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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愛屋及烏 挺身護名
廳裡的空氣有些沉重,沒有多久前的歡愉,空氣似乎被這沉重凝結了;廳外,陽光的余輝斜斜照人,已近黃昏,而黃昏又最容易令人生起感觸……無論這感觸是過去的抑是即來的,無論是美麗的或是灰黯的。 季子昂舉起杯子大大啜了一口烈酒,狂放的道: “大當家,來,這些我們且丟過一邊,先痛幹兩杯再說!”寒山重微微一笑,坐回椅上,他的目光瞥過司馬長雄,這位浩穆院的豪士奇才正舉箸夾菜,神色淡漠如昔,好象沒有聽見席上各人的談話內容一樣。 于罕揉了揉下領,沉聲道: “山重,稍停拜過柔兒的母親,老夫陪你到‘朝天精舍’去遏見本派掌門人大羅師兄。”歸玄大師在旁解釋道: “寒施主,以江湖上的威望,武林中的地位而論,施主與本派掌門人至少站在平行之位,實難說‘遏見’二字,施主身為貴賓,更應本派掌門師兄親來迎伢才是,不過,只因那姓房的要來挑舋,大師兄正在積極準備對付,無暇分身下來……”寒山重入鬃的劍眉微挑,靜靜的道: “大師客套了,遏見大羅大師乃屬應有之武林禮數,大師身為五台之主,德高望重,寒某年青才薄,哪敢擔當大師親迎,況且……”他露齒一笑,道: “況且,寒某與柔妹聯姻在即,安能再與大師平輩相敘?”季子昂再度向寒山重敬酒,道: “大當家,你我卻是橋歸橋,路歸路,咱們論咱們的,幹!”寒山重連飲三杯,面色不變,于罕又習慣的揉揉下頷,欲言又止: “山重……”寒山重轉首望著他,不待這位執法再度開口,己斬釘截鐵的道: “舅父之意,是否欲要寒山重代替大羅掌門迎戰房爾極?”于罕有些窘迫的道: “不……,是的,老夫只是擔心大羅師兄如萬一失手……”季子昂在旁哈哈大笑,道: “執法師哥,你也不用對你的甥婿再講那些客套了,不錯,大當家,房爾極如果目的是來犯山,那麼,吾派力量足可對付於他,但厲害的卻是這姓房的乃明著投帖拜山,指名挑戰,五台弟子若再群毆,只怕難以向江湖上交待,雖然不才一力主張來個群毆,但其後步不才亦十分明白一一五台將從此無顏!”歸玄大師哼了一聲,道: “老袖以為你不明白哩。”季子昂沒有睬他,又道:“本來,如這姓房的沒有折敗形意門齊渭,敝派掌門師兄是要與他徹底較量一番,但是,齊渭既敗,大師兄也知道事情有些辣手了,形意門齊渭的一身功夫,卓絕精湛,老一輩的武林能手,誰也知道齊老兒不易相與,敝派大師兄的藝業與齊老兒的在伯仲之間,或者略勝三分,但卻不敢說穩可敗他,如今事實擺在面前,齊老兒已敗在姓房的手裡,換句話說,敝派大師兄恐怕也難得成全了。”歸玄大師搓搓雙手,道: “此一戰也,乃關係本派的基業名聲,後果異常嚴重,若勝了,自是發揚光大,若敗了……”他苦笑一下,道: “只怕五台派將難以在武林中立足傳名了。”于罕滿面憂慮,接著道: “大師兄這幾日來神色晦黯,心緒不寧,老夫與大師兄同門半生,大師兄這等惶然形態,尚是鮮見,顯而易知,他必是沒有絕對的勝敵之道……”寒山重用指頭在額角輕輕揉了一會,平靜的道: “那麼,舅父,山重如果出戰,是代表五台派呢,抑是代表浩穆院?”于罕微微一愕,寒山重解釋道: “舅父之意,山重自是代表五台派,但是山重並非五台之人,與五台派迄今尚無正式淵源,假若貿然出戰,非但大羅大師未見得會同意,更恐事後江湖上傳揚出去,五台派將落個譏刺,得個人才凋零之名:”于罕嘴巴張著,良久元音,季子昂沉重的頷首道: “大當家說得有理,不才也曾想到過……”忽然,于罕有些怪異的道: “山重,告訴老夫實話,你是否也恐怕打不過那房爾極?”哧哧笑了,寒山重撇撇嘴角: “這很難講,舅父,沒有打過,誰也不敢說一定可以吃住誰,山重說實話,山重並不將勝負看得如何嚴重,這裡面,包含了生命的得失,山重唯一顧慮的,便是山重將以什麼身份代替大羅掌門出戰,山重十分明白,這一戰,輸贏在次,主要的,還在於異日五台派如何可以在武林中堂堂行道!”廳裡靜了下來,沒有一個人吭聲,歸玄大師垂目注視著他自己那雙白嫩細緻的雙手,于罕則愁眉苦臉的望著對坐的季子昂發呆。 輕幽幽的,一個怯怯的語聲起自簾幕之後: “山重,你以五台派總執法甥婿的身份,難道代替不得五台派嗎?”寒山重舉杯大口於了一杯酒,頭也不回的道: “夢姑娘,但是,名尚未正。”錦幔裡的聲音沉室了一下,像過了五百年,又輕輕響起,那麼低微: “山重……山重……你一定知道,我們早已不能分離……”寒山重臉上的肌肉跳動著,他一咬牙: “舅父,山重出戰,以五台派總執法甥婿之身份:”于罕瞧著他,猛然站起,當頭就朝寒山重深深一揖,寒山重候然離坐讓開,豪邁的道: “舅父休要如此,山重便看看房爾極那睢睢莊有什麼揚名江湖的本領!”司馬長雄雙手舉杯,開口道: “院主,穆穆一鼎豈會有失?”從裡面,夢憶柔已換了一身淡紅色滾青邊的衣裙,一頭秀髮清爽的梳在後面挽成一網松松的髻,她緊緊依在一側69夢夫人懷裡,美豔的面龐上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嬌羞神情,令人興起一種渴望吻上去的感覺。 寒山重默默的看著她,眸子裡的光芒深刻而有力,夢夫人輕輕推了推懷裡的女兒,優雅的道: “山重,我可以直接稱呼你的名字了吧?”寒山重微微躬身,道: “山重想,夫人早已應該直呼山重之名了。”夢夫人仔細朝寒山重臉上望了一陣,欣慰的道: “我很高興,高興柔兒的眼光長遠……”夢憶柔羞澀的“呢”了一聲,垂首無語,一張俏臉蛋兒紅得似五月的榴火,寒山重舔舔嘴唇,低低的道:“夫人令山重承擔不住了……”季子昂豁然長笑,道: “還請嫂嫂與柔兒人坐,此地沒有外人,大家都用不著拘禮了。”夢夫人偕女兒靠在於罕一旁坐下,于罕一面為妹子甥女夾菜,邊笑道: “吃了飯,老夫將與山重同往拜見掌門大師兄,順便也把山重肯於相助之事稟告大師兄,希望能藉此佳訊,平靜他多日來積憂在臉上的皺紋。”夢憶柔俏生生的舉起杯來,向寒山重盈盈一笑: “謝謝你,山重。”寒山重先飲了,道: “柔妹休要客套,只怕愚兄有負眾望呢。”夢憶柔趁大家不覺,狠狠的瞪了寒山重一眼,又婿然笑道: “山重,誰不知道閃星魂鈴的威風懾人哪?”席中人各自展出一絲會心微笑,在於罕的殷殷勸飲下,大家盡情無拘的吃喝起來,夢憶柔偷偷向寒山重使個眼色,姍姍行向內室,寒山重大口幹了三杯,跟著進去,在錦幔之後,是一間小巧雅緻的書室,與大廳原是一體,以錦幔隔開,卻也清靜得是個讀書的姦所在。 “你呀,哼……”夢憶柔的纖纖玉指輕戮在寒山重額角,嗔道: “我進去換了衣裳,還沒有與娘說上幾句,就急急趕出來陪你,哪知道才到這裡,就聽見你在推推扯扯的和舅父打太極拳,這件事已經告訴我了,我才說你不會有問題,你就險些要我下不了臺……”寒山重笑了笑,道: “什麼時候我使你下不了臺著?”夢憶柔氣咻咻的道: “你還說呢,人家找到五臺門來了,舅父唯恐大師父稍有失閃,所以請你代為出戰,這原是一點兒都不勉強,順順噹噹的事情,誰知道你卻似有礙難,哼哼唧唧的急死人。” 寒山重收起笑容,正色道: “小柔,你知道我為了你可以做任何事情,包括生命的捨棄,生命我都可以不要,又何在乎區區一戰,但是,我卻不能不先替五台派設想,假如我沒有一個扎實的身份,日後,不論我此戰勝負,人家都會恥笑你五台無人,強拉軟求派外毫無淵源者代為撐腰,小柔,在武林中來說,五台派是一個堂堂正正的名門大派,而越是名門大派,就越更注重名聲,有很多事情,名譽將比實際的得失還要來得重要!”嗔意消失在夢憶柔的面龐上,她垂下頭,幽幽的道: “山重……”寒山重用力握住夢億柔的手: “昭?”夢億柔仰起頭來,咬咬下唇,道: “那房爾極,是不是很厲害?”寒山重注視著她,低沉的道: “大約不會太差。”“那麼……”夢憶柔怯怯的道: “你會打贏他吧?”放下夢憶柔的手,寒山重撇撇嘴角,道: “姓房的號稱‘幻劍士’,一定是使劍的能手,而使劍能使到他今天的名聲,那他在劍術上的造詣就不言可知了,現在,小柔,你才開始擔心我會不會也有失閃?”夢憶柔微張著小嘴,驚恐的陰影明顯的布在她那張美豔的面容上,半晌,她有些顫抖的道: “山重……原諒我……原諒我的任性……在我的意念中,一直認為沒有人會是你的敵手……你永遠會是最強的……我以為……我以為你對付那房爾極也不會有太大的困難,我並不是不關心你……山重……我愛你更甚於愛自己的生命……”寒山重用右手撫在寒山重的面頰上,他感到眼前的人兒臉孔一片冰涼,輕柔地,他道: “暮靄古道雨霏霏,遙聞魂鈴愁百回……”夢憶柔迷惘的望著他,眸瞳裡的神色帶著憂慮,寒山重低沉的道: “不要擔憂,小柔,你曾說過,寒山重乃閃星魂鈴!”錦幔外,談笑之聲隱約傳來,從這些聲音裡,可以知道外面坐著宴飲的人心情都是浸融在歡欣之中的。 夢憶柔忽然一跺腳,激動的道: “不,山重,你不能去,我要向舅父說……”寒山重一把摟住她,哧哧笑了: “小妮子,寒山重一諾九鼎,豈是隨意說笑之人?你放心,寒山重不會太容易死的,餵,這美麗的人間還頗值得留戀呢。”不待夢憶柔再鼓著腮想說什麼,寒山重已挽著她緩緩踱了出去,外面,親切而和善的笑聲已將他們包圍起來。 兩排雕刻得異常精巧的石佛,共有二十八座,分別矗立在一條潔淨寬敞的青石大道之旁,大道盡頭,是一座莊嚴肅穆的廟宇,這座廟宇廣大深沉,飛簷重角,殿閣連衡,自這裡望過去,可以隱隱看見七層浮屠的塔尖。 寺門的門楣上,有一塊橫匾,上面有著三個金壁輝煌的大字:“心佛寺”,在這橫匠的兩旁,分別懸掛著兩枚金閃閃的鈴兒,鈴兒在秋風裡微微搖晃,不時發出一陣清脆悅耳的聲音,這聲音,襯著這高大的寺廟,更有一股威重森嚴的氣息。 兩排龍柏,植于路的兩邊,這些株龍柏,年歲一定已經很長遠了,株株軀幹粗大,枝葉茂密,雖時己深秋,卻仍然挺立不屈,植在心佛寺之前,越見其姿態古雅,蒼勁武虯。 站在心佛寺的白色石階上,一共有六個穿著各色憎衣的老和尚,這些老和尚們,個個形容清奇,華儀內蘊,看年紀,最小的也在半百以上了,其中歸玄大師也在裡面。約有百餘名年青力壯的白袍僧侶,俱皆肅靜的排立寺邊的虎皮石牆外,手上清一色的握著鋒利的戒刀,那一邊,則是百餘名俗家打扮的五台弟子,各人手上也全拿著形形色色的武器,相同的只有一點,不論是俗是僧,每一張面孔上,都流露著無可掩飾的緊張與焦慮。 歸玄大師仰頭望望天色,沉穩的道: “快到午時了。”他身旁一個長髯如雪的老憎垂眉入定: “是的,快到午時了。”一個枯槁如竹,頭頂八顆戒疤清晰的五台和尚回頭看看寺門,低沉的道: “大師兄與執法大約已到大雄寶殿,挑舋者言明在今日午時到達,歸玄師兄,寒施主可已準備妥善?”歸玄大師搓搓手,道: “早已準備妥當,現在,可能已在本寺左近。”站在兩步之外,一直沒有言語的一位身穿黑色僧袍,環眼獅鼻虎;口的大和尚,忽然冷冷哼了一聲,道: “本派高手如雲,那房爾極誰也沒有見過,安知他一定可以戰勝大羅師兄?又安知他一定可以擊敗本派任何高手?”歸玄大師神色微變又平,也冷冷的道: “虎師弟的意思是?”這位生像威猛的大和尚板著臉道: “洒家的意思是對付那房爾極五台一派實力已足,無須再強求外人代為出頭!”歸玄大師氣得兩眼怒睜,重重哼了一聲,那白髯老僧已忙道: “歸塵,你怎可頂撞四師兄?”這喚作歸塵的大和尚,正是五台派鼎鼎大名的虎僧,他的一身外家功力已達到爐火純青之境,藝業之強,猶在歸玄之上,雖然他在五台派的地位較歸玄為後,但在武林中的名氣卻較歸玄響亮得多! 白髯大和尚,乃五台派的第一大寺“心佛寺”的首座護寺尊者,法號歸元,他與那乾瘦的五旬和尚歸本,同稱“心佛雙尊”,歸本大師乃“心佛寺”護寺,地位僅次於歸元,在五台派中,同居歸字輩的第一流高手。 緩緩地,站在最那頭的兩位大和尚鍍了過來,走在前面的一位體魄修偉,紅光滿面,一大把灰鬍子襯著一雙精芒電射的眸子,大耳垂輪,左面的紅色袈裟高高卷在手臂之上,露出臂上突虯墳起的塊塊栗肌,他的胸前,還掛串兒拳頭大小的純鋼念珠,這位大和尚給人的第一個印象,便充滿了力與狂! 跟在身後的那位大師,生像恰巧與他相反,成為一個有趣的比照,這位大和尚乾瘦得就跟一個老猴子差不多,尖嘴削腮,還蓄有幾根黃疏疏的鬍子,一雙眼珠靈活得似要跳出眼眶,但是,皮膚卻毫無枯皺之態,白得似雲,猛然看去,竟像滑溜得帶有細潤的光彩,他穿了一身灰色僧袍,走起路來也是蹦蹦跳跳的,他這整個形體的組成,實在不太調和,與那位穿著大紅袈裟的和尚行在一起,卻是令人發噓的一對。 二人一到,這位長得和一只猴子相似的老和尚已不耐煩的尖著付尖嗓子叫道: “歸玄哪,那姓房的孽障怎麼還不來?莫非是含糊我們五台威儀了?”歸玄大師眨眨眼,道: “歸仁師弟,你想,他會麼?”身穿大紅袈裟的和尚一揮右臂,聲如宏鐘似的道: “方才虎師弟的話老衲已經聽到了,四師弟,老衲亦有同感,根本就用不著掌門大師兄出手,便由老衲獨力扭斷那孽障的脖子也是一樣!”歸玄大師吸了口氣,沉緩的道: “龍師兄豈可與師弟同樣莽撞?姑不論那房爾極一身所學如何精湛,便是由寒施主代為出手之事,也早經掌門大師兄認可,並曾傳諭牌曉知各位師兄弟,須知此事乃關係本派今後盛衰,十分嚴重,如若大師兄沒有深慮,又怎肯讓別人代為出手?再說,寒施主亦非外人……”“不是外人?”穿大紅袈裟的大和尚跟著問了一句。 歸玄大師微微一笑,道: “本來,貧僧想待此事告一段落後再向各位師兄弟說明原委,現在,只好先向各位說出來了……”虎僧歸塵扯扯僧袍,冷然道: “寒山重在武林中名聲響亮,不可一世,他莫不成已拜人我五台一派?”歸玄大師忍住一口氣,平靜的道: “寒施主雖未進我五台門牆,但是,他卻與於總法之甥女結親,雙方己在前日互相文定過了。”此言一出,歸玄身旁的五台高僧俱不由一楞,那穿著大紅袈裟的高大和尚在一愣之後,樂得眉開眼笑: “好,好,柔兒乖娃竟已找到婆家了,這孩子,呵呵,那寒山重也不知前生敲破了多少木魚才修來的福氣啊!”虎僧歸塵哼了哼,道: “實際情況算不得是我五台一脈,日後……”他話題還沒有說完,大紅袈裟的老和尚已怒目瞪著他,低吼道: “歸塵,你給老衲閉上嘴巴,寒山重與我五台派總執法的親甥女成親,這段淵源還不夠麼?尚要如何才算有上牽連?莫非要人家給你叩上三個響頭才行?”虎僧歸塵性如烈火,等閒人連多看他一眼也會不依,但是,那穿著紅色袈裟的大和尚叱斥了他這一頓,他卻連吭也不敢吭,果然閉上嘴巴,不再出聲。 這位身穿大袈裟,全身充滿了力道的大師,不是別個,正是五台派聲威赫赫的龍僧…… 歸夢大師!歸夢大師在五台派中地位極尊,可說僅次於掌門人一肩,武功之絕更是無可言喻,他生平只喜愛兩件事,一是飲酒,再一,就是深深的疼愛著夢憶柔,夢憶柔生得美,嘴巴甜,在山上的時候,經常捧著酒食,到五台“觀雲峰”的“大悲寺”去孝敬歸夢大和尚,順便也在他那裡磨菇些五台有名的“清心菜”回來,再不,就是纏著大和尚講些有關佛家的古老故事,多少年來,歸夢大和尚已對夢憶柔產生了一股父女般深摯的情感,雖說出家人六根清淨,四大皆空,但是,人總非鐵石,人有天性,而不論是什麼人,只要活著,便不能缺少愛,而無論這種“愛”是哪一類的性質,總也會沾上一樣,佛家的慈悲為懷,不也是仁愛的一種麼?因此,當虎僧歸塵又再開口喃咕的時候,這位歸夢大和尚便忍不住一肚子氣的出口申斥了虎僧幾句,虎僧與龍僧同門了數十年,安會不知他這位師兄的脾氣,現在,他除了依言閉上嘴巴,又還能做些什麼呢?那位生像猴頭猴腦的和尚嘻嘻一笑,道: “六師兄倒也聽話得緊哩,你呀,嘻嘻,誰不好挑眼,對著夢丫頭刺兩句,不是自討沒趣是什麼?”虎僧歸塵怒視了這老猴子一眼,狠狠的道: “虎吃猴!”這似只老猴子的大和尚咂咂嘴巴,不以為仟的道: “好,好,吃就吃,貧僧號稱白猿,本來也敵不過你這老虎嘛,呵呵……”歸玄大師忍住了笑,道: “七師弟,你就少說兩句不成麼?”歸元大師一撫白髯,沉聲道: “歸明,當著眾弟子面前,你就少耍猴像,擺個架子出來也不會麼?”不錯,這位嘻笑怒罵毫不拘禮的大和尚,果然正是五台派中著有名聲的白猿歸明大師,五台山“千恕寺”的主持當家! 龍僧歸夢大師手數純鋼念珠,關切的道: “好妮子,有了這等喜事競事先未向老袖送個信來,稍停老衲倒要好好問她一問。” 歸玄大師雙手合十,正要接上說話,歸元老和尚已緩緩的道: “正午了。”歸玄等人急忙抬頭望向空中,日正當頭,但卻有幾大塊濃郁的烏雲遮在陽光左近,難怪這午時,遇遭的景致自然不太明爽哩。 歸夢大和尚威嚴的撫著灰胡,緣著虎皮石牆,那麼悠閒的,一個修長瘦削的青年已在此刻緩緩踱來。 歸玄大師亦同時察覺,他白胖的面孔上露出一抹笑容,低聲道: “寒施主來了。”他的話聲出口,其它五位五台派的高僧全不由將目光投向朝這邊行來的寒山重身上,寒山重穿著一襲純黑的緊身衣,外面罩著純黑色的寬大長衫,山風吹拂開他的前襟,可以隱隱看見交叉在他胸前的牛皮銅扣,他的神態是如此俊雅,如此雍容,但是,在優雅與雍容中,卻流露著一股似有形的狂悍驃厲! 龍僧歸夢瞇著眼,毫不瞬眨的盯著寒山重,和他相同,全場的數百雙眼睛也都緊緊跟在寒山重身上打轉。 於是,他行近了。 歸玄大師搶上一步,合十道: “阿彌陀佛,有勞寒施主了。”“不敢,希望在下來得不太貿然。”虎憎歸塵暗裡老臉一熱,龍僧歸夢卻已寬宏的大笑道: “好個閃星魂鈴,果然名不虛傳,有氣度,來,來,老袖歸夢,忝掌五台派大悲寺,寒檀榔,你還得多賜教。”寒山重入鬢的劍眉微挑,抱拳道: “原來是五台派大名鼎鼎的龍僧歸夢大師,區區山重,大師尚請多提攜。”一邊的白猿歸明大師,捻捻唇上的黃胡,嘻嘻笑道: “寒施主,老和尚一見你的模樣,就從心裡歡喜,不錯,道地的人中龍鳳,翹楚之材!難得難得。”寒山重微微一笑,道: “大師誇獎了,假如在下猜得不錯,大師可就是五台派的白猿歸明大師?”歸明大和尚十分受用的笑道: “想不到聲威焰赫的浩穆一鼎,竟也知道老僧,呵呵,真是貽笑方家了……”歸玄大師行了過來,一一為寒山重引見了各位大和尚,就在寒山重方始將抱拳的雙手放下,一陣清越的鐘聲已自寺內悠悠響起,鐘聲裡,六位大和尚全部肅容合十,面對寺門,慢慢地,紫檀木的心佛寺大門啟開了,十二名小沙彌合著掌,垂著眉分立兩旁,他們剛剛站定,一位身材瘦長,銀髯慈顏的七旬老和尚已行到了門口,老和尚穿著一身金黃色鑲著紫邊的袈裟,雙目炯然如寒電精芒,薄薄的嘴唇緊抿著,神態深沉得似萬年不波的古井。 老和尚身旁,八回劍于罕卓然隨立,龍僧歸夢踏上一步,與同門各位大師齊齊合十躬身,口作梵音,氣氛嚴肅而莊重。 寒山重亦跟著躬身行禮,他心裡有數,這位大和尚一定就是五台派的掌門之尊大羅大師了。 大羅大師雍容的單掌當胸,問訊答禮,當他緩緩步下石階,卻筆直行到寒山重身前,對著寒山重,再一次端重的合十為禮,寒山重趕忙抱拳,恭謹的道: “久聞五台名山,有高僧大羅,大羅大師,道術雙修,慈悲於天下人,廣善行於寰宇間,撐五台派為武林砥柱,揚心佛威儀在四海,今日得見,寒山重有幸了。”大羅大師慈和的一笑,道: “寒施主威震兩湖一川,為武林後傑,江湖霸主,老袖心儀已久,如今又慨蒙賜助,老袖不講虛套,謹代五台向施主致衷心之謝意。”寒山重連道不敢……當他還沒有完全將話說完,一陣急劇得有如暴雷似的馬蹄聲已從山道之下遙遙傳來。 六位五台高僧默默轉過身去,面對來路,個個深沉如定,寬大的僧衣,在山風的吹拂裡獵獵作響。 侍立寺牆兩邊的五台派僧侶弟子,這時亦紛紛向左右散開,兵刃在閃眨著寒芒,寒芒裡,人人的瞳仁中有著殺伐前的冷光。 大羅大師平靜的向周遭看看,低沉的道: “寒施主,大約是那房爾極來了。”寒山重抿抿嘴唇,道: “是的,聽蹄聲,只有他一個人。”山風吹得大羅大師的白髯拂動,金色袈裟飄飄不息,在此情此景,宛如一位即將證道飛昇的仙佛,那模樣,不帶一絲兒人間煙火之氣。 寒山重雙目微闔,凝注來路,忽然間,那馬蹄聲緩慢了下來,變得平和,但是,蹄聲卻更清脆,似是每一起落間都踏在人們的心坎上。 大羅大師單掌當胸,安詳的道: “或者,他在猶豫了。”寒山重笑了笑,道: “很難說,他有膽量來,就不會中途折返,便是他心中有了幾分顧慮,在此刻,也只有硬撐到底了。”大羅大師轉首望著寒山重,這位武林中最為年青的雄才,那側面的輪廊堅毅而英挺,有著說不出的,給人一種安定的意味。 大羅大師贊譽的點點頭,道: “寒施主,如施主所言,今日只怕免不了一戰?”寒山重慢慢笑了,道: “是的,但房爾極也將知道,五台派心佛寺的金風鈴不會如他想像中那麼好摘。” 大羅大師深沉的望著寒山重,然後,他似是已能與寒山重心靈相通般展開了一絲湛然而充滿了穎悟的笑容。 於是,遠處的蹄音又驟而急疾了。 於是,己在山道的彎折處看見一抹騎影。 ------------ |
第08章 敵剽我悍 斧利劍幻
馬是灰袍色的,雜以白色的斑花,高大而矯健,馬口嚼環上連套著寬約二指的黑色皮韁,皮韁上,以血紅的顏色繪著怪異的圖紋,黑皮的坐鞍閃泛著烏光,鞍上,坐著一個瘦削的中年怪客,這中年人面色黝黑,雙目精芒如電,鼻端微向下勾,唇上蓄著一撮小鬍子,看去鷲猛冷嶺之極!自這乘騎影甫現,心佛寺前的空氣已宛如剎時凝凍起來,風拂著,蹄音響著,整個五台山都似已蒙上一片煞氣! 寒山重抿著唇,嘴角浮出一抹慣常的,帶有幾分譏傲意味的微笑,但是,他卻沒有絲毫粗率,目光緊緊的盯在來人的身上。 來人穿著一套像是皮質的衣褲,光滑而呈紫色,上面,同樣的繪著古怪的朱紅圖案,銀披風銀頭巾,看去令人心裡有一股異常彆扭的感覺。 大羅大師眼簾半闔,站在寺門之前毫不移動,寶像十分莊嚴,這時,來騎已在十丈之外緩緩停住,呢;寒山重早己查覺馬上騎士的左手一直插在寬大的披風之內,現在,他已瞧見對方那插進左手的地方露出一截金晃晃的劍柄! 歸夢大師深沉的宣了一聲佛號,慢慢向前走出五步,合十道: “施主可是房爾極?”馬上怪客森冷的望了歸夢大師一眼,語聲有如金石的交擊: “大羅和尚可就是你?”歸夢大師氣得臉色更加血紅,他強忍住了,緩緩地道: “老衲無德無能,安能掌理五台門戶,掌門師兄早已在此恭候施主大駕多時了。” 馬上人輕輕拍拍坐騎的腦袋,淡蔑的道: “叫他過來見見服瞧莊莊主房爾極!”這位狂傲己極的不速之各,果然正是那投帖挑戰五台派的睢睢莊莊主幻劍士房爾極,他這目空一切的神態,把個老面彌辣的龍僧歸夢大師氣得幾乎吐血,大和尚兩眼怒睜,沉厲的道: “果然施主正是日前投帖尋舋之人,久聞施主武功超絕,名震一方,不過,今日見了,卻使老袖頗為失望!”幻劍士房爾極在馬上皮肉不動的笑了笑,道: “假如你要失望,這只是你自己的事,大和尚,你要知道,本莊主今天不是來和五台派套交情的,再說,四十餘年來,本莊主也從不懂什麼叫規矩,什麼喚禮儀!”歸夢大師氣得大吼一聲,憤怒的道: “好狂徒!”房爾極冷冷看著大和尚,道: “多年以前,本莊主就已是了。”一聲低沉有力的佛號來自歸夢大師身後,把要欲待發作的這位龍僧一口怒氣硬生生壓了回去,大和尚知道,自己掌門師兄已經出面了。 房爾極不屑的哼了哼,目光已轉到大羅身上: “想來,大和尚你就是本莊主今日的正主兒了。”說著話,房爾極亦已同時注意到四周五台門人那群情憤激的神色,但是,他卻凜然不懼的再加上一句: “現在,大和尚,摘金風鈴還是摘你頂上的大好頭顱?”並立一排的五位五台高僧中虎僧歸塵驀地厲吼一聲,猛衝而出: “房爾極,洒家便先斬你這魔山妖孽!”大羅大師右手微抬,阻止了衝至身側的師弟,溫和的道: “房施主,施主遠來是客,尚請先蒞寺內待茶。”房爾極的左手仍然插在半掩的披風之內,他令人恨煞的笑笑,道: “人曰出家人六根清靜,四大皆空,無人相,如今看來,五台名山的各位高僧們,似乎對這些佛家最低的修為還差得太遠,昭,倒是大和尚你,還有那麼一點兒清逸之氣。” 大羅大師合十垂眉,道: “施主過譽……”房爾極眼梢子一挑,道: “大和尚,先別客氣,如今,正是摘金風鈴的時候了。”一絲極不易察覺的慍色掠過了大羅大師的瞳眸,他仍然微笑著: “與施主相見,看出施主亦是一位明理知義之人,房施主,五台派與施主沒有過不去的仇恨,更沒有解不開的怨結,施主何不退一步想,讓眼前這場戾氣化為祥和。也算結一場善緣呢?”房爾極冷兮兮的一笑,道: “天下人若果都能悟道出家,似大和尚你這般淡泊,那麼,天下也就會太平多了,可惜本莊主端端看不透那個‘名’字,為了這一個字,大和尚,本莊主只有多多開罪了。” 大羅大師低低的宣了一聲佛號,道: “如此說,施主非要興起干戈不可麼?”房爾極不悅的哼了哼,道: “大和尚,你是護‘名’,本莊主是揚名,我們目的衝突,自然免不了干戈以見,你卻不用給姓房的戴上帽子,當然,假如大和尚你同意摘下金風鈴無條件交予本莊主,這場干戈還來得及免掉。”站在後面的龍僧大師重重的“呸”了一聲,吼道: “狂夫,你是在白日說夢!”房爾極“昭”了一聲,輕蔑的道: “出家人,你六根不淨了。”龍僧歸夢大師氣得雙目血紅,裸袒的左臂肌肉墳起,他霍的側身,向大羅大師合十道: “五台歸字輩弟子大悲寺主持歸夢向掌門師兄請求出戰!”大羅大師微微抬頭,沉聲道: “房施主,是非全在一個‘貪’,成敗都在一個‘欲’,施主,無貪無欲,自然心中平和,意境安泰,現在,施主還是退去罷。”房爾極黝黑的臉上似罩上一層寒霜,他毫無表情的道: “不能。”大羅大師莊重而威嚴的道: “迷途未遠,回頭是岸。”房爾極深刻的一笑,道: “你有你們心目中的岸,本莊主有本莊主心目中的岸,大和尚,本莊主正在遊往本莊主心目中的岸,豈能受大和尚你所蠱惑?不能。”緩緩的,寒山重己鍍向前來,他平靜的笑笑,道: “那麼,大莊主,可能在下和你是同一岸了。”。房爾極冷峻的用目光瞥過寒山重,當他的眸子接觸了寒山重的眸子,不由自主的,心頭競大大跳動了一下,這在他來說,是一件極罕見之事,也是一種敏感的反應與警兆,這一剎方爾極已經知道可能有一場艱苦的爭鬥將要到來。 “你,是誰?”他凝注著寒山重,在這以前,他一直沒有注意到競尚有如此一位人物就在眼前! 寒山重撇撇唇角,道: “大莊主,閣下禮儀實在太差,你還騎在馬上呢。”房爾極冷森的道: “本莊主在問你的話!”寒山重哧哧笑了: “姓房的,少來這一套把戲,你該滾下來還是早滾下來為妙,於在下之前,你只有答話的份,哪有你問話的所在?”房爾極怒極的笑了,他用右手揉揉自己的下頷,道: “小子,大約你在中原武林道也是個角色!”寒山重淡淡的道: “豈敢,只是較閣下在關外的那個破莊名氣上稍微響亮一點罷了。”此言一出,房爾極的目光已倏而變為冷煞,他似永遠不會移動般瞧著寒山重,良久,他略一騙腿,毫無聲息的落在地下: “洮有一莊,睢睢莊。”寒山重眼簾半闔,靜靜的道: “湘有一院,浩穆院!”房爾極站在馬前紋絲不動,臉上的肌肉緊繃,他盯著寒山重,緩緩地道: “你是……”寒山重冷冷的道: “閃星魂鈴!”這幾個字的力量,像是幾條無形的絲,纏得房爾極的聲音有些窒息了!“寒山重,你,要與睢睢莊結仇?”寒山重低沉的道: “假如你要與五台派結仇的話。”向四周遊視了一遍,五台派的七位高僧以大羅大師為首,退在十步之外,兩百名僧俗弟子遠遠的圍成一個半圈,乾百道目光正緊張的投注在這邊,空氣裡,充滿了冷硬與蕭煞。 不知道在什麼時候,紅煞手季子昂已偕黑雲司馬長雄來到,他們與八回劍于罕站在了一道,在八回劍身旁,還有一個穿著青綢長衫,戴文士巾的青年,這青年,美得出奇,簡直像畫的一樣,呢,寒山重看到了,卻費了勁才認出來……那是易了男裝的夢憶柔。 房爾極用右手在自己坐騎頭上摩挲著,緩慢地道: “寒山重,我早已知道你,而且,我也明白我們很可能碰上一碰,不過,不是在這種場合與地點,你要記得,今天我是來向五台派挑戰!”寒山重用一種了解的眼色瞧著他,用力領首: “你說得對,但五台派與在下淵源頗深,而恰好在下到達這裡的時候又碰上你的這件事,昭,所以,事情就演變成現在這樣。”房爾極仇恨的望著寒山重,道: “你與五台派,有什麼值得冒了生命之險為他們出頭的淵源?”寒山重灑脫的一擺手,道: “朋友,滿話且慢再說,你我之間,誰冒了生命之險目前還不敢斷定,姓寒的與五台淵源確實深厚,五台派總執法于罕的親甥女,就是在下的未婚之妻。”不可發覺的,房爾極深沉的眸子閃動了一下,他陰鷙的道: “牡丹之前,人人皆願成為花下之鬼。”寒山重哧哧笑道: “房莊主,待寒某人真個成了花下之鬼,你再說這句話也不晚,怕只怕,昭,怕只怕你要取的金風鈴會拿在五台的眾高僧手中為你超魂引渡呢。”房爾極微微點頭,奇異的道: “寒山重,這是你主動挑舋了,怪不得本莊主……”寒山重也點頭道: “在下不怪你,因為你原本喜愛挑舋。”房爾極輕輕回頭,在他的坐騎鼻端親了親,用右手拍拍坐騎的鬃毛,然後,那匹馬便,向後退去,隨著這乘健騎的退後,周遭的氣氛似乎在滴著血…… 靜靜的,房爾極並沒有回頭,他一直凝注著自己的坐騎向後緩緩行去,寒山重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他聽得出圍立四周的五台幫弟子那粗重而緊張的呼吸聲,寒山重平靜的垂著兩手,他知道一場激鬥即將展開,而勝負,尚在未知之數。 房爾極回過頭來了,朝寒山重露齒一笑,他的一口牙齒潔白而整齊,當那嘴裡閃動的瓷光方始映入各人的瞳仁,一溜金蛇流電般的強烈閃光已快得令人飛魂的射到寒山重身前。 瘦削的人影淬而暴瀉三步,紫紅色的皮盾與冷森燦亮的斧戟在那人影移動的同時又交擊而回,威勢之猛,有如山撼海騰! 金芒左右連閃,帶起的光輝幾乎已經擴成了一片光幕,盾斧雙飛雙拐,在一個弧度極小的轉折下,又令人目不暇接的猛翻狠斬而上! 根本已看不清雙方的人影,只見金蛇晃閃,盾斧飛躍,在心佛寺前的青石大道上,流走游移,兩個拼鬥者的出手簡直快得不可比擬,快得像是豆古以來逝去的光陰,快得似飛瀉向幹百年之後的流光。 大羅大師兩眼凝聚,毫不瞬眨的注視前面這一場罕見的龍虎爭鬥,他身後,六位五台高僧更是全神投入,形色緊張,在那邊,八回劍不時與季子昂低聲交換數語,目光卻不敢稍離鬥場,司馬長雄面孔仍然沒有絲毫表情,冷然望著戰況演變,只有,餵,只有夢憶柔的一顆心兒,早己提到了口腔子了。 房爾極的銀色披風拂飛翻展,他的腳步緊移緊跟裡,左臂如鷹翼卷行,金色長劍攪起波濤千頃,凌空而下,身形微偏,金劍又自中空脫出,匯聚成一溜金矢,自虛無中猝進,又快又狠,又詭異!寒山重的皮盾滾動飛舞,綿綿密密,像滿天浮沉著千萬個碩大而沉重的盤石,他的戟斧則轟如江湧海號,縱橫交織,在千鈞一髮中迎接漫天的金色波濤,在呼吸交閃之間力擊那倏進的長矢,於是…… 兩條人影驟然分射,又在分射的同時再度交觸,招式快得像長空照下的陽光,狠得似血,毒得如百步蛇的腺齒! 幾乎是永遠沒有停頓,而又那麼緊湊無間,比人們的意念更快,較人們的思想更速,當觀戰者還沒有想到拼鬥雙方的招式,而那些出人意外的招式已經成為過去,當人們還來不及擔心拼鬥雙方的安危,而那安危早己重複了許多遍了!自兩人出手攻拒的第一招,那印象還深刻的留在人們的腦中,仿佛剛剛過去,這短促的時間裡,寒山重與房爾極卻已互相較鬥了七十餘招了! 大羅大師深深呼吸了口氣,低沉的道: “歸玄,這是一場出色少見的較試。”歸玄大師踏上一步,道: “正是,房爾極功力之高,簡直令人不敢置信。”大羅大師沉緩的道: “老衲早信,他已由他的狂傲裡表露無遺。”想了想,歸玄低低的問;“寒施主,師兄,更似飛龍上天。”大羅大師難以察覺的笑了: “除了他,只怕我們都不能力敵這房爾極。”歸玄大師望著場中翻飛迴轉不息的斧芒劍影,悄然道: “師兄,浩穆一鼎,果是英才霸主!”大羅大師微微拂捻長須,眸子裡透著嘉許的望向鬥場,鬥場中,寒山重正奮力射躍,在左右暴閃十二次後猛撲而下,盾自上砸,斧從斜斬,雙腳疾絞對方頸項,又狠、又準! 房爾極原地不動,金光長劍尋準敵人的攻勢路子在同一時刻封截反擊,寒山重冷冷一笑,在笑聲裡,就空中大折翻,十九盾,二十七斧,似暴雨狂風,一口氣罩下! 金芒一道,深厚強厲,驀然衝射而出,寒山重斷叱一聲,倏然跟上,那道金芒卻在一閃之下猛而側回,幻為流光縱橫,布成幕,布成網,交織成金海無涯,組合成天地接銜,那麼兇惡而又無懈可擊的衝壓而來。 寒山重如電的眸子剎進冷森而酷厲,他整個人倏忽彈起,卻在彈起的瞬息又翻滾而下,他的周身,像奇蹟似的閃射幻耀著千萬道熠熠炫目的銀色光輝,勁氣激盪,空氣尖銳的嚎叫,就像一顆明亮的殞星自遙遠的虛渺的高空墜下,強勁而無可力敵。 一片急劇得令人耳膜不及隨這金鐵交擊之聲,似一萬盤冰珠子驟然摔碎在地下,金光與銀芒絞射翻騰,幻映出詭異而絢爛的團團華彩,在那耀眼的輝芒中,兩條人影分自兩個方向閃飛而出,在略一回繞,又猝掠回戰在一處!房爾極的金色長劍極快的顫抖著,薄薄的鋒刃似一張惡魔的利嘴,那麼貪婪的嚙向寒山重頸項、雙肩、肚腹、兩腿,銳利的劍風帶著周遭空氣波蕩不息,刮面生寒,劍勢的來去快極了,快得使人震慄。 深深吸了一口氣,寒山重緊抿著嘴唇,瘦削的身軀在一個相同的位置做著無數個角度不同的移動,他的移動是如此緊湊,如此迅捷,以至看起來好象完全沒有移動過一樣,但是,強敵的劍刃卻俱皆稍差一分的連連自他全身周側擦過。 哧哧一笑,寒山重驀地裡暴喝: “鬼決天河!”隨著他這聲焦雷似的喝聲,一連串驚心動魄的鈴聲兒倏然響起,這鈴聲兒清脆而詭異,仿佛一只無形的魔手在輕輕扯動人們的心弦,有一種冰冷冷的,令人顫慄的味道,在鈴聲裡,一溜寒光冷刃一閃之後轉為廣大無極,像煞天河進落,浩浩滔滔自長空倒掛而下! 房爾極黝黑的面孔微微扭曲了一下,猝然倒移三步,長劍一抖,幻成千股萬道光流,如正月裡煙火齊射,那麼繽繽紛紛,彩色奪目的噴灑而出,但是,這些長短不一的光流彩芒,卻在它的曳尾之外,布成一個羅蓋也似的半弧,美極了。 雙方都沒有再接近,寒山重兩肘一靠,急旋出去,當他的足尖在青石地上如一個陀螺似的旋轉,朝斧的尖端已帶起一片片,一股股,一道道的流光,似夜空中的殞星千萬,縱橫交織的射向敵人。 於是,房爾極又退了,方才,他那一手劍法展露,寒山重心中已有些驚異,寒山重明白,那是劍術中最為難練的以氣馭劍的方式之一,名稱叫“黃花蕊”,在劍術修為上沒有二三十年以上的火候是無法施展的,房爾極看情形不會超過四十歲,卻已有這般功夫,實在令人不敢置信。 因此,房爾極雖然又退了一些,寒山重卻沒有藉勢緊逼,他藉著拋斧轉盾的力量,整個身軀劃轉了一個半圓,在半圓的弧點上,他再冷叱一聲: “神轉六盤!”猝然大側身,戟斧橫著斬,皮盾怪異的三轉三折,驀地砸向敵人,在他皮盾脫手的剎那,已宛如奇蹟也似,陡然間變成了千千萬萬,像滿天飄浮的雲朵,綿密無隙的罩向房爾極,在房爾極的閃動中,橫斬的朗斧卻突然似黑暗中的空中耀射出的一溜電光,大大出乎意料之外的砍到敵人胸前! 房爾極冷冷的道: “好狠!”“狠”字在他舌尖上滾動,又是一記“黃花蕊”蓬展而出,一片叮噹震響中,寒山重斜退兩步,房爾極橫移了三尺! 這時,空中的陽光己穿透了雲鬱,光線十分明亮的照射在大地,但是,大地雖然已轉為明朗,在一側觀戰的司馬長雄臉色卻十分晦暗,他眼看寒山重身形連連閃擊,再殺再進,自己腳步卻向鬥場中緩緩接近了一步。 