾沫,道: “我只愛你。” “你呀,哼,就是一張嘴巴會騙人,風流鬼!” 寒山重知道夢憶柔的個性,碰到這種事,她如果鬱侶著悶聲不響,那麼,事體可能要鬧大,反之,她只要一氣一嗔,當時發發雌威也就過去了,這時,寒山重暗裡放下心頭的一塊大石,夢憶柔行到各人面前。 無緣大師睜開眼睛,合十為禮,枯乾的臉上,洋溢著至誠的安慰與感佩,他迎上幾步,有力的道:“佛佑施主,施主果然化險為夷,真是可喜可賀……” 寒山重還禮道: “謝謝大師,只是大師重托未能應命,在下實覺汗顏。” 湛然而和祥的一笑,無緣大師道: “只要施主能平安歸來,即是天下蒼生之幸,更乃老僧心中專誠之祈,財寶之得與失,施主,已不關緊要了。” 一側,司馬長雄躬身道: “浩穆右衛司馬長雄恭請院主福安。” 寒山重微微頷首,一笑道: “高興麼?” 司馬長雄敬肅的道: “院主安返,長雄較之自己揀回一條命更為歡欣,不過,院主可以渡此難關,亦早在長雄預測之中。” 猛札嘔嘔嘴巴,奇道: “那流瀑的威力你老兄也嘗試過了,怎能知道你們的頭兒一定可以拖著這條命回來?” 司馬長雄看了猛札一眼,冷沉的道: “浩穆一鼎,大威震天。” 猛札傷了一愣,寒山重豁然大笑道: “長雄,以後對猛大當家要客氣一點,現在,本院主與他已結成好友了。” 司馬長雄也不禁怔了一下,他想不出自己院主如何能夠在一夜的短短時間裡,便和這個陰毒詭異出了名的邊疆梟雄結成了好友,猛札原是個老狐狸般的惡徒啊! 猛札似是也看出了司馬長雄的怔愕,他碟碟一笑,道: “不用猜疑,老弟,紅獅的確不是容易交的,尤其站在你我雙方這種關係上,不成仇人已是奇蹟,又如何能與你們頭兒結成好友?” 他用手摸摸面孔,笑了笑,又道: “但是,如果在一夜之間,紅獅一連被你們頭兒救了好幾次命,那麼,這種情形就會完全不同了,紅獅是說,你們頭兒是真正出於好良心的救了猛札幾次命,而你要明白,他原可以不救猛札的。” 寒山重哧哧一笑,擺擺手,道: “算了,猛札,用不著替姓寒的吹噓了。” 無緣大師望望寒山重,又看看猛札,再度合十道: “善哉,善哉,自古以還,便是冤家宜解不宜結……” 猛札嘴巴張了一下,似是想對無緣大師說些什麼,寒山重曉得這位邊疆大豪要提起白玉宮內珠寶之事,他連忙咳了一聲,打岔道: “晤,現在,似乎應該先問問眼前這兩個陌生朋友的來龍去脈了。” 司馬長雄湊前一點,低聲道: “院主,這一男一女的輕身之術十分高強,他們故意到長雄等人停身之處露出行跡加以誘引,長雄與無緣大師費了極大的功夫才生擒了這兩人,本想立斃掌下,但那女的卻說……卻說與院主有舊……” 寒山重頷首一笑,道: “是的,而且,老朋友了。” 說著話,寒山重已行到那位被捆得像棕子一樣的少女面前,他爾雅的一揖,清朗的道: “郭姑娘,久違了,多年未見芳顏,卻不料會在此時此地此情此景之下重逢,姑娘,你可好?” 那黑衣少女郭雙雙,驀地抬頭瞪視著寒山重,一雙明媚卻又憔悴的眼睛裡有著太多難以言喻的情感,寒山重被她看得有些尷尬,習慣的撇撇嘴唇,低低的道: “可要為你松了綁?” 郭雙雙秀麗而甜蜜的面容上這時沒有一丁點笑容,她咬著牙,語聲自齒縫裡傳了出來: “寒山重,五年沒有遇見你,見了面,你就是剛才那幾句話?” 寒山重半閉上眼,談談的道: “不錯,你或者是覺得裡面諷損的濃度太大,可是,你要先問問自己,此來何為?” 郭雙雙冷淒淒的一笑,道: “報復你。” 寒山重哼了哼,道: “金易允你多少珠寶珍玉?” 郭雙雙那兩道柳葉似的眉兒一豎,怒道: “住口,寒山重,你休要如此污衊姑娘,姑娘一點好處也沒有要,只是要看看你成為階下囚以後是什麼樣子,你,你高高在上已經太久了。” 寒山重抿唇怔了一會,忽然哧哧笑道: “這就是你的報復方法?呢,很可惜,姑娘,你一直應該明白,要使姓寒的成為階下之囚,只怕不太容易呢。” 郭雙雙忽然抽噎了一聲,眼圈兒一紅,兩串晶瑩的淚珠兒己撲簌簌的淌了下來,她哽咽著道; “我……我知道不容易……我知道他們不會成功……但……但我恨極了……我又不忍心真的見到你有什麼悲慘下場……我知道你不會再要我……我只要看看……只要藉這個機會看到你也就夠了……” 寒山重冷冷叱了一聲,生硬的道: “郭雙雙,你就專挑這種方式與姓寒的見面?你明不明白你也在協助他們算計寒山重,你知不知道你也是他們凶殺群中的一份子?” 郭雙雙傷心的吸泣起來,她聳動著雙肩,垂著頭,嗚咽著道: “我只是想看看你,……我沒有想到這麼多……真的……我沒有想到這麼多……” 神色沉了下來,寒山重轉過身去,冷冷朝那猴頭猴腦的角色道: “你,朋友,你叫小行孫陳鴿?” 腦後的小辮子一甩,這位朋友一挺胸道: “正是,寒大當家。” 寒山重似笑非笑的看著他,道: “朋友大約是在黑道上混的吧?” 小行孫陳鴿面不改色的道: “夜行千家,日走萬戶。” 哼了一聲,寒山重冷漠的道: “知道江湖上有句‘寧劫勿盜’這句話麼?朋友,可惜你一付好身手,卻幹上下九流的行當了。” 小行孫陳鴿驀然仰天大笑一聲,道: “寒大當家,只要良心擺在正中,拉一個義字討生活,對得起行規,對得起祖師爺傳下的教訓,幹哪一行都見得了天日!” 寒山重微感一凜,有些意外的盯著這年已四旬的江湖漢子,半晌。他緩緩的道: “河魔金易也許了你不少的好處麼?” 陳鴿面對面的看著寒山重,點頭道: “是的,他答允在下只要將司馬長雄及無緣大師等人引開,便可得到黃金一千兩,在下卻不知道金易與大當家有什麼恩怨,幹在下這一行,只得對方出得起價錢,只要不做傷天害理之事,在下無權詢問對方真正的意圖。” 寒山重“晤”了一聲,轉向郭雙雙: “姑娘,你也沒有告訴他?” 郭雙雙搖搖頭,含著淚道: “沒有,金易說萬萬不能讓人知曉,他只要擒住你教訓一頓就算了,但是,我有些不相信,從他的神態上,我看得出他對你十分痛恨……” 寒山重眉梢子一揚,道: “當然,他的兩個拜弟斷送在姓寒的手裡,他焉能不恨?” 說到這裡,寒山重沉著嗓子道: “猛札。” 猛札應了一聲,急步行近: “寒兄,有何交代?” 寒山重想了一下,道: “叫你雙六飛豹的馬太給這姓陳的三十硬棍。” “只給三十硬棍?”猛札似乎覺得太輕了點。 寒山重頓首一笑,道: “陳鴿沒有什麼過錯。唯一的錯失,就是他不該不探明事情真像,為了那區區的幾兩黃金就來與姓寒的作對。這三十硬棍,便是罰他不明事非之過,也給他一個小小的教訓。” 猛札朝旁邊一揮手,雙六飛豹中原先摃著陳浩的那名扎著豹皮頭巾的大漢子急步奔到,垂手候令。 迅速用交待說了幾句話,那叫馬太的己手抽出背後的短柄鋼矛,輕輕掉了個邊,一把已將小行孫扯了出來,硬生生摔在地下。 寒山重舔舔唇,道: “猛札,交待這個大個子別打傷了陳鴿的筋骨。” 猛札笑道: “方才。我已告訴過他了。” 純鋼的矛柄在陽光下閃起一溜藍汪汪的光彩,帶著呼呼的風聲,忽上忽下的極快起落著,擊打在皮肉上的刺耳悶響也連串的傳來,小行孫陳鴿咬著牙,睜著眼,被捆在背後的兩隻手卻整個握成了拳,汗,霎時已浸透了他的夜行衣。 馬太將第三十棍打了下去,利落的躍身退後,猛札上前一把將陳鵲提起,拍拍他的肩頭道: “好小子,果然是條好漢,一聲也不吭。” 說著,猛札將陳浩放下,這位挨了三十鋼捧的朋友卻十分硬朗,他打了個踉蹌,歪歪斜斜的走到寒山重身前,雙手抱拳,恭施一禮: “小行孫陳鴿謝大當家不殺之恩,有生之日,陳鵲必當圖報。”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朋友,閣下言重了,你日後行道,需記得恩怨分明也就是了。” 陳浩肅穆的點頭,再向周遭作了個羅圈揖,然後一拐一拐的向乾回江的下游行去。 看著他的身影漸去漸遠,寒山重轉過頭來,有些疲憊的道: “猛札,此地何時起霧?” 猛札抬頭望望日頭,道: “快了,約在午後。水霧就會迷漫得又濕又重,不過,在以往,此刻周遭也會浮沉著迷迷濛蒙的水氣……” 寒山重朝乾回江的流水看了看,低沉的道: “大概是流瀑忽然消斂了的緣故,晤,咱們該可以上道回府了,該得到的,都己得到,該失去的,亦已失去了。” 猛札點點頭,回身招呼了幾句,雙六飛豹中有五條大漢已返身朝上游的方向疾速奔去。 寒山重移過目光,昭,夢憶柔已偎到他的身邊,如花的面龐上,有著一抹異樣的紅暈,笑得醉人,她輕輕的道: “山重,現在就走?” 寒山重道; “當然,莫不成你對此處還有留戀?” 夢憶柔婿然一笑,低柔的道: “不,你忘了一件事……” 微微怔了一下,寒山重豁然大笑起來,他豪邁的道: “長雄、為郭雙雙松縛,由你看護著她。” 司馬長雄領命上前,遠處,一陣陣馬嘶聲遙遙傳來,猛札手下那些邊疆好漢們,呢,也該來了。 ------------ |
第24章 慶安迎故 知友有托
桃花源。 那棟巨大的石砌屋宇裡,燈火通明,帶著一股特異的情調的皮鼓與鈴笛之聲響徹四周,成群的彪形大漢們在桃花林中圍坐著,一堆堆的柴火映照著他們刺著有花紋的面孔,顯得粗野而獷厲,大口的喝著酒,大口的吃著肉,今夜,所有猛札的手下都在為他們的獅中之王慶祝歸來一而不論是否有所收穫,因為,猛札總算是活著回來了。 在這所屋寧的大廳裡,鋪設著厚厚獸皮的軟毯,灰白色的高牆插著一只只承以銀托的松枝火把,火苗吞吐著青紅色的火焰,照得整個大廳通亮明燦,圍著一個長方形的爐池,寒山重與夢憶柔、司馬長雄、無緣大師、猛札等人挨序坐在一起,那邊,則是猛札的十二姬妾,當然,赫莎也在其中。 六個打著赤膊,腰圍獸皮的人,正小心翼翼的轉動著爐池中的六雙鐵叉,每只鐵叉上,都穿烤著一條不同的野獸,六名濃眉大眼的婦女則忙碌著往那上結燒烤著的野獸身上抹著佐料,晤,肉香四溢。 猛札又換上另一套大紅的鮮豔衣裳,腰問再扎上他的獅王金帶,腕上又戴起叮噹撞響的金環,重新恢復他土皇帝的威風。 這時…… 他高高舉起手裡的玉杯,歡愉的道: “來,我們大家幹了。” 寒山重忽然哧哧一笑,道: “猛札,酒裡不會再放毒了吧?” 猛札大笑起來,道: “不敢了,免得赫莎又與你私通消息!” 於是,眾人仰首乾杯,夢憶柔淺吸了一口,卻顯然對猛札方才所說的話有了疑問,狠狠的盯了寒山重一眼。 無緣大師招子雪亮,他一照杯底,笑著打岔: “當家的,這酒醇而不烈,香而不膩,是何物所釀?” 猛札得意的道: “春夏之季,桃花源結桃累累,個個汁豐肉肥,香甜滑嫩,紅獅特請南疆第一流的釀酒能手將果實採下,再加以其它七種珍奇材料製成酒,貯存地窖備用,紅獅替這酒取了個名字,叫做‘桃源露’,各位,這酒名起得可好?” 無緣大師微微鼓掌,道: “妙極,果是桃源甘露,飲之齒頰生芳。” 猛札高興的呵呵笑道: “來,大和尚,紅獅再敬你一杯……” 二人剛剛舉起杯子,大廳的沉重桔木巨門忽然啟開,兩個執戈人已帶著一個少女行入,那少女即是郭雙雙。 寒山重目光一膘,不由籲了口氣,側首斜睨夢憶柔:“是你的主意吧,呢?” 夢憶柔兩只美麗的大眼睛一瞪,道:“是的,你要如何?” 寒山重笑了笑,低聲道: “老婆,既是你的點子,為夫的又敢如何?” 夢憶柔的臉蛋兒一紅,卻噗嗤一笑道:“諒你也沒有這個膽子!” 青燕子郭雙雙仍舊穿著她那身夜行衣,她進入大廳,那名押她進來的人已躬身閉門退出,大廳的楠木門十分寬高大,襯著郭雙雙疲怯怯的身子,越發顯得她是如此纖與窘迫,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下,她畏縮的立在門邊,頸深深的彎了下去。 夢億柔暗裡捏了寒山重一把,悄悄的道: “看你把人家折磨成這個樣子,還不快去接她人坐。” 寒山重微微一楞,迷憫的道: “什麼?你要我去迎她入座?” 夢憶柔小嘴兒一厥,嗔道: “怎麼?你還想抱她入座不成?” 寒山重無奈的站起,又迷憫的看了夢憶柔一眼,夢憶卻微笑著,並沒有什麼不樂意。 搖搖頭,寒山重只有大步向那邊行去,靠在門側的郭雙,一眼望見寒山重,眸子裡突然射出一股奇異的光芒,光芒,有著哀怨,有著幽恨,當然,也攙著無可掩飾的喜悅! 寒山重輕輕走到她身側,輕輕的道: “姑娘,這些天來,在路上委屈你了。” 郭雙雙眼圈兒一紅,淚珠兒奪眶而出,她哽咽著道: “山重……我……我……” 寒山復位定心,溫和的道: “別哭,姑娘,一切已經成為過去。” 郭雙雙抽噎得更厲害了,他悲切的道: “多少年……多少年沒有聽過你這樣對我說話了,山重,是我錯,是我對不起你……” 寒山重閉閉眼睛,道: “姑娘,不要難過,寒山重不會怪你,現在,請隨寒山重入座。” 郭雙雙軟弱的朝前走了兩步,強忍悲痛的道: “這幾年來,山重,你過得可好?” 寒山重舔舔嘴唇,低沉的道: “托福,幾次大難得以不死而已。” 抖索了一下,郭雙雙沒有再說什麼,垂著頭,畏怯的跟著寒山重行到爐池之邊,這時,大盤的烤肉已端到各人面前了。 夢憶柔臉上含著一抹艷而柔婉的笑容,她盈盈站起,輕輕的道: “郭姐姐,請到這裡坐下。” 郭雙雙的兩只眼睛裡含著淚,她怔怔的凝視著夢憶柔好一會,才微微一福道: “這麼多天來,雖然沒有人正式為我引見,但我知道姐姐,一定是夢憶柔夢姑娘……” 夢憶柔撫媚的紅著臉兒,低細的道: “路上待慢了姐姐,還希望姐姐不要見責……” 郭雙雙險些兒又將淚水溢出,她強忍著,語聲帶著嗚咽: “郭雙雙是階下之囚,籠中之鳥,承蒙寒院主不當場賜死,已是莫大的僥倖,哪裡還敢當得起姐姐如此厚待 ” 夢憶柔差一點也將淚珠兒灑上衣襟,她款步移身,拉著郭雙雙的手,兩個人並肩兒坐下,緊緊靠在一起,那情景,可親密著呢。 寒山重也盤膝坐下,舉起玉杯: “來,寒山重借花獻佛,也敬各位一杯。” 除了女人,大家一起仰首幹了,猛札抹抹嘴唇的酒漬,道: “寒兄,此離邊疆,還有什麼打算麼?” 寒山重沉吟了片刻,慢慢的道: “只想回騎浩穆院去。” 猛札雙目中露出光彩,渴切的道: “寒兄,急不急?” 寒山重笑了笑,道: “猛札,不要轉圈子講話,你有什麼事須要寒山重效力不妨說將出來,我也多少可以斟酌一下。” 猛札老臉一熱,有些尷尬的道: “紅獅是想,是想麻煩寒兄一件事……” 寒山重爽脆的道: “請說。” 猛札就杯飲了一大口酒,謹慎的道: “尖高山的玉蛇巴拉,寒兄大約知道這個人,巴拉這老小子表面上與紅獅保持友好,河井水並不相犯,其實,他只是對紅獅的虛實還摸不清楚,更恐怕鬥將起來落個兩敗俱傷,所以,一直在暗地裡積極準備,四處招募邊疆高手,要想在時機成熟之際,對紅獅來個全面殲滅,他就可以實現獨霸邊疆的妄想,現在,據紅獅的消息,他已招請了三十多名邊疆高手,而其中最強悍的,便是‘血仕’匡子渡的那個怪物‘盤杖’柴基,柴基也等於是巴拉所招請到的高手的首領人物,巴拉之所以敢逐漸明日張膽的與紅獅作對,柴基給他撐腰是一個最大的原因……” 寒山重也啜了口酒,淡淡的道: “猛札,你的意思可是要我收拾掉那柴基?” 猛札有些不好意思的遲疑著,兩只手掌絞合在一起輕輕撥弄,寒山重略一沉思,說道: “沒有問題,這件事姓寒的挑了。” 猛札料不到寒山重回答得如此乾脆,他喜出望外的叫道: “寒兄,真的?”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寒山重幾時說過假話?” 說到這裡,寒山重又道: “猛札,那柴基的功夫比諸你相差高低?” 猛札窘迫的咧咧大嘴,低低的道: “三個猛札也打不過柴基,這老小於曾經以一人之力格殺過一頭斑皮大虎,他也可以用兩指頭拗斷一根兒臂粗的鐵條……” 寒山重撇撇嘴唇,笑道: “還有別的麼?” 猛札想了想。續道: “他還可以如飛鳥一樣翔舞於空,可以不用助力便飄渡過一條十丈寬窄的河面,左右雙手能凌虛擊落旋空的灰鷹。” 寒山重又吃了一口酒,斷然道: “好,內外功夫都可以夠得上材料了,猛札,我們去鬥他。” 猛札忙道: “柴基每十天就到隔著這裡的墟市去一次,他都是專買一些他所喜歡的漢人綢緞,再有兩天,又到他該到墟市的日子了。” 寒山重“晤”了一聲,垂眉深思,半晌,道: “猛札,你是願意讓巴拉知道這是代你出頭呢,還是不願?” 猛札一睜雙目,大聲道: “當然要他知道,也好叫巴拉這老王八以後不可如此目中無人,得寸進尺,更要他明白我紅獅不是請不到能人相助。” 寒山重揀了一塊嫩鹿肉塞進口中,朝對面一直用怨恨的目光照著他的赫莎眨眨眼,一笑道: “夠了,我改天就去。” 猛札喜道: “如此有勞寒兄了,紅獅將派手下最得力之弟子率部眾三百名隨同前往。他們隨時聽候寒兄差遣……” 寒山重露出雪白的牙齒咬咬下唇,淡淡的道: “不,我一個前去。” “一個人?”猛禮大不同意的問了一句。 寒山重嚴肅的道: “正是,就像寒山重自來便一個人雪恥前仇一樣,不到必要,用不著勞師動眾。” 一側的夢億柔想說什麼,卻又閉口無言。郭雙雙一直垂著頭沒有說話,無緣大師近些日來已經摸清了寒山重的習性,他知道,凡是寒山重決定了的事情,是沒有人能夠改變得了的,縱使有,也是太勉強。 司馬長雄轉頭望望夢憶柔,低沉的道: “夢姑娘,院主一定可以收拾掉那姓柴的,就像他老人家以往曾收拾過很多自以為不可一世的庸才一樣。” 夢憶柔憂悒的一笑,沒有說什麼,她心裡明白,寒山重前些日子往探白玉之宮時因耗損真力過巨而形成的虛疲,到如今,還沒有復原啊。 ------------ |
第25章 毒物冷刃 初生之犢
夜深沉。 帶著五分醉意,寒山重在猛札的親自陪送下來到一處精緻巧雅的小樓之前,這小樓緊靠著巨廈,中間連著一道寬敞的曲廊。司馬長雄立於側,仍舊是那個樣子,冷沉沉的一點笑容也沒有。 寒山重向小樓打量了兩眼,哧哧笑道: “這地方真不錯,錯的是不能與赫莎的窗口遙遙相對了。” 猛札哈哈大笑道: “寒兄,你風流到我頭上倒沒有什麼,只怕你的那位美嬌娘不會答應呢……” 說到這裡,猛札又放低了嗓子: “夢姑娘的寢居就在你的鄰室,假如你想過去,昭,咳,就把床頭上的金獅座向右旋轉三下……” 寒山重吸了口氣,道: “還有沒有別的秘道可以通到她的房間?我是說,除了我的這一間外?” 猛札搖頭道: “沒有了,只有你的那間房子。” 寒山重緊了緊虎皮披風,望望天色,夜空中,星辰眨眼,有一股冷瑟的空氣浮遊在周遭,他感到一層朦朧的睡意襲來,有點困乏,拍拍猛札肩頭,在猛札齜牙一笑裡,他轉身行向裡面。 這棟小樓是用純黑大理石砌建的,平滑如鏡的地面上纖塵不染,在靜溫中,顯示著一片奢侈的華貴。 走到鋪設虎皮地毯的石階之前,寒山重回頭向司馬長雄道: “無緣大師已經安歇了?” 司馬長雄跟上兩步,低沉的道: “是的,大師似乎有些不勝酒力,他與夢姑娘一起退席之時腳步仿佛不甚穩當。” 寒山重向一側打量了一下,眼前是大廳,大廳右邊是一個半月門,他略一沉吟,說道: “你晚上就寢時警覺一點,要特別注意照拂大師,他與你隔室而居麼?” 司馬長雄額首道: “是的,長雄與大師就在樓下。” 輕輕打了個呵欠,寒山重拾級登樓,他剛走上幾步,司馬長雄忽然低低叫了他一聲。 寒山重微帶詫異的停下身來,回頭問:“有什麼不對?長雄。” 司馬長雄欲言又止,猶豫了一下,他吶吶的道: “夢姑娘……她,她與那姓郭的姑娘同居一室。” 寒山重怔了怔,又淡淡一笑: “這妮子!” 丟下這三個字,他大步上去了,司馬長雄搔搔後腦,也轉身行向那道半月門內。 樓上,有一條寬寬的甬道,壁頂懸著紫銅琉璃燈,兩名女侍立倚在一張鋪著熊皮的石幾上打噸兒,寒山重沒有驚醒她們,管自行向南道旁的第一個房間。 推開桃花心木製就的沉厚木門,鼻子裡聞到一陣淡淡的檀木香味。一只銀鼎獨立在室中,黑色大理石砌成的石床上墊著厚厚的金絲兒猿皮褥,壁端嵌著青瑩瑩的長明燈,透過青紗罩兒將光芒灑在房裡,到處浮動著一片青碧。掀開半隱半顯的床前帷幔,昭,床頭上可不是兩邊各有一座鍍上金的獅頭座? 寒山重大大的伸了個懶腰,把身體投在石榻之上,軟綿綿的皮褥是,那麼厚,就像是躺在雲絮裡,好舒適,好鬆散。酒意又襲了上來,緩緩地,寒山重均勻的鼻息輕輕響1,起來,有很多個日子,他沒有如此安寧的睡過覺了。 室中非常寂靜,靠在帷幔旁邊的石壁上,開有一扇半圓的窗戶,窗簾是金鉤鑲銀絲邊的,這時被夜風吹得輕輕飄拂,就在窗簾飄著飄著的時候。一團黑影,突地像一頭貍貓般自外面竄了進來,好快! 這團黑影落地無聲,他甫—進來。便一動不動的伏在地下毫不動彈,半晌,他覺得沒有什麼危險了,才慢慢的,極其小心的站起身來,這是個瘦削的小個子,全身黑衣,頭上裡著黑巾,連面孔也用一方黑巾包著,只露出炯然有神的眼睛,這雙眼睛,正骨碌碌的朝室中搜視…… 他發現寒山重酣臥之處了,於是,看得出他隱在黑布後面的鼻口深深吸了口氣,一步一步,似踏在薄冰上一樣謹慎的向石榻之前移去。 輕輕掀起帷幔,這黑衣人仔細朝石榻上的寒山重凝視了良久,那雙閃爍著光芒的眸子裡有一股響尾蛇似的怨毒神情,他的左手仍舊掀著帷幔,右手已自胯旁鏢囊內摸出一方白色的盒子,然後,他將這小盒放在地下,又朝熟睡的寒山重盯了一眼,這一眼,裡面充滿了殘酷的滿足與報復後的得意。於是,他又像來時一樣,他似一溜淡淡的輕霧般自窗中逸去。 黑衣人的身影才自窗口消失,寒山重已悄然卻迅速的坐起身來,他目光一飄窗口,立即又瞧向石榻前的那方小小白色盒子上,這小盒子,像是玉質的,外表光潤細緻,盒面有二十個線香粗細的小洞。 每一個習武的人,都有一種超越常人的警覺性,這警覺性尖銳而敏感,不論在動態或靜態裡,它所發揮的反應力往往出人意表,而武功越強的人,其在冥冥中的反應力越尖銳,每每能在一絲微不足道的徵候裡,在一丁點不可察覺的聲息裡得到警兆。這些,除了長時期的環境磨練之外,氣平心澄是一種原因,當那黑衣人甫始進入室中。寒山重在隱約裡即已感到空氣中有一股不自在的陌生氣息,對方掀開帷幔的時候,他早已完全清醒了,現在,他注視著地下的小玉盒,腦子裡卻在推測那瘦小的黑衣人到底是誰。 幾乎不可聞地,一陣細細的“噓、噓”之聲忽然在室中響起,這聲音雖然細小,卻淒厲得令人毛髮豎立,寒山重雙目毫不稍瞬的望著那方玉盒,於是,慢慢地,盒面上那些小孔裡,蠕蠕爬出了數十條小指般粗的淡紅色長蟲,這些軟體的長蟲艱辛的鑽出了小孔,像是喘息般伏在地下滾動著身子,體下的六條細足在不停的劃動著,寒山重仔細一瞧,不由陡的一驚,老天,這些長約尺許,頭是三角,周身顯著肉紅色的醜惡長蟲,競然每一條的脊上都生有一付透明的薄翼,它們不是在喘息,它們是在運動著那付薄冀! 寒山重不知道這些怪蟲的名字及來歷,但是,他曉得這些怪物必是含有劇毒的,時間己迫在眉睫,他左右一瞧,一點順手的東西也沒有,咬咬牙,他正待施展元陽真力來硬碰,雙手卻無意間按在榻上,榻上,咽,那鋪設著軟綿綿的金絲猿皮褥的榻上: 意念在心頭一閃,他已一把拔下一撮金絲毛來,猛的吸了一口氣,將全身勁力貫注於右手之中霍的抖射而出,軟細的金絲毛,在他發力一揮之下,根根筆直如針,帶著無匹的力道,帶著刺裂空氣的尖嘯,像煞一蓬金閃閃的驟雨,那麼強勁的灑出! 在地下鼓動著身軀的紅色怪蟲,這時有兩條“呼”的飛騰於空。就在這兩條怪蟲甫始飛起的一剎,空中的金絲毛已疾射而至,在一片刺耳的“嗡”“嗡”叫聲裡,其餘的怪蟲暴扭的軀體,狂亂的在地下翻卷著……沒有一條倖免,完全被那些硬如鋼針的金線毛活活釘死在地下! 飛起在空中的兩條怪蟲,鼓動著背上透明的薄翼,略一盤繞,霍的撲向榻上的寒山重,怪蟲的眼睛大如綠豆,碧光閃閃,有一種說不出、道不出的陰邪與惡毒意味,寒山重撇撇嘴唇,揮了一掌,雄渾的掌風將兩條怪蟲遏得往兩邊逃逸,但是,只一躲避,又“噓、噓”的叫著飛轉了回來! 仍坐在榻上,寒山重將身旁的一個軟皮枕頭拿起,覷準了拋擲而出,右邊的一條怪蟲驀地高飛,左邊的一條卻猛的鑽了進去,就似一根錐子錐了進去一樣,那軟皮枕頭本是淡黃色的,只這一剎,就剎而變成了紫烏! 枕頭落在地下,卻不的蹦跳著,傳來一陣陣嘶咬嚙裂的聲音,空中飛旋的另一條怪蟲,已撲著翅咬了下來。 寒山重心頭跳了一記,微一側身,怪蟲帶著一陣臭腥的氣息自他臉旁掠過,自眼角的餘光裡,寒山重看到了怪蟲那三角頭上佔了一半位置的嘴巴,以及嘴巴裡細而尖銳的兩排利齒! 怪蟲一撲落空,出人意料之外的突然翻折而回,寒山重猛的一仰身,再次閃過後,刷的將自己腰上的一根線帶,抽了下來,兩手輕輕一抖,挽成了一個活結,就怪蟲迅速的迴轉裡,他剛好有足夠的空間拋了進去,恰巧套在怪蟲的頭上。 雙臂的揮動,寒山重低吼一聲,用力一收絲帶,己將這條怪蟲絞在中間,他偏開頭。 雙手用勁扯緊,這條毒蛇似的怪蟲蹦跳著,蜷扭著,露出一付尖利的牙齒,噓噓噴著氣,寒山重閉住呼吸,加重雙腕的力道,漸漸的,這條怪蟲的嘴裡流出了暗紅的液體,這液體,每一滴滴到金絲毛的皮褥上,就像火燒了似的,那閃亮的金絲毛便迅速焦蝕了一圈,再度猛的一使力,寒山重“呼”的將絲帶擲了出去,把這條怪蟲重重碰在大理石的牆壁上,又重重的反彈到地下! 在手中絲帶出手的同時,他又已拔起一撮金絲毛,而此刻,那條鑽在皮枕內的怪蟲,早已將好堅韌的皮枕咬得稀爛,剛剛爬了出來準備振翼飛起。 寒山重抖手將滿掌的金絲毛射出,口裡低低詛咒了一聲: “畜生,回地獄去吧!” 他的詛咒還在舌尖上翻動、滿室的金絲毛已有一半多釘上了那條怪蟲的軀體,怪蟲“呱”“呱”的厲嗥著;帶著滿身金閃閃的金絲毛顫抖抽搐,這些金絲毛全已透穿了它的身體,扎得那麼貼實,就好象生來便長在這條怪蟲身上一樣! 輕悄悄的站了起來,滿地蛇似的怪蟲還沒有完全僵死,一小部分仍在扭動翻卷,寒山重有點驚悸的搖搖頭,趕忙伸手去旋動床頭上的金色獅座,向右,三次。 一陣低沉的“軋”“軋”聲響起,龐大的石榻竟然緩緩向左移開了兩步,榻底。是一個地穴,有一級級的石階通向下面,黑黝黝的。 沒有絲毫猶豫,寒山重閃電般掠身而入,現在,他所記掛的,只是隔室夢憶柔的安危。 這條甬道很短,大約只有丈許左右,也是烏黑的大理石所砌就,寒山重只三兩步已到了盡頭,和入口一樣,也有一級級的石階通上去,上面,呢,出口正在一面碩大的青銅鏡之後,寒山重猛力一把將那面偽裝的銅鏡推開,喝,這間佈置得軟綿綿的閨房裡,一出全本鐵公雞正在上演呢! 那全身黑色夜行衣靠的不速之客,手腳異常凌厲,卻絲毫不帶聲息的猛攻著一個僅穿浮絲色中衣的少女,這少女的身法也十分了得,尤其是騰挪閃躲之間,輕巧伶俐的宛如一只掠波的燕子。她不是夢憶柔,是那只哀怨的燕子郭雙雙。 寒山重目光一掃,已發現夢憶柔正在那張垂著紗幅的錦榻之後忙亂的穿著衣衫,看情形,那渾小子鑽進來的時刻頗令這兩位未出閣的姑娘感到尷尬呢。 夢憶柔眼尖,寒山重像一陣風似的卷了進來,她在心口“撲通”一跳之下已看清了來的什麼人: “山重,快點,有壞人闖進來了……” 她驚惶的大叫著,黑衣人卻渾身一震,險險被郭雙雙—掌掃在肩上,寒山重心裡一塊石頭落地,哧哧笑了—聲。淡淡的道: “雙雙,有勞你了。” 郭雙雙甜蜜的面龐一紅,有一種奇異的溫馨與欣慰感覺自心底升起,她微微一旋身帶著些兒喘息: “這人,剛剛進來,手裡還拿著一根竹管似的東西寒山重的臉色像多變的三月天,剎時沉了下來,陰霾得似罩著一層烏雲,他緩緩地,一步一步的踱了過來,冷冷的道: “雙雙,你退到一邊。” 郭雙雙倏出七掌一腿,宛如一股輕煙掠向後面,那黑衣人亦同時閃到牆邊,弓著身,瞪著眼,一副如臨大敵的緊張模樣。 撇撇嘴唇。寒山重凝視著他,低沉的道: “用這種方法暗算寒山重;朋友,你未免太把姓寒的低估了,就憑這些下三流的門道,今夜你就得將狗命留下。” 黑衣人沒有說話,刷的自懷中拔出一柄精芒閃耀的“三彎刀”來,目光毫不稍瞬的盯著寒山重不動。 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寒山重默默望著這黑衣人片刻,忽然又哧哧而笑。 黑衣人顯然是被對方這種諷嘲的笑聲與不屑的表情所激怒了,他的一雙眼睛裡噴著怒火,咬牙切的低吼: “笑什麼?有種的就過來拼個死活!” 寒山重用手揉揉太陽穴,懶懶的道: “不用拼了,孩子,結果一定是你死而我活。來,先告訴我,你今年多大了?” 黑衣人仿佛震慄了一下,他裡在夜行衣的身體急劇抖索著,這,或者是畏懼,或者,也是激動。 輕輕的,傳來一陣叩門的聲響,一個冷森而又恭謹的語聲響了起來: “夢姑娘,夢姑娘,是否有什麼不妥?” 寒山重一聽就知道是司馬長雄的聲音,他抿抿嘴,道: “長雄,你待在外面,這裡有點小麻煩,不過,我自己可以解決。” 轉過臉,寒山重道: “孩子,解下你蒙面的黑布,讓我看看你是誰。” 黑衣人揮舞著手中的三彎刀,激厲的叫著: “不要叫我孩子,我己成長得可要你的生命……” 寒山重踏前一步,道: “看樣子。咱們之間的仇怨像是結得很深?” 哆嚷了一下,黑衣人怨毒的道: “寒山重,你雙手染滿了血腥,天下之大,與你結仇很深的該不只少爺一家!” 笑了笑,寒山重又踏前一步: “那麼,你是為那些人來向姓寒的索命了?” 黑衣人哼了一聲,怒道: “殺了你,會有很多人撫掌稱快,更會有很多人額手為慶!” 點點頭,寒山重眸子裡閃過廣絲幢悟的光彩,他慢慢地道: “孩子。三招以內,姓寒的摘下你臉上的黑巾。” 聽到話,黑衣人的全身頓時如得滿滿的弓弦,那麼緊張專注的戒備著,以至他右手握的三彎刀也在微微顫抖了。 寒山重撇撇嘴角,溫柔的道: “別伯,孩子,放輕鬆一點、你即會知道閃星魂鈴的名頭不是白白得來的……” 黑衣人的兩只眼睛有些窒息的閃眨了一下,就在這短促得毫無間隙的眨眼裡.寒山重的身形已流電般晃到身前,雙手纏卷如蛇,分左右襲上。 大吼一聲,三彎刀帶起一溜冷芒,猛斬卷來的雙掌,寒山重哧哧一笑,驀地旋開,雙掌仍然原式纏上……只是換了個方向、黑衣人迅速朝一側躍出,三彎刀霍霍生風的連連砍向敵人天靈及雙肩。 動作快得無可言喻,寒山重身軀驀然僕倒,就在三彎刀挾著冷冽的銳風自他後頸瘋然刮過的瞬息,他的左腿己淬然翻起,一腳踢在黑衣人的手腕上,那柄三彎刀滴溜溜的飛到半空,如蛇似的猛然轉身,寒山重一手已扯掉了黑衣人蒙面的那方黑巾! “孩子,這是姓寒的‘千纏手’與‘回命腿’。” 寒山重冷冷注視著眼前那捧著手腕,面孔扭曲的黑衣人,他那張稚氣未脫的臉上.