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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風野店 計詭刃毒
天蒼蒼,野茫茫。 遼闊的原野上空是遼闊的蒼穹,膩雲卷飛,狂風怒號,那一片荒草雜蔓便順著風勢俯仰,遠山渺邈,只有淡淡的一抹暗影起伏於原野的盡頭,這裡的形勢高曠開門像是蘊育看無比的慷慨胸懷,人在這裡,心境與意識上都不覺變得豪邁又深遠的了。 陽關之外的塞邊風光,便是如此浩瀚得動人心脾。 長城之內的錦繡繁華,固然堪加留戀,長城以外的群山大漠,更是氣勢旁礡,意境雄渾,縱使不見江南的雅緻,江北的清秀,那種爽落的情懷,也足夠令人消受的了。 一條幹河旁邊,便開設看這麼一間荒舖子。 燕鐵衣他們一行四人四騎,頂著滿身風塵,剛在接近黃昏的辰光趕到了這片荒舖子前。 店掌櫃是一個滿臉蓄著濃黑鬍鬚的肥大胖子,不待燕鐵衣他們敲門,業已搶著掀起下襬兩側扣角的粗布風擁,推門笑呵呵的迎將出來。 店裡是幾張泛了黑灰的木桌,長條板登,壁上懸掛著好些風乾的獸肉及羊皮口袋,氣味不太好,尤其是剛燃上的那幾盞油燈,煙膩嗆鼻,氣味就更不好了。 四個人疲乏的坐了下來,黑鬍子掌櫃也不問他們要什麼;管自進去張羅,不一會,已端出一大盤吃食來,一樣一樣朝桌上擺:半只風雞,一碟牛脯,一碗羊肉,一碗牛肉,六個拳大的雜麵幹糢,一串幹蒜,外加一大壺酒。 瞪大了眼,白媚道:“餵,掌櫃的,你怎麼也不間一聲我們要吃些什麼 就亂七八糟端出這一大堆東西來,做買賣有你這樣一廂情願法的?” 黑鬍子掌櫃欠看身笑道:“你可得包涵著,姑娘,我這片荒店只有這些東西,客人怎麼叫也就是這幾樣,所以不待各位多耗精神,我就湊合著先上啦,” 白飄雲笑道:r狼妞,遷就點吧,這裡比不得在家,那有這麼些心中中意的?” 擺開幾只粗碗,黑鬍子掌櫃拿起酒壺,一一為各人面前的碗裡注酒,邊咧著嘴道: “各位貴客,我店裡的吃食,雖說看上去粗,味道卻還不差,人家貨賣一張皮,外頭看是光鮮,內裡不見得受用,我的東西包管實在,量足質美,地道得很,價錢亦格外公道。” 燕鐵衣向屠長政點點頭,屠長牧伸手入懷摸出一截兩寸來長,晶瑩乳白的羊角狀對象來,他捏著這東西的尾端,逐一在酒菜中試過。 黑鬍子掌櫃不解的道:“呃,客官,這是什麼啊!” 白媚格格笑道:“加點我們自攜的味料罷了,掌櫃的!” 屠長牧收起這只專門檢驗毒性的“白犀角”,笑道:“乾淨!” 於是,大家開始喝酒吃菜,白飄雲啃看一片牛脯,細細咀嚼下,不覺連聲贊道: “不錯,嘿,果然夠味,” 黑鬍子掌櫃連忙又替他添酒,笑著道:“我可不是誇口吧?這也是你老的牙口好,越嚼才越出滋味!” 燕鐵衣撕下一塊雜麵幹糢塞進嘴裡,抿看唇道:“掌櫃的,這店裡,只你一個人?” 黑鬍子掌櫃笑道:一個人那裡忙活得過來?我還有老婆孩子幫忙,老婆在後頭掌灶,我兒于方纔才出去盤貨去了。” 燕鐵衣道:“這附近也有東西買?” 黑鬍子掌櫃道:“不過是收些獸肉雜糧,其它日常使用的物品,就得到前面﹡木盆溝”去買,隔看好幾十裡地哩。” 白媚跟著道:“店開在這種荒僻地方,掌櫃的,生意可好?” 黑鬍子掌櫃十分知足的道:“好當然是不會很好,但也過得去就是了,從出關到﹡賀蘭山’,走這條路的客商不少,照顧我們生意的也多,每天少說也有個三五起買賣好做,我這店裡人口簡單,支應不大,湊合著維持生活是沒有問題的。” 白媚笑道:“你倒很想得開,我說掌櫃的。” 在肩上搭著的抹布上擦擦手,黑鬍子掌櫃無可奈何的道:“想不開又怎的?一無家財,二無學識,能平平安安的混口飯吃就算不錯了,還能盼到那裡去?” 白飄雲幹了一口酒,又噓了一口氣,才道:“這裡可有留宿之處?” 黑鬍子掌櫃道:“實在對不住,店小,沒有替客人準備客房,不過各位若打算在這裡歇息一宿,趕收了生意,幾張桌子塔並起來,堪堪也可當做床鋪湊合一晚,就是太簡陋了點,恐怕殆慢了各位。” 燕鐵衣道:“前站太遠,掌櫃的要不嫌打攪,我們就在這裡湊合一夜吧,雖然不算舒坦,總比在野地吹風受凍強些!” 點著頭,白飄雲道:“我贊成,其實我不用床,跌坐一夜,足夠恢復疲勞了。” 燕鐵衣道:“長牧與我,亦可仿效此法。” 白媚嬌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不躺不睡,我沒法子睡著!” 吃完了,店掌櫃匆匆收拾殘餘,又為他們用敲下一角的茶磚泡了一大壺茶,茶味欠佳,可是熱騰騰,燒滾滾的,足以去膩消食。 就在這時,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黑松於掌櫃由灶間趕出來,微覺意外的咕噥著:“這麼晚了,還會有生意上門不成?” 等掌櫃的啟開門,一般子冷風跟著吹襲進來,同這陣風一起進屋的,另有三個不速之客,一個形色蒼白,身材高瘦,另兩個卻全是腰粗勝闊魁梧大漢。 黑鬍子掌櫃趕忙躬腰陪笑:“喝,三位頂著這陣風可真叫夠受,快往裡請,我先沏上茶,稍等再替三位拿些吃喝。” 三個人在角落處坐下,三個人盤踞三方,連正眼都不向這邊瞧一下。 他們都穿著黑色罩袍,都有著濃密打簪的頭髮,都一樣表情冷肅僵木。 當然,燕鐵衣等人立時有了戒備,眉目相傳,誰也沒有出聲。 黑鬍子掌櫃又端著一大盤相同的食物走了出來,這一次,他身後多跟著個半大小子,十六七歲的模樣,和掌櫃的一般又粗又黑,腦袋瓜子扣了頂破氈帽,嘴唇厚厚的露著一抹憨笑。 白媚笑著開口道:“掌櫃的,這位敢情是你的少爺?” 腳步移動著,黑鬍子掌櫃忙道:“那裡承當得起少爺兩個字,這就是我那沒出息的小畜生!” 說著,他一邊將盤中的食物往另一桌上擺,邊轉頭吆喝:“癩狗子,還不快給桌上的貴客萊里添水?” 那半椿子結結巴巴的道:“這……這……就添……了爹。” 提著水壺,癩狗子傻傻的蹙到桌前,雙手給燕鐵衣他們茶里加水,他身於磨磨蹭蹭的迥轉著,看上去實在笨拙。 突然間,他像一下子失手,偌大一只赤銅壺便整個撥翻摔落,滾燙的大半壺開水頓時熱騰騰的灑向燕鐵衣等四個人! 癩狗子似是也嚇慌了手腳,他驚叫著往後質跳,偏偏倒撞向白媚身上。 滾騰的開水在一片霜氣中四溢,白媚本能的躍起,並雙手扶引癩狗子撞來的身體,彼此的距離異常接近! 接近到幾乎貼在一起,這看來傻乎乎的半大小子竟猝而右肘猛搗,白媚在不防備之下,心口上挨了重重的一記,她痛得往前俯身,癩狗子左手上不知何時多出來的一柄匕首已對著她的後頸條刺下來! 霧氣迷漫中,燕鐵衣的一只腳自斜刺裡暴飛而至,堪堪踢中癩狗子的手腕,匕首雖然偏斜,卻仍舊閃耀著寒芒下落,只是,原來刺向白妮後頸的這一記,失了準頭,斜斜插進了她的左脅— 掌勢有如霹靂般震撼,屠長牧身影飛旋下那癩狗子已打著跟頭翻滾出去,滿嘴的鮮血狂噴! 暴叱著,屠長牧如影隨上,掌力幻閃, 起似嘯,他安了心要活活劈死這頭癩狗! 黑鬍子掌櫃長號著連爬帶滾的撲了過來,口中哭叫:“客人饒命,客人饋命,這是我唯一的兒子啊…… 屠長牧又急又氣的怒吼:“滾開一邊,不然連你一起斃在掌下!” 黑鬍子掌櫃緊摟看自已道口裡溢血,臉色泛灰的兒子,一面以身相護,一面泣求: “饒了他吧,客人,我只有這一條根,只有這一個指望。” 那邊,白飄雲也樓著他的女兒,白媚身上的鮮血染紅了他的衣袍,微弱的呼吸應合著他悸動的心跳,望春女兒慘白的面容,他淒然搖頭:“我也只有這一條根,只有這一個希望……” 燕鐵衣沒有任何動作,他只冷銳的凝視看角落處那三個不速之客,此時,那三個人都已經站立起來,面對向這邊。 身形削瘦,臉容蒼白的那個人毫無表情的開了口:“這店掌櫃與他渾家,皆不是本教中人,姓屠的,你不必難為他!” 屠長牧霍然轉身,雙目血紅:“又是黑圖騰教?” 那人峭厲的道:“不錯,又是黑圖騰教”。” 屠長牧滿口鋼牙挫得“刻”“刻”直響,他怨毒的道:“看來,這圈套也是由你們布下的了?” 那人木然道:“一猜便著!” 深深吸了口氣,屠長牧伸手點著對方:“今晚上,你們一個也別想活著離開這裡,一個也別想!” 蒼白的面孔上是一片蒼白的殺氣,那人生硬又桀傲的道:“這和我要告訴你的話一樣;屠長牧!” 燕鐵衣走到白飄雲身側,檢視了白媚的傷勢,輕聲道:“狼妞的傷不輕,卻要不了命;目前要注意莫使她失血過多,白老,你護著她就行,其餘的事由我和長牧來承擔!” 微微點頭,白飄雲強笑道:“小心了,燕老弟!” 對方那兩名彪形大漢中生了一雙虎目的那個踏前一步,粗暴的道:“你們把老七弄到那裡去了?” 屠長牧陰沉的道:“那個王八蛋老七?” 虎目大漢咆哮道:“﹡修樂道”樊大空,你們把他如何謀害了?” 冷冷一笑,屠長牧道:“原來是那個不中用的東西,宰了,早宰了!□對方神情更形濘肩,兩眼瞪突:“屍體呢?” 