季子昂轉首望了司馬長雄一眼,低低的道: “司馬兄,你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對……”司馬長雄雙目緊注場中,心不在焉的道: “是麼?昭,在下倒不覺得……”季子昂詫異的又看了司馬長雄一眼,沉默著沒有再說話,可是,男裝的夢憶柔卻憋不住了,她輕輕扯扯司馬長雄的衣角,悄細的道: “司馬右衛……”司馬長雄微微一驚,急忙笑道: “長雄在。”抿抿嘴,夢憶柔怯生生的道: “右衛,依你看,山重可以戰勝那房爾極吧?”司馬長雄堅定的領首道: “可以。”“那麼……”夢憶柔欲言又止的猶豫了一會,終於說道: “那麼,你為什麼又像心事重重的樣子?”司馬長雄怔了怔,季子昂與八回劍罕轉過頭來瞧著他,于罕疑惑的道: “右衛,那房爾極功力高絕固不待言,但山重的藝業卻明擺著可以贏他,依老夫看,勝算早已在握,右衛卻是否看出有什麼不妥之處?”司馬長雄咽了一口唾沫,低沉的道: “不瞞各位所說,正是如此,在下跟隨院主左右幾達十餘年,這十餘年來,院主或遇敵手,或經凶險,卻俱是一一渡過,少受損傷,而院主武功修為之佳,實為在下生平所僅見,不過,今晚院主的對手,一身所學卻也竟然高強到如許程度,乃為在下當初未曾料及……”八回劍于罕目光向場中一掃,穩練的道: “房爾極強則強矣,山重卻更進一層!”司馬長雄勉強一笑,道: “當然,但是,自房爾極截拒院主‘神斧鬼盾絕七斬’的招式上看來,他能如此平穩灑脫的躲過,亦可見其之不可力敵,在下投效院主久矣,多少英雄豪傑,沒有一個能在院主斧盾之下周旋如此長久而不敗!”夢憶柔嚇得一機伶,俏臉兒煞白的道:“那…… 那怎麼辦呢?右衛,不要讓山重冒這種險!”司馬長雄深沉的道: “姑娘無庸惶急,須知浩穆一鼎可以與天抗衡,天塌人亡,俱無兩全!”八回劍于罕低低的,有力的喝了一聲彩: “好氣魄!”鬥場中,在此時又傳一陣驚天動地的金鐵交擊之聲,各人急忙移目望去,只見寒山重腳步微現踉蹌的退出五步,房爾極卻懸空翻滾了六七個轉,仿佛電光淬閃,寒山重沒有稍做遲延,口中暴叱一聲,長射跟進,斧盾交相揮撞,狂風如咫,冷光燦流,房爾極在空中翻滾的身軀陡然硬生生彈起了三尺,金色的長劍挽起一道長虹似的芒彩,芒彩內外,幻起一片濛濛的白色氣體,□□的聲息入耳生栗,是的,使劍的行都會知道,這便是劍氣! 全場的觀戰者俱都變色,大羅師銀髯忽飄,六位五台高僧候然散開,但是,如果他們此時採取行動,卻已來不及了…… 當劍氣瀰漫,宛如大地蒙上一層陰黯,寒山重狂烈的大笑一聲,身形弓著彈躍而起,躍起五尺,口中大叫一聲: “神哭鬼號!”聲如裂帛穿金,高昂壯厲,紫紅色的皮盾透空斜推,身軀猛而橫起,在他橫身的同時,一片浩烈的光河繞身而起,似是怒江決堤,狂浪滾滾,令人生起一股束手無策的無助感覺,周遭的空氣呼轟,波蕩洶湧,發出一陣陣尖銳得足以撕裂人們耳膜的嘯聲,強大的壓力猝然排擠,宛如寰宇間的重量一下子全已集中於此: 於是…… 劍氣剎時散亂,金芒如一只受創的巨蛇急速晃抖,當一片悶在五台弟子胸中的喝彩尚未及發出,那片晃顫的金芒卻突然凝結成形一一似一條長長的,渾圓的滾桶,精電閃爍,耀射四周,如九天之上,九地之下驟然射出來的長虹,那麼矯捷的盤旋衝上,威勢奪魂懾魄! 眼前的景象甫自映入四周各人的瞳仁,已像一根悶棍同時砸在他們的頭上,八回劍于罕熱血上衝,脫口驚呼: “以氣馭劍!”夢憶柔尖叫一聲,瘋狂的往場中奔去,司馬長雄顧不得嫌疑,右手疾伸而出,一把抓住夢憶柔的肩頭用力扯回,在這麗人一個路鮑下,已由於罕急忙抱人懷中。 只在這瞬息之間,那股在空中流動的金色光體,已速速向寒山重攻擊了九十七次,青石地上下,有著數不清的深刻劍痕! 房爾極的身軀裡在那滾桶也似的金光冷電裡,每一個盤旋穿刺,青石地下石粉飛濺,劍印縱橫交織,刺耳的呼呼劍氣之聲如有魔鬼的諷笑,搖盪在空氣中,像帶著血,帶著淚,帶著嗚咽! 寒山重瘦削的身形如風舞電掣,倏起候落,忽左忽右,淡淡的像一抹有形無實的影子,給人一種無法捕捉的虛渺感覺…… 夢憶柔索索顫抖,她強忍著在目眶裡打轉的淚珠,低低的哽咽著: “你……你們都瘋了……你們眼見……眼見山重如此危險還不去救……你們……你們……天啊……”八回劍于罕沉重的嘆了口氣,喃喃地道: “別急……寶貝……別急,山重會贏的……”司馬長雄凝眸注視場中,面孔刻板得有如泥塑木雕,他身旁的季子昂雙手緊握成拳,嘴巴微張,目光裡有著緊張,那邊,在大羅大師為首之下,五台派的各位高僧已向前移近了一大截,這些平素修為深湛的大和尚們,此刻,也個個掩不住那每一張面孔上的緊張與焦慮。 金色的光桶似流虹般閃刺不息,那一抹淡淡的影子自然遊舞如在太虛,現在,房爾極似乎已佔了上風。 緩緩的,司馬長雄緊繃的面孔開始展露出一絲罕見的笑容,如陰鬱中陽光一線,季子昂瞥見了,嗓子有些沙啞的道: “右衛,閣下似乎並不焦急……”司馬長雄平靜得帶著點冷漠的道: “當然,浩穆一鼎豈會落敗?”季子昂不覺心頭不悅,他盡力忍住,卻仍不免流於形色: “在目前,右衛,不才覺得此言有待斟酌了……”司馬長雄看了季子昂一眼,有些諷刺意味的道: “可憐五台。”季子昂面色一變,急忙硬生生的吸了口氣,憋回肚子到口的話沒有出聲,八回劍于罕剛要開口,鬥場裡已驀而傳來寒山重冷然的喝聲: “陽流金!”于罕連忙轉瞧那邊,就在他聽到聲音,迅速轉頭這一丁點的時間裡,寒山重雙陽式中的這第一式已經用完,他正閃身接住了戟斧,金色的劍氣卻有些波散的盤旋出三丈之外,面孔的表情殘酷如一只攫食的猛獅,寒山重閃電似的躍進,斷叱一聲: “陽燦芒!”斧刃回繞,以驚人的速度劃過一道半弧,而在這一片匹練般的燦爛光輝裡,寒山重握著戟斧的手臂不知揮了多少下,亦不知劈斬了多少斧,滾桶似的金色光帶,有如怪蛇舞卷,霍然迎來,一連串令人耳鼓不及迎接的清脆撞擊聲密密響起,於是,幾乎本來就像沒有接觸過,雙方又猝然分開。 這時,雙方應戰已在五百招以上,可以說在彼此間的攻拒鬥敵中,每招每式都含蘊了生死,每出每進全含括了勝負,只要一個粗心大意,就極可能抱恨終生,只要略為草率莽撞,就會萬劫而不復,自開始到現在,沒有一絲一丁點喘息的間隙,沒有哪怕是瞬息間的回圜餘地,到目前,每個人都心裡有數,如不分出個榮辱英雄,只怕不會甘休。 極快的,光流與人影一撲又過,八回劍于罕深深的嘆息一聲,道: “司馬右衛,你可看出方才他們兩人那一擦而過的須臾間,雙方一共施展了多少招式?”司馬長雄含蓄的笑笑,道: “院主攻拒了八盾二十掃斧,那姓房的揮戮了三十二劍!”紅煞手季子昂面孔微熱,在旁尷尬的道: “不才卻未曾全部看清,實在太快了……”司馬長雄安詳的一笑,道: “這也難怪,在下跟隨院主多年,院主出手換式之間,在下自是比較各位熟悉些……” 八回劍于罕摟著驚魂不定的外甥女,感慨的道: “老夫平素時而自誇手中劍利,今日一見那房爾極所露的兩手劍術,才知自己實在差之又差,正應了那秋螢之光難與皓月爭輝的話了,欸,劍術之道,深之又深,此刻見了,更覺言之有理……”司馬長雄看了八回劍一眼,淡淡的道: “總執法,八回劍之名武林竟相傳誦,鮮人不知,實較房爾極不逞稍讓,而且,如方爾極是皓月,則一鼎必為陽!”八回劍于罕一楞之下,忙笑道: “當然,當然,山重更是超絕人上……”司馬長雄目注場中,半晌,他又道:“如若在下言有過處,稍停,各位必可證實在下之言結果!”夢憶柔雙眸中淚痕隱隱,她低細的道: “右衛,山重一定可以打勝吧?”司馬長雄微微頷首,沉聲道: “必然。”忽然,于罕神色一顫,低促的道: “快看……”各人急忙將目光移注鬥場,寒山重已腳步交叉移換,左倏右的往四周遊走起來,速度不快,卻詭異玄妙得無捉摸,那道該桶似的燦然劍氣,盤旋縱橫連連穿射,雖快極,卻次次落空。 司馬長雄深深的吸了口氣,肅穆的道: “將近有八年之久未曾看見院主重施此技了……”季子昂也緊張得忘了方才的小不愉快,忙道:“什麼技藝?”司馬長雄雙目不敢稍瞬,迅速的道: “兄台即可看到……”隨著他的語聲,一陣陣間歇性的奪人魂魄的,搖動旌的銀鈴聲己急劇傳來,聲音清越而悠遠,不大,但卻深深進入人們的心靈深處,在無數雙目光的緊緊凝注下,寒山重的瘦削身形已倏忽在連環九次的交叉換移下如一抹流光曳空般婢然掠起,肉眼的視力只能看見一股淡淡的黑煙在長空騰射,那道金色的劍芒懊然急進直追,而在這剎那,這似千萬年時光停頓於此的一剎那,九點銀閃閃的,刺目砲眼的小光點,已在一晃之後失去蹤影……那微微一晃的形狀,恰巧排列成一個是煞映空之形! 幾乎在那九點銀光方才閃耀的同時,快速得不可言喻,金色的滾桶形光芒已呼嚕嚕的歪斜飛出七丈,劍氣即刻淡散,地下,房爾極正以他那柄珍罕而薄長的金劍依恃著身體,他的面孔在黝黑中透著慘白,在憤怒不屈裡,有一股看得出是強自忍耐後的巨大痛楚! 全場沒有一丁點聲息,靜得似一個深邃的湖底,風拂著,帶著濃重的寒瑟,帶著蕭煞,每一個人都如痴如醉的呆在那裡…… 驀地……— 大羅大師踏前一步,聲如宏鐘大呂的宣了一聲佛號,嗓音顫抖: “佛佑五台,寒施主勝了……”如夢之初覺,一片震破雲天的歡呼聲剎時響成一片,歡笑在飛,欣慰在流,飛在偌大的五台山周圍,流在人們的心田……—當然,除了房爾極。 寒山重早已挺立在青石道上,俊俏的面龐上有著深沉的疲憊,他沒有一絲兒得色,更沒有一絲兒笑容,山風拂著他卓然不動的身體,拂著他飄飄的衣角,像煞一尊黑色的魔像! 整個五台派的弟子都像瘋狂了,他們跳著,蹦著,歡叫著,喝彩著,六位五台高僧在大羅大師為首之下,齊齊向天合十垂眉,然後,他們個個笑容,緩緩行然后,重。八回劍于罕與紅煞手季子昂這時才長長的籲出一口氣,于罕重重的拍了司馬長雄肩頭一記,欣慰的笑道: “好伙計,你說對了!”紅煞手季子昂先顧不得安慰在於罕懷中抖索著,眼淚撲簌簌的夢憶柔,急忙的道: “司馬右衛,請問方才貴院院主施展的是什麼把式?怎的如此玄異?又……又竟這般狠辣?”“季兄聞說過浩穆一鼎的絕活‘罡星九煞’?”“罡星九煞?”季子昂與于罕一凜之後,雙雙脫口驚呼起來。 ------------ |
第09章 雖敗猶剛 豪士肝膽
大羅大師與六位五台高僧沉穩的行到寒山重身前站住,以大羅大師為首;向寒山重合十示謝,大羅大師一面深沉的道: “寒施主,施主辛苦了。”寒山重含蓄的一笑,躬身還禮: “不敢,在下只是略效棉力而已,倒是累及各位大師牽腸掛肚。”大羅大師嘆了一聲,道: “出家之人,須無牽無掛,無欲無念,視萬物為空幻,這才算是上乘修為,老衲等如今仍然做它不到,看來尚須更加磨練才是,不過,如此也好,這不也表示‘善’在人心,不容抹煞麼?”寒山重重疲累的點點頭,道: “大師說得對,長對大師,在下恐怕早就能悟道明心了。”龍僧歸夢大師呵呵一笑,道: “寒施主苦戰之後,正應多做休息,師兄怎的與寒施主談起佛理佛經來了?還有那位房大施主未曾發落哩。”寒山重抿抿嘴唇,回首望向房爾極,此刻,房爾極已能勉強站起,他那柄金光燦然,上面雕樓著一雙奇異怪烏的薄刃長劍,已微微抬舉,劍尖上,赫然穿串著五枚銀色的鈴鐺兒,其餘的四枚,卻已分別嵌在他的肩頭、大腿、及肋下,血跡隱隱,透過皮衣沁出! 寒山重皺皺眉,目光左右一瞥,俏然道: “雨則,可有人看出來?”司馬長雄想了一想,道: “大羅大師及歸夢大師可能已經察覺,別人都不知道。”哧哧一笑,寒山重道: “還有房爾極也心裡有數。”司馬長雄又壓低了嗓門道:“可能行動?院主。”寒山重點點頭,一笑道: “當然,便是不行,也要硬充下去呀,不過,房大莊主只怕不容易再活潑了。”那邊,大羅大師正在與房爾極談話,語聲十分平和: “冤家宜解不宜結,房施主,今日之事,老衲保證不向外傳揚,更不會對施主有所留難,只要施主日後不再前來尋舋,老袖定將一筆帶過……”房爾極冷冷一笑,緊跟著又是幾聲嗆咳,他沙啞著聲音,勉強提起中氣道: “大和尚,這些話你收回去,本莊主既然單人匹馬至此,便不會將這條命看得如此珍貴,在武林中混生活,生死原不足論,勝敗更屬常事,如本莊主不能生還,自有睢睢莊的後繼之人來此為本莊主討債,如若能以生還,本莊主一旦痊癒,亦定當至寶山再會慈顏!”龍僧歸夢大師面色一寒,厲聲道: “房爾極,你便以為我佛不能超渡於你麼?”房爾極朝歸夢大師暴吼一聲,怪叫道: “如蒙超生,感懷不盡!”虎僧歸塵大師暴吼一聲,怪叫道: “好利口!”白猿歸明大師念了一聲佛,笑嘻嘻的道: “房施主,閣下好膽量,真個是籠中困虎,余威猶在,了不起,了不起。”大羅大師微微擺手,道: “房施主,但請三思。”房爾極又吸了口氣,緩緩地道: “不用考慮,本莊主之意已如方才所言。”虎僧歸塵大師踏上一步,向大羅大師合十道: “掌門師兄,歸塵請命超渡眼前孽障。”大羅大師銀髯拂動,垂眉無語,顯然,他是在深深考慮此事了,這件事的處置十分簡易,但又異常艱困,原因很簡單,此刻若殺房爾極,未免多少有失武林道義,但若恕他而去,則又後患無窮,想絕後患,還要顧到武林道義,則恐怕難有兩全之策…… 正在大羅大師默默沉思之際,寒山重已大步行了過來,他先朝房爾極優雅的一笑再轉向大羅大師: “大師,請恕寒山重打攪一句。”大羅大師慈和的笑笑,道: “請說。”寒山重回頭看了房爾極一眼,道: “寒山重斗膽請求大師收手留命,放房大莊主下山。”微微一怔,大羅大師隨即笑道: “當然,寒施主既有此意,老衲豈能不從?”寒山重古怪的一笑,轉身朝房爾極道: “房大莊主,今日之戰,尊駕確實身手不凡,難以為敵,承蒙大莊主手下留情,使寒山重保得幾分顏面,姓寒的感激不盡,俗語說得好,冤有頭,債有主,今天全是姓寒的與閣下周旋,不論你我雙方孰勝孰負,架梁結怨閣下似乎也應該衝著姓寒的來,房大莊主,閣下以為然否?”房爾極驀地仰天大笑,笑得他全身抽搐,劇烈的咳嗆,半晌,他暴烈的道: “寒山重,不要忘記,本莊主是栽在五台山!”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當然,閣下更不可忘記,寒山重是代表五台派出戰!”房爾極愣了一愣,狠毒的道: “這麼說,寒山重,你是一手包攬了?”寒山重撇撇嘴唇,平靜的道: “正是如此,若閣下能將寒山重扳倒,即是等於也將五台派扳倒!”說到這裡,寒山重回身向大羅大師道: “大師,尚請為在下證實此言。”大羅大師贊許的頷首,有力的道: “不錯,若房施主不肯化干戈為玉帛,定要灑血以見,那麼,寒施主便全權代表我五台一派,若寒施主落敗,我五台必不多言,雙手奉上心佛寺門簾之上金風鈴!”寒山重又冷冷的一笑,道: “浩穆院也自此不在江湖上稱雄傳萬!”房爾極神色慘白的哼了一哼,道: “寒山重,你等著!”寒山重眉梢子一挑,道: “自然!”房爾極一抖金劍,吊在劍尖上的五枚銀鈴兒當啷啷的飛起,寒山重微微一笑,左手皮盾一招,那五枚亮閃閃的銀鈴已仿佛有靈性一樣淬然成為一條直線,那麼整齊有致的落到皮盾之上。 寒山重望著房爾極,深沉的道: “大莊主,可否請你賜回體內的那四枚小小玩藝?”房爾極恨透了的盯著寒山重,驀地吸氣開聲,四枚嵌在他身上的銀鈴兒在一片叮鈴聲響中同時飛出,寒山重仍是老法子,用皮盾再一招,那四枚殷然血跡的銀鈴亦回到了他的手上。 房爾極在震出那體內的四枚銀鈴時,痛得他幾乎站不住,但是,他終於還是忍住了,嘴巴卻扁癟得整個陷了進去。 寒山重微微躬身,道: “多謝厚賜。”房爾極喘息了一陣,冷冷地道: “不用,你知道你原可以硬拿回去。”寒山重道: “房大莊主客套了,武林仁義,在下豈可閣視不顧?”房爾極猛然一震金劍,劍身上雕鏤著那一對怪鳥似乎像要脫穎飛出,一陣龍吟之聲隨著清越的響起,他那匹一直站在遠處的良駒已迅速的奔了過來,輕輕挨到了他的身邊。 寒山重看著那匹馬,不禁笑了一聲: “好馬,敢問何名?”房爾極哼了哼,道: “阿莫。”“阿莫?”寒山重在嘴裡重複了一遍。 房爾極淡漠的一笑,道: “這是蒙古‘齊噶兒’族的馬神之名!”說完,他手中的金劍往地下一抖一彈,就是這一點輕微微的反震之力,已將他的身軀平穩的送上馬鞍,在他彈起的一剎那間,寒山重與五台派各位高僧可以清楚的看見這位劍術高手的背上還有其它五六處縱橫交布的可怕傷口: 忽然…… 寒山重又問了一句: “房大莊主,再敢問閣下手中劍何名!”房爾極怪異的看著寒山重,半晌,低沉的道: “金龍。”寒山重點點頭,房爾極努力挺直腰身,反問寒山重: “方才,姓寒的,你用的手法可是‘罡星九煞’?”寒山重微微一笑,道: “正是。”房爾極神色之間有些晦澀,他低沉的道: “久聞閃星魂鈴之名,便應早知閃星魂鈴之妙,栽得好!”寒山重沉思片刻,忽道: “房大莊主,寒山重告訴你,十年以來,閣下是寒某所遇到的第一個強勁對手!” 房爾極面孔上的肌肉又抽搐了一下,喃喃的道: “是麼?”寒山重用力頷首: “一點不假。”房爾極淒然一笑。道: “或曰強,但仍然敗了……”說著,他圈馬掉首,疾奔而去,寒山重再次躬身,大聲道: “後會有期,房大莊主,珍重……”蹄音遠了,騎影消逝,像來時那麼突兀,匆匆而去,但是,他來時一片雄心壯志,去時,卻帶走了滿腹辛酸。望著去路,良久…… 大羅大師緩和的道: “寒施主,這房爾極功力卓絕,今日若非施主在此,只怕老袖不是此人對手。”寒山重搖搖頭,道: “大師功力深沉,想亦不會失手,只是,要費些心神罷了。”大羅大師深刻的一笑,移近一步,低聲道: “寒施主,施主傷得可重?”寒山重撇撇嘴唇,輕聲道: “無妨,挨了兩劍。”大羅大師念了一聲佛,真摯的道: “罪過罪過,這都是敝派上下累及施主了……”寒山重忙道: “大師言重了,在下承受貴派如此器重,正乃在下榮幸,何況……”他目光一瞥,恰好迎著了那一對淚痕未乾,如夢如醉的迷濛眸子,他深深的對這雙眸子凝視,嘴裡接了下去: “何況,還有夢姑娘與在下的深厚淵源……” ------------ |
第10章 肉苦心甜 緣結無緣
別了大羅大師及六位五台高僧,寒山重在一片感激與欽佩的目光中,由夢憶柔及於罕等人伴著回到白岩大飛山莊。 似他初回這裡,夢夫人俏一名小小的丫鬃正倚在門口焦急的盼望,她看見了寒山重,有些控制不住的喜悅與欣慰流露在臉上,寒山重搶上兩步,躬身道: “勞及夫人遠迎,罪過罪過。”夢夫人扶著寒山重的手臂,紉細端詳,半晌,激動的道: “山重,我早知你能得勝……”寒山重微微一笑,夢憶柔已連忙偎到母親身邊低聲說了兩句話,夢夫人神色大大的變了一下,驚駭的問:“山重,你受傷了?”寒山重搓搓手,平靜的道: “皮肉之創,不關緊要。”于罕向一邊的司馬長雄使了個眼色,司馬長雄走上前來道: “院主久戰之後,必已十分疲乏,便請先行休息片刻。”夢夫人轉身讓入,邊向身旁的小丫鬟道: “小紅,你快到府下去鎔點燕窩粥端來,記得多放冰糖,還有,叫趙大媽燉只雞,雞湯另用碗盛了,要熱的,等下一起送到小姐房中。”那叫小紅的丫鬟俏生生的應了一聲,自己去了,夢億柔在前面引路,不時回過頭來瞧瞧寒山重,問著相同的一句話: “山重,可要我扶你?”寒山重再次也即豪邁的一笑: “謝謝,我自己走得動。”繞過大廳,經過一片小巧的花圃,進到一間紫色煙霧似的房間,這個房間,寒山重曾經來過,他知道這是夢夫人的臥室。 司馬長雄有些猶豫的停在房門口,囁嚅的道: “院主,在此刻。長雄不能稍離院主一步,但是,長雄可以跟進來麼?”寒山重望了夢憶柔一眼,夢憶柔溫馴的道: “當然,司馬右衛。”于罕再次拍了司馬長雄肩頭一記,笑道: “小夥子,你倒蠻有規矩的哩。”各人通過這個紫色房間,夢憶柔輕輕推開一扇小巧而雅緻的黃竹條子門,門內,一陣淡淡的芬芒已沁人每個人的鼻管中,這陣淡的芬芒含蘊一股溫柔與平和,這溫柔與平和起自人們心底,常踏入這扇門內,便宛如被一片柔靜所包圍。 這間房子不太大,卻佈置得清雅絕俗,纖塵不染,六面雪白的紗幔自壁頂垂掛於地,地下,鋪設著細細黃竹條子編制的席毯,沿著牆根,四盆寶藍色的花盆裡植著四株吐著幽香的晚香玉,八盞八角宮燈分懸屋頂,淡黃色的的綠穗子安靜的垂下,牆上掛著一面琴,一副錦繡的“深山煮泉圖”,這副圖繡得精巧,而意境更是高遠清悠,給這間舒適的閨房平添了無限超脫的氣韻。 靠在一扇半圓的窗戶之旁,有一張寬大而安適的臥榻,上面襯著厚軟的,粉藍色的褥墊,粉藍色的羅帳半垂,一個藍白滾鑲金絲邊的枕頭斜斜擺著,令人看了第一眼,就有一種極欲入眠的感覺。 寒山重怔怔的站在房子中間,良久沒有移動,他還是第一次進入夢憶柔的閨房,而這第一次進入,便給了他一個夢樣的,發自心底的柔和感受,他仿佛站在霧裡,站在幻境,置身在一個許久許久以前,孩提時代的遐思裡。 輕輕的,夢憶柔轉目對著他,仰起那張美得令人心痛的面龐,“山重,為什麼站著不動?”寒山重深深呼吸了幾次,生怕破壞了室內的安靜氣氛一樣也輕輕的回答: “因為,小柔,這間房子太美好,美好得像夢。”夢憶柔俏美的一笑,道: “只怕你會覺得太俗。”再向周遭看了看,寒山重低低的地道: “不,只怕我污染了它,小柔,我似乎應該先去淨淨身。”夢憶柔搖搖頭,聲音細得幾乎聽不見: “這房子,是我親自佈置,但房子裡有了你才會顯得充實,山重,連我都是你的,又何況其它?”寒山重輕輕拉過夢憶柔,夢憶柔向他眨眨眼,寒山重這才記起自己身後還有于罕及司馬長雄在等著,他赧然一笑,鬆開了手裡的人兒,于罕已一步跨了進來,他朝夢憶柔笑笑,道: “柔兒,舅父要為山重檢視創傷,你先到外面等著。”夢億柔厥起唇兒,搖頭道: “不,我要留在這裡。”于罕慈樣的撫撫甥女頭頂,低低的道: “丫頭,尚未成親,多少也得避避嫌呀……”夢憶柔俏媚的大眼睛一瞪,堅決地道: “我要留在這裡。”微微一怔,于罕呵呵笑了: “寶貝,你不怕給別人知道了取笑你麼?”夢憶柔咬咬下唇,嗅道: “不怕,別人在山重力鬥那幻劍士的時候就知道我與山重的關係了,若要取笑,那時又為何不呢?”于罕又是一怔,宛若有所領悟,他點點頭,無奈的道: “罷了,只是待會可不準害臊啊……”夢憶柔眨眨眼,嫣然一笑: “哼,我才不怕呢。”於是,于罕請寒山重坐到臥榻之上,他自己要上前解脫寒山重的衣衫,寒山重略略一讓,笑道: “舅父,山重自己來。”他的右手輕輕模到胸前,食中二指微微一扯,胸膈間的衣衫已經分開,露出他結實而寬闊的胸膛,胸膛上,有一線淡談的血痕,整齊的橫在肌膚之上,長約三寸左右,粗粗看去,卻沒有什麼嚴重之處。 于罕到底是使劍的行家,他目光剛剛觸及,神色已不禁變了一變,喃喃的道: “好利的劍!”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此劍名曰金龍。”于罕蹲了下來,仔細端詳那條淡細的血痕,緩緩的道: “山重,約有多深?”寒山重低頭看看,道: “大約有半寸,只差一絲便傷著內臟了。”司馬長雄緊繃著臉,道: “院主,早知院主受創如此嚴重,便不應放那房爾極活路!”寒山重笑了笑,道: “十多年以來,單打獨鬥,還是第一遭逢到有人能以傷我,這房爾極的以氣馭劍,已到任意揮灑的地步,卻是我原先所預料不及,光是他那招‘黃花蕊’,已夠一般劍手苦練二十年以上的了。”八回劍于罕微喟一聲,道: “山重說得不錯,這房爾極劍術之精,實己將達顛峰,老夫之八回劍法,在劍術上亦堪稱精絕,但比起他的使劍之術,卻相差了一段距離,老實說,老夫目前只能運劍幻氣,尚留在以力馭劍的階段,憑意使劍還做他不到,對大招式,老夫也僅僅練到‘紫玫瓣’的地步,離那‘黃花蕊’的火候,時間上也還差了七八年……”說到這裡,他搖搖頭,又道: “山重,你的功夫實在強悍得驚人,自古以來,武林中皆宗劍為兵器之祖,名劍士更是鮮有人敵,劍匯萬武成源流,照道理說,一個像房爾極這般高明的劍士,該很少有人能以勝他,但是,你卻勝了……”寒山重咬著牙,因為司馬長雄正以一團淨布沾著夢億柔端進來的一盆滾水,在洗擦他的傷口,司馬長雄將寒山重創傷外的血污拭淨,兩指—掀,己將那條細細的,卻深得嚇人的血口子掰開,裡面的肌肉血紅而鮮嫩,看去,像一張貪婪的大嘴,夢憶柔任是見過寒山重更重的傷,卻也不禁激靈靈的一哆嗦,白瓷盆裡的滾水溢出了不少在地下,于罕跟著拿過另一塊淨布,沾了滾水就往里塞,司馬長雄冷眼直視,面無表情,看著于罕將那塊淨布塞進拖出,拖出塞進。 整個的瓷盆裡的水都變了淡紅色後,于罕自懷中模出一個小巧的青玉瓶,他讓司馬長雄扶著寒山重仰躺下去,將手中的青玉瓶對著傷口便倒,瓶裡傾出的是一種純白色的藥粉,有一股沁人心脾的清涼之氣,于罕一口氣倒出小半瓶,又輕輕用手抹勻,籲了口氣道: “山重,另一處劍傷在哪裡?”寒山重額際汗水隱隱,鼻翅急劇的翕動,他努力放鬆了嘴角肌肉,艱辛的道: “右肋。”扯開了他的衣衫,呢,又是差不多同樣大小的一處創痕,于罕還是如法泡製,在司馬長雄協助下再為寒山重療傷。 夢億柔己換了一盆淨水進來,她不敢多看,伏到寒山重身邊,用一方淺藍色的絲帕為他印拭著臉上的汗水,惶急的問: “痛不?山重?痛不?”寒山重咬著牙根,卻要盡力做出一副笑臉,吃力的搖頭,夢憶柔心痛極了,美麗的大眼睛裡充滿了晶瑩的淚水,盈盈欲滴…… 用力忍住一陣幾乎忍不住的痙攣,寒山重費了很大勁才做出來的那抹微笑險些凍結在臉上,他低沉的道:“小柔……記得在蟠龍山下那次……那次我都死不了,眼前這點小傷又算得什麼,呢?”夢憶柔偷偷垂下目光向寒山重的傷瞥了一眼,倒噎了一聲,慌忙仰起臉來,寒山重已默默向她睇視,面孔上神色安泰而堅毅: “這些,即將過去,小柔,我只要當時不死,便會永遠活著,小柔,你親眼看過我的生命……”夢憶柔嘴唇蠕動了一會,低低的道:“那些傷口,老天,實在怕人……” 寒山重哧哧笑了,咬著牙: “記著,房爾極的傷勢將更嚇人。”于罕額際落著汗珠,為寒山重包紮妥當,他站起來拍拍寒山重肩頭,籲了口氣: “山重,你是個硬漢!”司馬長雄忙著收拾周遭那些零碎的對象,聞言轉過頭來,面色凝重的道: “總執法,院主更是一位真正的英雄!”寒山重輕輕笑笑,道: “長雄,你不要跟著瞎捧,寒山重只不過跳跳蹦蹦比人家來得靈活些罷了。”于罕搓著手呵呵笑道: “你也不要客套了,山重,光憑你那手‘罡星九煞’,已足可稱雄天下,睨脾一時了,真是夠得上狠,夠得上毒!”寒山重有些疲憊的搖頭,道: “假如不到必要,山重不願用那腕上魂鈴,鈴上皆佛座,魂鈴發出,佛當佑我,在感覺上,山重覺得鈴上九佛宛如與山重同在……”于罕靜靜的聽著,深沉的道: “那九枚魂鈴在你射出之際,幻成罡煞之影,似浩空降下之魂網,令人驚駭而顫慄,像是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懾人之力,這懾人之力,無形卻強韌無比,在那一剎間,老夫覺得一切俱失,假如那九枚魂鈴是對著老夫而來,老夫只怕連其中兩枚也難以躲過,確實詭異……”寒山重低低的道: “當初練這門功夫,山重便吃了不少苦頭……”一旁的夢憶柔見二人似有長談下去的模樣,她心裡一急,悄悄扯了扯舅父的衣角,輕聲道: “舅舅讓他休息一會吧?”于罕撫掌大笑,道: “好,好,山重,你多睡一會,記得不要勞動,不得喝酒,心要平,氣要和……” 寒山重頷首一笑,道:“謝謝舅父代為療傷之恩。”于罕搖搖手,道: “謝什麼,若果你有了個什麼長短,咱們都不要混了,呵呵呵……”他笑著行向門外,司馬長雄躬身為禮,亦走了出去,寒山重收回目光,舒適的仰躺在榻上,閉著眼。 “小柔……”依在榻邊的夢憶柔低低“餵”了一聲,面頰沒來由的熱了一熱,寒山重仍舊閉著眼,喃喃地道: “小柔……”夢憶柔慢慢偎了上去,伸出手在寒山重臉孔上怯怯摩挲,寒山重哧哧笑道: “親親我。”紅嫩的小嘴兒厥了一下,但是,夢憶柔終於湊上小嘴,在寒山重的嘴上親了親,寒山重“晤”了一聲,顯然是覺得不夠滿足,夢億柔用右頰在寒山重的下額揉擦著,悄細的道: “你的傷還沒好,山重,留著我,慢慢的嘗……”寒山重舔舔嘴唇,道: “不,我現在就要。”夢憶柔以纖細的白嫩的食指在寒山重的鼻尖上刮了一下,道: “你會厭的,山重……”“我不會,永遠都不會,小柔……”夢億柔閉上眼,於是,四張唇片緊緊膠合在一起了,這次時間很長,但,卻又不得不分開啊。 為寒山重蓋上粉藍色的氈被,夢憶柔親自跪在地下脫除了寒山重的靴子,寒山重默默地注視她,眸子裡有一層迷濛的光彩,一切弄好了,夢憶柔俯下身來,輕輕地道: “山重,你睡一會,晚飯我給端進來。”寒山重點點頭,道: “小柔,你真好。”夢憶柔如百合初放般婿然一笑,低低地道: “你更好,山重,我永遠不能忘記你是一位真正的英雄,為了我,你已犧牲得太多,有的時候,我卻是那麼幼稚與無知,但你從來沒有責罵過我,將你的寬大與容忍融合在你對我的愛里,山重,我不僅是如一個妻子那樣愛你,我更如一個學生般敬你,山重,我此生以你為榮……”寒山重闔下眼簾,緩緩地道: “你知道我也是,小柔。”於是…… 室中的氣氛變得無比的寧靜,寧靜中,飄浮著甜密,也飄浮著溫馨,該成連理了,因為,原來就是並蒂的蓮啊。 四十多天,有如一片片的雲彩自指縫流逝過去,歡愉的日子,總是過得太快,但沒有人可以留住任何一天,可以留住任何一個在你眼前的時光,它平靜,卻又跳動得似一個無可捉摸的小精靈。 太陽的光輝,溫暖的照耀著大地,像慈母的手拂著你,那麼安詳,又那麼雅靜,寒山重與夢憶柔在大飛山莊左近的白色石地上散著步,他們意態平和,毫無憂慮,現在,又如何會有憂慮呢?通往白岩的路徑下,忽然有一條人影如飛似的奔了上來,這條人影奔馳的速度是如此快捷,以至將他身後追趕的一群白衣五台弟子拋下老遠,來人的目的地,似乎正是大飛山莊呢。 夢憶柔停住了說到一半的話,怔怔的望著那條越來越近的人影,寒山重卻懶懶的坐了下來: “小柔,來,偎近我坐下。”夢億柔以為寒山重未曾察覺,她低促的道: “山重,有人來了,這人的身手好快……”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來的是朋友,昭,‘老’朋友了。”尚沒有體會出寒山重話裡的意思,那條人影已驀然在一個縱躍下憑空飛上了白岩的基石,但是,也在同一個時候,另外一條人影淬然自一塊山石之後撲截而出,去勢凌厲,猛不可當!來人似乎未曾防到,低叱一聲之下暴旋三轉,那撲截之人卻悍野無比,一聲不響的槍步進擊,掌勢猛練沉厚。 灰色的衣角揚起,來人閃雅的笑笑,再度斜掠迴轉,這時,夢憶柔也已經看清了這不速之客的面目:“無緣大師!”寒山重站了起來,笑著道: “長雄,休要開罪了小空寺主持!”那突起截擊之人,果然正是司馬長雄,他的黑色身影一晃,已落在寒山重身側,寒山重迎上兩步,抱拳道: “大師請了。”無緣大師仿佛比以前更為清矍了,但卻精神渙發,他淡雅的一笑,合十道: “寒施主請。”寒山重低沉的道: “長雄,見過無緣大師。”司馬長雄躬身為禮,肅容道: “浩穆右衛黑雲司馬長雄拜見大師,並請恕過方才魯莽之罪。”深深的凝視了司馬長雄片刻,無緣大師還禮道: “司馬施主言重了,施主年少英發,前程大有可為,此刻,尚煩施主後阻追兵,以免引起誤會如何?”寒山重忙道: “長雄,你去吧。”司馬長雄應了一聲,轉身飛躍而去,無緣大師望著他的背影,低沉的道: “寒施主,這位,就是江湖上盛名威赫的黑雲?”寒山重抿抿嘴唇,淡淡一笑: “正是。”無緣大師沉吟了一會,道: “司馬施主神態精悍,氣足意蓄,是稀有之材,異日必為武林鼎柱,尤其他一片忠誠,目無二光,更屬難能可貴,是保主護業之人,但是,煞氣卻是太重,不論一個人的賦性如何。煞氣太重總是不好的……”夢憶柔自一側柵柵行來,儉衽行禮: “大師一路辛苦了……”無緣大師穎悟的一笑,合十道: “姑娘好……”寒山重微微眨眼,笑道: “大師,大師笑得有些蹊蹺……”枯皺的面孔舒展了一下,無緣大師頷首道: “初次與二位識荊,已知必是鴛鴦侶,緣乃天定,紅線牽系,總是些月老注定的男女呢。”一絲紅暈悄悄泛上了夢憶柔的面頰,她垂著頭,羞怯得多柔麗啊。 寒山重愛憐的看了她一眼,道: “大師好眼力,連在下於小空寺前初見憶柔之際,尚未曾想到會有今天的成就哩。” 無緣大師和照的一笑,深沉的道: “有緣能結千里心,蘊於內,卻在冥冥中形於外了。”寒山重注視著這位自號“苦僧”的大和尚,緩緩地道: “大師久與青燈黃卷為伴,靈台澄靜,心如古並,在暮鼓晨鐘裡,是否已覺得與軟紅十丈的塵世全已無緣?”深藏在眼眶內的瞳仁微微一閃,無緣大師無聲的一嘆: “但願無緣。”寒山重豁然笑道: “卻怎能無緣?”夢憶柔輕輕扯扯寒山重,低低地道: “山重,應該請大師到莊裡歇歇呀……”無緣大師道了聲謝,望望天空的日頭: “寒施主,這些日來,老僧雖然居處荒山,武林中較大的變幻卻也略知一二,老僧自施主二次路過小空寺之後,便隱約察覺施主意態之間十分寥落,我佛之前,老僧每日三次為施主祈求平安,數月之後,老僧果然聽到了施主率領浩穆院所屬大敗進犯的六個綠林幫派之事,時隔未久,白龍門又在施主淬襲之下全軍盡沒,老僧為施主揚威雪仇而慶幸,又為施主殺孽太重而憂戚,但願施主於今而後,多積善功,累疊陰德,以免上幹天和,結怨成鬱……”寒山重眼簾半垂,輕輕的道: “大師說得極是,在下雙手血腥,也實在太濃。”無緣大師宣了聲佛號,又道: “老僧在小空寺苦待施主不來,只有交代了守門的弟子幾句,先去辦理一些不該出家人應予掛懷的瑣碎小事,回山之後,卻喜聞施主已經徑臨再去,老僧本當實時趁此與施主相晤,卻又為了‘余水’城郊發生瘟疫而再耽擱了月餘,寒施主,施主眼前可尚有其它要務要辦?”寒山重一笑道: “只專誠等侯隨大師一探那白玉之宮了。”無緣大師欣慰的點頭,又道: “施主二過小空寺之際,為何面含重憂?可是正在為籌劃應付那六個綠林幫派進犯之事?”寒山重眼角一挑,低沉的道: “非也,在下那時身中劇毒,生命堪慮,大師眼力好強,雖然在下曾經極力隱諱,但仍被大師看破了。”無緣大師掩飾不住內心的關切,急問: “此際如何?”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早已痊癒,否則,在下只怕也難以站在此處與大師晤談了。”一旁,夢憶柔溫馴的向無緣大師道: “大師,請大師到莊裡坐坐,站在這裡,我們也不成敬客之道呀……”無緣大師呵呵笑道: “姑娘,老僧不叨擾了,荒山野僧,耐不得各位有道同門抬舉,寒施主。”他轉過臉來,誠摯的道: “今夜,老僧便想偕請施主上道。”寒山重略一付思,道: “請大師約一見面之處。”無緣大師枯槁的臉上首次流露出感動與欣愉之色,他輕悄的道: “五台山前,有一個小小的三岔口,老僧便在那三岔路口的一株白楊樹下相候,於今夜初鼓之時。”寒山重舔舔嘴唇,笑笑,道: “大師,在下有三個同行。”無緣大師沉吟了一下,道: “理應當然,但是,施主可能也知道此去滇邊,兇吉難卜……”寒山重尚未及開口,夢憶柔己著急的道: “我不怕,大師,我不會妨礙你們辦事,我只是沿途照拂山重,他的傷勢還在休養期間……”無緣大師驚愕的望向寒山重,難信的道: “施主曾經受傷?……”寒山裡搖搖頭,道: “早已收口了,不妨事的。”一絲微笑又浮上無緣的唇角,他無奈的道: “姑娘,本是比翼,怎能分飛?”灰色的僧袍一拂,他向二人合十為禮: “今夜初鼓,白楊樹下恭侯三位了。”大和尚瘦削的身軀騰空而起,像來時一樣快捷,如一只灰鶴掠空,眼看著他去,而他的影子已消失在白岩之下。 寒山重高叫道: “大師好走,恕不遠送了。”夢憶柔怔怔的望著白岩下面,神態之間若有所思,那一雙纖細的手輕輕絞動著,眸子裡光輝似蒙上一層淡淡的煙霧。 轉過頭來,寒山重握住了她的手,低低地: “在想什麼?小柔。”夢憶柔驚悟的朝寒山重一笑,悠然道: “我在想,這一次,是不是我們自惹煩惱?”寒山重沉默了片刻,道: “或許是,但即使自惹煩惱,我們的出發點卻是善良的,小柔,人從出世,便往往與煩惱不能分割,只要我們的煩惱得來,卻對大多數的人有益,那麼,便偶爾煩惱個一兩次也是值得的。”夢憶柔迷人的一笑,道: “山重,我高興你開始為很多人設想了。”寒山重古怪的看著她,道: “開始?……”於是,他笑了: “小柔,傻孩子,從很久以前,我已是如此了,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小柔,你可曉得在兩湖一川有多少人受過浩穆院的思澤?你可明白騎田嶺所有的屋舍道路是誰修築的? 你知不知道兩湖一川的貧苦人家每年有額定一千戶承受浩穆院的販濟?餵?”夢憶柔睜大了眼睛,驚奇的問: “這……這是真的?”寒山重拍拍她的肩頭,笑道: “寒山重幾時騙過你?”夢憶柔感動得眼眶濕漉漉的,她低低的道: “山重,你真好,你真是太好了……”寒山重輕欖她入懷,悄聲道: “不好,正如你以前說過,我是小人,也是君子,現在,只是又從小人變成君子罷了。”輕輕的,捨不得的,夢憶柔捏起小拳,向寒山重搥著,搥得寒山重格格笑了,那笑出自內心。 ------------ |