充滿了羞怒、憤恨、悲切與無告的神色,重重的喘息,襯托著他唇角眉梢的痛楚,顯露一抹絕望在眸子裡,這滋味,好苦。 久違了,寒山重認得他,長期萬筏幫幫主周白水的長子,周小蚊、那個倔強而固執的孩子。 舔舔嘴唇,寒山重弄揉著手上的黑巾,似笑非笑的道: “孩子,你真的來尋寒山重報仇了?” 周小蚊面孔的肌肉痙攣了一下,卻強悍的道: “寒山重,我恨不得能將你碎屍萬段!” 寒山重點點頭。溫和的道: “當然,你是會這樣想的,不但你,很多與寒山重結過仇的人也都會這樣想.只是,他們要碎寒山重之屍,呢,卻需要以生命為賭注,而這場生死的賭賽玩下來,孩子,贏字卻往往是寒山重自己。” 周小蚊咬咬牙,狠毒的道: “姓寒的,你用不著在少爺面前洋洋自得,又吹又擂,少爺敢來找你。早就把生死拋過一邊,你來吧,看看少爺是怕你不怕!” 寒山重笑笑,瞥了一眼已經穿好衣裙,正默默站在一側的夢憶柔及郭雙雙,兩人的神情都有些迷惘,不知道眼前這黑衣人與寒山重到底是什麼糾葛恩怨,但是,看得出來,她們都對這黑衣人的語句蠻橫而感到不滿了。 將手背在身後,寒山重淡淡的道: “孩子,你來尋我報仇,你父親可知道?” 周小蛟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沉默著沒有說話,但是,他這沉默卻已告訴寒山重太多的事了。 “萬里迢迢,你是如何找到這裡來的?” 周小蚊摹地狂叫了起來,他激憤的吼著: “寒山重,你沒有資格,也不配來審問我,少爺早已豁出去了,少爺此來,成功了背著你的命回去,失敗,少爺的這條命就擱在這裡。殺人不過頭點地,沒有什麼大不了的,你用不著來那一套軟軟硬硬的伎倆……” 寒山重仍舊沒有生氣,他平靜的望著周小蚊,平靜的道: “沒有多少個日子,年青人,你已染上不少江湖習氣了。我只是將你看成個不通人事的孩子,我不願把你和那些江湖朋友一起並列……” 周小蛇一抹因激動而淌得滿臉的汗珠,他喘息著叫: “別在少爺面前倚老賣老,你有多大年紀?你只不過比少爺運氣好,拜了個好師父,學的把式強一點……”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還有你比不上的,孩子,那是寒山重的毅力與決心!” 喉頭抖動著,周小蛟窒在那裡一時做聲不得,門外人聲嘈雜,步履零亂,砰砰的擂門聲挾著猛札那破鑼似的嗓子:“寒兄,快開門,聽說來了奸細不是?造反了,簡直老虎嘴上拔須。寒兄,快快開門,紅獅要看看這是哪一路的英雄好漢,***膽上生毛……” 寒山重笑笑,朝夢億柔努努嘴,夢憶柔趕忙過去將門栓拔了,門外,火把通明,數十名執著刀矛的人早己把門口圍堵得水洩不通,猛札穿著一身鑲有金絲邊的白色長袍,與司馬長雄匆匆進入室中,這位南疆大豪甫一進來,已瞪著倚在牆角的周小蚊哇哇怪叫起來: “好個乳臭小子,小王八蛋,桃花源也是你能來撒潑賣乖的地方?竟然摸進來行刺我紅獅的貴賓,不宰了你也不會知道這裡是龍潭虎穴!” 周小蚊蒼白著臉,冷冷的還視紅獅,沒有一丁點畏縮,他生硬的道: “少爺已經摸進來了,紅獅,你這龍潭虎穴也不過如此而己。” 紅獅估不到眼前這其貌不揚的階下之囚,竟然尚敢頂撞於他,不由氣得兩只三角眼突突的直跳,大吼道: “馬太、力魯格、卡鷹來呀,將這小雜種給我丟到後面的紅蟻家去!” 門外應聲衝進雙六飛豹中的三條大漢,長明燈映著他們刺滿花紋的凶悍面孔,映著他們手上寒光閃閃的彎長利刀,活脫就是三個凶神下凡: 周小蛟一咬牙,猛然向寒山重撲了過來,口裡狂叫道: “寒山重,我嚙你的肉,喝你的血……” 一條瘦削的人影淬然自斜刺裡攔了上來,左右開弓,劈劈啪啪就是十幾個大嘴巴子,打得衝上來的周小蚊滿口鮮血濺,旋了五個圈子才一個筋頭栽在地下,就像癱了一樣,除了抖索就沒有別的了。 那人,是司馬長雄,他用腳尖把周小蛟的身體翻了過來,陰沉的道: “小朋友,你年紀不大,卻瞎了一雙狗眼!” 三名雙六飛豹中的好漢粗手大腳的自地下抱起周小蚊,不由分說就待往室外拉,寒山重忽然擺擺手,他走到周小蚊面前,望著這位心餘力細,滿腔悲憤的年青刺客,輕唱了一聲: “孩子,記得在浩穆院生德廳,姓寒的已經告訴過你,要尋姓寒的報仇可以,但是,卻要練好了功夫再來,因為,有些時候,報仇機會只有一次永遠沒有第二次了。我很可惜,你這一身功夫好似並沒有什麼驚人之處,只是,你很有骨氣,昭,姓寒的一直就喜歡有骨氣的孩子。” 說到這裡,他抿抿唇,淡淡的道: “猛札,放了他。” “什麼?放了他?”猛札吃驚的叫了起來。 寒山重點點頭,低沉的道: “是的,我曾廢了他父親的一條腿.這孩子恨我。雖然,他並不明白他父親的罪衍當時並非一條腿就可以抵銷的。” 司馬長雄猶豫了一下,低低的道: “票院主,放虎歸山,將會遺患無窮……” 寒山重古怪的一笑,道: “周白水只此一子,而且,周白水已經很老了。” 猛札板著臉,口裡不知嘀咕著什麼,朝那三個抓著周小蛟的凶神揮揮手,那三條大漢立即松了周小蚊退到一邊。猛札狠狠的瞪了周小蛟一眼,悶不吭聲的站著不說話,一面孔的不以為然。 這時,周小蚊的兩邊面頰早就腫了起來,唇角血跡殷然,他默默挺立,身子卻不住搖晃,他的右臂軟軟垂下,手腕烏黑發亮,看情形,寒山重始才那一記“回命腿”,很給了幾分罪受。 沉思了片刻,寒山重緩緩地道: “年青人,你的個性倔強,這是件好事,但卻需用在該用的地方,你不該再為你那風燭殘年的老父增加焦慮與哀傷,周白水只有你一個兒子,將來你們周家的煙火傳續完全靠你,假如你有個長短,你父親第一個承擔不住,你們周家亦將後繼無人,那時,年青人,後果並不僅是你個人的生死問題了……” 說到這裡,寒山重溫和的看著他,平靜的道: “如果我要殺你,老實說,並不比殺一只螻蟻更來得費勁,如果換了另一個人,他也可能不會為你考慮得這麼多,恐怕早已將其人之道還治于其人了,年青人,走吧,回你父親那裡去,去看看你父親的蒼蒼白髮,去依戀長湖的夕陽紅霞,去看如林的筏搓,去承受那些真正屬於你的溫暖,不要再固執迷悟下去。生命很美好,年青人,但要懂得運用。” 那張布滿傷痕的面孔輕輕抽搐,那雙原先射出仇恨的目光黯然垂落,他全身都在難以察覺的抖動,於是,寒山重知道,這年青的孩子不僅是外在的痛楚,他的內心也受了創傷。 寒山重往前靠近了一點,和煦的道:“多日不見令尊,他可好?” 在寒山重的預料中,他雖然如此善待這倔強的年青人,雖然給了他如此深厚的寬恕,但是,寒山重卻沒有把握能使這年青人回心轉意,他故意問了這麼一句,也是觀察自己這般用心良苦之後,能否收到什麼代價……血腥以外的代價。 周小蛟怔怔的望著寒山重,目光是如此迷茫,迷茫裡攙雜著霧一般的惶恐癡迷及矛盾,似他自來就不認識寒山重,似他自來就不明白在做著什麼事,似他自來就是如此空虛及不知所以…… 低沉的,寒山重又重複了一句: “多日不見令尊,他可好?” 驀地渾身一顫,周小蛟目光裡湧起一層瑩瑩的淚光,他艱辛的咽了一口唾液,喃喃的道:“很好……很……很好……” 長長籲了一口氣,寒山重如釋重負,他友善的拍拍周小蚊肩頭: “待到天亮,讓他們為你敷藥療傷,好好休息一下,早點回長湖去吧。這件事情,就當它從來沒有發生過,你要遺忘,我也不會記懷。” 周小蛟嘴唇蠕動著,良久,他孱弱的道: “寒……寒院主,你,你不會遷怒到我的父親吧?” 寒山重搖搖頭,輕輕地道: “不會,連你我已恕過,又怎會遷怒到你的父親?況且,這件事,你父親並不知情。” 用手拭去溢出眼角的淚水,周小蚊吶吶的道: “我……我親眼見過你的殘酷……以及狠辣,你……你不是一位慣於慈悲的人…… 但,但是,你為什麼饒過我?只……只因為我的倔強?及周家的香煙傳遞?” 寒山重肅穆的凝視著他,好一會,深沉的道: “那是表面上的理由,最主要的,年青人,因為你有一顆孝心。” 周小蚊又抖索了一下,眼淚再度奪眶而出,他嗚咽著,痛苦的呢喃: “不……我在做些什麼?……我還算孝?我忘了爹的白髮,忘了爹的叮嚀,忘了爹滿臉的皺紋,忘了爹淒涼的嘆息……老天啊,我怎能算孝?我怎麼不想想我若死了爹將怎麼度日?妹妹再去倚靠誰?天啊……我是人嗎?我還能算人嗎?……” 寒山重有力的握住他的手,平靜的道: “別難受,孩子,這一切仍不算晚,你還能重新來過。” 轉過頭,寒山重淡淡的道: “猛札,請你最好的郎中,用最好的藥為這位老弟療傷!” 猛札吞了口口水,滿肚子火氣的朝一旁的屬下吼道: “聽見沒有?快些扶這小子下去!” 馬太與力魯格趕忙走了上來,小心翼翼的扶著周小蚊往室外行去,走了兩步,周小蚊忽然停下身來,回過頭來,囁嚅的道: “寒……寒院主,你……你不想知道我是如何能追攝至此的?” 寒山重微微又一笑,道: “假如你願意說,我當然想知道。” 猶豫了一會,周小蚊低低的道: “匕首會的二當家,火龍錢琛帶我來到此處,他,他原與河魔金易約好了一起來尋你復仇,因為他有內疾,路上耽擱了些日子,我們來得晚了,所以,只好另行計議,由我進來動手……” 寒山重冷冷一曬,道: “錢琛?他大約是嫌他那條命撿得太便宜了。” 周小蚊吸了口氣,又孱弱的道: “本來,他和我一起進來,但在浩穆院那一戰之後,他因內外創傷太重,雖然養好了傷,卻落了個咯血的暗疾,一身功夫被廢去了大半,為了怕失手,我留下他,一個人單獨行動……” 寒山重點點頭,道: “你帶進來的那些長蟲是誰給你的?” 猛札在一旁哼了一聲,氣籲籲的道: “寒兄,難得你這麼好的心腸,這小子卻是想要你屍骨無存,剛才我已去過你的房子,地下那些玩意,叫做‘蠍子蛇’,是用百步蛇與金尾蠍置于紫砂罐裡墊上‘玉鳳草’在冬雪之際交配而生的玩意,不但見物就鑽,嚙骨吸血,更能飛翔於空,毒得可以叫石頭變成粉糜,***說著說著我就火了起來,就是狠也不是這種狠法,太沒有一點人味了……” 寒山重笑笑,道: “罷了,他能知錯,這些,都可歇過,好在我尚未死,是不?” 說著,寒山重又道: “孩子,那火龍住在哪裡?” 周小蚊,驚栗的一顫。道: “不要殺他,寒院主,錢琛已經不足為患了……他太衰弱……” 寒山重深沉的道: “我不殺他,但是,我卻要問問他。” 眼睛裡的神色有些暗淡,周小蚊輕輕的道: “離這裡十幾裡路,有一個墟集,他就住在墟集近郊的一個破伺堂裡……” 說到這裡,這年青人又哀祈的道: “別殺他,寒院主,他確實滿腔悲憤,請你為他設身處地想一想,如果換了你,你也會這樣做的,寒院主,錢琛只是在長湖住了一宿,是我知道他的意圖後自己求他帶我來的,不是他故意要拉請我做幫手……” 寒山重平靜的瞧著周小蚊,平靜的道: “不要惶急,孩子,當我答允的事,我便從不毀棄。” 感激而愧疚的望著寒山重,周小蛟的心裡有著太多的波濤,這些波濤起伏著,充塞在他那尚未完全成熟的思域裡,他明白他已得到太多的寬恕,這寬恕,是血淋淋,包含了真正仁義的內蘊。 馬太與力魯格攙扶著他緩緩出去,夢憶柔將門掩上,顧不得有人在旁,焦慮的倚到寒山重身邊,焦慮的問: “山重,你,你安好?” 寒山重朝她眨眼一笑,道: “當然,我怎能有所差池?” 司馬長雄有些憋不住了,他低低的道: “院主,長雄之意,錢琛這老小子恕他不得,此人居心叵測,手段狠辣,實在不能就此放他生還……” 猛札用手揉揉肚子,道: “司馬兄說得對,見一個放一個,咱們豈不成了廣濟天的菩薩了?” 寒山重飄一眼倚在門旁,神韻戚側的郭雙雙,淡淡的道: “明天再說罷,我想,咱們也該去歇歇了,不過,猛札,煩你為我再換一間寢居,那些蠕生生的玩意,我看著有點噁心……” 猛札無奈的咧咧嘴,拖著司馬長雄出去,臨出門,又回頭道: “寒兄,你是鐵打的鼎,九牛也拉不動。” 寒山重哧哧笑了,唇角勾出一抹半弧,昭,他是真正的欣愉,抑是自嘲呢? ------------ |
第26章 踐諾啟戰 水火難容
兩度日月輪轉,二十四個時辰的雲逸風飄,光陰過得快,一生的時間也不眨打個眼,又何況兩天的遠近? 現在,正是凌晨。 寒山重一身黑色緊身衣,鹿皮靴,斧盾斜斜背掛背後,頭上扎著黑色絲巾,左腕上的九枚魂鈴兒映著朝陽閃閃發光,他的面孔有些蒼白,但是,一雙眸子卻精芒炯射,有著金黃色紋理的虎皮披風斜過肩頭,纏卷在他的右手上,這模樣,這神情,不但俏,不但俊,更有著一股說不出的英挺與強悍。 他獨自在那花崗石的巨廈前緩緩散步著,地下,落葉鋪得軟綿綿的。桃林子失去春天時的婿紅的粉配,早晨的空氣有些冷瑟,亮晶晶的露珠兒沾在枝葉梗上,就像一粒粒瑩透的珍珠,一顆顆癡心人兒的淚…… 伸出修長的食指,寒山重沾了一顆露珠兒在上面,他深深的凝注著這顆閃幻著淡淡彩芒的露珠,眸子裡有著隱隱的迷茫,露珠兒裡仿佛虛渺的浮漾著一些什麼,這一些兒什麼輕輕的旋晃著。這是清晨,淡淡的思維溶和在淡淡的安詳裡,可是,這安詳能維持多久呢?那裡面浮樣著一些兒什麼還能啟示他些什麼呢? 彈去那露珠兒,寒山重微微閹上眼簾,背著手,輕輕艘起來,他知道一場殺伐又不可避免,但是,他也明白自己並不熱衷於染血腥,甚至,他早已厭惡,但,這世界上的生生殺殺卻又那麼不可度測,很多人,就是那麼—根肚腸通到底,不見了血,不喪了命,那根腸子就永遠拐不過彎來,只是,到了這個時候,一切卻又遲了.一切也都成為過去,然後,又有一些新的莽撞者流血,又有—些新的直腸人喪命,輪迴旋轉,像一輩子不會停止、這些人,這事事的目的是為什麼?假如只是單純為了活下去,難道除了這條路便沒有別的路好走麼? 他煩躁的揮揮手,轉過身來,嗯,不遠處,夢億柔正倚在一株桃樹下,那麼俏生生,怯嫩嫩的瞧著他,明艷的面龐上,有一絲看得出來的憂鬱與關注。 寒山重笑笑,大步迎了上去,夢億柔展動著她柔黃色的裙據,柵珊過來,目光裡,流露出仿佛自恆古以來使未曾變異過的依戀情懷,那麼悠長,那麼深邃,又那麼雋永而堅朗…… 寒山重伸出雙手,握緊了夢億柔的一雙柔荑,靜靜的凝注著她,夢憶柔輕輕眨眼,低低的道: “山重,你中午就要去鬥那姓柴的人?” 寒山重抿抿嘴,道:“不,等—會就去了。” 寒山重微微怔了一下,悄細的道: “山重,我……” 寒山重欖她入懷,下領在她那如雲如霧的秀髮上緩緩揉摩,一股清雅的芬芳在他的呼吸中沁人心脾,他微閉著眼,恬適的依戀著,沉和的道: “有什麼話要告訴我,嗯?” 夢憶柔依偎在寒山重堅實而寬闊的胸膛裡,她有著出自心底的安全與寧靜的感覺,她也閉上眼,輕輕在道: “昨夜,我做了一個夢,夢著我站在一塊孤立的岩石上,四周全是澎湃的浪滔,無邊無際的一片連無惡水,而天上灰黯,雲層凝結不動,一切都是那麼冷瑟,那麼寂寞,那麼孤獨……好象世界已拋舍了我,好象我已到了屬於另一個天下的境地,我好怕,我到處呼喚,什麼我都不在乎,我只是想找你,一心一意的找你,我什麼都沒有想,只想你快點來到我的身邊,但是,最後,我喊啞了嗓子,我流盡了淚,你仍然沒有來,我失望極了,我,我哭著醒了過來 寒山重緊緊的擁著她,緊得可以彼此聽見對方的心跳,吻著她配紅的,柔嫩的面頰,寒山重喃喃的道: “你過於優慮了,傻孩子,那只是夢,那不是真的,我不會要你一個人孤零零的在那種地方,小柔,我會永遠與你同在……” 夢憶柔仰起臉來,那雙迷濛的眸子裡,漾著隱隱的淚光,她祈望的道: “山重,你,你不要去鬥那個人了,好不,我們今天就回中原去……” 寒山重輕輕吻了吻她的嘴唇,深沉的道: “小柔,我允諾了人家的事,又怎能不辦了就走?小柔,大丈夫一言九鼎!” 夢憶柔搖搖頭,幽幽地道: “但是,我怕。你答應我不再去冒險,山重,你答應過的”一。” 寒山重愛憐的托起她的下頷,溫柔的道: “我當然答應過你,只是,小柔,鬥那個人,這在我來說,並不算是冒險。” 夢億柔沉默了下來,她咬著唇兒,好久,才輕輕地道: “你非要去?” 寒山重感到夢憶柔的拗執脾氣又犯了,他肅穆的道: “小柔,假如你不顧我的諾言與聲譽,一定不要我去,我就不去。” 抖索了一下,夢憶柔拭去眼角的淚痕,定定的望著寒山重,好久好久,她點點頭說道: “好,我答允你去,但是,帶著司馬右衛。” 寒山重遲疑的問: “為什麼?對付那些不成氣候的跳梁小醜,小柔,我一個人已經足夠……” 夢憶柔那雙澄如秋水的眸子,那麼深邃的凝注寒山重,再一次說: “山重,帶著司馬右衛。” 寒山重舔舔嘴唇,終於,無奈的頷首道: “好,我帶長雄去。” 夢憶柔踮起腳尖,湊上她兩片軟軟紅艷的嘴唇,寒山重俯下臉深深的吻著……良久,二人相依相偎,向石屋的階前行來,他們那麼分不開,拆不散,這不用論,不用猜,只要一看,已經可以感覺到了。 剛剛踏上石階,巨廈內大紅影子一閃,紅獅猛札那粗矮的身軀已匆匆出來,他一看見寒山重,趕忙道: “欸呀,我的老祖宗,時辰都快到了,你還不快去準備準備,那些王八免崽子已經到了墟市啦……” 隨著紅獅猛札身後,緊跟著雙六飛豹十二條大漢,司馬長雄與無緣大師亦快步行了出來,寒山重目光一掃,已看見司馬長雄已全身勁裝,虎皮披風裡掩著兩肋皮鞘內十二柄短刀、一副膘勇待戰的模樣,咦,無緣大師竟抄扎利落,看情形,這位大和尚莫非也想活動活動筋骨? 紅獅站定了,瞇著三角眼,朝寒山重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禁不住“噴”“噴”贊道: “好俊,寒老兄,你好俊,這付打扮,可要迷煞我們南疆的女娃了……” 他看看天色,又道: “也怕要嚇死柴基那老王八蛋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老小子,少給姓寒的來這一套,快派人將我的叱雷牽來。” 司馬長雄忙在一旁道: “猛大當家,還有在下的‘追日’。” 寒山重看了司馬長雄一眼,又望望身邊的夢億柔,微微一笑沒有說話,他知道,一定是身邊這妮子假傳聖旨了。 猛札撫掌一笑,道: “早已遣人去廄裡牽了,大概這就要到,大和尚,你呢?你就將就騎騎我紅獅的那匹馬吧。” 寒山重轉向無緣大師,平靜的道:“大師,在下看,這件事大師就不用麻煩了,何苦為了在下的承諾而破了大師守之嚴慎的殺戒。” 無緣大師枯槁的臉上浮起一絲湛然的笑容,他目注寒山重,沉和的道: “老僧此去,只是為施主把風瞭望,不到必要,並不動手濺血,老憎佛前修為多年,施主,需駕守之規正多,非只殺戒一項,只要心裡靜,腦裡明,做得正,行得真,這就已是守了。” 寒山重不好再說什麼,只得一笑作罷,猛札朝院子的右邊望了一陣,罵道:“去牽幾匹烏馬也要費那麼多時間,真是飯桶到了極點,馬太,快跑去看看。” 寒山重擺擺手,道: “算了,用不著這麼急,猛札,你的人是否己佈置在墟集上了?” 猛札得意的笑著道: “當然,早幾天已派去了,全安插得好好的,由紅獅手下最得力的弟子‘兒鷲’加多負責調度,方才傳報,柴基一行約二十餘人,已在墟集東面十來里處,大約此刻已經到達墟集……” 寒山重抿抿嘴,目光垂下在想著什麼,那邊,三名漢子已經吃力的牽著三匹雄駿的馬兒過來了。 叱雷行在最前面,渾身的毛皮油黑烏亮,雙耳中間的鬃毛發光,它昂著頭,配著金鞍銀鐙,絲留赤銅嚼口,越發顯得神駿驃野,氣度不凡! 寒山重哧哧一笑,摹地一聲呼哨,叱雷揚昂歡嘶一聲,脫開握韁人的手,疾若流電般奔到寒山重身前,它踢騰著,搖著尾巴,不停的用鼻端觸吻主人的面頰頸項,那模樣,親熱而又膩人。 拍拍它的頭,寒山重笑著道: “乖兒子,寶貝,這些天過得都好吧?猛札的馬夫有沒有給你吃虧:大約不會,因為你越發漂亮了呢……” 叱雷喉頭低嘶著,不歇的在寒山重身上揉著,又偶爾去嗅聞夢億柔的肩背,看得猛札在一邊直呲牙咧嘴: “餵,寒兄,你這乘坐騎好是好,就是被你龐壞了,我的兩個馬夫都挨過它的蹄子,實在兇得緊……” 寒山重檢視了一下身上,笑笑道: “熟了就不會如此,你看,它對我多親熱?” 司馬長雄已經立在他的追日馬旁,無緣大師亦站到一乘青色毛皮的大馬鐙前,寒山重俯嘴在夢億柔的耳邊,悄然道: “在日正當中,小柔,我回來與你一起用中膳。” 夢憶柔點點頭,探摯的道: “小心一點,山重,記得你的身體有一半是我的。” 寒山重望著夢憶柔的眼睛,用力點頭,俏俏的又握握她的小手,朝猛札眨眼一笑,略一偏身已上了馬背。 猛札雙手抱拳,滿臉誠懇的躬身: “寒兄,百戰百捷,謝你助猛札一臂。” 寒山重豁然大笑,豪邁的道: “謝了,猛札討你個好口彩。” 語聲未落,寒山重一抖韁繩,放馬狂奔而去,司馬長雄與無緣大師緊跟而上,蹄聲如雷中,剎時已在桃林里消失了三乘鐵騎的蹤影。 夢憶柔痴痴的立在石階上,痴痴的望著那片遮住了她視線的桃林,蹄聲已漸去漸遠,終至遠不可聞,也不過在一剎之間,寒山重的氣息還在吹拂著她的鬢角,寒山重的唇痕還印在她的面頰,就這麼一忽兒,他卻已離開了她這麼遠了,遠得模不著,觸不著,也看不見了,人生的聚合真是如此容易麼?如此無常麼?如此令人悽惻麼? 猛札走了上來,低謙的道: “夢姑娘,你尚未用早膳,請隨紅獅人廳進餐……” 夢憶柔依然醒悟,她揉揉朦朧的眼睛,強顏一笑道: “哦,謝謝你,我還不太餓……” 猛札怔了怔,臉上的橫紋扯動了一下,他了悟的搓搓手掌,有些難受的道: “夢姑娘,我,咳,我知道……知道你不願寒兄前去冒險,這些,這些都是我的不是,但是,但是以我的力量,實在無法抗衡那姓柴的老王八—一—啊,那小子,所以,所以只有托請寒兄大力相助。我……我生在此地,長在此地,我不能任由別人毀了我的家園以及基業,夢姑娘。一個人,咳咳,一個人總不能太什麼,啊,太軟弱,要不就難以活下去……我永遠感謝寒兄對我的幫忙……也永遠希望……希望你的諒解……我實在,實在是不得已……” 夢憶柔瞧著這張往日看去凶煞而醜陋的面孔,這時,浴著朝陽,展現出一片發自內腑的湛然及坦誠的光彩。是這麼忠厚,又這麼卑謙,這張面孔,看去好順眼啊,好親切啊,那些邪惡,狠毒,暴戾,一下子全掃光了,丁點不留。 她微微笑笑,道: “不要太自責,猛當家,我並沒有怪你,我知道這些,我只是捨不得山重離開,哪怕只是一分一瞬……” 猛札開心的笑了,他舔舔肥厚的嘴巴,吶吶的道: “那麼,那麼現在可以用早膳了吧?” 夢憶柔嫣然一笑,道: “好的,我們一起去。” 猛札趕忙轉身引路,雙六飛豹也急急退立兩旁,夢憶柔回頭望瞭望已冥無人跡的桃林,有些帳然的施施而入,她全心全意,只希望太陽快些升到中天,到那時,那冤家也該帶著疲憊的笑容來到她身旁了。 路上。 兩旁的田野、林叢、土丘、小流,隨著滾滾的塵土全被拋在十二只鐵騎的後面,三騎奔行如飛,而在他們每奔出一里,便有一個執著武器的人為他們指引道路,雖然,在出發之前,寒山重已在猛札那裡將路途問得非常詳盡了。 鞍上,寒山重扯起了黑巾蒙著口鼻,他朝右側的司長雄大聲道: “長雄,記著目標只是那姓柴的,其它的人若不動手,可以放過他們,那姓柴的假如肯退出尖高山巴拉旗下,咱們亦不必過於趕盡殺絕!” 司馬長雄也早就將黑巾扯到口鼻之上,他悶聲回答道: “院主,只怕姓柴的不會這麼聽話。” 寒山重在馬背上哈哈大笑道: “希望他不要太愚蠢,這是玩命的事。” 三乘鐵騎在如雷的蹄聲中,轉過了一個山坳,風自身旁呼呼掠過,黑巾與虎皮披風在強勁的秋風裡飄舞招展,無緣大師穩坐馬上垂眉定目,灰袍灰旋,與黑巾虎披相映成趣,三人俱有一種宛欲乘風歸去的味道。 逐漸的,道路已越來越寬闊,遠處,亦可隱隱看見一些屋舍棚帳,路旁的林叢中,一個南人將手中長矛向那些遠處的屋舍一指,匆匆歸去;寒山重知道,前面就是目的地了,那南人,可能是最後的一個指引者。 馬兒略略放慢了速度,三騎連抉平行,不多一會,已接近墟市,瞞,真是熱鬧,有正式的店舖,有臨時搭就的茅屋竹棚,有用牛羊皮撐起的頂帳,也有隨地擺著的地攤子,販賣的貨物上至珍玉瑪蹈、韶皮綢緞,下至琉琉項珠,粗碗銅勺,無所不包,買賣雙方南漢人都有,穿著迥異的服飾,說著不同的言語,男女老幼熙來攘往,喧器笑鬧之聲亂成一片,場面混雜得緊。 在這兒,馬匹是無法再進去了,前面墟集裡的人群摩肩擦踵的互相推擁著,陽光照著每一張面孔,也照著每張面孔上不同的表情;人聲跑喝著,吼叫著,擾得能使人耳膜生繭,吵哄哄的聲浪似能將屋蓋也起了頂…… 寒山重向司馬長雄及無緣大師打了個招呼,三人同時下了馬背,斜刺裡,一個年紀很輕,大約只有二十二三歲的小夥子匆匆自他們身旁走了過去,在經過寒山重前面,那小夥子卻頭也不回的低聲丟下了一句話: “請跟我來。” 寒山重望著前面這碩健結實的小夥子,微微一笑,大步跟他行去,目光一飄,已看見人叢中又奔出三個人,急急將他們的坐騎牽到一旁去了。 司馬長雄趕了上來,低聲道: “猛札做事也很精呢,來牽馬的竟是日常專門照拂gG雷及追日的那幾個馬夫……” 寒山重哧哧輕笑,道: “他如不精,他也不能稱為‘獅中之王’了。” 前面的小夥子避開人堆,專門揀著屋角棚隙人少的地方行進,看情形,他對此地的形勢像是十分熟悉,動作之間也利落得緊。 轉了很多彎子,那年青小夥子越走越快,終於,在拐出條完全是地攤子及棚帳組成的窄街之前,小夥子忽然止步,迅速向寒山重做了個手勢,神情也顯得緊張起來。 寒山重輕輕點頭,沉聲道: “快到了。” 司馬長雄伸手抓緊虎皮披風,掩住了他兩肋之旁的兩排短刀,寒山重朝無緣大師深沉的一笑,再度啟步行去。 行出了這條喧嚷嘈雜的窄街,前面,在幾株合抱大槐樹的蔭影下,有一棟三間大店面的綢緞莊,二十多匹健馬正拴在店門的木欄上,匹匹鞍明蹬亮,氣宇軒昂,兩名短皮裙,皮坎肩的人雙臂環胸,挺立店前,凶神惡煞似的朝左右掃視著,一副不可一世的跋扈模樣。 那個面目黝黑,形容精悍的小夥子朝旁邊一閃,操著熟練的漢語低促的道: “大當家,前面店家就是了,小的到暗處為你老把風探訊……” 寒山重朝他一笑,道: “有勞了,加多。” 小夥子一愕,寒山重未見過他,怎會知道他就是“兒鷲”加多,寒山重撇撇唇角,低笑道: “別楞,小夥子,你號稱‘兒鷲’,總不會老迂得像個禿雕,是不?” 加多尷尬的一笑,迅速隱人人影叢裡去了,司馬長雄望著他的背影,有些感慨的邁: “院主。猛札手下人馬眾多,但只有這個叫什麼加多的看上去還像個可造之材,其它的實在都不敢恭維……” 寒山重頗有同感的笑笑,道: “說的是,現在,長雄,咱們該準備好戲上場了。” 無緣大師一拂袍袖,道: “寒施主,老僧於側暫作壁上觀。” 拉下遮著半個臉的黑巾,寒山重道: “請便,大師尚需注意不測之變。” 無緣大師以手合十,緩緩退到一邊,寒山重淡淡朝面前那間夠得上排場的綢緞莊打量了一眼,大步行了過去。 兩名守在店門外的魁梧漢子一見有生人要進店,不由分說便往中間—攔,四只牛眼瞪得老大的怒盯著寒山重。 輕輕跺鹿皮靴,似要抖落滿身的灰塵,寒山重道: “兩位好漢,今天是墟市不是,裡面店門敞著,在下想買點東西回去,這沒有什麼不對吧?” 兩個大漢大約是聽不懂漢語,他們—見寒山重非但不就此退去,更在那裡不知道嘀咕些什麼,其中一人驀地大喝一聲,怒罵了幾句,順手一個大巴掌就打向寒山重的面頰而來! 寒山重曉得要硬幹了,他略一仰身,那人的大手掌擦著他的鼻尖過去,根本沒有看見他出手……而實際上那人的胸膛已重重挨了七掌,另一個剛剛看見同伴打著轉子噴著血往一側栽倒,還沒有弄清是怎麼回事,他的那顆頭顱已像裝了彈簧一樣驀地飛射空中七尺,一股血箭直標而起,陽光下,濃艷得發亮! 當兩具屍體尚未僕下,寒山重已大搖大擺的踏上店門石階,嗯,這是一家相當不小的綢緞莊,只是裡面的店夥計卻怎的都把一張臉抹上了慘白與驚慌? 在一張長條形的櫃檯之後,六七個店夥都傻在那裡,個個瞪著眼,張著嘴,篩子似的抖個不停,裡面一個穿著青色福壽團字夾袍,瘦得三根筋吊著脖子的中年人倉皇的奔出,差一點一頭撞在寒山重的身上。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 “大掌櫃,發財啊?” 那掌櫃的望了一眼地下的兩具屍體,禁不住打了一個寒栗,他怔呵呵的望著寒山重,又驀的一哆嗦: “這位大哥……你……你可是自中土來的?” 寒山重點點頭,淡淡的道: “正是。” 掌櫃的慌忙回頭向店裡看了一眼,推著寒山重,牙床兒抖著: “我的祖宗,你你你,你可惹下漏子了……這……這兩個人子可不是輕……輕易宰得的,快,快走,晚了就來不及了……” 寒山重被他推著,故意往後退,一面道: “怎麼來不及啦?莫不成你店裡還有條金睛白額大虎?” 掌櫃的急得直跺腳,他拭著臉上的汗水,慌忙的道: “別問了,別問了,咱們人不親土親,我的爹,你你你,你快走吧,再晚一步,裡面那個老殺才出來,只怕你十條小命也完蛋了,快走啊……”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我就不信,光天化日之下,他能將我怎的?” 掌櫃的渾身上下像在打擺子,他哆嚷著,扯著寒山重往外走: “欸,欸你你,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不是?走啊,跑得越快越好……” 兩個人正在拉拉扯扯,糾纏不清的當兒,一個啞厲的,冷森的語聲已響在店掌櫃的背後: “都給我站住。” 聽到聲音,店掌櫃像是一下子掉進了冰窖,又似是被討命鬼一把搜了魂兒,猛的呆在那裡,兩條腿部抖得叫人看了難過。 寒山重拿開了店掌櫃的手,嚷叫道: “人是大爺殺的不錯,大爺正要找這兩個混賬的主人論理,你這開店的卻拉住大爺不放是何道理?大爺本來也不想逃嘛……” 一面大聲嚷叫著,眼角已瞥到那說話之人,嗯,他正站在門檻,是個瘦高條,一把亂發白蒼蒼的堆在頭上,兩撇鬍子卻是又濃又黑,鼻子彎鉤鉤的,顴骨高聳,一雙眼睛冰冷得沒有一絲表情,這人的整個面孔,組合成一種殘酷與陰沉的韻息,像一頭食肉飲血的老鷲! 寒山重暗暗撇了撇唇角,仍然叫著: “餵,你這位老人家來評評理,那兩個混賬……” 他還沒有說完話,那形容冷森的老人已經飄飄的晃了出來,身形輕靈得就似浮在空氣中一般,披在他身上的那套紫色滾邊的披風連動也沒動一下,跟在老人身後,另有十多個奇裝打扮的人物,個個面孔木訥而冷板,每一雙眼睛都是毒蛇似的盯著寒山重不放。 寒山重故意退了一退,老人家目光己迅速飄過地下的兩具屍體,然後,像兩把劍似的瞪著寒山重: “人,是你殺的?” 寒山重聳聳肩,道: “是他們先動手嘛,一上來就凶神惡煞的,在下為了自衛,只得出此下策,這兩個混賬可與你老人家有什麼關係?” 老人面孔上沒有一點可以反映他心裡喜怒的表情,冷冷的望著寒山重,冷冷的道: “不要裝蒜了,年青人,老夫就是盤杖柴基,把你的意圖說出來,生死由你劃下,老夫一準奉陪。” 寒山重候忽一收方才的嘻笑之態。沉下臉來道: “在下閃星魂鈴寒山重。” 像是幾根炙紅的鋼針一下子插進了柴基的胸口,他驀地一楞,死死的瞪著對方,半晌,低低的道: “中原湘地浩穆院之主?” 寒山重平靜的道: “正是。” 柴基唇上的黑鬍子,深沉的道: “寒山重,你在中土,老夫遠處化外,迢迢萬里,可說河井水互不相犯,不知你為何貿然殘害了老夫手下?莫非是認我柴基可欺?” 寒山重淡淡一笑,道: “你不可欺,但是,猛札也並不可欺!” 柴基眼皮子一跳,陰側側的道: “姓寒的,你是為猛札找碴的?” “這和你為玉蛇巴拉撐腰是同一道理。” 彎鉤鼻子裡哼了一聲,柴基低沉的道: “寒山重,你不要將柴基看成蠻荒野人,中原武林道柴基看得多了,會得多了,窩囊廢抓起來就是一大把,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地方,我們南疆本地之事,你最好不要插手過問,否則,捲入這個是非漩渦,對你來說,並沒有什麼好處!” 寒山重生硬的一笑,道: “假如姓寒的非要捲入呢,你是否要試試姓寒的窩不窩囊?” 柴基窒了一窒,嘴角抽搐了幾下: “寒山重,你要三思而行。” 寒山重哧哧一笑,驀地神色一冷: “柴基,咱們不要咬文嚼字,乾脆打開天窗說亮話,自此刻起,你實時脫離尖高山,並解散你聚集在手下的那一批人,以後,永遠也不能找猛札的麻煩,假如你答允這幾件事,姓寒的立刻拍手走路,異日你我也留下交情好見面!” 柴基吸了口氣,緩緩的道: “寒山重,你這說話的口氣,是把我柴基看成剛出道的雛兒了,事情沒有那麼簡易,而且,巴拉與猛札尚沒有撕破臉,你這樣做,不會得到武林道的諒解,大家都會說你是有意啟舋……” 寒山重驀地仰天長笑起來,他一拂虎皮披風。昂烈地道: “柴基,你說你也在中原武林道上闖過,假如你闖過。你也該知道姓寒的決定了一件事,便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擋,姓寒的不需武林道諒解,不需天時地利,不需他人援手,寒山重敢與任何力量抗衡,能以毀滅任何阻礙之力,柴基,你若不信,今日便可得到分曉!” 柴基冷沉著臉,沉默了好半晌,慢慢的道: “寒山重,你的企圖就在這裡了?” 寒山重眼簾半闔,道: “假如你不從寒山重所求.柴基,姓寒的將殺你屍橫遍野,半口不留!” 他口中的那個“殺”字,是從齒縫中迸出來,又狠又重,聽得柴基心頭一跳,隱隱中,柴基似乎聞到血腥的氣息……” 寒山重冷冷的又道: “柴基,沒有太多的時間供你思慮,現在,你所要做的只是點頭或搖頭,很輕易的點頭,或是搖頭。” 柴基驀地仰起臉來,滿頭白髮霍然聳立,他的臉,在這時變得兇厲暴戾無比,像野狼在嗥號,他吼著: “寒山重,我柴基就試試你的狠毒手段。” 說著,他回頭大叫: “盤杖!” 一個像狗熊似的粗大身形淬然閃出,雙手遞過一柄粗若兒臂,長有七尺的金色盤杖,這根長杖通體金光閃耀,上半截是雕樓著兩條互相絞盤而上的“紅腹蛇”,這一對“紅蝮蛇”的三角頭交叉向前,尖銳無比,四只蛇目紅芒伸縮,看去幾與兩條真蛇無異,又狠辣,又詭異。 隨著柴基的接過盤杖,他背後十多名漢子亦倏然閃開,寒山重哧哧一笑,在笑聲裡,司馬長雄已悄然站到一旁的有利出擊位置,嗯,一場廝殺,眼看又不可避免,空氣中,煞氣洋溢! ------------ |