屠長牧輕蔑的道:“餵狗啦?” 額頭上暴起青筋,唇角也在不停的抽搐,這人的模樣就似發了狂:“你也活不了的,屠長牧,你的身子也會被拿去餵狗,會一塊一塊的分割開拿去餵狗!” 疏淡的眉毛往上輕挑,屠長牧道:“試試看,小輩!” 虎目大漢怒吼一聲,身形暴挫,正待蓄勢而發,那面色蒼白的人物卻突然擺了擺手,緩緩的道:“不用急,先傳信息出去,這一遭,可不能再有疏失。” 於是,另一個大漢迅速從腰板帶上抽出一只小巧黃潤的竹笛,湊唇而鳴,發出一陣十分清亮婉轉的聲音來……像百靈鳥兒在叫。 屠長牧的身軀突然弓起,只見他弓背的同時,人已怒矢般射出,沉重的掌力隨著他掠動的過程,有如一連串無形的巨槌迴轉掃擊,吹笛的大漢慌忙躲進,滿室的桌登業已散碎迸裂,四揚八拋— 虎目大漢暴叱著撲上,一對三菱剌閃縮如蛇,照面間七十七剌猛扎屠長牧,卻未夠上有效距離時,便被那溜旋雄渾的掌力逼開。 面色蒼白的那人冷冷喝道:“大力金剛掌,你們小心他的正面勁道。” 三菱剌抹過屠長牧的頸側,他以一種極為古怪的蕃姿勢原地折轉,抖起一掌宛若電光淬閃,虎目大漢奮力躍竄,仍舊吃那股暴烈的力道邊緣掃過面頰,打得他七八顆牙齒含血噴出! 幾乎只在虎目大漢吃癟的剎那,屠長牧的雙手已經掠擊,蓋住那蒼白人物的周圍五尺空間,如雷的勁力,兜頭軍頂砸下來! 那人原地不動,雙手伸縮,一道水鄰鄰的芒帶銀虹也似的飛卷而出,泛著流燦的波光,透著森寒,好一手漂亮的招術……以攻為守! 屠長牧大鳥般騰挪;心中已有數—眼前這個人,大概就是“黑圖騰教”中上台盤,擺臉面的正角色之一了! 吹竹笛的那位此刻亦已緩過氣來,他那只小巧泛看黃潤光澤的竹笛,硬是還咬在嘴裡,一柄鏈子斧卻霍霍有聲的飛劈屠長牧。 於是,屠長牧便是以一敵三了,燕鐵衣並沒有助他一臂,任由這位“青龍社”的第二號人物獨力奮戰,而眾寡懸殊之下,屠長牧毫無懼色。 這間闊幅不大的野店 如今已被折騰得一塌糊塗,東西散裂了一地,吃食遍灑踐踏,原本就簡陋不堪的陋店,越加狼藉破敗。 四條人影在搏殺,在穿走;在爭鬥,在不停的掠閃,雖只開始了俄傾,卻已有著多次生死般的遭遇燕鐵衣仍然毫無動作,他在等待,他已奮備了全身的功力在等待,他要等那些再來的敵人,盡力一擊而殲。 前後的門窗驟而響動,十八個光頭彩衣的怪異人物,形同瘋虎般衝了進去,他們長刃眩亮,殺氣騰騰,人人都是一副拚命的架勢! 於是,長短兩抹寒光便在這時交並成一個閃團的十字,閃團的十字又突然分裂成無數個十字……光焰顫洩的十字,以鋒利的叉口組成的十字,十字光芒低般的彈射,又如此隼厲的飛旋! 十八名光頭彩衣的漢子只是眨眼間便修號著倒下去六七個,腥赤的血雨噴濺起落,在暈黃暗淡的燈影下,凝映出一片奇幻可怖的景像。 燕鐵衣恍同未見,身形暴起條落,“太阿劍”的芒輝攪舞起數十道瑩麗晶燦的匹練,“照日短劍”的鋒尾四射紛掠,有如一條條鑽竄撲噬的毒蛇 閃動著儐折寒光的毒舌,噬人無救…… 儘管竭力揮動著手上的兵又攔架,儘管拚命躲避,那浩蕩有如江河般的匹練,卻無邊無隙的交織卷著,那毒蛇也似的冷芒更在穿剌著吞噬著,一剎那間,十八名光頭彩衣大漢只剩下了兩個,而且還都受了重傷! 肩頭上冒血的一個彩衣漢子惶然復退,口中不禁駭叫:“達心法師,弟子撐不住了……” 那臉色蒼白的人物早已目睹頹勢,卻仍深沉冷靜如故,他手上一柄五尺緬刀揮斬如電,舒卷疾厲,語氣也一樣的森寒。阿難八修技不如人,莫非志道亦不堪比擬?” 另一個眉梢淌血的彩衣大漢惡狠狠的騰了自己同伴一眼,憤怒的道:“老八,拿出點骨氣來,至多也不過死字一個,轉到下世,說不准比這輩子猶要逍遙快活!” 那位“阿難八修”中敬陪末座的仁兄,幹澀的吞咽著唾沫,面頰肌肉在不住痙攣,他直著一雙眼珠,強掙出一抹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是,三師兄,豁上也就罷了。” 燕鐵衣斜睨著另一邊,淡淡的道:“長牧,擺得平麼?” 掌勢若雷如電的屠長牧沉聲響應:“魁首放心,至少也能圈他們個個死!” “太阿劍”的尾芒瑩瑩閃晃,燕鐵衣皺著眉搖頭:“荒陲野教,到底見識孤陋,妄自尊大,就憑這幾塊料?居然也敢派來狙襲我們,真叫不自量力,貽笑大方。” 眉梢見彩的那位“阿難”弟子“格登”一咬牙,雙目血光漓漓:“你且莫得意,姓燕的,就算眼下這一遭扳不到你,你也斷斷活不出格騰裡沙漠!” 燕鐵衣道:“即使我活不出格騰裡沙漠,卻也比你要活得長久,因為,你甚至不能活著出這片野店,說不定,你還不知道能否挨到喘下一口氣。” “氣”字與“太阿劍”驟射的光束同時暴起,眉梢帶血的那一位半聲驚叫還噎窒在喉嚨裡,業已慌不迭的猛向後抑,手上一對熟銅金瓜槌奮力並擊,卻在雙槌震碰,火星直濺中尖號出口……“照日短劍”正拔自此人的右脅,灑起一溜血珠子赤艷艷的向空! “阿難入修”中的那位老么狂喊著衝了過來,卻突而發現眩亮的劍尖早已迎指自己,他的大砍刀打橫硬架,而原來平指直伸的劍又竟又不知何時到了他的小腹了。 大砍刀急往下落,冷芒微問,敵人的利劍又已失去蹤跡,大汗淋漓下,這位八修弟子拚力拋肩躍轉,身形的旋動,卻剛好撞上了一件尖銳的東西,那東西有如一條火紅的烙鐵,猛一下戳進了他的胸口,也戳得他的肺腑剎那時縮拳成一團! 恐怖的瞪視著短窄的“照日短劍”自他胸前的肌肉中抽出,跟著劍身的滑脫,他覺得整個體內的熱力也一下子洩空,他覺得好冷,有如掉在冰客雪坑內那樣冷撤心肺,更覺得那樣虛脫,那樣孱弱,連站都站不住了。 燕鐵衣輕喟著,默默注視他的對手彎身,屈膝、躂倒,他沒有什歷特別的感觸,他只是有些奇怪,奇怪“黑圖騰教”怎會派出這等的角色來上陣來對陣? 莫非真如他先前所說,這個邪教是弄不清行情,掂不透他們的份量麼? 突兀一聲“嘩啦”!巨響傳來,燕鐵衣迅速側苜探視,堪堪看到一個瘦削的背影正破窗而出……居然是那方纔尚不可一世的達心法師! 屠長牧大罵著待往外追,卻被那兩名八修弟子拚死攔阻,燕鐵衣冷冷一笑,動作宛如閃動,只是那麼一晃,已經穿簾而出。 風打著忽哨掠過大地,掠過人們的臉頰,冷銳削勁,而大地是一片陰黑,一片晦暗,燕鐵衣發現那達心法師的身影竟在這須臾之間,已奔出十餘丈外! 略一考量,燕鐵衣猛力飛掠向前,他打算截住此人,至少,能夠多解決一個對方的好手,便也等於替自己這邊減少了一分阻力。 這一追,他才發覺,那達心法師的輕身之術好高! |
第105章 獻命崖 迷蹤斷魂
在恁般的黯淡裹,那達心法師的身形便有如一頭怒鷹般逆風飛翔,隱約能以看見他的衣袍拂動,每在一遭拂動裡,便又掠躍出去好遠。 燕鐵衣毫不放鬆的銜尾疾追,他微側著身體,雙臂連連揮舞,足踵用力撐彈,人就一次接看一次的往前勝射,迅捷得彷彿將連串移棚的影像重疊在一起,只見這邊的形影晃問,即已疊印到那一頭了。 風嗆得人口鼻間的呼吸都是如此窒重,尤其在迎風奔掠的時刻,勢於急,速度快,那撲面而來的力,直能將人的一口氣倒逼回肚腹中去。 驀的,達心法師竟在前面停住了腳步,更緩緩的迴轉身來,夜暗中,目光閃爍的凝視看自後急速接近的燕鐵衣。 達心法師這時的神色十分怪異,他非常沉著;非常冷靜,形態之間尤其篤定雍容,了無一個逃命者該有的那等驚慌之狀! 一見前面的人停了下來,燕鐵衣立即有了警惕,他益加注意四周的景物地勢,卻仍然身法決不稍緩的飛躍臨近。 於是,他們面對面的站住了,相隔只有六尺。 蒼白的面孔在夜色中顯得有些模糊的慘淡,但慘淡的只是顏色,卻非神氣,達心法師定定的看著燕鐵衣,冷峻的開口道:“你如此急迫的追逼於我,燕鐵衣,可見你心性之狠絕,你是執意要置我於死地,嗯?” 燕鐵衣沉緩的道:“自然不是追上來同你敘舊攀交。” 點點頭,達心法師道:“因此,我亦了無遺憾了。” 燕鐵衣道:“這只是你的說詞而已,朋友,其實大可不必。” 達心法師加重語氣道:“我不是你的朋友,燕鐵衣,我是黑圖騰教的四大法師之一,我的法號叫達心,達於心志之意。”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我知道你叫達心,你的屬下已經這樣稱呼過你了。” 夜暗裡,達心法師的目光眨出兩點瑩綠色彩,宛若豹眸狼瞳:“很好,燕鐵衣,既然你已經打定注意要斬盡殺絕,就不能怪我們不給你留餘地。” 燕鐵衣道,“我已經告訴過你,這只是你的說詞而已,這原是你們早已安排好的詭計,早就決定施的步驟,事到臨頭,又何須冠以他由?雪恨復仇,只是江湖上的慣見行徑,牙眼相還也就是了,犯不上再做編排。” 達心法師冷冷的道:“什歷時候,你才發現這是我們定下的計謀?” 燕鐵衣嘆了口氣,道:“在你停下身來的時候。” 一絲殘酷的笑意浮上了達心法師的唇角,他緩緩的道:“你還不算頂機靈,燕鐵衣。” 燕鐵衣苦笑道:“我也知道稍遲了點!” 