第11章 蹄揚大荒 倩笑酸兮
有半弦月。 月光淡濛濛的,帶著淒清,像一張銀白色的輕紗覆蓋大地,而大地靜寂,靜寂得沒有一絲兒聲音。 這是一條三岔路,三岔路口,有一株古老的白楊,它該是很古老了,在它的枝極下,一個瘦削的,灰色的人影孤伶伶的站著,仿佛在等待什麼,不時向三條分揚的道路上探首張望。 終於,一陣隱約的馬蹄聲傳了過來,這片馬蹄聲來得遙遠,卻移動得極快,當它清脆而急劇的傳盪在夜空,已經來到眼前了。 三乘騎影出現在右邊的那條道路上,一匹純黑而鬃毛雪白的騎影當先奔來,昭,久違了,它是此雷: 灰色的身影站出白楊樹的陰影,清越的宣了一聲佛號,叱雷在急奔中低啤一聲,就地打了個橫轉,硬生生的停了下來。 馬上騎士,正是全身黑衣,虎皮披風的寒山重,他頭上也扎著黑巾,一雙星也似的眸子在黑暗中閃眨著寒光: “大師,勞你久等了。”灰色的人影在半弦月冷清的光輝下,面孔枯搞得有些嚇人,散發著一股淡淡的,幽靈似的氣息,當然,他是無緣大師。 另兩乘鐵騎此刻已奔到,假如我們記得,那穿著深紫色緊身衣裙的夢憶柔所騎的這匹毛色雪白的馬兒是“瑩雲”,那麼,我們便會知道也是一身黑衣的司馬長雄所騎的馬兒便是夢憶柔曾經騎過的“追風”。 無緣大師平靜的一笑,道: “看情形,老僧這兩條腿只怕跑不過各位所乘的四條腿了。”寒山重略一沉吟,道: “小柔,到我馬上來,你的瑩雲讓大師騎吧。”夢憶柔輕輕答應一聲,略一長身,已到了寒山重背後,無緣大師合十為禮,有如落葉一片,飄到那匹潔白的馬兒鞍上: “姑娘,老僧這裡多謝了。”夢憶柔在夜色中嫣然一笑,道: “大師客氣,我還得感謝大師沒有堅持己見,否則,只怕我來不成了呢。”無緣大師溫文的撫摸自己坐騎的鬃毛,笑道: “老僧豈會如此愚蠢?姑娘不來,寒施主也難以來,寒施主不能來,姑娘,那天下功德一件的大事也恐怕做不成了。”寒山重豁然大笑,抖韁奔去,邊道: “大師如此估計,寒山重倒是好生汗顏。”四人三騎,朝前面的大道直奔下去,叱雷背負兩人,奔行之速卻毫未稍減,無緣大師看在眼裡,贊道: “施主,你這馬兒,奔馳如電掣風旋,整個馬身卻又平穩似水,好一匹龍種!”寒山重笑笑,道: “大師,大師贊在下之馬,猶如贊在下之人,山重這裡代叱雷致謝了。”無緣大師的肥大袍袖在急勁的夜風裡飛揚,他蒼勁的道: “白古烈馬贈英雄,寒施主,你配得上!”月光冷清清的灑在大地,如水銀瀉著,瀉在高山大澤,瀉在綺麗驛道,瀉在莽莽幽林,瀉在流泉長河,大地是一片朦朧,朦朧麼?它將再甦醒,甦醒於陽光之下,甦醒在風和日麗之中,或者是深秋了,空氣中肅瑟的氣息濃重得很啊。 一天天過去,一月月過去,鐵蹄翻飛著,翻飛著塵土,翻飛著沙礫,當然,也翻飛著光陰與生命。 路上,夠辛勞了,無緣大師的面容已更形枯癟,寒山重與司馬長雄的胡茬子長得老長,只有夢憶柔依舊是那麼嬌豔,不過,那俏臉兒經常紅得疲倦哩。 已經奔行了兩個多月,現在,他們已進入滇境。 山巒起伏著,路面崎嘔,在灰黯的天空之下,遠近是一片孤零零的蒼茫,周遭的空氣裡,散播著陌生的氳氤,極目望去,可以隱約看見一絲如帶似的溪流繞過一座石山的山腳往遙遠處流去。 看不見人跡,暮靄幽幽忽忽的飄聚在四周,因為天空的陰黯,更在人們的心頭加重了那種說不出,道不出的沉鬱,呢,南疆化外,果然是另有一份滋味呢。 三匹馬停在這條土路的盡頭,寒山重默默向前面注視,臉上一無表情,夢憶柔坐在他的身後,睜著一雙眼睛,好奇的往四處眨呀眨的。 無緣大師用手揉了揉麵孔,低沉的道: “這裡,已屬於南疆。”寒山重平靜的笑笑,道: “在下尚是首遭來此,景色卻有些荒涼呢。”無緣大師點點頭,道: “此處還算可以,越往裡進.施主將會更覺得荒涼了。”用手朝遠處的那條河流指了指,寒山重道: “大師,吾等是否便是沿著那條繞過山腳的河流逆源而上?”無緣大師微感驚異的看了寒山重一眼,道: “南疆河流正多,施主何以知道吾等便是沿著所指的這條河逆源而上?”哧哧一笑,寒山重撇撇嘴角: “進入此境,可入之處正多,大師卻端端挑在這裡進入,那麼,自然是挑選距離那條白玉之宮的河流最近之處了,這道理不是十分簡單麼?”無緣大師輕輕嘆了一聲,道: “施主聰慧穎悟,實超常人,浩穆院稱霸江湖,的確不是僥倖之事……”寒山重微微一笑,道: “大師過獎了,只要將心用上,便知世事不難先知。”忽然,夢憶柔低低的道: “山重,我有點餓了,找個地方歇歇好嗎?”後面的司馬長雄接口道: “姑娘,長雄這裡尚有些乾糧,可要先用一點填飢?”夢憶柔美麗的面龐上有幾分窘迫之色,她潤潤嘴唇,吶吶的道: “不勞右衛了……我……”寒山重哧哧笑道:“長雄,你真是個呆小於,小柔難道不曉得你那裡有乾糧?奔波了這麼久,餵,的確也應該好好吃一頓熟食了,是不,小柔?” 夢憶柔順腆的將面孔掩到寒山重背後,暗中狠狠捏了他一把,無緣大師在旁裝著沒有看見,笑道: “馬前半個時辰,前面有一處小集甸,在那裡,我們可以吃一頓熟食。”寒山重將背部往後靠靠,於是,他和夢憶柔貼得更接近了: “大師,請。”三匹駿馬,在一陣奔雷似的蹄音中,迅速消逝在路的遠處,沒有多久,咆,已經可以依稀望見幾點明滅不定的燈光。 馬上,寒山重向那几點燈光來處的左右環境習慣的打量了一下,這是片小小的村甸,依在一座矗立的大山之麓,村前,有一彎流水環繞而去,村子的四周,除了眼前這條通路以外,都隱在茂密的林叢裡。 十二只鐵蹄如擂鼓般奔過了架在那條小溪上的簡陋木樁,近百家完全以灰色巨石砌就的房屋已展現於前。無緣大師一馬當先,奔到村子中一棵大柏樹旁的石屋前停了,他幾乎尚未下馬,一個身段兒窈窕的苗裝少女已迎了出來。 那位少女,帶著一臉詫異的表情,向無緣大師盯視了片刻,然後,她驚喜的叫了起來。 “大和尚,你又來啦?”好一口純熟而清脆的漢語,原來這位少女競與無緣大師是素識呢!無緣大師多皺的面孔上展現了一絲笑容,他緩緩下馬,望著少女笑道: “美娃,你還認得老僧,真是難得。”那叫“美娃”的少女格格一笑,嘴裡說話,目光卻轉向亦已奔到眼前的寒山重等人身上: “大和尚,才有幾年不見,我怎會就不記得了?”無緣大師拂了拂僧袍,道: “美娃,你爹在麼?”美娃眼珠子直楞楞的瞧著寒山重,好像沒有聽到大和尚在問她的話,寒山重雙手抱拳,笑道: “姑娘請了。”美娃這才收了魂似的紅著臉還了一個笑容,落落大方的道: “你真懂得禮數,是與大和尚同路的?”寒山重眉梢子一挑,點點頭,夢憶柔一直站在寒山重身側,沒來由的,她覺得一股子酸氣直往心窩裡衝。無緣大師有趣的笑笑,道: “怎麼,不請老憎與一幹遠客進屋坐坐麼?”美娃小巧的鼻子一皺,俏皮的道: “誰不請你呀?兩條腿生在你自己身上。”幾個人魚貫入室,這是一座隔成三間的石屋,中間,有一個圓形的,淺淺的石池,池中不是水,正生著熊熊的炭火,炭火之上,有三個可以轉動的鐵架子,架子上,三頭小乳豬已經烤得油黃焦香,脂津淌滴,圍著石池,鋪設著幾塊大熊皮,又柔軟,又厚實,還沒坐下去,已經令人有一種舒適的感覺了。 無緣大師與寒山重等人靠著石池坐下,美娃則忙著進入裡屋去端了四杯乳茶出來,無緣大師微微一笑,道: “美娃,老僧一向素食,有淨水一杯足矣。”美娃又格格笑了,道: “假如每個過往客人都像大和尚你一樣好侍侯,我家這專門做外客生意的小買賣也就早關門大吉了。”無緣大師笑了笑,沒有答腔,端來一杯淨水之後,美娃坐到石池邊,伸著腰去搖動架子上的烤乳豬,她穿著紅花對襟小褂,因為她伸展上身的原故,縮上去了一大截,露出腰部微帶棕色,卻異常細緻的皮膚來,昭,她沒有穿小衣呢。 寒山重淺吸著粗瓷杯裡的乳茶,目光卻在那一截露出的小蠻腰部位遊視,嘴角上,有一抹淡雅的笑意。 夢憶柔早已敏感的察覺了,她氣得臉色都幾乎發了青,原來倚著寒山重,這時,她驀地向旁邊移出了好遠。 司馬長雄目不斜視,和那杯茶拼上了命,一大口一大口的牛飲著,好象十分感到興趣。 撥弄了半天,美娃縮回身子,朝寒山重嫣然一笑,雪白而瑩潔的一口牙齒,就好象兩排光潤的編貝: “你們一定都餓了,是不?”話中雖然有個“們”字,可是,她的目光卻一直盯在寒山重臉上,那模樣,就直等於只在問寒山重一個人似的。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 “當然,現在正是晚膳之時。”這少女姣好的面龐上展開了一片如春花怒放般的絢麗笑容,俏逸得很,她穿花蝴蝶般奔向室內,片刻間,已端著一疊粗盤及幾把鐵質刀叉出來,正在這時,門外又有一個身材高大,生著一大把鬍子的南裝老人闖了進來。 無緣大師一看見這南裝老人,已立起笑道: “山伯,多年不見,你卻更顯得壯健了。”那南裝老人宏亮的大笑一聲,摔下摃在肩上的一串獵物,大步過去與無緣大師擁抱一個緊,也是一口流利的漢語道: “大和尚,快有六年不見你了,呵呵,你卻還是這麼枯瘦,像個燈草人似的不滿一抱呢。”二人親熱了一陣,無緣大師為寒山重一廣引見了,這叫山伯的老南人,正是美娃的父親。 山伯有著南人傳統的豪爽性格,他與寒山重沒有談上幾句,就熟絡得很了,於是,這位老南人回顧向他女兒吃喝著: “美娃,把老爹的那壇白酒給摃出來,今天難得老爹高興,要與這幾位好友痛飲三百杯!”說罷,他又向無緣大師哈哈一笑道: “老和尚,你放心,白酒是我親釀,完全素的。”無緣大師無可奈何的點點頭,美娃己搬了一個小孩高矮的酒壇子出來,山伯拍去酒壇上的密封,滿滿給各人斟了四海碗: “來.咱們先幹,各處一方,能聚在這石屋共飲,正是大和尚所說的緣份!”寒山重舉杯就唇,忽然想到一件事,他急忙轉過去,夢憶柔已經閉著眼睛喝了好幾大口,寒山重急切的道: “小柔,此酒氣息醇厚,必極凜烈,你少飲兩口,不要再喝了……”夢憶柔神色怪異的看了寒山重一眼,淡淡一笑: “不,我要喝。”寒山重微微一楞,忙道: “那麼,讓我代你喝。”夢憶柔搖搖頭,面龐上有一股夢幻似的紅暈,她雙手捧碗,竟然一口氣將那麼一大碗烈酒吞下肚去! 司馬長雄在一邊也看呆了,山伯卻一拍自己大腿,喝彩道: “好,看不出這位姑娘生像嬌弱,卻具有這般海量,咱們南家的女娃也不過如此了!” 笑著,這個老南人仰起脖子,咕嚕嚕已將碗中酒喝了個乾淨,向夢憶柔照照碗底,夢憶柔也學著他的樣子照照碗底,但是,那只拿碗的手卻搖晃得厲害。 寒山重幹了酒,劍眉微皺的望著夢憶柔,夢憶柔臉上越發婿紅,像一顆熟透了的蘋果,雙眸的目光,惺鬆而朦朧,就這一碗酒,寒山重知道,她已經醉了。 山伯老興勃發,興沖沖的又為夢憶柔倒滿了酒,再一一為各人斟滿,寒山重舔舔嘴唇,道: “老丈,夢姑娘的酒,由在下代飲如何?她休質不佳,恐怕難勝酒力。”山伯呵呵一笑,擺手道: “寒小哥客氣了,這位姑娘分明好酒量,怎的又說不勝酒力,莫非寒小哥不願賞給老漢這分薄面麼?”寒山重有些為難的撇撇嘴,尚未及再說什麼,夢憶柔已醉態可掏的舉起碗來,含糊不清的道: “老先生,我喝……我可以再喝十大碗……”說著,她又舉起碗,毫不考慮的往嘴裡灌了下去,酒漬順著她的唇角往身上流溢,淌得她衣襟上一片濕。寒山重冷冷的注視著她,牙齒深深咬著下唇,夢憶柔終於又飲盡了第二碗烈酒,她斜著頭,美麗的眸子似睜欲閉,喃喃的道: “百年三萬六乾日……一日須傾三百杯……”“杯”字尚在她的舌尖打圈兒,她己驀然向旁邊歪倒,手上的碗滾落在熊皮上,醉了,夢憶柔。 寒山重一把摟著她,夢憶柔的臉兒紅得似火,燙得嚇人,毫無知覺的斜倒在寒山重懷裡,呼吸間,帶著濃烈的酒味。 無緣大師垂眉如定,緩緩地道: “夢姑娘醉了。”山伯呆了一會,有些歉疚的道: “寒小哥……老漢想不到這位姑娘真的不善飲酒……”寒山重苦笑一下,道: “沒有關係,明天她會醒的,她只是太好強。”山伯回過頭去,朝坐在身後的美娃道: “美娃,把你的床讓出來,給這位姑娘歇息。”美娃點點頭,站了起來,朝寒山重盈盈一笑:“寒相公,讓我扶她進去吧。”寒山重略一猶豫,道: “謝謝你,姑娘,在下是否可以進入你的房子?因為,在下要親自照拂她。”美娃微覺意外的怔了怔,她問: “寒相公,你們是一對?”寒山重也覺意外的怔了怔,頷首道: “當然。”非常奇異的,美娃臉上那一片笑容迅速消失了,她的嘴角肌肉抽搐了幾下,又強顏笑道: “你們真是一對,寒相公,我帶你去。”寒山重暗裡嘆了口氣,把夢憶柔拉了起來,跟在美娃身後,進入裡間的石屋。 這間石屋裡,鋪的掛的全是各形各色的獸皮,靠著屋角,有一張也鋪著獸皮的石榻,其它,除了一面銅鏡,幾把木梳之外,就沒有別的任何陳設了。 美娃帶著寒山重將夢憶柔安放在床上,然後,她默默站起,默默凝視著夢憶柔酣睡中的嬌美面容,寒山重轉過身來,她輕輕的道: “真美,是嗎?”寒山重笑了笑,道: “就是太好強。”美娃低下頭,幾乎不易察覺的輕喟了一聲,幽幽行了出去。 當作門簾的沉厚獸皮靜靜的垂下來,將那穿著紅色對襟小褂的窈窕身影隔在外面,寒山重搖搖頭,回身蹲到夢憶柔面前,她自然熟睡著,均勻的鼻息與寒山重的心跳相應合。 輕悄悄的,將面孔貼在夢憶柔的臉頰上,好燙啊,寒山重低低呢喃: “傻孩子,真是個傻孩子……”夢憶柔的一頭如波浪似的秀髮披散了,她被寒山重緊緊的抱在懷中,長長的睫毛微微有些顫抖,那模樣,嬌美得誘人極了。 寒山重緊緊的吻著她,在她的發間嗅著,頸項上吮吸著,雙臂摟得那麼緊,恨不能兩個身體合而為一。 過了很久,在寒山重來說,卻僅是一剎那啊。 他為夢憶柔蓋好了皮褥,十分捨不得的又在她火熱濕潤的嘴唇上吻了吻,躡著足行向外面。 外面,各人仍在飲著酒,吃著肉,司馬長雄朝著寒山重一笑,道: “院主,你的烤肉要涼了。”寒山重笑笑,坐了下來,無緣大師平靜的道: “沒有事吧?”寒山重喝了口酒,道: “正好,她可以好好睡一宿了。”無緣大師望著炭火,低沉的道:“方才,山伯已經告訴老僧近幾年來南疆各武林宗派的大略情形,看樣子,紅獅猛札對於執著‘九曲十三折’的人有了點誤會。”寒山重神色不動,卻以目光向無緣大師投過去警告的一瞥,無緣大師微微一搖頭,道: “山伯父女與老僧乃是素識,他們父女皆是坦率熱誠之人,十分可靠,老憎對他父女信得過。”山伯在一側呵呵笑道: “這九曲十三折玉軸,在南疆的武林道來說,已經算不得是一件秘密了,大家都差不多曉得這東西已經流人中原一位出家人手裡,只是,叼呵,老漢卻不曉得,竟然是無緣大和尚得去了呢。”寒山重深沉的一笑。道: “別人曉得麼?”山伯擺擺手,道: “連老漢也是方才知道,別人又怎會曉得?老漢日常以行獵為生,平時家裡也做些過路南疆客商的買賣,人見得多,也就聽得雜了,這九曲十三折玉軸,害得猛札損傷了不少人,連他的大弟子也栽在裡面,他到現在一直懷疑那取去九曲十三折玉軸的人可能也參與殺害他手下的行動,所以,從那時到現在,紅獅一直沒有放棄找尋那得到九曲十三折玉軸的出家人,每一提及,都是咬牙切齒……”無緣大師乾癟的面孔沒有什麼表情,他淡淡的道:“希望可以使紅獅猛札諒解這其中的情形。”寒山重冷冷一笑,道: “但是,要他將這裡面的財富拿出來廣濟天下貧苦,只怕就難以辦到了。”無緣大師沉默著沒有做聲,目光下垂,宛如陷入深思,司馬長雄大口啜了一口酒,平靜的道: “那麼,院主,我們迫他拿出來!”老南子山伯剛剛舉碗沾脣,聞言之下差點將碗中酒濺了出來,他圓睜著一雙眼睛,驚駭的道: “司馬小哥,在南疆,你想正面招惹猛札?這可不是一種聰明的做法……”美娃一個人獨自坐在屋子一角,她的目光裡含著隱隱的憂鬱,那麼幽幽然投注在室中各人身上,當然,繞回在寒山重周圍的時間較多,才只片刻前後,這位活潑坦率的女娃兒,竟好似含蓄了許多許多。 司馬長雄叉了一大片烤肉送進嘴裡,半晌,他才深沉的笑笑,道: “浪跡江湖,總要經過些風險,膽量與魄力,也常需要險惡的環境去磨練,老丈,你說是不?”山伯喝了一口酒,抹去嘴角的酒漬,道: “但不要做傻事啊,你們漢人的江湖道理有句話,叫做:‘強龍不壓地頭蛇’,紅獅是南疆最大最長的地頭蛇之一啊!”司馬長雄微微一笑,道: “中原武林道還有句話,老丈你可知道,不是猛龍,便不過江了。”山伯愣了一愣,嘆了口氣: “老漢總是覺得,為了這個玉軸,實在不值得再去多傷人命,天下財富盡多,哪能求取得完?一個人或一家人,只要能安安靜靜的過日子就得了,生活雖然苦一點,但卻十分快活,又何必非要去爭奪那些不屬於自己份內的財富呢?”寒山重凝視著老南人,額首道: “漢人稱老丈這種思想為‘安貧樂道’,對的,弱水三千,僅取一瓢飲之,但是,若有人全要霸佔,不給其它人飢渴取食,我們該不該打倒,或是勸說這個人呢!”山伯想了一想,緩慢的道: “寒小哥,你應該知道猛札在南疆勢力之大,不可輕視,他的手下,狠毒之輩多之又多,連玉蛇巴拉對他都不願輕易招惹……”“玉蛇?”寒山重嘴裡跟著念了一遍。 無緣大師稀疏的眉毛一揚,道: “玉蛇巴拉是南疆另一大豪,尖高山上有他自建的巍峨宮殿,尖高山周圍百里之地,雙方卻頗能和平相處。”寒山重點了點頭,司馬長雄在旁邊道: “大師,據在下之意,吾等大可以單獨前往玉軸所指之處,根本不用曉知那個紅獅……” 無緣大師微微一笑,道: “老僧乃由紅獅大弟子卡果手中接過這玉軸,並曾答允親將這玉軸交還他的師父猛札,老僧寧願交還於他後再向他勸說,卻不能自行徑往取拿,司馬施主,總也得重信守諾,你說是麼?”司馬長雄黝黑而俊逸的面容上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他靜靜的道: “大師,這似乎有點與虎謀皮的味道……”司馬長雄喝了口酒,道: “雖然困難,但也不妨試試。”說到這裡,他又轉向無緣大師道: “大師,如若善言相勸,猛札堅持不受,吾等下一手段應該如何?而他堅持不受的可能性是極大的。”無緣大師目光凝注灰白色的屋頂,沉吟了良久,道: “天下寶物,原本無主,唯有德者據之,這玉軸乃是那不知名的南人之物,吾等欲取之廣濟天下貧窮,於心無虧,票承佛祖慈悲之意,不敢虧言有德,但至少,吾等並無私意……”司馬長雄哧哧一笑,道: “那麼,如若他堅持不受,我們就來硬的了!”無緣大師宣丁一聲佛號,低沉的道: “希望情勢不會演變至此一地步……”司馬長雄將黑色頭巾取下,擦了擦嘴,道: “當然,但與那紅獅猛札談仁慈善行,只怕行不通呢。”老老南于伯捋捋白鬍子,道: “假如你們真個拼了起來,欸,天時地利人和卻一樣不佔!……”寒山重大口吞下碗中之酒,豪邁的道: “縱使不佔,有滿腔熱血足矣。”司馬長雄雙手舉起酒碗,恭謹的道: “長雄恭敬一杯。”寒山重再斟滿了,在一陣獷野的笑聲中,與他的這位手足弟兄碰碗並幹。 昭,夜已深沉,氣溫逐減,但是,豪情壯志,卻越形洋溢了。 ------------ |
第12章 桃林干戈 流矢血刃
官房近郊,有一片探闊幽邃的桃林,一條清淺的河流,圍繞在這片廣大的桃林之外,桃林靠著一座花崗石的石山,石山之下,在桃林環抱之中,有一棟用花崗石砌成的巨形石屋,這座石屋,佔地極廣,牢固而堅穩,就與一個防矢抗砲的古堡一樣。 現在的時節正是深秋,桃花沒有開放,但是,只要看看這片桃林,便可知道在春來之際,石屋一定是處在擯紛絢爛的花海之中的,這座石屋,用斑瀾的花崗石所造,有一股子難以言喻的威猛懾人氣息,凶神惡煞似的,如果春來萬花齊放,這情調,就會如一個美豔嬌弱的少女,靠在一個粗獷猙獰的巨人懷裡,有些不倫不類呢。 經過三天的奔馳;寒山重與無緣大師等人已來到這片桃林之外,在桃樹的枝椏隙縫裡,隱約可見桃林中那座巨形石屋的大概。 夢憶柔仍舊坐在寒山重身後,但是,一張俏臉兒在蒼白中卻繃得緊緊的,沒有一絲兒笑容,像刮得下一層霜,她這樣繃著臉,已經有三天了呢。 寒山重凝注著眼前的桃林,半晌,低低的道: “大師,這裡很平靜。”無緣大師炯然向四周環視,莊重的道: “有些不尋常,紅獅居住的這‘桃花源’百里之內,全是他的勢力範圍,吾等自大道而來,到如今未見人阻攔,似乎有些違反常理……”司馬長雄輕輕撫著“追風”鬃毛,談淡的道: “暴風雨來臨之前,通常都會有一段極平靜的時間。”寒山重朝四周注視,仔細得很: “我感到有些不自在,長雄,好象在隱蔽中。有很多眼睛在看著我們……”無緣大師傾耳聆聽,低沉的道: “寒施主,你說得對,老僧聽到呼吸的聲音,而且,不止一個人……”空中的陽光是金黃色的,懶懶投灑在大地,面在地上是一片沉寂,如死樣的沉寂,有幾片雲在天空飄浮,桃林內外,散發著一股窒息性的寧靜,靜得要使人們的血液凝固了。 寒山重笑了笑,道: “猛札手下伏隱掩蔽的門道甚高,不過,在下已找出十來個,大師,可要請他們出來用流血的方式?”無緣大師連忙搖頭,道: “溫和些較佳,寒施主,還是以不動武為原則。”寒山重嘴角撇了撇,輕輕伸手撫向身後的夢憶柔,剛剛模著,夢憶柔卻“哼”了一聲,猝然抽了回去。 哧哧一笑,寒山重驀然大喝道: “如果猛札在,林子里的人請他出來見我:”司馬長雄將坐騎帶出七尺之外,虎皮披風微微撐起,他黑色緊身衣兩側,用牛皮編成的鏤空花條帶上,分插著二十餘柄尖銳鋒利的銀柄短刀,司馬長雄從來不用武器,他這時如此慎重,倒是頗為少見呢。 寒山重的聲音在空氣裡傳盪,在林木間回震,卻沒有激起任何反應,等候了一會,寒山重側身望向無緣大師,投去徵詢的一瞥,無緣大師尚未及向他表示任何意見,陽光下,一片晶瑩的,如飛蝗似的細小物體,已那麼無聲無息卻又狠毒至極的射了過來: 無緣大師斷叱一聲,身形有如灰鶴般凌空而起,同一時間,司馬長雄大吼一聲: “院主小心:”隨著這四個字在他嘴裡蹦跳,八溜如銀蛇閃電也似的流光,已粹然射向桃林之中,無緣大師的狂勁掌風,亦自斜刺裡呼轟卷去,寒山重卻在雙方交鋒中策騎躍出尋丈,當叱雷的前蹄尚未沾地,他手裡已湧出一條長蛇似的掌影,繞空急卷,瀉向林向。 於是…… 幾聲淒厲的慘呼倏然響起,自林中來的一片精芒有絕大部分被無緣大師的掌風震散,剩下的,在連續的“□”“□”之聲中,紛紛釘人各人身後的樹木裡,而在此刻,一個龐大的身軀已像失去了他的重量一樣,被一條細長漆黑的牛皮索凌空扯起,那麼無可掙扎的飛跌到這邊,這邊距那楓林,約有七八丈之遙!司馬長雄奔騎向前,身形在馬上微一俯仰,寒山重見狀趕忙大呼道: “長雄住手!”追風唏聿聿的一聲長嘯,就地一個盤轉奔了回來,司馬長雄正將他拈在雙手上的另十柄沉重短刀插回兩邊: “院主,你的‘捆仙索’又吊了個寶回來了!”寒山重目光投在躺在馬前,摔得半死的那名裝大漢,南人上身穿著翻皮坎肩,下身著花布圍裙,滿胸黑毛,形容兇惡,插在發上做裝飾的幾根翎羽也摔掉了,飄出去老遠。 無緣大師自後面的樹木轉了回來,手掌上放著兩枚尖細而體積微小的箭形物體,他低低的道: “啐毒吹箭。”寒山重淡淡的望去,那細小的尖銳物頂端呈三角形,尾部分成三叉,三叉之中,有一片圓形而薄軟的金屬片,寒山重也知道這東西的厲害,他曉得,只要被這吹箭沾上一點,見了血,就封喉了。 他套在腕上的牛皮索輕妙的一抖,那南人已被硬生生的扯立站好,寒山重平衡的扯滿了牛皮索。冷厲的道:“猛札何在?”這人摔得皮破血流,神智昏沉,身子搖晃了一下,又待躺在地上,司馬長雄哼了一聲,雙腿略夾馬腹,右手一伸,恰好抓著這人的頭髮,他用力往上一提,大吼道: “說話!”這人痛得一機伶,勉強的張開眼睛,但是,那雙眼睛的神色,卻是如此仇狠與陰毒: 寒山重撇撇嘴角,冷然道: “猛札何在?”死死的盯著寒山重,這人沒有說話,他的嘴巴緊抿著,令人感到需要有一把利刀才能將它撬開。 無緣大師緩緩走了過去,輕輕的道: “這人可能不懂漢語,寒施主,讓老僧來問他……”無緣大師的話還沒有說完,語尾已驀地頓住,寒山重看著他,這位大和尚的視線正有些緊張的注視著桃林…… 寒山重緩緩移過視線,自桃林內,草叢中,約有近百人站了出來,他們的衣衫個個都是古怪詭異,每一張面孔上都充滿了陰沉狠辣,亮閃閃的長矛與鋒利的蠻刀在陽光下眨動著焙目的光彩。 在這些人之前,有三個體魄高大,留著一式黑鬍子的人,他們的頭髮披散兩肩,上身打著赤膊,大紅的褲子配著腰間的寬牛皮帶,手上的蠻刀彎且長,三雙眼睛都像銅鈴,瞪著寒山重等人不動。 無緣大師向前踏上兩步,合十道: “苦僧無緣,特至此遏見紅獅猛札!”在前面的三個人,中間的一個朝無緣大師上下打量了一會,操著半生不熟的漢語道: “你這和尚要拜見猛札,就是用這種含有敵意的方法嗎?”無緣大師尚未回答,寒山重已冷漠的道: “少廢話,猛札在不在?”那留著黑胡的,人狠狠的瞪著寒山重,半晌,道: “你不是我們的朋友,猛札會要你的命!”寒山重哧哧笑了,道: “到了要我命的時候,我會雙手奉送的,現在,猛札在何處?”那人滿臉的肌肉扯動了—下,明沉的道: “你是誰!”寒山重又哧哧一笑道: “這句話,你此刻問還嫌太早,假如猛扎。願意,我是他的朋友,否則,就是仇人了。”這人似乎愣了一下。他回頭用向他的同伴說了幾句話,道: “朋友,先放回你擄夫的我們的人。”寒山重平和的道: “當然。”說著話,他套在腕上的牛皮索一松,那被套著的人跌在地下翻了一個滾,爬起來就往回跑,步履踉蹌而狼狽。 留著黑鬍子的人忽然神色兇厲的高聲喊叫了起來,那注回奔跑的人聞聲之下像見了鬼一樣停住了腳步,臉色慘白。渾身抖索,也微弱的回答著,無緣大師眉毛一揚,低促的道: “好狠!”寒山重正要問大和尚是怎麼回事,那個人己慘叫了一聲,右手食中二指活生生將自己的一雙眼睛從眼眶裡挖了出來,隨即他已隨臉頰痛苦地倒在地下翻滾呼號,雙手兩腿在地下抽搐不停,鮮血流滿了他的面孔,無比的淒厲與殘酷氣息在這剎那亢斥在空間,只是一會兒,那人已經寂然不動,硬僵僵的死在地下! 無緣大師宣了一聲佛號,憂戚的望著躺在地下的死亡者。在寒山重身後的夢憶柔,早已用雙手摀住臉,全身在不停的簌簌顫抖,沒有回頭去看她,寒山重也可以想像出她這時是一個什麼模樣。 於是…… 寒山重冷澀的笑了笑,淡淡的道: “真夠勁,朋友,目前,似乎應該輪到你了。”那剛才用話語迫使自己同伴自絕的人,似乎沒有完全聽懂寒山重的話,仍以一種狠毒的眼色望著寒山重,寒山重平靜的道: “我是說,現在輪到你去死了,昭?”這一次,那人已經清楚了,一陣刺耳的怪笑出自他的口中,他用手指著寒山重,又用碟碟吼叫,雖然,寒山重不明白他是在講什麼,但是譏刺諷辱的意味是少不了的。無緣大師一見寒山重唇角的微笑凝凍,心中已明白這位武林中的霸主又動了嗔怒之念了,而許多生命,便埋葬在他這凝結的微笑之內,無緣大師生恐事情越弄越僵,他焦急的道: “寒施主,且由老僧來……”來什麼還不及出口,寒山重己短捷的道: “司馬右衛!”猝然一瞥銀蛇飛射而去,截斷了他的話語,那留著黑鬍子的人正用手指寒山重叫罵,當他還沒有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之有前,他的胸膛已爆裂似的濺開一朵大紅花一樣灑出一大蓬熱血,一臉孔的驚異與痛楚尚不及交替他原先的諷辱之色,這名體魄修偉的人已連連旋了三個轉,甚至連吭都來不及吭一句就屍橫於地!氣氛一下子已改變了,其它的人完全被當場懾住,利用這稍縱即逝的短促時間,寒山重冷厲的低叱: “殺!”司馬長雄大吼一聲,追風縱身躍起,十條銀光淬然分向十個不同的方向飛去,幾乎只見陽光下的寒芒一閃,對方已有十人個翻身栽倒! 寒山重微微一夾馬腹,叱雷已瘋狂似的揚蹄衝到前面,寒山重手裡的黑牛皮索繞空飛舞,伸縮如電,七八名粗壯的人已隨著他的皮索凌空拋摔,似一團團笨重的物體,努力掙脫了束縛他們的重量彈向空中一樣。 才只有人們眨眨眼一半的時間,出現在桃林外的人已傷亡了近二十人,這時,他們才如夢初覺,怪吼尖嘯之聲隨即響成一片,長矛、利箭、蠻刀,映著閃閃的光芒紛飛劈刺,圍攻向寒山重與司馬長雄: 夢憶柔緊緊摟抱著寒山重的腰,喘息急促的道: “山重,你瘋了?”寒山重輕輕一帶韁繩,叱雷已就地縱出九尺,又驀然躍起尋丈之高,在這一縱一躍之間,又有六個人被他的皮索扯翻拉倒,滾成一堆! 一聲狂笑起處,司馬長雄自坐騎之上掠出,雙掌暴飛,四個人的長矛出手摔落,四股鮮血交叉噴濺,沒有沾著一滴,他已似一朵黑雲般那麼飄忽而又猛捷的坐回馬背之上,位置、時間、分寸,拿捏得巧妙極了,在這巧妙之中,卻已有四條人命斷送於瞬息: 寒山重大呼一聲: “好!”牛皮索已帶著尖銳的破空之聲,飛纏向兩名蓄著黑鬍子的人,這兩人的本事似乎高明一些,見狀之下,不約而同的分向兩邊撲倒,在僕倒的同時,手裡長矛已投向寒山重而來!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寒山重策馬急進,時間與空間只差了一絲絲——卻好似寒山重永遠搶得過這一絲絲,兩只長矛“嗖”的從他的頭頂射過,而叱雷的鐵蹄已重重踐踏上了其中一個的胸膛,另一個方才在地下翻了一滾,寒山重的牛皮索已“呼” 的纏上了他的脖頸,兜空摔出五丈之外!於是一這些剽悍的南人開始膽寒了。在一片怪叫怪吼聲中,紛紛向桃林里潰散,司馬長雄鐵騎奔繞,截住了十幾個,這十個人的刀矛尚在空氣中劃著圈子,他們已經一一在這些圈子只成半弧之際命絕黃泉了。 剩下的人魂飛魄散的亡命逃向林中,寒山重淡淡的望著他們這驚懼失措的模樣,淡淡的道: “回來吧,長雄。”司馬長雄大笑兩聲,策騎馳回,但是一一—當他的馬兒還沒有奔出幾步,桃林之中又是一陣驚號厲吼,剛才逃跑進去的那些人,竟似一群瘋虎般自林中反撲而回,他們個個面色凶悍,木訥呆滯,口中吼叫著,似凶神附體般衝了過來。 望著那每一張臉孔的殘歷絲條,那因強力壓制住的畏怯,那一口白雪閃閃的利齒,寒山重心裡頓時明白了什麼,他陰沉的道: “獅子來丁,紅色的。”司馬長雄圈馬而回,面對著那些潮水般衝來的人,黝黑的臉膛上沒有一絲表情,人的花色衣褲飄盪拂舞,兵刃閃爍不定,粗大的腳板踏在地上,—陣陣的仿若在擊著鼓,司馬長雄說: “院主,殺絕算了。”寒山重偏馬首向右,低沉的道: “你左我右,我前你後。”司馬長雄答應一聲,正待策馬衝往左後的方向,無緣大師已急忙趕上,焦惶的道: “寒施主,且聽老僧一言,如此下去,只怕不可收拾。”寒山重沉著臉笑笑。笑容尚在擴散,桃林深處已驀傳來一聲古怪而刺耳的角聲,其聲哀壯,還帶著一股子嗚然咽的味道,那些不要命衝向這邊的人,聽到角聲,卻宛如被收了魂一樣,個個剎時停下腳步,凶暴悍行的神態一掃而空,像是沒有方才這回事似的,齊齊站在當地,目光平視,連一點聲息都沒有了。 枯乾的面孔上,皺紋更深刻了,無緣大師默默嘆了口氣。走到寒山重身前,凝聚精神,注視向桃林方向。 一切都很寧靜,稍過了片刻,輕輕的,一陣腳步踏在枯葉上的沙沙聲已傳了過來,這聲音低微地傳得很遠.扣得人們的心在怦怦鼓跳,終於,自濃密的桃林深處,大步行出了四個亦是南裝的人物來,這四個人甫一出現,已迅速分立兩邊,餵,這時,一個全身火紅的矮小怪客。才自這四人中間走了出來。 分立周遭的數十個人。目梢子一觸及這紅衣人,全部將手中兵器高舉過頭。齊齊放聲大喊: “白魯牙—”吼聲雄壯蒼涼,當尾韻尚在空氣中飄盪。他們已全部垂手彎腰。目光低垂,形態在恭謹中含有無比的畏懼。 這紅衣人的頭頂光得發亮,一張面孔黑而帶青,臉上的肉突陷不平.嘴巴更大得咧到耳根.醜惡極了。他那一雙半睜半閉的眼睛。只要偶而一見,便知道裡面的神色必定蘊藏了過多的狠殘與險詐,這些,再襯上他肥壯卻粗短的身材,配成了一副極不調和的,令人打心裡起疙瘩的形象。 無緣大師雙手合十,低低的道: “這就是猛札。”寒山重淡淡的道: “好尊容。”紅獅猛札的神色倔傲之極,他套著七個金環的右手一揮,四周的人已迅速散成了一個半圓……像一張扇面,於是,他身側四名強健粗壯,全身用黑色獸皮製成衣靠的南人,緩緩在他身邊坐了下來,這四個人的背後,交叉背著十二只兩尺長短的三角尖鋼矛,腰際卻是一式半彎大蠻刀、四張紋刺著青色圖案的兇厲的面孔上,冷酷得尋找不到一絲兒“人”的氣息。 慢慢的,猛禮掀開了他罩在外面,長及膝蓋的紅色外衫,顯出他腰間的一條黑金色腰鏈,腰鏈的正中,赫然是一個拳頭大小,怒援利齒的純金色獅頭,此刻,無緣大師低咳一聲,溫和的道: “小空寺主持無緣渴見猛札大當家。”紅獅猛札看也不看無緣大師—眼,目光毫無表情的自半睜的眼簾裡回視桃林左近東橫西豎的那些傷亡者,腰間金獅頭部更朝前挺了一挺。 無緣大師再度合卜。低沉的道: “佛門弟子,只能屈膝我佛,求無相,求慈悲。尚請大當家恕過老僧不便行跪拜之禮。”寒山重雖是一言未發,卻不禁心頭火起,他這才知道,紅獅猛札之所以表露腰間獅頭徵記,原來竟是要來人向他奉行跪拜大禮,這輕蔑、這狂傲,簡直是令人沒有回圓餘地,像是南疆之大,他當之無愧是坐地之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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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脣舌難調 白刃相向