第27章 鐵利杖猛 強者為雄
寒山重舔舔嘴唇,慢吞吞的道: “柴基,你不後悔?” 柴基狂笑一聲,身形一偏,金光碟杖在陽光下閃起一片彩芒,呼的砸向寒山重天靈,招到半途,又候而顫起,杖尾直搗敵人胸膛: 寒山重單足旋地,唰的轉出半尺,略一俯仰,流電似的九掌十七腿已攻向柴基,以掌互拍,蛇似的硬纏向對方盤杖: “去你的‘千纏手’!” 柴基大吼一聲,左閃右晃,盤杖起如長虹經天,帶著條條閃曳的芒尾,在呼轟的勁氣裡翻翻滾滾,那麼不可力敵的瀉向寒山重而去! 隨著他的動作,他身後那十多奇裝漢子亦吶喊一聲,潮水似的圍攻上來,鋼叉、短斧、鏈錐、蠻刀、長矛,舞動如星練交輝,寒光霍霍,一上手就朝著寒山重全身要害招呼! “好一群畜生!” “生”字冷冰冰的在空氣中跳躍,虎皮披風已呼的飛上半天,一卷一扯,像一大塊黃雲罩落在一個手剛拉叉的禿頂大漢頭上,還沒有使這漢子來得及發出驚叫,他已被橫著兜出尋丈之外,一腦袋撞在地下,白的腦漿與紅的鮮血濺出去老遠。 盤杖挾著狂□直砸而下,寒山重大仰身倒射空中五尺,虎皮披風直卷柴基,身軀倏弓,讓過了一柄彎刀,兩把鐵錐,他的大腿卻在身子立起的剎時猝彈而出,那麼巧妙地踢在一個正待攻向前來的大胖子下額,於是,那胖大漢子像是一下失去身體的重量,急劇的翻滾衝起,嘩啦一聲撞破了房簷,被懸空架在房頂之上! 柴基一見己方人馬甫始交手。敵人甚至連兵刃尚未拔出,已稀裡胡塗命喪了兩個,不由氣得兩撇鬍子全豎了起來: “寒山重,今天我們總有一個不能活著離開!” 寒山重一連三掌硬震開三柄鐵矛,閃電似的又卷掉一把虎叉,雙腿左右橫掃柴基,哧哧笑道: “當然,或是你,也或是我!” 口裡說著話,他那瘦削的身軀倏然再次升起,電光石火般連連在空中翻著筋斗,每一次翻騰空間,都是那麼恰巧的閃過了自四面八方攻來的各種兵刃,柴基甫始躲開敵人的雙腳,手中盤杖已凌猛的反攻寒山重,卻是一連七次擊空,氣得他白髮飄動,雙目赤紅,狂吼聲震動屋瓦。 這時一— 五溜寒芒暴閃,圍攻寒山重的尖高山高手中,有三個慘嗥一聲,仰身栽倒,每個人喉中卻深深的插著一把寬背利刃的短刀,另有兩人雖然險險躲過,卻也是將衣衫劃破了一條長口子,驚得渾身冷汗淋漓。 柴基連揮十丈,口里大叫: “努奇,宰掉那另一個小子!” —個滿臉絡腮鬍子,穿著黑牛皮衣靠的大漢斷吼一聲,正待飛身撲起,又是一柄短刀倏射而來,他急急偏身,於是,這柄短刀就剛好插進這大漢後面的一個小個子的肚皮! 那小個子痛得拋掉手中兵器,在地下蹬踢翻滾,哀號不停,叫努奇的漢子正自一呆,一條黑影已若驚鴻般暴掠而進,掌沿如刃,狂風驟雨般撲頭蓋臉就是二十一掌,只見烏隨縱橫,黑霧飄盪,勁力銳風如鋼錐刀口!叫努奇的大漢怪叫一聲,手中的彎長蠻刀直斬斜劈,身形慌忙後退,然而,就在他退出三步的空間之際,已被來人擊在肋下,整個粗大的身軀橫飛而起撞向屋裡的櫃檯上。 是的,來人正是司馬長雄,他震飛了努奇,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大旋身,流光星曳的十八掌已擊向另三名尖高山的角色: 此際,柴基方面的陣腳已經完全混亂,除了他之外的十九名好手,已經折了六名,其它的也早已人心惶惶,個個自危了。 司馬長雄翻身撲去,柴基這邊已有八個人硬著頭皮包抄上去,剎時刀光霍霍,勁風洋溢,又暈天黑地的戰成一團。 寒山重撇撇唇角,左三掌,右七肘,虎皮披風兜卷直扯,便淡淡的道: “柴基,大約你要敗了。” 柴基連連換了七個方向,盤杖自七個不同的角度掃砸攔劈,連聲怒吼道: “寒山重,你不要得意,此時談勝負,還未免太早!” 寒山重長笑一聲,閃過了柴基的九腿十六杖,驀然向前俯倒,在離著地面尚有三寸之際,猝而向前標出,柴基大叫一聲,倏然旋開,杖尾直落向敵人背心,他旁邊五個大漢也同時暴吼不息,五樣兵器,猛砍向寒山重身上! 時間仿佛在剎那間停頓,虎皮披風像一塊鐵板,平平的“呼轟”揚捲上去,五件兵器鏗鏘亂響,碰撞在一堆,同一時間,。一片光亮耀目的銀電漫天射起,柴基的金色盤杖被硬生生的砸開了四尺,銀芒回掃,兩顆鬥大人頭已飛彈半空: 戟斧在寒山重手上閃泛著殘酷的光彩,紫紅色的皮盾旋動如風,他毫不稍停,似猛虎出口,狂風暴雨般凌厲的攻向柴基,只是眨眼功夫,柴基已經有些招架不住的被逼到石階之下! “如何?寒山重的斧盾功夫?” 寒山重嘴裡諷笑著,抖手又是一盾二十七斧,紫紅色的盾影像煞地獄輪迴的圈影,斧刃劃破空氣,帶著尖銳的呼嘯,似天地問的冤魂聚集著在哀號索命,空氣中充斥著冷厲,充斥著血腥,狠且毒,宛如屈死的人在呻吟。 盤杖柴基的兵器迎著寒山重的攻勢,候而揚起,在抖出一圈金濛濛的光圈之後,驀然又似旋螺盤絞飛舞起來,雕樓在杖上的兩條金色“紅蝮蛇”幻映出條條的光彩,一道道,一縷縷,不盡不絕的包捲上下。緊密得滴水不透,寸隙不留2不錯,這就是柴基的絕活,“盤杖法”。 寒山重狂笑一聲,叫道: “好,這才有點味道!” 朝斧在他的叫聲中候進忽出,又左又右,皮盾上下旋轉,硬砸猛擊,盾影與斧芒連成一片,浩浩滔滔,有如天河飛瀑,蕩蕩漫空,像煞碧石滾滾,無堅不摧,氣流在回漩,在翻滾,勁風是煞,得能撕破人們的膽。 雙方這時已完全貫注在這場劇烈的拼鬥這中,柴基已將他四十多年來苦練的絕活通通用上,他非常明白他目前的對手是如何強悍,在此刻,他並不想求取勝利,只要能以自保,他就已經太滿足了。 於是,很快的,三十招過去了。 寒山重的身體內,像是蘊藏了無窮無盡的潛力,那麼綿綿不絕的湧出,斧刃與皮盾圍著那股螺旋似的杖影上下飛躍,縱橫交擊,狠得帶血,毒得凝形,逐漸的,又是二十招過去了。 那邊…… 與司馬長雄交手的八名尖高山高手,這時已有三名屍橫於地,司馬長雄身形閃掠如虎,遊動奔走,煞手連出,剩下的五名尖高山人物,看情形也只怕支持不住,戰況幾乎完全為寒山重這方把持了。 柴基揮出十九杖,暗自吸了口氣,飄出五步,淬然側旋,在他旋身的剎那間,在金色杖影的呼嘯裡,一點幻光不可察覺的快速彈向敵人的額心,準而又狠! 寒山重三斧劈空,那點紅芒已到了眼前,他微一仰頭,皮盾上舉,“砰”的一聲,那粒紅芒已嵌入皮盾之內,這一件小小的物體,卻竟將寒山重硬生生震出了一步之外,他剛剛移了一個方位,第二點紅芒已在無聲無息中射來: “好一對蛇眼!” 戟斧的刃尖直點過去,“叮”的一聲脆響,那粒紅芒碎成粉糜四濺,寒山重的右臂卻又是一震…… 盤卷的杖影,在寒山重右臂一盪的空隙下,似一條飛蛇淬然圈進,挾在狂勁的杖風中,纏繞而上。 單足拄地,寒山重似一團龍捲風被疾旋而出,幾乎在他脫出對方杖影的同時,又閃電般轉了回來,運起“神斧鬼盾絕六斬”中首招“二神垂肩”,叮噹的金屬撞擊聲震成一片,柴基剛要再度振勢還攻,寒山重的“鬼決天河”又已來到,皮盾的回盪之力強勁,斧刃的銳風刮面如刀,逼得柴基慌不迭的往後退出三步,寒山重仿佛鎮山巨神來自九天,挾無窮威力,再接再勵,“神轉天盤”“鬼手奪魂”兩招同出並進,寒光與盾影交合成一道浩然的勁網,漫天蓋地罩落! 金色盤杖像一條在羅網中的巨蛇,翻竄衝突,上下折騰,在一連串眩目的光彩幻映流動裡,一片片沾血的衣衫四散飄舞,一條人影踉蹌射到街心,那是柴基,他的紫色鑲金邊的長袍,已是破裂不堪,血跡斑斑了。 寒山重如影隨形,緊跟而上,冷冷的丟過去一句話: “既然動上手,柴基,就要準備性命了!” 柴基瘦長的身軀顫抖著。蒼白的亂發沾著鮮血,他目欲噴火的瞪著寒山重,狂吼一聲,兩點紅光又流星般射向寒山重的身上! 戟斧與皮盾呼轟交輝,將那兩粒來自“紅蝮蛇”目中的“毒斑石”碰飛,這瞬息的空間裡,柴基已瘋了似的衝了上來,口裡抽筋似的大吼: “白羅,你們三個還在看戲?” 隨著他的吼聲,呆立在石階上的那三名角色才如夢初醒,他們互相望了一眼,猶猶豫豫的圍了上來…… 寒山重一連九斧逼得柴基又往後退出好幾步,目梢子一瞟,他霍然一個大旋身,腕上的魂鈴兒叮噹一陣奪人心旌的脆響: “蠢才們,都去挺屍吧!” 那三個準備上來圍襲的角色本來已經提心吊膽,驚惶不安,此刻寒山重一個轉身,三個人連看清是怎麼回事都不敢,驚喊一聲,齊齊往兩側躍出—陽光仍是如此明亮,明亮得耀眼,沒有看見任何什麼,那三名躍退中的尖高山角色同時一個踉蹌,喉頭像被什麼硬塞住似的悶嗥了一聲,宛如三堆爛泥癱了下去,假如你眼尖,你便會在他們倒地的一剎那看見他們右邊太陽穴上都嵌著一枚小小的銀鈴鈴尾,三人受製的位置都是一樣,而且,太陽穴上露出的鈴尾也都是那麼整齊的一點點,沒有一滴血流出。 時間是如此快捷,如此分不出先後,那三個人方才僕倒,寒山重的戟斧皮盾又凌厲的攻向剛剛緩過半口氣的柴基。 柴基渾身大汗,揮舞著盤杖,目光卻焦急的搜視著他始才呼叫的三個幫手,於是,他看見了,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只在這連眨眼的時間卻沒有空隙裡,那三個活生生的漢子競已成了三具屍體。 寒山重哧哧一笑,八斧十盾連成一氣,猛擊而出: “柴基,你覺得有些驚愣,是麼?” 艱辛的咽了口唾沫,柴基的神色轉變得那麼蒼白而衰弱,他緩緩退移著,盤杖的招式逐漸已有些遲滯凌亂。 寒山重步步緊逼,攻擊有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他在每一閃掠遊旋之間身形快如流電飛虹,無可捉摸,在每一招式的連衍處呵成一氣,無懈可擊,上一次與下一次的攻勢都是連接得如此緊密,如此猛厲,似波波湧來的浪濤,像是永不停止,像是一張張血淋淋的魔嘴,一只貪婪的黑手! 對付柴基,寒山重用的是“六六大板斧”,夾雜著“神鐵鬼盾六斬”中的前四招,而這些,柴基已經是消受不住了,寒山重心裡有數,他明白,不會再有三十招,眼前這位對手就將屍橫命殘……當然,假如他想快些,就會更快一點。 柴基已是高手之流,此刻的情勢他看得決不較他的對手含混,他自己曉得苦在何處,每一出手,俱已被敵製了先機,每一移展,敵人的影子總是快得那麼兩步早站到有利出擊位置,變換間,仿佛在對方預料之中,進退間,前後的步眼全被敵人的武器光影佔滿,他宛如覺得,自己變成了一尾大魚,不過,只是只網中的大魚,左突右衝,不得而出啊! 寒山重忽然旋出兩步,再度攻回,冷冷的道: “柴基,你自覺吧。” 幾個字,吐自寒山重嘴裡,卻似是幾根火熱的針刺進柴基的心房,他痙攣的抖索了一下,大吼道: “呸,寒山重,今日你死我活,尚未到最後時辰……” 寒山重長長的嘆了口氣,道: “老朋友,來世投生,記得莫與姓寒的結怨。” 柴基正呼呼轟轟的施展著盤杖傾力與對方抗衡著,寒山重的話聽到耳中,他已本能的感到不妙,一口涼氣自背脊直往上升,他一咬牙,大叫道: “你休想……” 才吐出三個字,寒山重的面孔已在剎時冷了下來,更冷的卻是他嘴裡的三個字: “陽流金!” 柴基往日曾經聽過這位煞手的“雙陽式”是如何的狠辣,他依稀還在腦子裡留著印象,這三個字像魔鬼般跳躍在空氣之中,柴基已狂吼一聲,奮起全身之力,將手中的金色盤杖射向寒山重而去! 戟斧閃耀著死亡的烈影,驀然飛起,在皮盾的巧妙撞擊下,霍然一轉,帶著無可言喻的威力暴斬而至,快得不容人有任何思維的時間一一“當啷”一聲撞擊之響,濺出滿天火花,皮盾的影子像閻王的鬼臉在周遭映轉,金色的杖身拖出一溜曳尾,顫抖著,蹦跳著,而一大蓬鮮血噴起在空中,成為一個小傘形的半弧。 夾雜在這些惶亂的光影中,夾雜在這些眩目的幻影裡,嗯,尚有三顆火紅的,不知自哪兒飛來的拳大球狀物體! ------------ |
第28章 燐火焚屍 罪解空門
在一片閃動的光影裡,一切事情都是發生得那麼快,那麼不可用瞳孔攝視,盤杖柴基絕望的悲號聲,像一把利刃割裂著人們的耳膜,如此慘厲而淒怖,他摀著肚腸流出的胸腹緩緩後退,鮮血進濺了一地,而那三粒拳大的紅色彈丸亦在寒山重閃電般躲移過飛來的盤杖並伸手接回朝斧時“轟”然爆炸,紅毒毒的火焰剎時似一片潑出的水銀瀉入尋丈內的每一空間,周遭的氣流一下子變得那麼炙熱,那麼波蕩,一股窒息的悶猛然罩向每個人的口鼻! 這個巨大的變化來得這般突然,突然得令人措手不及,寒山重大叫一聲,皮盾一旋遮著頭腦,瘦削的身軀平貼著地面飛出,他的背脊卻沾上了點點星火,一團團的燃燒起來! 平著地面掠出的身體驟然在沾地之時迅速翻滾,但是,那些在背脊上燃燒的火焰卻在他每次翻滾之時一黯又明,繼續燒個不停I 惡臭的焦肉氣息在空氣裡擴散,一片令人毛髮悚然的尖叫悲嗥響得有如冤鬼夜哭,寒山重俊俏的面孔上全變了色,他知道,背上燃燒的火焰裡攙有白磷之毒! 一咬牙,寒山重一轉斧柄,“呱”的一聲倒貼著背脊擦了上去,血光進現裡,大片皮肉連著碎衣被他削落地下,那七八團紅毒毒碧瑩瑩的火芒,猶自在那片被削落的模糊的血肉裡燃個不停! 刺骨椎心的痛苦毫未使寒山重心智迷亂,他雙目急速尋找著拋丟這火藥暗器的人,口裡卻大叫道: “長雄,長雄,你無恙否?” 司馬長雄的語聲帶著喘顫遙遙傳來: “還好,只是手臂上沾了一點,這片火卻埋葬了我的對手們,現下只剩下一個還在做困獸之鬥……” 寒山重只看見街上站得遠遠的人群,那些簇擁的人群像是被勾去了魂似的個個都呆在那裡,沒有驚呼,沒有喊叫,每一張不同的面孔上卻有著相同的神色 過度的震駭與癡迷! 店舖裡、竹棚邊、地攤上,羊皮包外,閃縮著一些驚慌的人臉,但是,沒有一個像是可疑的人。 他舔舔嘴唇,側過頭來,柴基的屍體正在火焰裡,抱著肚腹,瞪著眼,舌頭伸在唇外,青紅的火光在他全身跳躍,像是一個在透明的琉璃罩裡以火自焚的老僧,那張扭曲得失去原形的面孔寫滿了無告,寫滿了無比的痛楚與怨毒。 另有幾條軀體也或躺或俯的浴在熊熊的毒火裡,那幾個軀體有的蜷曲著,有的伸展四肢,有的還在做爬行狀,火舌舔吻著他們的毛髮肌肉,嗤嗤的散發出一陣中人欲嘔的氣息。好狠,這片火! 寒山重用力磨擦去了皮盾的點點火焰,目光冷冷注視著柴基在火裡的屍體,他肚腹間流出的腸臟被火燒炙得如 些盤結糾纏的蛇一樣在翻卷抽顫;方才,他挨了寒山重致命一斧之後,還沒有來得及感到疼痛,這一片火光己撲上了他的身,當他感覺痛苦,而這痛苦已經不是他的生命所能負擔! 驀地一一 又是一聲尖厲悠長的呼號傳來。一條魁梧的影子打了幾個旋轉,一頭栽進了猶在燃燒不息的火堆裡。他露在火光外的半截身子上,清晰的在胸前印著一個掌印;一個烏黑泛紫的掌印: 司馬長雄的身影轉繞了過來,他的包頭黑巾已經失掉,左手臂上鮮血淋漓,黝黑的面孔汗水隱隱,一見寒山重,他已吃驚的低呼起來: “院主。你的背……” 寒山重笑笑,道: “與你的手一樣,這火藥暗器好歹毒!” 司馬長雄憤怒的往四邊查視,陰沉的道: “如果捉到此人,定要剖其心,刮其骨……” 再往方才的鬥場,現在的火場裡看了一眼,寒山重低低的道: “走吧,我們此間之事已了……” 司馬長雄點點頭,偕寒山重走出幾步,忽道: “對了,無緣大師呢?” 深沉的一笑,寒山重道: “大約去捉那暗算我們的鼠輩去了。” 司馬長雄張望了一陣,急急的道: “難怪他原先說要在一旁為我們掠陣把風,院主,我們可要去尋找大師?” 寒山重搖搖頭,大步而去,邊低沉的道: “不用了,擒那鼠輩,大師一人之力已是有餘,目前早些離開這是非之地才是上策。” 說著,二人頭也不回的匆匆而去,他們依照來時的路線轉折,剛剛走到一個羊皮包面前,兩個漢子已矯健而迅速的牽著兩匹馬自羊皮包內竄出,一匹是“追日”,另一匹,正是“叱雷”! 兩個漢子垂手退後,卻瞪著眼向一些伸頭縮腦的看熱鬧的人死死盯著,盯得那些瞪著眼的朋友個個隱身不迭。 寒山重向馬前的兩個漢子道: “大和尚呢?大和尚到哪裡去了?” 一面說,他一面用手比著無緣大師的光頭模樣,兩個漢子“啊”了一聲,唧唧呱呱,指手劃腳了一陣,卻越講越令寒山重迷糊。 正在這時,一條人影自一棟竹棚後面奔了過來,晤,這年青的漢子正是兒鷲! 他渾身大汗,喘息不止,一見寒山重,已一伸拇指,恭敬而又無限欽佩的喘著氣,道: “大當家,你老可佩服死小的了,這種武功小的打出娘胎也沒有見過,今天真算開了眼界,啊,對了,那躲在暗處射火藥的小子是個瘦高個,他一出手之後撤腿就跑,小的與大師父一同追去,慚愧小的腳力不濟卻追丟了人,大師父一個人淌下去了,小的已傳出‘羽鈴’警號,通知埋伏在附近的兄弟們協力捕捉此人……” 寒山重微微一笑,拭去額角汗珠,道: “好,擒著此人先帶回桃花源來,讓姓寒的見識見識。” 兒鷲一眼瞥及寒山重背後,不由驚呼道: “大當家,你……你背後受傷了,血都浸透了衣衫往下滴……”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不小心沾上那燐火,這火是往骨縫子裡鑽的,我已嘗過幾次滋味,除了刮掉那沾著燐火的肉,沒有旁的辦法可救。” 說到這裡,他一轉斧柄,裁斧在手上翻了個轉子,朝著兒鷲眨眨眼: “小老弟,這就叫‘毒蛇纏手,壯土斷腕’,江湖上闖,有時就可惜不得這點皮肉了。” 兒鷲滿臉敬仰之色流露無遺,他張口想說什麼,卻又翕動著嘴唇說不出來,寒山重豁然大笑,抖韁而去。 司馬長雄的追日馬跟在後面,不消一刻,雙騎已出了墟集來到那條直通桃花源的道路上。 塵土飄揚在人馬鐵蹄的線尾外,而人馬鐵蹄起落如飛,鞍上騎士灑著血談笑著,多少豪情壯志洋溢在空氣裡,方才的殺伐只是他們生命中一個小小的波顫而已,是的,刀頭舔血的武林生涯,原就是如此慘厲而冷酷的啊。 馬行一半,一個不高的斜坡上突然奔下兩條人影,是兩個桃花源所屬的人,那兩個人急匆匆的奔來,一面拼命搖著手叫喊。 寒山重一扯韁繩,叱雷狂奔著四蹄凌空躍起,在空中猛的就轉過了頭,迎著那兩個奔來的人馳去。 “有什麼事麼?”寒山重勒住了馬,大聲問道。 兩個人滿身汗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一個缺一只眼的人大大喘了口氣,伸手朝斜坡後一指,操著半生不熟的漢語道: “奸細……大和尚……大和尚追奸細……” 寒山重叱了 聲,坐下神駒躍出尋丈之外,似一陣狂風旋上了斜坡,司馬長雄隨後緊跟而上,空留下一蓬迷漫的塵霧罩著那兩個眸子不開眼的人。 斜坡之後,是 片半陡的疏林子,都是相思樹,疏疏落落的隨意生長著,齊脛的野草,卻已有大半枯黃。遠遠的,可以看見無緣大師的灰袍飛揚,他在轉著圈子與一個黃衣人在捉著迷藏。 寒山重勒住了馬,瞇眼望向那數十丈外的黃衣人,司馬長雄也一緊韁繩停在一邊,低促的問道: “院主,那小子是誰?” 冷森的哼了一聲,寒山重語意肅然: “就是周小蛟一再請我饒了他的火龍錢琛!” 司馬長雄氣得兩眼暴睜,怒道: “院主,凌遲他!”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自此之後,匕首會將無倖存之人!” “人”字在他口裡剛剛吐出,一陣“轟”的震響驀然傳來,寒山重急忙望去,眼前已是烈火一片,秋旱草枯,“呼”的火勢就卷向兩旁! 司馬長雄咬了咬牙,道: “這老王八在重施故技了!” 一條灰影沖天而起,一個翻轉落下,再度飛起,又再落下,嗯,這一瞬息,好似無緣大師已失去了他的目的物呢。 寒山重目光一冷,嘴裡“哈咦”一聲,叱雷昂首長嘶,鐵蹄飛揚,在一片鼓似的急劇蹄音裡暴衝下去: 火光熊熊的燃燒,在秋風的吹拂裡,那延展的速度是驚人的,逼人的熱氣彌散周遭,一團團的火焰翻滾著,火蝗子飛舞,火光裡,不時飄來一陣刺鼻的磷臭味,枯枝敗葉也被燒得劈啪直響: 叱雷飛似的奔到火場邊緣,它沒有停頓,長嘶一聲躍身竄進,這一竄足有尋丈遠近,而火場裡煙霧滾滾,那股辛辣的氣息可以嗆出人們的血,叱雷要落足之處,卻又仍是火海一片! 寒山重目光沉凝,他雙腿用力一挾馬腹,韁繩猛然往後一帶,上半身突地挺起,藉著他這夾腿,帶韁,起身之力,叱雷又厲嘶如嘯,凌空折衝在一塊已經燒盡了野草卻在冒著裊裊青煙的焦黃土地上,這一凌空折竄,又是九尺之遙! 雙目一掃,晤,那淡黃影子正在煙硝晦迷中,躲閃奔躍,寒山重撇撇嘴唇,策騎狂追而去。 蹄聲似急雷,似急鼓,一聲聲的連成了一片,那麼驚心動魄,那麼強悍狠烈,黃衣人在火堆與火堆之間竄躍著,蹦跳著,叱雷亦在火堆與火堆之間竄躍著,蹦躍著,雙方的距離,已經在竄躍與蹦跳之間越來越近了。 已看清那張面龐,那張瘦削,憔悴而衰老的面龐,現在,這張面龐上正亢滿了恐懼,充滿了惶急,充滿了不可言喻的驚悸! 這人是誰?他會是火龍錢琛麼?他會是那匕首會威風八面的二當家麼?若是,他那往昔的悍勇呢?那沉猛呢?那不論真假的鎮定呢?這些,怎麼連一丁點痕跡都不存在了? 寒山重哧哧笑了起來,他這哧哧的笑聲是如此狂傲,如此凜烈,如此狠毒,卻又是如此令他的對手熟悉得心膽懼裂啊…… 哧哧笑著,寒山重望著那條人影有如貓爪之下的耗子,在驚驚的東躲西藏,他殘酷的叫道: “錢琛,咱們是棒打不散五百年的冤家,今天又幸會了。” 黃衣人倉皇的往前奔跑,沒有轉頭,更沒有回答,寒山重又是一陣哧哧的笑聲,叱雷已像天邊的一朵烏雲,在。鬃毛飛舞裡狂馳而上。 躍過幾處燃燒的火堆,黃衣人已在眼前不足五丈之遙,他喘著氣,弓著腰,一副就要爬下去的模樣。 巧妙的,叱雷以適當的步伐跟上了他,寒山重帶著一絲憐惜的表情注視著這個傷樓的身體,他猶在拼命奔跑著,粗濁得帶著痰音的呼吸清晰的傳入寒山重的耳裡,兩條腿像在彈棉花,一面抖索,一面在起伏不停的奔跑,好幾次,他的兩只腳都踏進了火燼未滅的草堆裡,濺起了滿天火星子與煙灰…… 只隔著三尺了…… 寒山重閉了眼,溫柔的道: “錢琛,挺累的,不要再跑了……” 這溫柔的聲音在錢琛的耳朵邊,卻宛如在他的心裡猛然扎了一針,那麼血淋淋的,那麼深嵌嵌的! 錢琛突的痙攣了一下,痴了一樣站著不動,胸口的急劇起伏,襯著他口鼻的涕液,麻木的轉了過來,眸子裡的光芒苦澀而黯淡。 寒山重直直的注視著他,緩緩地道: “曾放你生路,你為何不快些離開?唆使年幼的周小蛟以‘蠍子蛇’暗算我,再用你的火藥暗器傷害我,這些,只要有一樁已足夠你五馬分屍的條件,何況,在進犯浩穆院之舉中,你還是少數漏網的罪魁禍首之一!” 虛弱的搖晃了一下,錢琛艱辛而沙啞的道: “既已落在你手,寒山重,你就給我一個痛快……” 寒山重冷冷一笑,道: “痛快?錢琛,你設想得太美好,我要用紅蟻家裡的紅蟻零啃生嚼你!” 劇烈的嗆咳了幾聲,錢琛青白的面孔泛起一片病態的紅暈,他瘦癟的額角上暴起蚯蚓似的筋絡,憤怒的叫: “姓寒的,江湖上的規矩你全不顧了?老子做了什麼事該得到什麼後果,你豈能以如此狠辣卑鄙的手段對付我?” 寒山重冷嗤了一聲,道: “江湖上的規矩?江湖上的規矩准許你暗箭傷人?准許你騙人家的孩子去替死?准許你用下三流手法去復仇?錢琛,不要給閃星魂鈴來這一套,告訴你,在這裡,對一切犯入我手的敵人來說,我,閃星魂鈴就是規矩,就是王法!” “噗”的噴出一口血,錢琛聲嘶力竭的狂號一聲,向著寒山重就衝了過來,一把匕首閃著寒光投擲向寒山重的胸前! 哧哧一笑,皮盾淬旋中,那匕首“ ”的一聲被震飛出數丈之外,當那柄匕首的冷芒泛動著它的曳尾尚未墜地,錢琛已被寒山重一腳踢倒地下! 一條灰影飄然自斜刺里落下,無緣大師的語聲傳來: “寒施主,斧下留人!” 寒山重一轉手腕,斬出一半的戟斧倒仰而回,此際,一陣急劇的蹄音密雨似的移近,司馬長雄沒有拉韁的左手,在這剎那完全腫成烏紫之色,朝向在地下爬動的錢琛欲劈I一揮手,寒山重道:“留下他!” 納罕的望了寒山重一眼,司馬長雄微圈馬頭轉了過去,揚起灰塵濺了錢琛一頭一臉,他那只烏紫色的手掌迅速恢復了原來的顏色。 無緣大師大步踏過去扶起了錢琛,草燼灰沙裡,他已咯吐了一大灘黏糊的黑血,神態萎頹得像全身沒有了骨骼! 司馬長雄冷森森的盯著他,沉厲的道: “姓錢的,自做孽,豈可活?” 無緣大師枯乾的面龐上漾起一絲慈祥的憐惜,他溫和的道: “司馬施主且請息怒,此人身患重病,只怕不是塊挨打的材料,請施主暫勿氣憤,待老僧……” 大和尚話未說完,司馬長雄已強顏一笑道: “大師,姓錢的匪類不是塊挨打的材料,卻天生是塊暗算人的胚子!” 寒山重瞪了司馬長雄一眼,微慍道: “長雄不可無禮!” 無緣大師清朗的一笑。道: “說得對,司馬施主,不過,此人雖然可惡,老僧卻願以幾分薄面先為他擔待一些,未知司馬施主賞臉否?” 司馬長雄嘴角牽動了一下,終於無言策馬退後,寒山重笑笑,道: “大師,你又要渡化此人到彼岸去麼?” 無緣大師莊重的一笑,正色道: “慈航普渡有緣人,縱使此人萬惡不赦,只要能放下屠刀,也就立地成佛了,寒施主以為然否?”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當然,但是,在下背上這一大片與司馬右衛手臂上那一下子,大師,未知你做何交待?” 無緣大師宣了一聲佛號,緩緩地道: “便當是施主假佛之心意入地獄拯化此魔障出苦海如何?” 寒山重料不到大和尚用這大帽子相扣,愕了一下,終於又豁然大笑道:“罷了,佛能受盡千辛萬苦入地獄以救眾生,我寒山重這一點小小創傷又算什麼?只是,嗯,大師,提防此人不具慧根啊。” 無緣大師和照的一笑,道: “人之初也,性皆曰善,沒有天生以作惡為本的人,寒施主,且請一旁相候,容老僧渡化於他。” 寒山重微笑點頭,正待騎行向一旁,司馬長雄卻幫忙道: “院主,咱們的對頭要是都見一個放一個,咱們以後的日子還如何過得安穩?被暗算的機會將更多了……” 瞪了司馬長雄一眼,寒山重沉沉的道: “不要魯莽,長雄,大師的話不會錯的,現在,跟我來。” 說著,他與司馬長二人策騎行出十丈之外,再回頭,大和尚已與火龍錢琛相對坐下,大和尚似是在給他運氣療傷呢。 在鞍上轉動了一下臀部,司馬長雄憤憤的道: “以後再也不和出家人一起辦事了,束手束腳不說,遇到事還要硬插一腿,搬出一套佛理往人頭上扣……” 寒山重輕輕撫摸著叱雷雪白的鬃毛,淡淡一笑道: “別口沒遮攔,今後你一定要學習一點,饒一個人比殺一個人更能來得快樂,我已經試過了,長雄,你也該試試!” 司馬長雄回頭瞥了瞥無緣大師,他已在和錢琛低低交談,只見這位大和尚不時輕拍對方的肩頭,態度十分和樣而友善。 寒山重笑道: “如何?” 司馬長雄不以為然的搖搖頭,道: “院主,長雄總覺得不是這麼回事,你亦說過,饒恕敵人即是等於對自己殘酷,我們心存善意。一心要恕過對方,但是,對方卻焉會一定恕你?” 