達心法師道:“人間世上有許多事,是不能差之毫釐或必須要洞燭機先的,否則,那怕晚上一步,也就和再轉輪迥無異了。”燕鐵衣頷首道:“你說得不錯,但就眼前的情況而言,我認為還不至於險惡到這步田地!” 搖搖頭,達心法師這:“過度的高估自己,也是一種悲哀,愚昧的悲哀!” 往前走近了一步,他又接著道:“黑圖騰教不是一批烏合之眾,更不只是些單純崇信神鬼之說的無知教民,我們有組織,有思想,有判斷能力,更懂得江湖道上那一套正邪技倆,因此,我們若設計圈圍你,便多少有幾分把握,燕鐵衣,我們知道你的能耐,是而我們便不曾小看了你,凡是可以上場子陪襯你的,我們皆做了足以與你相稱的挑選!” 拱拱手,燕鐵衣笑道:“真個承蒙高抬了。” 忽然,他覺得這裡的風勢似乎減弱了很多,而實際上,風勢並非現在才形趨緩,自他站在此地開始,風的威力已經被屏阻了。 他們止足之處,是一片陡削的石壁之前,石壁並不高,卻十分古怪的矗立在那裡,宛如一面,呃,巨大的墓碑! 燕鐵衣不禁心裡有些發毛,先前他早經注意過周遭的地形,卻端端忽略了立足處的高亢背景居然是這麼一個情況,先前只那黑暗的一瞥,到目下才知道形勢相當險惡。 達心法師深沉的道:“這裡也有個地名……” 燕鐵衣沒有做聲,燕鐵衣在猜測著會是個什麼樣的地名。 似是能洞徹燕鐵衣內心的想法,達心法師接著道:“獻命崖很恰當吧?” 吃吃笑了,燕鐵衣道:“不錯,很恰當。” 達心法師不悅的道:“我卻不明白有什麼可笑之處。” 燕鐵衣仰頭端詳了一陣,仍然笑看道:“很好,獻命崖問題是不知道我們雙方誰要獻命?” 一指燕鐵衣,達心法師冷銳的道:“當然是你!” 那股削勁的銳氣便接在達心法師的語尾之後,以驚人的速度驟然來到,由上而下! 雖說是早有防備,燕鐵衣也不得不承認這股銳勁來勢之強悍與凌厲,幾乎甫見空氣波動,那種尖突強硬的壓力業已觸體! “大阿劍”的光芒打橫飛映起一條匹練,當精電幻閃的一剎那,燕鐵衣人已側旋出七步開外。 於是,削崖上另有一抹黑影樸落,而來勢之快猶勝前者,只見形影微晃,身體已到了燕鐵衣左面五尺之外,銀燦燦的索鏈狀傢伙,居然卷到了燕鐵衣脖頸,方始間得那陣“嘩啦啦”暴響! 真是一個比一個快,一個比一個強。 燕鐵衣原地不動,上身猝晃,那銀亮生輝的玩意挾風帶勁;擦看他頭邊掠過,乖乖,竟是一條粗若兒臂般的大鐵鍊! “太阿劍”拄地,燕鐵衣凝眸注視這兩個從崖壁之頂猝襲自己的人物 站在左邊五尺之外的一個身高八尺,腰似水桶,肌膚漆亮,卻偏生滿頭白髮,披拂兩肩,襯上那一對銅鈴巨眼,獅鼻海口,活脫就是一尊黑金剛現世,猙獰威猛得叫人打心裡起寒栗! 另一位便靠在達心法師之側,個頭不高,卻壯實得緊,光禿的頭頂上盡是斑斑疤痕,凸突陷凹,鷹 縱橫,像一塊犁壞了的田,更似那一個桀拙的剃頭學徒錯把他的腦袋當西瓜割切了,醜惡得很。 兩個人全穿看一襲同色同式的黑袍,除了身材迥異,白髮與黑發之外,流露在兩張人臉上的殘酷神色及陰鷙表情,卻並無二致。 達心法師對這兩個人的態度十分恭謹,他微微躬身,左掌高舉齊額:“達心見過大法師,三法師。” 那黑金剛似的大法師聲如洪鐘般道:“其他的人呢?” 達心法師低聲的道:“恐怕兇多吉少,阿難八修四名弟子,大約全墊進去了。”那大法師斑白雜花的倒人眉往上軒動了一下,粗暴的這:“為了誘這孽障入殼,我們的犧牲倒是不小!” 嘿嘿冷笑,三法師道:“也沒什麾,早死早轉世,說不定也是他們的福氣,只要將這個畜牲逮住一併獻祭解靈,就足夠補償損失而有餘了!” 這兩位法師,一口一個“孽障”,一句一個“畜牲”不由聽得燕鐵衣心火頓熾,怒氣上衝,但他卻仍能壓制,表面上再展露出那等可愛的笑壓來 如童稚般純真無邪的笑魘。 那三法師怒喝道:“看這該死的畜牲,他居然還在嘲笑。” 大法師的一對牛眼死瞪著燕鐵衣,惡狠狠的道:“你笑吧,孽障,趁你還有一口氣在的時候,你不妨盡情多笑,我包管你笑不長久了……” 輕輕旋動著“太阿劍”的劍柄,燕鐵衣神態安詳的道:“閣下是黑圖騰教的大法師?” 銅鈴般的巨眼暴睜,那黑金剛雷鳴也似的道:“你不知道本教的首座大法師就是我?” 燕鐵衣道:“閣下這麼一說,我自然就拜識了,嗯,達天,上達天聽,這個法號起得頗有幾分意味。” 達天法師大喝道:“你懂個屁!” 笑笑,燕鐵衣一指那斑頂的三法師:“大法師叫達天,二法師可能稱達地,三法師叫達人,四法師順法成章就乃達心了,我說達天大法師,我猜得可對?” 達天大法師兇橫的道:“你說得不錯,但這並非表示你有什麼過人的聰明,只要稍有幾分知識,誰也編排得出來!” 燕鐵衣道:“大法師,在你們動手對付我之前,我有個問題,是否可以提出來請教?” 三法師達人叫道:“不用和他多羅嗉,大法師,我們且先做翻了這畜牲再說!” 達天法師揮了揮手,道:“你要問什麼?” 燕鐵衣笑容可掬的道:“我想請教 我的屬下陰負咎如今可還活著?還是業已被各位解靈了?” 達天法師突然大笑:“問得好,姓燕的,我可以告訴你?那姓陰的孽障已經進入格騰裡沙漠正往大王廟方向押送中,但他一時半時還死不了,因為他得等等 ” 燕鐵衣道:“等待什麼?” 笑得更狂更響了,達天法師指著燕鐵衣:“他在等待你們,尤其是你,姓燕的,你們要一起獻祭解匾,同轉輪迴,你們不到,他獨自一個人上路豈不太過寂寞?” 點點頭,燕鐵衣道:“原來如此,這樣一來,我可越發要儘早趕去了!” 一拍胸腔,達天法師大笑道:“我們就是來迎接你的,燕鐵衣,很可能到了獻祭解靈那天?便由本大法師親自服侍各位超脫苦海,再證來生。” 燕鐵衣道:“這卻不必了,因為我們對這輩子都還留戀得很,不想這麼快便趕赴來生,如果各位法師汲汲此願,在下我倒一樣可以效勞,由我親自服侍各位法師轉世投胎,只不過歉難保證各位法師下輩子轉或那一類的禽獸畜牲罷了!” 達天法師呆了一呆,一呆之後,又猛的跳將起來,嗔目切齒,石破天驚的吼叫: “好業障,好一個孽畜?好一個打入十八層地獄的惡鬼,你竟敢出言譏誚諷辱本教法師,真正不知死到臨頭,本大法師就在獻祭之前先攝你三魂中的二魂.也好叫你知曉口舌傷人的報應!” 燕鐵衣笑得十分有趣:“說老實話,黑圖騰教真是一個荒唐怪誕的寶貝教,由一個莫名其妙的糊塗教主,率領著一批豈有此理的白痴教徒,妄行那不容於天下教義的罪惡行徑,虧你們似模似樣,奉之如圭臬,真正瘋狂加上無知,達天法師,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憑看你們教中所信奉的那些邪密魔魂來奈之於我!” 達天法師神色大變,語聲並自齒縫:“燕鐵衣,你馬上就要九雷殛頂,神形俱滅,立時就有諸天七十二神佛,請地九十六魔尊,齊齊道來天兵天將,妖魔鬼怪外加厲鬼怨魄,將你用細仙索,伏魔枷,四鑽馬蹄綁個結實,叫你生死不得,呼救不靈,再以丹爐煉火相炎,用石山重岳而囚,七七四百九十年令你難見天日 ” 差一點噴出了隔宿之糧,燕鐵衣撫著胸腹道:“達天法師,假設你只想用這套胡說八道來慴伏於我,只怕你就是白費功夫了,我可以受炙,亦或被囚,但卻須要你們自身有此能耐,托諸那虛無飄渺的故端異說,豈非愚蠢得可笑?” 當破空之聲突然裂帛也似響動的一剎那,實質的銳力已經將要接觸到燕鐵衣的身體,他的舌尖尚在字韻上轉動,“太阿劍”已從地面反彈,那淡微的光孤輕眨,“當”的一聲脆擊,達人法師那只三尺長短,烏黑油亮的焦鋼“穿心竣”便斜斜盪了開去! 黑閃閃的梭影往旁一斜,達人法師身形猝翻,那“穿心梭”竟又在一個翻拐下快不可言的再次反刺而回! 這時,達天法師狂笑如雷;銀光璀燦的大鏈子彷彿一條怪蛇般,兜頭罩臉的卷向燕鐵衣。 晶芒突爆似一個炸碎了的琉璃球,以各種不同的光之組形,挾著尖削凌厲的勁力向四面八方並射彈. “太阿劍”的鋒刃便隱含在這若干不同的光之組形裡,既密又強猛。 達天與達人兩個法師分掠向兩邊,而達心法師就在這便刻之間連刀帶人穿剌而至,他的緬刀抖劈若虹。 燕鐵衣的劍幻成了一個大圓,一個以光為外沿,又為襯裡的大圓,寒冑冷焰在圓內交織穿舞,並合成澎湃激湧的青藍異彩。 瞬息裡,達心法師的緬刀便像中了邪般瘋狂跳動扭曲,連帶他的軀體也在翻滾拋騰,並且,有密接震耳的金鐵撞碰聲點綴。 達人法師的腳步倏忽踩動,非常怪異的踩動,只見他的兩腳交互錯雜的交移盤走,他的身形便不月思議的有如一抹煙爨般晃閃不定的欺逼進來,更且一連躲開了燕鐵衣的六十九劍! 似乎達人法師的身體果真變得有形無質了。似乎他確然已幻成了一抹煙霧! 燕鐵衣飛快閃移,劍又像螢幕般排列。 達人法師的影子似鬼魅環繞,接般飄忽,又活般輕悠的圍看劍幕之外打轉,總是在劍叉的空閒遊動,在銳氣不及之處進退,好像,呃,他的實體已和空氣融為一片了。 灰頭土臉的達心法師自地下一躍而起,他雙目凝聚,雙手緊握緬刀,緬刀軟軟下墜,像一條死蛇。 