猛札那張醜惡的面孔冷酷的緊繃著.他兩側坐著的四個高大的人輕輕的轉向無緣大師這一面,桃林之內,這時,可以隱隱約約發現有些人影在閃動晃移,多彩的鳥翎與雜色的衣角不時顯出,人數是相當不少。 兩邊僵持著,沒有人再吭氣,寒山重冷冷的注視猛札,司馬長雄嘴角噓著一絲輕蔑的笑意,他的目標,則是那四個形態怪異穿著黑獸皮的人。 緩緩地…… 猛札的右手舉了起來,臉上,仍然沒有任何表情。 無緣大師咽了一口唾沫,生澀的道: “大當家,你便不問問老僧等因何而來,就此貿然大興干戈?” 這句話,說得猛札微微一怔,他哼了一聲,語聲有如夜梟泣號,聽得人心裡發休。 “老禿驢,你說!” 無緣大師涵養工夫也確實到了家,他豪不氣怒,平靜的道: “老僧來此,是專誠奉回那‘九曲十三折’的玉軸。” 猛札大嘴巴驚愣的張了張,又迅速恢復冷漠: “真的?” 無緣大師垂眉道: “出家之人。安能出口訛語?” 瞪著無緣大師,猛札收回舉起的右手,生硬的道: “老禿驢,你會如此好心,大約別有所求吧?” 無緣大師安詳的笑笑,道: “先請大當家偷令所屬停止這劍拔弩張的態勢再說話如何?” 猛札一臉的橫肉抽緊了一下,粗暴的道: “把東西拿出來,紅獅要先看看!” 無緣大師略一猶豫,道: “大當家勿庸多疑,老僧等既然來此,當然不會再將此物攜走,只是,在將此物交與大當家手上之前,老僧尚有一言相求。” 紅獅猛札狂厲的嗥叫了一聲,吼著道: “你還有什麼話說?這玉軸是紅獅原有之物,為了這件東西,紅獅的大徒弟卜果及不少手下都已把命送掉,今天不成還要藉此來要挾紅獅麼?” 無緣大師儘量忍著氣,道: “大當家便毫不感激老僧千里迢迢,冒著無限辛苦將此物歸奉的一番心意?大當家便認為老僧是理該如此的?” 紅獅憤怒的一跺腳,道: “老禿驢,你如果真的拿得出玉軸,地下的死傷者與卜果這筆債便一筆勾銷,否則,你們四個人休想有一個活口!” 無緣大師乾癟的嘴唇嚅動了一下,尚未說話,紅獅已粗厲的道: “不要再向紅獅討價還價,除了把東西拿出來,你們便通通死2” 寒山重忽然哧哧笑了起來,他的笑聲很大,含著一股極度的輕蔑與不屑的味道,紅獅雙目暴睜,那一雙像猛獸一樣的三角眼怒瞪著寒山重: “你是誰?不准笑!” 寒山重望著他,神色剎時冷了下來: “猛札,你的漢語說得不錯,可惜的都是學些下三流的粗魯的詞兒,登不得大雅之堂!” 紅獅猛札陰沉著臉,半晌,道: “你要死了。” 寒山重搖搖頭,道: “不,憑你,及你那一幹爪牙,取不了大爺的命。” 說到這裡,寒山重迅速的低聲道: “大師,在下看,咱們已經仁盡義至,問心無愧了,現在,與這些野人再談道理,恐怕就要背上愚蠢之名!” 無緣大師困難的搓搓手,寒山重忙道: “大師,不要遲疑,先下手為強!” 那邊…… 猛札大吼著: “老禿驢,留下東西,你們都可以滾,這年青的狗留下,紅獅要分他的屍,吃他的肉……” 無緣大師向左右望望,長嘆一聲: “寒施主,只有走你那條路了。” 身後,夢憶柔的雙手緊緊抱著寒山重,她顯然有些惶急了,寒山重舔舔嘴唇,大叫道: “猛札,叫你的人退下,大和尚立即將玉軸交你。” 紅獅猛札一瞪眼,寒山重哧哧笑道: “當然,在下亦交由你處置。” 猛札有些不相信的沉吟著向兩旁看了看,就是這腦袋轉移了一下的倉促時間,餵,就已經很夠了…… 司馬長雄“呼”的飛起,有如一頭隼鷹,凌厲而兇猛的撲向地下坐著那四個人,叱雷卻一躍騰空,足足跳出三丈之外,在這一剎,寒山重的戟斧已握在手上,像一片雷電劈向紅獅猛札! 一片驚呼嘩叫尚未及在眾人口中發出,無緣大師袍袖飄飄,一個箭步,已將左側的七個人掃跌翻出,寒山重的戟斧,在這瞬息間已將猛札逼得連連晃躲,口中怪叫如雷! 坐在地下的那四個人,動作快得像風,他們齊齊仰身,齊齊橫轉,數十只銳利的三角尖鋼矛,如點點流星,一片銀芒閃耀交織,疾勁的罩向撲來的司馬長雄。 寒山重一帶馬緝,叱雷側掠七步,他的左手盾猛旋之下,重重的砸飛了三個人,而紅影碎展,一柄銀光焙目的“鬼手爪”已擊向他的“天靈蓋”。 哧哧一笑,寒山重左盾上迎.有斧劃過一道精電流燦的半圓,“呼”的攔腰折向那條紅色人影,紅影葛地又沖天飛躍至六丈之高。 寒山重一腳踢滾了兩名舞著蠻刀撲來的人,大叫道: “猛札,你差得遠!” 紅影在空中一個盤折,再度撲下,鬼手爪帶著滿空銀蛇,交織穿舞,銳風如嘯裡,又被寒山重一記“神轉天盤”硬生生逼退! 司馬長雄瘦削的身影卻在此刻射出七丈之外,他的身上,插著十數只亮晶晶的短矛,雙腳甫—沾地,已仰面重重跌了下去。 那四名穿著黑色獸皮的人,毫不稍滯的緊跟而至,四柄寬闊而鋒利的刀殘狠的劈向司馬長雄的身體,恨不能一下子將他剁成肉糜: 於是,就在這刀鋒堪堪沾上司馬長雄的衣衫,像一蓬正月的花炮突然爆開,原來插在身上的那些短矛,倏然彈崩倒射而出,其力強猛急勁,幾乎只見漫天的銀色光芒一閃,那四個撲到眼前的高大的人已怪叫連聲的滾倒地下,這一次是真的了,那些倒射出動的三角鋼矛,已經完全插進了他們自己的身上,而且,深得很! 這邊的寒山重,與紅獅猛札又已相互攻拒了二十餘招。爪影斧芒裡,猛札顯然已落在下風,步步退向桃林邊緣。 無緣大師果然是位戒殺而慈悲的出家人,他出手進退之間,皆以“鐵袖功”為攻拒,震得一千群人四仰八僕,但是。卻幾乎沒有一個死亡的,至多也只是摔暈過去而已。 此刻,桃林之中不知在何時又擁出來兩三百個人,刀矛齊舉,呼喊震天,像潮水一樣圍向寒山重等人。 司馬長雄用了一點小心機,擺平了對方那四個大塊頭之後,這一陣子,又被他活劈了二十來個人,現在,他一把奪過來一個人的彎刀,順手又將這個驚慌失措的朋友震出去老遠,於是,彎刀帶起一片寒光,五顆鬥大的人頭已飛上了半天! 寒山重一面攻擊著他的對手,一邊還得隨時應付不時淬襲而來的功擊,但卻仍然遊刃有餘,夢憶柔緊緊抱著他的腰際,喘息急促得很,這妮子,她會一些武功,心腸卻太慈、太軟了呢。 紅獅猛札那張黑中汎青的怪臉,這時已經又加入朱紅一抹,他那粗短的身軀閃電般縱躍掠騰著,鬼手爪探舞翻飛,銳風如嘯,大紅的衣裳有如一團火,這團火,目前似乎已失去它的烈焰之威了。 三斧速進,皮盾砸翻,寒山重心頭不禁有些納罕: 紅獅猛札為南疆有數的幾個大豪之一,名聲十分響亮,但是,他的武功怎地這般平凡?照他現在這付身手,在中原至多只能算個稍強一點的人物,堪堪摸得上“高手”的邊,就憑他,也能在南疆稱霸?奇怪…… 一條灰色人影驀的自旁掠過,一袍袖震翻了三名執著長矛刺來的人,就在這灰影掠過寒山重身邊的剎那,已經低促的留下了一句話: “小心猛札的躍撲之術!” 寒山重微微一怔,戟斧劃過一道半弧,皮盾直路子旋推出去,紅獅猛札驟然大吼一聲,鬼手爪硬架朝斧,粗壯的身形已搶步進來,於是…… “砰”的一聲震響,他已被寒山重的皮盾硬生生砸退五步,但是,叱雷卻驀地“烯聿聿”一聲驚嘶,像是失蹄一樣打了一個踉蹌,速速歪出三四步去: 六柄彎刀自斜刺裡抽冷子斬來,四柄朝著寒山重。兩柄劈向坐在他身後的夢憶柔! 寒山重身形斜了一斜,又迅速坐好,夢憶柔卻毫無防備,險些一下跌下馬去,六柄彎刀的光輝眨眼生寒,瞬息已至,鋒利的刀刃似一張張貪婪的大嘴,驚得夢憶柔尖叫了一聲一—一 而當她的叫聲尚未落盡,她已覺得一只強有力的手—把將她抱緊,眼睛被流閃的光芒映得一花,耳朵已聽到一連串急劇的兵刃撞擊聲,攙合在這些脆響卻雜亂的撞擊聲裡,更有著幾聲殺豬似的痛苦啤號! 那六個自一旁突襲的人,在這一剎間,競像被千百只魔手同時撕裂了一樣,血肉橫飛的被斬絞成無數塊。 眸子裡的光輝在這時變得冷酷與生硬,寒山重的殺性已被逗起,他一拍叱雷的頭,大吼道: “小柔。騎叱雷到後面去待著!” 不等夢憶柔有任何表示,寒山重已掠空而起,叱雷四蹄急揚,似一條黑色的神龍,仿佛騰雲駕霧一般越過眾人的頭頂奔向道路。 紅獅猛札此刻已緩過一口氣來,他怪叫一聲,奮力撲向寒山重,鬼手爪的銅桿上有一個顯明的大缺口,頂端五只尖銳的鬼手爪卻依然如此歹毒的扣向寒山重天靈2腳步怪異的一旋一閃,皮盾已在一片濛濛的油紅光華中橫擊而出,猛札迅速跳開,幾乎一點形影也沒有,寒山重己感到有一片急勁的掃扣到自己足踩的勁風卻宛如是一個拋不開的冤魂,那麼緊緊的又纏了上來。 寒山重一個大斜身,暴吼一聲: “陽流金!” 銀燦的冷電淬閃,快得似西天的流光,“呱”的一聲,一片紅色的衣衫已連著一大塊血淋淋的肉被削落,這巨大的痛苦,足可令一名健壯大漢痛倒於地,但是,猛札卻咬著牙衝了進來,身形奇異的翻撲,粗短的五指稍稍沾著寒山重的衣角,已在一種古怪而詭秘的情形下使寒山重踉蹌的打了一個轉。 當然…… 不會再有另外的空隙容得對方再使自己打一個轉,皮盾斜向上擊,猛札已整個凌空翻跌了出去! 寒山重氣得雙眼發紅,他反撲而上,戟斧長斬絕劈,毫不留情的砍向猛札向地下摔落的身子。 突地,猛札四肢急展,手中緊握的鬼手爪猛然擲向寒山重,緊接著,七個金光閃耀的金環已那麼奇妙的分成七個角度射到寒山重身上的七個部位: 以裁斧砸飛鬼手爪,用皮盾震落那七枚金環,寒山重已被這些物體所含蘊的強大勁力逼退了一步,而僅僅是一步,紅獅猛札已若打不死的程咬金,瘋狂般直撲過來! 寒山重氣得哧哧一笑,雙肩一挽一翻,已將斧盾斜掛背上,他冷冷的道: “來吧,本院主便趁你的願!” 話還沒有說完,猛札已一把抓著寒山重的前襟,雙腳如電般左右翻絞! 寒山重“呸”了一聲,“千纏手”中的絕活倏出,他的雙手像兩條柔滑的蛇,一顫一抖,已倒握住猛札的手腕,只是,猛札雙腕的力道竟是大得如此驚人! 兩個人驀地硬僵了剎那,寒山重迅速閃開了對方絞扣的兩腳,鼓足一口氣,大吼一聲,已“呼”的將猛札凌空舉起! 他自然的抬頭望著自己舉起的敵人,猛札也低頭望著他,這位一方之霸,臉上卻有著一股獰厲而得意的神色,這股神色,在他被對方凌空舉起,眼看即將落敗的關頭,是決不應該有的,但是,他卻為何有呢? 寒山重的腦子裡驟然閃過一個念頭,他上身微弓,奮力將猛札拋擲而出,在這頃刻,猛札腰間的那枚純金獅頭已“砰”“砰”發出一陣輕響,獅頭口中的利齒,全似強弩之矢,那麼接近,又那麼凌厲的猝然彈射向寒山重的頭臉! 猛札是被擲出去了,那些獅口中彈出的利齒在陽光下閃泛起瞬息的金色光華,寒山重黑色的身影淬然晃掠,幾乎看不出他的一絲兒出手招式,在空中像一團肉球般翻滾的猛札,足踩已被寒山重握住,扯著重重再摔向一邊,但是,當寒山重的手掌離開猛札的足踝,卻已沾滿了一手的鮮血! 一聲驚號,猛札的身體壓在兩個人的身上,三個人跌成了一堆,寒山重再度撲上,足尖一挑一鉤,又將猛札帶起三尺,他的雙掌驟合急分,“砰”的一聲,再把這位一方之霸震飛在七步之外! 司馬長雄一身是血,長射而到,口中低促的道: “院主,你受傷了?” 寒山重大轉身,劈飛了五人,狠狠的道: “這傢伙一身是刺,可惡!” “惡”字還在他的舌尖上打轉,桃林之內,已響起一陣低沉,但卻撼人心弦的角聲,在血戰中死傷累累的對方,一聽到這號角之聲,像來時一樣.潮水般迅速退去,片刻間已經奔得一乾二淨……除了戰死的,或者,傷得不能動彈的。 寒山重目光環掃,已經找不著紅獅猛札的影子,寒山重自己明白方才的連續出手是多狠多重,他想,猛札不會有呼吸的機會了: 無緣大師飛奔而來,劈頭就埋怨道: “寒施主,猛札慣於近身相搏,施主卻怎的偏偏要與他近戰?”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 “便是近身相搏,他也輸了,是麼?” 司與長雄的視線仔細的瞧問寒山重身上,忽然,他有些惶急的道: “院主,你的手?……” 寒山重淡淡看了自己的右手一眼,手掌上,鮮血淋漓,但是,那血,卻怎生帶著烏紫色? 無緣大師急急抓過寒山重的手掌細細端詳,一看之下,枯搞的面容卻霎時變得蒼白,額角的汗珠競也沁了出來,他失聲叫道: “不好,施主中了猛札‘鐵刺蝟’的毒了!” 司馬長雄愕了一愕,咬牙道: “院主,咱們衝進去殺他一個寸草不留!” 寒山重平靜的笑笑,道: “不要衝動,猛札的足踩上,是套著些玩意……” 無緣大師急促的道: “猛札一身武功,雖然不弱,但卻未見如何驚人,最厲害的,便在於他的撲跌之術,而且這傢伙的身上,裝置有不少險惡害人的東西……” 寒山重舔舔嘴唇,道: “在下知道他那鐵刺蝟上有毒……” 無緣大師焦慮的道: “施主,吾等快快離開此地,待老僧為你先療治毒傷,若時間拖延,就又棘手了……” 寒山重仿佛在思慮著什麼,他正在沉吟,後面的夢憶柔已驚惶的奔了過來,急切的道: “山重,叱雷像是不大舒服……” 她的話還沒有講完,已驀然噎住,眼睛直愕愕的瞧在寒山重的手上,面色逐漸變得慘白! “你也傷了?山重……你手上的血……和叱雷腿上的血,是同一樣顏色,都是烏紫…… 都是烏紫……” 無緣大師忙道: “姑娘放心,這鐵刺蝟之毒,並不如外傳之劇烈,老僧想,趕緊尋找一處所在,能為寒施主療傷才是……” 夢憶柔驚恐得臉上的神色都灰黯了,她顫著聲音: “不要……不要又像那龜花的毒……天啊!現在又到哪裡去尋另一個毒娘子……” 寒山重緩緩坐下,垂肩無語,司馬長雄焦急的道: “院主,你覺得如何?可還能支撐?” 寒山重籲了口氣,淡淡的道: “無緣大師,請大師率長雄與小柔先行,在吾等來此時經過的那座土山之下相候,至遲到日斜,在下將趕去與各位會合……” 夢憶柔驚惶的叫了一聲,搖著頭: “不,山重,我死也不要離開你,我不能先走,我決不寒山重懶散的看了她一眼,有些古怪的道: “小柔,我說過,你先走。” “不!”夢憶柔咬著牙,美麗的大眼睛裡淚水盈盈! 司馬長雄不情願的道: “院主,請大師先為院主療傷,如若不能痊癒,長雄再拼死尋那猛札逼出解藥,卻萬萬不能將院主一人留在此地。” 寒山重的面色已經升起一片淡濛濛的黑霧,他卻仍然微笑著,但語聲如冰: “司馬右衛,是寒山重發號施令,抑是右衛你?” 司馬長雄神色一肅,垂首不敢再說,無緣大師此刻亦已察覺寒山重情形不對,帶著緊張的道: “寒施主,你現在覺得如何?” 寒山重淡漠的道: “五內如焚,頭腦暈眩,且有一種極想嘔吐的感覺,在下以一口元陽之氣封閉心脈,但是,卻仍然無法完全擋住那一股逼向內腑的惡毒熱力,天地之精集聚之真氣,亦在隱隱波動!” 無緣大師神色驟變,脫口驚呼: “不好,這是‘腐陰之毒’!” 寒山重微微頓首,道: “尋常中了此毒,不出兩炷香必死無疑,在下尚能勉強再支持三個時辰!” 說到這裡,他笑了笑,道: “近年來,在下與這些劇毒像是結下不解之緣,一種一種逐一嘗試,滋味卻是各有不同呢。” 夢億柔像一下子跌進了萬丈深淵,他嘴唇抖索著,喃喃的道: “山重……在這時,你不該再開玩笑……” 寒山重哼了哼,道: “死了也罷,活著倒是受氣。” 兩串晶瑩的淚珠,撲簌簌的滴了下來,夢憶柔摀著臉痛苦的抽噎著,無緣大師一跺腳,恨聲道: “走,寒施主,且容老僧一試,如若治它不愈,老僧便拼了圓寂之日淪下阿鼻地獄,也要將這一幹孽障個個誅絕!” 寒山重灑脫的笑了,道: “大師即請與長雄小柔離開,在下一向命大,只要不再受人家的氣,活著也是挺美的事哩。” 夢憶柔驀然拿開蒙著臉的雙手,淚痕滿面的瞪著寒山重,語聲冰冷得像萬年積累的湖冰: “寒山重,我想不到在這種時候你還有心使我難受,你隨便要怎樣都行,我決不攔阻你,但你要記著,在月亮升起的時候,如果你還不來,寒山重,你就等著收夢憶柔的屍吧!”.說完之後,她發狂似的奔了出去,寒山重望著她踉蹌的步子,嘴角的笑意有著一抹隱隱的淒然,這一抹淒然,假如你不仔細去體會,是絕對看不出來的。 司馬長雄怔怔的望著寒山重,震驚的道: “院主,院主不會在陰溝裡翻了船吧?” 寒山重閉上眼睛,道: “現在,你該去追護夢姑娘了,長雄,須記住寒山重不容易死!” 說到這裡,他望著無緣大師一笑,道: “大師,請將大師所藏的玉軸暫借在下一用。” 無緣大師沒有多說,即刻伸手懷中,拿出一個用灰布包著的卷筒形物體來,慎重的交到寒山重手裡: “寒施主,目前,老僧認為只有施主的毒傷才是第一件大事……” 寒山重露齒一笑,道: “謝謝大師關懷,這毒傷確實十分嚴重,而且劇烈得緊,但是,大師,在下亦不願就此歸向極樂呢。” 司馬長雄深知自己主人的習性,他明白,寒山重的毒傷不輕,但他或者自有解救之法,這方法可能不允許有他人參予,換句話說,自己主人叫自己趕緊離開,也只有趕緊離開才是上上之策。 於是,他輕輕扯了無緣大師的衣角一下,有些倫然的道: “若院主有個差錯,就此不回,司馬長雄與浩穆院上下亦不再做苟生之想了……” 寒山重雙目一睜又閉,無力的揮揮手,低沉的道: “別說這此喪氣話,長雄,寒山重乃閃星魂鈴!” 無緣大師不再多說,向寒山重微微合十,偕司馬長雄雙雙離去,蹄音起處,瞬息無蹤,此地,只剩下寒山重與他的愛騎叱雷了。 緩緩地…… 寒山重支撐著盤膝坐在地下,他自己心裡有數,現在身上所受的毒創相當嚴重,嚴重到足可致他於死命的地步,毒創尚不只一處,方才,紅獅猛札腰間的金臉獅頭所彈射出來的利齒,亦有兩枚讓他給承受了,正深深的嵌在他的頸肉裡,嵌入的地方,此刻,餵,正痛楚得似火炙犬嚙,好不難受! 這些餵過劇毒的玩意,都是立刻發作的性質,不像“龜花”之毒,深刻卻遲緩,雖然,同樣都是要人老命的。 為什麼寒山重堅持要無緣大師等人離開?這原因簡單而明顯,“解鈴還是系鈴人”,他知道無緣大師醫術不惡,卻更知道自己身中的劇毒只怕不是這位老和尚所可以療治的,而“解鈴”之道,有了他之外的另一個,恐怕就難解開了。 寒山重並不是一個心胸狹窄的人,他方才一再用言詞激怒夢憶柔,並非含有對她這幾天來的冷漠有報復之意,而寒山重乃是準備萬一有個什麼長短,也可略略使夢憶柔減少對自己的悲痛於萬一,縱然他心裡明白這是多此一舉,這是不可能的,但是,除了這樣做,又有什麼別的辦法呢? 假如換了一個人,在此情景,伯早已驚慌失措或肝腸寸斷,而寒山重自始至終,卻仍然談笑自若,風趣詼諧,但是,他心頭的痛楚與焦躁,卻只有他自己知道,這種深沉鎮定的功夫,也確實到了家了。 默默靜坐了片刻,寒山重已經曉得在桃林之內果然隱伏了不少人馬,這並未出他所料,敵人不可能就這麼乾脆的退卻了的。 懶懶伸了個腰,他覺得自己全身的骨骼就似要散了一樣,有一種千剮萬刮的痛苦。 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這位江湖上的鬼才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懶洋洋的,卻聲音宏亮的大叫: “猛札的狗腿子聽著,傳話給猛札,就說大爺要用那九曲十三折的青玉軸換他的解藥。” 宏亮的語聲飄盪在空氣裡,傳揚在桃林間,而桃林之間,顯然已起了一陣輕微的騷動。寒山重的嘴角撇了撇,又叫道: “大爺知道猛札受了極大的創傷,知道他已隔著死期不遠,他永遠不是大爺的對手,但是,大爺更知道他死了也不會忘記這管青玉軸,這藏著無盡財寶,足可富甲天下的青玉軸!” 桃林之內,又是一陣更為明顯的騷動,寒山重艱辛的吸了一口氣,笑得有些沙啞的道: “假如在半炷香的時刻內猛札不來,那麼,即是表示這老小子命已歸陰,大爺也用不著他的解藥,這管青玉軸便變得毫無用途,昭,毫無用途的東西就應該碎為粉糜,不給任何人享用……” 他的話聲尚沒有落下,一個生硬、冷厲,卻帶著幾分居弱的刺耳語聲,已在桃林的邊緣響起: “猛札來了,狂夫,你有什麼話說?” ------------ |
第14章 財命俱全 亦苦亦甜
寒山重的臉上,掠過一種不易察覺的喜色,他沉冷著臉,故作不屑的轉首望去,呢,果不然正是那紅獅,只是,這時的猛札,卻由四個魁梧的大漢挾著,突陷不平的醜臉上交織著痛楚與虛弱,紫黑色的面皮變成了灰黑,那麼艱難的,像一堆勉強捏成的泥巴人一樣站在那裡。 哧哧一笑,寒山重悠閉的道: “猛札,閣下你,看情形也不比大爺好受多少,是麼?” 猛札的大嘴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無力的吼道: “漢狗,你死定了!” 寒山重揚揚手中的灰布券,笑了笑,道: “或者如此,但是,這管青玉軸閣下你也永遠得不到!” 猛札的笑聲因為突來的激怒而滯了一下。他呻吟了半聲又急急忍住: “漢狗,猛札要碎你的屍,剮你的骨,你得死,而且,青玉軸一定會落在猛札的手中!” 寒山重哼了哼,冷冷的道: “猛札,你想得太美了,憑大爺的兩手把式,你心裡有數,你的手下那批廢物,有哪一個可在大爺丟命之前便能奪去大爺的青玉軸?你明白,大爺有半口氣,便能將這玉軸碎毀如粉,連點渣子也不給你留下!” 紅獅猛札憤怒得到了極點的瞪視著寒山重,半響,他突然高聲怪叫了一句什麼,桃林內,已有三名壯而悍野的人衝向寒山重。 這三個人,手中清一色握著牛角柄的短斧,拿著藤盾,蓬亂的頭髮剃成一圈,發角插著紅紅綠綠的鳥羽,三雙眼睛瞪得像煞銅鈴,滿臉的橫肉卻繃得線條分明! 寒山重坐著不動,他的斧盾仍然背在背後,那三名悍野的人衝到他身前,已不已由分說的舉斧向他砍去。 哧哧笑了,寒山重口中道: “別狠,給你罷了!” 灰布卷輕輕一撥,已同時撥開了兩柄短斧,幾乎在同一時間,又粹然襲出,拿捏得那麼巧妙不過的剛剛插進了第三個人的眉心: 連一聲慘叫都來不及,那個人已仰身摔倒,灰布券一端沾著濃稠的血漿,像可以變幻一樣左右倏伸倏縮,另兩個人手中的短斧尚沒有時間再度揚起,那管裡著灰巾的青玉軸已分別從他們的小腹中抽了出來……帶著黏熟癟盤結的肚腸! 時間之快,只有人們眨眼的瞬息,仿佛這三個高大的人甫一衝到,就立即伏地屍橫了一樣,實在快得驚人。 寒山重嘆了口氣,道: “猛札,你的手下還得多學學擊技之道:只憑這兩下子,實是差得太遠,恐怕不足與尖高山的玉蛇巴拉一爭長短呢。” “玉蛇巴拉”四個字一進入紅獅猛札耳中,他的神色已驀然大變,兇厲的吼道: “漢狗,你與巴拉是什麼關係?來此可是受巴拉那老鬼指使?” 寒山重冷冷的搖頭,道: “大爺與巴拉絲毫沒有關係,來此亦未受任何人所指使,大爺原想奉還你的玉軸,再向你討個跑腿錢,不想你這老混賬卻恩將仇報,一上來就大動干戈,以命相見,大爺等的一片好心,都叫狗吃了,現在,你這一點人味都沒有的東西既然不願做成這筆交易,大爺便到尖高山走上一道,和玉蛇巴拉談談亦無不可”……” 紅獅猛札愕了一愕,陰側側的道: “漢狗,你走不了。” 寒山重揚揚眉梢子,淡淡的道: “大爺說走就走,無人敢攔,更無人能阻,猛札,你知道的。” 猛札的醜臉上有著一絲猶豫,他當然心裡雪亮,來人的一身武功,他已領教得心驚膽顫了,雖然,對方身中劇毒,卻仍能如此剽悍猛厲,這裡面就有邪,猛札自己知道,他那“鐵刺蝟”上餵染的“腐陰之毒”,乃是由十七種天下至毒的毒物匯聚熬煉而成,憑他以前的經驗,中此毒者,只怕現在連屍首都臭了,但是,此人非但表面上看起來若無其事,更是勇健如常,看情形,再拖也三天五天大約也不會成問題,他這一身強悍的功夫,卻確實難以阻擋,如果真個吃他闖了出去,自己不但到手的財寶落了空,尖高山的對頭更會受此人挑唆來與自己為敵.這卻是大大的不上算呢…… 寒山重是個鬼靈精,觀言察色的功夫已拔了頂尖,猛札心理.他已可大略揣測出來,冷冷一笑,他緊接著道: “大爺便不相信憑著那白玉之宮裡的巨大財富,玉蛇巴拉會肯眼睜睜的放棄,他如不肯放棄,餵,大爺便藉他之力前去取得,二一麼、添做五,說不定高興了再進兩句美言,叫巴拉乘此機緣將你這老狗連窩掀了,巴拉在這裡的地位不比你稍差,再加上那白玉宮裡的財富,更是如虎添翼,摘你狗頭還不是有如探囊取物?到那個時候,大爺再看你的威風擺在何處?” 紅獅猛札一身冷汗,他驀然驚恐獰厲的大叫: “住口!住口!你這漢狗!” 寒山重不屑的一擺手,冷然道: “對了,大爺還幾乎忘記,你這老家夥身受重傷,如果巴拉來襲,你除了有力氣挺挺屍,不會再有別的把戲可變了……” 紅獅猛札全身簌簌的抖索著,又驚又氣又怒,幾乎一口氣閉死過去,他翻著白眼,吃力的喘息了良久,語聲低啞得像陡然衰老了十年: “漢……漢狗……你真是奸詐……你……你說……你要什麼條件?” 寒山重毫不在意的齜了齜牙,緩緩地道:: “餵,第一,拿出解藥,先為大爺療治毒傷,當然,包括大爺的那匹馬兒,第二。 取去寶物之後,咱們一人一半,平攤!” 猛札又氣得一哆咳,尚未講話,寒山重已淡漠的道: “沒有價錢可討,附帶一點。你這老家夥要即刻遣人傳令,叫你那些狗腿爪牙馬上停止追擊大爺那三位夥伴的行動!” 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紅獅猛札呆住了,他喃喃的道: “你……漢……漢狗,你怎麼知道紅獅已派人前去追擊你那三個先已逃走的同夥?” 寒山重半閉著眼,道: “少囉嗦,老家夥,你別以為你自己才高八斗,你那幾根腸子大爺摸得清清楚楚。 在大爺面前耍花鎗,擺噱頭,你還差得遠哩。” 紅獅猛札張大著他那張已夠驚人的嘴巴,半晌,嘆了口他自己也不知為何而嘆的氣,揮揮手,道: “好吧,紅獅就與你這姦徒合作一次。” 寒山重哼了一聲,道: “說了半天,這才像句人話,你也別自己往臉上貼金,你想和大爺再合作一次,大爺也不幹了。” 於是……— 數名大漢往來路飛奔而去,桃林之中,又走出來兩個年紀很大,白髮蕭蕭的老漢,親自在紅獅手上接過一個烏亮木盒,臉上並無惡意的朝寒山重走了過來。 月亮升起來了,又圓又大,校治如玉,四周的桃林隨風搖曳,輕響著樹椏磨擦之聲,而枝椏將月光劃碎了,投下斑斑點點的紋影在地下,看看這些細碎的月影,有一種幽寧靜雅的感覺,這是個月夜,美得很。 寒山重倚在這所花崗石築成的巨大石屋中的一問小屋窗前,僅只短短的幾個時辰,他已完全痊癒如初,好象沒事的人一般,現在看他那容光煥發,精神奕奕的樣子,誰也不會相信只在不久之前,他曾中過足可毒死兩條水牛的劇毒。 “這些傢伙,果然有那麼幾分邪門外道,猛札那盒子裡的朱紅藥粉,就這麼簡簡單單的裡服外敷,只嘔瀉了幾次就完全好了,昭,他那兩手把式雖然不中看,但玩毒療毒的本事卻還是一等一的……” 寒山重想著,不禁微微笑了,他仿佛又看見無緣大師、司馬長雄、夢憶柔三個人被一幹人簇擁著回來時三張面孔上那驚惑迷惘的模樣,仿佛又看見夢憶柔那強忍著心中歡愉,卻故意擺出一副冰冷面孔的愛煞人神態,對了,到現在.,寒山重撇撇嘴,自己還沒有與這俏冤家講過一句話呢。 望望空中的餃月,他“噴”了兩聲,大步向室外行去:掀開獸皮門簾,兩名雄壯的大漢正執矛挺立,他向這兩個大漢笑了笑,道: “二位,你們站在這裡算是怎麼一碼子事?守衛吧,不需要,監視吧,又不夠瞧,快去躺著尋個好夢才是正經。” 兩個大漢瞪著兩雙銅鈴眼,楞呆呆的不明白寒山重在說些什麼,寒山重露齒一笑,自顧自的走向隔室,而隔室,沉厚粗糙的杉木門正緊緊閉著。 輕輕叩了兩下,裡面沒有絲毫反應,又叩了兩下,依舊如此,寒山重無奈的攤攤手,又走回自己房中。 他望望服前那個小窗,若有所悟的笑了笑,淡逸得化一縷煙霧般飄了出去,附著石牆,就像一只生有吸盤的大壁虎,果然,隔室……夢憶柔現在居住的那間屋子,也有一個相同的小窗。 寒山重輕靈得宛如飄浮在空氣中一樣,他用腳尖鉤住兩塊花崗石的嵌接處……那條細細的,淺窄得只可供一根小手指放進去的間隙,然後,他倒掛了下去,室中,昭,夢億柔正坐在那張鋪設著獸皮的石榻上,怔怔的凝望著壁間,用鐵架子架著杉枝火把出神。 她是在想什麼了,是的,她一定在想些什麼,寒山重卻不禁有些惱火,那麼,方才自己敲了兩次門,她不會不知道,但是,她為何故意不理不問?分明尚是不想與自己釋怨的意思嘛,而白天那幾句話,也能稱得上是“怨”麼? 像一個有形無實的幽靈,寒山重輕輕飄進了屋子,又輕輕抱膝坐在一塊黑熊皮上,夢憶柔仍未察覺,入神的還在想著心事。 壁上的杉枝火把,“劈噓”爆開一個火花,這不大的聲息,在這間靜靜的小石屋中卻回盪起不小的聲音,夢憶柔吃了一驚,目光一掃,眼角已瞥見了黑熊皮上坐著的那人,她摀著嘴驚恐的跳了起來,待看清了,滿臉的驚恐卻化成了怒氣: “你……你怎麼進來的?” 寒山重安詳的坐在黑熊皮上,用手指了指那扇只容得一個三歲稚童可以鑽進來的小窗戶,好整以暇。 夢憶柔俏麗的臉蛋兒繃得緊緊的,冷峻的道: “女孩子的房間,沒有得到人家允許,怎麼可以隨便進來?” 寒山重閒散的笑笑,道: “敲門你不開,所以,只有從那扇小窗戶進來了。” 沒有一絲解凍的兆笑,夢憶柔的臉兒足可刮得下一層霜: “用這種方式,你大約已進過不少女孩子的房間了,是不?” 寒山重心裡也有了點火氣,他仍然笑笑,道: “不,你猜錯了,姓寒的時女孩子的閨房,都是那些女孩子一廂情願,要三請四求,姓寒的才大搖大擺的進去,吃閉門羹,碰上姑娘你尚是第一遭。” 夢憶柔氣得臉色煞白,她冷冷的道: “好寒山重,我應該早就知道你是一個小人,一個色狼,一個假仁假義的偽君子,我看透你了!” 口中“嘖”了兩聲,寒山重滿不在乎的道: “就是這般調調兒,才有得女孩子喜歡,你說怪不怪,那家妞兒美娃,不是老向姓寒的拋媚眼麼?而且,噴,那身細皮嫩肉,可真是又光潔,又滑潤,一口水可以吞下肚去……” 全身簌簌抖索著,夢憶柔的嘴角不停的抽搐,臉色白里汎青,她氣得全身發冷,卻說不出一句話,大眼睛裡,淚珠兒像是珍珠斷了線,恁般可憐的順著腮兒淌落。 寒山重心頭一痛,但又不能就此收場下台,只有閉著嘴不再說話,過了好一會,夢億柔才回過一口氣來,她任淚水流淌,語聲卻競出奇的平靜: “寒山重,當著我的面前,你就如此不害躁,不知恥的窺視你所不該視的地方,背著我,你更不知道會浪蕩得像什麼樣?我真是被鬼迷了眼,被邪障了心,會與你同誓白首之盟,寒山重,你是武林大名鼎鼎的霸主,你也是浩穆院的主宰,更是一般不明了你本性的人心目中的英雄,但是,寒山重。這一切,卻更助長了你的氣燄,更方便了逞達你淫惡的目的,寒山重.你兩手血腥,你滿心污穢,你一腦子權勢,你全身是銅臭,寒山重,我正未見過真正的壞人是什麼樣子,現在,我見到了,真的見到了,看得我心碎,看得我恨我自己……” 寒山重靜靜的聽著。就像靜靜的聽著一首優美的七言律詩,面孔上沒有任何表情。 隱隱的,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微笑。 半晌,夢憶柔啜泣著,喘息著,淚如泉湧。 寒山重凝視著她,目光不動,這凝視是如此堅定而深刻,像是這麼望著她,已有一千年,一萬年那麼長久了。 “說完了?”寒山重終於自唇縫口進出這幾個字。 夢憶柔拭去淚水,而新的淚水又再流淌,她哽咽著,痛恨的道: “為了你,我不顧一切要與你同生死,為了你,我對任何向我表示愛慕的人施以冷眼,我離開娘一個人孤孤單單,跟你東奔西盪,我不怕別人的閒言閒語,與你形影相伴,但是……你……你竟是如此喪盡良心,竟是如此喜新厭舊,又如此暴戾乖張,啊……你…… 你!” 搖搖頭,有一聲無聲的嘆喟,寒山重輕輕站了起來,淡淡的道: “我原是天涯浪跡,有如水草浮萍,我原是孤僻單伶,獨來獨往,我本就心如虎狼,凶殘狠毒,我本就城府深沉,奸滑狡詐,我一無所長,一無所是,浪蕩江湖十餘年,沾的是滿手血腥,刀口打滾了十餘年,背的是千百人命,我原不該有家室之想,原不該有連心之累,或者,你方才說的全是對的,我,寒山重,向你鄭重致歉,為自己的卑鄙下流抱撼,為自己的喜新厭舊抱撼,當然,更為自己非份的,癡心妄想娶你為妻抱撼,好在一切仍不算太晚,我們都來得及彼此分開,最使我欣慰的,我,仍然還你一個冰清玉潔的身子。” 夢憶柔直挺挺的站在那裡,面色灰敗,身軀仍不停的抖索,她看著寒山重,目光裡充滿了絕望與不可言喻的悲傷,她懷疑自己的耳朵,她懷疑眼前的事情只是個噩夢,但是,她知道這是真的,這是在現實的空間所發生的一絲不假的事。 寒山重向她微微抱拳,依舊微笑著: “夢姑娘,可以早些休息了,明早,寒山重將派遣司馬長雄專程護送姑娘轉回五台山,日後,若有任何差遣,尚請不吝一紙相示,寒山重將會厚顏效勞。” 說完了話,他轉身向那扇窗戶行去,去得那麼堅決而穩定,去得那麼無牽無掛,像把所有的過去一手揮掉,揮掉?當然,至少夢憶柔已覺得在這剎那間一切俱已成空,一切俱已消散,滿腦的空白,滿眼的虛渺,與那無窮無盡的黑暗,於是,黑暗向她迎來,她失足跌入黑暗,深不見底。 寒山重正要躍出窗口,身後一聲沉悶的物體倒地聲已那麼錐心迴腸的傳了過來,他霍然轉視,夢憶柔,那美豔而俏麗的人兒已暈絕在地,一臉的灰白,滿嘴滿襟吐出的鮮血: 心腔一陣絞痛,寒山重用力吸了一口氣,那麼迅速的將夢憶柔抱了起來,天啊,似抱著一塊冰冷的石頭! 寒山重急忙一探她的心脈鼻息,竟是這麼幽然一絲,寒山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他知道,悲憤攻心,再不施救,只怕就會晚了。 如果晚了?寒山重熱淚盈眶,雙手起落如飛,在夢憶柔全身穴道關節拍打不息,湊上嘴唇,一口口氣息渡到夢憶柔嘴裡,夢憶柔的血染沾在她的唇上、臉上,更染在他的心上。 良久,這生死界上的片刻,這過去與未來的一剎那。 靜靜的,靜靜的…… 夢憶柔的嘴角微微抽搐著.密而濃的睫毛輕輕抖動,終於,老天啊,她終於緩緩的睜外了眼睛,那足可使寒山重失去生存意志的眼睛! 寒山重俯視著她,她仰視著寒山重,那麼熟穩的,陌生的,親切的,迢遙的.那麼不可分的,不能分的,不舍分的凝注著,像永恆停頓在此刻。像千萬時光倒流。像所有的世界歸寂於一粟。 夢憶柔失去血色的嘴唇蠕動,吐不出一個字,寒山重的眼圈兒紅生生的,淚珠兒直在眼眶裡打轉,一人的血,流在兩顆心上。 淚,又自夢憶柔的大眼睛裡垂落。她掙扎了半晌,聲音輕細若來自九幽: “沒有走,你?” 寒山重沉重的搖搖頭,低低的道: “沒有。” 夢憶柔嘆息了—聲,似在瀝血: “剛才像是一場噩夢。” 寒山重閉閉眼,道: “現在,夢已經過去了,我們都已清醒,真正的清醒。” 淚水又流了下來,夢憶柔拙噎了—聲: “我想,我會永遠失去你,我在那一剎,只想到怎麼才會死得快……” 輕輕撫撩著她的秀髮,寒山重痛苦的道: “傻孩子,你幾乎做到……” 夢憶柔笑了,好淒然: “做到了,也正好趁你的心願,你已經不愛我了……” 寒山重的目光忽然變冷了一下,道: “你自己明白,你這幾句話言不由衷。” 夢憶柔悲傷的搖搖頭,道: “我知道你已變了心,要不,你不會如此刺傷我,你巴不得快點趕我回五台山。剛才你轉身離去,走得多乾脆,多絕決,沒有一丁點兒留戀.像是根本沒有我這個人存在,像是從來沒有發生過我們之間的情感……” 靜靜的凝注著她,寒山重低低的嘆了一聲: “相處了這麼久。你應該知道我的習性,更應該知道我對你的愛深厚到什麼程度.你曉得我永不會變,你曉得我實在不能沒有你,可是.換來的是什麼?是,喜新厭舊。 淫蕩邪惡,全身銅臭.滿心污穢,暴民乖張’。二十個字.好動聽,好悅耳的二十個字,或者我錯了,我可能真是,不知恥’……” 夢憶柔哭泣著用兩手摀住耳朵.哀哀的道: “不.不要再說下去.求你……山重……求你……” 寒山重閉上嘴.簿薄的弧線微微下垂.顯得那麼堅毅。那麼深沉。望著夢憶柔滿臉的淚,心中宛如刀絞。 過了好一會,夢憶柔用手背拭去淚,畏縮的叫: “山重……” 寒山重一直在看著她,不移不動的: “昭?” 夢憶柔猶豫了好久,怯怯的道: “你……你還在生氣?” 寒山重淡淡的笑笑: “心都死了,哪還有氣好生?” 一陣寒栗通過了夢憶柔的全身,她激靈靈的一顫,哽咽著道: “你,你不要我了?” 寒山重悠悠的道: “是你不要我了。” 沉默著,夢憶柔一直不停的顫抖,半晌,她努力進出八個字: “山重……我……我……” 寒山重撇撇嘴唇,道: “你放心,不管你如何,我一定會終生不娶,更不會對任何人提到我們的過去,以免影響到你的閨譽……” 這幾句話,像幾柄鋒利的匕首,那麼痛煞人的直插進夢憶柔的心窩,她神色驀的慘變,唇角一陣急劇的抽搐,又是一口鮮血滑出嘴外。 那血是如此豔麗,如此紅得刺目,似一瓢冷水兜頭澆下,寒山重全身一哆嗦,撲上去一口湊上,完全含住咽進腹中。 