舔舔嘴唇,寒山重道: “這卻不能一概而論,你得要看看你所饒恕的人是否還有洗心革面的指望,這‘看看’兩字,有時不一定能自外形斷測出來,還要憑直覺的感受與體會,像往昔我恕過聖鷹田萬仞與周白水等人,我想,如若他們還有一絲良智,他們絕不會與我繼續作對下去,是麼?” 司馬長雄沉思了片刻,低低的道: “不過,長雄認為這樣做實在冒險,院主以往亦曾訓誠過長雄,說做一件事要周密思考,要到天衣無縫之際才一舉成功,不要做沒有把握的傻事……”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 “好小子,你倒會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不錯,我確實這樣說過,但我認為恕過田萬仍等人亦並非冒險,我在決定之前是經過詳細思考的,我認為他們不會再回來報復生事,因為他們是血肉組合成的人,凡是人,就會有是非善惡之心,田萬仍與周白水等人秉性並不算壞,一時的貪婪和衝動應該值得原諒……” 笑了笑,司馬長雄道: “院主,長雄只怕人家如果擒到我們之時就不會有院主這番高淪了……” 寒山重撇撇唇角,灑然道: “或者如此,但是,正因為他們在善惡的修為上不夠深湛,他們的功夫也就差得永不可擒住我們 除了使用詭計和詐術!” 司馬長雄目光望著天際,雖然空中的陽光耀得眼花,他卻眨都不眨一下,於是,寒山重知道他這位素來心黑手辣的右衛已在運用著思想了,能靜靜的思想一下總是好的,勝似整日在血光劍影裡論英雄。 良久…… 無緣大師沉藹的叫道: “寒施主……” 寒山重策馬奔去,在無緣大師身旁停下,笑笑,道: “大師有何指教?” 大和尚深陷的目眶裡閃爍著一抹歡悅,慢慢的道: “錢施主已經答應將往昔一段仇怨勾銷,並且,自今而後願意歸依我佛,隨老僧出家小空寺!” 後面這幾句話是大出寒山重意外,他怔了一下,望望垂著頭站在一邊的火龍錢琛,遲疑的道: “大師;你.你沒有講錯吧?” 無緣大師呵呵一笑,道: “出家之人怎能狂言以欺人?老憎尚請寒施主看在老僧薄面惠於怨過錢琛,這段恩怨也就讓它永遠成為過去 ” 寒山重轉臉凝注錢琛,冷沉的道: “姓錢的。大和尚的話你都聽到了,現在.你給寒山重交待一句!” 錢琛抬起頭來,枯槁青白的面龐上有著令寒山重驚訝的羞慚神色。他咽了口唾液.喃喃的道: “是的。錢某己痛悟往日之罪,願將未來歲月奉獻佛祖,希望也能藉此減輕錢某往昔的殺孽……” 寒山重盯著他,冷冷的道: “錢琛.你不是耍花樣?” 錢琛搖搖頭,沉痛的道: “寒山重,我現在還有什麼花樣可耍?匕首會已在進擊浩穆院那晚全軍覆沒,連老巢也被你遣人搗了個七零八落。二十年辛苦建立的根基毀於 旦。江湖上的路子從此闖不開了,我的聲名基業蕩然無存,落得了然一身。精神上的痛苦,實在非你這勝利者所能想像……我如今又染了一身病痛,能活多久還不知道,假如不再尋找一點寄託,不再靜心養性,我……我自己明白後果是會多麼淒慘……” 寒山重哼了一聲,道: “那麼,暗算的這檔子事你準備如何解釋?” 錢琛畏縮的看了寒山重一眼,低沉的道: “我已準備受戒出家,在這決定之前的所做所為,尚請你看在我凡心未盡,塵緣難拋的份上莫子計較……” 無緣大師宣了一聲佛號,笑道: “不錯,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寒施主,他既已洗心革面,脫出塵俗,以前之事麼,呵呵,便是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寒山重撇撇嘴角,又朝錢琛道: “姓錢的,你不會只是為了想逃得一死才出此策吧?” 錢琛淒苦的一笑,道: “寒山重,錢某並不畏死,老實說,錢某這身沉病,也恐怕拖不得太久了,錢某一心向佛,確是一片虔誠……” 深沉的,寒山重注視著錢琛的面容良久,終於點了點頭: “好,錢琛,不論你是真假,寒山重便依你這一遭,不過,這雖是第一次,卻也是最後一次了,嗯?” 錢琛躬身一揖,啞著嗓子道: “異日有緣,寒山重,錢琛會在小空寺前披著袈裟迎駕。” 寒山重展顏一笑,回禮道: “不敢,寒山重專誠朝拜寶寺。” 無緣大師高興得呵呵大笑道: “好了好了,一場庚氣化為祥和,一片干戈化為玉帛,這件善舉實令老僧欣慰無已,也都是佛祖默佑,使老僧渡化錢施主入空門……”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這一下子,大師,你又憑添了三分功德,異日大師涅磐,說不得飛昇至三十三重天以上的極樂之境呢……” 大和尚嘴巴一咧,大笑道: “說笑了,說笑了,呵呵……” 那邊,司馬長雄的追日馬已高高嘶叫了一聲,寒山重望望日頭,慢吞吞的道: “吾等也該迴轉桃花源了,記得曾告小柔,說我們回去午膳,而且,嗯,在下背後這片結了血痂的傷口也被太陽曬得痛兮兮的呢……” ------------ |
第29章 離情別緒 峽谷之襲
十天后。 桃花源外的道路上自兩邊延展。擁立著數以乾計的漢子,他們都穿著最鮮豔的衣飾,掛著最美麗的鳥羽,腰上掛的彎刀閃閃生光,手裡執的長矛眨著晶瑩的冷眼,紅獅猛札一身猩紅的衣衫,大金獅頭腰環擦得雪亮,手腕上的鐲子也多加了兩只,看這情形,似是有什麼喜事,但是,紅獅卻兩眼紅腫,癟著嘴,偌大的漢子倒現出一副依然欲涕的模樣。 是的,今天,是寒山重等人要離去的日子,南疆的心願已了,除了留下這一段患難中的情感,已經沒有什麼再值得牽掛的了。 紅獅身後垂首跟著他的愛姬赫莎及另外十幾個侍妾,寒山重與他並肩而行,夢憶柔則與司馬長雄、郭雙雙、無緣大師、錢琛等人走在一道,紅獅往後依依的望瞭望這些人,又轉對寒山重唏噓的道: “寒兄,你就不肯多住幾天,就這麼去了,這一走,不知哪年哪月才能再見,我…… 欸,我心裡真不是滋味,活像掖了一把沙……” 寒山重豪放的一笑,道: “猛札,我們有一句古語,叫‘海內存知己,天涯若比鄰’,只要你心裡記著我寒山重,天涯海角,任是路遙萬里,在感覺上,寒山重必與你同在!” 猛札苦笑了一下,啞著嗓子道: “話是這樣說,寒老哥,欸,我雖然年紀比你大得多,這一聲寒老哥卻叫得心甘情願,寒老哥,你救了我好多次命,這一次又為我打垮了巴拉那老王八的靠山,等於是挽救了我桃花源的一次必敗的浩劫,你更為我受了傷,這些大恩大德,你要我猛札今生今世如何報答得完?寒老哥,你走後,我要像你們中原人供祖宗一樣供上你的牌位,整日為你焚香膜拜……” 寒山重大笑著搖手道: “不要折我的壽,猛札,咱們交情好,這些事算不上什麼,你別要我承受不了。老實說,只要你日後能善待鄉里之人,以仁政治事,好好的活上一百歲,我寒山重已感到莫大欣慰了……” 又唏噓了一下,猛札帶著哭音道: “寒老哥,寒老哥,就是我的親生老子待我也不如此了……你走後,不要忘記在蠻荒化夷之地,還有我這麼個不成材的兄弟,有事,只要差個人帶一句話來,就是要我猛札的頭我也會割下來交那人帶回去……欸,你就要走了,這可貴的十六天,為什麼太陽老是沉落得這麼快啊……你就要走了……你要走了……” 寒山重感動的回身拉著猛札的雙手,低沉的道: “猛札,長安雖好,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我們都有我們的故鄉,都有我們從小生長的地方,我們有基業,有負擔,可惜我們努力的目標都分在兩個相距遙遠的所在了,我不得不離開此處,現在,中原恐怕已在飄雪,猛札,我十分盼望你能到中土一遊,蹄印踏進了兩湖一川的地面,浩穆院的鐵騎就會列隊相迎於你了……” 猛札突然激動的哭了起來,他擁抱著寒山重,聲音嘶啞: “寒老哥啊……紅獅捨不得你走啊……恩人……這一去,隔著山……隔著水…… 你……你,你別忘了我……” 寒山重也感到腔內有點酸澀,他輕輕拍著猛札的肩頭,低沉有力的道: “別難過,猛札,別哭,月有圓缺,人也有離聚,只要活著,這些事就幾乎不可避免……我會永遠記著你就像你也永遠記著我一樣……” 猛札睜著一雙淚眼,愣愣的注視著寒山重,嘴裡喃喃的道: “我要記著,我要看清你……印你的模樣在我腦海,在我心裡……” 寒山重靜靜的端詳著眼前這張粗黑而醜陋的面孔,這張面孔原是如此暴戾,如此兇厲,但是,眼前卻是這般真摯,這般誠篤,這般可愛與可親,三角眼裡流露的不是殘怖的火焰,不是狂亂的咆哮,隔著那層淚的晶幕,散發著心靈的呼喚,熱情的擁抱,出自肺腑的依依;是什麼力量改變了這些呢?晤,那是寬恕與磊落的胸懷啊。 一旁,夢憶柔在輕拭著淚,郭雙雙將她輕欖入懷,司馬長雄黯然他望,無緣大師卻在驚異的感嘆不住頷首。 寒山重強顏一笑,親自用手為猛札擦去眼淚,他伸手入懷,拿出一個錦囊塞入猛札懷裡: “留著這個,裡面是三粒‘紅心明鑽’與三粒大寶石,猛札,別推讓,這並不是代表什麼,只算是你在白玉宮裡冒險一場的小小酬勞,其他的珍玉珠鑽,我已全給了無緣大師,讓他廣與天下貧困之人結下善緣,異日在陰德簿上,你我也都算積了一筆福澤,收下吧,猛札,臨別無物以贈,藉此借花獻佛……” 猛札又哭了起來,激動的道: “老天啊,此恩此德,我猛札何日才能報還?……” 寒山重輕拍他的手背,一笑: “別哭,猛札,路途迢迢,寒山重即從此別。” 猛札瘋了一樣捧起寒山重的雙手親吻著,涕淚縱橫,咽不成聲…… 又拍拍他的肩頭,寒山重接過司馬長雄手裡的韁繩,翻身上馬,猛札哭著大叫: “再會了,寒老哥、司馬老哥、大和尚、夢姑娘、郭姑娘,你們記著我猛札啊,記著蠻荒之中這個莽漢子……” 斜刺裡,兒鷲那小夥子竄了上來,眼裡含著淚把住寒山重的馬頭,硬著聲音: “大當家,你要再來,你是我今生最欽佩的英雄……” 寒山重抑制住了眼眶中滾動的淚珠,輕輕撫摸兒鷲的頭頂: “兒鷲……要好好襄助你們的紅獅,有時間到浩穆院來,我會栽培你……你是個可造就的好孩子……” 兒鷲抽噎了一聲,仰首望寒山重,身子慢慢的跪了下去…… 寒山重在鞍上挺起腰幹,朝四周抱拳為禮,大聲道: “桃花源自猛札大當家以下諸位弟兄,寒山重等人就此告別,各位隆情高誼,寒山重等將永存於心!” 他一轉頭,與猛札淚眼相觸,沉聲道: “山高水長,後會有期,猛札,別了。” 說罷,寒山重向早已上馬靜候於側的各人一揮手。抖韁絕塵奔去,六乘鐵騎剛一撤蹄,猛札已高舉雙臂,哽咽著大吼: “跪送恩公……” 近千人吶喊一聲,自猛札為首紛紛跪下,嘴裡喃喃祈念著 種不易聽懂的詞句,這詞句隱隱飄盪在空氣中,像咒語。似禱文,在傷感裡有著一股神秘悽惻的意味…… 六乘鐵騎去遠了。消逝了,只有遠處被馬蹄揚起的塵埃還氳氤著薄薄的迷濛.薄薄的,映人札流淚的晶珠裡。膚上像刀子刮,嗯,已是冬天了不是,約莫著就要下雪了口阿。 寒山重用虎皮披風裹著身體,黑巾拉在口鼻之間,司馬長雄與他是同一打扮,夢億柔裡面穿著紫黑襖,外套大絲綿斗篷,就露出一雙眼,郭雙雙也是一樣的穿著,只是斗篷是青色的,無緣大師大僧袍掛外加一襲羊毛裡的大袍,錢琛卻是一件新黑皮袍子襯著厚絲棉的馬甲,風吹不透,但各人吸進的空氣卻是冷得發澀。 遠處是山。近處是嶺,天地一片昏茫,這條驛道 直婉蜒而去,像是一輩子走不到邊,漫長又單調。 寒山重遙望了半晌,低沉的道: “這地方真是淒涼,天夾著地是一個色調,灰濛濛的……” 司馬長雄拭拭眼角。道: “就要入夜了,找個什麼地方打尖才是要緊……” 寒山重點點頭,聲音悶悶的: “從來沒走過這條路,卻不知何處有鎮集可供休息?” 夢憶柔兩只水汪汪的大眼一膘。輕輕的道: “快趕一陣試試看,要不,找個避風的地方將就一宿也可以……” 馬兒又開始奔馳了,寒山重抽空捏捏夢億柔的小手,溫和的道: “江湖上的日子是淚綴著淚,苦連著苦,小柔,委屈你了……” 夢憶柔的大眼睛裡流露著真摯與坦然,她策騎靠近了寒山重: “別這麼說,山重,我跟著你。就打算吃苦來的,你能受的,我又為何不能受?” 寒山重情感的手摟著她,兩匹馬兒並馳得那麼近、好似這些不識男女之情的畜生也曉得為它們的主人多製造親密的機會…… 郭雙雙的馬兒緊跟在無緣大師之旁,她喻著滿腹的辛酸,卻將這辛酸掩飾於眉梢眼角的風霜裡,她不能表露什麼,更不能傾訴什麼,這些個日子來,她已看得很清楚,那倩,再也不會屬於她了,縱然她是用無限的悲側築成那可憐的製藩籬,卻又怎堪幾滴傷心熱淚…… 天色漸漸黯淡下來,北風呼嘯得更淒厲了,似鞭梢子在空氣裡哀號飛舞,尖銳的尾韻響在耳邊,像鬼在號。 前面,是一條山谷,兩邊的石壁峭峻得宛如六丁之神在十萬年前用巨斧砍的,谷口有一片疏林,林葉都脫落光了,只剩下灰白的枝幹在寒風裡抖索,遠遠看去,那一根根的樹幹了,就活像一只只挺直不動的高矮殭屍,陰森森的。 山谷裡十分黝暗,北風打著呼哨從山谷中肆元忌憚的回刮著,回音刺耳,有股子毛骨悚然的淒怖味道。 寒山重勒住了坐騎,默默打量著眼前的山谷,司馬長雄迅速跟上,目光也朝前盯著,邊道: “院主,有岔眼的事?” 寒山重沉吟了一下,緩緩道: “我覺得前面這狹谷有點邪,心裡好像壓著塊什麼東西,經驗與直覺告訴我,長雄,可能有事情要發生了……” 司馬長雄怔了怔,又仔細探望了一陣,低低地道: “這條山谷寬窄只容雙馬並馳,假如有人兩頭一截,谷裡再丟下些乾柴或磐石擂木什麼的,這樂子可就大了……嗯,是有些不對勁……” 思慮了一會,寒山重道: “長雄,你的後背飛刀帶齊了沒有?” 司馬長雄頷首道: “帶齊了,十二把,一把不少。” 寒山重仰首向山谷兩邊打量了一下,道: “你策騎先去探一下,如有突變,以飛刀應敵傳警,假如萬一不能出谷,棄馬自行突圍!” 司馬長雄答應一聲,一領韁繩就是,無緣大師宣了聲佛號,道: “老僧隨後為司馬施主掠陣。” 說著,大和尚也馳馬追去,寒山重哧哧一笑,回頭道: “小柔與雙雙退後十丈,錢兄,煩你暫時照顧他們。” 錢琛答應一聲,與夢憶柔、郭雙雙二人退出十丈之外,在這一陣子,郭雙雙已抽出她背後背的青鋒劍來。 司馬長雄的身影己沒入狹谷之內,無緣大師也匆匆跟進,寒山重大手輕輕撫著叱雷的鬃毛,右手解開懸在馬首旁的牛皮長索,此刻,一陣風吹過,叱雷山不安的踢騰起足蹄來…… 懼然…… 一陣高亢淒厲的馬嘶突地響起,跟著又傳來另一陣馬蹄聲,無緣大師的暴吼也隨著一片異樣的獸嗥聲傳了出來: “好孽障!” 這吼聲之後,一柄闊刃飛刀淬然閃著一抹冷電直飛出狹谷之上,這一擲之力,怕不有二十丈之高! 寒山重皺眉一聽,回頭沉聲道: “注意了,是一群豹子,錢兄,準備你的匕首吧。” 錢琛急急點頭,一下子拉開馬甲,馬甲的兩邊側裡一面斜插著十柄亮晶晶的鋒利匕首,他一面還嘀咕著自己: “留著那些火龍彈不用多好……現在用卻來不及造了……” 寒山重一夾馬腹,叱雷猛衝而出,夢憶柔高聲叫道: “山重,你要小心……” 寒山重頭也不回的揮揮手,蹄聲如雷般奔進山谷,他剛剛轉了個彎,入口處已轟隆隆傳來一聲巨響,老天,莫不成是封住了? 山谷內,哨,約莫有近百頭牛般大小的花豹,閃動著碧森森的眼瞳在撲躍啤吼,就在這一會,地下已橫七豎八的躺著十頭了,每一頭豹頸上都深深插著一柄闊刃厚背短刀,深得只露出一個刀柄: 無緣大師的坐騎早已被幾頭花豹撲翻地下,在拖著啃咬,大和尚卻與另十幾頭豹子打成一團,那邊,司馬長雄的兩掌全成烏紫之色,力阻潮水般湧來的豹子,只見他雙掌揮動如飛,勁氣縱橫交錯,挨著的豹子不是慘哮、的滾到一旁,就是被凌空震起,怒吼厲嗥之聲連成一片,司馬長雄的“烏心掌”,實是大展神威了! 他的後邊,追日馬在驚恐厲嘶著,不時前蹄人立而起,畏懼的躲閃著偶爾竄入的花豹的突擊! 寒山重神色一沉,暴叱一聲策馬而上,還差三丈,他人已飛身而立,在空中一旋倏撲,兩頭花豹已分成兩個不同的方向左右撞到山壁上! 牛皮索呼嘯著飛舞,又是一頭豹子被凌空摔出三丈,他微一蹲身閃過了一對撲來的豹爪,手上的牛皮索一旋一纏已繞上了豹頭,連索帶豹子一起用力擲到衝來的豹群中! 司馬長雄一掌兜翻了一頭枯牛似的巨豹,怪叫道: “院主,這些畜是怎麼回事?一來就是這麼一大群?” 寒山重略一斜身,戟斧已劃過一片精芒出手,帶起了三顆鬥大的猙獰豹頭,他左手一彎猛撐,皮盾已旋轉著硬生生砸碎了另一頭花豹的脊骨,這當口,他低沉而急促的說道: “快出去,長雄,這裡由我來對付,外面怕也有些吃生屎的摸上來了!” 司馬長雄吐氣開聲,連連震翻了兩只豹子,仰身倒射而出,數度起落,已自不見蹤影。 這邊司馬長雄剛剛退出,寒山重斧盾交揮,橫斬斜砸,威猛剽悍有如天神伏魔,片刻間,已有三十多只兇猛的金錢豹屍橫塵埃: 無緣大師也好像動了真火,他久不用的“震天掌”也使了出來,掌風過處,宛如雷鳴浪排,勁氣是烈而沉雄,十幾頭花豹轉眼已被他殺死了一大半,他一面拳掌齊出,邊大叫道: “這群畜生的主使者,若你再不設法將這些孽障趕回,莫怪我老和尚要一一替你誅絕……” 寒山重一斧切下一顆豹頭,飛腿踢滾了一頭小豹,哧哧笑道: “大師啊,你今朝也算遇見不識慈悲為何物的畜生了無緣大師力震一頭撲來的金錢豹,邊吼道: “其咎在其主,寒施主,這來因去脈你可明白?” 寒山重的紫紅皮盾霍霍旋舞,他沉聲道: “在下想,大約是姓賀的老小子……” “姓賀的?”無緣大師一語未已,險些被一只悄然竄上的小豹咬住小腿,他一回手震得那頭小豹厲嗥著滾了出去,才忙道: “又是仇家麼?” 寒山重奮起神威,一連劈翻了九頭花豹,大笑道: “不是仇家他也犯不著如此大張旗鼓了,不過,這段梁子卻結得在下莫名其妙,不知是怎麼回事……” 口裡說著,他斧盾齊展,遠砍近擊,長踢側搗,一口氣又被他整翻了二十多只兇猛的花豹。 無緣大師口裡宣著佛號,連聲道: “輕著點,輕著點,寒施主啊,你對畜生也狠得緊嗎寒山重的全身濺滿斑斑豹血,他撇撇唇角,道: “你仁它不慈,奈何?” 驀地一聲裂帛之聲傳來,無緣大師的驚呼裡夾著憤怒,一陣風雷之聲連著一聲豹吼,無緣大師怒道: “好個畜生,才在為爾等說情,卻咬破了老僧衣袍,可惡!” 寒山重莞爾道: “大師,仁心所指,也得有個對象,是麼?” 他語聲未已,一陣婉轉卻高亢的笛聲忽然自谷的那邊傳來,撲躍的豹群一聽到這陣笛聲,立時響起了一片低吼,紛紛返身奔向谷外,來的時候像潮水,退的時候如旋風,剎間已走得一只不剩。 寒山重在豹群臨退之時,還斧盾齊上又宰了三只,他追了兩步停了下來,仰首向兩邊谷頂仔細打量,邊低促的道: “大師小心,恐怕上面會有東西丟下來……” 無緣大師扯著被撕去了一大塊的灰袍下襬奔近,急急的道: “這些豹群主人能駕馭百豹,必有特異天賦,他卻不去為善,專門行些惡舉,真是大大的不該……” 寒山重凝視看麗回黑沉沉的谷口,空氣中濃重的血腥味刺得人腦袋都發漲,他咬咬嘴唇,淡淡的道: “大師,現在不是埋怨對方的時候,主要的應該準備如何應對對方,在下想,退回去吧?” 無緣大師醒悟的道: “正是,吾等犯不著在此頂這當頭之棒!” 寒山重呼哨一聲,召過來雙耳高豎的叱雷,追日馬也帶著渾身血跡瞞珊行近,寒山重望望追日,傷感的搖搖頭,偏身上馬後,他又飄然下來,沉重的道: “大師,煩你領著追日先退,此馬來自浩穆院,為浩穆院之一流戰馬良駒,在下不忍它被棄於此,希望能領著此馬退出去……” 無緣大師額首道: “當然,老僧便牽它先行。” 說著,無緣大師伸手把住追日的韁留,牽著這匹創傷累累的良駒開始往後面行去,寒山重跟在後面,嚴密注視著周遭,防備突起之變。 他們剛剛走了不出一丈,山谷頂上已傳來一片細碎的聲音,寒山重抬頭望去,口裡急促的道: “大師,你快走……” 無緣大師拉著追日馬急奔,迫日卻慘嗥一聲,前蹄半跪了下來,全身抖索,怎麼拖也拖不動了…… 寒山重正急得一跺腳,谷頂已驀的傳來一陣轟隆隆的聲響,老天,磨盤大的巨石已有數十塊凌空飛砸了下來: 無緣大師目光一掠,不由義憤填膺,他大吼一聲,雙臂撐到了追日馬腹下,用力將這頭重有數百斤的馬兒舉了起來,追日馬才嘶叫一聲離了地,無緣大師已健步如飛,迅速奔向山谷的那邊! 寒山重側身翻上了叱雷背脊,雙腿一夾,叱雷已往後奔回,巨大的石塊砸落地上,宛如悶雷連串,塵煙飛揚中山谷內轟隆回響不絕! 叱雷在谷中來回奔躍騰閃,躲避著石塊飛落,每一塊石頭都帶著萬鈞之力,沉重的砸在地下,地皮都像是被震得在微微顫抖…… 寒山重怒罵一聲,轉過馬頭朝谷外奔去,鐵蹄起揚裡,一塊巨石奇準無比的落向他的頭頂! 寒山重低吼一聲,身形倏然暴起,在空中稍一偏斜,朝斧已閃過一溜冷芒,猝然劈向那塊巨石,“蹦叱”一聲悶響裡,這塊巨石頓時碎散飛舞,寒山重就原勢直掠而出,安安穩穩的坐到已奔出五丈外的叱雷背上。 此刻,他離谷口已不足百步…… 又是一片石雨落下來,這陣石雨落向了谷口.煙砂晦迷中,谷口已被這陣亂石堵住,堆疊的石塊,怕不有文許高: 轟隆的巨響回盪不息,叱雷這般久歷戰陣的神駒,也禁不住人立而起,長嘶驚吼不息! 寒山重一按馬頭,韁繩猛抖,叱雷嘶叫著箭一般直射出去,是的,寒山重想硬闖出谷口! 馬蹄方才撒開,這一次,不但驟雨般飛落下無數大小石塊,一捆捆火把幹枝也隨著拋落,熊熊火光在夜空裡劃過一條條的毫芒,落在地下燃燒不停,煙霧裡,還攙著強烈的桐油氣息: 寒山重的雙目全紅了,叱雷的漂亮黑毛已被燒焦了一塊,這通靈的良駒不住慘嘶昂吼,聲音淒厲無比! 火把乾柴夾在石塊之中,仍然不住紛紛瀉落,密集的擋住了前後去路,寒山重正小心的操馭著愛馬左閃右躲,自谷頂,嘩嘩的又下來兩道黃蕩蕩的桐油,火把烈焰沾著桐油,像是長江缺了口,呼轟轟的燒了起來,那蔓延的速度,快得就像奔馬: “好雜碎!” 寒山重怒罵一聲,一松韁繩,叱雷衝出五尺,寒山重又猛力往後一帶,叱雷已厲吼著躍起尋丈之高,就在它全身騰起的剎那,寒山重己震飛了一塊撞來的巨石,身形一翻凌空,在毫無著力的虛空裡,他吐氣開聲,接著叱雷的下腹用力一挺,競將他的愛馬再度送高一丈還多! 左腳一撐右腳背,寒山重緊接跟上,大吼一聲,雙手抓著叱雷後蹄,奮起全身之力向谷口方向橫摔而出! 偌大的馬身在空中打著滾飛出了出去,險險的穿過幾次石頭的斜擊與火把的流曳,呼呼的側轉著跌向谷口之外! 寒山重長嘯不斷,流電般先一步飛掠在前,兩腿急速絞蹬,飛躍的身形驀地停住往上衝升,他雙臂一舉一帶,已斜斜的落到地上,雙臂上正舉著驚嗥不停的叱雷! 現在,在滿身冷汗裡,一人一馬已平安的到了谷口之外。 山谷的這邊,仍然是條驛道蜿蜒而去,夜暮中看不見盡頭,路的兩邊是齊膝的野草,再遠,就是黑黝黝的荒野了。 寒山重撫摸著在抖索不息的Bt雷。朝它的頭上親了親,叱雷兩只黑亮的眸子裡流露著驚恐與不安,低低在主人懷里摩揉嘶叫,寒山重拍拍它,溫柔的道: “別伯,兒子,有老爹替你安排報仇,這些王八蛋是想火葬了咱們爺倆,放心,這口氣老爹咽不下的。” 他說到這裡,黑暗中,一陣隱隱的啤吼聲傳了過來,一雙雙小燈籠似的碧綠怪眼開始自路兩邊的草叢裡向這兒移動! 寒山重“呸”了一聲: “媽的,你老子不和你打糊塗仗了!” 他一拍叱雷,低沉的道: “兒子,你先跑,愈遠愈好,到時爹會有嘯音召你回來!” 說著,他使勁在叱雷屁股上打了一記,叱雷高嘶一聲,四蹄騰空而起,幾次起落,已竄出了二十丈之遙! 黑暗中,數十頭枯牛大小的金錢豹驀地飛撲而出,吼叫暴嗥之聲響成一片! 叱雷再度揚蹄跳躍,一顆花豹被它的後蹄踢翻地下,不待其他的豹子撲去,這匹神駒已像一股黑煙般滾滾奔逃無蹤! 寒山重狂風似的旋向前去,一追猛退,三顆金錢豹已慘吼著翻倒於地,不待其他的豹蹄搜來,他長笑一聲,身形有如一道流星的曳尾,劃過一輪美妙的半弧,那麼灑脫的斜斜飛出。 這山谷的兩邊都是削陡的石壁,筆直筆直的挺拔上去,光溜溜的不易著力,寒山重掠到石壁之前,足未沾地,雙臂一抖,已經勢盡力竭的身軀又“呼”的升高三尺,他左右雙腳用力一蹬,再升兩丈,然後,他的手中戟斧叮“叮”的點在巨壁上,火花一溜似箭一般又躥起五丈,現在,谷頂在望了。 唇角噙著一抹冷酷的笑容,他藉著身形力竭下垂的一剎那,戟斧又一次猛力插向右壁,“叮”的又一聲脆響,人已如一頭巨鳥飛臨谷頂。 嗯!這谷之頂十分平坦,後面延綿著一片莽莽山巒,靠著頂緣,正有五十多名大漢在幾盞氣死風燈的照耀下忙著堆集石塊,捆扎著柴火,幾大捅桐油也擺在崖邊,一副隨時準備傾倒的架勢,一個身材高大,滿額黑髯的紅衣人物,低聲而急促的指揮著,一面不時俯首往谷內探視,他的身旁,另坐著一個頭皮刮得油亮的肥大漢子,這肥大漢四平八穩的坐在一塊青石上,雙目半闔,似睜不閉的注視著眼前各人在東奔西跑,他模樣大刺刺的,滿臉的橫肉卻繃得生緊: 沒有人發覺寒山重自壁側飛來,他身形未落,已撲向 株孤立的柏樹之後,目光暗掃,不禁扁著嘴巴搖頭。 那紅衣黑髯大漢,久違了,不是昔日在範家莊附近碰上的“豹膽紅翼”賀仁傑是誰? 那肥大漢子寒山重更是不能忘懷,這人就是早年聲威赫赫,不可一世的幹鳴山虎頭幫幫主“大鐵扇”邵標! 寒山重心裡生起幾分感慨,當年因為邵標率眾洗劫離千鳴山五百多里外的一座集鎮,不但燒殺搶掠,更將那集鎮的首富郝玉章袒身釘在一個巨大木輪上滾動遊鎮示威,遠處城裡的官兵不及增援,寒山重卻適時路過那裡,實在看不過,才伸手拔了邵標插在鎮裡的虎頭矛,這是挑戰啟釁的表示,於是,雙方就幹了起來,寒山重當時只是單槍匹馬,卻殺得邵標這邊血流成河,邵標一見不是路數,倉皇而去,寒山重又連夜追上千鳴山,不但從山下砍殺到了山上大寨,更砍斷了虎頭幫的大幡旗,摘下虎頭幫的忠義牌,最後,再一把火將那連雲巨寨燒了個精光乾淨,邵標那時逃脫了,虎頭幫卻整個垮散,當然,寒山重的名氣也大大的傳了出去,其時,寒山重不過才滿十九歲。 現在,又看見了邵標,寒山重覺得對他似乎有些兒謙疚的意味,此人行事雖然狠辣,但自己當年也過份了些,假如那時像如今這般老謀深算,必不會憑白結下這麼深的仇怨”。” 緩緩地,寒山重走了出來,那邊,豹膽紅翼賀仁傑還在低促的吆喝: “谷底火光亮晃晃的,就是煙霧濃了些,看不見什麼動靜,不要被那姓寒的小子逃走了才好,小毛病,你再推下一些石塊……” 寒山重走近了,哧哧一笑道: “老賀,不要再推了,咱們聊聊不好嗎?” 賀仁傑聽到聲音,像被砍了一刀似的猛然一哆嗦跳了起來,坐在青石上朝谷底端詳的大鐵扇邵標也不由一楞,急忙回頭探視 寒山重面堆笑容,抱拳道: “老賀,邵當家,有道是‘船頭不見船尾見,青山不轉流水轉’,咱們又在此處相會了,不過,二位見面的氣派可不大磊落,好似沒有什麼善意……” 豹膽紅翼賀仁傑雙目兇光倏射,他狂吼一聲,大罵道: “好個打不死的程咬金,算你命大逃了出來,但你逃得了今天逃不過明朝,逃得過王法逃不了天理,我……我與你拼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擺擺手,道: “別叫,老賀,咱們一無殺父之仇,二無奪妻之恨,何苦以性命相爭?再說,你也偌大一把年紀,有什麼事多想想才對……” 賀仁傑憤怒的叱了一聲,吼道: “你以陰毒的手段暗算我的內兄,騙去了他的寶玉,奪走了他應得的黃金,這些鐵似的證據還不夠你引頸就戮?寒山重,任你花言巧語,舌上生蓮,也洗不脫你滿手血腥,滿身的罪惡……” 寒山重仍然笑嘻嘻的望著他,淡淡的道: “這些話是誰告訴你的?最好讓那告訴你這事的人與寒山重親自對質,你並沒有親眼看見這樁所謂‘罪惡’之事的發生是不?” 賀仁傑窒了一窒,目光不由自主的朝一旁的大鐵扇邵標瞥了一眼,邵標那猙獰的面孔有些陰晴不定,他察覺賀仁傑的目光向他瞥來,心頭禁不住一跳,急忙重重的哼了一聲,放大聲叱道: “姓寒的,七年前那筆血債,今夜到了你該償還的時候了,這‘五尺谷’就是你葬身之處!” 寒山重撇撇嘴唇,冷冷的道: “邵標,逃脫了千鳴山一死,你就該找個地方住起來修心養性才是,你自知你力量如何,不要明知不可為而為!” 說到這裡,寒山重轉望賀仁傑,生硬的道: “告訴我,是誰向你說你的大舅子是寒山重宰掉的?” 賀仁傑頸上的喉結動了一陣,大叫道: “老子犯不著告訴你!” 寒山重冷冷的笑了笑,道: “那麼,你是沒有憑據了?記得上一次在範家莊和你夫妻倆打過那場濫仗,姓寒的也曾問過你,你那時也是不肯說,無憑無據你安能栽臟於我,我還說你偷過正宮娘娘的小褻衣呢。” 賀仁傑氣得幾乎暈了過去,他一抹臉,跺著腳大叫: “放屁,胡說,下流,寒山重,你自己犯的錯還不敢承認?殺我內兄的兇手就是司馬長雄那鼠輩,唆使人就是你,這千真萬確的事,我賀仁傑豈屑於冤枉你!姓寒的,你拿頭來吧!” 雙目一冷,寒山重狠毒的道: “賀仁傑,你暗算寒山重,又一再混淆黑白,加以侮辱,現在,如果你指不出證人,那麼,今夜拿頭的會是你!” 賀仁傑的目光又朝邵標飄了過去,目光裡含有徵詢探試的意味,邵標卻藉勢踏前一步,吼道: “寒山重,七年前毀我基業,殺我手下之血海深仇,你想就此一筆帶過,你是在做夢,賀仁傑的梁子與邵某人的仇怨合在一起,姓寒的,你還是一併結算了吧!” 寒山重的戟斧斜插腰際,他輕輕撫摸鑲銀的斧柄,慢吞吞的道: “邵標,你與賀仁傑怎麼搭上線的,我看,這在中間挑撥是非的人,大約就是你吧?” 生滿橫肉的臉孔抽搐了一下,邵標陰毒的盯著寒山重: “姓寒的,你不要東扯西拉,好漢做事好漢當,你暗算了人家的內兄,還想推接不認麼?” 寒山重忽然穎悟的一笑,瞄著眼道: “邵標,我在七年前橫掃了你的虎頭幫,在我更長大了一些之後,心裡對此事實覺有些歉疚,我認為自己不免過份了點,但是,現在我沒有這些歉疚了,因為你一直在背後算計我,一直在破壞我,一直在可能的範疇內施展你陰毒的挑撥離間之計,邵標,你恨我可以自己來尋我報仇,為什麼拖累那些無辜的人?告訴我,邵標,賀仁傑的大舅子身上的幾千兩金子你藏到哪兒去了?” 大鐵扇邵標不可察覺的變了神色,他急忙暴吼道: “放你娘的狗屁……你……你你,你含血噴人,嫁禍東牆……你這信口雌黃的混賬東西……” 寒山重目梢子一膘賀仁傑,賀仁傑正有些迷惑的瞧向邵標,好似一時無所適從,寒山重暗自一笑,道: “暖,老邵,你這就沒有氣度了,大家不論待一會是文是武,過節一定要交待清楚,等明白到底誰與誰有仇,誰對誰有恩,這樣,打起架來才不會搞錯了對象,你說是麼?” 邵標一雙豬泡眼怒張如鈴,兩顆眼球全見了白,他口沫橫飛的吼叫道: “你還胡說:姓寒的,咱們不要嘴皮子上動功夫,手底下斷仇了債吧!” 吼著,他回頭向賀仁傑瞪了一眼,怒叫道: “賀兄,你信你那殺兄的大仇的謊話還是信兄弟我的忠言,咱們怎麼說過來著?邵標這些日子來對你一片辛勞,辛苦協助你之功你會忘了?” 賀仁傑不由一凜,大聲道: “賀某並不信他,邵兄,咱們幹了!” 寒山重冷眼望著,陰沉的道: “賀仁傑,不要中了惡毒之計,白白犧牲!” 賀仁傑“呸”了一聲,吼道: “誰是惡人?是你?” 左右一瞧,方才在谷頂上的那些彪形大漢,全已手抄傢伙圍攏過來,每一張面孔都是那麼冷森,兇厲,一道道目光死沉沉的盯在寒山重身上,一副劍拔駑張的群毆態勢! 寒山重往前挺上一步,平靜的道: “賀仁傑,你不三思而行?” 賀仁傑反手抽出了那八尺長的青竹竿,竿端的蓮花形倒刃閃泛著冷芒,他硬板板的道: “凶徒,你的末日到了!” 大鐵扇邵標驀地暴叱一聲,猛然撲上,口里大喝: “殺!與這畜生還有何話可說?” ------------ |