責則這絕不是一條死蛇.它仍在微微抖動,仍在閃眩出那樣凜凜的冷芒,顯示出它隨時準備撲噬,而且,將是以致死的一次撲噬。 大銀練當肩一掛,達天法師酷烈的笑看:“姓燕的,密宗迷蹤步”的精妙,你可要好生體驗體驗了 ” 燕鐵衣沒有出聲,他是在體驗,全神貫注的在體驗,確切的說,他亦已多少有了點心得。 這“迷蹤步”的施展相當奇妙,它是由腳步起落的交替,做看違反力道慣性的移動,不可用尋常的勁勢反應來預測其可能方位,它的變化複雜詭異,速度快如電閃,人一旦踩起這種步伐,就輕靈飄忽得難以捉摸,用這步伐的基本特性,再加上本身的提縱術修為,配合手眼的運用,即可發揮極大的纏敵效果而往往,身法的施展恰當,也是鬥殺致勝的要件之一! 不過,“迷蹤步”也有它無法過全的弱點,它能以令敵人分心,可以在出敵意外的角度進展,更能加速其對敵攻擊的閃避,然則,它怕的卻是一個“快”字,只要對方的身手比其步伐運用更快,“迷蹤步”的效驗就要大打折扣了。 現在,燕鐵衣已經查覺了這一點。 他查覺的原因在於他使用的劍幕。 每一劍的刺出只是個別的速度運動,再快也快不過劍鋒的並排成螢幕,刺出的動作是攻擊,是單一的連續,而排列則是防衛,是整體的組合,燕鐵衣發現當他攻擊的時候,對方竟能完全躲避,但當他防衛的辰光,敵人則難以突破,只能在劍幕之外旋轉,這已證明,“迷蹤步”的速度超他的劍刺的速度,卻遜於他劍鋒組合成幕的速度。 挺是,燕鐵衣知道他已找著對方的破綻了,高手相較,破綻的顯露堪堪亦就是失敗的前兆。 燕鐵衣有法子破解對方的“迷蹤步”,他覺得他已勝卷在握。 達天法師又在咆哮:“要快一點,達人,早早搠翻了這廝,我們也趕回去交差!” 達人法師身法越快,“穿心梭”在他手上宛如隨時可以飛出製敵,他冷淒淒的道: “姓燕的只剩招架之功了,看他尚能撐到幾時!” 陡然間,燕鐵衣往後躍退近丈。 達人法師如影隨形,往前直逼,一邊叱喝著:“想逃?” 達人法師朝前一撲,燕鐵衣的身體已在一個狂疾的翻旋下幻成一道光柱,一道滾桶也似的光柱,這道光柱並射著耀眼的冷電精芒,以至極的快速迎射而來。 不錯,“身劍合一”。 鋒刃急速揮動而成的劍術功力顯示,它是攻擊,也是防衛,卻爭在一個“快”字,快得令人不見劍形,不見人影,快得又口與叉口之間僅有光芒的閃映連衛,當然,這是劍法的至高修為。 達人法師的厲嚎,彷怫將一頭浪投入了火坑裡,叫得低般恐怖,痛苦;號得如此慘絕又斷斷肝腸。 銀亮的大鐵鍊凌空劈砸,鋒利的緬力奮力暴剌。 血肉在拋擲,在噴濺,達人法師的“穿心梭”蹦跳起老高,滴溜溜墜向夜色裡。 滾掠的光柱與劈落的大銀鏈,與暴刺的緬刀相撞擊!芒彩眩動,火花四揚,連串的密響有如那一陣隱隱的輕雷。 達天法師連著七八個空心筋斗倒翻而出,在每一次的翻騰間,皆見血雨灑落,他的面頰,胸背,赫然縱橫交列著十七條傷口! 貼地滾移的是達心法師,他的一只左腳早不知去了那裡,手上的緬刀更是缺痕斑斑,不像緬刀,反倒似一把齒鋸了。 燕鐵衣依然以劍拄地,依然展露出他那一抹金童也似的微笑,只是,微笑漾在蒼白裡,微笑沁在隱隱的冷汗中。 他的敵人並不知道他右胸的瘀痛,不知道他脅側的刀傷,溫熱的鮮血,正順看他大腿褲管往下流淌打了幾次踉蹌,達天法師一抹滿臉的猩赤,椎心刺骨的狂號:“我們忘不了,燕鐵衣,我們、永遠忘不了你這狠心狗肺的牽障所犯的罪惡,種下的仇恨,我們誓必將你挫骨揚灰,將你神形俱減!” 淡淡一笑,燕鐵衣道:“真是可惜,諸夭神佛,諸地鬼魔都不幫助你們,而迷蹤步的精妙亦顯然不夠精妙,達人法師只怕要到黃泉地府再加研練了。”!白髮上沾善血跡,烏黑的大臉在抽搐扭曲,達天法師的一雙眼珠子差一點就突出了眼眶:“我以黑圖騰教的圖騰賭咒,燕鐵衣,我要不雪今夜之恥,我就永生淪入苦海,不得轉世!”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保證你很快就有這個機會,或者現在我們仍繼續下去?” “克崩”一咬牙,達天法師吼道:“報應就要降臨到你頭上,燕鐵衣,你躲不了,逃不掉,我會生啖你的肉,活吸你血,燕鐵衣,你等著,我必定做到。” 龐大的身形打著弧度掠走,達天法師猶未忘記帶走了業已難以行動的達心 只是沒能帶走達心那只失去的左腳。 直到對方的蹤影完全消失,燕鐵衣才輕輕張嘴,吐出一口烏紫的瘀血,他用衣柚拭去唇角的血漬,緩緩將劍歸鞘,然後,一步一步離開,每一步,全留下一個血糊糊的足印 他也知道那舉步之後的血足印,但他更知道敵人不會看見,至少,天亮之前對方是不會察覺的。 風勢陡強,那麼削勁的吹括著大地,燕鐵衣側頂著風行向野店,他不曾再回頭端詳那處“獻命崖”;因為事實業已證明,獻命的不是他,既不是他,何堪留意或傷感? 小小的山拗子,山拗子外是密密的林叢,山腳子後,則是雄壯遼闊的“賀蘭山”山脈,一望無際的. 賀蘭山山脈。 白媚閉看眼側躺在一塊柔軟的獸皮上,燕鐵衣也斜依在那棵枯樹的樹邊,如今,他右胸的瘀傷已經服下了活血通脈的藥散,脅間傷痕,亦早抹上金創藥且經包裡妥貼,目下他只是趁這點有限的時間休歇一會。 白媚傷得不輕,但卻要不了命,然而若要她玩槍弄棒,像尋常一樣要硬的,三兩個月之內只怕是談不上了,這狼妞,如今溫馴得好似綿羊。 屠長牧走過來,伸手摸了摸燕鐵衣的額頭,十分滿意的笑看道:“還好,沒有發燒,假如明天也像這樣,魁首你的傷勢就大可放心。” 燕鐵衣朝側臥那邊的白媚呶呶嘴,道。“我自己的傷自己心裡有數,不關緊,倒是狼妞不要生什麼變化才好。” 剛待過去替白媚加件毛毯的白飄雲不油匈呵笑了起來:“我說燕老弟,狼妞包管沒有問題,你可別記掛她,只要你自己不礙事,那就是謝天謝地,上上大吉了。” 燕鐵衣道:“你不知道,白老,昨晚狼妞遭到暗算的那一剎那,我表面上沉得住氣,內心裹可急徨得緊,我寧願自己挨,也不要狼妞遭這等罪!” 白飄雲老臉一沉,十分不悅的道:“如此說來,燕老弟,我們父女就不能替你擔特一點了?” 燕鐵衣忙道:“白老莫誤會,我的意思是,既蒙賢父女慨然賜助,總以不損及賢父女本身安全為原則,若有不測,則寧願自領,稍有牽連,難免不安,又何況令媛更受創至此。” 哼了哼,白飄雲道:“有句老詞兒,燕老弟,叫做土為知己者死,你可知曉?” 燕鐵衣連連拱手,陪著笑道:“白老厚愛,真是卻之不恭,受之有愧,而白老所言甚是,我倒有些愴俗做態起來,白老豁達,諒可想宥。” 白飄雲這才點了點頭,搖著鬍鬚進:“你我是什麼交情?別說狼妞上受了這麼點折磨?既便賠上性命好歹也全認了,不是我老頭子生氣,往早些時,只要我有了難處,不論我求不求你,但凡你得了消息,水裡火裡,那一次不全力來助?你對我老頭子有這一份情意,莫不成我就盡不得一點心力?照你方才那一說,豈不是把我父女比到三十三界外那般生遠了?” 燕鐵衣笑道:“是我未言,其實此心感受,白老亦自可體會。” 白飄雲瞇著眼道:“呃,這才像話。” 躺在獸皮褥上的白媚扭過臉來、倦憊的笑了笑,聲音有些沙啞:“大當家,我爹是個槓子頭,你可別掛在心上哪!” 燕鐵衣和悅的道:“這怎麼會?即使白老臭罵我一頓,我亦照樣領受,毫無怨言。” 白飄雲十分受用,嘿嘿笑道:“記住了,丫頭,看人家這是何等氣度,何等胸懷?” 白媚抿唇忍笑,望著燕鐵衣道:“大當塚,我一直想問你,憑你一身絕世武功,那三個混頭法師到底如何傷了你的?” 白飄雲也接口道:“可不是,你胸口的這一記,分明是受到鈍器撞擊而引起的內部瘀傷,對方那一個有此功力?居然尚能突破你的防衛進而傷及於你?” 輕輕在右胸揉了揉,燕鐵衣道:“*照圖騰教”那三個法師,本領都相當高強,但任他們一個比一個來得霸道,我自信亦全能接下,其實我是低估了他們,這三個法師的修為並非皆表現於他們有形的藝業上,我忽視了他們的潛力,一種不到生死關頭不輕易發揮的潛力!” 白飄雲十分專注的聆聽著,白媚卻有些不解的問:“這是怎麼說?大當家。” 屠長牧也湊到近前,目定定的等著他們魁首接續下文 一個習武的行家,最為關注某些微妙又出人意外的技擊經驗,何況,這歷此經驗的人又是淵源如此親密的夥伴? 燕鐵衣平靜的道:“首先,那達人法師的密宗迷蹤步,便已帶給我不少困擾,好在我在一面應敵之際已經發現其弱點,得以適時破解,但那達夭法師的最後當頂劈擊,卻又有了名堂,他那大銀鏈的猛力一揮,表面上看只是人急拚命之下的奮身撲襲,實則那一擊裡蘊有大般若力,要不是我運行身劍合一的劍法,恐怕更要吃大虧,即使運行了身劍合一,也被這一擊之力攪得鋒頓又斜,連護體的創氣也波散不少,好在對方的招式亦受創氣所阻,僅在胸口碰觸了一下,否則,我的樂子可就大了。” 屠長牧道:“魁首在先前與那達天交鋒之下,怎的未曾感受出他俱有此等內力修為!” 燕鐵衣道:“一點端倪亦未看出,所以我才認為那是他們的潛力表現,這種潛力,越到危急關頭,便越能發揮其功效!” 頓了頓,他又道:“至於那達心法師,也是一把好手;在要豁命相搏的一剎那,他竟如此冷靜的聚集全力,做異常準確的攻擊,這等果毅堅決的反應,亦非一般尋常武師可望其項背!” 屠長牧一笑道:“魁首不是要了他一只左腳麼!” 燕鐵衣頷首道:“我的劍先斬下了他的腳,他那緬刀也遭到劍氣的衝激而偏斜,但這逵心卻仍能在瞬息裡奮力搏仍於我,那種定性與毅力,實不簡單。” 杏黃的臉孔上浮起一絲歉疚之色,屠長牧道:“這樣說來,重擔全由魁首一肩挑,我解決那剩下的兩個八修野種,可真是太過輕鬆了。” 燕鐵衣送:“這輕鬆不是你自找的,我這副重擔卻乃由人逼著抗上了肩!” 白飄雲笑道:“卻害得我們嗆著滿口風到處尋你,要不是大夥對你的信心夠,是半晚上連肝加膽就會得吊懸在半空放不下來啦。” 燕鐵衣輕喟著道:“由這一陣的情形看來,黑圖騰教並不似我們想像中那樣低能,陰負各迄今未曾救出,往後的勢態,恐怕將要越加艱險,更不易相與了。” 大家都沉默著沒有出聲,燕鐵衣並沒有說錯,一次一次的狙襲,一遭一遭的攔截,對方可不正在逐漸加強其壓力?” |