他一把抱住夢憶柔的纖弱身軀,嘴對著嘴,慌忙的度氣給她,好久啊,夢憶柔才又悠悠的轉過一口氣來。 用力在她胸前推揉著,寒山重肝腸寸斷的頻頻低呼: “小柔……小柔……” 緩緩睜開眼簾,又輕輕閉上,兩顆晶瑩的淚珠溢在睫毛上,她抽搐著,嘴唇仍在不停的抖索。 寒山重緊緊抱著她,緊緊地,嘴裡不停呼喚著她的名字,那簡單的兩個字,卻又是充滿了如許的纏綿、悲側,與愧疚啊。 稍為平息了一會,夢憶柔輕輕搖搖頭,幽幽的: “你……好狠……” 寒山重用力忍住眼眶中打轉的熱淚,低啞的道: “小柔,別這樣,人活著,常常要經過些坎坷與折磨慢慢睜開眼,夢憶柔淒涼的道: “我只是想不到……想不到你會賜給我這些坎坷與折磨……” 寒山重沒有回答,只是深深的望著她,目光是那麼炙熱,那麼迷濛,有幹縷絲,萬縷情,理不開,纏得牢啊。 夢憶柔又哽咽一聲,道: “告訴我……山重,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寒山重嘶啞的道: “不,我死了也要你。” 大眼睛的光芒亮了一下,又突然黯淡下去: “你騙我,你一直沒有忘記我剛才所講的那些氣話,你一定會放在心裡,你想起來就會恨我,就永不會饒恕我 寒山重著急的搖頭,臉漲得通紅: “小柔,不要瞎猜,你知道的………” 夢憶柔又哭了,她道: “山重,我……我錯了……我不該胡言胡語的使你傷心,我不該憑著一時的衝動對你亂加指責……山重,你打我吧,你殺我吧……山重,只要你原諒我……我……我給你跪下求恕都行……” 寒山重難受極了,目眶中的熱淚紛紛灑落,這淚,多珍貴啊,那麼晶閃閃的那麼熱火火的,那浩穆院一鼎的淚,那閃星魂鈴的淚啊。 夢憶柔感到自己的頰上,手上,一陣溫熱,一陣濕漉,她慌忙的抬起頭來,她看到寒山重的淚了,鐵漢的淚,這千刀萬剮都難以逼出來的淚: “不,哦,山重,不,不要哭……哦,山重……” 語聲來自寂靜,而寂靜中含著顫抖,寒山重用手指為夢憶柔拭去淚痕: “小柔.說這些話,你知道我受不了,小柔,你明白我不捨得傷你一丁點,你明白我不能使你受絲毫委屈……原先,我只是要氣氣你,輕輕的氣氣你也就夠了,我想不到你是這麼孱弱,又這麼想不開……” 夢憶柔吃力的抬起身子,用嘴唇吮乾寒山重的淚,喃喃的,如夢似的低語: “我發誓……從今天起,我決不再和你嘔氣……山重,決不,你,你原諒我?” 寒山重摟緊了她,激動的道: “你沒有做錯什麼,我也永會不恨你,小柔,永不。” 過了長長的一會,夢憶柔又怯生生的道: “山重,我……我收回我所講過的每一句不好的話,尤其是那種無中生有,莫名其妙的二十個字……山重,你千萬不要記在心上……” 寒山重輕柔的用臉孔摩挲著她的面頰,低低的: “當然,你就是親手殺了我,我也不會記恨……” 夢憶柔惶恐的用嘴唇堵住了寒山重的嘴,唇縫裡,咿唔著呢喃: “不……不……不……” 更摟緊了她,幾乎恨不得兩身合為一體,良久啊,寒山重緩緩的道: “方才,小柔,你暈了過去,我實在痛恨自己硬嘴,痛恨我自己的臭習慣,我急透了,但是,相反的,我也很平靜。” 夢憶柔依偎在他的懷裡,睜著那雙美麗的眼睛望著她,目光裡,有著一絲微微的迷惘: “你很急,為什麼又會很平靜呢?” 寒山重深刻的一笑,淡淡的道: “我想,假如你救不回來,那麼,你是為了我而去,小柔,記得我們曾說過,我們生生世世為夫妻,所以,要你一個人在幽真路上走,我又怎麼放心得下呢?我又怎麼捨得下呢?” 夢憶柔又想哭了,她哽著聲音: “山重……你真太傻……” 寒山重搖搖頭,道: “我們愛得深,這就不是傻了。” 半晌,夢億柔停止了啜泣,紅腫著眼圈兒問: “恍惚中,山重,你好象咽下了我吐出來的一口血?” 寒山重默默頷首,沒有說話。 “那血。”夢憶柔悄細的道: “又咸又澀是麼?” 寒山重笑笑,道: “不,我只覺得很苦,而且……” 夢憶柔迷惑的道: “而且什麼?” 寒山重將嘴唇湊近她的耳邊,低低地: “還帶著點酸味。” 夢憶柔羞澀的垂下頸兒,聲如蚊鳴: “誰叫你……誰叫你那雙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少女的腰身……” 寒山重嘆了口氣,道: “我根本沒有一點邪心,只是隨便瞧瞧而已,小柔,你曉得我不拘禮慣了,個性比較豁達,假如我對一個女孩子有意,豈會用這種方法去討人家歡心?欸,這都是以前沒有遇到你時一向的老病害人……” 夢憶柔輕輕摀住他的嘴,輕輕的道: “別說了,也怪我……怪我心眼兒太小……” 寒山重在她的唇上又親了親,道: “小柔,我想,你可以早點睡了,別再累著……” 夢憶柔伸出兩臂,蛇樣的纏緊了寒山重的頸項,喃喃的道: “不,我要你陪我……” 寒山重捏捏她的小巧的鼻尖,道: “傻孩子,夜已深了呢……” 好固執,夢憶柔一點不讓步: “夜深了我也不管,從今天起,我一步也不要離開你無奈的搖搖頭,寒山重道: “那麼,你躺下,我坐在一邊陪你聊天,好不?” 夢憶柔又抱緊了他一點,悄寂地: “不,我要偎著你,就像現在……” 寒山重用下悍靠在夢憶柔瀑布似的秀髮上,靜靜的,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周遭一片安寧,是的,有些什麼好說呢?兩顆心兒,早已連系了。 ------------ |
第15章 惡山險水 石敦指寶
這是一行算得上浩蕩的騎隊。約有七八十人。絕大多數都是勁裝.個個抄扎利落,兵器齊全,每一張粗厲的艙孔上都布滿),令人起栗的慘酷線條。 寒山重與無緣大師、司馬長雄、夢憶柔等人平行在前。紅獅猛札緊跟於後。猛札身旁。不即不離的隨著十二名身穿—式豹皮衣.發上插著一式青雕羽的紋面大漢,這十二個人,年紀都在三十上下。肥瘦不同,但是。卻是一樣的陰沉冷漠,—樣的各自佩帶著雙矛、鏈錘與牛角柄短斧。 紅獅猛札臉上的氣色已經好得多了,雖然仍舊帶著幾分孱弱,但不仔細看是瞧不出來的。 四周的林野山巒寂靜而平和。沒有什麼聲息,沒有什麼岔眼的地方。天空,陽光是金黃色的,很溫暖。 猛札策騎奔近了一點,粗著嗓子道: “餵。老漢.你知道九曲十二折那條江水的本來名字叫什麼嗎?” 寒山重斜瞥他—眼.笑笑.道: “不知道.但這名有什麼關係?我曉得那條江在什麼地方已經足夠了!” 猛札愕了一愕,憋住口氣.又道: “那條江水,叫做‘千回江’,可是上流發源處卻是礁石密布,斷岩處處,大小瀑布成千成百,非常險惡。” 寒山重撇撇唇,道: “聽這口氣,猛札,你已去過了?” 紅獅猛札醜臉一熱,汕汕的道: “為何不去?已經去找了十幾次,那叫,九曲十三折”的地方,不但險惡,而且深長有三四十裡,沒有圖記,實無法尋得……” 寒山重眨眨眼。笑道: “我們漢人有句話形容你這呆子,叫做‘大海撈針’。” 猛札氣得三角眼翻了翻。恨恨的道: “老漢。你不要恃著自已嘴利舌滑胡說亂諷,假如尋不到那座白玉宮殿,哼!” 寒山重朝他望了一眼。淡淡的道: “哼什麼?大爺豈會畏懼你這一套?猛札,咱們還是和平相處,同心協力的好,別忘了你傷勢尚未痊癒,只靠著你衣裳裡的那身‘白犀金絲護身甲’是不夠的。你的腦袋還露在外面呢。” 猛札聞言之下,不禁大大的吃廠一驚,他震駭的道: “你,老漢,你怎麼知道我衣衫內有那‘白犀金絲護身甲’護身?”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怎會不知?用白犀做成的護身甲。可擋重力或陰柔之功,可阻刀劍利器,更可防強矢硬弩,功用實大,但是,這種玩意卻限於白犀皮的本身形狀,製成之後,僅能護住兩肩以下至足踩的部位,換言之,兩肩以上和腳板就護不住了,朋友你的肩頭不是被大爺削下一塊肉麼?即是這個道理,再即,大爺掌力如山,一擊再揍之下,卻未能將你震死,假如沒有這襲白犀金絲護身甲,朋友,你會有這種耐打的本事,那才叫奇怪呢。” 猛札心腔大大的跳了幾次,冷汗直往外冒,他抹了一把,生澀的道: “老漢,你實在聰明……” 寒山重“餵”了一聲,悠閒的道: “所以,朋友,最好你還是與我開誠相見,少用心眼,否則,只怕你是吃癟的時候多。” 無緣大師在一邊忍不住莞爾,低低的道: “寒施主,夠了……”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 “猛札,你後面跟著的十二位好漢,可就是聞名的你的十二個最得力手下:‘雙六飛豹’?” 猛札待了一待,不樂意的回答道: “正是。” 寒山重點點頭,道: “那天沒有看見他們,大約是出去行事去了,怪不得你非要在七天之後才開始啟行。” 猛札哼了一聲,沒有答腔,寒山重卻看得出來,這位大豪正是懷著這個鬼胎。 司馬長雄輕輕撫著“追日”的鬃毛,低低的道: “院主,不知尚有幾天可達目的地?我們已走了四五天了……” 寒山重轉首以目光詢問猛札,猛札往前面看了看,道: “再有一日半的路程。” 無緣大師頷首道: “不錯,前面不遠,大約就是老僧初遇卜果之處了。” 提起飛狐卜果,猛札那醜陋暴戾的面孔也黯淡了一下,寒山重舔舔嘴唇,平靜的道: “說不定,咱們碰得上河魔金易。” 猛札三角眼怒睜,低吼道: “就是殺了紅獅徒弟的那人?” 寒山重道: “當然。” 猛札恨得牙齒咬緊,語聲由唇縫中進出: “紅獅要食他的肉,睡他.的皮……” 寒山重聳聳肩,一笑道: “希望你這兩句話對金易能夠實現。” 無緣大師宣了一聲佛號,道: “寒施主,可能有此巧合也未一定呢。” 寒山重點點頭,道: “如果碰上,就該河魔金易觸上霉頭了,不提猛札,就看看他後面的‘雙六飛豹’那十二位仁兄,個個都是橫眉豎目,殺氣騰騰,也絕非易鬥善伏的角色,比起前些日子那批窩囊廢來,似乎高明不少。” 說到這裡,他轉首向猛札露齒一笑: “是麼.大當家?” 猛札翻了翻眼皮子,道: “哼,算你還有幾分眼力。” 寒山重搖搖手上的鈴檔兒,朝身側騎在“瑩雪”鞍—t:的夢憶柔笑了笑,體貼的問: “累不累?” 夢憶柔用手掠掠鬢邊的髮絲,道: “不累。” 兩人深情的互相凝望著,經過那一天夜裡的鬥氣,將二人鬥得越親密了,拉得更接近了,親密得分不出彼此,接近得似連成了一個整體。 忽然,猛札愣愣的問了一句: “老漢,這位姑娘是你的老婆?” 寒山重細細咀嚼他這句話的意思,半晌,穎悟的笑了: “將來是的,而且,猛札,她武功不精。” 猛札怔了怔,醜惡的面孔漲得像豬肝: “老漢,你,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寒山重豁然大笑: “猛札,先問問你方才那句話裡的意思吧。” 司馬長雄哼了哼。冷冷的道: “若想到時挾夢姑娘為人質,卻是最不智的一種舉止。” 紅獅猛札漲紅著臉,帶著些被人看穿心底秘密後的尷尬,囁嚅著道: “不要瞎猜……紅獅豈會做這種不光明的事……” 寒山重淡淡的道: “有則改之,無麼,無則勉之。” 無緣大師呵呵笑了起來,枯瘦的面孔皺紋重疊,那生命與時光的軌跡是如此深刻而明顯,呢,快樂已經離開他很長久,很長久的一段日子了。 千回江的上游,九曲十三折。 江水是碧綠的,流過江面,在礁石間衝激,自斷岩上重瀉,濺起銀白色的浪花,盪起珠玉似的水滴。江水中有著強烈的漩渦,衝力洶湧,嘩嘩的,號陶著,像永遠不會停息.似千萬個妖魔在嗥叫。 這條江,流勢彎曲折回,寬窄約有半裡,江的兩岸。布滿了形形色色的怪石,有灰黑的.有黃綠的。有紫烏的,這些怪石的形態嵯峨詭異,各自不同。像遠古以來的冤死者僵硬了的化石,看去有一種砭骨涼心的陰沉與恐怖,假如只有一個人來到此地,這人第一個念頭就是如何離開得快此 現在,正是白日,太陽掛得老高。 騎在馬上,寒山重看看眼前的情景,也不由自心裡打了個疙瘩,他籲了口氣,緩緩的道: “猛札,這裡就是九曲十三折?” 紅獅猛札得意的笑了笑,道: “正是,氣勢雄偉吧?” 寒山重“噴”了兩聲,道: “我只是奇怪。” 猛札愣了一下,問道: “奇怪什麼?” 寒山重笑笑,道: “奇怪閣下你的興致不小,這種窮山惡水,鬼氣陰森之處,閣下你卻連來十多遍而熱情不減,餵,其實這也難怪,人一被財寶蒙了心,別的也就顧不得了,是不?” 猛札氣得大嘴一咧,吼道: “老漢,你少尋紅獅的開心!” 無緣大師在一旁岔言道: “寒施主,便請展示軸內所藏之圖。” 寒山重一撇唇,道: “在這裡?” 猛札吼道: “不在這裡,莫非要到江心去看?” 司馬長雄神色一冷,道: “猛札,你已經威風得過份了。” 寒山重擺擺手,自懷中取出那灰布券,慢慢攤開,裡面,現出一管青瑩潤致,長短粗細恰似一個幼童手臂般的玉軸來。 猛札一雙三角眼瞪得老大,臉孔上的肌肉在輕微的抖動,他喃喃的不知嘴裡在咕嚕著什麼,目光直楞楞的纏著青玉軸不舍。 寒山重淡雅的一笑,丟棄了灰布,平靜的道: “猛札,你嘴巴裡在念些什麼詞兒?” 無緣大師雙眼望著洶湧的江水,輕輕的道: “猛札大當家剛才有些感嘆,他說,南疆的東西終於還是回到了南疆。” 寒山重衝著猛札一笑,雙手用力一旋,已將青玉軸的筒蓋旋開,這時,各人屏寂如息,連口大氣也不敢稍透。 緩緩的,寒山重由筒內抽出一卷黃絹,不,在當初繪就這副絹圖時,這絹,一定是純白的,現在卻己變成漬黃了。 他小心的將這付黃絹攤開,黃絹上,赫然繪著一幅精工細筆的,活生生的九曲十三折圖樣,真實細膩的程度,就像是將九曲十三折這地方縮小了千萬倍移到了書上一樣。 無緣大師嘆了一聲,道: “真是丹青妙手,功夫深湛。” 猛札伸出手指,指著畫上道: “你們看,現在我們的位置正在這裡,我們前面百步之處,不和圖上一樣,正有三塊巨大的臥牛形岩石座麼?” 寒山重點點頭,低沉的道: “大自然的景物,果然代表著雄偉與永恆,百年前後,人世間早巳滄海桑田,物換星移,全非昔日模樣了,這裡,卻仍舊與百年之前無異,江水還是一樣的澎湃,礁石亦照樣嵯峨,這江水,哦!似永遠也流不盡了……” 猛札望著寒山重,半晌.道: “你好象很有點詩意,老漢。” 寒山重哧哧一笑,詳細的索閱起絹上的圖畫來,他每看到一處比較顯目的地方.就抬起眼睛向實地對照一下,慢慢的,一寸寸的尋找,自然,紅獅猛札目光也不會閒著。 循著圖畫往上找,仔仔細細的,哦,畫上,在這江水的盡頭,繪著一座有兩個駝峰的大山,江水,從那兩個駝峰之間漫懸而下,浩浩蕩蕩。 寒山重指著這裡,道: “猛札,你來過這源頭之地麼?” 猛札點點頭,道: “去過,那裡水勢洶湧,像自天來,聲音大得似雷鳴。水流衝激如萬馬奔騰,水霧瀰漫,靠近百尺之內,簡直就像置身在濃霧寒冰裡一樣,不但看不見四周景物,身上馬上就濕透了……” 寒山重抬頭望望陽光,道: “今天陽光和麗,或者稍為好受一點。” 猛札的面扎上,有一絲極不易察覺的驚悸。他猶豫了良久,低低的道: “那地方.昭,那地方實在有點嚇人,寶物,寶物該不會藏在那裡吧?” 寒山重指著圖上自雙駝峰間流下的江水,淡淡的道: “在這自駝峰垂流的江水裡,畫著一個小小的紅色石停。你看見了?” 猛札仔細的瞧了一陣,有點駭然道: “那是我們南疆之王歸天後用的石棺!” 寒山重露齒一笑道: “圖上再沒有任何特殊的標誌,因此。我想,大當家的。正如你所不願意的那樣,寶物剛巧藏在這垂懸江水之後。” 無緣大師沉默了片刻,道: “假如這是瀑布,這瀑布卻太大了。” 寒山重籲了口氣,又道: “這紅色石棺的頂端朝裡.可能即是暗示尋寶之人應該穿越那股雙駝峰間流下的水簾進入裡面,猛札那裡面可看見有任何可以接腳的地方?” 猛札神色黯淡,搖搖頭道: “只見水流如決堤,滾滾蕩蕩,聲音震耳欲襲、水寒逼人,根本連靠近都困難,哪裡還談得上穿越過去?” 沉吟了一下,寒山重慢慢的道: “假如我們硬行躍掠……” 猛札嗤了一聲,道: “那自雙駝峰間垂掛下來的流水。像千軍萬馬,力量巨大得足可將一座山撕成兩半,區區一個人,那點可憐的斤兩,怕連水流都沾不上就被衝到那滾漩的江水裡去了寒山重面色一沉,道: “猛札,不要用你的觀點與你身上那幾手莊稼把式來評測別人,你怎麼知道你自己不行我們也就跟著不行?現在。我問你,假如我們有一個人已經硬行穿過垂掛的水簾,水簾之後,你想會有什麼?” 猛札揉揉臉上的肌肉,冷冷的道: “死亡。” 寒山重冷然一笑,道: “猛札,你千辛萬苦來到此處,該不僅是為了求取這兩個字吧?” 猛札呆了一下,惶惱的道: “老漢,我想,那白玉宮可能不是建在這裡也不一定,或者是一處流水平和的斷岩之下,容易給人進去的,否則,在那江水發源之處,他們怎麼建得起來,建起來又怎麼進去?” 寒山重學著他方才的樣子,冷冷的嗤了一聲: “當初建築這白玉之宮時,猛札,水流之勢必不會如此之兇猛,而且,大爺判測,可能另有秘路相通也不定!” 猛札眼睛亮了一下,叫道: “不錯。一定另有秘路相通……” 寒山重一把將圖絹塞進他的手裡,淡淡的道: “這條秘路如果真有,大約繪此圖的畫工忘記添上去了。” 猛札顧不得再說話,拿起絹圖細細尋找,良久,他失望的搖搖頭,將絹圖還給寒山重。 “除了那紅色石棺,找不出任何標記……” 寒山重沒有再多看一眼,將絹圖卷好置入青玉軸中,道: “走吧,讓我們到那雙駝峰之處親自勘視一番。” 於是,一行人浩浩蕩蕩,卻彎轉曲折,步履艱難的向這九曲十三折的源頭上游之處行去。 約在近兩個時辰之後一一 前面,已經可以清晰的看見那座灰色的,矗立如巨魔似的大山,這座大山,果然居中有兩個駝峰,駝峰之間,有滾滾的激流垂落,而山的頂端景象十分清楚,山的下面,卻又被一片濃霧似的濛濛水氣遮蓋住了。 似隱隱的雷聲,撼人心弦的傳來,流水垂注之處,水浪翻滾,波濤如嘯、非但浩大雄偉,更有—股令人心顫神碎的威懾力量: 流水垂注的江源周遭,有各形各色的怪石聳立,像是一個個自豆古以來便守護在水源之側的妖魔。氣氛陰森而寒栗,空中的陽光,在這裡,似乎也陡然減少了不少的光輝。 猛札停住了馬、語聲像是被什麼鉗制住了一樣,低啞得很: “到了,就在前面。” 寒山重默默的仰視著,神情似陷入沉思,無緣大師輕輕的撫弄著他所騎的那匹南疆特產的小矮馬,馬宛如在想著什麼。 忽然,輕輕的一一 夢憶柔挨近了寒山重,道: “水流的力量不會是個大問題,它是一股匯合的力。以衝擊重大的物體,卻不能以它全部的力量匯集向一個小的目標,山重,一根鐵棒打不進牛皮盾,一根針,卻以穿進去……” 寒山重微微一凜,握住夢憶柔的小手,眸子裡,有夢覺似的穎悟。 ------------ |
第16章 飛瀑試膽 英雄本色
在隱隱如雷鳴似的水流聲中,寒山重靠近了夢憶柔,湊著她的耳邊道: “小柔,有些時候,我想到自己在許多方面不及你夢憶柔撫媚的一笑,悄聲道: “女孩子的心思,總比男人多少細膩一點,而且,我不為你多想想,又去為誰想呢?” 漾在夢憶柔面頰上的一抹笑容,似乎浸染了絲絲蒼白與清冷,於是,寒山重察覺僅這幾日功夫,他以生命去疼愛的人已經消瘦了很多,在神韻裡,有著無形的,淡悠悠的抑郁和落寞。 寒山重緊緊握了夢憶柔的小手一下,想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深刻的愧疚與痛楚,他搖搖頭,無聲的嘆了口氣。 夢憶柔迷惑的看著他,怯怯的道: “山重,你,你為什麼將眉頭又輕皺起來,是不是怪我太多話?” 寒山重在這剎那,有一絲想哭的感覺,他一甩頭,低沉的道: “小柔,日後,假如我再使你生氣,我就會用我的血去洗淨你的委屈!” 夢憶柔大大的震撼了一下,她面色蒼白的急道: “山重,哦,山重,你為什麼說這些?為什麼?” 慢慢地,無緣大師靠近了過來: “寒施主,時光不早,我可要靠近去勘查一番?” 寒山重側目一笑,握住夢憶柔那匹雪白的馬兒韁轡,緩緩朝前行去,紅獅猛札正仰著頭朝前面飛流的江水呆呆望著,他的屬下排成條長蛇陣跟在後面,司馬長雄似笑非笑的在藐視著這位大豪的愣態。 濛濛的水霧撲面而來,有一片冷森的寒意,這裡,隔著那巨大瀑布般的水流注入江口之處還有老遠,可是,濕重的霧氣已有將人們吞噬的威力了。 猛札舔舔嘴巴,大聲道: “老漢,前些次來,我只行到此處,再往前就沒有去了,我一直不相信寶物會藏在那個鬼地方……” 寒山重透過水霧與轟轟的水流聲,亦大聲道: “猛札,假如那南疆土王將寶物置于平原沉野之處,如今也用不著你前來求取了,昭?” 紅獅猛楊兩眼一瞪,沒有說話,賭氣似的率領著他的手下往前行去,無緣大師朝寒山重微微一笑,道: “寒施主應以心平氣和為重。” 寒山重哧哧笑道: “大師,猛札心懷叵測,一肚子鬼,只怕寶物到手之時,他不會心甘情願的分出一半來供吾等行那善舉哩。” 無緣大師沉吟了片刻,道: “置此窮山惡水之間,正應同心協力才是,老僧想,猛札恐怕不會於此時此地,再起異心吧?” 寒山重淡淡的笑了一下,輕輕拉拉腕上的鈴兒,輕沉的道: “大師只與青燈黃卷為伴,日夕常奉佛祖,自是心如古井,靈台澄靜,一幹歹毒陰詐之輩所行所為,其惡絕之處,大師只怕難以想像,老實說,害人之心固不可有,防人之心麼,卻也不能毫無,江湖上的鬼蜮伎倆,又雜又繁,令人匪夷所思,防不勝防,大師久離江湖,可能對此中之道疏生了……” 無緣大師低低嘆息一聲,道: “人性原本善,只要開誠相見,再是惡毒之人,也不能太昧天良……” 寒山重微微加快了坐騎的速度,豁然說道: “大師,大師指的那些天生善良之人,不是如猛札這等橫霸之輩,大師,在下所以仍能活到現在,便是儘量以摯誠待善人,以詐毒之術待惡人,處處留一手,步步存一著,否則,大師,刀山劍林的江湖環境裡,蛇鼠正多……” 無緣大師沉默了,當然,他明白寒山重所言是實,他自己亦曾從江湖上來,他非常知道江湖風雲變幻無常及殘酷,但是,多年來的出家生活,已使他感覺到生命的恬淡與利勢的不值為,在木魚聲中,在梵唱聲裡,他也了悟到生來俱有的仁德與慈悲,他不願再去沾染血腥,不願再去傷害人命,在意念裡,他覺得只有一心向善,才是為人為事的基本之道。 慢慢地—一— 終於接近了那股自雙駝峰之間浩蕩掛下的水流,這時,太陽已經西斜,帶著一片淒涼色彩的嫣紅晚霞,沉沉的投映在那條洶湧流下的水簾上,幻射著繽繽紛紛的,異常絢麗的光芒。 濃重的水霧,像一張有形有質的幕,幽幽的瀰漫在四周,自這層水霧裡注視晚霞反映出的光彩,像由一個厚厚的水晶裡望向斜陽,美得朦朧,美得迷茫,帶著一絲兒難以捉摸的空虛。 很快的,濕度極大的霧氣已浸透了人們的衣衫,浸得透透的,每個人的鬢髮已帶著水珠,面孔上像經過一次哭泣。 水聲轟隆,震耳欲聾,猛札曾形容過,似幹軍萬馬奔騰衝刺,果然不假,而水流重掛之處,又是浪花翻湧,滾滾蕩蕩,銀白色的水花四濺進飛,一個個遊渦迴轉不息,聲勢之威厲,確實懾魂震魄。 現在,各人已停止了前行,因為前面已經沒有路徑可供通過……即使一條窄窄的小徑也沒有,周遭布滿了奇形怪狀的灰黑色岩石,岩石上一片濕潤,生滿了層層的青苔,襯著飛流水聲,情景沉暮而陰森。 這裡,眾人停足之處,隔著前面的流瀑,大約尚有三十丈之遙,雙駝峰左右高聳,似兩個猙獰俯視著下面的魔神,駝峰是灰黑色的,浩浩的流水自雙峰之間衝落,像數萬個數不清數目的,吶喊不息的厲鬼……憤怒的厲鬼。 猛札顯然已經被眼前的情勢所驚懾住,他大大吸了一口氣,叫著道: “老漢,相傳乾回江九曲十三折的源頭有蛇首人身的河神河神乾守護,幹布不容許任何人侵犯到他守護的河流 寒山重大笑起來,笑聲之宏烈,幾乎壓蓋在轟隆的水流聲之上: “假如,有人侵犯了呢?” 猛札咧咧嘴巴,吼道: “於布會使河流氾濫,水浪滔天,山岳坍塌,巨岩陷落寒山重“呸”了一聲,大聲道: “猛札,如果你怕,你可以退回去,大爺不含糊那幹布!” 猛札面色十分難看,他沉默了一下,咬著牙道: “老漢,你不怕,我猛札也陪著你!” 寒山重哧哧笑了,道: “昭,這樣,才像是一條好漢,才算是個勉勉強強的人物!” 紅獅猛札哼了一哼,叫道: “老漢,我們如何進到那水流的後面?如何進去?” 寒山重神色一沉,大聲道: “猛札,我們已經說過,如果得到財寶,你我雙方一邊一半,因此,進那水流,你我雙方也應該一邊出一個人一齊往裡衝。” 猛札眨眨眼睛,往腳下看了看,又朝雙駝峰望瞭望,嘩嘩不息的流水自上面洶湧衝落,宛自天來,又挾著萬馬奔騰之勢流掛到下面,從上而下,約有二十餘丈之高,不要說水流湍急,霧氣逼人,便是能排除這些阻礙衝躍進入水流之內,假如水流裡面空無所有,那麼,這躍進之人就是應了“地獄無路投進來”那句話了,只怕連屍骨也難以尋到。 吹了一口氣,猛札怔怔的凝視著滾盪的急流沒有說話,他自己心裡有數,他的手下,連他自己在內,沒有任何一個人具有這種躍進水流之後再活著回來的本領。 寒山重撇撇嘴唇,冷冷的道: “猛札,貴方何人先來?” 猛札一橫心,大吼道: “你們何人先來?” 寒山重尚未及說話,司馬長雄己在馬背躬身道: “票院主,長雄自當供效前軀。” 寒山重欣慰的笑笑,道: “現在,猛札大當家,你的紅色的小獅子們呢?” 紅獅猛札有些騎虎難下了,他咽了口唾液,回首語大聲吼了起來。 無緣大師沉穩的道: “猛札在要他的屬下們自己出來應命。” 寒山重輕蔑的一笑,道: “應該說,猛札要他的屬下自己出來送命。” 無緣大師沉重的搖搖頭,沒有再說話,猛札面色變得冷森無比的又大吼大叫了幾聲,在他那個七八十人的行列裡,緩緩走出兩個魁梧大漢來。 這兩個人面色木訥,神態刻板,幾乎和泥塑木雕人一船,他們甫始出來,猛札已興奮的向寒山重叫道: “怎麼樣,老漢:猛札的兒郎們也不是畏死的呢?” 寒山重冷冷一笑,道: “或者是,但,你心裡明白這兩個人不會有辦法躍進那片水流。” 猛札憤怒的吼道: “我不管這許多,我有人出來應命就是了!” 寒山重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他眸子裡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殘酷光芒,平靜而深沉的向司馬長雄微微點頭。 司馬長雄輕輕拍了拍他坐下的“追日”馬,一騙腿,飄然落在地下,略一抄扎,已經利落的站在地下候命了。 招呼司馬長雄近了身前,寒山重俯下身來,低沉的道: “長雄,你自信你的功夫可以去而復還麼?” 司馬長雄抿抿嘴唇,低低的道: “假如水流裡面有物體可以著力的話,應該可以回來。” “假如裡面空無所有呢?”寒山重平靜的問。 “司馬長雄深刻而古怪的一笑,道: “那就沒有把握了,不過,院主,長雄生命之力強韌,只怕不易就此而去,否則,為院主去了,長雄乃心甘情願,死當瞑目!” 寒山重默默的注視著他手下這位勇敢得力的臂助良久,緩緩地道: “你有一種最為擅長的輕功提縱術,叫‘回光掠弧’,是麼?” 司馬長雄輕輕頷首,寒山重又道: “你不要穿進那股激流,快要沾上的時候,要用你的回光掠弧,衝折回岸上,曉的不?” 司馬長雄微微一愕,正待出言反對,寒山重已冷然道: “長雄,你是寒山重的臂助,而且.寒山重與你情逾兄弟。為了這區區財寶,不值得使你去冒險!” 司馬長雄急促道: “不,院主,為了浩穆院的聲譽及院主的威信……” 寒山重厲叱一聲,斷然道: “住口,我就是浩穆院的聲譽,我就是寒山重的威信!” 司馬長雄怔望了一下,不敢再說,默默垂下頭去,寒山重轉過臉來,在這短促的,面孔移轉了一個方向的空間,他已換上了一副笑臉: “猛札,閣下身為地主,莫不成要讓大爺的人先跳下去?” 紅獅猛札一直在注意寒山重與司馬長雄的舉止,但是,他沒有聽見二人說話,更沒有看見他們有什麼怪異的行動,所以此刻絲毫摸不透寒山重葫蘆裡在賣的什麼藥,這時,吃寒山重拿話一激,他已火上心頭的大叫道: “誰要你們先跳?且看我桃花源的勇士稱雄!” 說完了話,他舉起右手,霍然指向那條垂掛自雙駝峰之間的洶湧流瀑: 於是…… 兩個越眾而出的南人,緩慢而沉重的行了上來,他們已卸去上裝及吹箭、彎刀等兵器,精赤著古銅色的身體,木訥的一步步的走向崖岸之邊,兩個人面色灰敗,呼吸急促,兩雙眼睛黯淡無光,一種深沉的絕望與悲傷氣息散發在這兩個“勇士”的身上,當然,他們沒有活夠,但,他們卻已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經不會長久,而這是人為。 無緣大師低沉的誦了一聲佛號,悲憫的道: “寒施主,這二人怕是前去送死……” 寒山重淡淡的一笑,道: “當然。” 無緣大師急迫的道: “寒施主,行善舉,便不應使無辜的生命白白犧牲寒山重冷峻的道: “大師,佛救眾生,也曾親入地獄,是麼?” 無緣大師感到一窒,一聲慘叫已突然傳來,而這聲慘叫拖曳向崖下,又驀然中斷,中斷在浩滔的水流激盪聲及瘋狂迴旋的漩渦裡。 無緣大師轉首望去,只瞥到一條掙扎垂落的影子,這條身影被那股懸空而下的水流所吞沒,那只是一瞬,幾乎連一個細微的浪花都沒有湧起,水流依舊奔騰,一條活生生的人命,卻已永遠消失了。 一旁的夢億柔用雙手摀著臉,不敢再看下去,那邊,在水霧的迷濛裡,崖上只剩下一個人,他,似石頭雕在那裡一樣呆呆的站著。 猛札寒著臉,咬牙叫道: “老漢,該輪著你們這一邊了。” 寒山重笑了笑,道: “是的,如果大爺這邊的人躍下去,至少也躍得比你那位手下遠些,餵,你的那位‘勇士’只跳出三尺多遠的距離,隔著水流尚有尋丈之遠,假如他不是害怕,在平地,也該跳得更遠些才對!” 猛札額際青筋暴起,有如一條條的蚯蚓,他狂厲的叫道: “老漢,你想不跳?” 寒山重哼了一聲,冷冷的道: “猛札,只有你會想出這種念頭。” 回頭朝司馬長雄點點頭,寒山重毫無表情的道: “長雄,你去,記得寒山重的話。” 司馬長雄躬身行禮,大步踏出,一側,夢憶柔驚慌的拉著寒山重的衣角,嗓音有些抖索: “山重,別再眼睜睜的看著一條條人命往地獄裡送,山重,司馬右衛還年輕啊……” 寒山重默默看了夢憶柔一眼,沒有回答,無緣大師在旁邊一扎禮袍,毅然道: “寒施主,且由老僧替司馬施主一行!” 寒山重淡談的搖頭,淡淡的道: “不,這地獄之路,讓長雄先去一探,大師,你修為多年也屬不易。” 無緣大師枯乾的面孔起了一陣少見的痙攣抖動,雙目中精光暴射,顯然的,這位佛門有道高僧,已對寒山重生有不悅之心了。 寒山重裝做未見,暗裡伸手捏了夢憶柔一把,這輕輕的一捏,已使滿面愁鬱淒苦的夢憶柔心裡一跳,一肚子委屈悲切也化為無形,她與寒山重心意相通,這一捏,她知道寒山重一定已經另有打算。 無緣大師垂眉低目,嘴裡念念有詞,皺紋重疊的壘布了莊嚴與沉鬱的神色,沒有任何其它的表示,但只要一眼就可以看出來,這位有道高憎正在為大步臨近崖岸的司馬長雄祈禱……或是默悼。 紅獅猛札那張猙獰的臉上漾著一抹惡毒的,帶著幸災樂禍似的笑意,他回頭朝他的屬下掃視了一眼,得意的再望向崖岸邊緣…… 這時,司馬長雄已經將虎皮披風完全緊纏在身上,黑色的薄底快靴、襯著黑色的頭巾飄拂,形態英挺悍勇之至,他在濛濛的霧氣中,回首向寒山重抱拳為禮,猛然轉身,於是……— 就像一只黑色的箭矢,淬而衝射空中,在漫天的水霧裡一個轉折,似一頭大鳥般撲向懸空掛落的水流而去! 這—剎那,所有的人幾乎完全停住了呼吸,近百雙眼珠那麼凝聚突出的盯視著那條在水霧裡掠射極快,卻不甚清晰的黑色身影,當人們的意念不及有所思維,那條黑色身影已在浩蕩的水流外連連轉折三次,似一頭巨鳥在空中與波動的氣流拼搏,看得出異常吃力,更看得出他的不服輸。 猛札大張嘴巴,一面孔的驚異與震駭,他已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所攝視到的景象。 在這種惡劣與艱險的情勢下,竟然會以一個“人”的能力做到方才那些動作,中原武術雖然久傳精博深奧,但是,猛札與他的一幹手下做夢也想不到能夠玄到這種程度。 驀然…… 在滾盪浩滔的懸空水簾外,那條黑色身影逆著水簾突然飛昇……照他方才墮落的趨勢來看,這種反常的飛昇,幾乎是令人難以想像的! 黑色的身影仿佛貼著那巨大的飛瀑揉升,在升起約七丈左右,整個身子宛如在空中打了一個橫轉,僅僅只是一個橫轉,像霧裡飄忽的幽靈,那麼輕輕悄悄的,那麼伶伶利利的,在劃過一道優美的弧線後,已經落回了崖岸之上。 水流聲依舊滾動著,聲音大得驚人,多少雙眼睛全愣愣的瞪著那在一塊灰石頂上的司馬長雄,緩緩地,他已行向了這邊。 無緣大師儘量裝得平靜,但是,寒山重卻清楚的聽到了他籲出長長的一口氣,夢憶柔緊握在寒山重手腕上的五指鬆開了,朝著他怯生生的,卻了悟的一笑。 紅獅猛札用力搖搖頭,再向行進的司馬長雄看了看,喃喃地,幾乎細得不能聽到的道: “老天……他竟然能回來……活著回來……” 寒山重望向司馬長雄,這位浩穆院的右衛,全身長衫已經濕得透透,髻發散亂,面孔流露著極度的疲憊和困倦,他一把抹去臉上的水漬,向迎來的寒山重躬身為禮: “院主,長雄已遵令返回。” “你幾乎是拖著兩條腿回來的,是麼?” 司馬長雄蒼白的一笑,啞著嗓子道: “院主,那條瀑布之外,有一種極大的怪異力量,像是空氣在旋回絞折,十分紊亂錯雜,長雄險些提不住丹田之氣…… 寒山重並不感到如何意外。他低沉而有力的道: “是否有如在狂濤駭浪之中,浮沉轉動幾乎身不由主的沉重感覺?” 司馬長雄吃力的點點頭,道: “不錯,差一點就被那股力道扯落在水流遊渦裡去面色陰沉了一下,寒山重冷峻的道: “長雄,我早就覺得這股重掛的水簾有些邪,所以不令你冒險穿人,但是,你卻仍然不想要命的往水簾裡試探了好幾遍,假如有了個萬一,長雄,我寒山重如何回去向浩穆院的兄弟解釋?” 司馬長雄慢慢的垂下頭去,身軀在不停的,難以察覺的抖索,以他如此精湛的功力,此刻,嘴也被凍得有些烏紫了。 寒山重雙手反轉,將自己暖厚的虎皮披風取下,圈罩到司馬長雄身上,短促的道: “坐下,運氣驅寒。” 司馬長雄規規矩矩的盤膝坐到地上,眼簾微因,默默運轉起丹田的一點熱力來,寒山重愛惜的望著,半晌,朝著無緣大師道: “方才在下若有言行唐突之處,尚請大師恕過才是。” 無緣大師急忙合十道: “施主聰慧穎悟,心機卓越,老僧卻是太過浮躁,倒要請施主勿以為件……” 寒山重露齒一笑,道: “言重了,大師。” 望向猛札,寒山重大聲道: “現在,猛札,又輪到貴方冒這一險了。” 紅獅猛札那張面孔漲得有如豬肝,幾乎和他大紅的衣衫成了一個顏色,他十分窘迫的囁嚅了兩句,目光悄悄瞥了瞥仍然站在岸邊,呆若木雞般的那個準備好的犧牲者一眼…… 寒山重冷冷的道: “猛札,假如我是你,我不會再叫你的這些手下前去送死,猛札,你心裡明白他們不會有辦法躍進水簾,甚至連接近都不行!” 猛札雙眼一瞪,有些惱羞成怒的道: “那麼叫誰去?你說!”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該你自己去試一試了。” 猛札嘴巴大大的張了一下,又驚又怒的退後一步,目光狠狠的盯著寒山重,太陽穴上的青筋在突突的跳,那模樣,昭,多少有點像一頭怒獅發威前的樣子了。 寒山重毫不在意的舔舔唇,冷冷的道: “你怕了,呢?” 憤恨的猶豫著,猛札不甘心就此認輸,當然他明白……否則他就不會猶豫,他明白,不認輸就只有認命: 毒辣的又跟上一句,寒山重冷森的道: “猛札,大爺陪你走上一遭,咱們一起下去!” 圍峙在猛札身後的“雙六飛豹”,大約都粗通漢語,他們不自覺的將目光投注在他們的宗主身上,這十二道目光,在猛札說來,就像十二只冷箭,那麼冷冰,那麼尖銳,那麼令人寒顫。 