第30章 斷仇明冤 閃星魂鈴
寒山重嗖的退後急旋,邵標雙掌已落了空,他哼了一聲,閃電般曲肘搗向邵標,只一朝面,邵標己被逼退了三尺! 邵標這一動手,賀仁傑的青竹竿已恰到好處的遞了過來,寒山重微一斜身避過,抖手七掌三腿分擊賀仁傑全身十處要穴! 旁邊忽然響起一片“嘩”的震響,寒山重頭也不回的又向賀仁傑攻出九腿八肘二十四腿,旋身暴轉而去! “老邵,你還是用那把破扇子?” 大鐵扇邵標果然已執著他那隨身不離的鐵扇子,這面鐵扇子由十二根精鋼為扇骨,中間綴織著的是銀絲絞合人發,沾著扇絲,另嵌著一道兩寸寬窄的鋒利刃筐,這刃乃緬鋼打造,快得吹毛截鐵,更能卷折如心,切到人肉上,就和切豆腐沒有兩樣。 邵標悶不吭聲,鐵扇子左旋半圈,風似的揮向敵人肩頭,左手並指如戟,候戮對方“喉頭穴”! 冷笑一聲,寒山重候然掠開,森冷的道: “老邵,叫你再試一次七年前寒山重的威風!” 賀仁傑閃攻而來,青竹竿子點、戮、挑、鉤、掛,有如潑風驟雨,又快又猛,寒山重連旋連移,霍的一記“二神垂肩”已斬到賀仁傑胸前,去勢之疾厲凶殘,險些使賀仁傑大叫出口! 淌著一身冷汗奮力躍出,寒山重已迅速接上了再度攻上的邵標,他一連十二斧擋過了迢標的七招十三式,一笑向賀仁傑: “朋友,寒山重的戟斧來得神出鬼沒吧?” 賀仁傑驚魂甫定,青竹竿又撲了上來,蓮花形的倒鉤幻成一片,一朵朵,一條條,一溜溜的冷電精芒,似流星般飛瀉向寒山重周遭! 略一移足,紫紅色的皮盾已在一連串的“砰”“砰”悶響中同時擊出,賀仁傑的快速攻擊,皮盾“霍”的旋舞,戟斧已“當”的一聲硬生生震開了邵標的鐵扇! 忽地 一陣冷風淬然斬向寒山重後頸,他頭也不回,左臂一晃,皮盾已反出砸著了一個軀體,當那偷襲者的呼號尚未及發出,他的皮盾已圈回,幾乎絲毫不差的震斜了邵標切來的鐵扇! 賀仁傑驀的斷叱一聲,青竹竿震起如蛇飛龍舞,貼地似萬卷絲纏,點點瓣瓣的寒光掠閃,青竹竿身的光華潤亮,邵標嘿嘿獰笑,鐵扇子帶起縱橫光彩,挾著呼呼勁風,上切下煽,左掃右砸,與賀仁傑的招式揉合一起,布成了一道攻防自如的鋼牆: 寒山重候進修退,戟斧斬翻起落,皮盾來回飛閃,銀白的斧芒宛似天河決堤,浩浩蕩蕩,紫紅的盾影,就像磐石滿空,呼轟溜瀉,剎那問雙方已交手了三十余招! 此刻,賀仁傑已有些沉不住氣了,他大吼一聲,挺身揉進,青竹竿一抖,“嘩啦” 一聲加長了五尺,蓮花似的倒刃鉤淬然抓向了對方的下腹! 寒山重大笑道: “就是如此!” 朝斧候而下落,落到一半又驀然仰起砸開邵標的鐵扇,他的皮盾橫著飛來,“砰” 的一聲已震開了賀仁傑的青竹竿,動作之快,真是毫無間隙,一氣呵成! 賀仁傑身形一個踉蹌,寒山重已鬼魅似的逼了上來,在哧哧的笑聲裡,他雖然拼命奔躍,卻仍然在左肩上挨了一盾! 邵標連環五扇急攻,也沒有來得及援救賀仁傑,他急怒攻心下,一面再出五扇十腿,邊狂吼道: “通統上啊,你們這些死人!” 在他的吼聲裡,圍立四邊的五十多名大漢吶喊一聲,紛紛湧上,刀劍齊出的招呼了寒山重! 突地直衝而上,在空中一個大斜身,寒山重的戟斧劃過一道半圓,“呱”“呱”之聲不絕響起,五顆鬥大頭顱已暴起飛落谷底! 一片驚呼駭叫剛才亂成一片,紫紅色的皮盾已平著砸掃,又是三個身體手舞足路的摔出兩丈之外! 寒山重豁然長笑,身形就地一貼,閃過了邵標驟雨似的十八扇,他右手一翻一轉,嗯,十二只人腿齊脛斬斷,帶著濺灑的鮮血回飛而去! 一片狼哭鬼號此起彼落,寒山重神志冷沉,就地一撐倒射而出,邵標的大鐵扇連砍連切,空自斬得地下石屑紛飛,印痕道道,卻是一下子也沒有沾上人家…… 賀仁傑正咬牙在搓揉左肩,一條黑影己隼鷹般飛射而來,隔著老遠,戟斧的刃芒已寒森森的逼向了頭頂! 大吼一聲,賀仁傑青竹竿直戳而出,身形同時後撤,寒山重閃電般的七斧九盾,再九盾七斧,逼得他團團亂轉,連招架之功也幾乎完全失去,情勢狼狽得嚴重。 這時,賀仁傑繞著那幾桶桐油轉著圈子,寒山重忽然哧哧一笑,皮盾猛的斜砸油桶,有人高的這麼一具粗大油桶,竟“呼”的飛了起來,帶著強勁的風聲,一下子砸倒了六、七名衝來的大漢,剎時“嘩啦啦”的破裂聲響成一片,木屑碎塊挾著桐油四散飛濺,身形如電騰起,右手揚斧一鉤倏扯,落在樹枝校上一盞氣死燈風已劃著一道曳尾,砸碎在桐油之中! 於是 一 快得像在做夢,“呼”的。一聲火勢已燃燒起來,似原先在谷底的時候一樣迅速,熊熊的大火 下子就燒成了一片! 約莫有二十多名大漢子身上起了火。他們口裡降著在翻滾跳躍,手上的兵刃早就丟了,宛如一群瘋狗般東竄西奔,空氣裡,散發著強烈的焦臭氣味,晤,那是烤肉,烤的人肉! 寒山重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在火光裡,他發覺正在掠向遠處的大鐵扇邵標,冷冷一笑,寒山重躍身急迫而去。 但是 他的身形剛剛閃出三丈,一條青竹竿子已毒蛇般一下淬而噬到了他的肋下,一經出手,他的手臂不動,手腕用力一彈,戟斧已突地倒翻盪回,快得不及人們眨眼的十分之一時間,“喀嚓”一聲,那根青竹竿子已連著蓮花形的倒刃鉤被斬斷成為兩截: 不容對方有絲毫喘息的機會,寒山重再接再勵,皮盾猛然斜砸仰擊,戟斧順著原式直斬而去,雙腿也同時飛也似的踢出: 一聲悶哼,賀仁傑拋掉了手上的半截青竹竿,高大的身軀被皮盾震得連連打出去兩個轉子,還沒有來得及喘氣,又被寒山重緊接的雙足一下子蹴翻地下! 沒有朝他多看一眼,寒山重仿佛一頭大鳥騰掠而起,虎皮披風展拂如翼,三度起落,已自追上了正在落荒而逃的大鐵扇邵標! 隔著邵標還有八尺,寒山重已倏然搶在他的面前落下,回過頭來,他朝著面色慘白的邵標微微露齒一笑: “老邵,未見真章,未報血仇,怎麼就選了那三十六著裡最上的一著了?你不念舊,姓寒的卻還難舍老友呢。” 大鐵扇邵標滿臉的橫肉哆嗦著,他狂怒的叫道: “誰……誰在逃走?姓邵的只是要找個清靜地方與你一決生死……你,你不要滿口胡說……”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好吧,就算姓寒的胡說,那麼,大當家,這裡已經夠清靜的了,咱們就在此了斷一下吧,嗯?” 邵標的豬泡眼一閃,猛的朝側旁躍出,躍到一半,大鐵扇霍而半旋割切,寒山重一斧砍去,邵標收扇騰起,“嗖”“嗖”“嗖”幾聲輕響傳來,三道精芒己射到寒山重眼前! 皮盾魔術似的自寒山重的左手滑到了胸前,“噗”“噗”幾下悶響,三只尖銳的純鋼扇骨正深深的插進了皮盾之內! 這一剎之間,邵標已奔尋丈遠近,他頭也不回的又一反手,六道寒電再度射出 皮盾旋飛著震落了六只扇骨,邵標卻已在十丈之外,寒山重搖搖頭,大叫道: “老邵,不遠送了,這裡寒山重贈你老兄一點臨別紀念!” “念”字甫自他舌尖跳躍在空氣中,一陣銀鈴的叮噹聲已鬼嘯似的響起,不過,當人們的耳朵聽到這陣銀鈴的響聲時,奔出十多丈遠的大鐵扇邵標卻早已像得了抽心病一樣僕倒於地了。 不慌不忙,不緊不慢,一搖三擺的走了過去,寒山重注視著尚在地下奮力爬行的邵標,邵標的右腳深深嵌著一枚銀鈴的鈴尾,沒有一丁點血流出,但是,邵標的右腳骨卻整個碎裂了! 緩緩的跟著邵標,寒山重溫柔的道: “別爬,老邵,人原是兩只腳走的動物,你這四條腿一齊上勁,不是和畜生無異了麼?” 頹然俯倒地下,邵標轉過他那張黯淡陰沉的面孔,怨毒的盯著寒山重,良久,他狠狠的道: “姓寒的,你還要幹什麼?你還想做什麼?” 寒山重聳聳肩,無奈的笑笑,道: “豈敢,只是麻煩閣下,向賀仁傑說明一番也就罷手,前債今仇,姓寒的一筆勾銷。” 邵標咬咬牙,怒道: “說明什麼?” 寒山重冷冷的道: “不要裝傻,老邵,我們彼此都光棍一點,你去告訴賀仁傑:說姓寒的並沒有殺過他的大舅子,以往種種全是你為了報那私仇而存心挑撥離間,還要告訴他誰才是兇手,誰才是盜取那黃金之人!” 大吼一聲,邵標叫道: “放屁,明明是你殺了人,作了孽,卻要老子為你開脫頂罪,呸!你不要做他娘的春秋大夢了……” 寒山重哧哧一笑,右手一揮,“呱”的一聲,邵標的左耳已應聲飛入黑暗,痛得這位虎頭幫的大當家,激靈靈鮮血剎時流了滿臉! 淡淡的,寒山重道: “你說不說?” 邵標咬著牙,瞪著眼,語聲自齒縫裡傳出: “你 才 是 真 兇 ” 寒山重嘆了口氣,右手再探,“呱”的一下,邵標殺豬似的大叫一聲,他的右耳也與腦袋分了家。 戟斧的刀口閃泛著寒光,一滴鮮血滑溜溜的自鋒利的刃口墜落,寒山重撇撇嘴,又道: “嗯,你不說?” 血滿布在邵標臉上,痛扎在他的心裡,他的眸子一直瞪視著那在他眼前晃來晃去的戟斧,寒山重的語聲又冷酷的傳了下來: “最後問你一句,說不說?下一次,老邵,就輪到你的尊目了,我的戟斧尖端挑刺眼球是最利落不過的……” 一陣深沉的恐懼震撼著邵標,他明白寒山重不是在恐嚇他,他明白寒山重是個說得出,做得到的煞手! 哆嗦一下,邵標的語聲抖得厲害: “罷……罷了……我說……我說……” 寒山重哧哧一笑,一把將他龐大的身軀提了起來,道: “對了,這才像個英雄,正如你適纔所雲,好漢做事好漢當!” 說著,寒山重提著他走向尚臥在地下喘息呻吟的賀仁傑身邊,現在,就要分曉了,到底誰和誰是仇家呢?江湖上的是非雖然太多,但是,有些事兒卻定得斷出個水落石出才行啊…… ------------ |
第31章 雪冤明仇 圖窮匕現
火光在谷頂上熊熊的燃燒著,濃重刺鼻的油焦氣息飄盪在空氣中,有黝黑夜空被映得成為一片血紫色的慘紅,呼吸像黏著一層薄薄的膠,室得人們胸口發慌。 多少具淒怖的屍體橫豎躺在火裡,骨肉被火燒得茲茲作響,那模樣實在難看,似一段段焦枯的木頭卻曾生著血淋淋的肢體,有過慾望與靈性,現在,卻那麼醜惡的僵臥在那兒,醜惡得令人發嘔,這些死去的人留下了些什麼呢?又何嘗留下了一丁點兒呢? 寒山重拖曳著肥胖的邵標往前行走,邵標那張橫肉重疊的猙獰面孔沾染著斑斑血跡,油光的頭皮泛著青滲滲的汁珠兒,他粗濁的湍息著,嵌入銀鈴的那只腳猶在不停的抽搐抖索,他被拖著走,肌膚擦著地面,火辣辣的似扎著一把針。 那邊 豹膽紅翼賀仁傑已強撐著半坐了起來,他怔怔的凝視著周遭,凝視著眼前一片活生生的慘厲,神色裡流露出一股悲戚的茫然。 邵標被拖曳在地下的沉濁聲音傳入賀仁傑的耳朵裡,他轉過頭,愣愣的瞧著寒山重將這位龐然大物的仁兄拖了過來,又毫不在意的擲在他面前 就像擲一頭死狗: 抿著唇一笑,寒山重低沉地道: “抱歉傷了你,現在好了一些不曾?” 賀仁傑嘴唇痙攣了一下,死死盯著寒山重,狠毒的道: “姓寒的,除非你將我賀仁傑挫骨揚灰,否則,我只要有一口氣在,便不會輕饒於你!” 寒山重聳聳肩,淡淡的道: “隨你,姓寒的雙手染血染得太多了,老實說,再增加條把人命也無所謂,只是朋友,你不怕死得冤麼?” 賀仁傑“呸”了一聲,怒道: “冤?放屁 ” 哧哧一笑,寒山重退了一步道: “別嚷,好朋友,鬼也怕惡人,你這副德性活像要吸血啖骨;十八層地獄裡的牛頭馬面見了只怕也要退避三舍 嗯,咱們虎頭幫的舵把子,你說是麼?” 邵標狠狠的瞪了寒山重一眼,賀仁傑已愧疚的朝他道: “邵兄……你,你受傷了?” 邵標的肥臉一熱,好在這尷尬掩遮於面上斑斑塊塊的血跡裡,他期期艾艾的咿唔了幾聲,賀仁傑已悲憤的道: “邵兄,邵兄,都是我累了你,都是我賀仁傑對你不住……” 寒山重用腳尖踢飛了一塊石頭,冷冷的道: “你們彼此都有些對不住,都是一雙廢物,現在,邵舵把子,你閣下可以開始伸張正義了。” 賀仁傑正想破口大罵對方,一聽此言卻不禁怔了怔,要出口的話也咽了回去,他迷惑的望著邵標,遲疑的道: “邵兄……有什麼不對?” 邵標艱辛的舔舔嘴唇,乾咽了兩口唾液,張了張口,又頹垂下頭去了,沒有耳朵的腦袋顯得如此沉重而狼狽,悲慘加上窘迫。 寒山重撇撇唇角,冷森的道: “邵標,到你說話的時候了,不要延遲。” 賀仁傑看看寒山重,又瞧瞧邵標,疑惑的道: “說什麼,邵兄?姓寒的可是又在耍什麼花樣?” 寒山重面孔逐漸冷沉了下來,他的目光像兩把鋼刀一樣凝視著邵標,緩緩地,一個字一個字的道: “當家的,你需要明白,死亡的滋味並不好受,尤其是痛苦,一丁一點的慢慢死去!” 憤怒的瞪著寒山重,賀仁傑喘著氣: “你夠了,寒山重,你已經狠毒的離了諾了,我們既已栽在你手裡,原本就不打算活著出去,你動手吧,用不著如此逼迫邵標兄,你動手吧,你動手啊……” 冷冷一笑,寒山重反掌倏揚,抱得賀仁傑仰天倒下,滿口的鮮血噴起老高,眉梢子微挑,寒山重生硬的道: “當本院主向別人說話,旁邊的人最好不要插嘴,這是浩穆一鼎多年來的規矩,現在,邵標,告訴這白痴你要告訴他的I” 邵標在寒山重重掌摑賀仁傑時,已不由自主的心頭狂跳,他明白寒山重素來的習性,更知道他那說一不二的作風,至少,他目前還不想死,退一萬步說,就是非死不可,他也不願意零零碎碎的受活罪,他曉得寒山重言出必行,不論是仁恕方面,或是在殘酷方面。 大大吸了口氣,邵標終於硬著頭皮,暗啞著嗓子,斷斷續續的道: “賀……賀兄……事情……欸,事情並不像邵某告訴你的那樣……欸,哦,這件事……這件事實在……實在不得已……” 賀仁傑霍的坐了起來,兩只眼珠似欲穿出眼眶,他一動不動的盯視著邵標,滿嘴滿腮的血往下直滴,形象十分嚇人…… 窒息了一下,邵標有些手足無措的窘在那裡,他的目光不敢與賀仁傑的眼神相觸,只管垂注地下,定定的呆著不動,夜風裡,豆大的汗珠卻淌個不停: 賀仁傑驀地起了一陣抽搐,頜下黑髯唰唰顫抖,他的語聲帶著哭調: “你……你在說……說些什麼?邵大當家……你在說些什麼?” 寒山重的頭巾微微飄拂,他一揚頭,聲如金石: “告訴他!” 邵標的一顆心急劇的撲通著,他的面色也是一陣青一陣白,手腳全已沒有了置放處,賀仁傑似是明白了什麼,他悲倫的道: “有什麼話,邵大當家,你說吧……” 一咬牙,邵標抬起頭來,窘迫得連呼吸都有些喘不過來了: “我……我……在往昔告訴你那些話……是假的,殺你內兄之人不是眼前的寒山重,另外有人……” 賀仁傑像被霹雷擊頂似的呆了片刻,驀然又像瘋了一樣撲到邵標身上,十只手指宛如鋼鉤,緊緊扼在邵標那粗短的脖子上,喘息得似一頭野獸: “你……你這騙子,畜生,兇手……你……你……你,你告訴我,誰殺了我的內兄? 是誰?是誰?是誰啊……” 邵標被他扼得面如血,雙眼翻白,四肢狂亂的掙扎著,口裡窒悶的咿唔不停,喉嚨也在咯咯作響…… 寒山重踏上一步,一把拖開了賀仁傑,平靜的道: “勒死了他,你也沒有好處,朋友,謎底還待揭曉I” 賀仁傑又是一屁股坐在地下,傷處的牽動令他全身發著痙攣,一雙眼睛卻仍牛似的怒瞪著邵標,邵標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嘴角的液涎拉得長長的,他撫揉著脖子,喉裡咕嚕嚕的直響。 寒山重懶懶朝四周看了一眼,晤,火在油上仍燒得兇,就著風勢,看樣子一半會還熄不了呢。 盯著邵標,賀仁傑氣籲籲的吼: 邵標苦著臉,伸手拭去掛在唇角的唾液,沙啞著嗓子: “賀兄……你先……先冷靜一下,欸,此事說來話長……” 寒山重轉移腕上的銀鈴,那叮噹的清脆鈴聲是如此悅耳,如此幽雅,但卻又是如此令人心兒忐忑,沉默了片刻;他道: “大當家的,不要太囉嗦,長話短說。” 偷窺了寒山重一眼,邵標吞了口口水,吶吶的道: “哦,賀……賀兄……” 賀仁傑冷沉著臉,重重的哼了一聲,邵標尷尬的抽抽鼻子,喏喏的道: “事情是這樣的……咳咳,因為,因為兄弟我與寒山重結有深怨,但我的力量又被寒山重消滅殆盡,我一己之力,實在鬥他不過,所以,所以在多年以前,我就開始暗中尋訪其他與寒山重有仇的江湖同道,以便互相聯合,協力對付於他……哦,所以我就找到了你們夫婦,承蒙不棄,你們告訴了我令內兄遭害之事,我一時報仇心切,當時就故意擺出姿態,佯稱兇手乃是寒山重,而據你們述說的情形,寒山重的嫌疑也自然最大,我並非有意欺騙你們,因為我急需助力……” “呸”地一聲一口唾沫吐在邵標的臉上,賀仁傑怪叫道: “你……你這畜生,姓邵的,你裝得太像了,當時你告訴我親自隱在一旁目擊事情經過,繪形繪色歷歷如真,又和‘纏練手’賈如鈞似是素識,賈如鈞對妮妹一直照拂有加,我一點也未曾懷疑過你的居心如何,想不到卻被你利用了……” 寒山重的如劍雙眉忽的一皺,緩緩地道: “賈如鈞?賀仁傑,你所說的可是那個身體魁梧,壯得像一條牛;又蓄著滿腮青鬍子的賈如鈞?” 賀仁傑怔了一下,吶吶的道: “你……你也知道這人?” 從賀仁傑的語氣裡,可以明白他對寒山重的仇恨已經大大減輕了,寒山重抿抿嘴唇,冷冷的道: “不只是知道,他還在姓寒的手裡栽過一次大筋斗!” “那麼……”賀仁傑咽了口唾沫,又喏喏的道: “‘飛狐’裘白你大約也曉得了?” 寒山重沉默了片刻,眸子裡閃耀著一片智慧與穎悟的光輝,他沉沉的一笑,平靜的道: “這小子與賈如鈞是老搭檔,都是狼狽為姦的東西。賀仁傑,在昔日,你所說的指點過你‘迷津’的幾位江湖朋友,大約就是這兩個寶貝吧?” 賀仁傑面孔紅了一紅,低啞的道: “是……是的……是他們……” 寒山重目光隼利的瞧向邵標,邵標不敢正視的低下頭去,寒山重仰首望著夜空,緩緩地道: “賀仁傑,我在江湖上闖盪了幾近十年,這十年中,結的仇怨比交的朋友多,有些仇家夠骨氣,敢明著找我復仇,但是,有的仇家卻沒有這個種,只能隱在暗處,用其他陰險的下流手段暗算我,這些人,可以由賈如鈞、裘白及眼前的邵標為代表,你沒有與我開誠相談,自然不會明白事情真像,因此,你也容易受他們蠱惑。我並不怪你,你只是個愚蠢的被利用者,我講句老實話,你在他們眼中,或者尚有兩下子,但在姓寒的眼裡,卻是不值一毛,姓寒的浩穆院裡,第三流的角色都比你強,賀仁傑,你除了馴馴那些野豹,不過只是個莽夫而己!” 寒山重的唇罵,賀仁傑卻奇異的沒有憤怒的感覺,他心裡非常平靜,他自己也為自己的平靜而驚異,在往常,他並不是一個度量大的人。於是,賀仁傑明白他是徹底的錯了,一絲一毫不假的錯了,他知道,他自己接受這錯誤的後果接受得心甘情願,否則,他絕對忍受不了對方的諷刺 咬咬下唇,寒山重談淡的,卻帶著一股足可令人毛髮悚然的冷漠語氣朝著邵標道: “邵標,此時,你可以說出誰是殺害杜明的真兇了。” 邵標面孔的肌肉驀地起了一陣痙攣,他惶恐的道: “我……我只曉得你不是兇手……但……但……我不知道到底是誰殺的……” 寒山重撇撇唇角,淡淡的道: “你不會不知道,邵標。” 青油亮的青色頭皮滲著汗珠,邵標驚懼的用力搖著頭: “我……我真不知道……寒山重……你不可逼人太甚!”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不,只因你逼我太甚,所以,我才不得不逼你,告訴我,老朋友,到底是誰殺害了杜明?” 邵標神色黯然,目光閃爍,但嘴巴卻閉得很緊,賀仁傑死死的瞪著他,語聲自齒縫裡傳出: “邵標,我夫婦己被你害得夠苦,你如再不說出誰是真兇,邵標,就不要怪我賀仁傑要對不起朋友了!” 寒山重輕輕擺手,安詳的道: “真兇是賈如鈞與裘白吧?” 邵標猛然全身一震,面上頓時湧現出一片驚駭與迷惑之色,寒山重哧哧一笑,右手食指和拇指彈出一聲脆響,道: “世上很多事情,並不要件件都親眼看見才能知道真像,有些事,慢慢推斷也一樣可以猜出。我想,這件事或是一種巧合;在杜明獲得那塊玉及我遣司馬長雄等人前往購買之時,賈如鈞與裘白大概已得到消息。他們或是跟蹤於後,或是預先往浩穆院左近潛伏。在成交之後,他們出手殺了杜明,再偽裝成司馬長雄‘烏心掌’的遣痕,然後竅奪黃金匆匆而走,可恨的是,他們非但不就此消聲匿跡,更競尋到杜妮,妖言相惑,誘使杜妮又遇上了賀仁傑這呆子,賀仁傑大約對杜妮十分死心塌地,賈如鈞與裘白一見勢不可為,也就順手推舟,裝做成全他們婚事,卻要杜妮以逼賀仁傑助她復仇為條件,這兩個賊種大約是看上了賀仁傑馴服豹子的能耐,覺得可以利用……” 賀仁傑嗆咳了一聲,不服的道: “你錯了,杜妮嫁我,本來就只要求這一件事,並沒有人逼她……” 寒山重一揮手,冷冷的道: “那麼,其他的推斷都不錯吧?” 賀仁傑老臉一熱,尷尬的點點頭,寒山重又道: “還有一點,賈如鈞和裘白是如何知道杜明有個妹妹的?” 微微垂下目光,賀仁傑道: “杜明身上有寫給內人的函件……” 寒山重含首一笑,道: “卻是簡單,他們一定也藉著這個以‘仗義’為名找上杜妮的吧?” 賀仁傑搓揉著青紫的腸骨沒有吭聲,寒山重舔舔嘴唇,續道: “這些情形,邵標這老小子一定都知道,他是老江湖了,而且極可能與賈如鈞、裘白二人素識,再逢之下,非但是同仇敵愾,更有你這呆鳥做前驅,他們沉攘一氣,串通好了,自然騙得你這飯捅團團訂轉,你卻還以為這一下子碰上了救命的活神仙,卻不想被他們耍了寶……” 說到這裡,寒山重似笑非笑的瞅著邵標,冷澀的道: “對麼,邵大當家?” 邵標艱辛的吞了口唾沫,遲疑著沒有表示,寒山重滿不在乎的笑了笑,輕輕鬆松的又問了一句: “對不對?” 邵標一咬牙,硬著頭皮道: “不知道I” 寒山重長長吸了口氣,目注邵標,語聲清雅得不帶一絲煙火之氣: “邵標,你今年只有五十歲吧?” 一股涼氣自邵標脊背升起,他怔仲而畏怯的瞪著寒山重,兩只瞳孔裡顯露著可以察覺出的顫悚,寒山重平靜的道: “假如你好好活,足可活到八十歲,你身體碩健,沒有暗疾,嗯,邵標,你一定也想活到八十歲而不想在今夜就完蛋大吉,是不?” 邵標滿臉的橫肉擠做了一堆,他呻吟似的喘息了幾聲,寒山重雙眼上望,陰沉沉的道: “你可以快快樂樂的過你下半輩子,但是,你得回答我方才的問題。” 猶豫著,遲疑著,終於,邵標喏喏的道: “賈如鈞……裘白……他們……”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他們不會放過你,是麼?這個你放心,因為,他們首先會想到的將是他們生命的延續問題,邵標,姓寒的自有定奪!” 暗暗咬牙,邵標一橫心道: “不錯,殺杜明的是他們兩個!” 寒山重臉色一沉,道: “說出經過。” 咽了口唾沫,邵標低啞的道: “杜明掘得玉之際,也正是他們兩人聞得風聲前往尋取之時,他們慢了一步,已被杜明獲得,本來,他們準備下手硬奪,但是,恰巧司馬長雄率人趕到,與杜明商談之下妥協了買賣,賈如鈞與裘白兩人見狀十分憤恨,乃隨後跟隨至浩穆院附近潛伏,待杜明身懷巨金出了浩穆院,在騎田嶺隱蔽之處,賈如鈞及裘白二人便同時出手淬擊杜明…… 杜明雖然也識得幾個式子,卻遠非此二人之敵,照面之下,便被殺死當場,賈如鈞與裘白劫去杜明身上黃金,又搜出杜明懷中的幾封信函,知道杜明還有一個妹子叫杜妮,他們兩個性好漁色,當時都動上了腦筋,因而尋到杜妮編出一番謊話來誘使她隨同逃匿,因為杜妮與其兄杜明相依為命,一旦失去依恃,當然惶恐悲憤,也就更加容易墜入賈如鈞與裘白所設的圈套……” 邵標說到這裡,賀仁傑已是雙拳緊握,一口鋼牙咬得咯咯做響,兩只眼睛突得有如銅鈴也似,寒山重擺擺手,悠閒的道: “說下去,邵標。” 潤濕了一下嘴唇,邵標避開賀仁傑那雙宛似噴火的目光,繼續說道: “本來,杜妮早就遭到他們兩人污辱的,但因這兩人都對杜妮懷有企圖,互相牽制監視,才一直平安無事……這種情形,直到杜妮有一天遇見了賀仁傑才開始轉變,待賈如鈞和裘白發覺,已經不及挽回,他們只好將計就計,硬著頭皮成全了杜妮的婚事,但是,賀仁傑卻被他們利用了!” 喉頭像野獸般嗥吼著,賀仁傑咬牙切齒的道: “邵標,我要生啖了你們這群畜生……” 寒山重一拂衣袖,安詳的道: “這年頭,人心本就歹毒陰詭,錯只錯在你老邵真太過份了。” 朝邵標看了一眼,寒山重道: “那烏心掌,他們是怎麼做出痕跡來的?” 邵標揉揉眼睛,低低地道: “先用內力朝屍體上重擊造成青紫,再用‘黑藤水’浸染,黑藤水有浸淫之毒,而且永不褪色,浸上去就和司馬長雄的烏心掌拍過一般無二……” 寒山重笑笑,道: “難為他們設想周到,但是,你又如何知曉得如此詳盡?” 邵標禁不住一哆嗦,恐懼的叫: “我沒有與他們同謀……寒山重,你要守信諾……” 寒山重哼了哼,冷然道: “我並沒有毀諾,我只是在問你的話!” 滿臉黝黑的橫肉扯緊又松,邵標惶惶的道: “他們……他們瞞不過我……我在一家客舍裡遇上他們,那晚,大家都喝了些酒,我們又是素識,一談起來,大家在你手上都有一肚子委屈……他們雖未盡言,但我多少知道了一些,再加上日後相處時的片片斷斷,自是不難窺其全貌……”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你大約也套出了不少內情吧?你本就滑得帶油了。” 這時,坐著的賀仁傑忽地站了起頭來,他顫巍巍的,一步一步的行向邵標,邵標雙目突睜,驚恐的叫: “寒山重……姓賀的要動粗……” 寒山重冷然注視賀仁傑,陰森的道: “站住。” 賀仁傑沉濁的喘著氣,一張面孔漲得通紅帶紫,頷下虯髯不住抖索,他瞪著那一雙充滿血絲的牛眼,喉嚨裡呼嚕嚕的咆哮: “我要扼死這畜生……一個個生剝了他們……” 寒山重有如一尊魔像般挺立不動,平靜得近乎冷酷: “我說,賀仁傑,你站住。”. 這簡簡單單的幾個字,卻宛似一把把的冰碴掖在賀仁傑熊熊冒火的心裡,他惕呆呆的站住,全身出著汗,發著抖,終於,面色青白的頹然坐倒! 寒山重注視著他,淡淡的道: “我答允邵標生路,就必須叫他活著,老實說,他並非怕你,更不是畏懼你那幾下子莊稼把式,他只是因為愧疚惶恐才不敢、也不願與你對手,你要有自知之明,不可一味逼人走上絕路!” 說到這裡,寒山重略一沉思,又道: “何況,主兇並非邵標,冤有頭,債有主,流血也該找個正確的對象,邵標助紂為虐,欺瞞詐騙,他已有一雙耳朵及一只腳做為代價,這,已經很夠了,現在,嗯,我要放他離去,我想,他以後該不會再蠢得重犯相同之過了。” 賀仁傑驀地抬起來,悲切的大叫: “你……你怎麼知道他所說的全是真話?他能騙我難道就不會騙你?不會騙天下人?” 寒山重雍容的一笑,道: “騙你容易,朋友,要騙我寒山重卻不簡單,而且,我若發覺邵標騙我,他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被殺,一條是自殺!” 說到這裡,他轉朝邵標露齒一笑: “對不,邵標?” 邵標急不迭的連連點頭,那副恨不得挖出心來表白的模樣,真是又可憐,又可笑,寒山重雙目注視著他,半晌,道: “好了,老朋友,你可以離去。” 長長的籲出一口氣,邵標像爬過刀刃之山而終於到達頂峰後似的如釋重負,他俏然拭去滿頭冷汗,向寒山重一抱拳,感激涕零的道: “寒……寒兄,我邵標會永遠記住超生之德……” 這山谷裡曾經歷過一場浩劫,焦黑的岩壁與殘餘的柴燼相映,還四處飄散著裊裊的青煙。 寒山重到達山谷的入口了,可以聽見一陣陣兵刃的交擊聲與比喝聲,偶爾慘叫連成一片,顯然,外面激戰正酣。 ------------ |
第32章 雲湧風淒 斷命飛魂