第106章 樂升館 樂遇故舊
並不很難,他們已找到了坐落在賀蘭山腳的“青林屯”。 “青林屯”這片村子也並不大,約莫有上百戶的人家聚集著,磚石房子,卻無瓦面屋脊,房頂全是平的,又都用泥輾實,看上去光滑有趣,迥異於關內的一般宅居格式;莊子四周,倒有疏疏落落的林木圍繞,只是葉落枝枯,看上去簫索單薄,那所謂青綠春意,卻半絲也尋不到了。 “黑圖騰教”的“樂升館”就設在“青林屯”的尾梢,很容易查覺,因為它孤立而較為廣闊,再者,進出的人物扎眼……—那花花綠綠的錦衣,一顆顆的光頭,絕對不是像“青林屯”這種蕞爾小村所慣有的景致及資況。 如果往山上爬,不必攀登多高,便可西望遼遠的沙漠,“格騰裡沙漠”,那一片無際的黃沙泛著灰白,波紋層疊而又延綿不盡—。便算它的盡頭不遠吧,在這裡瞧過去,也令人難與近捷渡便之感。 在山腳的一塊岩石之後瞅著那座“樂升館”,屠長牧搖了搖頭,慢吞吞的道:“那幢房子裡列,人出人進的倒是變熱闊,只不知我們隆大執法已被他們送走了不會?” 白飄雲低聲問:“你以為呢?” 屠長牧道:“得想法弄個人過來問問才叫確實,這種事情,猜不得。” 經過—一夜來的調息,燕鐵衣的氣色已經好轉了許多,他盤坐在地上,神態十分安詳的道:“據我判斷,陰負咎十有八九已被他們押走了,但就算離開了這﹡樂升館﹡,時間上也不會太久,最多只是昨天清晨或下午的事。” 白飄雲道:“何以見得?” 燕鐵衣道:“如果前夜那三個”黑圖騰教”的法師佔了上風,他們便盡可從容押人趕路,犯不著太急切,反之,他們知道來敵即至,為了安全起見,不快也要快,而不論緩急,那三個法師是前險裁的筋斗,等他們回到“青林社”報信,最早也得在昨天凌晨,稍一既擱,便要延到午後啦。” 呵呵一笑,白飄雲道:“活命出去的那兩個法師,身上都不利落,拖拖扯扯,行動絕對快不了,監守陰大執法的那些人,必然都在等看他們法師帶回的資訊再決定登程的時間,而資訊一到,可就大大煞了他們的風景了。” 屠長牧道:“我看還是得把情況印證清楚,要不逮個人過來,就得潛進去探查。” 燕鐵衣道:“不錯,但無論用那一個法子,這光天化日之下,卻都多少有點困難。” 屠長牧急道:“管不得這許多了,魁首,時間拖下去老陰就越發離我們遠了,早下手早把消息打聽確實,我們也好決定到那裡去截人!” 略一沉吟,燕鐵衣道:“最好是不要洩了形跡,不論負咎人在何處,設如對方認為有被我們救回之慮,很可能就會不顧後果,先對負咎下手!” 白飄雲道:“我也是這麼擔心,所以千萬要謹慎將事,若救人不成反倒變成害人,可就要抱憾終生了。” 屠長牧雙手緊握,沉穩又堅定的道:“魁首及白老釋懷,我知道其嚴重性,自會加意審慎!” 正伸看頭注意“樂升館”那邊動靜的白媚,這時忽然低聲叫道:“爹,有個人出了那館門,正朝看咱們這邊走來啦!” 白飄雲輕聲道:“快伏下來……是什麼人走了過來?” 猶瞄看一眼隱在石後端詳的白媚悄然道:“是”黑圖騰教”裡的人,光看一顆腦袋,身上穿著那五顏八色的衣裳,呃,步子很急促,一張黃臉卻板著,像在和誰嘔氣的模樣。” 白飄雲低笑道:“好極了,管他在和誰嘔氣,若是走近來咱們便製住他,平白省卻好多功夫!” 屠長牧也趕緊湊前去窺探,邊壓著嗓門道:“真是老天爺幫忙,果不然是個”黑圖騰數”的壽頭,他是靠著這頭走……越來越近了,等他再近一點,我便抽個冷子擺平這王八蛋……” 移動看身子,白飄雲俯靠在屠長牧身側,瞇看眼朝那來人打量:“可得小心點,要一擊便中,還不能要了他的命,倒霉的傢伙,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投進來,這不是合該應劫是什麼?我說屠長牧,你……咦?” “你”字下面是不作興連著這個“咦”字的,不但屠長牧,燕鐵衣有些莫名所以的詫異,連白飄雲的寶貝女兒白媚也不解的問:“怎麼啦?爹,可是發現了什麼不對勁的事?” 白飄雲不答話,用力往前伸長了脖頸,一面再三揉眼張望,嘴裡哺喃咕噥:“像他…… 真是像這小子……呃,可得仔細辯認,別弄出岔子……” 白媚迷惑的道:“爹,你在說些什麼呀?誰像他?他又是誰啊?” 凝神貫注的白飄雲猛的一拍大腿,笑呵呵的道:“是他,不錯,偏偏就是他,無巧不成書不是?天下硬是有這麼巧的事!” 屠長牧急道:“小聲點,白老,這就快到適於撲襲的距離了。” 連忙擺手,白飄雲道:“使不得,使不得,千萬莫傷了他,此人乃故人之後,是我的一個晚輩—燕鐵衣恍然道:“可就是白老日前所說投入“黑圖騰教”的那位故舊之子?” 白飄雲連連點頭:“就是他,就是他,燕老弟,你說巧是不巧?” 燕鐵衣一笑道:“是巧,來得正是時候,不過,希望他也仍然記得這故舊之情才好!” 此時,白媚低促的道:“已經來在眼前了,爹,該怎麼辦?” 往往一長身,露出了整個頭胸在山石之外,白飄雲中氣十足的招呼著:“兀那小子不是忠光世姪兒麼?” 傾刻的僵窒之後,一個粗啞的嗓音由下面揚起—包含了太多的驚喜與意外:“我的天,老大爺,你怎的來到這個地方啦?真叫做夢也想不到哪。” 白飄雲招手道:“快上來,別楞在那裡搶眼!” 於是,錦衣閃處,一個光頭黃臉的人物業已落到大家跟前,他一見山石後面居然還有另外好幾個人,不禁怔了徵,同時也有了戒備警惕的神色。 白飄雲忙道:“不關緊,老姪子,這都是自己人!” 一拱手,燕鐵衣道:“久聞白老提及尊駕,今日得見,真是幸會。” 那人單掌平舉過額,邊疑惑的道:“不敢當,在下韓忠光,”黑圖騰教”青林屯“樂升館J-大管事……” 嘻嘻一笑,白媚瞅著這一位道:“不是我爹認出了你,官寶哥,我還真在你身上找不到昔日的半點影子來!” 韓忠光轉身打量意白媚,好一陣,才低呼道:“莫非你就是狼妞?” 白媚點頭道:“一點不錯,官寶哥,我們該有好幾年沒見面了吧?J算了算,韓忠光嘆喟的道:“可不是,至少也有十二,三年了,這可真是好長的一段日子,你那時還是個拖看兩條小辮光會淘氣的小頑皮,眨眨眼,已出落得蔥白水淨的一位大姑娘啦,倒是我,這多年來一事無成,混得不上不下,什麼局面也沒弄出來。” 白飄雲伸手在韓忠光肩上一拍,笑道:“別一見面就吐喪氣,老姪子,來,我先給你引見兩位好朋友。” 回過身來,韓忠光正待開口,白飄雲已指著燕鐵衣道:“方纔你們已經見過了,這一位就是”青龍社”的龍頭大當塚,“梟霸”燕鐵衣。” 一張黃臉立時僵凝住了,韓忠光駭異的瞪視看燕鐵衣,額頭兩邊的太陽穴在急速的“突”“突J跳動,喉結便在不住上下移顫……白飄雲又接著道:“這一位麼便是燕大當家的頭一號臂助,‘青龍社”的首席大領主﹡魔手”屠長牧……”雙眼充血的韓光光此時猛退一步,嘴唇連連抽搐:“老……大爺,你……你想將我如何!”白飄雲和詳的笑道:“也難怪你有誤會,但你卻完全想岔了,我說老姪子,我們怎會不利於你?又如何忍心謀算於你?只憑你爹與大爺我這半輩子交情,任什麼事也都豁得開。”燕鐵衣亦十分懇切的道,“白老所言,句句是實,韓兄千萬不可誤會,我們對尊駕毫無惡意。” 白媚接著道:“官寶哥,看你那副緊張兮兮的熊模樣,怎麼著?你真怕我們吃了你呀?” 長長嘆了口氣,韓忠光緊邦的臉皮這才鬆弛下來,他吶吶的道:“尚請各位見諒,並不是我過份緊張,實在是各位與本教的仇怨結得太深。J白飄雲道:“如此說來,“青龍社”和“黑圖騰教”之間的梁子你全都知道羅?”韓忠光苦笑道:“老大爺,我好歹也是本數執事級以上的人物,再加這檔子紕漏早就沸沸騰騰的在教中喧揚開來,我又如何不清楚?現下本教上下弟子皆已立誓賭咒,衝著黑圖騰立願,不論做何犧牲,也要擒殺” 青龍社”來敵為業已遭害的老友復仇。”白飄雲道:“敢情是要傾巢而出啦?”