寒山重的唇角,浮上一抹深刻而明顯的諷笑,即使在迷濛的水霧裡,這抹刺人人心的諷笑也是如此突透,突透得宛似成了形。 周遭的空氣,仿佛剎時凝住了,寒山重淡淡的“哼”了一聲,轉過身去,當他剛剛將身子轉了一半…… 猛札驀地大吼一聲,形似半瘋狂般的大吼道: “混蛋東西,漢狗,我紅獅陪你去,陪你去!” 寒山重豁然笑了: “好小子,這才像個男人!” 站在猛札身後的雙六飛豹,這時忽然圍到猛札身邊,興奮的振臂高呼,跟在後面的那人,在愣了一陣之後,也不知所以的隨著呼叫起來。 猛札此刻的心中滋味,實在百感交集,他面色一變,瘋狗似的回身向雙六飛豹沒頭沒腦的打去,嗓子幾乎走了音的桀桀格格的吼叫著,邊疆一代大豪的風度,現在是一丁點也沒有了。 寒山重雙臂環抱胸前,似笑非笑的道: “猛札,你的手下為你歡呼打氣,為什麼你還如此對待他們?” 像一陣風樣衝到寒山重身邊,猛札眼珠上布滿的紅絲清晰可見,他呼嚕嚕的叫著: “漢狗,你……你你不要這樣陰毒險惡,你真比‘沙婆紅’底的獨目黑龍還要凶殘,走,我們現在就去,現在:”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別色厲內茬,猛札,生死原有定數。” 猛札氣怒得幾乎一下子閉過氣了,他套在腕上的金環輕微的叮噹震擊著,不用看,寒山重知道這位邊疆大豪在抖索,是氣得如此,當然,也可能是怕得如此。 回過頭,寒山重朝無緣大師微微抱拳,道: “大師,為了大師宏願,為了廣濟天下貧苦,寒山重就走上一遭。” 無緣大師深陷在眼眶內的眼珠上,忽然浮起一層淚光,他踏前一步,緊緊握住寒山重的雙手,深深注視著眼前這張俊俏而略帶憔悴的面孔,而這張面孔上,正有著無可比擬的,震人心弦的堅毅與倔傲! 寒山重默默一笑,回首望望狂流滾滾的千回江,循著江水,他的目光定在天瀑奔垂似的雙峰間掛下的水簾上,仿佛在數著那些隨水簾飛濺的水珠子,他低沉的道: “大師,有點壯士一去不復還的味道,是麼?” 無緣大師竟有些哽咽了,喉頭發顫: “寒施主,老僧……老僧想,這件事,這件事不為也罷,吾等已盡了力量,佛祖有知,也當體諒吾等之能無可比天之威……—” 寒山重抿唇一笑,道: “不,大師,浩穆一鼎可以與天抗衡!” 輕輕地,一隻手顫抖,那麼柔軟而堅韌的環到了寒山重的腰上…… 知道那是誰,寒山重握住了那只冰冷而滑膩的小手,平靜的道: “小柔,別怕,便當我暫時去會一位朋友……—” 夢憶柔不顧周遭那麼多人,那麼多雙眼睛,她緊緊的偎到寒山重懷中,仰起那張美麗的面龐,那張面龐被水霧幻映得迷迷濛濛,上面有濕痕,分不出是水是淚,但是淒豔得伯人。 心弦大大的顫抖了一下,寒山重覺得在這剎那競起了一股畏怯的意念,他感到一陣寒栗似玄冰一樣通過一身,對這般陌生的畏怯,寒山重自己也覺得驚異與震駭,他用力甩甩頭,故意哧哧笑道: “小柔,乖,我去去就來……” 夢憶柔仍舊沒有說話,但是,這次寒山重看得清楚,有如珍珠也似的淚水,已自她的目眶中成串墜滴,亮晶晶的,卻含了無限酸辛。 寒山重也覺得鼻尖有點酸澀,他一橫心,稍稍用力推了推懷中的人,夢憶柔卻靠得更緊了,語聲攙著泣聲: “山重……你說過和我永不分離,你說過的……” 寒山重唇角起了一陣痙攣,他艱辛的道: “是的,我說過,而我也沒有背棄這句話。” 夢憶柔悲切的道: “但,你就要背棄了……” 寒山重搖搖頭,低柔地道: “別胡思亂想,我一定要回來,小柔,我還捨不得讓你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留在世上……” 夢憶柔哭得又厲害了,她流著淚道: “不,山重,我不要你再去做這些空洞的善事了,我只要看著你,守著你,就算你是天下人所共指的惡徒,我也心滿意足……” 寒山重閉閉眼,長長吸了口氣,低回卻有力的道: “相信我,小柔,我會回來,我不能離開你,真的,我一時一刻也不能離開你,小柔,你相信我……” 只是搖頭,只是流淚,夢憶柔死死抱著寒山重,說什麼也不肯稍放一點,寒山重以目投向無緣大師求助,無緣大師卻低首合十,嘴皮蠕動,不知在禱告些什麼。 一條瘦削的影子靠近,那是司馬長雄,他已多少恢復了疲憊,但是,面孔卻仍然帶著用力過度後的鐵青,他沙啞著嗓子向夢憶柔躬身: “夢姑娘,院主票賦特異,功力深湛,定可全身而回,姑娘……” 夢憶柔驀的回頭,抽噎著盯視司馬長雄: “司馬長雄……你……你腦子裡,除了名聲,除了威儀,還有沒有一點別的?你們就把生命看得如此不值?” 司馬長雄怔仲了一下,嘴唇袁張了幾次,低低的道: “夢姑娘責罵得是,但浩穆一鼎……浩穆一鼎乃天下豪中之豪……” 夢憶柔一跺腳,哭泣著: “不,我不管他是什麼身份,我只要他這個人,我只曉得寒山重是我未來的夫婿……” 司馬長雄再次躬身,緩緩退到一旁,沒有再多說,眸子裡,有一股隱隱約約的鬱悒。 寒山重凝視著夢憶柔良久,道: “小柔,放開我,我答應你不死。” 夢憶柔像橫了心,一點也不肯妥協的拼命抱著寒山重,在那邊的紅獅猛札已脫掉了穿在外面的齊膝紅色外衫,他看見寒山重一直與夢憶柔在纏綿,腦子裡卻會錯了意,於是,他趾高氣揚的大吼道: “老漢,你這也像個男人嗎?要走就走,要拼就拼,和娘兒們纏著還算什麼玩意?” 寒山重哧哧一笑,閃電般在夢憶柔冰冷的頰上吻了一下,斷然道: “小柔,等著我!” 夢億柔還沒有來得及有任何表示,已覺得肋下微微一麻,渾身一軟,那麼恰好不過的被寒山重扶著坐在地下。 寒山重向司馬長雄哼了一聲,這位忠心耿耿的煞手早已一步跨到夢憶柔身側護衛,夢億柔知道她已留不住寒山重了,淚水再度簌簌滴落兩腮,她此刻雖然毫無點力,卻仍能說話,在那冤家轉身的剎那,她泣血似的道: “山重……你好狠……如你回不來,我會跟著你去寒山重移著腳步,心中一陣黯然,他咬著牙,頭也不回的大步行去,一條灰色影子飄然到了他的身側,一只枯瘦的手上攤著一枚小巧玲瓏的,紅潤細緻的赤玉如意,寒山重順著手掌往上看,不錯,是無緣大師。 無緣大師枯槁的面孔上,那重疊的皺紋仿佛更多了,他低啞的道: “施主,這枚小小的赤玉如意,是老僧出家時由恩師所賜,這枚玉如意浸沾過老僧二十多年來的血淚與悲喜,每當老僧捏著它的時候,老僧便可忍耐那些幾乎無法忍耐的痛楚與空虛,老僧稱它為‘靜逆’,它貼身伴著老僧,已有二十多年的時光。施主,你拿著,讓‘靜逆’貼著你心,讓佛祖的慈光沾照著你,渡過艱困渡過逆境……” 寒山重注視著無緣大師片刻,伸手接過,深刻的道: “大師,寒山重藉著大師之言討個吉兆,大師,寒山重必可復還:” 無緣大師垂眉合十,向寒山重恭施一禮,默默退後。 寒山重閃身還禮後,大步向猛札那邊行去,猛札這時氣態軒昂,大馬金刀的等候寒山重。 二人互望了一眼,猛札回身向他的部屬吼了幾句,於是,自雙六飛豹開始,每一張粗獷的臉上都流露出一股由衷的敬佩,雙六飛豹等二十人再度高舉雙臂,振奮的率眾高呼: “白魯弟一” 紅獅猛札得意而威風的一揮手,朝寒山重看了一眼。 寒山重露齒一笑,雪白的牙齒映閃起一抹瑩潔的瓷光,他緩緩的道: “白魯弟……獅中之王,現在,我們且試試魚遊在水,鳥翔於空的味道吧。” 猛札重重的,不屑的哼了一聲,大搖大擺向怪石嵯峨的崖岸行去,寒山重與他並肩而行,意態之間,卻極為悠閒。 雙駝峰似兩個冷然眸眸著流水崖岸的魔神,那麼嚴酷,那麼沒有一丁點憐憫,與它相較,站在它下面的這些人群,又是顯得何其渺小與微不足道啊。 斜陽已在天之西緣,淒涼的晚霞映照浩垂盪掛的寬闊水瀑,映幻著進濺飛舞的水珠,而霧氣迷濛,而千回江激流凝滾,氣氛肅穆,似帶可以聞嗅得到的濃重悲感。 現在,雙方的,所有的人,已完全緩緩靠近了崖岸—那明擺著的,人世間的生死界。 ------------ |
第17章 翔命攫生 水簾洞天
躍上一塊灰色的,狀若一朵山菇菌般的石巖,寒山重仰首向天,宛如在祈告著什麼,半晌,他籲了一口氣,將黑色的頭巾緊緊縛在腦後,輕輕按了按手腕兒,在一陣清脆而懾人心弦的震響中,他側首望著紅獅猛札。 猛札獨立在一塊平扁的石頭上,他的前面三尺,即是深邃的絕崖與滾動的水流,即使有濃密的霧氣,仍然可以隱隱看見那在暮色中已呈烏灰色的洶湧波濤,自雙駝峰問流掛下來的水瀑宏烈浩蕩,似天上的銀河決了堤! 流瀑衝擊著江水,起著可怕的,巨大的漩渦,水聲轟隆著如山崩地裂,震擊得人們的耳膜宛如欲破裂而寒氣滲人,像置身冰窖,像置身於臘月的風雪之中,而赤裸裸的。 眼前的情景,有一股大自然中無可抗衡的懾人之力,那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恐懼力量,緊緊壓折著人們的心弦,令思維飄游游于寰,使形體變幻為虛渺,不足以有一絲兒稱雄立霸之想了。 在奔雷似的水流聲中,寒山重大吼道: “獅中之王,你先去,抑是大爺先去?” 猛札這時的氣燄像是一下子消散了,他怔愣愣的望著眼前的情景,寒山重的話,他宛如沒有聽到。 哧哧一笑,笑聲滲合在雷似的水瀑聲中,寒山重再度大叫: “現在,猛札,你方才的英雄氣呢?充英雄要拿出英雄的行徑來啊!” 猛札驀地回頭,狠狠瞪著寒山重,狂吼道: “漢狗,你為何不先去?” 寒山重豁然大笑起來,笑聲突然高亢,如裂金石,與轟隆的水聲互相迎合,直至壓過了那怕人的聲音之上了! 猛札感到那陣笑聲如像一只無形的手掌抓蓋在他的心上,令他幾乎透不過氣來,以在疆夢之中,那麼恐怖,又無能為力。 忽地……— 寒山重那瘦削的身軀像一片鳥羽般輕輕飄起,凌空于水瀑江流之上,那麼稍稍一輕,已飄到猛札立身之處的前面,前面的空氣中。 在濛濛的水霧中,猛札可以看見寒山重那張帶著一抹淡淡諷笑的面孔,那雙炯然如冷電的眼睛,正凝聚著瞧向自己,而他飄浮在空氣裡,下面是狂蕩的波濤,側邊是凌空的飛瀑,這情景,假如沒有親見,說破了嘴他也不會相信,人,原是生活在地面上的動物啊! 似是寒山重慣於在虛空裡浮遊,他竟輕飄飄的定在那裡,那隔著猛札五尺之外的空間。 於是,這位邊疆大豪真正的震駭,這時,他才知道中原武術的精深與特異,但是,在此刻,他如何咽下這口氣呢? 寒山重在空中露齒一笑,向他招招手一一他這個有形無質的幽靈於夜黯中追懾於他的仇人。戲弄於他的仇人,猛札不自覺的一哆嗦,寒山重已飄然朝他這邊落下,腳根剛剛齊著崖邊: “為何不來嘗試一下翱翔於天地之間,狂濤之濱的風味,嘿!” 猛札咬著牙,死死的盯著寒山重,寒山重像是一條細弱的柳枝般在崖邊不停的晃盪。 似是隨時可以墮落於崖底波濤之中。但,他就偏偏墮不下去。 寒山重撇撇嘴唇,又高聲道: “猛札,這裡是生與死的九泉路口,但你已無法迴轉,你心裡怕,但你不能就此而回,是麼?” 猛札面色鐵青著,嘴角在不停的抽搐,沒有回答,寒山重冷冷的望著他,語聲如焦雷: “中原有句俗諺,叫‘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是描述生之萬物貪婪本能的最佳言律,猛札,今日,你,或者大爺,都已走上了這條路,當我們的目的相同,我們就必須依靠自己的本事來奪取了。” 猛札突然狂叫一聲,吼道: “漢狗,紅獅死也與你賭下這口氣!” 寒山重一拍手……—以致他身軀大大搖晃了一下: “好,有骨氣,雖然結果仍使你一無所得……” 他哧哧一笑,再加上一句: “而且,令你老命就此歸向寂滅。” 猛札那張猙獰的臉孔完全扭曲得變了形,他嘴唇哆嗦著,雙目中的光輝帶著瘋狂的紅芒,似一頭受了傷的野獸,猛然衝向崖岸之外,在他身形離開實地的剎那,在空中翻了三滾,然後,有如一頭大鳥般展臂平滑而下。 寒山重長笑一聲,倒射如怒矢,一個盤旋,已緊緊跟在猛札身側,他滿臉都是水痕凝珠,振吭大吼: “猛札,你的輕身術較大爺想像中稍好一點!” 這時,猛札哪裡還有精神與餘力答話?他強提住一口氣,儘量使自己的身體墮落之勢放緩,腳下滾盪的江水,環轉的波渦,卻仍然那麼迫人的逼進上來,似整個天地開始倒旋! 寒山重背脊一弓,驀地拔起兩丈,在身形拔起的瞬息,他大叫道: “猛札,尋白玉宮去!” 這巨大的吼叫聲,每一個鏗鏘的字音還在澎湃的水流中回繞,寒山重已淬然射掠向流掛的水簾。 堪堪逼進,寒山重已感到突然有一股激盪的空氣在交流躥舞,這股無形的氣流,力量強大得驚人,寒山重的身形甫一靠近,已像被無數只無形而有力的魔手抓住,那麼難以自禁的朝同一個方向拋落! 他心裡一震,努力保持住丹田的一口純精之氣,頭下腳上,藉著這亂流之勁猛飄向水瀑之內……— 他的雙眼大睜著,銀白色的水波挾著無比的沁骨寒意兜頭而下,那水流的衝力浩蕩而威猛,足能分山移岳,但是,寒山重卻在剎那間的千萬斤重荷相聚之下出乎意料之外的將上半身穿入水簾,他正感到有些輕易得奇怪,而雙腿己忽然一緊,似被一條力大無窮的巨蟒纏咬住,“呼”的拖出了水簾! 迎面的流瀑那麼強烈而兇狂的衝落,寒山重身軀迅速扶在水簾裡被帶了尋丈高下,他閉住氣,手足完全並攏,驟然“咯”的吐出一口氣,那麼令人不敢置信的,隨著這“咯”的一聲吐氣聲,四周的流水竟驀而蓬濺裂開,他的身形裡在一團迷濛的淡灰色霧氣中躍射出來! 顧不得抹去滿頭滿臉的水漬,寒山重淬而在空中一個折轉,於是,他已看見一條粗短的人影正手舞足蹈的墜向下面滾滾的漩渦! 意念有如閃電在他腦海裡一掠,己不及再做任何分判,他一個長射,帶著一陣清脆的魂鈴之聲,似流星橫過長空的曳尾,只在人們眨眼的百十之一空間,他已來到了那條在絕望中掙扎的人影之側,而這時,這個人只隔著那些巨魔大嘴般的回盪遊渦不及五尺! 那麼巧妙不過的一把抓著那人的後領,寒山重大吼一聲,身形再度拔空,他清晰的聽到漩渦轉動時候駭人的“霍“‘霍”之聲,他切貼的感覺到那些漩渦的迴轉之力,帶著強勁的風,似鬼魂的號陶聲裡隱現著不可抗拒的妖魔! 再度升起七丈,寒山重己感到力竭神疲,他微微松了一下肌肉,雙腳用力翻蹬,他,帶著另一個沉重的身體,在空中迅速的打起轉來。 當然,那另外一個沉重的身體,就是紅獅猛札,此際,猛札已經清醒過來,他在往昔的很多年,或者也迷糊過,迷糊過也清醒過,但是,可以斷言的,他以往在清醒之後,決不會是像眼前這種環境……或是時地。 寒山重的輕身之術,實在已到了登峰造極之界了,在這種情形之下,沒有人可以除了自己之外仍能攜帶另一個人停留在空中,這簡直是匪夷所思,雖然,寒山重自己也感到無比的吃力與疲困! 猛札只覺得天地在旋動,水聲如雷,耳邊風聲呼呼,銀白色的水簾一時在他腳下,一剎又轉到他的頭頂,全身的衣衫緊緊的擠逼在後頭,以至使他呼吸困難,然而。他終於明白了一件事:他還活著! 寒山重傾力保持身軀在空中停留的時間,但是,終於又落下去了三丈多,他覺得右手緊抓的那位朋友在掙扎蠕動,而這時的任何小小異動,都會給他增加莫大的困難,於是,他右手五指一緊,像一柄鋼爪: “老家夥,這風光很奇妙,但你別動!” 他吼聲大,猛札果然不敢再稍有動作,寒山重眼看自己與猛札又落下去了一丈多高,他一橫心,驟然松了全身力道,於是,兩個連在一起的身體像兩塊隕石般淬然跌落而下。 猛扎全身血液上衝,驚得他殺豬似的大嚎了一聲,寒山重左手在他的腦袋上拍了一記: “黃泉路上結伴遊,怕不?” 就在這幾個字還在舌尖上跳動,滾旋迴轉的巨大遊渦已迎上了他們,“霍”“霍” 之聲似閻羅王悶著嗓子的嗥笑,寒風強勁,浪花上了二人的衣衫…… 寒山重雙目垂視,毫不瞬眨,隔著派渦有三尺左右,他感到有一股隱隱的吸力將他往下扯拉,似嬰兒吮吸著母親的奶頭,軟綿綿的,卻緊吃不舍的。 他猛力吸人一口氣,力量之猛,連猛札都聽到了他氣管裡的“籲”“籲”之聲,當他落向漩渦,他那一雙鹿皮緊靴已淬而踏向水面,當漩渦的水浪尚沒有淹到他的腳背,他已突而“哈”的吐出一口氣。 於是…… 仿佛他周身的毛孔都發出了力量,他吐出的那口氣是淡紅色的,裡著他,以及猛札,像是被如來佛的無邊法力摹地提起,像冥冥中的,白天來的一股絕大吸力,將兩個身軀猛然彈向空中! 滾動的江流,又迅速被拋在腳下,寒山重的腕上、身上,江水與汗水滲成一片,他沒有稍作猶豫,再次吸氣,吐氣,再次在一團淡紅色的薄霧環繞中投射向浩浩垂掛的水瀑! 流瀑的水似破了洞,驟然四散進濺,那股怪異氣流也被攪亂得激回絞揉,就在這生與死的一剎,滿身的水。滿身的冷,銀白色的流瀑全已被拋開,寒山重已帶著猛札穿進了水簾! 水簾之後,老天,有一塊雪白的巨岩筆直伸出,隔著水簾約有兩丈之遙,寒山重目光尖銳,他左臂一揮,已尋著著足點落下。 這塊雪白的巨岩連著黑色的千仞峭壁,而外面寬闊的水瀑正如一道天然的巨簾遮蓋,似一個遮著簾子的巨大岩窟,假如不進來,誰也不會知道在那垂掛的水瀑之後,竟然還別有洞天。 那塊伸出的白色岩石,光滑得就和白玉一樣,濕漉漉的,更沒有一點坎坷裂縫,寒山重一腳落下,連連打了兩個踉蹌,才勉強站穩。 他顧不得喘息,循著這白色岩石望去,這一望,幾乎令他跳了起來,連在白岩之末,仞壁之下,正有一扇作暗黃色的雕樓著怪異圖紋的,看去沉重非常的門! 白色細潤的岩石,似一條憑空伸出的階梯,岩面反映著銀白色水瀑的光線,現得光度極為明亮,假如不錯,寒山重想,他已尋到他想尋的地方了……這場以生命為賭注的競爭,看來他已握到了勝券。 仰首瞧向黝黑的仞壁頂端,那裡,奔凝的水簾披彎成一個微微的弧度,如一張碩大無朋的銀色錦緞折曲抖落,那麼美妙的掩住了這仍壁白岩,形成了另一個天地,寒山重贊嘆的輕喟一聲,緩緩盤膝坐下。 在寒山重著地的時候,已將猛札擱在岩上,岩石冰冷沁骨,濕滑如鏡,在這一個侷促的時間裡,猛札已喘著粗氣轉過來,他臉上擦破了一大塊皮,想是僕倒在岩面上時碰傷的,但他此刻卻似乎竟不覺得疼痛,只是睜大一雙混濁的三角眼向四周打量。 於是,這位邊疆大豪看清楚了他現在的處身之地,整個面孔上頓時展現出一片強烈的驚撼與迷憫,他呆呆的注視前面的水簾,嘴皮子在不停的翕動,喃喃地,不知念道些什麼。 良久…… 寒山重長長吐出一口氣,睜開眼,冷然瞧著猛札,而猛札正跪在地下,不信的向水簾祈告叩頭,那模樣,可笑加上狼狽。 淡淡的,寒山重道: “老家夥,你似乎應該向大爺叩頭才對。” 奇異的是,寒山重淡淡的語聲,在這裡發出,竟起了一陣猛烈的,空洞而清越的回聲,連寒山重自己也吃了一驚,他這才發覺,周遭竟是如此寂靜,那震耳欲聾的水流聲已宛如被隔絕在流瀑之外了。 猛札似是如夢初覺,艱辛的轉過身來,衝著寒山重醜惡的二笑,啞著嗓子,尷尬的道: “呃……漢狗,不,老漢,這岩面好滑……” 寒山重哼了哼,道: “待進了白玉宮,你會發覺連那裡面的壁頂都光滑。” 猛札楞了楞,十分窘迫的怔在那裡,他似乎在猶豫著什麼,一副欲語還休之狀,寒山重半閉著眼,道:眼前的情景,寒山重的話,他宛如沒有聽到。 哧哧一笑,笑聲滲合在雷似的水瀑聲中,寒山重再度大叫: “現在,猛札,你方才的英雄氣呢?充英雄要拿出英雄的行徑來啊!” 猛禮驀地回頭,狠狠瞪著寒山重,狂吼道: “漢狗,你為何不先去?” 寒山重豁然大笑起來,笑聲突然高亢,如裂金石,與轟隆的水聲互相迎合,直至壓過了那怕人的聲音之上了! 猛札感到那陣笑聲如像一只無形的手掌抓蓋在他的心上,令他幾乎透不過氣來,以在疆夢之中,那麼恐怖,又無能為力。 忽地……— 寒山重那瘦削的身軀像一片鳥羽般輕輕飄起,凌空于水瀑江流之上,那麼稍稍一輕,已飄到猛札立身之處的前面,前面的空氣中。 在濛濛的水霧中,猛札可以看見寒山重那張帶著一抹淡淡諷笑的面孔,那雙炯然如冷電的眼睛,正凝聚著瞧向自己,而他飄浮在空氣裡,下面是狂蕩的波濤,側邊是凌空的飛瀑,這情景,假如沒有親見,說破了嘴他也不會相信,人,原是生活在地面上的動物啊! 似是寒山重慣於在虛空裡浮遊,他竟輕飄飄的定在那裡,那隔著猛札五尺之外的空間。 於是,這位邊疆大豪真正的震駭,這時,他才知道中原武術的精深與特異,但是,在此刻,他如何咽下這口氣呢? 寒山重在空中露齒一笑,向他招招手一一他這個有形無質的幽靈於夜黯中追懾於他的仇人。戲弄於他的仇人,猛札不自覺的一哆嗦,寒山重已飄然朝他這邊落下,腳根剛剛齊著崖邊! “為何不來嘗試一下翱翔於天地之間,狂濤之濱的風味,嘿!” 猛札咬著牙,死死的盯著寒山重,寒山重像是一條細弱的柳枝般在崖邊不停的晃盪。 似是隨時可以墮落於崖底波濤之中。但,他就偏偏墮不下去。 寒山重撇撇嘴唇,又高聲道: “猛札,這裡是生與死的九泉路口,但你已無法迴轉,你心裡怕,但你不能就此而回,是麼?” 猛札面色鐵青著,嘴角在不停的抽搐,沒有回答,寒山重冷冷的望著他,語聲如焦雷: “中原有句俗諺,叫‘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是描述生之萬物貪婪本能的最佳言律,猛札,今日,你,或者大爺,都已走上了這條路,當我們的目的相同,我們就必須依靠自己的本事來奪取了。” 猛札突然狂叫一聲,吼道: “漢狗,紅獅死也與你賭下這口氣!” 寒山重一拍手……—以致他身軀大大搖晃了一下: “好,有骨氣,雖然結果仍使你一無所得……” 他哧哧一笑,再加上一句: “而且,令你老命就此歸向寂滅。” 猛札那張猙獰的臉孔完全扭曲得變了形,他嘴唇哆嗦著,雙目中的光輝帶著瘋狂的紅芒,似一頭受了傷的野獸,猛然衝向崖岸之外,在他身形離開實地的剎那,在空中翻了三滾,然後,有如一頭大鳥般展臂平滑而下。 寒山重長笑一聲,倒射如怒矢,一個盤旋,已緊緊跟在猛札身側,他滿臉都是水痕凝珠,振吭大吼: “猛札,你的輕身術較大爺想像中稍好一點!” 這時,猛札哪裡還有精神與餘力答話?他強提住一口氣,儘量使自己的身體墮落之勢放緩,腳下滾盪的江水,環轉的波渦,卻仍然那麼迫人的逼進上來,似整個天地開始倒旋! 寒山重背脊一弓,驀地拔起兩丈,在身形拔起的瞬息,他大叫道: “猛札,尋白玉宮去!” 這巨大的吼叫聲,每一個鏗鏘的字音還在澎湃的水流中回繞,寒山重已淬然射掠向流掛的水簾。 堪堪逼進,寒山重已感到突然有一股激盪的空氣在交流躥舞,這股無形的氣流,力量強大得驚人,寒山重的身形甫一靠近,已像被無數只無形而有力的魔手抓住,那麼難以自禁的朝同一個方向拋落! 他心裡一震,努力保持住丹田的一口純精之氣,頭下腳上,藉著這亂流之勁猛飄向水瀑之內……— 他的雙眼大睜著,銀白色的水波挾著無比的沁骨寒意兜頭而下,那水流的衝力浩蕩而威猛,足能分山移岳,但是,寒山重卻在剎那間的千萬斤重荷相聚之下出乎意料之外的將上半身穿入水簾,他正感到有些輕易得奇怪,而雙腿己忽然一緊,似被一條力大無窮的巨蟒纏咬住,“呼”的拖出了水簾! 迎面的流瀑那麼強烈而兇狂的衝落,寒山重身軀迅速扶在水簾裡被帶了尋丈高下,他閉住氣,手足完全並攏,驟然“咯”的吐出一口氣,那麼令人不敢置信的,隨著這“咯”的一聲吐氣聲,四周的流水竟驀而蓬濺裂開,他的身形裡在一團迷濛的淡灰色霧氣中躍射出來! 顧不得抹去滿頭滿臉的水漬,寒山重淬而在空中一個折轉,於是,他已看見一條粗短的人影正手舞足蹈的墜向下面滾滾的漩渦! 意念有如閃電在他腦海裡一掠,己不及再做任何分判,他一個長射,帶著一陣清脆的魂鈴之聲,似流星橫過長空的曳尾,只在人們眨眼的百十之一空間,他已來到了那條在絕望中掙扎的人影之側,而這時,這個人只隔著那些巨魔大嘴般的回盪遊渦不及五尺! 那麼巧妙不過的一把抓著那人的後領,寒山重大吼一聲,身形再度拔空,他清晰的聽到漩渦轉動時候駭人的“霍霍”之聲,他切貼的感覺到那些漩渦的迴轉之力,帶著強勁的風,似鬼魂的號陶聲裡隱現著不可抗拒的妖魔! 再度升起七丈,寒山重己感到力竭神疲,他微微松了一下肌肉,雙腳用力翻蹬,他,帶著另一個沉重的身體,在空中迅速的打起轉來。 當然,那另外一個沉重的身體,就是紅獅猛札,此際,猛札已經清醒過來,他在往昔的很多年,或者也迷糊過,迷糊過也清醒過,但是,可以斷言的,他以往在清醒之後,決不會是像眼前這種環境……或是時地。 寒山重的輕身之術,實在已到了登峰造極之界了,在這種情形之下,沒有人可以除了自己之外仍能攜帶另一個人停留在空中,這簡直是匪夷所思,雖然,寒山重自己也感到無比的吃力與疲困! 猛札只覺得天地在旋動,水聲如雷,耳邊風聲呼呼,銀白色的水簾一時在他腳下,一剎又轉到他的頭頂,全身的衣衫緊緊的擠逼在後頭,以至使他呼吸困難,然而。他終於明白了一件事:他還活著! 寒山重傾力保持身軀在空中停留的時間,但是,終於又落下去了三丈多,他覺得右手緊抓的那位朋友在掙扎蠕動,而這時的任何小小異動,都會給他增加莫大的困難,於是,他右手五指一緊,像一柄鋼爪: “老家夥,這風光很奇妙,但你別動!” 他吼聲大,猛札果然不敢再稍有動作,寒山重眼看自己與猛札又落下去了一丈多高,他一橫心,驟然松了全身力道,於是,兩個連在一起的身體像兩塊隕石般淬然跌落而下。 猛扎全身血液上衝,驚得他殺豬似的大嚎了一聲,寒山重左手在他的腦袋上拍了一記: “黃泉路上結伴遊,怕不?” 就在這幾個字還在舌尖上跳動,滾旋迴轉的巨大遊渦已迎上了他們,“霍霍”之聲似閻羅王悶著嗓子的嗥笑,寒風強勁,浪花上了二人的衣衫…… 寒山重雙目垂視,毫不瞬眨,隔著派渦有三尺左右,他感到有一股隱隱的吸力將他往下扯拉,似嬰兒吮吸著母親的奶頭,軟綿綿的,卻緊吃不舍的。 他猛力吸人一口氣,力量之猛,連猛札都聽到了他氣管裡的“籲”“籲”之聲,當他落向漩渦,他那一雙鹿皮緊靴已淬而踏向水面,當漩渦的水浪尚沒有淹到他的腳背,他已突而“哈”的吐出一口氣。 於是…… 仿佛他周身的毛孔都發出了力量,他吐出的那口氣是淡紅色的,裡著他,以及猛札,像是被如來佛的無邊法力摹地提起,像冥冥中的,白天來的一股絕大吸力,將兩個身軀猛然彈向空中! 滾動的江流,又迅速被拋在腳下,寒山重的腕上、身上,江水與汗水滲成一片,他沒有稍作猶豫,再次吸氣,吐氣,再次在一團淡紅色的薄霧環繞中投射向浩浩垂掛的水瀑! 流瀑的水似破了洞,驟然四散進濺,那股怪異氣流也被攪亂得激回絞揉,就在這生與死的一剎,滿身的水。滿身的冷,銀白色的流瀑全已被拋開,寒山重已帶著猛札穿進了水簾! 水簾之後,老天,有一塊雪白的巨岩筆直伸出,隔著水簾約有兩丈之遙,寒山重目光尖銳,他左臂一揮,已尋著著足點落下。 這塊雪白的巨岩連著黑色的千仞峭壁,而外面寬闊的水瀑正如一道天然的巨簾遮蓋,似一個遮著簾子的巨大岩窟,假如不進來,誰也不會知道在那垂掛的水瀑之後,竟然還別有洞天。 那塊伸出的白色岩石,光滑得就和白玉一樣,濕漉漉的,更沒有一點坎坷裂縫,寒山重一腳落下,連連打了兩個踉蹌,才勉強站穩。 他顧不得喘息,循著這白色岩石望去,這一望,幾乎令他跳了起來,連在白岩之末,仞壁之下,正有一扇作暗黃色的雕樓著怪異圖紋的,看去沉重非常的門! 白色細潤的岩石,似一條憑空伸出的階梯,岩面反映著銀白色水瀑的光線,現得光度極為明亮,假如不錯,寒山重想,他已尋到他想尋的地方了……這場以生命為賭注的競爭,看來他已握到了勝券。 仰首瞧向黝黑的仞壁頂端,那裡,奔凝的水簾披彎成一個微微的弧度,如一張碩大無朋的銀色錦緞折曲抖落,那麼美妙的掩住了這仍壁白岩,形成了另一個天地,寒山重贊嘆的輕喟一聲,緩緩盤膝坐下。 在寒山重著地的時候,已將猛札擱在岩上,岩石冰冷沁骨,濕滑如鏡,在這一個侷促的時間裡,猛札已喘著粗氣轉過來,他臉上擦破了一大塊皮,想是僕倒在岩面上時碰傷的,但他此刻卻似乎竟不覺得疼痛,只是睜大一雙混濁的三角眼向四周打量。 於是,這位邊疆大豪看清楚了他現在的處身之地,整個面孔上頓時展現出一片強烈的驚撼與迷憫,他呆呆的注視前面的水簾,嘴皮子在不停的翕動,喃喃地,不知念道些什麼。 良久…… 寒山重長長吐出一口氣,睜開眼,冷然瞧著猛札,而猛札正跪在地下,不信的向水簾祈告叩頭,那模樣,可笑加上狼狽。 淡淡的,寒山重道: “老家夥,你似乎應該向大爺叩頭才對。” 奇異的是,寒山重淡淡的語聲,在這裡發出,竟起了一陣猛烈的,空洞而清越的回聲,連寒山重自己也吃了一驚,他這才發覺,周遭竟是如此寂靜,那震耳欲聾的水流聲已宛如被隔絕在流瀑之外了。 猛札似是如夢初覺,艱辛的轉過身來,衝著寒山重醜惡的二笑,啞著嗓子,尷尬的道: “呢……漢狗,不,老漢,這岩面好滑……” 寒山重哼了哼,道: “待進了白玉宮,你會發覺連那裡面的壁頂都光滑。” 猛札楞了楞,十分窘迫的怔在那裡,他似乎在猶豫著什麼,一副欲語還休之狀,寒山重半閉著眼,道: “雖然你這傢伙的命是由大爺救回,但你可以不必致謝,因為你不是出自真心,大爺領受了也不是滋味。” 努力咽了一口唾沫,猛札舔舔嘴唇,吶吶的道: “不,紅獅……紅獅真的感激你,老漢,紅獅會報答你的……” 寒山重豁然大笑,笑聲激盪於四周,空洞得帶著栗人的陰冷: “報答?用什麼?” 猛札用手揉揉僵硬的面孔,低低的道: “白玉宮內所有財寶的一半……” 一抹古怪的微笑浮在寒山重的唇角,他含蓄的道: “謝了,不過。你知道,假如我想全得,我就會全部得到,而且,你早已答應過我得其中一半的。” 猛札有些難堪的齜齜牙,囁嚅的道: “不過,呢,不過……” 寒山重伸了個懶腰,閒散的站了起來,慢慢的道: “不過,以前閣下所答應分與大爺一半的話是假的,是麼?” 猛札強笑了一聲,尷尬的搓搓手,寒山重揉著雙臂,笑嘻嘻的道: “沒有關係,我也知道你以前的承諾是假的。” 又呆了一呆,猛札疑惑的道: “你知道?” “當然。”寒山重哧哧一笑: “而且,我也打算一丁一點也不讓你沾著,換句話說,我也想獨吞,我們彼此間相對的條件很明顯,你的人多,我的人少,可是,昭,你那一邊是烏合之眾,我這一邊卻將猛兵悍!” 猛札張口想說什麼,寒山重一擺手,又道: “老實說,僅我一人之力,就可以橫掃你所有的屬眾,而其中當然包括了你閣下在內!” 慢慢地,猛札吞吞吐吐的道: “這個,這個紅獅也明白,所以,呢,所以,紅獅已在你們的飲食中下了‘白露毒’……” 寒山重絲毫不感意外的點點頭,悠閒的道: “你的武功不差,但在大爺眼裡卻不堪一擊,不過,你那一身雞零狗碎的淬毒玩意與近身相搏之術卻夠得上精,所以,大爺早已防備你這一著;你有個愛姬,叫做‘赫莎’,是麼?” 猛札睜大了眼睛,驚異的道: “你,你如何知道?” 寒山重摸了摸滿頷的胡薦,哧哧笑道: “好多天沒有仔細修飾過,大爺現在的模樣可能不大好看……” 像是墮在五裡霧裡,猛札有些摸不著頭腦,但是,卻直覺的感到有些不妙起來,他急急的問: “你,老漢,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寒山重撇撇唇角,安詳的道: “我是說,假如我好好梳洗一番,我的樣子會很俊俏的,俊俏得可以使一些女子愛上我,當然,女子包括……” 猛札有些明白了,但仍愣愣的追問了一句: “你是指?……” 寒山重嘻了嘻,道: “指你的那一口子被我勾搭上了。” 奇異的,猛札捧著肚子大笑起來,他笑得全身顫動,淚水溢出,指著寒山重的鼻尖,老半天說不出話來。 寒山重待他笑完了,靜靜的道: “你笑什麼,老家夥?” 猛札好不容易止住了笑,模樣古怪的道: “老漢,我是說,你勾搭上了紅獅最最疼愛的赫莎?勾搭上了紅獅自她八歲時便進府來的愛姬?勾搭上了紅獅視如天神的赫莎?勾搭上了住在警衛森嚴的後院中的赫莎? 勾搭上了對紅獅百依百順如百靈鳥兒似的赫莎,勾搭上了寒山重不待他說完,輕輕俏俏的探手人懷,待他抽出手來的時候,他的食中二指上,那麼飄飄裊裊的拈著一件粉紅色的,繡著一個金色獅頭的物體,昭,那是薄紗所製,女人貼著肌膚的小巧肚兜兒! 猛札還待得意的數說下去,目光一瞥及寒山重手中的肚兜,卻已宛如遭到雷亟般,頓時停住,張大了嘴巴,快要吐出唇的“赫莎”,那個“赫”字便空洞的在他嘴裡消失了,他瞪著那一雙將要突出目眶的三角眼,直愣愣的盯著那個飄呀飄的小巧肚兜,呆如木雞。 寒山重眼皮子也不撩一下,淡淡的道: “老友,假如你不信,奴,還有這件更精巧而令人遐思的小玩意。” 猛札全身一哆嗦,這麼冷的氣溫,卻冷汗浸浸的移動了一下眼珠,這一瞧,他幾乎暈了過去,老天,寒山重左手上,晃動著一條五尺多長,由燦亮的軟金製成,上面鑲滿了各色珍貴寶石,雕刻著七種細緻的,栩栩若生的歡喜圖的“守貞帶”! 哧哧一笑,嘴裡跟著“嘖”了兩聲,寒山重輕輕又晃動了一下手上的“守貞帶”,贊笑道: “這東西製造得實在精美,尤其價值不菲,看看這些閃眩著各色異彩的寶石,幻映著夜晚跳動晃漾的紅燭,有月光,窗外寂靜,萬籟無聲,羅紗帳裡,那玉似的服體滑如凝脂,橫陳著,眼兒如媚,眉兒似柳,那輕輕的,帶著如蘭似麝芬芳的嬌細喘息,那紅馥馥,軟綿綿的柔唇,蛇樣的腰肢纏著你頸項的雙臂……” 紅獅大吼一聲,面孔猙獰的扭曲著,瘋狂得像一頭野獸般向寒山重衝了過去,寒山重“啃”了一聲,沒有看見他身體移動,他已與猛札互相對換了一個方向。 猛札一著撲空,腳下一個踉蹌,幾乎掉到岩石的下面,寒山重哼了一聲,左手其張,隔著丈許距離用力虛空一抓,猛札已被一股強有力的無形吸力硬生生的帶了回來。 這位南疆大豪紅著臉,粗著脖子,充滿酯意的眼裡燃著怒火,一個勁的坐在地上喘息。: “假如你跌下去,老家夥,你就永不會再上來,下面暗流回湧,足能吞噬一頭大象,而且,這次是大爺第二次救你的狗命。” 猛札咬牙切齒的瞪著寒山重,用手指著他,氣得全身打哆嚷。 寒山重搖搖手,道: “奴,奴,看這一方霸主的酸勁,別過份認真,女人嘛,還不是像衣裳,舊的不去,新的不來,玩玩也就算了……” 猛札的臉色陰沉了下來,狠毒的樣子似一條噬人前的百步蛇,他大大的吸了一口氣,一字一字的道: “漢狗,紅獅如能生還,赫莎這賤種必要得到她應得的報償,桃花源後山有一個紅蟻家,紅獅想,這將正好適合於她。” 寒山重舔舔嘴唇,低沉的道: “對一個失貞的女子,這並不算是一件過份的懲罰,假如是我,我會將一千條‘毒蜈蚣’放進她的七竅五官,然後,用小刀割破她的皮膚,當然,不要割得太多,只要見血就夠了,這時‘毒蜈蚣’的毒性也差不多發作了,在她的內臟骨血裡啃嚙翻咬,她必定十分痛苦,但是,卻不至於死,在她斷氣前,將她置人紅蟻家中,成乾成萬的紅蟻嗅到了血腥味,將更會蜂擁而至,把她啃得骨肉無存……” 寒山重緩緩地,津津有味的述說著,猛札卻不禁全身起了雞皮疙瘩,他驀然雙臂高舉,語不成聲地大叫: “漢狗……漢狗……赫莎雖然對紅獅失貞,卻與你有枕上之情,你……你竟想如此狠心狗肺的對待她?” 寒山重冷森的一笑,道: “我?不,你錯了,老家夥,我只是幫著你出主意懲罰一個淫婦而已,與我又有何干?” 幾乎氣得一口氣順不過來,猛札雙目翻白,嘴角抖索,卻是吐不出一個字。 寒山重又哼了一聲,平靜得像古井之水: “大爺記憶之力甚強,方才說的每一個字尚不曾忘懷,大爺記得大爺並末說過與你那位‘赫莎’發生過枕上之情,但是,要處她於死地卻是閣下親口所雲,是麼?” 紅獅用力搖了搖頭,有些驚喜過度,他張口結舌的道: “你……你說什麼?你……你說你沒有和她……和她?” 寒山重冷冷的道: “是的,沒有和她發生任何暖昧之事。” 像一下子放下了心頭一塊巨石,紅獅和釋重負的籲了口長氣,但是,這口氣尚留著一個餘尾,他又似中了瘋似的驀然跳起: “漢狗,你騙我,你在騙我,假如你沒有和她發生過那穢事,這……這肚兜與守貞帶又自何處得來?你……你說,你說!” 寒山重直視於他,冷漠的道: “在閣下愛姬每日梳妝之際,她居屋之窗口,卻與大爺的住處遙遙相對,水晶簾下看梳頭,日子久了,自會由羞轉奇,由奇生愛……” 猛札“呸”了一聲,怒道: “一共才七八天,什麼日子久?” 寒山重瞪了他一眼,生硬的道: “對一個拈花老手來說,七八天已是一個夠長久的日子,老家夥,你不要插嘴,大爺整日與你那愛姬眉目傳情,到第三天,便躍上她居室的窗口,當然,她住在樓上,隔著地面有五六丈高,但你會明白這種高度在大爺眼中看來,還不如一道土坎,自進入她窗口的那一天開始,大爺便開始向她傾訴仰慕之情……” 猛札氣得兩只三角眼幾乎爆了出來,重重的哼了一聲,寒山重一擺手,又道: “你們,娶妻納妄,除了仗著財勢胡作非為,昭,你的這一位大約也念了幾年漢書吧?” 猛札吼道: “當然,紅獅專在中原為她請了三個老酸儒回來教她詩書琴畫,每月花費在這烏事上面的銀子就是百多兩!” 寒山重點點頭,道: “對了,這就對了,與大爺的計劃更為有利,你那位赫莎相當多愁善感,自嘆身世飄零,紅顏薄命,大爺少不得溫言細語善加安慰,到了第六天。大爺便答應待自此歸去後攜其共赴中土,享受那鴛鴦于飛之樂,山盟海誓訂了又訂,永不分離說了又說,終於,跟著又交換了交訂信物。” 猛札臉色變紫,喉頭呼嚕呼嚕的大吼: “你……你這漢狗,你,你真是膽大包天,花言巧語寒山重又點點頭,板著面孔道: “她認為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當然大爺稍一相誘,便手到擒來,這是屬於花言巧語一類,大爺早有妻室,安能再去惹下情債?大爺與她交換了信物之後……” 猛札大叫一聲,道: “什麼信物?” 寒山重一臉的不耐煩,揚了揚手中的粉紅肚兜與守貞帶,道: “這不是麼?” 猛札用力把持住自己不至氣瘋,窒著嗓子道: “她……她……這賤人當著你面解下來的?” 寒山重搖搖手,道: “別急,說起你老兄那位愛姬也是算得貞烈之道的女人,大爺費盡脣舌,才說動了她將此兩樣貼身之物交與大爺,而大爺也將一塊紫玉牌交付於她,餵,順便麼,自她口中獲知你老兄下毒於酒食內之事.她死心場地的以為大爺傾心於她,她也將終身交托於大爺,當然她不願她未來的同枕人就此完蛋大吉,是而,昭,是而那‘白露毒’的解藥就遞到了大爺手上,換句話說,你這老家夥自以為天衣無縫的毒計也就不得而逞了。” 猛札氣得雙手亂揮,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狠狠的道: “好,好,怪不得這賤人一再使那嬌媚手段要紅獅將白露解藥交於她保管,原來卻是如此,紅獅對她情深義重,到頭來這賤人卻出賣於我……” 寒山重撇撇嘴唇,淡淡的道: “但是,她也對你好極,至少,她曾一再要求大爺不要傷害於你。” 猛札微微一怔,尚未說話,寒山重已接著道: “在往昔,你是否經常打罵凌辱於她?而且,更與其它女子胡天胡地?其實,赫莎一直對你很好,只是嫉妒別的女人搶去了你對她的情感,由嫉生恨,由恨生變,當然她得不到你的全部情愛就只好悲觀的另謀發展,她心底還是愛你的,否則,她又怎會幫著你說話?要求我不要與你為敵?這種女人實在少見,你這老家夥雖然時常打罵於她,她卻並不恨你,女人要的只是男人的情愛,她越愛你,越想獨佔你,如果你再去和別的女子胡調,這比殺了她更令她難受,無形中就想報復,就要也令你難受,其實,說穿了,還不是因為她捨不得你?發生了一件事,不要只去指責對方,自己也要好好反省一番,老友,你自己想想,是否你對不住她的地方太多?而且,以前她對你又如何?一定是百依百順的吧?” 緩緩地,在過了長久的一陣以後…… 冰凍解了,猛札用手摸著他那副尊容,一個人在愣愣的想著,微閉著眼,眉梢嘴角,勾出一副淡淡的了悟圖紋,然後,這圖紋滲揉於雲霧風息般的歉疚的笑意裡,有春天的氣息,在他臉上。 寒山重暗裡籲了口氣,故意嘆了一聲: “自古以來,只有女人是最難以了解的東西,自古以來,也只有被人一直深愛而不自覺才是最愚蠢的事……” 猛札驀地大吼一聲,叫道: “老漢,來,讓紅獅與你握手!” 寒山重嚇了一跳,卻迅速接住了猛札伸過來的雙手,二人緊緊的握在一起,猛札大力搖晃著彼此的手,高興的道: “老漢,一謝你救過紅獅的性命,再謝你指點了紅獅迷津,使紅獅明白了男女之情的玄妙深奧!” 寒山重苦笑一下,道: “豈敢,老友,你最好不要是一個表情,高興的時候也叫,生氣的時候也叫……” 紅獅猛札興奮的道: “老漢,說真話,你確實是個奇才,就此一言為定,紅獅說什麼也將要白玉宮內的財寶送你一半,送定了,非送不可!” 寒山重咽了口唾沫,道: “謝,謝謝你了,閣下盛情,大爺不領便是不受抬舉他心裡卻在苦笑,嘀咕道: “老天,這也叫送?這老甲魚還好象我領了他莫大情份一樣……” ------------ |