谷口,被一堆亂石封死,大小的石塊層疊散亂,像是自天上掉下來的一群隕星,但寒山重知道這不是隕星,這是加以人工的陰毒詭謀。 他的那雙如劍的眉毛結了起來,瞳孔中的光芒在剎時變得冷森而悠遠,嘴唇殘酷的緊閉著,在他躍過石堆的瞬息,戟斧與皮盾已分握手中。 晤,隔著谷口約有二十丈遠,無數人影正在閃晃撲騰,地下;已橫七豎八的躺下了數十個人,不全是屍體,因為還有慘痛的呻吟聲播揚在寒夜的空氣裡,只是分不出哪些是死人,哪些還留著一口氣…… 靠在那片落盡了葉子的灰白樹幹邊緣,全身黑衣的司馬長雄正起落如電的搏擊著一個手執紅色笛子的黃衫老人,那慈眉善目的黃衫老人 閻王笛子沙心善! 無緣大師顯然已是十分疲累,他的一身灰僧袍破裂得條條片片,而且,沾滿了血跡,這些血跡,不知是他自己的,還是他敵人的,嗯,他的敵人,一個身材粗壯結棍,渾身肌肉盤虯的青鬍子大漢! 這蓄著滿頜青鬍子的魁梧大漢,一身武功十分驚人,行動之間不但強悍,身軀更是快得有如風掣流電,在撲擊迎拒的閃遊裡,有一股子說不出的獷勇暴烈的味道,看情形,無緣大師只怕一下子還不容易佔到他的便宜!這人的手裡,拉著一條以銀色鏈練環扣接的鬥大尖錐,另外,有三十多名穿著各色衣衫,形容猙獰的大漢,在一個身形狡詐滑溜的四旬瘦小漢子率領下圍攻著兩個人 兩個長髮披拂,行動踉蹌的女人! 寒山重一口鋼牙咬得咯咯作響,他已看見橫臥地下的錢琛,這己棄邪歸正的錢琛,他卻躺在地下,半邊臉孔染滿了鮮血,一隻眼睛已暴出了眼眶,胸側的肋骨白森森的戮破了肌膚穿出體外,他手裡還緊握著一柄尖銳的匕首,在他周圍有著五具屍體僵臥,每具屍體的胸口,都深深插進一柄匕首,寒山重知道,殺他的是閻王笛子沙心善,而纏鏈手賈如鉤必定又是雪上添霜一錐 或更多錐!這種死法,寒山重十分熟悉,長久的血腥生活,己使他能在一瞥中便可判斷出死者是致命于何種凶器,而此刻,兇手正在左近。 慢慢地,他一步一步走了進去,轉攻著那兩個女子 夢憶柔及郭雙雙的數十個形態邪惡的大漢,已有一部分發覺了他,但是,這些角色似乎並不認識這突然來臨的人是誰,他們甚至不明白一面死亡的羅網已經緩緩罩了下來,其中兩個大漢一使眼色,怪叫著道: “裘大哥,又有個兔崽子上門了。” 裘白避過了郭雙雙的連環七劍,身形閃晃中揮出九掌,頭也不回的道: “苟老三,你帶五個弟兄去拾掇他!” 一個穿著羊短馬甲,燈籠褲的斜眼漢子答應一聲,回手招呼了五個同伴匆匆躍出戰圈,像六頭猛虎似的衝向寒山重! 斜眼漢子一橫手中的大板斧,邪氣的盯著寒山重大笑道: “好相公,敢情你也是玩斧的,還多了個皮盾兒哩!” 裘白正逼得氣喘吁吁的郭雙雙往後倒退,郭雙雙一面還得護著功力不濟的夢憶柔,周圍的猝襲者又是刀劍齊上,淫惡的哄笑穢語也不堪入耳的鑽進了她們蒙不住的耳朵,裘白這時卻已聽見了那苟老三的諷語一一 這幾句諷辱對方的俏皮話好像鋼針一樣扎進了這位瘦小的江湖客心裡,他差一點嚇癱了,全身猛的一痙攣,宛如見了鬼似的驀然竄了出來。 寒山重盯著衝向他來的六條大漢,防防笑道: “你們這些偷雞摸狗的下三流市井無賴,江湖上的血雨腥風你們只怕連邊也不配沾上。” 那苟老三一個箭步衝了上來,大板斧一揚猛砍,口裡罵道: “去你娘的狗熊,看你嫩得像 ” 他的話還沒說完,戟斧的尖刃已那麼不可思議的在候閃之下似有鬼一般戳進了他的肚腹,苟老三甚至連痛苦還不曾感到,他的肚腸已被全盤扯了出來,戟斧的鋒口一斜,輕輕的一聲“ 嚓”,這位吊著一雙眼的好漢已丟失了他那顆鬥大的頭顱! 這時,白狼裘白的倉皇叫聲已來不及的傳到: “快追,他是寒山重 ” 苟老三的屍體尚未倒下,一腔熱血方才標濺,寒山重在一個猛烈的旋轉下已同時斬死了三個目瞪口呆的敵人,其他兩人還沒有來得及動上逃走的念頭,那紫紅的皮盾已似來自虛無,將他們凌空砸了出去。 從開始到結束,只有一眨眼的時間,而在這短促的時間裡,六條生命己告終結,他們的父母養育了他們數十年,該不知道他們會結束得如此之快吧?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 “朋友們,這才叫打架,這才過癮2” 笑聲中,他直撲向前,生硬的道: “飛狐狸,今日再不收拾你,你大約就要成精了!” 飛狐裘白慌忙後退,邊駭然大叫: “萬毛子,阿洪,快來截住他!” 被他招呼的兩位仁兄不禁都傷了,他們深知飛狐裘白的功夫比他們兩人加起來還強,而且,平時也狂得厲害,怎的與對方連照面才只打了一下,就已嚇成了這付德性?這是怎麼回事? 寒山重哧哧一笑,狂風暴雨般朝裘白劈出了三十七斧,裘白驚得只顧東竄西躲,甚至連叫也叫不出來了。 斧柄在寒山重手上一轉,他人己倒射而回,起落之下,九條軀體血肉橫飛,在一片鬼哭狼嚎的慘叫聲中部打著轉轉橫摔了出去! 皮盾閃映出一片紫紅色的芒彩,那麼美妙的翻起斜砸,三柄鬼頭刀接著兩條倒刃鞭震飛空中,斧刃犀利的顫動跳躍,而在那快捷得像狂風一樣的跳動中,又有七個大漢屍橫塵埃! 殷紅的鮮血沾染在斧刃與盾面上,當舊染的血跡還在淋漓流灑,新的血跡卻已噴灑了上去,厲呼悲嚎之聲似是永遠不會停止般淒怖的連接著響起,僅只在人們呼吸的間隙裡,圍攻夢憶柔和郭雙雙的三十多名凶漢已躺下了二十多: 寒山重宛如一個飽受了千年怨氣的惡魔突破了十八層地獄出來,戟斧旋舞著,皮盾滾動著,而在斧與斧的飛閃裡,盾與盾的刺衝裡,一條條的生命便隕落了,隕落得那麼乾脆,那麼爽利,絲毫不拖泥帶水! 只剩下三個人了,寒山重的戟斧晃起一抹冷電,“嚓”的一聲劃開了其中一個的膛,另一個瘦子還沒有來得及奔逃,堅硬的皮盾已將他的腦袋生生砸進了頸腔,最後一個大麻子心膽俱裂的嚎叫一聲,丟了兵器,“撲通”就朝寒山重跪了下去。 哧哧一笑,寒山重微微半側身,在他身形半旋的剎那,右腿已倏而伸縮,將這位麻子仁兄一腳踢出去三丈遠近,整。個下領完全與上邊的臉孔分了家,像半個爛柿子一樣飛出去老遠。 郭雙雙扶著夢憶柔,兩個人都喘成了一團,身上沾滿了鮮血,長髮都披散在肩頭,血,分不出是她自己的還是敵人的,兩張俏臉兒白得似紙,尤其是郭雙雙,更是全身抖索得厲害。 寒山重注視著她們,靜靜的道: “你們坐下。” 疲憊而憔悴的看了寒山重一眼,郭雙雙攙扶著夢憶柔坐了下去,寒山重沒有表情的道: “誰傷了你們?” 郭雙雙籲了口氣,困乏的道: “還好,我們都沒有受到什麼傷害……” 寒山重撇撇嘴唇,夢億柔卻顫著嗓子道: “山重,郭姐姐傷了……是那個剛才逃走的人下的毒手,還有其他的刀傷……郭姐姐都是為了護著我……” 寒山重目光遊轉,嗯,飛狐狸裘白正惶然不安的奔至閻王笛子身邊不遠,在指手劃腳的叫嚷著什麼,閻王笛子顯然已沒有閒暇再加顧及,他與他的對手司馬長雄的爭鬥已經到了白熱化,不用多久,即將分出生死勝負了! 輕沉而灑脫的,寒山重向閻王笛子沙心善那邊移了過去,裘白已經看到了這位魔神的影子,他恐駭的大叫道: “沙大哥,沙大哥,姓寒的已經過來了,你快想想辦法呀,沙大哥……” 沙心善閃電般躲過了司馬長雄“仰雲博龍手”中的“九九奪命式”,一口氣不及迴轉,又吃對方狂風暴雨般的霹雷掌勢逼得連連後退,他汗水紛灑,一張老臉漲得發紫裘白的語聲幾乎已變成了嚎陶,寒山重又接近了一大段,他哽著嗓子大叫: “沙大哥,姓寒的來了……這個殺胚……” 沙心善身形飄忽,在滿身汗濕裡翻騰遊走,竭力尋隙反攻,一面破口大罵: “你是個死人?過來了就去截住他呀,你沒看見我在拼老命?我***又不是閒著一 ” 他的叫罵未已,“嘶”的一聲裂帛聲傳來,一只衣袖已被司馬長雄扯落,驚得他慌忙躍閃,紅色笛子的光華已有些晃搖得雜亂無章了。 寒山重悠閒地站住,冷冷的道: “沙老鬼,偷襲暗算你是老行家,只是,這一次只怕是你表演故技的最後一遭了,你已老邁,該退出江湖生涯了。” 沙心善已由眼角膘見了寒山重的身影,他空白急得大汗如注,心臟緊縮,卻一點辦法也沒有,旁邊站著一頭猛獅,而眼前的對手也是一條兇狠啊! 寒山重斜著眼望望畏縮在一側的裘白,笑笑道: “老狐狸,你是自己死還是要我姓寒的來侍候你2” 裘白激靈靈的一顫,不由自主的退後了一步,寒山重搖搖頭,道: “怎麼?江湖上的風浪越磨越軟了你啦?拿出點男子氣慨來,就像你暗算那姓杜的愣小子,就像你方才聚集了那麼多人圍攻兩個少女一樣,不要這麼快就失了威風!” 沙心善的笛子連成一道朱虹點戳砸掃,勁風如嘯中,他憤怒的叫道: “**養的裘白,你怎麼一點種也沒有,和姓寒的幹呀,你死了老子陪你墊棺材底!”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聽見沒有?裘白,陰曹路上你也有伴相偕了。” 飛狐狸裘白咽了一口唾沫,結巴著道: “姓……姓寒的……是,是誰告訴你我們殺了杜明?” “邵標,姓裘的,這不會有假,自古以來,便有一句俗訓相傳,欠債還錢,殺人償命!” 裘白神色一變,破口大罵道: “千刀剮的邵標,天雷打的邵標,老子要分他的屍,喝他的血,他競敢出賣我們……” 寒山重逼前一步,生硬的道: “這是你與他之間的事,現在,先解決我們之間的仇怨再說。” 裘白臉孔發青,他不住搓揉著雙手,鼻孔大張,嘴角在不停的抽搐,寒山重安詳的一笑,而就在他的那抹笑容剛剛浮上眸子的晶幕上,一片仿佛來自雲霄的冷芒已暴飛到裘白頭頂。 怪叫一聲,裘白拼命躍躲閃避,瘦削的身軀真宛如一頭躲避鷹爪的狡狐,寒山重微微回肘,戟斧一轉,像煞烈陽的毫光驟收倏散,那麼狠,那麼毒,“呱”的一聲,裘白的一大塊頭皮已被削落。 帶著一頭血撞了出去,裘白慌亂的回了五掌兩腿,寒山重輕輕鬆松的躲過,邊淡淡的道: “裘白,與往年相比,你好像更窩囊了!” 這位老狐狸此刻哪裡還顧得到敵人的諷刺,他一個急俯身躲過了閃電似的一斧,身形巧妙的做了一個小角度的翻轉,足尖一旋斜躍而出,寒山重“嗯”了一聲: “想逃?” 皮盾“呼”的旋轉著橫掃出去,招到一半,又劃了個淺淺的弧度移動半尺,戟斧卻朝一側的空間斬去,而這空間,剛好是裘白竄出去落腳的腦袋位置 假如裘白竄出去的話。 嚇得冷汗如雨,裘白喉中悶哼一聲,又拼命倒仰回來,於是,正好迎上了皮盾轉出半尺後的弧尾 那淺淺的弧度之尾! “砰”的一聲悶響,裘白一個跟路搶出好幾步,“哇”的噴了一口鮮血,還沒有來得及翻身側避,戟斧的鋒刃一閃,血花濺處,他的一條右臂已歪歪斜斜的飛落塵埃! 搖搖晃晃的走了兩步,創口的鮮血大量湧出,像一股股不可抑止的泉水。 寒山重舔舔嘴唇,語聲溫柔得出奇: “裘白,在往年,你曾於我手上栽過大筋頭,那時,記得你是為了個女人,花小怕,是麼?你身為花小怕的堂叔,卻想誘姦,我適時經過壞了你的事,因此你恨我,但你卻只在我手上走了十招,當時我只要你躺在床上半年,今天,你的罪惡實在過大,我不能再饒你,所以,你要用性命來抵償。” 飛狐裘白喉嚨裡咕嚕了一陣,他翻了翻白眼。用力喘息著,語聲暗啞得帶著濃重的痰音: “你……你才是……才是摧殘……女……女人的……劊子手!” 寒山重哧哧笑道: “或者如此,但是她們甘心情願,姓寒的從不誘惑,更不強迫。” 又噴出一大口鮮血,裘白的嘴巴扁癟而緊的往扯: “死……死為……厲鬼……我……我……也要……尋你索……命……” 寒山重雙眸中有一股清冷而瑩澈的光輝,他淡談的道: “來吧,裘白,我寒山重等著,無論是白晝,還是夜路。” 喉嚨裡又響起一陣“咯”“咯”的痰,裘白的一雙眼睛猛然一瞪,帶著死魚似的瓷光盯著寒山重,那雙眼睛毫不眨動,那麼冷硬,那麼沉滯,又那麼木油,斷落的手臂傷處,仍然在一滴滴的淌著血,只是,那血已經紅得泛紫了輕輕哼了一聲,寒山重沒有一點表情的走開,那邊夢憶柔與郭雙雙的情形已好轉了一些,郭雙雙正睜著她那美麗的眸子望著寒山重,目光裡有掩飾不住的驚恐與怯悸。 寒山重也望著她,冷冷的道: “好些了?” 郭雙雙搖搖頭,答非所問的道: “山重,你仍是那麼狠,年歲的增長,好像沒有磨去你的煞性……” 寒山重面孔的肌肉跳動了一下,他平靜的道: “不錯,年歲的增長,也更使我明白了生命的可貴,江湖的陰詐,仇敵的狠毒,這,並沒有什麼值得奇怪。” 嘆息了一聲,郭雙雙幽幽的道: “我,我並不指責你,我知道自己沒有這份地位,我只是請你替夢姑娘想想,她一定需要一個安定的家,以及一個不用整天為他擔心的丈夫。” 微微一怔,寒山重有些感觸的望著夢憶柔,夢憶柔也正在望著他,眼神中流露著祈求與哀悲,但卻深刻而悠遠。 一仰頭,寒山重轉身行去,他一步步逼向纏鏈手賈如鈞,賈如鈞與無緣大師之戰,已經在四百招以上了! 老實說,無緣大師遁身空門已有一段漫長的時光,在這段悠長的日子裡,他除了清心寡欲,苦苦修行外,再就是勤練武功,增進本身藝業的深度,他的一身功夫,在武林中,己足足夠得上一流高手地位,當然,也並不能說是頂尖兒的人物,纏鏈手賈如鉤在滇南一帶,乃是最最有名的黑道匪幫頭子,一條鏈錐不知殘了多少人命,濺了多少熱血,他的一套“流星錐”法加上七絕“翅子紅”,是出了名的難惹難招,當年寒山重折倒他也還費了一番手腳,目前無緣大師與他對上手,雖然在沉穩方面大和尚夠得上一個“深” 字,但是,在猛辣兩字訣上,賈如鈞卻強上三分,雙方這一拉平,場面可就熱鬧了。 寒山重緩緩酸了過來,現在,場中只有兩對還在廝殺:司馬長雄與沙心善,賈如鈞和無緣大師。 司馬長雄的“仰雲搏龍手”,乃是他成名江湖的絕活,凶悍強勁兼而有之,他只要一展出這套絕活,全是加進去“烏心掌”掌力,再配上他那快捷如電的身法,越發加虎添翼,不可力敵,難怪閻王笛子在江湖上縱橫了這麼多年,也絲毫便宜都佔不到,更有些岌岌可危的形態呢。 寒山重抬頭望望天色,沉沉的道; “長雄,天亮以前結束較鬥。” 司馬長雄身形起落翻飛中豪壯的答應一聲,掌勢在片片烏雲裡更是縱橫如浪,浩浩滔滔,像煞九江之水,漫天蓋地2 閻王笛子沙心善的一管赤笛也越舞越急,伸縮宛如蛇信吞吐,點戳掃砸之間力道帶著空氣,都在“嗤”“嗤”裂響,在迷漫的黑色氤氳裡,閃動著這條朱紅色的光華,情景有著刺目的怪異與突出。 那邊 纏鏈手賈如鈞緊閉著嘴唇,一把青鬍子怒張蓬刺,兩只眼睛仿佛銅鈴,他全身肌肉繃緊,墳起如栗,在肌肉的突虯裡,鏈錐旋舞如流星飛旋,嚴密而緊湊,幾乎找不出一絲空隙,嗯,他在這把家夥上,浸淫的功夫已是夠得上深厚了。 無緣大師的灰袍飄拂,進退之間有若灰鶴掠空,清逸中夾雜著灑脫出塵的韻致,出手裡“鐵袖功”襯著“大空拳”、“一氣掌”混著佛門的“般若真力”,身法沉雄穩定,與他的對手打得難分難解,看樣子,這位“苦僧”已是動了那不易生煙的三味真火了。 寒山重抹了抹臉,滿手都是血跡,他熟悉的聳聳鼻尖,這種腥的味道,對他來說,實在膩味透了。 “大和尚!”寒山重不奈的踏進了一步,低沉的道: “我來吧。” 無緣大師袍袖猛揮,有如兩塊鐵板撞向敵人,在呼呼的勁風攪動中,他枯槁的面孔上略微浮起一絲猶豫,纏鏈手賈如鈞上身倏扭,飛錐在兩片袍袖中擦過,直砸無緣大師面門,他紋絲不動的下身卻淬然問斜起,急蹴對胚骨,一招雙式同時施展,無緣大師哼了一聲,極不情願的掠退三尺 三尺的空間極為短促,甚至在無緣大師的袍袖中擦過,然而,一條黑影已像一抹流光自永恆來,“嚓”的一聲已接替了他的位置,幾乎不分先後,“當”的一聲撞擊聲裡,纏鏈手的飛錐已被盪出五尺之外I 寒山重唇角喃著一絲冷酷的微笑,身形不停不滯,上手就是一掄狂若暴風驟雨般的猛砍快斬,他那裹在黑色勁裝裡的瘦削身子,顯露出一股特別窒人的呼吸,撼人心魄的威悍獷野的氣韻,仿佛一個五嶽巨山都壓不住的黑色魔神! 纏鏈手賈如鈞連意念還沒有轉過來,一口氣之間已被寒山重逼得步步後退,手忙腳亂,驟出的冷汗浸得他的衣衫宛如水透: 寒山重飄逸的晃移了一下,抖手就是十斧十盾,哧哧笑道: “老朋友,這種熟悉的挨打滋味可還曾記得?” 賈如鈞一甩頭,滴滴的汗球子四拋濺灑,他咬牙切齒的揮動著飛錐拼力還攻,一面大吼著: “寒山重,老子今天最少也要你一起墊背!” 寒山重的皮盾滴溜溜旋轉翻飛,朝斧的光芒有如匹練環繞,在對方的飛錐縱掠裡伸縮劈砍,擋攔砸掃,瞬息之間,二人己電光石火般攻拒了十招三十式! 眉梢子一揚,寒山重大斜身一側又猛然倒射而回,戟斧帶起一道晶瑩渾厚的刺眼芒彩,似天河自長空瀉落,在一片澎湃浩蕩的無匹勁力中筆直劈向賈如鈞,光耀閃處,周遭的氣流有如潮水般波動回湧,呼嚕嚕的排擠衝激,那片渾厚的光是如此強烈與明亮,簡直已看不見那展出這片光芒的攻擊者,天地之間,似乎一下子全被這片光芒充填了,這,竟然是與那劍術中的至高修為“身劍合一”發揮出相同的功能,但是,用劍與斧的途徑卻完全不同了,換句話說,使劍到達這種地步較易,用斧也能達到這種境界,真是匪夷所思了。 賈如鈞心腔猛然收縮,連頭皮都發麻了,他恐怖的大叫一聲,右臂抖顫如浪,飛錐閃動似雲滾風嘯,猛勁的揮舞溜瀉,錐與錐的連續縱橫中,團團的錐影仿佛流星布空,交結電織! 於是 一連串的,竟如驟雨的,幾乎不是人們的耳膜所來得及接受的一大片急速的金屬撞擊聲驀地傳出,點點的火花飛濺進射,似正月的花炮煙火齊放,那麼壯麗,那麼焙目,又那麼驚心動魄。 自不像是“人”能發出的口中發出了一聲淒厲悠長的慘號,而那尖銳的慘號劃過一道深刻而無形的弧拋向黑暗,賈如鈞強健魁梧的身軀像被一只冥冥中的鬼手猛烈打擊著,急速而痛苦的一個轉子,一個轉子往後踉蹌歪斜,每一個旋轉就灑出一大片熱血,在瞬息中看見他的面孔,老天,那臉上的五官,競已完全扭曲得變了位置,這哪裡還像一張人臉?簡直是一個在地獄裡酷刑煎熬下的厲鬼! 寒山重雙目冷森,一動不動的站在原處凝注著他,戟斧的尖刃指垂向下,一滴滴濃稠的鮮血自戢端淌下,他的皮盾已斜,掛在肩上,整個的形態能凝結出一片極致的安寧與沉靜,眼看著賈如鈞一頭栽倒塵埃! 無緣大師暗暗宣了一聲佛號,嘆了口氣,他行到賈如鈞身側,檢視了一下這方才還是生龍活虎的悍敵,這一看,不由大和尚倒吸了一口冷氣,地下的賈如鈞暴突著一雙黯淡無光的牛眼,渾身上下,竟然有著近百處血肉翻轉的傷口,每一處傷口都是那麼血淋淋的,那麼深入而切口整齊,宛如一張張嬰兒啟開的小嘴: 愣愣的注視著他頷下的那把鬍子,青鬍子上凝結著血絲,無緣大師暗啞著嗓子道: “寒施主,這人死了……” 寒山重冷冷沉默著,半晌,道: “當然,他怎能不死?” 無緣大師嘴唇扁了扁。喃喃的道: “今夜真算開了眼界……用斧也能練成上乘劍術的修為……” 寒山重懶懶的伸伸腰,淡漠的道: “大凡一件兵器,總有它不可預料的妙用,任何一種武學上的成功,只在於習練這武學的人是否有恆心及毅力,並非僅是依恃著他所使用兵器的隼利,斧可以做劍的妙用,而劍又何嘗不能充作別的兵刃使用呢?大師,在下用斧,老實說,已到達可以比擬劍術中的‘大落紅’的境界了!” 無緣大師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謂“大落紅”乃是劍道一門裡至高無上的絕技,比諸同為一流的深奧劍法“黃花蕊”“白蓮瓣”等尚要更進一步,休說是用斧練成此種火候,便是一個用劍用上數十年的老手,他恐怕沒有這等造詣,要知道,習成劍術之上乘功夫,光憑苦幹還是不行,主要的,在於穎悟力之深淺及反應之力強弱,每進一層,更要在養氣與澄意上下功夫,這門藝業,並非全在“力”上,“意”的鍛鍊亦佔著極重的因素。 無緣大師怔怔的望著寒山重,在他眼裡,面前這位瘦削的年青人,仿佛一下子變得高大了千萬倍,像一座人雲的巨山,仰不可攀,是一片浩瀚的汪洋,深無可測,在寒山重的身軀裡,仿佛蘊藏了太多的奇異,太多的力量,太多的能耐,還有太多壓擠出來的殘酷I 依然打了個寒噤,無緣大師低沉的道: “寒施主,施主方才顯露的一招,不知稱作何名?老僧好像一直未見施主用過!” 寒山重目梢子膘了尚在激戰中的司馬長雄與閻王笛子一眼,平靜的道: “浪跡江湖十年以來,此招在下僅只用過兩次,是而知者甚少,在下稱此招為‘長芒’,因為此乃脫胎劍術之式,是以在下不願多用,往昔遇瞄眼莊主房爾極,在下便一直隱藏不展,在下成名是以斧盾為主,斧盾之外的招術,在下能以收斂就儘量收斂,武林中人,都喜歡自己獨創一格而不入俗流,是麼?” 無緣大師是忍住了一句什麼話,連連點頭道: “當然……晤……當然……” 寒山重略一揚頭,道: “大師,大師有所提示,還請直言,你我交非泛泛,大約大師不會隱諱忠告而獨善吧?” 無緣大師知道寒山重已看出了他的心意,有些窘迫的一笑,大和尚低啞的道: “老僧方才只是想說,嗯,只是想說,施主的行事作風也是爽脆得獨創一格,不入俗流……” 寒山重豁然大笑道: “說得好,只是那‘爽脆’二字,大師原應該說‘狠辣’才對,是麼?” 尷尬的打了個哈哈,無緣大師忙道: “言重了,施主言重了,老僧是一番善意……” 寒山重微微躬身,道: “大師有理,此本乃金言,在下怎會不愉?記得佛家有雲:‘種善因得善果,種惡因得惡果’,又說‘混沌大幹,唯善存焉’,只要存仁心便能得仁果,但是,在下雖然儘量克制,有時卻仍因嗔念難悟而雙手染血,在下想需要些時日逐次磨練才能消彌在下這惡習……” 無緣大師合十道: “此言此意,老僧已向施主奉告多次,老僧只求施主能看開一眼,多留一步,則天下蒼生有福了。” 寒山重抿抿嘴唇,深沉的道: “寒山重武林揚名,兩道橫行,卻未曾沾善良之輩的鮮血,大師只要為那些與寒某有仇的惡人祈告即足,蒼生之中,好人自會得天佑,在寒某放下屠刀之前,他們亦絕未受過於擾。” 說到這裡,寒山重又仰首一望天色,慢慢的道: “天快亮了,那閻王笛子,總是見不得光明的……” 轉首朝著大和尚,寒山重一笑道: “是麼,大師?” 無緣大師若有所思的沉吟了一下,平靜的道: “那是閻王笛子沙心善?” 寒山重一笑,道: “正是。” 無緣大師又想了想,緩緩地道: “這人該下地獄了,寒施主,這人該下……” 寒山重一笑道: “為何?” 閃閃的眸子掠過一片閃閃光輝,無緣大師深沉的道: “自老僧知道此人之名開始,便未曾聽到此人行過一件善事,而老僧知他已有十五餘年……作惡者,必得惡報,老僧心有預感,這沙心善遭報之期可能便在今夜……” “那麼,又應於在下手上了?” 無緣大師尚未說話,寒山重已大步行向司馬長雄與沙心善拼鬥之處,司馬長雄正飛快十七掌揮出,身影暴閃中瞥及寒山重,他亢奮的大叫道: “院主,久違院主的‘長芒’了!” 寒山重欣悅的揚揚眉道: “稍停你或將再見一次。” 閻王笛子沙心善一張老臉漲得通紅帶紫,他霍地略一退步,又似電閃般暴卷而回,朱紅的笛子劃破空氣,帶起一陣尖銳刺耳的嘯聲,一層層淡紅的光芒隨著嘯聲似波浪般圈圈擴展,勁風迴旋裡映著滿天空的笛影! 寒山重冷哼一聲,叱道: “這是他的‘攝心八式’!” 司馬長雄瘦長的身體急快的左右閃晃,宛如一條在狂風中搖擺的垂柳,在搖晃中烏紫色的雙掌連連劈擊,他出掌速度之快,已看不清他的掌影,只見一片片的黑色暗影如流星般連串飛瀉而出! 朱紅與紫黑的芒彩散在空中,像一朵朵的雲霓相互攙合傾擠,兩條人影又在剎那間躍開,幾乎在躍開的同時,電掣般再度回撲交擊,動作之快,出手之狠,但是捷若虹光,不可言喻! 寒山重瞇起眼睛,冷冷的道: “現在,老沙去你可以準備吹奏你的那首安眠曲子的‘幽冥路隔’了。” 閻王笛子沙心善險險讓過司馬長雄的猛烈九掌,立即還攻八笛,破口大罵道: “寒山重,咱們是死冤家,有種的你親自下來拼個勝負!” 司馬長雄雙目不瞬,又穩又沉又快的劈出十掌,踢出七腿,陰陰的道: “姓沙的,你先擱下我才輪到下一場!” 哧哧一笑,寒山重道: “老沙,以前我饒你那次饒錯了,早知你心胸如此狹窄,為人這般無恥,我應該活劈了你才對。” 沙心善左掌急速伸縮攻擊,右手笛子長戳短點,大吼道: “老子上次若非吃你唬住,今天你就不會還有機緣在此放屁!” 寒山重揉揉麵頰,有趣的道: “誰叫你不動手?上次相見,我分明劇毒在身,只可惜你老兄膽小如鼠,白白放過一次大好機會,如今麼,你應該知道這機會永遠不可能再回來了,老沙,你認命了吧!” 沙心善氣得雙目冒火,熱血沸騰,身形微微一窒之下,“嗤”的一聲,寬大的袖口已被司馬長雄的掌沿如刀似的切掉一大片! 一頭冷汗,沙心善大仰身倒竄了出去,司馬長雄有如一片暴風雨中的黑雲隨影追進,冷沉的叱道: “認栽了吧?” 烏紫色的右掌驀斬倏起,大掌卻幻成一個個的小弧,那麼飄遊不定卻又強而有力的連串砍出,勁風交錯,氣流湧盪,好凌厲的烏心掌! 閻王笛子沙心善喉嚨裡悶啤了一聲,猛然仰面倒貼向地,要沾著塵埃的一剎那,淬而以極小的幅度往一側翻滾出去,紅色的笛子掠過一點紅芒,拿捏得準確無比的驟然插向司馬長雄眉心。 司馬長雄嘴裡“哼”了一聲,原式不變照式撲下,頭側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閃射出兩股帶著血的煞光: 兩條人影在遠處看來像是突然俯合在一起,但又互有斥拒力似的倏而分彈,就在兩條人影分開的瞬息,一蓬血花已分濺四射! 全身黑衣的司馬長雄就地打了幾個踉蹌,黝黑的面孔抹上一層失去血色的慘白,他劇烈嗆咳了兩聲,又如一陣旋風般暴轉而回,抖掌就是他的“仰雲搏龍手”中最最狠辣的精絕之式,“戮心散鱗一式”! 沙心善的整半邊臉已被鮮血染滿,他形容猙獰的驀然狂笑,全身一弓,朱紅笛子簡直看不見的猝然揮出十次,快得十次就宛如一次攻出一樣,那麼歹毒的迎上了司馬長雄垂直插下,像兩把利劍般的連續十一掌! 司馬長雄冷冷一哼,單足足尖猛而深插入地,地面被他急衝驀止的力量劃出一條三尺多長的淺溝,塵土飛揚中,他又低哼了一聲,隨著他這聲充滿了冷酷的鼻音,一陣緊急的肉掌擊撞在物體上的沉悶響聲連串的傳來,司馬長雄旋轉著歪斜搶出七八步,搖搖晃晃的勉強站住,他的右肩裡,赫然深插著一根笛子,一根朱紅的笛子! 緩緩地,緩緩地,塵霧消失了,在方才二人作殊死拼鬥的尋丈之外,閻王笛子沙心善正奇異的臥在地上,他整個的軀體都蜷曲著,腦袋卻軟軟的伸在自己的雙跨之間,兩只眼睛古怪的瞪視著夜空,一條腿就擺在胸腔下,滿身的鮮血,襯著他這異常的形狀,襯著他那呲著牙,扭曲的五官,給予人們一種特殊的淒厲與恐怖的感覺,一個人,死的時候會是這種不忍卒睹的醜惡形態麼:郭雙雙與夢憶柔俱不敢多看,四只眼睛驚悸的垂下,無緣大師雙手合十,一股勁的在喃喃宣著佛號…… 寒山重飛身扶住了司馬長雄,他心裡明白,他早就明白,這將是兩敗懼傷的場面,但是,在此等情況之下,他又如何能出手夾攻敵人呢?縱使敵人是如此的十惡不赦! ------------ |
第33章 輕愁薄怨 原已無猜
司馬長雄勉強咧開了嘴巴,要做出一絲微笑,但是,他沒有成功,映浮在臉上的,只是一抹肌肉顫抖後的餘波,寒山重目光嚴峻的注視著,輕輕的扶他坐了下去,沉重的道: “十年血雨腥風,鐵鑄的身子該不會被磨垮,是不?” 司馬長雄咬著牙點頭,暗啞著嗓子: “院主,你放心,我不會死……” 寒山重冷森的道: “我略略一看,外傷有十六處,小腹側邊的一下子最重,左肋的肋骨也被挑斷了兩根,肩頭這一記也不輕,現在,你是否還有內傷?” 司馬長雄慢慢籲了口氣,低低的道: “在方才沙心善近身接觸之時,我一共挨了三下,他的左肘曾撞到我胸口,以外全是他那管破笛子搞的……” 寒山重朝他面孔看了看,道: “胸口發悶,頭暈,全身有些發冷,是不?” 司馬長雄層弱的點點頭,沙啞的道: “就想立即睡一覺……” 寒山重搖搖頭,道: “不能睡,今晚咱們在這兒呆到天亮,治傷療毒大和尚比我在行,你好好先把這一身零碎收拾適當。” 那邊,無緣大師已快步行了過來,寒山重道: “大師,你的藥囊帶在身邊吧?” 無緣大師先仔細檢視了司馬長雄的傷勢一遍,蹲了下去,嘴裡喃咕著: “你們浩穆院都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個個心黑手辣,又不把自己身體當肉看,一傷就傷得血肉模糊……” 說著,他枯瘦的手掌一捏司馬長雄肩頭,熟練的一拔一抽,已將司馬長雄肩腫裡的那管堅硬的紅笛子拔了出來,司馬長雄雙目候睜又閉,一嘴鋼牙咬得格崩作響,無緣大師拿著紅笛子端詳半天,搖頭道: “這是藏邊‘喀拉山’特產的‘紅淚竹’,質地堅實如鋼,卻又輕薄無比,製為蕭笛,更能將音韻傳出三裡之外,沙心善憑著這管笛子,已不知道坑害了多少人命,他那收魂曲子聽起來聞說能令人心旌震蕩,不寒而慄……” 寒山重哧哧笑道: “大師,看病要緊,這些典故在下知道得不比你少,莫忘了你老小子與在下是老搭檔,他那些破曲子在下聽得多了!” 他朝無緣大師做了個鬼臉,道: “但是,在下卻好生生的活到現在……” 無緣大師哼了一聲,盤膝坐好,取出了隨身攜帶的藥囊及水囊,開始一心一意為司馬長雄治起傷來。 寒山重看了一會,起身離去,在路旁的一個窪地裡,夢憶柔與郭雙雙正緊緊依偎在一起,夜冷露重,兩個軀體有些不勝寒的微微抖索著…… 披風早已在谷內血戰之時丟失了,寒山重毫不猶豫的脫下來他的黑色緊身上衣,走到兩人身邊,輕輕披在她們並在一起的肩頭上。 夢憶柔抬頭凝視著他,美麗的眸子裡,競浮著一層膜脆的淚光,寒山重也看看她,低沉的道: “這種日子太辛苦,不適宜你來過;長久的奔波,一場連著一場的血腥,使人格年月都看成灰色的了,小柔,你原該生活在一個安詳而溫柔的地方……” 夢憶柔覺得有一股涼意自心底升起,她哆嗦了一下,驚悸的問: “山重……你,你為什麼說這些話?” 寒山重憐愛的握住她的手,而這雙小手卻是如此冰涼: “你不要瞎疑猜,小柔,我只是不忍你老跟著我擔驚受苦,你不是一個慣於承受一種殘酷環境的女孩,就好像一件上好的白玉香爐不該被擺在一間舊的草房裡一樣,這太不相襯,我怕這樣下去會逼瘋你的……” 夢憶柔的淚水奪眶而出,她不顧在一旁深深垂著頭的郭雙雙,吸泣著道: “今夜一開始,我就發覺你有些與往常不同……山重,你今夜對我很陌生,從頭到現在,你甚至沒有多看我一眼,你……你……你……” 寒山重用力握緊夢憶柔的一雙柔荑,搖晃著道: “別哭,小柔,你不能會錯了我的意,小柔,我一直在關心你,別哭,雙雙會笑你的……” 郭雙雙驀地仰起頭來,嬌好的面龐上浮映著一抹說不出的古怪神色,她定定的瞪視著寒山重,深刻的道: “不,我不會笑她,我要笑的,是你!” 寒山重不由怔住了,郭雙雙又咬著牙道: “什麼時候你才能了悟一個女孩子的心理?那不是單憑你手上的斧,手上的盾,或你血淋淋的名望可以把握的,你不能將你率領手下的那一套搬出來對付你所愛的女人,真正的喜悅,只在你所愛的深淺,這決不是用言詞或虛偽可以做出來的!” 抹去臉上顯得黏黏的汗漬,像抹出滿腔煩惱,寒山重毫不溫怒的淡淡一笑,輕柔的道: “雙雙,你仍然有著一副烈性子,你問小柔,我愛她的深度夠不夠?她是一個需要愛的女孩子,而我,已經全部給她了。” 說到這裡,寒山重的目光遠遠投向遠處黝黑的天際,夜色淒冷,尤其在快天亮的這段時間裡。 夢憶柔悄然將自己的面頰貼在寒山重的一雙手上,輕輕摩挲著,語聲低細得像在睡夢中的囈語: “山重……你生氣了?你不要生氣……我……我只是忽然有些小感觸……我只是要你多些次關心我……” 寒山重微微嘆了口氣,伸臂將這冤家攬入懷中,悄然俯嘴在她耳旁: “小柔,寶貝、我恨不得把這條老命賣給你,在魂竅兒上拴根繩子給你牽著,我哪一時哪一刻不在關心你,哪一瞬哪一刻不在記掛你?” 很多種難言的滋味浮在夢憶柔的心頭,也浮在郭雙雙心頭,郭雙雙黯然轉身行到一邊,幽幽的坐下,左手支著頭,眼中看著前面一片茫茫的蒼灰,半腔熟悉的愁苦滲著半腔落寞,瑟瑟的夜風太蕭索,而她,像在籠括著這夜風中所有的悲涼。 曾有的或已失去的,都顯得那麼珍貴與不可或忘,但是,這個“有”字卻值得回味,郭雙雙一再問著自己,她是當真的“有”過寒山重嗚?寒山重是否也真的誠心愛過她呢? 或者,那只是一種兩性間的自然交往,既未留下什麼可資牽掛的任何回憶,那麼,也就應該自然分開。她知道自己愛著寒山重,但這已是一個古老的故事了,已經成為過去,過去的,通常不是都不再回來了麼?情感應該是雙方面的,雙方的熱炙有了懸殊,那就只有分離,可是,郭雙雙雖然明白寒山重並不如自己愛他那樣愛自己,你叫她就此忘懷,她又怎能死得了這條心啊! 遠處,一陣急劇的馬蹄聲響了起來,響在山谷的右側方,像擂著鼓,不多一會,沉沉的荒野裡已可隱約看見兩乘騎影,正東繞西彎的往這邊移近。 