韓忠光的樣子有些痛苦:“燕大當家近來對本教的行為,本教視為奇恥大辱,乃不共戴天之仇,自聖主以下,個個椎心泣血,切齒痛恨,要以全數之力倒搏反擊!我卻不曉得老大爺與狼妞竟也牽連此事之內,老大爺,這麻煩可大了……”哼了呼,白飄雲道:“有什麼大不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你以為我們就是省油之燈?俗話說得好,沒有三分三,還敢上梁山?”韓忠山搓著手道:“但,老大爺,本數人多勢眾,好手如雲,又是在本數地盤之內,地利人和,你們可是一樣不佔,恐怕難槍上風。”白飄雲怒道:“真是笑話,這一路來接火多少次,倒是誰吃癟了?”搖搖頭,韓忠光造:“那才是開始,老大爺,本教的狠著可在後面啊!”“呸”了一聲,白飄雲道:一口一個“本教”,你卻到底是那一邊的?是你老爹的兒子,是我的姪輩,抑或是“黑圖騰教”這個邪教的幫兇?”韓忠光額頭冒汗,苦看一張黃臉:“老大爺,你何必這等難為我?我,我也是身不由主,進退維谷啊。”白飄雲沉下臉來,重重的道:“不要以此遁詞來掩飾你的怯懦優柔,老姪子,打前次與你晤面,我就再三勸說你脫離這個四不像的邪教,直到如今,你卻仍然黏纏未去,且有越深之勢,我倒要問問你,對這個邪教你究竟有何迷戀之處?是欽羨它的教義精博超然,抑或貪圖它將來的發揚光大?你在求什麼?盼什麼?說到欲得心靈上的慰籍,求取人性的昇華,佛道兩家的學說儘夠你去鑽研何須托此邪教容身!如果你期望它日後能有普及天下的辰光,就更乃椽木求魚,癡人說夢了,這個邪教,但凡有理性良智者,有幾人會得接受?”拭著額頭的汗水,韓忠光給結巴巴的道:“老……老大爺,我,我其實,呃,沒這麼多想法,只是……只是我一心想混出個局面,如今,呃,好歹我也熬過這些年了………”白飄雲雙目炯炯的道:“設若只是想在某個組合中混個名堂,撐個局勢,就越發犯不上了,要幹要熬,也得挑個說得過去的碼頭堂口,在這種窮凶極惡的圈子裡夾纏,就算你有一天出了頭,亦不過罪加一等,是個更為兇邪的虎倀而已!” 乾咽著唾液,韓忠光吶吶的道:“但,老大爺,我業已在教裡好些年歲啦,我……”重重一哼,白飄雲喝道:“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現下棄暗投明! 時猶未晚,真要等到報應臨頭,你就合著與那”黑圖騰教”玉石俱焚,同歸於盡吧!” 韓忠光沙啞著聲音道:“老大爺,只怕他們不會放過我,”黑圖騰教”永不原諒任何背判它的人。”哈哈一笑,白飄雲道:“那個鳥教目前已經是自身難保,岌岌可危,我們正要去連根加以剷除,他們又有何能加害於你?老姪子,你不必畏懼,好生跟隨我們建此一功,我包你不會後侮!”白媚接口道:“官寶哥,我爹幾時說話不算數,又幾時行事誆過人來?你要信不過我爹,總也該信得過你爹,你說,你爹平素最相信誰?又最服貼誰?”韓忠光愁眉苦臉的道:“這還用說—當然是老大爺。” 忽然,燕鐵衣笑吟吟的道:“其實,這個問題無須多耗脣舌反覆爭論,韓兄是必定站在我們這一邊的…” 韓忠光大大一震,脫口道:“不,燕大當家,我並不曾做任何允諾!” 燕鐵衣用眼色阻止了勃然大怒,方待發作的白飄雲,他慢條斯理的道:“燕鐵衣用眼色阻止了果你不與我們合作,待你回去之後,會不會向“黑圖騰教”報告我們的行蹤? 也就是說,你會不會出賣我們中.” 黃臉掙得透紫,韓忠光激動的道:“我雖然不才,但卻決不會做這等不忠不義的卑鄙小人!” 點點頭,燕鐵衣又追:“很好,我再請問,設若*黑圖騰教*查覺他們的強仇大敵之中,有白老及狼妞父女,你以為他們對你會有何種看法?” 臉色大變,韓忠光慌亂的道:“這與我沒有干係,實際上我也沒有背叛他們,我可以證明我的清白。”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你什麼也證明不了,韓兄,“黑圖騰教”中有許多人 .包括你們所謂的聖主在內,都知道你與白老的淵源,更記得白老由你引薦前往“血殿” 參觀解靈盛典的那樁往事,而忽然間,他們視為不共戴夭的仇敵裡竟出現了白老父女,你說,他們會對你作何設想?如果他們更查明了你今天知情不報的這檔子公案,你就益加百口莫辯了,韓兄,“黑圖騰教”不是一個寬宏大量的組織,尤其不是一個順情通理的團體,你比我們更清楚,到了那一天,你說你與我們沒有干係,你不曾背叛他們,他們會相信麼?” 呆了好半晌,韓忠光猛的用手打自己的光腦殼,又連連跺腳槌胸,臉上的表情痛苦之至。 大家都沒有說話,都在靜靜的看看他。 終於,這位“黑圖騰教”中“樂升館”的大管事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那般懊惱又萎頹的坐了下來,模樣只差不曾號淘大哭! 白飄雲瞠目低喝:“忤逆的畜生,你到底想通了沒有?” 垂下頭,韓忠光噎著聲道:“老大爺……除了跟著你們,我已經無路可走了。” 一抹笑意浮上白飄雲的面頰,他卻急快又將其凝結,仍然硬邦邦的道:“你早就該這麼做了,無論講淵源,比情分,說倫常,你都該幫著我們,卻偏偏得費上這一大頓口舌才叫你服貼,你如此執迷頑劣,罔顧舊誼,休說是你,便你老子我也一樣罵他個狗血淋頭!” 韓忠光可憐兮合的道:“老大爺,我實有苦衷,其實對老大爺我那敢有一丁半點的不尊不敬之處?形勢逼人啊,老大爺明查明鑑,只要老大爺垂諒,我可是一切豁出去了。” “呃”了”聲,白飄雲這才放緩了腔調:“總算你天良未泯;善性猶存,我便恕過你這一遭,不過你亦大可放心,此事此後,我們包管不會委屈了你,好歹總有個安排!” 燕鐵衣立道:“白老說得極是,如若韓兄能夠屈就,我“青龍社”中就有好幾個職位任憑韓兄挑揀!” 韓忠光感激涕零的道:“難得老大爺與燕大當家的這麼成全我,照顧我,我就是拚了這條命,也不能虧負各位對我的厚愛啊。” 白飄雲沉緩的道:“現在且先歸入正題吧,老姪子,你可有什麼重要消息要告訴我們?” 神色倏忽轉為嚴肅,韓忠光放低了聲音道:“各位莫非還不知道陰負咎已經自押解他的人手中逃脫?” 這個消息出自韓忠光嘴裡,卻好像猛的扔了一包炸藥在燕鐵衣他們幾個人的心中,震蕩得他們一個個神搖魄動,好半天擠不出一句話來! 努力抑制看自已那種又驚又喜又激動的情緒,燕鐵衣輕輕的問:“這個消息可靠麼?” 韓忠光正色道:“絕對可靠,是昨天夜裡由本數“信使鴿”傳送回來的緊急快報,現下“樂升館”所有休閒教友及館中執事人員全已奉令戒備,並抽調大部人手前往沙漠邊緣攔截,負責攔截的人馬早在半夜裡已經出動了。” 再也控制不住的痛快大笑起來,白飄雲和屠長牧幾乎便擁抱做一堆,燕鐵衣也立時精神抖擻,容光煥發,十分振奮的道:“好,太好了,真個是人算不如天算,候援不如自接,陰負咎這一手玩得漂亮之至,這樣一來,給我們省了好大麻煩!” 屠長牧是這許多天來第一次笑得如此開朗,樂得這般由衷,他咧著嘴道:“我就說呢,我們這位大執法內外功夫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腦筋也轉得夠靈怏,怎的這一遭就窩囊到這步田地?好像個龜孫一樣任人牽押著走?原來他是在找機會,覓空隙,一舉便求得手,老陰果然不是盞省油的燈,有他的!L白飄雲撫掌笑道:“我想陰大執法必是伺機已久了,一個行事穩重,心思慎密之人,是不顧衝動冒險的,他若沒有極大把握,絕不肯輕易委舉,而何地何地方宜行動,陰大執法自然成竹在胸,喏,這不是脫險了麼?” 燕鐵衣靜靜的道:“脫身罷了,白老,脫險則恐未必。” 韓忠光點頭道:“燕大當家說得是,陰負咎目前的處境仍然極端險惡,休說本教追兵回去,鐵騎密怖,這千里黃沙,尤其是個碩大的殺人陷阱,若不具備多少沙漠求生知識便不易生出這塊絕地,另外,陰負咎還帶著傷口,景況就更難了。 屠長牧急問:“他身上帶傷?嚴不嚴重?又是如何傷的?”? 吞了口唾液,韓忠光造:“傷得不算輕,在五位接引使擄劫他的時候他已經受了傷,後來一路上零零碎碎被他們不時折騰著,自更雪上加霜,可是我看他還挺得住,相當有個撐頭。” 眼裡閃著怒火,屠長牧憤恨的道:“這五個邪雜碎,只要一朝吃我遇上,我若不生剝活吞了他們,就不算是人生父母養的!” 有些尷尬的咧咧嘴,韓忠光道:“自從將那陰負咎擄俘之後,一路上都是由五位接引使親自押送,他們卻未料到各位追趕得如此急速,前幾天,他們前腳才落*老鬼河” 的*淨身壇”,各位後腳即已趕到,警兆初現,五位接引使立即押人離開,八修弟子的攔截只不過是為了遲滯各位的行動,目的不在勝算上,而三位法師的設計上陣,才是擊殺燕大當家的主力;五位接引使皆在“樂升館”候著消息,及至等到午時,三位法師卻只回來了兩個,更且四肢不全,狼狽至極,因而五位接引便便偕同受傷的兩位法師匆忙押人上路,但怎麼也沒想到,才進入沙漠又出了紕漏,居然把押帶的人給弄丟了!” 