第18章 絕境奇門 力拔山兮
小心翼翼的,猛札跟在寒山重身後一步步行向這伸出的白色岩石尾部,這條筆直伸出的岩石,只有丈許寬窄,長短卻有五六丈,濕滑得連蟲蛇都不容易沾住,猛札一面跟著走,一邊貪婪的向那扇緊閉著的暗黃門扉打量著。 寒山重大步行去,冷沉的道: “猛札,你最好眼睛看著腳下,別摔下去了。” 猛札嘔嘔嘴巴,嘿嘿笑道: “雖然身子疲困,卻也不見得將這小小的岩脊看在眼中。” 寒山重頭也不回的道: “少說大話,心擺正。” 於是,他們來到了那緊緊嵌在壁仞之間的黯黃門扉之前,猛札站在門前一塊小小的石階上,用手撫摸著門上的圖紋,低低的道: “這扇門好緊好嚴,就似是天生在石壁裡一樣……” 寒山重也細細端詳了一番,道: “猛札,你是本地出身,你可看得懂門上雕鑲的圖紋代表著什麼意義?” 猛札湊上眼睛,打量了良久,斷續的道: “哦……這圖紋雕刻的年代已經很久了……大約至少在百年之前,門頂的圖案是說明當年這位老王的繁盛時代……中間刻著他的子孫眾多,臣民對他的擁戴與敬畏,你看,他的子孫圍繞在他的寶座之旁,他的百姓舉著雙臂朝他下跪……門底的圖案顯示著他歸天以後……昭,呢,這個長長方方的棺材,他的子孫臣民及擯紀都傷心的為了送葬,這送葬的行列倒是很長喔,雕著一條路,這條路的遠景就是上面看見的那似駝峰……晤,駝峰之間那時已淌著水,看這細細的幾條線……” 寒山重依在門上,半閉著眼,有氣無力的道: “這上面沒有雕樓著那老王八如何剝削民脂民膏,如何殘酷的將他築宮之人殺害? 如何聚那些年青宮紀殉葬等殘酷之事?” 猛札呆了一呆,喃喃的道: “這倒沒有刻上,他為什麼要那些擯紀陪他一起死呢?擯紀是活人,他已死得冷透了……” 寒山重用中拇二指一捏一彈,發出清脆的一聲響,道: “這就叫沒有人道,殘害無辜,猛札,你記住了。” 猛札迷惘的點點頭,寒山重又道: “門緣四周刻的是些什麼玩意?” 猛札又近身看了一會,道: “一共有十六條生角的飛蛇,照那時的習俗,相信有八對生角的飛蛇便可以纏連成一張扶椅,可以使死去的人靈魂坐著升天,在那人的靈魂升天以後,飛蛇又返回他埋葬的地方,為他護衛遺體……” 寒山重“嗤”了一聲,道: “故事倒是蠻有連續性,想得亦十分周到。不過,只怕像葬在白玉宮裡的這個老善王早就被那十六條飛蛇送到地獄裡去了,而且,第十八層!” 猛札無奈的攤攤手,道: “管他什麼地方,現在,我們如何啟門進去?” 寒山重向眼前這扇黯黃帶著紫紅的門扉望了一陣,淡淡的道: “這門,是純金所製。” “什麼?你說什麼?”猛楊大吃一驚的問。 寒山重舔舔嘴唇,仍舊淡淡的道: “我是說,這扇門是黃金所造,而且是純金!” 猛札不相信的用手指敲了敲,回音沉悶而滯重,他急忙由懷內摸出一柄褐鹿皮鞘的小小匕首,以那鋒利的尖刃在門上刮了起來。 於是,沒有多少下…… 門上的鏽蝕一片地飄落,利鋒刮去的地方,露出閃亮亮的金色光彩來,老天,這可不是金子! 猛札的手呆呆停在那裡,半晌,他抬頭打量著這扇門的大小,倒吸了二口冷氣,這扇蝕滿了濕鏽的門,高矮寬窄是整整一丈。 寒山重平靜的再用言語洞透了他的心思: “我想,它有一尺以上的厚度。” 猛札用力搖搖頭,抖著嗓子: “光是這扇門,呢,就恐怕要用幾千斤黃金,幾幹斤,這數目實在驚人,實在驚人……” 寒山重眨眨眼,哧哧笑道: “自然,否則也不會有很多人對這裡眼紅了。” 猛札尷尬的笑了笑,道: “這門裡面,還不知道又有多少財富……” 寒山重拍拍那扇金門,道: “不過,正如你方才所說,我們現在應該先想法子進去。” 說完了話,寒山重不再多言,仔細在門的四周摸索推敲起來,良久,他回頭向呆在一邊的猛札道: “這門是死的,開關在裡面,而且,一定鎖上了。” 猛札心頭一涼,急道: “從裡面死鎖了?那裡面人如何叫外面的人進去?” 寒山重冷冷白他一眼,冷冷的道: “裡面的人根本就不打算讓外面的人進去,而且,他們也永不會出來。” 猛札面色灰敗,失望的道: “我忘了,這白玉宮是座埋葬老蕃王的墳墓……天殺的大墳墓……” 寒山重沉吟半晌,他緩緩地道: “猛札,這門是死鎖了的墓口,不是一般的機關埋伏,所以,也不會有開啟的竅鈕,現在,我們用力闖進去。” 猛札詫異的看著寒山重,喃喃的道: “硬闖進去?硬闖進這有—尺多厚的純金巨門?你……你不是有點瘋了吧?” 寒山重搖搖頭,冷然的道: “用強力擊毀這巨門亦非不能,當然,這是指我的功力而言,可是如此則傷耗真力至巨,太不合算,此門不易擊毀,門旁的石巖卻能碎裂之。簡而言之,我們可將這扇貴重之門不損一絲的留下來,而且,還可以進去,水霧濕氣朝夕浸蝕,這些岩石不會太堅固了。” 猛札用手按了按門緣周圍的岩石,舔舔嘴唇,道: “不過,也不會太容易……” 寒山重看了他一眼,伸出右臂: “當然,凡是發財的事都不會太容易。” 這時,寒山重的右臂已經微微鼓漲起來,五只手指彎曲,呈淡淡的青紫色,他平靜的道: “你可明白中原武術中有一種‘糜石斤’的功夫?” 猛札搖搖頭,納罕的盯著寒山重的右手,於是,寒山重已一把抓到岩面上,隨著他五指的揚起,石屑如粉,紛紛灑落。 吼聲連接不綴,唏裡嘩啦的岩石聲揉和在一陣陣“呼”的掌風揮動聲裡,片刻之間,門的右側已像被六丁之神用巨錘狠命敲打過一樣,破碎了一大片。 汗水自寒山重的客際淌落,他毫不休息,轉了一個斜角,朝門縫裡層方向轉折更猛,石屑飛濺著,粉糜飄舞,而一聲聲悶雷似掌擊石巖聲回盪在這巨大的神秘岩窟裡,震得四周顫抖。 猛札吞了一口唾沫,喃喃的道: “老,老漢,紅獅也來兩下子如何?” 寒山重也了他一眼,往一旁退了一步,微微的喘息道: “請便。” 猛札長長的吸了口氣,運起那雙粗壯的手掌,用力劈去,呢,石屑雖然紛飛,卻是那麼淺淺的幾片。 差不多來不了幾下,猛札的面孔已漲得通紅帶紫,雙掌掌沿也浮腫了起來,他又奮力劈了三次,收住手,喃喃的道: “奇怪,紅獅的鐵布衫功夫已練了七八年,怎麼卻這般的不濟事?” 寒山重半闔著眼,似笑非笑的道: “鐵布衫?” 猛扎頷首道: “當然,這是專門以硬抗硬的功夫!” 寒山重淡淡一笑,道: “不錯,但這只是硬功的初步功夫,老家夥,你自幾歲開始習練的?” 猛札帶著幾分得意之色道: “十九歲。” 寒山重點點頭,平靜的道: “在十九歲的年齡,大爺早已在中原道揚名傳萬了,而且已站得扎扎實實!” 猛札望瞭望自己浮腫的雙手,道: “老漢。你也練過這門功夫?” 寒山重齜齜牙,笑笑,道: “是的,在大爺五歲的時候。” 猛札聞言之下,幾乎跳了起來。他怔怔的注視著寒山重,驚異的道: “五歲?那麼,你現在。現在……” 寒山重撇撇嘴唇,道: “現在,自鐵布衫而進於‘肉身甲’,自肉身甲而進於羅漢氣功,自羅漢氣功而進於‘罡氣一息’,由氣息進到元陽真力。” 猛札大大的呆一下,吶吶的道: “你……你不會是個怪人吧?” 寒山重哧哧一笑,沒有說話,又是右爪左掌,一下跟著一下的幹了起來,碎石如粉,轟隆之聲傳盪不息。 過了炷香時分。 猛札低低的道: “老漢……不,漢兄,你歇一下吧。” 寒山重用手臂拭去滿額汗水,又是狂風暴雨似的幾掌: “為山九仍,豈能功虧一簣。” 他繼續震擊著,兩只手掌似是精鋼鑄成,循環劈削,絲毫也不覺得疼痛,絲毫也不覺得疲憊…… 又過了片刻。猛札吶吶的道: “漢兄……請……請問高姓大名?” 寒山重—而用力劈震著山巖,邊淡淡的道: “閃壁魂鈴寒山重。” 顯然猛禮並沒有聽過寒山重的名字,他在嘴裡念了幾次,寒山重已驀然收手,安詳的道: “大爺知道你是紅獅猛札。” 猛札窘迫的—笑,道: “現在,讓我來吧……” 寒山重雙日凝視著猛札,目光的神色冷澄而清澈.有一股出奇的湛然與浩烈,猛札直覺的感到不能逼視。他吸了口氣。囁嚅的道: “寒兄……寒兄可有話說?” 寒山重點點頭、嚴肅的道: “只要三掌,這岩石便可透穿,換句話說,在剎那的時間以後,我們就可以進到裡面,當然,不論裡面是白玉之宮或是一無所有,大爺希望,你我彼此之間保持君子協定。” 猛札急切的道: “當然,任是裡面多少財寶,你我各得一半。” “一言為定?” 猛札伸手用力與寒山重的手掌相擊了三次。莊重的道: “當然,一言為定!” ------------ |
第19章 古窟魂池 金宮玉陵
一抹古怪的微笑浮在寒山重唇角,他霍然轉身,雙掌帶著激厲的風聲猛然撞擊到那已碎裂了—大片的石壁斜角上。幾乎沒有看清他再次出手的招式,連串的另兩聲震響已轟隆隆的傳盪開來,於是,在碎石屑的飛濺進場中,一個鬥大的窟窿已經呈現在二人的眼前! 寒山重收手微退,略略平靜了片刻,安詳的道: “猛札,請。” 猛札喘息急促。躬身便往裡鑽,但是。當他剛剛靠近那個破洞,又急急退了回來,滿臉是尷尬的道: “寒兄。呢,寒兄,你,你先請……”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只要你有此心。姓寒的便感到滿意了,現在。說真話,你先進去吧、但是。當心或者突然發生的事故。” 猛札愣了一下,迷惑的道: “突然發生的事故?” 寒山重攤攤手,道: “我只是說或者,很多的時候,留一著退步,小心一點,總比貿貿然來得可靠扎實。” 猛札點點頭,微一晃身,手腕上的金環淬然向破洞裡射去三枚,隨著三圈金芒的閃動,他那粗短的身軀已利落的躥了進去。 寒山重清楚的聽到那三枚金環清脆幢擊在某種物體上的聲音,也聽到猛札輕巧的落地聲,可是,自這些聲息過去,一切就安靜了下來,再沒有一點聲音,好寂靜.像死一樣的寂靜。 過了一會。 寒山重低沉的招呼道: “猛札,猛札……” 沒有回答。沒有任何絲毫可以代表或證明什麼的徵候。 寒山重微微有點擔憂了,他向那碎裂的洞口探視了一下,洞口內—片黝黑,看不見什麼,他逼近了一點。又低促的叫: “猛札,你看到了什麼?猛札,你怎麼不答話呢?” 仍然沒有聲息,寒山重真有點急了,他抖掌向洞口劈去,呼轟的勁氣驟然衝向洞口,碎石粉飛中,似一條淡淡的影子,寒山重整個身軀橫起來,那麼疾速而快捷的射入洞口之中! 甫自進入洞口,他的身軀已令人難以置信的驀然貼上了壁頂,似是壁頂對他有一種天然的吸引之力一樣。 迅速的向四周打量了一遍,寒山重看出了現在置身於一個黑暗的石室中,不,一個黑暗的岩窟中,空氣潮濕得帶著濃重的震腐味道,撲鼻而來的氣息混著霉爛的氳氤,使人有些窒息的感覺。 極快的,他的眼睛已經適宜于石窟中的黑暗光度,他看出這個石窟布滿了自地面怪異冒出的石筍,壁頂,有些石鐘乳垂掛,而壁頂是潮濕的,生滿了苔蘚,這石窟裡,竟沒有猛札的影子! 寒山重有些吃驚了,他又仔細向身旁的環境打量起來,餵,他的心跳了一下,在一根尖削的石筍之旁,有一抹淡淡的金黃亮光閃耀了一下,寒山重一眼就已經認出,那抹淡淡的黃光。正是猛札在入洞前所發出的金環: 於是,由這枚金環,他連帶的發覺在參差不齊的石筍間隙裡,有一種兩尺寬窄的青石板道路,而顯然的,這條隱藏在石筍中間的黑石小路,乃屬人工建造,當然,建造的年代已經很久遠了。 他咽了一口唾液,順著那條黑石板小路望去,極為困難的,他隱約看出這條石路終斷在一塊巨大的有如墓碑一樣的巨石之前。 根據寒山重敏銳的觀察力,他直覺的感到那塊豎立著的方形巨石不像是天生在那裡的,但是,若然如此,這塊巨石又為何如此安穩不移呢?而且,這個石窟並不大,那麼,猛札呢?猛札為何不見?他莫不成在這短促的時候裡已消逝於空氣中? 輕飄飄的,寒山重落在地下,他仍懷著希望的低呼了—聲: “猛扎……..” 回聲在潮濕的空氣裡回盪著,這仍是他自己的聲息,猛札不在。這時,寒山重已可確定,猛札不會在這石窟中了,當然他不相信猛札會在空氣裡消失,那麼,他一定已經置身於另一個境地之中,但,他會在哪裡呢?又是如何自這毫無隙縫的石窟裡去的呢? 閉上眼睛,寒山重將一口元陽之力調勻,然後,他謹慎地,一步步朝那塊豎立著的長方形巨石靠近。 這塊巨石,是緊緊嵌合在石窟的壁面上的,看不出有什麼奇異之處,就像是天然矗立在那裡一樣。 寒山重輕輕用手指向壁上敲了敲,回音很塌實,似乎不像裡面是中空的,但寒山重明白,毛病一定是出在這裡,他不相信,他的智能與判斷力會比不上多少年代以前設計機關的那些人物,他又用手用力推了推,巨石仍然紋絲不動,扎了根似的板著冷面孔朝向他。 於是,他轉過身,大步走向方才躍進來的那個破洞,嘴裡喃喃的道: “猛札三枚金環出手,跟著往裡穿躍,去勢很快很急,昭!他著地的時候我曾聽到聲音,那聲音不遠,是的,不遠……” 他思付著,判斷以猛札進洞時的身形與速度,會落在什麼地方,他回憶著猛札著地時的聲音大小,藉此猜測距離的遠近,他模仿著身形與速度,照自己心裡大約估計的距離,自洞口旁住裡躍進,於是,他落在一根粗若碗口的灰黯石筍之旁,目光一轉,他已興奮的低呼了一聲,在他前面的青石板窄道上,果然發現了一塊磨擦的痕跡: “猛札是個工於心計,不是個善於忍耐的人,在這個時候,他會想到什麼?他一定首先想到白玉宮的巨大財富,於是,他心情激動振奮,可能也稍稍對眼前的情境有些迷惑與忐忑,但他不會猶豫多久,他一定急急向裡面衝去,是的,很急,在這個短促的時間裡,他的視力必然尚不能適應於這石窟中的黑暗,我記得幾乎在他進來的剎那間我招呼他卻已聽不到回音了……” 寒山重凝視著前面,又寧靜的想: “在猛札向裡面衝進的時候,可能還沒有把這石窟裡的情形看清楚,充斥在他心目中,一定全被燦爛的財寶及白玉宮的豪華瑰麗所迷惑住了,那麼,他會本能的順著這條石板小道往裡奔跑……” 寒山重也開始往裡面奔跑,他腦子裡分析當時的情形是什麼樣子,他就做著相似的樣子,他覺得這條狹窄的石板小道,異常滑濕光膩,走在上面,有行在鏡子上的,不易著力的感覺。 忽然,就在隔著那塊長方形的豎立巨石還有七八步遠的時候。他腳下驀地踩著一排並列暗隱的青石板路上的圓球形的物體,這些物體十分光潤,腳底才一沾上,已經那麼輕滑而鬼靈精的驟而陷落轉動,於是,腳踏之處便形成了一條三寸寬窄的隙坎,這窄窄的隙坎,剛剛可以容下人們的腳底,在光天化日的大路上,這條隙縫算不上什麼,但在這黑暗而陰沉的石窟中,在這條二尺寬窄的滑濕青石板小道上,再加上一個財迷心竅的急奔中的莽漢,這條隙坎,就是一個害人的陷阱了! 寒山重淬然覺得腳下一沉一軟,整個身軀已失去了重心,他正待吸氣將身軀飄起,卻在剎那間又放棄了這個打算,唇上浮起一絲淡淡的冷笑,任自己沉重的向前摔倒,當他的胸腔著地,滑濕的青石板小道及時發揮了它的妙用,寒山重順著摔出之勁道,在青石板的小道上如箭一樣筆直向前滑衝而去一最後的終點,正是那方巨石的根部! 毫不用一點力量反製,寒山重咬著牙任自己身體滑衝向前,於是,剎那之間,他的腦袋已撞在那方巨石的底下,剛剛有一陣暈眩的疼痛傳來,那方巨石卻已毫無聲息的,那麼輕巧的整個轉旋開來,像是經過無數次的習演與練歷,寒山重的身體湊合得恰到好處的滑落進了那方石轉開後現出的一個深幽暗黑的陷洞裡。 這個陷洞,似是十分深長,而且,筆直的通了下去,兩邊全是平滑的石壁,沒有一點可供攀扶之處,寒山重的身體急速往下墜落,但是,這個時候,他知道卻不能再任憑自由發展了。 輕輕將雙臂一舒,背脊微弓,他已像一條大壁虎似的貼到了旁邊的石壁上,石壁確實滑濕,他往下看了看,約在下面尋丈之處,這個無底洞似的陷阱卻又形成了一個折彎,相對的角度,而且,有淡淡的光芒映現。 那裡,又會是什麼地方呢? 寒山重用手在面頰上揉了揉,使身體緩緩向下滑落,到了那折彎之處,他已更形謹慎,終於,他滑進去了…… 老天。這個無底洞的出口,面對著的景色是什麼?是一個完全用白色玉石建築在地底的宮殿,眼前正是矗立著十二根巨柱,有八座上面浮雕了奇異的圖案神座的前殿,神座之前,用黃金塑造了十六條生著角冠的飛蛇,這十六條飛蛇,恰好纏絞成一張看去十分舒適的古怪扶椅,飛蛇的眼睛閃爍著朱芒,是紅寶石嵌造的! 寒山重來不及多看,已聽到一陣掙扎喘息的聲音,他急忙移轉目光,老天,下面不就是紅獅猛札麼?猛札正陷身在一個八角形的,看去極像一個碩大的祭盆盤的石砌物體內,那裡有一種紫黑色濃液般的東西,這些東西仿佛黏性極大,將猛札下半身牢牢的沾住,而且,更逐漸往下吸引! 有點怔仲,寒山重不曉得那些紫黑色的黏膠究竟是些什麼玩意,但有一點可以知道,這形似祭盆似的八角石坑.和一個小池子大約相仿,看樣子最少也有兩三個人的深度,如若猛札沉了下去,只怕不死也活不了。 猛札整個面孔都漲成血紅,他漲大嘴巴,用力喘著氣,兩隻手亂抓亂舞,腰部用力扭曲,但越是這樣,他往下陷沉的速度卻越快了。 那些紫黑色的黏膠,有些像泥沼或是流砂,但其濃稠度卻更大,而且,有一股隱隱的檀木香味! 寒山重用力吸了口氣,背脊牢靠在這出口的石壁上,緩緩叱道: “猛札!” 這一聲低沉的叫喚,在前面殿堂裡引起空盪的回音,卻幾乎使猛札高興的暈了過去,他用力仰起頸子,狂亂的大吼道: “寒兄,你可來了,你在哪裡,快來救救我,快……” 寒山重忽然發覺了一件事情,老天,按照自那陷洞頂端的墜落力量推斷,假如沒有奇蹟出現,由這出口沿伸出去的地步,不就正好恰巧跌落到那八角石池裡面嗎?那個八角石池造在那裡,就像是專門等待有人跌下去一般。 猛札的身體又往下沉陷了一點,他驚慌的叫道: “寒兄,快點啊,我要沉下去了,這天殺的祭魂池!” 一面叫著,猛札一面竭力想尋找寒山重在何處,但是他轉不過身子,頸項移動也只能限定在一定的角度,怎麼樣也拗不過來: “寒兄,寒兄,是不是你?剛才是不是你在叫喚紅獅?寒兄……” 寒山重細細向石池四周打量了片刻,認定已經沒有別的危機隱伏,他微一聳身,飄然落到石池的邊緣: “猛札,是我。” 猛札目光一瞥到寒山重的影了,已興奮的高呼了一聲,大吼道: “我的天,你可來了,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寒兄,你叫我等得好苦……” 寒山重平靜的道: “假如我和你一樣貿然的下來,萬一再遭到突然的危險,你還能叫叫‘寒兄’,那時候要我去叫誰?” 猛札紅著臉,粗著脖子,掙扎著道: “快救我,這是祭魂池,你也是從我掉下來的地方出來的呢!那是南族供奉的‘黑婆’神神嘴……” 寒山重抬頭一看,不由嚇了一跳,一個三丈高下的石雕神像正好在他的頭上,這神像袒裸著軀幹,蛇首面形婦人身,猙獰醜惡,仿佛隨時可以從壁上躍出,方才,寒山重出來的洞口,正是它箕張的嘴巴! 吸了口氣,寒山重的身體輕柔的浮起.又輕柔的落到石池之中,猛札嚇得怪叫道: “老漢……不,寒兄,你不要命了?” 他的語聲未落,寒山重已那麼靈巧的站在紫黑色的濃膠之上,腳底剛剛與黏膠貼著,就像是浮在上面。 寒山重舔一舔嘴唇,淡淡的道: “我可以在空氣裡飄浮,自然也能在這玩意上立足。” 說著,他伸手給猛札,猛札慌忙用雙手握住,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這次握手.你倒來得相當熱誠,但你不要用力,由我來拉你。” 緩緩的,寒山重後退了一步,猛札也被拉上了半尺,但是,寒山重的足踝都陷入黑膠之中。 猛札喘著氣,道: “寒兄,你別自己也被吸住……” 寒山重古怪的眨眨眼,驀然大吼一聲,轟隆一聲巨大的回音甫始在殿堂裡回盪,寒山重的瘦削身體已如脫弦的怒矢一樣,猝然往上標射而起,希聿聿的濃膠流淌濺進,猛札亦被連帶拉起,同時飛躍上了池緣。 坐在這用大青石砌成的八角形池緣上,猛札用衣袖擦去汗水,好一陣才驚喘平息,咬牙切齒的道: “蓋這白玉宮的老蕃王真是可惡可恨之極,假如他尚活在人間,我不生剝了他算他命生得大,簡直兇狠殘毒得離了諾,不帶一點人味……” 寒山重拍拍他肩,笑笑道: “人家也沒有請你來此,是閣下自己千方百計找上門的,你想奪人家陪葬的寶物,人家當然就想要你老命。” 猛札籲了口氣,沒有出聲,開始細細朝眼前的情景打量起來,這是前閣,那十根光潔滑亮的巨柱成了一個四方形,八個寶座並列於中,十六條盤結的帶翼飛蛇在八個寶坐的正中,殿堂之頂銜接著地底的岩石,兩扇看去亦是純金製成的門扉緊閉著,在寶座的後首。 堂殿的地面異常平滑,紋理細緻,纖塵不染,由這祭魂池下去,有一排呈半月形的寬闊階梯,祭魂池之後,就是那“黑婆”神像了。 空氣裡盪漾著極端寂靜與深邃的神秘,有一股隱隱的恐怖氣息彌布四周,好靜,靜得兩個人可以聽見被此的心跳與呼吸聲。 寒山重也向這殿堂注視了良久,低喃道: “石柱、寶座、金蛇、秘門……魔像、石池……白玉之宮……” 猛札搖搖頭,道: “一點聲息也沒有,真像座墳墓………” 寒山重回頭又朝那“黑婆”神像望了一眼,低沉的道;“這像是白玉宮的前殿,十分寬大,但卻看不見別的,猛札,我們需要再往裡進。” 猛札搓搓手,伸伸臂,苦笑了一下,道: “老實說,我真有點寒心了,這半池的‘烏檀膠’就險些要了我這條老命,再往裡面,更不知道有多少稀奇古怪的陰毒玩意……” 寒山重一把將猛札提起,冷冷的道: “天下之大,沒有不勞而獲的事,犧牲愈重,代價愈高,猛札,你身為邊疆大豪,為這一點小小挫折就喪了鬥志,寒山重實為你感到慚愧!” 猛札呆了呆,活動了一下四肢,無奈的點點頭道: “好吧,紅獅是捨命陪君子!” 寒山重笑笑,道: “別說得那麼仁義,你是捨命為財寶。” 二人慢慢沿著石階往下走,寒山重又聞到沾染在猛札身上的那些殘餘的黑膠的氣息,他問道: “猛札.你剛才說那八角形石池裡的東西是什麼?什麼‘烏檀膠’?” 猛札嘆了口氣,道: “在邊疆的深山峻嶺裡,生長著一種烏黑色的檀木。這種檀木無枝無葉,就那麼直楞楞的長著—條乾子,這種東西極為稀少,很不容易找,但只要找著一根,就可以附近發現一片,將這烏檀木砍回,用鐵釜煮熬,窮三天日夜,就可以得著這種烏檀膠,我們用它做祭神敬天的聖火,在燃燒起來的時候異香遠播,數裡之外都聞得到……” 寒山重眉梢子一揚,道: “那石池子裡有半池多這種玩意,恐怕用了不少檀木樹幹吧?” 猛札吸了口氣,道: “當然,除了烏檀木用得多,還有不少為祭神而丟進池裡的生命。” 寒山重微感一震,道: “祭神用人命?” 猛札咧咧嘴巴,道: “是的,祭魂池裡火光熊熊,異香四溢,—個童男或童女被丟進去,就嫁一個石子丟進海裡,連叫聲都聽不見,巫師擊著鼓鈴.亂蹦亂跳。火舌伸縮著,巫師就告訴大家。 黑婆神已經接受了大家的祭禮了。” 寒山重有趣的望瞭望猛札一眼.笑著道: “你怎麼知道這池子裡是做這種用途的?” 猛札哼一聲.恨恨的道: “只有祭魂池會築得這麼大,而且,是八角星形的。” 點點頭,寒山重又道: “險些連你老兄也祭了神了。” 猛札“呸”了一聲,道: “這黑婆,我猛札根本就不信它!” 寒山重哧哧一笑,沒有說話,兩個人已小心翼翼的經過金蛇寶座之側,緩緩向右面緊閉的金色小門行近。 “這裡光線很足,卻是一件怪事。” 寒山重喃喃的說,猛札卻插廠一句: “黑暗的晚上,只要有雲,光線也是很亮的。” 寒山重—拍他的肩膀,道: “有道理,此宮為白玉所建,白玉木身就可能反折光亮,而且,我想一定會有明珠一類的物.供做光源!” 猛札向四處看了看,叫道: “看壁頂!” 寒山重急忙仰首望去,喔!在天然生成的層岩上,就著岩勢雕刻著另一個“黑婆” 神像。沿著神像肢體,整整有三十顆兒拳大小的圓潤明珠,正放著滕滕閃光,光線呈乳白之色! 猛札長籲了口氣,道: “夜明珠……好大的個頭……” 寒山重撇撇嘴唇,道: “一共三十顆,你一半,我一半。” 猛札忙道: “當然,你便是多拿兩顆,我也心甘情願。” 古怪的看了猛札一眼,寒山重已來到那扉緊閉的純金小門之前,這扇門上沒有雕鏤任何圖案,只有—個孤伶伶的金環。 沉思了片刻,寒山重淡淡的道: “假如是你,猛札,你是否會去拉這金環?” 猛札怔了一下,道: “是的,我想一拉就可以拉開。” 寒山重笑了笑,道: “很可能連閣下的生命也拉進去,現在,你讓過一邊,容姓寒的試試。” 猛札識相的站到一旁。關注的道: “寒兄,請留心。” 寒山重向他翹翹拇指、猝然伸手用力拉扯門上金環。 他的力量極大,足可扯倒三匹水牛、但是,那扇門扉紋絲未動。寒山重站立的腳下卻突然有五尺見方的地面裂開—似強力的彈簧回震。寒山重蔓地跳起,在他跳起的一剎間.清楚的看見那裂開的地面布滿了尖銳的鋼刺.那些鋼刺鏽蝕得班斑駁駁。但卻仍然可以致人死命。假如有人自這裂外的地面掉下去的話。 沒有停息,連猛札的驚呼聲還沒有來得及發出。寒山重又翻躍而下,再度用力拉扯門上金環,這一次。在一陣刺耳嘰吱聲中,那扇純金之門終於被猛然拉開! 隨著這扇門的開啟。門內飛出兩個紫瓷的鬥大圓珠,砸在地下進碎成片片點點,但是,裡而卻空無—物。 猛札跳閃開去,又迅速奔到瓷珠碎烈之處細細檢視起來,半晌,他哈哈大笑道: “那個老不死的王爺白費心機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寒山重倚在門邊,安詳的道; “怎麼?” 猛札撕下衣裳的下襬,墊著手拈起一塊破瓷片珠,慎重的道: “這個瓷球外面是紫色的,裏邊卻呈暗藍,這表示曾被一種毒性極強的毒汁浸蝕過,我剛才查驗了一下,曉得這種毒汁名叫‘伽魔鳥尾’,顏色是透藍色的,像天空一樣澄朗,似伽魔鳥的晶亮尾羽一樣瑩潔,不過。沾上哪裡就即時糜爛、而且,沒有任何藥物可以治療,它的毒性可以一直穿過肌肉骨骸進入五臟!” 寒山重咬咬下唇,道: “那老王八裝在這紫瓷球中準備害人,但是,經過這麼長久的年代以來,瓷球的外層質地不夠完密,裡面的毒汁早就乾涸了,是麼?” 猛札點點頭,道: “不過,它的餘渣仍然對人有害,我猛札是玩毒的老祖宗了。這一套小把戲唬不了我,昭,‘伽魔鳥尾’,這種毒藥的調製法早已失傳了呢……” 寒山重淡淡一笑,道: “老友,寒某人人寶山了。” 說著話,寒山重已掠身入門,門裡,是—個寬敞的大廳,這所大廳是圓形的,圍以精緻的,完全用千年紅珊瑚雕成的矮欄杆,欄杆之旁,有六個與常人身高相等的金人,這些以黃金塑造的人,都是雕鏤成南女的裝束,身上鑲滿了各形各色的寶石,每粒寶石都晶瑩美潤,似閃爍著異採的星辰,六個金人都是右肩上頂著一個銀罐,罐子裡盛滿了成串的球珠,鑽石、琥珀與瑪淄,那麼燦麗,那麼光耀,像是流瀉的星泉,組成陽光七彩的粒質,奪目焰神,美極了! 大廳的中央,擺著一套完全用整塊紅玉雕成的坐椅。大小一共有十二件,桌面椅身,刻樓著精緻的花紋,各鑲嵌著一付鷹形的閃閃鑽石圖案,這套紅玉桌椅之後,有一張臥榻,這張臥榻,長約九尺,寬約四尺,通體晶瑩透明,一對高枕,卻是翠綠欲滴,潤滑細緻得毫無理疵,這臥榻,是由整塊的大水晶鑿成。那對尺許寬窄的高枕,卻是兩塊未經琢磨過的翡翠! 沿著臥榻,擺置著大小五百多件精巧的、玉馬、翠佛、金人等等珍奇之物,龍眼大小的渾圓球珠散滾一地,大約估計,也在幹顆以上! 水晶榻上,鋪設著一塊全由金絲編成的錦墊,榻後,是一幅碩大的屏風,屏風是精工用銀絲穿織,上面有一條翻雲覆雨的巨龍圖案,這條巨龍,由頭至尾,皆用一顆顆閃耀的鑽石綴連而成! 屏風之後,昭,疊排著五十餘口銀色箱子,不用打開,也知道裡面裝的必是些珍貴異寶。 壁頂,懸著一座巨形的蓮花燈座,當然燈座裡並沒有蕊線及桐油,由金絲連串的珍珠與紅、藍二色寶石組嵌而就,花紋絢麗。悅目之極。 寒山重站在大廳的外緣,簡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實說。他自己的財富已是富可傾城,但比起這裡所見的寶物來,只怕連一小半也趕不上,而且,恐怕真正的財富還沒有發覺呢! 猛札更像木雞一樣呆在那裡,張大著嘴巴,三角眼已要突出眼眶,他的呼吸急促。 全身不停的哆嗦。額上青筋暴起。又在突突的跳個不停。 吸了口氣,寒山重平靜的道: “很驚人,是吧?” 猛札像是沒有聽到,目光怔阿呵的瞪著眼前的一切,像痴了—樣。 用力在猛札肩膀上拍了一記,寒山重哧哧笑道: “怎麼?老友,你迷糊了?” 大大的顫抖了一下,猛札用力搖搖頭,沙啞著嗓子道: “不……不是在做夢吧?寒兄,我們不是在做夢吧!” 寒山重豁然大笑,笑聲激盪在這所圓形的大廳裡歷久不散,半晌,他宏烈的道: “猛札,大英雄要識破生死關,真隱土需明白財如土,這些寶物,不僅是很迷人,但它不會永遠隨著你,它也無法永遠伴有他,因此麼,猛札。犯不上這般失魂落魄的呢。” 猛札窘迫的笑笑,道: “不,我……我只是一下子被懾住了,呃只是一下子。” 寒山重含蓄的一笑,道: “如此便好,現在,我們再往裡去,假如我猜得不錯,裡面就可能是那老蕃王的陵寢了。” 猛札的目光捨不得移轉開來,望著那高大的屏風之側,正有一個半圓形的,被一塊烏黑石閘堵死了的橫門! 寒山重也瞧著那道橫門,淡淡的道: “那裡面,可能還有危機,不過,相對的,財寶異珍也可能極多。” 猛札心口砰砰跳個不停,他乾咽了一口唾沫,朝寒山重愣愣的苦笑了一下,是的,猛札已有些畏怯或將再來的危困,他對眼前的這些巨額財富,已經感到滿足了。 ------------ |
第20章 寶砌珠堆 俱隨流水