郭雙雙悄然拭去溢在眼角上的淚痕,平靜的回頭道: “山重,有人來了。” 寒山重輕輕一拍夢憶柔的肩頭,正待離去,夢憶柔已驚怯的道: “又是仇家?” 寒山重滿不在乎的一笑,道: “我想,這仇家該已變成朋友了。” 他大步行到路上,片刻間,兩匹高大的栗色駿馬已拔刺刺的自荒野中奔到這邊,馬上的騎士,晤,是賀仁傑與他那小巧玲瓏的妻子杜妮。 寒山重哧哧笑道: “老朋友,你早就應該來了。” 豹膽紅翼賀仁傑獷邁的面孔上有一層掩不住的蒼白與憔悴,他翻身下馬,步履蹣跚的走了過來,語聲沙啞的道: “因為行動不便,耽誤些時,累及寒兄久候,真是抱歉,妮妹,來見過浩穆院大當家。” 杜妮沒有回答,坐在馬上就像傻了一樣,目光驚悸的注視著地下那三具猙獰的屍體,小嘴半張著,兩排整齊細緻的貝齒在黑暗中映閃著淡淡的瓷光。 賀仁傑有些慍怒的轉頭瞪向他的妻子,卻迷惑於他妻子那驚懼的目光,順著杜妮的目光瞧去,他也不由喉頭咕嚕了兩聲,睜大了眼: “怎!怎麼?都,都死了?” 寒山重冷沉的點點頭,道: “你希望他們還活著?” 賀仁傑咽了口唾沫,有些結巴的道: “我,我……不,我只是要親手為我內兄報仇……” 搖搖頭,寒山重坦率的道: “你打他們不過,便是加上你飼養的那群豹子也不行,這些人兇狠暴戾慣了,似乎自出娘胎以來就是如此。” 賀仁傑想說什麼,看了寒山重一眼,咧開生滿絡腮鬍子的嘴巴乾笑了一聲,寒山重淡淡的道: “有話就說,我不喜歡吞吞吐吐的人。” 舔舔嘴唇,賀仁傑有些窘迫的道: “呢,寒兄,呢,我只是想,想問問他們……他們是否都承認了做過那些傷天害理的事……” 寒山重冷冷的注視著賀仁傑,賀仁傑被對方那兩道深澈而銳利的目光看得渾身直起雞皮疙瘩,不由自主的側轉了頭…… 寒山重有趣的笑笑,語聲卻幽冷的道: “賀仁傑,邵標的話並不是騙你,而且,我也沒有太將你看成人物,你還在懷疑姓寒的殺人滅口?假如杜明是我殺的,我會告訴你是,因為我不怕你,‧姓寒的十年浪跡江湖,結的仇太多,其實,再加上你這一段我也不會覺得負擔不了,我只是有些不忍見你做個糊塗鬼罷了……” 豹膽紅翼賀仁傑一張老臉漲得赤紅帶紫,他結結巴巴的道: “不,寒兄……寒兄……你你你別誤會,我決沒有不相信之處,寒兄,我只是多嘴問了一句……” 寒山重搖搖下頷,平靜的道: “照你的外貌來看,你應該是個直心直腸的磊落漢子,可是,你卻是只個疑心病太重的莽夫,而且,賀仁傑,為你老婆,你已做得過份了,記得,被殺的僅是你的大舅子,而非你的父親!” 頓了頓,寒山重有些疲倦的道: “有時候慷慨激昂與義憤填膺也應該有個限度,不要做得太過火,現在你的仇家盡已伏誅,假如你有興趣,是否將我寒某人當做個假想仇人,來個寧校匆縱?” 賀仁傑燥得似乎連虯髯也漲紅了,他雙手亂搖,尷尬到了極點的道: “不,不,寒兄,這話真是從何說起?真是從何說起?你代賀仁傑誅滅了大仇,即等於我賀某夫婦的恩人,我夫婦謝恩還來不及,又怎會誤會到你的頭上?這……這這實令我夫婦感到無地自容……” 寒山重撇撇嘴唇,談淡的道: “罷了,賀仁傑,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這幾句話,已是下了逐客之令,賀仁傑不由愣在那裡,進也不是,退也不是,情形窘迫之至。 馬上的杜妮,悄悄的下了鞍,畏縮的蹴到她丈夫身旁,紅著臉,低低的道: “寒……寒當家,我們夫妻……我們夫妻都非常感激你,我丈夫說錯了一句話,難道你也不能原諒他?” 冷冷的掃了杜妮一眼,寒山重語聲裡沒有一點平厭的“寒某人豈會如此心胸狹窄?假如姓寒的不能原諒二位,就憑二位這些日子來不分皁白的糾纏騷擾,姓寒的早就不容二位呼吸至今了。” 他將目光投向灰黯的天際,緩緩的道: “世上有很多事情,往往有其截然不同的明暗面,一個具有智慧的人,能站在客觀的點上追尋探討這明暗兩面的真象與根源。但是,愚蠢者卻只會沿著一條茫然的路子摸上去,而不論這條路走得是否正確,到未了,如若是對,算是這摸索的碰上運氣,但如錯了,則將陷於萬劫不復之境,害人害己;不過,可惜的是,照這樣盲目的摸索,錯的機緣卻較對的多得多。” 杜妮迷惑的眨眨眼睛,吶吶的道: “你是說,說我們太愚蠢?” 寒山重冷峻的一笑,道: “非常抱歉,夫人,你猜對了。” 杜妮緋紅著臉,羞慚的垂下頭去,賀仁傑也有些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裡傻楞著,空氣裡,充斥著極度的僵硬與沉悶。 寒山重一揮手,道: “事情已經過去了,寒山重也不會責怪二位,現在,二位似乎無庸再逗留此處,還請早些上道。” 鼓鼓勇氣,賀仁傑喏喏的道: “寒,寒兄,請接受賀某夫婦由衷的感激……” 寒山重注視著眼前這對外貌看去頗不相稱,卻頗為親愛的夫婦,良久,他的唇角綻開一抹微笑,語聲似融化了冬雪,和熙得溫暖: “也罷,我閃星魂鈴受了便是……” ------------ |
第34章 淺愁輕憐 冤家路窄
一側,無緣大師枯乾的面龐上也展開了一絲牽強的微笑,他仰首朝東方的魚肚白瞧了瞧,低沉的道: “寒施主,天將佛曉,吾等可以上道了!” 賀仁傑再度抱拳,誠摯的道: “上天佑你多福多壽,寒兄,愚夫婦先行告辭了。” 杜妮緩緩朝寒山重一福,轉身上馬,夫妻二人又向周遭各人施禮,在寒山重灑脫的抱拳相還下,這一對鴛鴦騎已徐徐行去,映著朝霞的第一線光芒,他們的騎影逐漸消失於突起的坡陵之後。 寒山重籲了口氣,喃喃地道: “這一對夫妻……” 盤坐在地下的司馬長雄活動了一下雙肩,恨恨地道: “院主,只因為他們這一誤會,卻引出了多少麻煩,連錢琛也冤枉死在他們同夥的那些人手中……錢琛原已皈依佛門了……” 寒山重微微嘆息,道: “世上之事,難得盡如人意,長雄,江湖上的殺伐最是露骨的代表了人類貪婪凶殘的本性,既已生活在這裡面了,生生死死,也就當做是必經的途徑吧,當然,誰也願意在到達終點前多延遲一會……” 無緣大師已經走過去為錢琛收屍,他用一柄棄置地下的單刀在掘著泥土,動作沉重而緩慢,自錢琛死去到現在,這位大和尚一直沒有說什麼,但是,從他的舉止裡,卻可以看出他心緒的悲悲涼落寞。 寒山重閉閉眼睛,大步行到無緣大師身邊用戟斧幫他挖掘,一面和緩的道: “大師,佛學視死亡為解脫,正是一個人丟掉臭皮囊永歸極樂之時,在那無憂之境魂魄當能自在逍遙,勝似凡塵之生老病死諸般苦楚,大師卻為何心思沉重悟不透這一關呢?” 無緣大師抬眼瞪了寒山重一眼,又彎下身去繼續工作,過了好一陣,他才低悠悠的道: “寒施主說得對,只是有一點……欸,佛理雖然精深博奧,但是,老僧卻也是個人啊,一個平凡的人……” 寒山重微微苦笑,沉默著與大和尚掘好了一個洞穴,他到夢憶柔身邊拿過一條毛毯,裹著錢琛屍體平置穴中,緩緩將泥土推上…… 無緣大師垂眉閉目雙手合十,站在這簡陋的墳前低聲祈禱,朝陽已現,曙光映照著大和尚的面容形態,有一股特異的寒涼與肅穆的氣息。 良久 寒山重已扶著司馬長雄上了馬,夢憶柔與郭雙雙,也準備妥善,待無緣大師緩步朝這邊行來,寒山重口中一連串的發出一片尖銳的呼嘯。 咆哨聲在清晨空氣中傳播得極為遙遠,似水面的漣漪,一圈圈的回盪開去,而當那尖銳的遺韻還在人們的耳膜微微震動,山谷那邊,一聲隱隱的馬嘶已隨風飄來! 寒山重面露微笑,發出一聲只有像父親對兒子般充滿了喜悅與情感的呼喚: “比雷……” 這兩個字甫始出口,他突然轉過身來,急切的道: “大師,追日呢?” 無緣大師神色黯淡,低啞的道: “老僧保護無力,追日寶馬已在老僧躍出谷口之時被一陣巨石擊斃,老僧將它置于枯林之內……” 寒山重怔在那裡好一陣,唇角在輕輕的抽搐,無緣大師踏上一步,歉疚的道: “寒施主,老僧知道此馬之矯健不凡,更明白此馬為浩穆院中的良駒,但是,欸,當時情況危急,救人要緊,老僧只有暫將地馬匹之事擱下……” 低沉的笑笑,寒山重苦澀的道: “沒有什麼,只是在下與此馬相處已有數載,日子久了,總會生出感情,它雖一頭畜牲,卻也懂得忠義之道,自它幼犢開始,便一直在浩穆院中賣力,歷經大小數十戰,有兩次乘它的騎土戰死,它猶負創累累的奔逃回來……這是一匹好馬,生也在浩穆,死也在浩穆……” 嘆口氣,寒山重沒有再說下去,司馬。長雄也垂首無語,空氣裡浮漾著一絲哀傷,直到一陣擂鼓似的蹄聲迅速接近 叱雷來了,遠遠的,它的鬃毛倒豎,昂首揚蹄,像騰雲駕霧一樣,以驚人的速度奔馳而近,寒山重凝視著叱雷,直到他這相依為命的坐騎將一顆碩大的頭顱鑽進他的懷抱中。 有一種特殊的慈愛光輝映現在寒山重的面容上。這種神情是十分突出而罕見的一個人對一匹馬,他摟著叱雷的頭,輕輕用面頰摩挲,充滿了一股憐惜,撫慰的意韻…… 無緣大師牽過一邊的“瑩雪”馬與另兩匹坐騎,目光朝滿地屍體掃視了一遍,不禁搖頭長嘆。 寒山重低低地道: “上馬吧。” 他自己翻身上鞍,緩緩領先行去,在山谷入口,他再下來為各人清除了一條巨石疊堆的通路,在東方的一輪紅日照映下,一行人魚貫行出了山谷,昨夜的血戰宛如一場夢魘,隔著這條山谷,已似乎成為一件遙遠而淡渺的過去了。 山谷外,是一條蜿蜒而寬敞的驛道,寒山重夜裡曾經來過,他行馬在行列的最前面,得得蹄聲,敲不散他微皺的眉宇,那張俊俏而精悍的面孔上,仿佛籠罩著一些看不見,卻感得到的煩鬱。 夢憶柔驅著坐下的“瑩雪”快步跟上,她經過一夜的驚駭,神色間顯得憔悴而疲乏,低怯怯的,她道: “山重……” 寒山重回過臉來,向夢憶柔歉然一笑,伸手握著她的小手,雙眉稍稍舒展了一些,道: “累不?” 夢憶柔搖搖頭,溫柔的道: “不累,山重,你一定很疲倦,待會找個地方歇歇好嗎?” 點點頭,寒山重道: “昨夜可驚著你了,別否認,我看得出來,小柔,你不知道我心中多不安,以後我一定儘量減少這種長途的跋涉,更要你多在家裡待著,小柔,每在血雨腥風裡,我老記掛著你的安危……” 夢憶柔深情款款的凝注著她這冤家,感慨的道: “有些時,山重,我真恨你為什麼不是一個最平凡的人,恨你身上纏著那麼多辦不完的事……” 寒山重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慢慢地道: “我會歡喜的,為了你,這種生活也該平緩些時了。” 猶豫了一會,夢億柔壯著膽子道: “山重,那匹叫追日的馬兒死了,我看你很傷心,我……我覺得你對馬匹的情感太深厚……” 寒山重望向兩旁向後移動的景色,低沉的道: “馬兒也通靈性,只要是真正去愛它們,小柔,畜牲也知道忠於它的主人,比起一些見異思遷,反覆無常的小人要來得強,它們不會臨危退縮,棄主不顧,在最緊要的關頭,它們與主人共生同死,齊進齊出,前面便是一座絕壁,只要它的主人要跳下去,它也絲毫不猶豫的躍下,我的叱雷就不止一次在生死艱困之間與我相依相扶,不是它,只怕我的災難將更多……” 夢億柔如水的雙目一眨,悄細的道: “假如是我,我也會這樣……” 寒山重哧哧一笑,緊了緊自己握著夢憶柔的五指,道: “當然,我就是再愛叱雷,也及不上愛你的千萬分之一,小柔,這是一種性質上迥然不同的情感,你不要與一頭畜牲爭風吃醋……” 夢憶柔輕啐了一聲,嗅道: “難聽死了,你別臭美,誰和它爭風吃……晤,難聽死了……” 無緣大師在後面牽著司馬長雄坐騎的韁繩緩緩行著,這時,他“欸”了一聲,古怪的道: “好了,直到現在才看見你們二位真正開了心,方才就好像誰在和誰賭氣一樣都板著面孔,活像城陛廟供著的判官像……” 寒山重撇撇唇角,一笑道: “大和尚不要嚼舌根,在下剛才只是在想著一件事情,表情上可能呆滯了一點,卻不是在生誰的氣……” 司馬長雄全身僵硬的坐在馬背上,怪不舒服的轉動了一下脖子,他像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似的道: “院主,咱們是否直回浩穆院?” 寒山重道: “不錯,你有事麼?” 司馬長雄青白的面孔上浮起一絲笑容,道: “長雄只是在想,那塊南疆購得的璞玉,正是該雕‘五雄圖’的時機了,院主,大約禹殿主也盼得慌。” 寒山重一笑道: “約莫是吧,習武之人愛藝若狂,大家都想試試五雄圖雕成功之後是個什麼狠法兒,長雄,咱們回去就動手!” 一側的夢憶柔急道: “餵,山重,你就從來不告訴我那五雄圖到底是代表什麼意思,現在你可得說明一下子了吧?” 寒山重笑笑,目光瞥向無緣大師及郭雙雙,二人也正期盼的瞧著他,於是,沉吟了一會,他道: “五雄圖乃是一種五人聯手合擊的陣式招術圖,其威力十分宏大,普天之下,能闖過此陣之一,恐怕,嗯,恐怕還沒有一個!” 宣了聲佛號,無緣大師道: “寒施主,浩穆聲威已是名震天下,沒有哪個活膩味了情願去招惹你們,但你們卻一天到晚仍是精練技擊陣勢,這也未免有些太過緊張了。” 寒山重理理頭巾,道: “大師,樹大自是招風,虎無傷人意,卻預防人有害虎心,有備才能無患,這五雄圖的陣勢,只是一種防守的武學,若非敵人相逼,當然不會拿去攻敵,江湖風雲詭異,瞬息萬變,倒是留神一些才好。” 眾人一面談話一面策騎緩行,當日頭爬上中天,他們已來到一個十分熱鬧的市鎮之外,寒山重朝這鎮子打量了一眼,道: “大師,你可來過此處?” 大和尚搖搖頭,道: “看去卻是十分繁華呢。” 略一沉吟,寒山重道: “激戰終宵,又走了半天遠路,吾等還是於此處尋一客舍休息下來再說,長雄的傷要好好養一養。” 無緣大師笑道: “寒施主,你自己也是臉色青白,雙目失神呢。” 寒山重揉揉臉上的肌肉,伸伸腰,領先行向鎮內,在街上一些行人好奇的目光注視下,他們找著一家外面掛著鬥大“和福”金字招牌的客棧住了進去。 客棧裡,西廂房一共有五間精舍,寒山重完全包了下來,又差店夥計到街上藥舖去抓來五付上好大補藥材,在為司馬長雄換了傷藥之後五個人一人服了一大碗補湯,然後,每人一間客房,閉門蒙頭大睡。 在寒山重的房中 他被一陣溫暖而柔馨的氣息弄醒了,這陣陣氣息似是來自春風吹拂著的百花園中,又是香甜,又是軟膩,嗯,像是一個人的呼吸,而且,更像一個女人的呼吸…… 寒山重仍舊閉著眼睛,安靜的享受著這悄然蘊於不可言喻中的溫馨,這股隱隱的芬芳,在他來說,是太熟悉,太熟悉了,有一段日子未曾浸漫於中,卻又多麼令人魂縈魂系啊。 輕柔的,兩張濕潤而滑膩的唇片在他嘴角上游移著,齧咬著,有些麻痒痒的感覺,但是,卻一直舒適到心底,茸茸的髮絲拂搔著寒山重的面頰,像有幾只多腳的小蟲在蠕動,晤,那帶著甜味的呼吸怎的又急促起來了呢? 毫不動彈的躺在床上,他覺得一只軟軟的小手撫著他多日未刮的頷下胡碴,好一陣子,一個細如蚊的羞澀聲音響在他的耳邊: “餵,我不相信你還沒有醒。不害臊,都掌燈了還賴在床上……” 寒山重忍不住哧哧笑了起來,他伸臂用力擁著半伏在他身上的窈窕身軀,懶洋洋的道: “寶貝,你的疲勞倒恢復得快。” 說著,他睜開了眼睛,晤,這一睜眼,卻頓覺目光一亮,夢憶柔顯然是經過了一番刻意打扮的,眉兒新描過了,有如兩彎嬌柔的柳葉,唇上淡淡點著一抹鵑汁兒,薄敷脂粉,身上換了一套水兒絲的翠色衣裙,波浪似的秀髮高高挽起,如雲似霧,一根金風釵兒斜斜插過,小小的串玉墜兒在鬢角輕輕的搖晃,襯著那剪水雙瞳,挺秀的鼻樑,嫣紅的小嘴,那一抹撫媚的笑魘,餵,美極了,也艷極了。 寒山重長長的籲了口氣,呻吟的道: “小柔,你要令我窒息了……” 夢憶柔大眼睛一眨,嫩嫩的道: “怎麼?不好看?” 寒山重鬆開的手臂,紉細端詳看著她,好一陣子,口中嘖嘖有聲的贊道: “太好看了,太美了,我說不出如何來形容……我只怕你這美會不屬於我……” 輕輕摀住寒山重的嘴,夢憶柔不依的道: “瞎說,你明明知道我的一切都已屬你,不論是身體或是內心……山重,你明明知道的……” 寒山重拿過夢憶柔的小手親了親,伸伸腰坐好,夢億柔望著他,低細的道: “為什麼……山重,為什麼不擁著我?” 寒山重也注視著她,溫柔的道: “伯弄皺你的衣裳,小柔,你這打扮是如此高雅脫俗,會教任何想親近你的人都將感覺到是一種褻瀆……” 夢憶柔咿唔一聲,緩緩湊上那張菱形的小嘴,寒山重無奈的笑笑,輕輕吻了吻,夢憶柔正待嬌嗔,寒山重又低低的笑問: “怎麼不多睡一會?好好休息趕起路來才會有精神,才會不胡思亂想,怕什麼我對你冷淡啦,說什麼我對你不關心啦等等……” 哼了一聲,夢憶柔輕輕打了寒山重一下,小嘴一噘道: “還說呢,咱們住在廂院前面,有一間小精舍,旁邊還圍著些斑竹,但是精舍裡卻像誰要斷了氣似的一聲接連傳出一個女人的哎喲聲,那女人似害了病,可是她這一嚷不打緊,我和郭姐姐就都不用睡了……” 寒山重一笑道: “怎的我沒聽到?” 夢憶柔用右手那只玉蔥般的纖纖食指在他額角輕戳了一下,羞著他道: “還好意思說?一睡下去我看你天塌了你也不會管,你住的房子又在最後面,怎麼好打擾到你呀?” 寒山重抓著夢憶柔的手指親了親,笑道: “為什麼不找店掌櫃去阻止呢?” 怯怯的一笑,夢憶柔道: “我不好意思……而且,人家在旅途臥病,也是值得同情的事,又何必這樣難為人家呢?” 寒山重點點頭,道: “小柔,我一直就知道你是一個有著好心腸的女孩子,現在,讓我恭請你這位好心腸的女孩子去同進晚膳,姑娘,我有此榮幸麼?” 夢憶柔盈盈站起,一本正經的道: “看你昨夜護花有功,姑娘我就賜你這份殊榮吧。” 寒山重大笑躍起,在夢憶柔的面頰上一吻,道: “小乖,你先出去,我換一件衣裳即來。” 夢憶柔嫣然一笑,道: “可換快點啊,大家都已經起來了,剛才司馬右衛還叫來客棧掌櫃,交待他騰出一間雅室來準備用飯。” 寒山重點頭道: “嗯,不錯,長雄負創,猶還不忘他尋常應做的一些瑣事。” 夢憶柔哼了哼,一面行向室外,邊道: “你呀,一向都讓人伺候慣了,哪一天我倒要你服侍服侍我……” 寒山重打開行囊,哧哧笑道: “固所願也……呢,固所願也……” 他迅速脫下身上已經污皺不堪的長衫,匆匆換上一套亦是純黑色的絲質緊身衣,猶豫了一會,揀了一件寶藍色鑲滾著銀白色寬邊的長衫罩在外面,然後,他快步走到一張木幾之前,木幾上已擺好一盆漱洗用的清水及瓷杯,洗漱完了,他坐在床沿,開始套上他的瘦緊虎皮靴,而在這時,房門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吵嚷及叫喊之聲,嗯,這聲音憤怒而焦切,是夢憶柔的! 寒山重微微一怔之下,本能的反應促使他旋風般掠出門外,門外是一道曲廊,圍有朱紅欄杆,夢憶柔正手摀著胸口靠在她自己房間的門框上,怒目瞪視著欄杆外一個身著大花牡丹儒衣的青年,那青年面色青白,尖嘴削腮,一副典型的油頭滑腦紈 子弟的色相: 夢憶柔目梢子膘及寒山重的身影,已心神大定的一指那個仍然睜著一雙饞涎欲滴的色眼的青年,恨恨的道: “你……你這人怎麼如此不識禮教?人家不認識你你怎麼可以說這些下流話?看你外表也像個正人君子,不想競這般齷……” 隔壁的房門此刻也“呀”然啟開,青燕子郭雙雙匆匆奔出,她趕忙跑到夢憶柔身邊,急促的問道: “什麼事,柔妹妹?” 夢憶柔氣得臉色發青,咽聲道: “郭姐姐,這人……這人他欺侮我……” 郭雙雙倏忽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她狠狠的瞪著那猶在搖頭晃腦的青年,憤怒的道: “餵,你這人是吃了狠心豹膽,竟敢耍這種無賴到姑娘們頭上?今天你不跪下叩頭謝罪,姑娘決不與你罷休!” 那青年眯著眼睛,背著手走向前面一步,口裡嘖嘖有聲,半晌,他仿佛忽然記起了什麼似的一個半轉身,斜著一側肩長揖到地,尖聲尖氣的道: “兩位美娘子在上,小生這廂有禮了。” 這一著弄得郭雙雙與夢憶柔皆不禁一怔,那年青人又摀著嘴那麼扭捏的嘻嘻一笑,憋著嗓子道: “二位姑娘俱是國色天香,傾城傾國,一位是解語牡丹,一位是出水白蓮,一位勝過西施,一位賽似王嬌,一位強過楊玉環,一位氣死趙飛燕。嘻,小生何幸,今日得睹芳顏,啊一一真是何幸啊何幸。” 夢憶柔移眸一瞧,寒山重不但沒有過來,反而半倚在門上在強忍住笑,她不由氣得一跺腳,大聲道: “你不要滿口胡言,我們根本不認識你……” 那年青人一拂衣袖,手中已多了一塊大紅綢巾,他朝夢憶柔嬌滴滴的一揮綢巾,扭扭身子,道: “姑娘,相逢何必曾相識?欸,同是傷心客裡人” 郭雙雙瞪大了眼睛,緩緩退後一步,楞楞的道: “柔妹妹……我看這傢伙神智有點不大正常……咱們還是不要理他……” 年青人不依的“嗯”了一聲,嘴巴一扁像要哭一樣,又那麼變化迅速的用大紅綢巾一摀嘴,嗲聲嗲氣的道: “這位姑娘,你不要隨意評損小生,小生又沒有得罪過你,怎麼說小生神智不清呢? 欸一一人哪,就是這樣,只要稍稍熱情一點,人家就會以異樣的眼光來看你,欸,其實,小生的心地卻是無比善良的呢……” 郭雙雙哼了一聲,啐了對方一口道: “我看你是得了癲痴之症了,在這裡胡說八道信口雌黃,你這叫善良?這叫下流,無恥,不要臉!” 那年青人愣了一愣,兩眼突地大睜,尖聲高叫: “什麼?你!你你這賤婢敢罵我不要臉?好呀,我這條小命是不想要了,竟敢當面辱罵我笑西施俞俊?哼,我倒要給你幾分顏色看……” 當然,寒山重自出門第一眼,就看出欄杆外此位仁兄正是笑西施俞俊這塊活寶,像他這樣男女不分的形態舉動,普天之下,恐怕只此一家,別無分號了。 此刻,寒山重悠閒的走來,微微拱手道: “俞兄請了。” 笑西施俞俊正待發威,聞言之下不禁一怔,他急忙轉過身來,疑惑的朝寒山重打量了一陣,一鼓嘴,道: “你是誰?少爺不認識你,怎麼過來亂答腔?”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俞少爺是貴人多忘事,少爺不認識我,我卻認得少爺你呢。” 俞俊楞楞的瞧著寒山重,好一陣子,他驀然尖叫一聲,像見了鬼一樣跳了出去,張口結舌的指著寒山重: “你你你,你是那小馬夫,臭馬夫 ” 說到這裡,他突然又瀉了氣似的頹唐的道: “你騙我們,其實,你就是寒山重……” 寒山重再一抱拳,道: “不敢,在下與俞大少久違了。” 笑西施俞俊用大紅綢巾蒙著嘴,驚悸的道: “寒山重,你你,你要幹什麼?我母子二人並沒有得罪過你,你這般模樣卻使我心驚肉跳……” 寒山重十分欣賞對方這份坦白,他哧哧笑道: “在下並不想於什麼,雖然令母子二位當年對在下不夠好,可是,嗯,在下尚不記懷。” 他又笑了笑,問夢憶柔道: “小柔,這位俞大公子方才是怎麼回事?” 夢憶柔餘恨未消的哼了一聲,氣咻咻的道: “你還問呢,都是你不好,人家在外面等你,這個人忽然從那邊精舍裡走了出來,一雙眼睛轉也不轉的直勾勾,盯著人家,先是出言輕薄,繼則意欲……意欲動手,幸虧人家閃得快……” 寒山重撇撇唇角,淡淡的道: “俞少爺,此位姑娘乃是在下未婚之妻:那一位麼,嗯,亦為在下義妹,尊駕如此行為,可是大大不當了。” 笑西施俞俊心頭一跳,急忙道: “寒……寒山重,我不知道她們和稱的關係,而且我也並沒有做什麼,你不可聽信一面之詞……” 寒山重神色一沉,冷然道: “不管她們與在下是否相識,你都不該做出此等輕浮下流之舉止,俞俊,記得往日你曾有過不服我寒山重之狂言,現在,如果你尚有興,寒山重極願奉陪你共走幾招!幾招!” 說到此處,寒山重狠厲之色畢露的道: “假如寒山重在十招之內不令你屍橫就地,寒山重即此退隱江湖,永不復出!” 仿佛一下子掉在冰窖之中,笑西施俞俊似發了寒熱般不住抖索起來;他異常明白寒山重在武林中的赫赫威望,及他本身所具的驚人藝業,多少比俞俊更為強悍超絕的奇才異土都栽于寒山重手中,多少橫行一時的江湖梟雄霸主也慴伏於他的浩威之下,俞俊,他又算得了什麼呢?在對方所經的大風大浪裡,他不過只是一個小小的漣漪罷了,那微不足退的一圈波紋啊。 在死亡之前少有人能夷然不懼,生命誠是可貴,沒有人願意毫不珍惜的捨棄;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一個活生生的,對這世間還有著深刻留戀的人? 俞俊十分想穩住心腔的狂跳,想提起勇氣與對方硬拼一場,但是,他試了幾次都失敗了,一肚子的所惱氣抵不過一肚子的畏怯,他自己知道他還想活下去,他也更知道若與寒山重拼鬥的結果定會與他活下去的希望相反! 寒山重冷冷的道: “俞公子,如何?” 似一只瀉了氣的球,俞俊頹喪的道: “別,寒山重,別這樣,我打不過你……” 寒山重雙目如冰的注視著對方,緩緩的道: “你認錯了?” 俞俊用大紅綢巾拭了拭眼角,抽噎了兩聲: “我……我認錯了。” “嗯”了一聲,寒山重語氣和緩得多的道: “俞俊,你的本性並不壞,只是你母親太嬌縱你,以至養成你這種十分不雅的習性舉動,只要以後能改,你仍是一個有前程的人。” 俞俊低下頭來,用綢巾摀著鼻子,神態似是極為傷心,寒山重平靜的道: “你母親呢?你怎會來在這裡?” 又抽噎了一下,俞俊淚汪汪的抬起頭來道: “我……欸……我母親病了……” 寒山重怔了怔,道: “病了?什麼病?” 俞俊委屈的揉搓著綢巾,淚盈盈的道: “我娘是被人打傷的,我與娘也被人家一路追趕下來,就是現在,對頭大概還在到處追拿我們逃命的娘兒倆啊……” 寒山重瞧著他,沉著的道: “對方是誰?又怎麼會如此趕盡殺絕?” 笑西施俞俊那麼可憐的長嘆了一口氣,怯嫩嫩的道: “欸 說起來,可就話長了啊……” ------------ |
第35章 釋怨敘歡 同仇敵愾
俞俊這種娘娘腔,令郭雙雙與夢憶柔都有些哭笑不得的感覺,郭雙雙皺皺眉,輕輕瞧過夢憶柔,兩人也都在留神傾聽這位仁兄的下文。 寒山重淡漠的道: “你說吧。” 俞俊捏捏鼻子,低低地道: “約莫是在三個月以前,娘與我綴上了一筆生意,那是襄陽‘三和鏢局’所保的一票紅貨,由‘三和鏢局’遣出他們的總鏢頭率領三個鏢師護送到‘登田府’,娘與我就在襄陽到登田府中間的‘烏鴉林’下手攔截,一把刀彭老六負責接應,欸,哪知眼看著那個臭總鏢頭被娘打傷,三個鏢師也被我趕跑的當兒,自一片土坡後面忽然衝出來數十個大漢子,個個都是那麼凶神惡煞的,帶頭的兩個人一胖一瘦,面孔生得又粗又黑,難看死了,他們一上來連句話也不說,那麼狠巴巴的就攻向我母子倆人,娘和我餅命抵擋,卻是寡不敵眾,不但娘傷得極重,連從林子里跑出來接應的彭老六也挨了兩刀,無奈之下,我們只有逃……啊,我們只有突圍而去……” 寒山重抿抿嘴唇,道: “這樣說來,對方已經大佔上風,犯不著再繼續追趕你們了,為什麼他們還如此歹毒的要斬草除根呢?” 俞俊臉孔一紅,期期艾艾了好一陣,才悄悄的道: “我們……我們在臨走的時候,把兩箱紅貨中的一箱也搶走了,而且,娘還傷了他們那個黑閻王似的胖子……” 哧哧一笑,寒山重道: “哦,這就難怪了,對方是何路神聖?” 俞俊神色又愁苦了下來,他嘆口氣,道: “三月派……” 寒山重雙目倏睜又閹,輕輕的道: “嗯,三月派,三月派……” 俞俊咬咬他的大紅綢巾,又沙著嗓子道: “他們穿著一色的青衣,胸前都繡著三彎相連的銀白色新月,好不講理啊,光天化日之下,就敢死不要臉的上來黑吃黑……” 略一沉吟,寒山重回頭道: “雙雙,你陪小柔先到那間用膳的房子裡等我,無緣大和尚呢?” 郭雙雙微壁著眉兒道: “大師到外面散步去了,他說掌燈時就回來的……” 說到這裡,郭雙雙又道: “司馬右衛要我告訴你,說他就在房中用飯,不能去服侍你……” 寒山重點點頭,道: “那麼,你們就先去吧。” 他正待轉身,夢憶柔已一扯他衣袖,幽怨的道: “山重,你又要管閒事?”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這不叫管閒事,俞俊母子當年也曾在不覺中用馬匹送過我一程,而且,三月派與咱們浩穆院並不十分友好,小柔,我先去看看就來。” 笑西施俞俊扭扭身子細聲細氣的道: “二位姑娘,小生十分感激二位的寬懷大量,欸,小生是落難人啊,常言道路不平有人踩,寒大當家就是踩這不平之路的人呢,二位姑娘,方才小生失儀冒犯之處,萬請二位不要記懷,小生這廂陪罪了……” 郭雙雙與夢憶柔本來不大高興,經俞俊這幾句話一說再配上那付德性,俱皆忍不住險些笑了出來,她們用手絹摀著嘴,互相攜手碎步行去。 笑西施望著前面兩條炯娜的背影,不由咽了口唾沫,贊嘆的道: “真是絕色佳麗,傾國之姿……” 寒山重偏身越出欄杆著地,一拍俞俊肩頭道: “卻皆名花有主,心已屬人,俞俊,奈何啊奈何!” 俞俊咧嘴苦笑了一下,羨慕非凡的道: “寒大當家,我真打心竅兒裡佩服你,不但名頭響,武功強,連天下的美麗女子也像全被你一個人囊括了……” 撇撇唇角,寒山重道: “不過,我也是要看情形、環境、時機等等才下手追求人家,不似你老兄在這種風聲鶴唳下還有心緒胃口扮演一番登徒子的好戲。” 尷尬的紅著臉,俞俊發窘的道: “我……我運氣不好,每次碰上一個美麗少女都幾乎是與你有著牽連……” 豁然大笑起來,寒山重一擺手,道: “探視令堂,尚請閣下帶路。” 俞佼趕忙答應著,搖曳生姿的走在前面,沒有幾步路,二人已穿過一排高大嚴密的斑竹,來在那幢小的精舍之前。 搶前兩步,俞俊輕輕敲門,紅木鑲著銀色的小獸環的門兒緩緩開了一線,在看清了來人之後,才半啟開來,門裡露出一張滿臉于思的憔悴面孔,低沉的道: “少爺,今母剛醒,在向小的問你到哪兒去了……” 說到這裡,那人已看見了俞俊身後的寒山重,他一愣之下又陡然大吃一驚,恐懼的叫道: “少爺,那寒……” 俞俊得意地一晃腦袋,伸手在唇上噓了聲: “別叫嘛,你知道什麼?寒大當家是來探望娘的病的!” 那人閃身出來,滿臉驚疑迷惑的瞧著寒山重發愣,喃喃的道: “他……他會來探視主母的病?不信不信……” 寒山重上前一步,微微頷首道: “彭老六,你的刀傷好了?” 這位仁兄果然正是俞俊母子多年的老跟隨 一把刀彭老六,他咽了口唾沫,結結巴巴的道: “承……呢,承大當家下問,已經好得多了……” 笑西施俞俊摀嘴兒一笑,道: “彭老六是傷在背後,當時刀口子有尺多長呢,流的血就像水,看了直叫人打心眼裡發栗……” 寒山重笑了笑,道: “彭老六,怎麼,你不肅客人內麼?” 