白飄雲斜著眼道:“老姪子,聽你言下之意,似乎頗覺遺憾?” 韓忠光趕忙解釋道:“我只是照實稟報下情,老大爺,言詞字句上未免少加修飾。” 白媚笑道:“爹,人家官寶哥業已是我們這邊的人啦,你老還淨挑剔他作什?” 急切的望看燕鐵衣,屠長放道:“魁首,負咎的情況異常危殆,我們是否要儘快前往接應?” 燕鐵衣道:“這還用說?但這片沙漠如此廣浩,我們卻該先預定出幾條可能的接應途徑及方向來,若是毫無目的的亂走亂撞,別說接應不上陰負咎,弄不巧連我們自己都會在沙漠裡迷失了……” 一轉臉,他又對著韓忠光造:“有關這一點,就得多向韓兄請教啦。” 韓忠光忙過:“不敢,沙漠這條路我可確然比各位來得熟悉,要穿越過去不成問題,若要領看各位在裡頭轉找人,老實說,我也不敢保證能行。韓忠光頷首道:“大當家所言極是,我們現在預做判斷,只是加強其可能性,卻無法予以肯定,這其中就要看我們與對方那一邊的運氣好了!” 燕鐵衣道:“何況,至少我們有一樣有利的物件是對方所沒有的!”;屠長牧愕然道:“魁首說的是……” 燕鐵衣低沉的道:“你真是急暈頭了,長牧,青龍社的“織錦風箏”你都忘了?” 猛一拍自己腦門,屠長牧連連點頭,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
第107章 出生天 織錦風箏
或是斜鋪成波紋,或是堆集成丘崗,或是深陷若山谷,或是一平如水面,沙粒都可以組合成這些形狀,而無數億萬顆的沙粒,卻又在不停止的隨時變幻著它們組合成的形狀,瞬息之間,便以截然不同的面貌出現,因此漠地的情況,就益加詭異險惡了。 沙漠是靜止的,至少,這一刻的表面是靜止的。紅日當空,炙烈的陽光照耀著沙漠,沙粒又將陽光的亮度及熱度反射,空氣乾燥得宛似要燃燒,任何生物在這裡都會覺得難以生存。 最低限度,也會覺得難以長久的生存。 然而,沙漠上卻有人,五個人。 五個人都在頭臉上包著白色的巾兜,腳上套著交錯以細網繩的軟皮靴,他們還背著狹長的羊皮水囊——只除了那個女人,白媚。 是的,他們正是燕鐵衣幾個,現在他們正在做一件事,一件相當奇怪的事,他們在測著風向,然後順著風勢放風箏。 那是一只銀白燦麗的三角形織錦風箏,風箏面上縷繡著精織的暗紋,風箏尾部還飄吊著一串球狀的猩紅纓絡,好漂亮的玩意。 他們不是只放一只風箏。一只升起後他們就迅速離開,他們連放了三只,每一只風箏的距離都在十裡左右,三只風箏施放的角度也是三角形,無論任何人進入這三角形的地域那一點,都會非常容易的發現天空上的風箏,就算在三角形的地域之外,靠近三角點尖每點的方向也極易察覺當空飄浮的風箏。 風箏是銀白色的,反映著陽光閃燦生輝,宛如升了一面耀目的鏡子到半天上,它晃盪搖動,強烈的反光也就閃眩不定,十分惹眼。 每一只風箏都升在空中有百多尺,很高,吊垂在尾部的那串猩紅纓絡也隨著浮沉飄舞,雖是那麼高遠,風箏的銀亮與尾串的朱纓都清晰分明。 在一個突起的沙丘之後,他們靜靜的伏臥下來,他們遠望著遠處飄浮空中的兩只風箏,另一只,便在沙丘下面裡許左邊浮升著。 陽光更強烈了,火熱的日頭照射在人身上,就差能烤出一層油脂來,呼吸間全是一股乾燥的熱氣,奇怪的是汗水卻不多;軀體貼著沙粒亦感受得到那一陣陣往上騰升的火燙,這上下兩頭一烤曬,委實叫人承受不了。 噓了口氣,韓忠光稍稍拉開掩住口鼻的巾兜,嗓門有點沙啞道:“大當家,如今只剩下等人來啦?” 燕鐵衣頷首道:“不錯,我們只有在這裡等待,照你所說,陰負咎是在前面十七裡處的沙拗子邊逃脫的,我們便以那個地點為中心,以三角形狀每相距十裡左右放一具風箏,陰負咎不可能逃得太遠,他應當看得到天空中的風箏。” 韓忠光道:“那陰負咎只有半晚上時間給他趕路,一到日頭上升,他就難以行動了,這麼火毒的日頭,加上沙漠反播的熱氣,就算他一點沙漠求生的經驗都沒有,本能上也該知道這不是適宜跋涉的辰光。” 沉沉的,燕鐵衣道:“他身上帶傷,只怕也沒有水,我真擔心他是否熬得住。” 伏在下側的屠長牧道:“沒有問題,魁首,我們習武之人自來就是在韌勁與耐力上下功夫,武功越深,撐持之能越強,負咎為此中高手,這點困苦應該承受得了!” 燕鐵衣道:“但願是如此了。” 眨著眼,韓忠光忽然道:“燕大當家,對這風箏,我至今仍不明白——” 燕鐵衣道:“什麼不明白?” 舐了舐嘴唇,韓忠光道:“風箏的設計很好,也容易被人發覺,問題是,我們要找的人看得見風箏,我們的對頭也看得見風箏呀,一個弄不好,他們全湊到一頭去了,豈不便是糟糕了?” 燕鐵衣微笑道:“我們早已顧慮到這一層,而實際上,它的奧妙也正在其間。” 韓忠光迷惘的道:“大當家,此話怎說,我還是不大了解……” 燕鐵衣低聲道:“你看見天空上的風箏了?” “看見了!”韓忠光點點頭。 “你也看見飄掛在風箏尾巴上那一串猩紅的纓絡了?” “當然,那串纓絡與風箏原是連在一起的,看見風箏自然就會看到那串纓絡,兩樣都很扎眼!” 於是,燕鐵衣笑道:“你是不是不必靠得很近就可以數出那串纓絡的數目?” 韓忠光道:“是的,以我的眼力,大約三四百步外就能數清那串纓絡有九個。” 燕鐵衣道:“或者可以更遠些,沙漠上空一般較少陰雲霾霧,四邊也沒有山嶺樹木的遮影,它更能反射光亮,尤其在這樣強烈的日頭之下,人的目力能夠看得更遠,更清晰,只要遮避陽光的直射,往斜角的高度看去,一個受過嚴格目力訓練的人,應該能在裡許之外,就數清那串纓絡的數目!” 聚集視線朝風箏的尾部看去,韓忠光不覺笑道:“大當家說得有理,現在仔細一看,果然比我原先估量的要清楚,而且距離更要拉長!” 燕鐵衣道:“眼前這具風箏的尾部纓絡,共是幾個?” 韓忠光謹慎的再三觀察,方道:“一,二,三,四個,共是四個。” 燕鐵衣道:“這代表四個字:‘正南一里’。” 接著,他又朝遠處天空正在水準直線的那具風箏一指道:“那具風箏有幾個纓絡?” 搖搖頭,韓忠光道:“老實說,燕大當家,沒有人能看到那麼遠。” 燕鐵衣笑了說:“也是四個纓絡,同樣也代表了四個字:‘正南一里’。” 韓忠光忙問:“那,那西面那具風箏呢?” 燕鐵衣道:“完全一樣,風箏的方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纓絡的顏色,每一種顏色代表了一種意義,閒雜的顏色又代表了另一種意義,自然,意義的不同也包括在纓絡的數目上。” 韓忠光搔搔頭:“這豈不是太複雜,太麻煩了,只這一項,就須要有個好記性才行。” 燕鐵衣道:“不,一點也不複雜,我們早已規定下一定的套句與格式,譬喻說,紅色纓絡表示‘正南一里’,黑色便代表‘正東一里’,紫色是‘正西一里’,褐色乃‘正北一裡’,點線角度或許略有偏差,但以日頭的升落為方向指標,大致的方位是不會錯的,若以黑色纓絡間雜以紅色纓球,尾球是紫色,則表示待援者往東南偏西走,若是兩個褐色纓球綴以一個紫色尾球,意思就是北北西方有援,但紅色纓球如只有三個,便是緊急示警,一連有六個黑色纓球,意義即變成‘就地隱伏應變’了,纓球的指示涵義大概有二十餘種,稍加記憶便能印在腦中,並不麻煩,尤其這是求命續生的號志,稍花功夫去加以默記,更不算麻煩。” 一直也在凝神聆聽的白飄雲不由深深點頭道:“燕老弟,你們使用的這個標示法子很好,容易查覺,且包涵的內容又簡單明暸,我注意到你們還避免使用與天空顏色相類似的青藍各色為纓球,足見小處亦未疏忽,待援的人根本不必湊近觀查,老遠就明白風箏指點的意義了。” 白媚若有所思的道:“但,大當家,風箏與纓球所表示的意義,那佟雙青會不會也知道? 他原也是‘青龍社’的人呀!” 燕鐵衣道:“問得好,狼妞,佟雙青雖然亦曾是我們組合所屬,但他在的時候我們尚未使用這個法子,創設此法乃是三年前的事,那時他早已離去,是而我確信他也不會了解其中奧妙。” 白媚笑道:“風箏升起,銀光閃耀,更飄浮著那一串醒目的紅纓絡,對方要不急忙趕去探查才叫有鬼,而我們要接應的人卻在老遠就明白風箏所表示的意思了,這法子不但是個巧妙的標示,更是個誘敵引餌,此外,對被接應的人來說,又何嘗不是個趨吉避兇的點子呢?” 燕鐵衣笑道:“我們試用此法多次,的確效果不差,目前就要祈告陰負咎別熱昏了頭,總盼他好歹仰臉往天空看上一看才好……” 一邊的屠長牧雙眼驀的大睜,他低噓了一聲:“有人來了——” 是的,有人來了,七八條彩衣斑爛的光頭人影,正悄無聲息卻疾如鷹隼般撲向了下面那具風箏的置放處,並且迅速圍著嵌卷風箏軸線的那塊楔木四周搜查,顯然,他們認為是有什麼秘密資訊埋藏左近。 白媚輕笑著道:“嘻,他們似在尋找著什麼呢,大當家,其實風箏的指示就明晃晃的飄揚在他們頭頂上。” 