自紅珊瑚欄杆的間隔中緩緩進去,寒山重走一步停一停,仔仔細細的向前後左右查視著,猛札緊跟在他身後,目光依依不舍的在滿廳的珍寶上留意巡迴。 走到那半圓形的橫門之側了,寒山重凝注了片刻,低沉的道: “這黑色石閘也是自裡面堵死了的,除了硬進,沒有其他方法。” 猛札輕輕扯了扯寒山重衣角,寒山重詫異的回頭,札面孔漲得紫紅的,他吶吶的道: “寒兄,我看,外面的這些金銀珠寶已經夠了,似乎,我們似乎不用再冒險進到最裡面,光是分分眼前的寶物,我們也足可十輩子用不完………” 寒山重冷冷的一笑,道: “當然,但這些財寶如廣散天下,濟天下之貧苦,只怕那些苦人兒分不上一點點,我們在享用十輩子的時候.該想想也有些人連一餐飯也沒得吃。” 猛札臉孔又一紅,他囁嚅的道: “但,但這是我們用生命的危險換來的………” 寒山重轉過面孔,淡淡的道: “越是如此,才越顯得這件事的意義深刻,猛札,我是指我應分得的一半而言,並非指你,你,仍可獨享你的那一半。” 猛札沉默著沒有答腔,寒山重環顧這冷寂的大廳,緩緩的道: “不要心中不快,猛札,我說的是實話,而且,我們還需要設法將這些財寶搬運出去,假如尋不著另外的秘道,像我們進來時用的那種方式搬移,恐怕運不出多少,再說,與生命開的玩笑也就太大了。” 聽了寒山重的話,猛札才想到了搬運的問題,他急切的道: “那,那怎麼辦呢?” 寒山重搖搖頭: “現在.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們先毀此石閘進去再說。” 猛禮正待說話,寒山重腳步一旋,已抖掌劈在那烏黑泛亮的石閘上。那麼沉重的石閘競“咯咯”的震晃了兩下,大蓬的石屑分濺開去! 搖搖頭,猛札咋著舌道: “寒兄,我有些懷疑你是不是血肉之身了。” 寒山重將一口元陽真力完全貫注在兩臂,他雙眼平視,目光閃爍著奇異的神采,左右兩掌輪翻揮劈,呼嘯的勁風在大廳裡激盪,石屑紛飛,粉糜飄散,“轟”“轟”的巨響震動不息,那方黑色石閘,瞬息間已被劈削開一片裂痕一一隱隱的裂痕。 猛札待寒山重略做喘息的時候,他跟著接上,奮起力量震擊石閘,和早先一樣,也是十幾掌後,便齜牙咧嘴的痛得雙手直搖。 寒山重哧哧一笑,身形霍的半蹲,右手緩緩推出,像是推拒著無形的萬斤之力,他臉上的肌肉緊緊繃起,汗水沿著眉角流淌,慢慢地,他的手掌離著石閘越來越近了,那沉重的黑色石閘,競發起一陣“吱咯”“吱咯”的顫動聲,仿佛被一位看不見的大力之神在奮力推撐著一樣! 兩眼大睜著,猛札張大了嘴巴,不由自主的也跟著在心裡用力,驀然—寒山重暴叱一聲,如焦雷驟響,他的左掌已像來自在八九之外的飛錘,那麼狂猛威重的砸到石閘上! 寬厚的石閘起了一陣刺耳的震動聲,寒山重開聲吐氣,緊跟著又閃電雷殛般的一十六掌,汗水濺飛裡,他再度開聲吐氣,再接上更猛的二十三掌,石閘搖晃著,呻吟著,寒山重的掌緣指骨鮮血涔涔,那麼刺目的印在烏黑的石閘上。猛札心裡像被一只無的手抓著,他張口結舌的叫: “停!快停下來,你瘋了,寒兄,你……你瘋了……” 寒山重一甩頭,汗水被灑了一地,他旱雷似的狂吼一聲,整張面孔赤紅如火,兩只手掌交互翻絞,又候而分開,在劃過兩道短促的半弧之後,霹雷般轟震在已不穩的石閘之上,“嘩啦啦”的塌坍聲似是大地碎裂,整個沉重的石閘在剎那間破散支離,於碎石飛射中完全倒塌下來! 沒有絲毫停滯,寒山重低促的道: “跟我來!” “來”字尚在他舌尖滾動,他的身形已淬然射入碎裂的拱門之內。 猛札顧不得閃擋紛飛的石屑,雙臂遮頭,迅速跟在寒山重身後躍入……躍入一個與世隔絕的陵墓幽境裡。 靜靜地,寒山重寂然站著未動,眼前,是一付活生生的遠古帝宮圖,他站著的地方,是一條寬潔光亮的長廊。 長廊共有四道,將這座寢宮圍成了一個長方形,廊柱上,浮雕滿了各色各樣的古怪圖案,有蛇首人身的婦女,有帶翼生角的飛蛇,有凌空撲落的金鷹,也有站在雲霧裡撕殺的武士,廊柱是白玉做的,壁頂排著密密麻麻的明珠,密度之大,就等於完全是用這些明珠鑲嵌成這四條長廊的壁頂。 三四層由宮頂重懸的紗幔,隱隱約約的擋遮在長廊的周遭,三個衣飾華麗的侍女正端著三面碩大的金盤站在紗幔之旁,每個金盤裡,都放置著三顆腦袋大小,呈五角星形的水紅寶石,這九顆寶石,每一顆都閃彌著濛濛的紅光,晶亮剔透,看去像九顆真正自夜空中殞落的星辰。 有一個三角形的,完全用玉綴的金銀圖紋的小水池,當然,現在池水已幹,卻仍有五個幾乎全裸的侍女站在池中或冰浴作戲水狀,然而,沾擱在她們發間身上的,不是水,是一顆顆的明鑽,是一塊塊的翠玉! 地面是細緻光滑的白玉,鋪著猩紅鑲銀邊的毛氈,一個侍女俯臥在地下,正用手逗弄著兩頭豹子,兩頭純金所製,鑽為目、玉做成的豹子。 四個長髮披肩的南裝巫土並排盤坐在一起,他們手中所執的鼓鈴是純金的,身上披戴的珠環是純金的,頭上插的鳥羽也是純金的,八只眼睛木然瞪著一條注向三角水池的玉溝,當然玉溝中沒有流水,是金塊、銀塊,攙合著弱翠瑪瑙的奇珍。 一張寬大的,由十六種顏色不同的玉石雕樓成的十六條帶角飛蛇的扶椅上,平穩的擺放著一個長方形的純金棺停,棺樟上,鑲滿了組成各種圖紋的寶石明鑽,閃耀流燦,奔目炫神! 四個侍女半跪在棺停之側,俯首垂目,似是極為悲傷,她們的手指上塗著很亮的油脂,指甲留得很尖,很長,四個人的頭上各頂著一方軟墊,軟墊上,每張都整齊的排列著五枚鴨蛋大小的閃閃鑽石,這每粒碩大的鑽石中,都天然嵌著一顆朱紅的心形物體,那是天然生長在裡面的,只要一顆已是曠世難求,而這老南王,竟然卻擁有二十餘顆之多,而且,又伴著他永遠沉寂在這裡。 站在猩紅毛氈的另一面,五個妝扮得特別華麗,留著長長辮子的侍女正在做歌舞之態,看她們的眼珠如玻璃似的黯淡木訥,卻個個微張小口,伸臂鉤腿,似是片刻之前她們猶在快樂的歌舞,但事實擺在面前,她們擺著這個木然不動的姿態,已經有好多、好多年了。 自屋頂垂掛的紗幅顏色是半灰不白的,但在頂層,慢紗的色彩卻是粉紅,看得出來,在初掛上的時候,一定非常鮮豔而有浪漫情調,時光不僅是不饒人的啊,它在任何地方,對任何物體都是一樣的,轉變一切原來的形態,或在外表,或是內涵的。 寒山重閉閉眼睛,回頭看看猛札,猛札已整個呆在那裡,兩眼中似噴著火,那種手足無措,興奮狂喜,充滿了貪婪及物欲的火! 平靜得像在語聲裡帶著冰,寒山重淡漠的道: “猛札,這裡,是白玉宮寶藏的全部。” 猛札咬咬舌頭,痛得他一機伶: “好象是在做夢,寒兄,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寒山重露齒一笑,道: “這是真的,但,也可說是假的。” 在這時,猛札哪裡還有心緒深思寒山重語中含意,他急切的道: “寒兄,我們還等什麼?” 寒山重哼了一聲,忽然道: “猛札,你聽過‘氣息相引’‘陰陽互吸’這兩句話?” 怔了怔,猛札迷惘的道: “好象聽過,但,這和眼前的事有什麼關係?” 寒山重舔舔嘴唇,淡淡的道: “這些侍女與巫師,看去,都像活的,是吧?” 猛札點點頭,目光注定在那些表演著各種姿態的人物身上,寒山重冷冷的道: “或是因為這裡的空氣純淨,溫度低寒,或是當初她們在氣絕之前飲用與吞食什麼防腐藥物,多少年來,她們仍然保持著原先的形態,和生時無異,但無論如何,這些,都是人的遺骸,俗語稱為殭屍。” 猛札大大的咽了一口唾沫,吶吶的道: “你的意思,寒兄,是說有活人的氣息相吸,會引起屍變?” 寒山重沉默了片刻,道: “我怕會如此。” 猛札望著寒山重,忽地笑了起來: “寒兄,你也恁的膽小,就算因為活人的氣息相引,這些死人都變活了,但,昭! 就憑她們這麼嬌滴滴的模樣,再嚇人也嚇不到什麼地方去,咱們三拳兩腳,就可將這些娘兒們打入十八層地獄……” 寒山重搖搖頭,緩緩地道: “我也是預防,並非說一定如此,而且,除了這層顧慮,我們還得防著其它的危機,現在,猛札,我們去,但請記著財寶固然可愛,生命卻更值得珍惜2” 經過寒山重這一說,猛札卻不由猶豫起來,他遲疑了一下,喃喃的道: “眼前,又會有什麼埋伏呢?” 寒山重領先朝先行去,邊淡然道: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想會有。” 說著,他已走下長廊,毫不考慮的一手掀起紗幔,當他的手剛剛沾到紗幔,那些紗幅便已像飛絮一樣紛紛飄碎,似翩翩翔舞的花片蝴蝶,四處飄落。 寒山重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大步向那三名頭頂紅寶石的南女遺骸行去,於是,當他離著這三個南女還有兩步之遙,這三具已經僵硬的屍體竟然朝他轉了過來,她們擦在臉上的厚厚脂粉,亦在剎那間溶化流淌,形成了斑斑塊塊,那三只如死魚一樣的眸子,如此直楞楞的瞪視著寒山重,襯著她們已變成紫黑的本來面孔,簡直和古來描述的冤鬼殭屍是一個樣子,足能嚇破一個人的膽: 沒有聲息,這座墓陵靜得如死,而那三名南女的屍體競已開始了極緩慢的移動,移動向寒山重。 猛札腳步剛剛跨下長廊,睹狀之下,神色全變。他窒著嗓子,不可抑止的哆咳著: “快……快退……這是她們的鬼魂……那些指甲……指甲上有毒……” 寒山重慢慢往後退著,目光卻注定了三個南女的移動,他的心裡也在砰砰急跳,多少年來,他見死人如視腐草敗木,但是,那都是些永不會再有任何動作的,眼前,卻有三個已經死去多時的南女像復活了一樣開始有了動作,而且,這動作是朝著他逐漸逼來! 寒山重慢慢往後退,他經過那三角形的,盛滿著珠玉珍寶的小池,不可思議的,在小池內做戲水狀的那五個半裸女,競也僵硬的伸展著雙臂,駭煞人的朝寒山重這邊接近了過來,五只塗著銀亮油脂的尖長手指,似是五雙冷酷的鬼爪.那麼陰森而恐怖的指著寒山重,像是隨時可以攫撲過來一樣! 仿佛喝醉了酒,猛札踉蹌不穩的倒退上了玉廊,上下牙齜捉對兒打抖,他像整個身軀完全浸入了冰窖一樣,不停的抖索著,面孔慘白得沒有一絲兒血色,口裡反覆呢喃著幾個字: “黑婆神的詛咒……詛咒……黑婆神的……” 寒山重緊緊咬著下唇,鼻尖滲出粒粒汗珠,他也感到脊背上涼颼颼的,老天,那都不是活人啊,但是,這屍體卻在移動! 忽然一一 他覺得腳踝處有冰涼的感覺,目光一飄,那個俯臥在紅色毛氈上的女屍體,此刻卻已到了他的腳旁,尖尖的手指正如一條毒蛇伸觸在他的腳踝旁邊! 寒山重心頭一跳,霍然側身閃出,但是,他這一閃,那些被他引動了的屍體,竟也那麼快捷的朝他閃出的方向圍了過來,不敢再看的,那五名蓄著長辮,衣束華麗的南女亦開始了她們真正的舞蹈,高挑的手臂緩緩垂下,鉤蹺的腿足慢慢游移,玻璃珠似的眼珠冷然直視,那沒有一點生機的瞳仁裡,卻似乎映隱著來自另一個世界的怨毒與幽冷! 抹去臉上的汗,背後又傳出一陣輕微的,卻撼人心弦的鼓鈴輕響,寒山重用不著回頭,他已知道是怎麼回事,一定是那四個僵硬了的巫師屍體也開始作怪了! 站在長廊上的猛札,一個勁的抖索著,他翕動著自己成紫色的嘴唇,不能出聲的用手指向寒山重背後,那伸出的手指,也顫抖得像西風裡的柳梢。 寒山重在長方形的大廳中小心翼翼的移轉,這景象簡直永難令人相信,那些僵硬了的,早已失去生命的軀體,圍轉在他四周,也是那麼有規則的移動著,手臂在木訥的劃著沒有意識的小小的弧角,每一雙瞳孔,都是那麼死板板的不帶一絲兒生氣,這,不像是些曾經活過的同類,寒山重直覺的感到眼前的都是些異種異類的怪物,不可理喻的怪物! 慢慢的轉著,輕輕的動著,似是彼此做著迷藏,彼此在文雅的做一種遊戲,但寒山重明白這不是迷藏,更不是遊戲,這是在一種恐駭的特異感覺下的生死搏鬥! 眼角瞥見了猛札的驚恐之態,寒山重悄然將雙掌微微提起,低沉的道: “猛札,你曾試過同幽靈為敵?” 猛札倚在玉柱上,像癱瘓了一樣,管自抖個不停,寒山重搖搖頭,在按下那股出奇的緊張與慌亂後,大步朝眼前那些活動的屍體逼近! 於是…… 長長的,在喉中呻吟了一聲,猛札滑坐到了地上,在極度的驚懼裡,他以為寒山重已經發了瘋了。 寒山重朝前一跨步,左手一晃,似狂風掃掠,三顆鬥大的紅寶石已攫到手中,同時他的以腳亦在手動的同時,將那三具女活屍踢倒於地! “砰”的一聲震響,似擊在敗革之上,兜胸一掌,另一具活屍已應聲像塊枯木般裂成了兩半,那五臟六腑卻似乾癟了的草絮一樣傾瀉下來,沒有血。 寒山重驀地大吼一聲,猝然滑步,又倏而旋身,就在這一滑一旋之間,在他身後晃移的那四具巫師活屍亦已碎裂支離,臂腿紛飛! “就是如此了!” 寒山重吐氣開聲,雙掌直推橫兜,在三角小池裡木呆著移動的那五具半裸女屍體,整個被掀在半空,又重重的跌落下去,似跌了五塊幹硬的陶瓷,那麼鬆脆的摔得粉碎: 像一朵雲,寒山重輕輕飄起,也似一溜雲,他飛閃到金棺之上,金棺上的棺蓋緊蓋,寒山重透過上面的一方琉璃罩。清晰的看到躺在其中的老南王,灰白的頭髮,枯乾得像橘子皮似的面孔,眼睛是閉著的,薄薄的嘴唇微張,穿的衣裳全為錦繡,額前戴著一方金冠,金冠上有一塊拳大的玉.雖只一眼,寒山重也看得明白,共有七種色彩,卻隱隱組合成一只振翼欲飛的蒼鷹之形! 沒有任何考慮,寒山重快速向金冠之上落下,但是,就在他的足尖甫始沾上的一剎那,托住這個金棺的,用各色玉石嵌就成十六條飛蛇之狀的那座扶椅,卻突然起了陣緊急的“咯蹦”串響,十六條嵌合銜接的飛蛇,競整個轉換了它們的接合部位。完全成了另一種嵌合形態,仍然是絞纏成一座扶椅之形,但是,卻在一陣“轟隆”聲裡墜落,將金棺罩合於內一一包括那四具跪伏在金棺前的南女屍骸。 寒山重雙臂一抖,拔在空中,略一盤旋,輕輕九掌揮去,那些以彩玉嵌合成的飛蛇大大的搖晃了一下,起了一陣瓷玉般的磨擦之聲,寒山重身形沒有著地,沉叱一聲,雙臂回繞倒擊,勁力強勁能拔山移鼎,整個大廳中珍寶珠玉被他這陣狂猛的罡風掃擊得飛濺旋舞,仿佛雲飄水散,叮噹撞擊之聲響成一片! 再度盤旋,寒山重斷吼一聲,毫不遲滯的三次重擊出手,這一次,空氣被攪盪得呼嚕嚕的狂旋,一股澎湃的熱力彌布四周,這座以白色玉石砌就的宮陵宛如也在隱隱震動了。 於是…… 呼嘯的彩玉碎裂崩散,十六條嵌合成的飛蛇形態剎時消頹坍塌,寒山重身軀在空氣中左翻右掠,快得像一抹閃電般回穿繞射,餵!他並非在躲避那些碎濺的玉塊,他是在攝取那二十枚跟著碎玉一起飛散的大鑽石! 拋給坐在床下的猛札一抹諷笑,寒山重撲向金棺,二十枚大鑽石已經穩穩噹噹的入了懷,他帶著些微喘促的大喝: “還要我抱著閣下去分寶物麼?猛札!” 說著話,他已摸著了金棺冰冷的邊緣,但是,像被蛇咬了一樣,疾速的又抖手後退,寒山重的手指與金棺的表面甫一接觸,他已覺得有些不大對,那上面,似有一層粉末似的物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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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掙命得命 財去人安
猛札大大的呻吟了一聲,掙扎著站了起來,餘悸未消的蹣跚向寒山重這邊走來,一面走,一閃躲著地上的遺骸,卻又吃力得緊的拼命拾撿著地下的珍珠寶石。 搖搖頭,寒山重撕下一塊衣襟,用力將手指尖的一些粉末擦去,就是這一點點,就在這瞬息的時間裡,他的指尖竟然已有些青綠了! 略一用勁,寒山重將指尖擠破,令指尖上的烏血淌出,他怔怔的望著眼前的這副金棺沉思,身後,猛札已將全身塞得滿滿的行近;“猛札……”寒山重低呼了一聲。 猛札咧咧嘴巴,提心吊膽的道: “方才,寒兄,這些殭屍復活了,寒兄,這是黑婆神令它們復活的,它們在保護老王的陵寢……” 寒山重嗤了一聲,冷冷的道: “黑婆神令它們復活,寒山重又要它們死去,猛札,姓寒的法力無邊,那黑婆神算是什麼玩意!” 猛札吞了一口唾液,不安的向左右看了看,輕輕的道: “這裡不是個好地方,寒兄,咱們快點動手,能拿多少算多少,拿夠了還是早點離開為妙……” 寒山重古怪的瞪了猛札一眼,緩緩盤膝坐下,猛札著急的道: “老兄,你還在動什麼腦筋?快點啊,這地方陰風慘慘的好不是味……” 撇撇唇角,寒山重道: “猛札,我們現在需要冷靜,我們要找那一條可以安全出洞的秘道,否則,就依你全身裝滿了金銀珍寶,說來只怕走都走不動,哪裡還能再平空飛渡流瀑,昭?” 猛札一想到這個難題,簡直頭都大了,他無可奈何的苦笑了一下,喃喃的道: “只是,坐在這裡可找不出來啊……” 寒山重的眼角掃了金棺一眼,淡淡的道: “那金棺表層有些黃金色的粉末,沾著手就會使肌膚變成青綠色,淤烏血,猛札,你看,這是什麼毒?” 猛札大瞪眼著瞧去,又緩緩靠近,仔細查視了一番,半晌,他低低的道: “這是‘金絲藤’的根與‘翠玉花’的花瓣合起來搗碎後晒乾的粉末,這種粉末,可療百毒,是一種罕見難求的解毒聖藥……”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猛札,你沒有被剛才的景象嚇胡塗了吧?這些粉末會是解毒聖藥?” 猛札不高興的翻了翻三角眼,道: “我還沒有說完話,這金絲藤與翠玉花的粉末固然是一味解毒聖藥,但是,假如再加進兩錢蛤螟皮,就變成一味天下最毒的毒中極品了,而且它有一個與普通毒藥不同之處,將這種粉末灑于于金鐵上,可以付諸幹百年而不失其毒性,我們用它于金杯或銀著上敬給仇人使用。” 寒山重笑笑,道: “用手觸摸了,大約就……” 猛札點點頭,道: “就全身呈青綠之色,逆血回竄而死,那樣子很不好看,浮腫得像一條泡在水裡過久的腐豬……” 寒山重不舒服的哼了一聲,道: “猛札,我要取下老善狗的頭冠!” 猛札不敢深看的向金棺內的老蕃王遺體瞄了一眼,透過金棺頂上的琉璃蓋,他吸了口涼氣,道: “這傢伙樣子好難看……” 寒山重站了起來,道: “睡到棺材裡面,沒有人的樣子會好看。” 說著,他再撕下兩片碎布纏在手上,靜靜的將雙手貼到棺邊緣上,暗中加力掀舉金棺的棺蓋。 輕輕的“咯”“咯”之聲響起,猛札緊張的注視著,寒山重屏住氣,緩緩加力,牙齒深深陷入下唇。 忽然,猛札驚異的叫道: “寒兄,那棺蓋……—” 寒山重目光一轉,迅速落在棺蓋之上,那上面,也用無數顆鑽石鑲成一只鷹形圖案,並沒有什麼特異之處。 他吸了口氣,冷然道: “棺蓋與金棺是接死了的,很難啟開。” 猛札搖頭道: “不,我是指,我是指那蓋上的鷹琢與嵌鑲在別的物體上的鷹啄,好象不是同一個方向……” 寒山重依然一驚,急忙注視,果然不錯,這棺蓋上用珠玉嵌鑲的鷹,它的啄,正向右上方斜伸,這是一個奇怪的圖紋,在這以前,他們看見附諸于別的對象上的鷹形圖記,啄都是朝下的! 半闔著眼,寒山重默默沉思著,他又移目向鷹啄的右上方打量,那裡,是一條圓形巨柱的盡頭,很穩固,很扎實,沒有什麼可疑的地方。 “會不會……寒兄,會不會……” 猛札囁嚅與興奮的朝寒山重眨著眼,寒山重深沉的道: “會不會是秘道的入口?我想,可能有點不對,這老善王豈會指明盜他陵墓的人如何平安出去?” 猛札急得臉紅脖子粗的道: “這老蕃王如何會知道有人敢進來盜取他的陵寢?假如沒有秘道誰能有辦法通過外面的流瀑水簾蓋起這座白玉宮來?而且,說不定那些築那些筑自知大數難逃,故意留下來指示後來逃生之路的……” 寒山重搖搖頭,道: “太牽強,我看我們還是自己找找看吧。” 猛札瞪著眼,大叫道: “不!寒兄,求你幫幫忙,再在這鬼地方呆下去,我不瘋也要瘋了,寒兄,請答允我試試看,你瞧,那巨柱之頂,是那鷹啄所指之處,一定是這根巨柱撐托著秘道的門戶。” 寒山重嘆了口氣,慢慢的道: “金棺原來擱置於那各色不同的玉石雕嵌合就的十六條飛蛇所形成的扶椅之頂,但我剛一沾上,這金棺就在那十六條飛蛇的巧妙轉移之後正是被罩合於內,而金棺落下的地方,又恰好有四條嵌印,剛好緊緊將金棺四周卡住,而棺蓋上的鷹啄指向那玉柱之頂,猛札,只怕其中有鬼……” 猛札雙手亂搖,連吼帶叫的道: “我要瘋了,老漢,我要瘋了,你什麼事都疑神疑鬼,你喜歡這地方你就呆下去,我可不願陪你生葬,你不幹?好,我自己來!” 真像瘋了一樣,猛札衝了過去,用力抱著玉柱搖撼起來,當然,他的一身蠻力相當不小,但是,卻絲毫奈何不得那根足有一抱多粗的玉柱。 寒山重雙臂環抱胸前,冷眼望著猛札在那裡喘著氣,鼓著眼,額際青筋暴起的努力抱著玉柱,那粗壯的身軀左移右晃,活似一條以角撼山的牛。 汗水如雨般灑落,猛札大吼一聲,奔了回來,又霍然轉身衝去,用肩背奮力撞玉柱,他這一撞之力,足有千斤,那根玉柱竟然起了一陣輕微的震動,但是,猛札也被自己的力量反彈而回,重重的摔了一跤! 跳了起來,猛札不休不止的往返衝撞,他滿眼紅絲,氣喘吁吁,那根玉柱,在他瘋狂的撞擊下,已經有了裂痕,頂端也降下了不少碎末粉屑來。 寒山重這時儘自挑選著陵寢中的大粒珍珠鑽石,往懷中塞個不停,猛札的情形,他好似根本沒有看見。 猛札身上的寶物珠翠,灑散了一地,他卻不理不睬,一個勁的往來衝撞‘寒山重更加迅速的大把大把專找值錢的珍寶裝藏起來,兩個人,形成一個強烈的對比。 忽地……— 猛札奔了過來,嘶啞著嗓子大吼: “老漢,老漢,助我將棺材移動,只要移動,我能把那玉住弄斷,弄斷了,我們就可以從秘道裡出去,這白玉棺裡的珠寶,將完全屬於我們了……” 寒山重正俯身將一顆珍人珠塞入右邊鏢囊內,自肩頭斜也了猛札一眼,冷兮兮的道: “現在,我勸你趕快撿些值錢的珠寶裝起來,不要弄個空手而回……” 猛札一把抹去額上的汗水,憤怒的道: “玉柱頂上就是秘道,找著了秘道這宮裡的財富一點也少不了,像你這樣能裝多少? 你身上藏著這麼多東西根本也穿不出那道水簾!” 寒山重站好身子,平靜的道: “你說得有理,那麼,你安靜下來,容我們細細尋找那秘道,我是說,假如有那秘道的話。” 用力一跺腳,猛札粗紅著臉大叫: “那不是已經找著了?那校頂不就是鷹啄所指的秘道?你是呆鳥,老漢,你這呆鳥!” 寒山重抬頭仰望了柱頂一眼,冷冷的道: “猛札,你就會知道誰是呆鳥,就會……” 猛札霍的轉身衝去,又像原先一樣,往返不息的用力向那根玉柱撞擊起來,寒山重慢吞吞的將布條再纏在手上,默默用力掀舉那金棺的棺蓋。 那邊,猛札跌倒了再衝撞,肉體接觸硬物的結實震響一聲接著一聲傳來,這裡,寒山重慢慢吸氣,緩緩吐氣,而他在吐氣吸氣之間,被嵌卡緊了的金棺終於“□嚓”一聲被他硬生生掀了起來,棺蓋仍然未動! 照說,他可以先行震碎棺蓋上面的琉璃片,這樣會簡易省力得多,但是,他也同樣明白,如果這樣做,那塊厚厚的琉璃片固然可以碎裂,而那老蕃王屍體額間所戴的金冠上的彩色佩玉也就會跟著被震碎了,這種罕見的彩玉是絲毫承受不得重力的,寒山重啟棺的主要目的,卻完全是為了取得這塊彩玉! 金棺被移動了,寒山重打量著與棺體黏死了的棺蓋,心裡正付度著如何開啟,一陣風一樣,猛札從斜刺裡衝了過來,推著金棺撞向玉柱,地面是白玉的,其光潤有如冰層,金棺被猛札傾力推去,就像有幹百只巨手拉著奔馳一般,起著刺耳的磨擦聲,挾著不可阻擋的雷霆之威! 寒山重氣得斷叱一聲,搶前欲將滑出的金棺扯回,猛札卻迷了心似的抖手就朝他來了一掌,緊跟著雙腳蛇樣的纏向寒山重腿彎! 猝然倒閃,寒山重再自一側射出,口中大罵: “猛札,你這蠢豬!” 猛札兩眼全紅,忽然滾在地下,骨碌碌翻向寒山重,也是快得不可言喻的再度纏阻而上。 於是…… 寒山重嘆了口氣,電閃般掠到這宮陵的中間,當他足尖沾地,那挾著巨大力量衝撞出去的沉重金棺,也正好轟隆隆的撞在玉柱之上! 猛札趴在地下,興奮而得意的大叫一聲,在他的叫聲裡,玉屑紛飛,碎塊橫濺,那麼驚人的,那根粗可合抱的玉柱已完全裂開,山岳傾頹般倒塌了下來! 當玉柱坍倒,柱頂處嵌排得密密麻麻的明珠已全然進散墜落,晶晶閃閃的像顆顆流星,這些景象方才映入眼中,跟著就傳來一陣如巨鐘擊壁似的撞擊聲,宛如悶雷驟響,而在這些聲音裡,更攙合著澎湃的水浪之聲! 猛札的腦筋還沒有轉過來,他因適纔興奮大叫的嘴巴尚沒有合攏,剎那之間,一條怒龍似的水柱已從壑頂瀉落,銀白色的水花暴溢四濺,瞬息間已將頂間撕裂了一個驚人的缺口,仿佛天下的水源完全自這缺口中向裡傾注,其勢如萬馬奔騰,無可阻攔! 猛札被冰冷的水花兜頭一淋,這才體會出是怎麼回事來,他激靈靈的一哆嗦,恐惶的大叫: “不好,上面有水流下來了!” 這時,怒瀉而下的流水已將這陵寢淹沒了兩尺多高,但自缺口裡衝激出來的水箭卻更形洶湧,其聲震耳,似千萬鬼魂在齊聲號陶: 寒山重站在水裡,他要盡力在淹死之前多找點珠寶帶著。 水位越升越高,水流越瀉越急,宛如黃河決口,天瀑倒懸,片刻之間,又漲升了一尺還多,猛札只摸了幾顆珍珠與幾塊不大的翡翠,他張著嘴,滿臉淚痕,一面哭著一面仰著脖子伸手到處尋找,那模樣,實在令人看了不是滋味。 寒山重雙臂環抱胸前,冷峻的道: “猛札,你是呆鳥。” 猛札一邊拼命摸索著地下的珠寶,一同哭泣著道: “寒兄,我們完了,這水勢太兇,我們逃不掉的……” 寒山重“呸”了一聲,吼道: “逃不掉你還在水裡瞎摸瞎找幹什麼?陰曹地府不用買路錢。只要再等一會,這整個的陵墓的頂層便會完全坍塌,到那時,你就明白你這混球創造了多麼美好的傑作!” 猛札渾身濕淋淋的站了起來,水已淹到他的胸部,他無法再蹲著摸索那些寶物了,他恐懼的叫著: “寒兄,寒兄,你想想辦法,寒兄,你救救我,我們不能就這麼死去……” 寒山重撇撇唇角,怒道: “事不過三,姓寒的前後救了你三次,已經仁盡義至了,當塑頂崩裂,猛札,你我要各憑手段逃生,誰死了誰認命!” 猛札扭曲著臉,大哭大叫道: “寒兄,你不能拋下我一個人逃生,你與我正該同舟共濟,寒兄,你不能見死不救,寒兄……” 寒山重冷嗤一聲,道: “這水,是你引來,這難,你就要自己承當!” 猛札絕望的大叫道: “不,寒兄,你不能這樣,寒兄,我答應你所有的財寶我都不要了,完全送給你,只要你救了我的命,寒兄,所有的財寶完全給你,只要你救我” 他顫抖慌忙的叫聲正在水聲裡回盪,一聲天崩地裂似的巨響已白頭上傳來,果然正如寒山重所言,整個陵寢的頂層在剎那間完全坍塌,挾在排山倒海似的洪濤裡墜落! 猛札驚懼至極的大喊了—聲,腳下一滑,人已跌進水中,寒山重驀然叱道: “記住你的話,猛札!” “札”字在他唇邊一跳,他瘦削的身軀已貼著水面飄射出去,猛札亦正好振臂擠出水中,寒山重。一把扯著他的手臂,電閃般往陵寢之外掠出,前後的經過快得不可言喻,浩滔的水浪與散碎的玉塊斷柱剛剛在他們掠出時,砸瀉到了下面! 猛札只覺耳邊水聲轟響,物體撞擊碎裂之聲亂成一片,他眼也花了,心也慌了,全身軟綿綿的使不出一丁點力量,寒山重鼓足—口元陽之力,怒矢—般掠過了外面的圓陵,外面.亦早已水波洶湧.翻滾如沸,那些價值連城的奇珍異寶,不用說已完全被水流淹沒或衝散了,只有圓陵正頂垂懸的蓮花形燈座在劇烈的搖晃著,寒山重甚至連第二眼也來不及再瞥,因為,他己清楚的聽到這圓陵也在響著難承重力的咯吱磨擦之聲! 沒有沾著水面,他宛如是一頭沒有翼的巨鷹,那麼凌厲而猛捷的飛越而去,猛札被他拖扯著活脫似一個沉重而呆笨的大麻包。 掠到外面的大殿了,寒山重聽見後頭又傳來一陣刺耳的巨大頹裂之聲,他知道那圓形陵寢亦已坍塌,眼前,他已看見黑婆神橡的猙獰面孔! 寒山重的臉漲得通紅,額際的青筋明顯的暴浮出來,他沒有喘息,因為他需要保持住體內一股至精至純的真氣流轉,假如不在這種危險的情形下,假如沒有負累著另一個沉重軀體,他可以輕輕易易的飛躍脫險,但是,現在卻不行,他不能稍稍鬆懈,他知道,只要有一點雜勁滲入體中,就不能保持著速度的連續,就難以使一口至真之力流暢運用了。 黑婆神巨大的石雕神像迅速接近,而寒山重卻感到自己的力量已經有些難以後繼,下面的水位激漲著,身後的水浪呼嘯湧來,從進入這裡到現在,寒山重曉得,自己的真力實在損耗得太多了。 他忽然松了口氣,身體在吐氣之時似隕石一樣急速下墜,猛札嚇得殺豬般嗥叫了一聲,寒山重雙目死盯著黑婆神的大口,淒怖的狂吼: “黑婆神的詛咒!” 藉著這五個字的呼吸迴轉,他猛然開聲吐氣,一團血似的紅霧自他嘴裡噴出,而當這團血似的紅霧瀰漫,他的身體己不可思議的淬然拔升而起,像佛的慈掌托著他和猛札,滴溜溜的巧妙不過的飛射進了黑婆神那巨大的嘴巴。 猛札的下半身,在方才已經浸落進水中了,現在競奇蹟般又在寒山重的五指緊扣下被拖升而起,他眼看著洶湧的水波離開自己,似是騰雲駕霧……在那淡淡的血紅色霧氣中,他已一屁股倒在冰冷堅硬的黑婆神嘴巴裡。 寒山重用手摀著胸口,劇烈的咳嗽著,大口大口的喘息,在這瞬息間,他的臉色已變得慘白如紙,驀然,猛札被刺了一刀似的跳了起來怪叫道: “寒兄,我聞到血腥味!你,你受傷了?” 寒山重一直在咳嗽,沒有回答,猛札惶恐的道: “寒兄,都是我累了你,都是我混賬、無知、愚蠢、笨得像一頭豬,寒兄,寒兄……” 寒山重像用力咽下一口什麼,他一拍猛札的肩頭,苦澀的一笑: “別太自責,在生與死的搏鬥裡,永不會有太簡易的成功,現在,讓我們上去。” 寒山重在前,猛札在後,兩個人慢慢爬過黑婆神嘴里那條甬道的折角,自這折角往上,就是直通通的那麼一條了! 摸著光滑的石壁,猛札仰頭向上望,吸了口冷氣: “老天,這個陷阱樣的石甫怕不有十來丈高,我當時沒有一下子跌死,也真不容易……” 寒山重撇撇嘴唇,淡淡的道: “你有護身甲,而且身負武功,假如跌死了未免太容易了。” 猛札尷尬的咧了咧嘴巴,低低的道: “我們如何上去?” 寒山重略一沉吟,問猛札: “目前,你自信可以躍高多少?” “我在體力最充沛的時候,可以拔高六丈左右,但現在,現在大約只能蹦起三四丈之譜了……” 寒山重閉了眼睛,平靜的道: “說真話,我此刻十分疲乏,如果我自己設法出這陷井,大約勉強還可以上去,負著你則無法可施,不過,若憑你本身之力,我想,只怕你上不去。” 猛札老老實實的點點頭,囁嚅的道: “是的,只怕真上不去……” 沉思片刻,寒山重冷冷的道: “據我判測,下面的水勢—定還會上升,可能乾回江的水源發源處與那陵寢的頂層早已貫通,要不,水豈會這麼巨大與兇猛,換句話說,千回江的水源往這裡傾注,他外面的流量也一定會減少,說不定,餵!說不定我們出去後,那片流瀑的水力會縮小很多……” 猛札興奮的道: “那好極了,我們現在趕快出去,寒兄,趕快!” 寒山重淡淡的一笑,道: “當然要趕快,否則這裡的水位一滿。源頭的水不能再傾注進來。外面的流水量就會再度增加,那道瀑布又成浩蕩一片了。” 說到這裡,寒山重盯著猛札,深沉的道: “不論你能躍多高,現在你盡力躍上去。” 猛札楞了一下、囁嚅的道: “可是,這個鳥坑有十多丈深,又沒有一點攀足之處?” 寒山重靜靜的道: “我說,你跳。” 咬咬牙,猛札將心一橫,硬著頭皮,吸了口氣,雙臂用力往下一揮,粗短的身軀己霍然拔起三丈多高,眼看就要掉下來,他又手舞足蹈的拼命掙扎一下,險險的又往上升高了七八尺—一 真力已經力窮氣競了,猛札一口氣換不過來,像塊石頭般往下墜落,他窒息似的吼了一聲: “寒……兄……” 一只強有力的手掌宛如來自虛無,驀然抓住他的背心,深直的地洞急速往下沉落,人禦著風一樣,猛札被快捷的帶起了將近四丈之遙,一個聲音在他耳邊響起: “我在這裡,大兄。” “兄”字甫落,寒山重拔起的身子已忽然一頓,他的左手五指像鐵鉤一樣深深插進了石壁之內,緩緩地,他又道: “換口氣,猛札,再來一次。” 猛札這一下子有了信心,他沒有再考慮,用力一聳身,呼的飛起了三丈,力尚未盡,已覺得寒山重的手掌墊上了他的腳踝,這一下他有了著力之處,雙臂再揮,已一下子抓住了洞口的邊緣。 正想回頭探視寒山重,他只覺眼前有一股輕煙微掠,領口一緊,已被一隻手拖上了洞口: 寒山重站在他的面前,含著一抹淡淡的笑意瞧著他.這抹笑意,充滿了和善,有一股隱隱的,只有在同生死共患難之後才有的親摯韻味。 猛札呆呆的凝視著寒山重,感喟的道: “寒兄,你真是位奇人,假如在邊疆,你一定可以一手獨霸,在中原,你大約也是聲威□赫吧?”’ 寒山重儒雅的微一抱拳,安詳的道: “過譽了,老友,在中原,姓寒的也不過跟著別人後面混碗飯吃而已。” 猛札搖搖頭,悲傷的道: “我不信,寒兄,你救了我好幾次命,我不能再對你耍什麼花樣,我是真心敬佩你,縱然我此行並沒有得到一點點財寶,但我也毫不為憾,我總算受到一次教訓,也更結識了如你這般的一位朋友。” 寒山重緊握了猛札的手掌一下,道: “假如你知道我,你可能就不願交我了。” 猛札反過來握著寒山重的手,誠摯的道: “不管你是什麼人,不論你有多壞,我也是終生敬佩你,感激你,寒兄,請相信我猛札,我猛札有生以來,還沒有向任何人說過這種話……” 寒山重盯著猛札的眸子,那雙原本兇惡邪厲的三角眼,這時卻變得如此祥和,如此坦蕩,目光裡,有一片千金也難得買到的真誠與善良,在這一剎,寒山重捕捉到了一些“惡人”所有的,最為深藏的內涵,這內涵,原是本善的根源。 他舔舔嘴唇,低沉的道: “我在中原,跨黑白兩道,做善事賺雅錢,少朋友,多仇家,我獨霸兩湖一川的武林道,包攬兩湖一川的保鏢買賣,我一面也經營那裡最大的正途生意,多年來,善善惡惡,做得不少,所以,中原武林道稱我以‘閃星魂鈴’。” 猛札仔細聆聽,敬服的道: “寒兄,你武功高絕,智能超群,又狠又仁,又毒又慈,真是我猛札有生以來所見的第一人。而且,寒兄,你的未婚妻也美得像仙女下凡。” 寒山重哧哧一笑,道: “較諸閣下的赫莎如何?” 猛札醜臉一紅,雙手亂搖道: “不,不,簡直不能比,赫莎只能為寒兄的未婚妻洗腳……” 寒山重豁然大笑,一拍猛札肩頭: “走吧,這話如被赫莎聽到,閣下只怕入夜上不得床了。” 猛札也忍俊不禁笑了起來,寒山重扯著他的手,二人迅速出了這幽暗的石室,猛札鑽出那裂洞之後,依依不舍的望著那面純金所製的巨門,寒山重一拉他,道: “這門雖為純金所造,價值巨萬,現在我們卻沒有辦法攜它出去,只有日後再遣人來探視之後再設法了,不過,我相……” 猛札急道: “如何?” 寒山重搖搖頭,道: “我想,只怕沒有什麼希望。” “為,為什麼?”猛札仍然不死心的追問了一句。 寒山重緩緩的道: “白玉宮之上端既己與這千回江貫通,如今江水已經瀉入白玉宮內,不滿不休,江水不用多久就會漲到這裡,或會衝倒此門,或會衝毀石壁,但不論有什麼結果,裡面的江水必會與外面的流瀑相匯合,形成一股江流,到那時,若想將這重逾數千金的純金巨門自水中搬出,恐怕不是一件簡單之事。” 猛札呆呆的想了一下,失望的道: “那,那沒有希望了?” 寒山重慢慢的點點頭,道: “天下的財富得來與否,固然靠著自己的奮鬥,但是,我們也不能一點也不相信命運,老實說,我一生要與命運搏鬥,但若明知這搏鬥之後的結果是什麼,要再去拼命,那就是白費功夫了!” 說到這裡,寒山重又迅速的道: “有些事,明知不可為而仍要去為,是對的,你要看這件事的意義如何,但是,為了財富虛名,卻犯不著找些罪來受。” 猛札猶要再說什麼,寒山重轉身指著外面,安靜的道: “果然,流瀑小了。” 猛札這才將注意力投向外面,在進來之前,那片流瀑浩蕩與洶湧,簡直令人打心裡起疙瘩,此刻,卻只有好多股流泉自上面垂掛,已經有些不成一道水簾的架勢了。 寒山重微微一笑,道: “再聽聽下面,猛札。” 猛札傾耳聆聽,百窟之內,隱隱有滾盪的水聲在互相衝激,而且,這聲音接近的很快,像一連串的悶雷。 “走吧?” 寒山重淡談的加上一句,猛札一咬牙,道: “走!” 二人大步走到這白岩伸出的盡頭、寒山重緊緊抓著猛札,低沉的道: “我們傾力飛躍,能躍多遠算多遠,然後,我們遊水上岸,現在水流必不會太急,沒有流瀑的衝攪,水裡的漩渦也啃不了我們。” 猛札點點頭,又回頭向那扇純金的巨門望了一眼,當他這一眼還沒有望盡,寒山重已斷喝一聲; “起!” 兩條身軀同時掠空,寒山重在空中美妙的一轉,已飛出三丈,猛札用力吸氣,緊跟而上,寒山重身軀略起,用力在他領後一提一送,二人已躍出水簾,來到外面,外面,寒風凜冽,黑夜疏微,餵,天,快亮了。 猛札不自覺的哆嗦了一下,身體開始墜落,寒山重雙臂一展,來到了他的下面,輕柔的,手掌托著他的胸腹再度往前送出,似飛鳥一般,猛札又那麼飄呀飄的浮出了四丈多遠。 灑脫的笑了一聲,寒山重在側低低的道; “水很涼,但我們卻要下去浸一浸了。” 這時在二人的交互用力之下,已躍出了十幾丈,水面,緩緩的,兩條身影落在江水之中。 冰冷的江水,使猛札一機伶,渾身起滿了雞皮疙瘩,他用手劃著水,哆嗦著道: “好……好冷……” 寒山重在前引導,急速向江邊遊去,他憋著氣,回頭道: “冷不了太久,你跟我遊快點。”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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