一把刀彭老六呆了呆,尷尬的轉向俞俊道: “少,少爺……” 俞俊“嗯”了長長的一聲,一扭身子拉著寒山重往裡進,口裡尖聲罵著: “死彭老六,臭彭老六,你越老越糊塗啦,什麼人來你都是疑疑惑惑的,那天我看你連我也要擋在門外啦……” 推開了門,裡面是一明兩暗三間房子,陳設得清雅簡朴,擺置也很悅目,就是光線黯了點,俞俊拉著寒山重往裡一進,裡間己傳來兩聲混濁的咳嗽聲,一個粗啞的女人嗓音疲乏的道: “誰呀?是乖兒麼?” 俞俊“嗯”了一聲,叫道: “娘呦,你快看看孩兒把誰帶來了?” 說著,俞俊一邊掀開布簾。一邊攜著寒山重的手進入裡間,這間房子較外面略小,靠牆放著一張寬大的臥榻,藍色的帳幔半垂,榻上半坐半臥著一個肥胖臃腫,卻是發亂脂褪,形色委頓的老婦人,晤,一點不錯。那就是橫行一時,六親不認的女獨腳盜胖大娘焦銀花! 胖大娘瞇著一雙水泡眼,細細的打量著寒山重,嘴裡迷惑的道: “兒子,這位朋友是誰呀?娘覺得面善得緊呢……” 俞俊扭扭捏捏的走到胖大娘榻前,往她肥胖的身上一膩,扮了個嬌羞的模樣,悄悄地道: “他呀,娘,就是寒山重啊……” 這三個字宛如三記旱雷響在胖大娘頭頂,她滿身的肥肉一哆嗦,“唬”的坐了起來,圓瞪著眼,倉皇的大叫道: “好個寒山重,你落石下井也不是這般落法,你看我母子二人如今遭難認為是好欺的麼?快快將老娘的‘百維帶’拿來,快呀……” 俞俊在她身上扭股糖似的一揉一搓,嗔道: “娘呀,你這是怎麼了嘛?人家寒大當家好心好意來看你的病,又答應為咱們擋住三月派,怎麼你卻如此對待人家。晤一一我不來了……” 胖大娘焦銀花氣急敗壞的推著兒子,邊叫道: “他這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著好心喲,我的兒,你快別相信他,什麼邪魔鬼道能瞞過老娘這雙招子……” 哈哈一笑,寒山重背負雙手,閒閒的道: “焦大娘,你這一次可是眼裡揉進沙啦,在下的確是來探望你的,而且,在下與你並無深仇大恨,更不在乎你那箱紅貨,你操的什麼心?擔的什麼驚?如果在下心有所圖,昭,你們母子兩人還有機會在這裡拉拉扯扯麼?” 胖大娘緩緩縮回了手,想了想,氣咻咻的道: “那麼,寒山重。你來做甚?” 寒山重瞇瞇眼,一笑道: “正如今郎所說,來探望大娘傷病之情。” 不大相信的瞪著寒山重,胖大娘道: “來探望老娘?哼!我可不敢當,只要你不記著‘南甸’那次事兒,老娘已是燒瞭高香啦……” 寒山重跋了兩步,道: “胖大娘,你是老江湖了,但是,在下亦非初出道的雛兒,是麼?假如在下有心尋你啟釁,卻用不著這些手腳,老實說,在下並不含糊於你,這一點大約你會同意?” 胖大娘沉重的點頭,寒山重一笑又道: “所以,在下此來,的確是一番好意,想在力量之內,協助令母子一臂。” 胖大娘水泡眼一睜,道: “為什麼你會如此突發仁心?” 寒山重哧哧笑道: “令郎曾言,路不平有人踩,僅是如此而已,再說,漢家高土,俱有以德報怨之度量,在下忝為一員,當然更宰相之肚,可以撐船了……” 沉思了良久,胖大娘緩緩地道: “此言當真?” 寒山重正色道: “閃星魂鈴,豈有狂言?” 胖大娘一聽前面這四個字,不由神色一肅,汕汕的道: “老娘……啊,不,老身有傷於體,不便下床待客,寒大當家,你老包涵些兒了……” 寒山重一拱手道: “同是客旅之中,大娘尚請少禮。” 笑西施俞俊嘻嘻一笑,摟著胖大娘道: “娘啊,這一下子我們可不怕了,孩兒早就說嘛,寒大當家是個講義氣的人,你看,人家不是一口承諾下了?” 胖大娘慈愛的拍著俞俊,笑道: “這孩子,一點規矩都不懂,寒大當家來了這麼久,你還不快去招呼一下?叫彭老六那懶蟲倒杯茶來呀……” 寒山重一擺手,道: “不客氣了,在下這就告辭,大娘放心養傷便是,若有動靜,在下當即前來效力,俞世兄麼,尚請夜間多加留意才是。” 俞俊忙不迭的點頭道: “我守著娘,一步也不離開,寒大當家,你可注意點啊,一有不對你就得趕快過來呀……” 寒山重笑了笑,道: “當然。” 他再次拱手,轉身行去,俞俊與一把刀彭老六一直送他出了精舍,寒山重又交待了幾句,大步行向前面。 在一間安靜而清雅的房間裡 一桌豐盛的酒席早己擺好,夢憶柔與郭雙雙,分坐兩側,無緣大師靠門坐著,寒山重居於正中,四個人靜靜的吃喝,大和尚的筷子卻只朝面前的兩盤素菜起落。 寒山重淺吸了一口“狀元紅”,笑道: “大師,你就不敢狠狠心吃塊肉?” 無緣大師連忙宣了聲佛號道: “罪過,罪過,出家之人安能嘗葷腥?” 寒山重一笑道: “有些深山和尚時常夜裡起來烤狗肉吃,大師,酒肉穿腸過罷了,又何苦當真?” 乾瘦的臉孔湧起一片汕然之色,大和尚搖頭道: “出家之人必須格守清規,戒物欲,貪欲,色慾,要修到無人無我之相,要知道軟紅十丈皆空,一切俱空,一切俱無,這才能澄心靜慮,上達天聽,神游於子虛之中,施主,若是區區口腹之欲尚且不能忍耐,老僧這數十年苦修豈不成了白搭啦?” 寒山重哈哈大笑,雙手舉杯道: “好,為了預祝大師修成正果,列登仙位而乾杯!” 說著,他一仰脖子幹了,夢憶柔皺著眉頭瞧瞧他,輕輕的道: “山重,你少喝一點。” 郭雙雙眨了眨眼,道: “山重,晚上說不定還有事呢……” 寒山重放下杯子,沉沉的道: “三月派暗裡數度與我們作對,更買通固光等人陰謀顛覆本院,害我手下,殘我所屬,本來,我回去後就想正式聲討他們,這一下正好,樂得先來個短兵相接,牛刀小試!” 無緣大師望了他一眼,欲有所言,寒山重笑笑道: “大師,與三月派之戰,只請你與雙雙二位護住小柔及長雄就是,由在下一人參加!” 青燕子郭雙雙眉兒一豎,鼓著嘴道: “不,我要幫你!” 無緣大師也將手中竹筷一放,大聲道: “寒施主此是何言?老僧有事,施主莫不費盡心力,奮身以赴,難道施主有事老僧便退避三舍,袖手不前麼?出家之人也知情義,施主你卻休把老僧看差了!” 寒山重豁然笑笑道: “在下豈敢小看大師?只是不欲大師沾染不必沾之血腥罷了……” 無緣大師雙手合十,正色道: “寒施主,殺生皆非善舉,濺血俱屬罪孽,只要與人動手,能以渡化,當以儘量渡化為要,非老僧也,施主亦然,多積陰功有福澤。” 寒山重又一口幹了杯酒,道: “大師教訓,在下當銘志於心。” 這時,夢憶柔為寒山重碗中夾了一只肥大的雞腿,憐惜的道: “山重,你這些日子來瘦了好多,別一天到晚記著些瑣事,自己也得多注意點身子……” 寒山重用手抓起雞腿,大大咬下一塊雞肉在嘴裡咀嚼,邊道: “小柔,你晚上與雙雙共居一室,大師與長雄同宿,記得不要亮燈,除了我之外,任何人進房就以暗器招呼,對了,雙雙,你的傷勢如何?” 郭雙雙眼圈一紅,酸澀的道: “你還記得我有傷?沒有什麼,那只是幾處皮肉的浮傷。” 寒山重心頭湧起一股像打翻了五味醬缸的味道,他歉然道: “雙雙,別生氣,我一直在關心著你的,有許多話,不一定要用言語表達不可,是不?” 郭雙雙欲泣的微微點頭,這邊,夢憶柔咬著唇兒,古怪的瞪了寒山重一眼,又溫柔的朝郭雙雙投去愛憐的一瞥…… 無緣大師對這種微妙而有趣的場面裝做未見,他端起酒杯來掩飾的吸了口酒,邊呵呵笑道: “晤,酒味是醇,不錯,嗯,不錯……” 寒山重舔舔嘴唇,無奈的搖搖頭,一個勁的吃喝起來,這頓晚飯菜看十分豐盛,嗯,像是登臨鬥場前的戰飯呢。 酒醉飯飽,送回夢憶柔與郭雙雙二人,已是近初更的時分了,無緣大師握握寒山重的手,慎重的道: “寒施主,三月派並非泛泛,施主不可貪功急進。” 寒山重微微頷首道: “當然。” 無緣大師進門前又回頭加了一句: “手下超生,寒施主。” 寒山重哧哧笑道: “救人一命,在下知道勝造七級浮屠。” 說著,他揮揮手去了,今兒晚上有隱隱的半弦月。雲很濃,時常遮住月兒那已夠黯了的光輝,夜風吹得嗦嗦作響,涼意深沉。 回到房中,寒山重將擱在梁上的斧盾取下,斜斜安置床頭,他喝了一杯冷茶,合衣躺在床上,雙手枕在腦後,靜靜閉目養神起來。 血淋淋的日子攙合在長遠的過去裡,有些不願回憶的傷感浮上心頭,每在夜闌人靜,那些驚險緊張與泣鬼泣神的片片斷斷,便會在眼前映現,精神一直是像根繃緊了的弦,要到什麼時候才能鬆散一下、安適一下呢?江湖上的生活就是如此馬不停蹄的東奔西盪麼? 想著,回盪著,思潮像波浪般在腦海裡波波的湧璇,寒山重翻了個身,有些困了,他帶著點虛迷的舒展開四肢 一絲輕微的聲息,像幾片葉子落在屋頂上,這輕微的聲音傳進了寒山重的耳中,他宛如被誰推了一把似的依然驚醒,一種習慣的反應使他閃電般側身躍起,俏無聲響的移到窗前。 烏雲正遮住半弦月的慘淡光芒,院中是一片沉沉的黑暗,風拂過那邊精舍的斑竹,唰唰的枝葉磨擦聲的似灑下一片雨,三條淡淡的黑影一閃而入,還沒有來得及眨眼,又是五條黑影掠了進去! 一抹冷酷的微笑浮在唇角,他回身取了斧盾,輕俏的啟門而出,在地下拾起一塊石片,他一揮手射出,卻在石片方欲脫手的當兒微一拋腕,於是,那塊石片便帶著一陣輕細的呼嘯劃過一道半弧倒飛向屋後,幾乎在石片方才飛過屋頂的同時,一陣強勁的衣抉帶風之聲也跟著那塊石片射出的方向急撲而去! 寒山重一笑,迅速得仿佛流光一道,倏然掠向精舍那邊,一個起落,他已掠過斑竹梢子輕如鴻毛般飄落在精舍的屋頂。 伏在瓦脊之後,晤,現在他發現了三個人隱伏在竹叢之內,另兩個人,躲在精舍裡面,還有三位則守著靠右的兩扇窗戶。 不一會,又是一陣輕響,再有三條人影飛射而進,一進來便閃到屋門兩邊,一共是十一個人了,看來他們的功夫俱極高強,只要瞧那份行動間的爽脆快捷便心裡有數了。 隱伏在四周的來人似是打了幾個暗號,屋門兩側的那三位朋友有一個筆直飛上瓦面,無巧不巧的落在寒山重藏身之處的前面五尺。 站在門邊的兩人暗暗一側身,他們手中的兵刃在黑暗中閃過一道寒光,其中一個重重拍了拍門?聲音在砭骨的夜風裡顯得無比的冷厲與生硬: “焦銀花,冤有頭,債有主,結下梁子夾著尾巴跑算哪門子英雄?出來,三月派的小角色韓生等著領教!” 他講完了話,黑沉沉的精舍裡即刻燃起燈火,胖大娘焦銀花格格的笑聲傳了出來,道: “姓韓的,老娘早就等著你們了,纔來呀?老娘以為你們三月派打過雷就沒有雨下了呢!” 那叫韓生的人退後五步,冷森森的道: “少說廢話,焦銀花,今夜與你那相公兒子就準備在這裡挺屍吧!” 精舍裡,胖大娘重重“呸”了一聲,似母雞在叫: “放你娘的春秋狗屁,你以為這點陣仗就能唬著老娘,待老娘出來一根一根拔盡你這小王八蛋的胎毛!” 冷厲的一笑,韓生陰沉的道: “焦銀花,在你這老虔婆斷氣之前,你將會知道你這句話所付出的代價是如何巨大!” 屋中笑西施俞俊尖叫了一聲,像一只濕手用力擦在一塊鏡面上那麼刺耳: “娘啊,那小子竟敢臭罵於你,待孩兒出去撕了這張嚼舌根的嘴……” “嘩啦啦!”一聲暴響隨起,精舍的冰花格子窗戶被一把太師椅砸得粉碎,胖大娘焦銀花的臃腫身體倏然射出,她腳步甫一沾地,已呼嚕嚕轉了一圈,手中一條釘滿千百顆銳利三角銀錘的黑色牛皮帶挽成一道道的閃閃光點,隨著她身形的出現,笑西施俞俊也利落的竄出,一個斜躍離開胖大娘六尺左右站住,一柄寒芒吐閃的長喪門劍平舉胸前,現在,他們母子站立的地勢,正是一個鉗角,內行人一望即知,這是一種可以攻守相助的站法。 “砰”的一聲震響緊跟著響起,精舍的大門被一腳踢開,團團刀花護著一把刀彭老六躍出,他身形出門,已一個俯仰出去了九步,行動之快,又老又辣! 屋脊後的寒山重不禁抿唇一笑,他心裡暗想: “別看這對母子盜平時言行可笑,辦起正事來卻是行得很,甚至連彭老六也有那麼兩把刷子呢……” 這時,下面的笑西施俞俊尖起嗓子朝他對面的人道: “餵,你這殺千刀的甲魚就是方才滿口拉屎的混帳?怎麼這般大的塊頭卻連一點規矩都不懂?真是叫你家少爺笑話……” 那韓生是個高大雄偉的中年人,他好似並不欣賞俞俊神態,陰側側的望著俞俊一會,他道: “你就是那個陰陽人?” 笑西施俞俊微愣之下,胖大娘焦銀花已唾了一口唾沫,怒叫道: “去你娘的那條腿,你這混帳才是陰陽人!” 韓生黝黑寬闊臉膛上浮起一抹嘲弄的笑意,他微挺了挺堅實的胸脯,沉著嗓子道: “焦銀花,此刻,是你償還‘黑虎’應祟林性命的時候了!” 胖大娘怔了怔,隨即格格笑道: “那黑胖子死了?” 韓生冷板的面孔上沒有一絲表情,他右掌微微抬起,斜著揮下: “焦銀花,你也不會活得太久!” 他的手掌剛剛揮落,伏在窗外牆角下的兩條人影似兩條流鴻般電射而起,急撲背向他們的胖大娘母子! 一側的一把刀彭老六狂叫一聲,奮身截來,但是,他才搶出一步,門邊暗影處的兩三個三月派角色已冷笑著齊齊將他攔住,一對虎頭鉤加上一條三截棍旋風一樣摟頭蓋頂卷了上來! 笑西施俞俊倏復突旋,長喪門劍劃過一溜瑩光,似隕星在夜空中的曳尾,那麼迅速而準確的直指前面那個敵人的咽喉! 韓生豁然大笑,雄偉的身軀左右一晃,閃雪般直取胖大娘,就在他這麼左右一晃之際,胖大娘已搶先攻擊,但是,她連出四帶,卻是帶帶落空: 狂勁的掌風像一團團凌空飛舞的鐵錘般襲來,力道是如此沉猛,如此隼厲,雖是一只肉掌,卻在照面間將胖大娘逼出了三步: 百維帶似一條大蟒般伸縮卷纏,雙方眨眼裡已相互攻起十七招,那韓生神色自若,冷森森的毫無一丁點吃力之態,而胖大娘焦銀花卻已汗出如漿,一張厚如銀盆脹大臉也變得焦黃枯乾 又在一陣出奇的雄渾掌風卷襲下吃力避出,胖大娘驀地叫道: “韓生,你可是號稱‘六丁手’?” 韓生哈哈大笑,再出九掌,狂傲的道: “不敢,三月派這‘銀月堂’堂主六丁手正是不才!” 胖大娘心浮氣喘的打了個踉蹌,暗自叫苦不迭,原來,這六丁手韓生非但是三月派頂尖高手之一,更是武林中以掌上功夫稱雄的少數人物裡的一個,他的一手“六丁卷山掌法”深厚強勁。力猛無匹,自名揚江湖以來,能以掌力勝過他者實在寥寥無幾,胖大娘當日只是耳聞過“六丁手”之名,此時此夕,在自己舊創未復之下,卻不料碰個正著,這怎不令她急出一身大汗? 韓生左三掌,右六掌,輕描淡寫的再出一十二掌,呼呼的掌風漫空飛舞,勁力交互縱橫,他的青色長衫飄飄拂動,時而可見縷縷在他胸前的三枚交並銀月,胖大娘的百維帶倒像是一條病蛇,四竄回擺,前衝後突,就絲毫也掙不出對方這片恢宏的氣網! 那邊 笑西施俞俊更是狼狽,他被眼前一雙矮矮胖胖,但是禿頂麻面的角色纏著,這兩人手執一式的短寬雙刃尖刀,進身迴轉之間全是揉撲搶貼的路子,又滑又猛,又狠又毒,二十個回合下來,俞俊已是捉襟見肘,左支右擋,一柄長劍旋舞到五尺以內,連自保都有些困難了! 一把刀彭老六的一柄沉約四十斤的紅穗單刀功力十足,霍霍生風,倒是拼力狠搏,不巧的是他的兩名對手更加難纏,這兩人都屬於三月派銀月堂摩下,是銀月堂的兩大“護堂”,使三截棍的叫“豹子尾”曹希,用虎頭鉤的稱“蠍子尾”潘瀚,他們全為韓生手下最得力的臂助,一身所學自然也是硬梆梆的無話可說! 一把刀彭老六早已額角見汗,他身軀不停閃動,刀光如雪似練,一會繽繽紛紛,一會滾滾蕩蕩,一會飄飄忽忽,一會朵朵團團,是好刀法,但卻在對方的強攻猛打下再加上他自己背後的舊傷口進裂,一口氣大似一口氣的喘個不休,步法也逐漸有些不靈光了。 笑西施俞佼長喪門劍急施七招十三劍,一斜身搶出五步,回手抖出朵朵劍花像如影隨形般的刺向跟來的敵人,邊大叫道: “娘啊,孩兒有些不得勁了,這兩個醜矮子好狠啊!” 胖大娘焦銀花咬著牙連連躲閃,又拼力還攻了四帶,喉嚨咕嚕嚕的響了一下,破鑼般大吼道: “跑著打呀,娘的心肝寶貝,跑著打別光站在那兒發呆,約莫不用太久那人就來了……” 俞俊猛一低頭,讓過一柄掠過頭頂的寬重刃鋒,他鬼叫道: “他怎的還不來啊?娘呦,他怎的還不來嗎?” 胖大娘甩出一臉的汗水,氣籲籲的躲避著呼轟回盪的掌力,她咽了口唾沫,跺著腳道: “就快了,娘的兒,就快了,你小心著……” 六丁手韓生左右開弓,長搗直揮,逼得胖大娘團團打轉,四處竄逃,他呵呵笑道: “老虔婆,那個人?呵呵,你不要在這裡呼神喚鬼胡說八道,誰能在此刻到來助你? 誰又敢來助你?” 他一掌劈出,回頭大叫道: “樸立、樸村,你們兄弟倆加上把勁,先把那男不男女不女的混小子廢了再說,不用遲疑!” 那兩個矮胖角色粗暴的呼喝一聲,攻勢更見凌厲,只片刻之間,已幾次逼得笑西施俞俊連連見險,尖號怪叫1 忽然 “砰”的一聲,一把刀彭老六重重的摔倒地下,一條三截棍呼嘯飛砸而來,彭老六奮力在地下翻滾,一雙眼睛怒睜欲裂,眼球上紅絲密布,他咬著牙,切著齒,每一翻滾間,三截棍皆險險擦著他的身體揮於塵埃,只見沙土飛揚,一條條的淺溝密密相接,地下,印著一灘灘的血跡! 胖大娘焦銀花怪叫如雷,她猛力搶了出去,拼命衝向彭老六處,邊狼嚎般破開嗓子號: “你們敢傷彭老六一根毛老娘不活剝了你們兩個殺胚就不是人!” 六丁手韓生大笑著跟上,輕蔑的道: “老虔婆,先顧你自己吧!” 正在這情勢危急的當口,屋頂上卻驀地傳來一聲驚呼,六丁手韓生正待運足功力猛襲胖大娘,聞聲之下不由一愣,他高大的身子一旋而出,大叫道: “崔權,有什麼不對?” “對”字還在他舌尖上打滾,仿佛是他所叫的人在回答他似的,在一陣瓦片的劇烈崩響中,一團影己慘叫著曳空摔出,橫過前面的院落跌到竹叢之內,在那團身軀飛過院子的時候,像下了雨一樣灑落了一大蓬鮮血! 六丁手韓生不覺大大的吃了一驚,他閃電般拍了三下手掌,厲吼道: “紅痣,老九。上屋搜索。給我殺!” 兩條人影迅速自竹叢內躍出,一個瘦小漢子,啞著聲音叫道: “堂主,是老崔,他完了,被剖了膛……” 六丁手韓生心裡猛地一緊,他覺得喉頭髮幹,用力閃閃眼,他又大吼道: “快上屋去搜人,死活不論!” 那兩人答應一聲,正待騰躍,精舍的屋頂上已響起一片哧哧的,冷森森的笑聲,一個瘦削的身影出現在瓦面上,在黝暗的籠罩裡,他有如一尊魔神般俯視著下面諸人,緩緩的,一種沉冷的語聲出自那人口中: “韓生,我來了,你奇怪會有人來麼?” 韓生一張臉氣得泛了紫,好在現下不是白晝,他順了口氣,厲聲叫道: “你,你這暗打偷襲的鼠輩,你是誰?” 瓦面的人,嗯,是寒山重,他哧哧一笑,道: “我是誰?問得有趣,你們不一直想找我麼?韓生,閃星魂鈴寒山重這個名字你該不會太陌生吧?” “寒山重?”六丁手韓生大叫一聲,心膽俱裂的院中三月派各人齊齊退後一步,剎時呆在當地! ------------ |
第36章 澀夜毒斬 三月黯淡
屋面上,寒山重驚魂動魄的哧哧笑聲又傳揚開來,在這肅煞的深秋之夜裡,笑聲就像虎狼的號啤,惡魔的諷嘲,有一股令人毛髮悚然的冷酷韻息與殘怖猙獰的意味,於是,三月派的人們都相信了,那是寒山重,那是閃星魂鈴,這種笑聲,是他慣有的獨特標誌! 六丁手韓生直覺得有一陣森森冷氣起自背脊,心裡撲通撲通跳,四肢也有一些不可理喻的酸軟與虛乏,他吞了一口唾液,強自鎮定了一下,竭力平靜著自己的聲音: “寒山重,你與我三月派素無糾葛可言,今夜吾等來此亦並非冒犯於你,純是和母子盜胖大娘之間的舊帳待算,武林中的規矩是給闖萬字的人大家遵守,寒山重,你的名號鏘鏗,想亦不會自壞操守,橫加插腿……” 此刻,在院中拼鬥的各人早己停止了血戰,都將注意力集中在屋頂上,胖大娘焦銀花緊握著百維帶,喘息不停的護守在一把刀彭老六身側,他們前面就是謹慎對峙著的“豹子尾”曹希與“蠍子尾”潘瀚,那邊,笑西施也橫劍當胸,一個勁的用空著的左手撫摸心口,他的對手,那兩個形態醜惡的矮胖子正成分鉗之形挺立,雙目毫不眨瞬的時時上望屋頂,再平瞪於他。 在上面,寒山重輕輕一撇嘴角,冷冷的道: “說得好,韓生,我寒山重與你們三月派確實沒有瓜葛,只是,嗯,只是有一點小小的誤會,是麼?” 六丁手韓生悄然抹了一把冷汗,提著氣道: “誤會?寒山重,大約你搞錯了,三月派從未與你有過什麼誤會……” 忽然,胖大娘焦銀花大叫道: “寒當家的不要聽他套近拉交情,他們方才刀劍齊下,以眾凌寡,這不是故意藐視你是什麼?他們明明知道老身與你是好朋友……” 笑西施俞俊也尖著嗓子道: “寒大當家,寒兄,寒大哥,三月派的人將我與娘欺侮得好慘喲,他們這麼一大堆漢子毛燦燦的一轟上來,啊晴,可真叫人吃不住哪!” 六丁手韓生氣得一跺腳,大罵道: “你們這一對人妖在胡說八道些什麼?誰藐視過寒山重了?不要為了想逃得了性命就恬不知恥的亂打交道,人家寒山重為浩穆之鼎,怎會識得你們這對寶貨?” 輕飄飄的,虎皮披風揚展如翼,寒山重已像煞一朵黑色的雲彩自屋頂落下,他靜靜的注視著韓生,慢慢的,目光又轉到韓生身側那兩個剛才自斑竹叢中出來的漢子身上,寒山重的雙瞳如刃,又冷又熱,直瞧得三人渾身發栗,不知不覺間往後遲出了好幾步! 沉沉的,寒山重道: “韓生,不要如此低聲下氣,你在江湖上名聲極響,也頗有骨氣,且莫為了珍惜生命喪了志節,有句話,叫頭可斷志不可屈,你一定知道它的意思,餵?” 一張黝黑的面孔又漲得紫中帶紅,韓生額角的青筋暴浮,他的鼻孔大大的張著,喘息著道: “寒山重,不要逼我與你一拼,不要逼我……” 寒山重笑了笑,道: “還記得大鷹教進襲浩穆院之舉,是由你們暗中支持?還記得你們賣通了我的護宮頭領要暗算於我?還記得展飄絮曾處心積慮想擄我去為你們督刻五雄圖?還記得展飄絮竟無恥到要掠奪我的未婚妻?” 說到這裡,寒山重停了停,又靜靜的道: “這些,韓生,這叫什麼?叫瓜葛,抑是叫誤會?” 當然,六丁韓生是全部知道這些事的,甚至知道的比寒山重還仔細,他是三月派的首要人物之一,當年,他亦曾參與這些事的籌劃與設計,更出過不少主意,只是,此刻你又叫他如何承認呢? 寒山重踏近了一步,道: “韓生,說老實話,即使你們三月派今夜未與我姓寒的遇上,咱們相見之期亦不會太過遙遠,我浩穆院早晚也要去與你們一決雌雄的!” 六丁手韓生的唇角牽動了一下,他的肺葉在急劇鼓動著,他知道,深切的知道,今夜,一場生死之鬥只怕在所不免! 朝四周淡漠的一瞥,寒山重道: “在這裡,我只有一個人,貴方卻有七人之多,當然,我是指已經現身的,這種形勢,相信不會讓人家說我寒山重以大吃小,我將與各位先清舊債,假如貴方尚有隱伏未出的同伴,寒山重亦歡迎一概參加。” 韓生寬闊的臉膛上浮起一層油光,他雙手十指伸縮又勾曲著,半晌,他咬牙切齒的道: “寒山重,你狂得過份了!” 寒山重冷冷一笑,道: “是麼?可惜你不會再有機會多一次嘗試!” 胖大娘焦銀花格格笑道: “好,閃星魂鈴之名果然是響噹噹的,就憑這副架勢已叫無聲奪人!” 韓生半側過身,冷沉沉的向胖大娘道: “老虔婆,你這副嘴臉,才叫令人作嘔 ” “嘔”宇還只吐到一半,韓生的龐大身形已淬然搶前一步,雙掌閃電般劈向寒山重,掌到一半。又霍然斜掠,再度暴起十掌! 寒山重鬼魅般微微騰空七尺,瘦削的身子一旋倏瀉,戟斧的光芒閃起一片匹練似的光帶,幾乎在對方攻勢甫起的同時已緊接著反擊而下! 韓生嘿了一聲,倏然後撤,在退後的一剎間雙掌反兜向後,滿空的勁氣呼轟回盪,而寒山重卻突然俯貼地面,朝斧似一片自泥土中冒出來的水銀,那麼無孔不瀉的譁然斬來,紫紅色的皮盾卻硬碰硬的狠砸向他的背後! “劈啪”一聲悶響炸開,六丁手韓生哼了一聲,單足拄地,呼嚕嚕的轉開,寒山重平平掠起追上,而在這時,跟隨韓生身邊的那兩位仁兄才找到一絲空隙暴叱著擁上! 在空中,一個跳翻,寒山重的足尖那麼準確的飛向其中一個瘦子下領,唬得那瘦子叫一聲拼命躍開,在寒山重出足的同時,他的紫紅皮盾已斜著劃過一度半弧砸向另一個腮邊生著一顆豆大紅痣的漢子: 另一邊 胖大娘焦銀花己與她面前的曹希與潘瀚動上了手,一把刀彭老六也咬著牙自一旁拼力傾助,笑西施俞俊的喪門劍也對上了那雙矮胖子,剎時間院落中又是寒光閃耀,人影晃動,戰況更趨激烈! 寒山重唇角噙著一絲冷森的微笑,他的一柄戟斧,一面皮盾,力敵著韓生與他的兩名手下,攻拒之間騰掠翻飛,不但隼厲無匹,而且極為暢快輕鬆! 胖大娘焦銀花的百維帶縱橫掃卷,忽然高聲叫道: “寒大當家,老身犬子情形不對,尚請略助一臂!” 寒山重狂風暴雨般的三十九斧十九盾同時逼退了他的三名對手,長射之下己來到那兩個矮胖漢子之側,戟斧抖出片片流芒猛卷而上,大旋身,又是十盾十七斧接上,他沉厲的道: “俞俊,你助你娘!” 笑西施急收喪門劍躍出,邊叫道: “謝謝了,寒家哥哥……” 寒山重顧不得後頭窩一陣發麻,暴轉之下就是一記“二神垂眉”,跟著一式“神轉天盤”身形一斜一偏,衝著六丁就是一下子“鬼決天河”! 在場中盾影與斧芒的交織進射裡,寒山重奮力躲開韓生躍避後的十六掌反擊,電光石火般一招“鬼哭神號”,“啊”一聲,對手中那個腮生紅痣的漢子已身首異處。滿臉的鮮血帶著他的一對銨鐵杖遙遠飛出!而在血光裡,寒山重卻已由眼角瞥到一條黑影迅速自斑竹林中逸去。 狂笑一聲,他一斧候斬韓生胸膛,大叫道: “姓韓的,生死原有命!” 韓生無法力抵對方這強勁的一斧,倉皇後退開,寒山重已煥然展出他的“陽流金” 絕式,在斧與盾的撞擊聲中,那個瘦長漢子已狂號一聲,于候閃的一抹冷電裡五臟齊揚體外,拖著那麼花花紅紅蠕動的一大把肚腸仰栽於塵埃! 淬然彈起,寒山重在空中又電射而下,雙臂交相揮舞,斧與盾絞合翻飛,瞬息已將韓生及那兩個矮胖角色再逼出十步1 三月交並的圖案晦黯了,枯澀了,六丁手韓生喘息著,顫索著,他的“六丁卷山掌法”已反覆施展了四次,這在尋常足以令武林中人震駭的沉猛掌法,此刻卻幾乎絲毫發揮不了作用,就宛如一柄柄巨大的鐵鏟重重的擊打著一條淡渺的,虛幻莫測的影子,不但顯得如此沉滯,更是那麼愚蠢而吃力得可笑! 寒山重以一股至精至純的元陽之力支撐著整個身體的凌厲移轉,似是鯊魚潛海,隼鷹翔空,非但快速如電,行動灑逸,那份狠辣歹毒就仿佛凝成了形,戟斧的刃芒與皮盾的旋飛布成了網,砌成了牆,化成了山,那麼一重重,一片片,一層層的湧合而來,那麼滾滾的,浩浩的,溜溜的包卷而來! “呱”的一聲暴響突起六丁手韓生悶哼一聲,身形稍稍搖晃了一下,但他沒有退避,魁偉的身軀一矮,雙手掄翻推劈而出,激盪的勁氣似狂風般排湧,他兩側的那胖子也傾力應合反撲,兩柄寬刃尖刀劃過空氣,帶出陣陣裂帛般的呼嘯…… 寒山重略沾倏退,他榫利的目光已經看到韓生肋下透出一塊隱隱的血印,在身形稍移之下,他又已一個側旋衝回,朝斧猛劈韓生,皮盾揮出團團渾大的磐石之影,力砸那兩名矮胖敵人! 六丁手韓生急步躍開,一甩頭灑掉滿臉的汗水,啞著聲音急吼: “樸立注意敵後,樸村專司遊鬥……” 那叫樸立的矮胖漢子哼了一聲,似一團滾地肉球般滴溜溜貼地滾出,寒山重目梢子一揚,“噗”的一笑,十九斧十九盾凌厲攻向眼前之敵,幾乎不分先後,他的手腕已閃電般淬而抖拋,只見一點精亮刺眼的小小的光體在夜黯中突地一晃,而當這一溜快速得不可言喻的閃光甫視映入人們的瞳孔,剛剛自地下躍起的樸立已尖銳的號叫出聲,似被一只隱於無形的魔手猛砍了一記,喝醉了酒般打著旋轉摔倒地下! 這時,那枚小小光體所帶起的尖厲呼嘯才揉合著叮鈴鈴的清脆響聲播蕩在空氣中,而這聲音卻已是搜魂奪命後的餘韻了。 六丁手韓生神色倏變,他怔窒著頓了頓,脫口驚呼: “閃星魂鈴!” 寒山重早已褪下了圈繃於肘部的魂鈴 在尋常,他多是將那圈串鈴兒拉上肘部,以免發出聲響,因為,這串鈴兒是他的獨自記號,不論識與不識,只要一見到九枚魂鈴即知他是何人。假如不稍加掩飾,有時也是極不方便的呢。 哧哧一笑,他左腕響起一片叮噹當的鈴聲,鈴聲清脆而輕沉的傳揚在寒瑟的空氣裡,還浮漾著眼那麼多的冷酷與生硬,在鈴聲裡,他的戟斧與皮盾電閃般飛旋,“雙陽式” 中“陽燦芒”又帶著哭泣般倏然展出! 面孔的肌肉一陣痙攣,六丁手韓生雙掌齊出之下拼命傾力而出,口中大叫道: “快躲!” 叫樸村的矮胖漢子卻慘厲的狂笑著猛衝上去,手中的寬刃刀霍霍如電,伸縮有如蛇信吞吐,他狼嚎般大叫道: “姓寒的,九泉路上,你也得要我兄弟倆做個伴啊!” “啊”的一聲號叫拖得長長的折斷於一片鏗鏘的金屬碎裂聲中,空氣在打著小圈子激盪,血像雨似的進濺蓬灑,只是這麼一眨眼的時間裡,樸村已血肉模糊僕倒塵埃,他的手中,只拉著那柄寬刃短刀中牛角刀柄,四肢還在痛苦的抽搐,血淌成了一個細細的溝渠: 六丁手韓生恐怖的惕在那裡,過度的驚懼已令他反應麻木而遲鈍了,寒山重冷冷的注視著他,冷冷的道: “韓朋友,此刻,爭鬥似乎不應停止,是麼?” 韓生猛一機伶,他退 步,沙著聲音道: “你……你,你……寒山重,你走不掉的,我的人早己前往求援,三月派的大批好手即將圍住此地……” 寒山重撇撇唇角,殘酷的笑笑,道: “你這叫威嚇還是拖延?姓韓的,你以為你那幾個毛人我沒有看見?匿藏在竹林中那位仁兄在我首次除掉你的兩個屬下時已匆匆奔去,他腿溜得快,不過,姓寒的招子卻也夠得上尖,朋友,我當然知道他是去求援。” 望著對方慘變的神色,寒山重又安靜的出奇的道: “我做事素來不喜歡拖泥帶水,早晚都要結算的帳,還是早些結清了比較好。希望稍停你們三月派的高手能儘量到齊,我仍以一己之力相搏,那時,韓生,你就知道我閃星魂鈴之名得來並非僥倖!” 韓生憋住一口氣,正想說話,摹然傳來的一聲慘叫封住了他的嘴巴。他惶然扭頭瞧去,老天,那豹子尾曹希已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整個頭臉全染滿了鮮血,三截棍脫手飛出老遠,而笑西施俞俊卻扶著肩頭蹲在地下,夜色中,只見這位仁兄面孔青中泛紫,黃豆大小的汗珠順頰淌個不停,他的長喪門劍也斜斜插在地下,劍把子還在微微顫動,看情形,傷的也不輕! 胖大娘焦銀花與一把刀彭老六瘋了似的猛攻著蠍子尾潘潞,百維帶翻飛如長蛇旋空,舒卷似電,紅穗子單刀滾滾如浪,霍霍生輝,直逼得潘渤喘息如牛,招架無方,胖大娘邊咬牙切齒的道: “你這鬼思子,老娘要剝你的皮,吃你的肉,你們竟敢傷了老娘的心肝寶貝……” 六丁手韓生睹狀之下,不禁又急又怒,一腔熱血突然上衝,他一咬牙,淬然暴撲胖大娘,口中發狂的大叫: “屋後的三月弟子,豁了命的出來幹!” 寒山重身形一閃,斜斜掠前,他手臂一振,九斧成一次斬出,光輝如匹練貫連天地,在這片焙目的冷電裡,他哧哧笑道: “對了,這才像個人物!”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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