燕鐵衣目光凝注,低沉的道:“每一次,當我們的敵人發現了這種情況,反應都是一樣。” 屠長牧問韓忠光:“這幾個傢伙,你認不認得?” 韓忠光眯著眼端詳:“太遠了點,模樣看不甚真切,但由他們的服飾及身手看來,大概屬於‘全靈弟子’的等級……” 屠長牧不解的道:“什麼‘全靈弟子’?” 韓忠光又道:“本教‘全靈弟子’共有二十三名,級屬類同八修弟子,只不過他們的功夫受過聖主親炙,身份上更要尊貴些,‘全靈弟子’的首腦是‘大靈者’喀圖,土生藏人,本事最高。” 轉過臉來,燕鐵衣道:“如此說來,‘黑圖騰教’的教主趕到了?” 韓忠光沉吟著道:“不一定,‘全靈弟子’有八九個已在‘樂升館’住了好幾天,昨晚上第一批出動攔截陰負咎的就是他們。” 屠長牧殺氣騰騰的道:“魁首,我們何妨各個擊破?且先狙殺了這幾塊熊貸再說!” 燕鐵衣搖頭道:“不要急躁,先等著陰負咎才是正經,負咎一來,我們再動手不遲。” 這時,那七八個彩衣大漢似是未曾發現什麼,他們湊在一起竊竊低語,又不時仰頭觀望高高在上的風箏,其中有兩人好像要把風箏扯落,卻又被他們的同伴叱止,不一會,他們突然散開來,各尋位置掩蔽,看那光景是想等待什麼。 屠長牧低罵道:“堪堪就是幾只傻鳥,要叫你們等著治人,這法子還能用麼?” 笑了笑,燕鐵衣沒有作聲,白飄雲卸下羊皮水囊,順手遞了過來。 剛剛伸手接過水囊,燕鐵衣若有所覺的側過身去,朝後面斜延的沙地注現——黃沙散發著火燙的炙熱,反映陽光耀眼眩眸,而一個沙丘似乎微微的蠕動著。 放下水囊,燕鐵衣目不稍瞬的望著那邊,望著那好像蠕動的沙丘。 沙粒像燃燒的黃金,又像流動的光波,閃亮得刺眼,黃沙寂寂。 白媚悄聲道:“你可是看見了什麼?大當家。” 不待燕鐵衣回答,一團灰黃又微微向這邊移動了一下,這次,燕鐵衣是確定了,他身形猛翻,人如流星飛越過穹蒼,只那麼略而閃晃,已經到了那團灰黃的位置。 灰黃是稍稍凸突起的一個形體,一個不規則,並不能肯定象徵什麼的形體,尤其它的顏色幾與沙漠同似,又加上光線的反射,它若不移動,極難肯定它的存在有何迥異尋常的意義;現在,燕鐵衣到了它的面前,燕鐵衣首先發現一塊灰黃色的厚麻布,幾乎在同時,他也發現了隱遮在這塊灰黃麻布下面的一張人臉。 到了如此接近的距離,麻布與沙粒的分別便很清楚了,而那張人臉則更容易和沙粒分辨,那是一張憔悴的,枯乾的,疲乏又脫了皮的面孔。 是陰負咎的面孔。 陰負咎全身都蒙在這塊灰黃色的厚麻布下面,他是伏臥在地下爬行的,他行動得緩慢謹慎,以至看起來他就變成沙漠的一部分了。 仰起臉來凝視燕鐵衣,一剎那,陰負咎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來,流露的也就是一種說不出是什麼樣的表情,他看起來似乎想笑,又宛若要哭,斑斑脫皮的面孔在扭曲,臉頰的肌肉抖動,他已經潰爛的嘴唇張合著,喉間發出混濁的“咯”“咯”音響…… 蹲下身去,燕鐵衣輕輕抱住了陰負咎,輕輕拍動他的肩頭:“我知道你會找著我們的,負咎,好了,這場噩夢巳快成為過去,你已經平安脫險了,負咎,這些日子可苦了你……” 喉嚨裡噎窒了幾聲,陰負咎的腔調沙啞中帶著嗚咽:“魁首……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也難見親人了……” 兩個人似兩陣風般卷到——屠長牧搶先過來,一把抓緊了陰負咎的手,連連搖晃著,他努力壓抑著聲音,卻激動得全身發抖,雙目淚光閃閃:“負咎,負咎,老陰,天可憐見,諸神保佑,你到底脫離魔手,到底同我們會合上了,我們為了你可擔足了心事,生怕你有個什麼長短,老陰,你真是命大福大啊!” 白飄雲自一側遞過了羊皮水囊,由屠長牧拿著慢慢給陰負咎啜飲,好一陣之後,陰負咎才長長噓了口氣,略見了精神道:“蒼天,真是恍同一夢。” 屠長牧用水潤濕了一條巾帕,小心的在陰負咎臉頸上浸印著,語聲裡有掩隱不住的喜悅與興奮:“你是幾時發現‘織錦風箏’的?發現風箏的位置和指示的距離有多遠?我們都怕隔得太遠了會增加你會合上的困難,但又不知你的確實方位,害得人好不焦急。” 陰負咎沙啞的道:“說起來也叫巧,更是我的運氣……正南的風箏就隔著我藏身之處不足兩裡,我在個把時辰前一發現‘織錦風箏’便知道你們到了……我也知道有救了……不過這兩裡路可遠得像天邊,咳,我是一步一爬,一寸一撐啊,如果就在這段路上出了岔子,可叫我死不瞑目。” 拍拍他的肩膀,屠長牧笑道:“這不是撐到了麼?老陰,你確然有幾下子,這一份耐勁不簡單哪!” 擠出一絲苦笑,陰負咎嘆著氣道:“還談什麼幾下子?這一次算是丟人現眼到家了,若不是魁首與你們及時趕來,我這把老骨頭遲早就得熬沒在這片天殺的漠地裡了。” 掀開披罩在陰負咎身上的灰黃麻布,燕鐵衣不禁見而鼻酸;陰負咎那一襲紫衣早已破爛不堪,綻裂處處一塊塊紫赤的血痂,是一條條翻卷的傷痕,有些地方肌肉潰爛,那種死白與醬紅的腐膿摻和著形成瘰痢可怕的凸凹,腥黏的液體沁溢在傷口四周,發出翳窒的臭味,他的身軀原本削瘦,嶙峋的骨架子再加上這累累的創痕,越發顯得遍體鱗傷,上下全找不出一塊完整處了。 燕鐵衣傷感的道:“你被折磨得不輕,負咎。” 陰負咎澀澀的道:“還好,能撿回這條命,業已是無上的福澤了。” 屠長牧憤恨的挫著牙道:“受著便受著了,老陰流的每一滴血,傷的每一塊肉,連本帶利,我們都要在那幹邪魔王八身上索討回來!” 扶起陰負咎,白飄雲低促的道:“我看,還是先治陰老弟身上的創傷為當務之急,拖下去,他更受罪……” 燕鐵衣先將白飄雲引介給陰負咎,然後,他們合力把這位創痕累累的“青龍社”大執法扶到沙丘那邊,就在烈陽之下,由白飄雲與屠長牧兩人配合著給陰負咎潔淨傷處,然後一一抹藥包紮。 白媚瞧著陰負咎,輕聲問燕鐵衣:“大當家,這位就是陰大執法?” 燕鐵衣道:“是的,他正是我們這次千里馳援的對象,也就是我們‘青龍社’執掌刑律的首座。” 霎霎眼,白媚抿著嘴道:“還真看不出他曾是位威風八面的大人物呢。” 以陰負咎目前的狼狽情形來說,自然威嚴上是差了點,別講白媚,連燕鐵衣也找不出陰負咎往昔那種冷凜酷厲的味道來,人,可真是落魄不得啊。 微閉著眼,陰負咎的額頭上在冒汗,偶而痙攣一下,卻哼也不哼一聲,顯然,創傷的治療過程並非毫無痛苦;燕鐵衣低沉的和他說話:“劫擄你的人,負咎,可是本社舊屬佟雙青!” 略略點頭,陰負咎的面頰微微抽搐;燕鐵衣又道:“是不是為了他父親佟雲山早年那段公案?” 沉重的嘆息著,陰負咎道:“不錯,佟雲山已經死在‘大王廟’,據佟雙青說,他的父親全是因為受了我的責罰才鬱憤而終,又說當年那二十藤笞亦乃造成他父親日後筋骨傷痛的主由,總之,佟雲山身心內外的剌激俱乃我的罪過,他認為佟雲山的死,應該我負責任。” 燕鐵衣靜靜的道:“佟雙青投入‘黑圖騰教’目的是否想為他父親報仇?” 陰負咎低啞的道:“他正是這個企圖,找一個偏遠的幫教,學一身詭異的功夫,尋若干驃悍的夥伴,他就夠上報仇的本錢了,而‘黑圖騰教’正適合他的理想;佟雲山死在三個多月之前,如今還停屍在‘大王廟’的‘血殿’,佟雙青與他的幫手們便千里奔馳,打算劫擄我回去在他父親靈前施什麼‘解靈大祭’,換句話說,就是要殺我替他父親陪葬。” 燕鐵衣道:“如果佟雲山不死,佟雙青大概也不會罷休吧?” 陰負咎苦澀的道:“當然不會,只是時間上的遲早而已,佟雲山一死,他報仇的願望就益加強烈了。” 屠長牧惱恨的接口道:“我說老陰,你的一身功夫深淺我們全知道,怎的就那麼容易的叫人家擺平了?另外還綴上一個章正庭,一個徐飛……” 眼皮子跳動著,陰負咎啞著聲道:“佟雙青他們五個人全有一套凌猛怪異的密宗武功,抽冷子打突襲,一齊上不說,我的隨身傢伙又沒帶,猝不及防之下便著了他們的道……我領著徐飛和章正庭去那座荒谷,原是據報前往探查組合內有不守分之徒偷運糧榖,經由該處私下轉售圖利之事,又怎會料到遭遇這等情況?” 擺擺手,燕鐵衣道:“這些先不必說了,現在我們就該討點本利回來,先從那幾個‘全靈弟子’開始如何?” 嘿嘿一笑,屠長牧道:“早就迫不及待了,魁首。” 伏臥在那裡觀查動靜的韓忠光,轉回臉來道:“他們幾個是分散開來的,逐一擊殺恐會有人漏網,燕大當家,不如先由我出面,誘他們聚攏過來,再一傢伙通通放倒!” 燕鐵衣還沒有答話,陰負咎已猛的坐起身——直到現在,他才發現到韓忠光的存在;突瞪著一雙眼睛,他顫巍巍的指著韓忠光道:“魁首,這位是‘黑圖騰教’的人。” 燕鐵衣連忙向陰負咎解釋其中曲折,又乘機把韓忠光及白媚引見了,這時,陰負咎才長長噓了口氣,神情上更帶著一股虛脫的寬釋。 白飄雲笑道:“應該早就先向陰老弟說明白,沒來由的害得人家一場虛驚;燕老弟,你看忠光的意見是行得行不得呀!” 燕鐵衣道:“非常好,就照韓兄的計較去辦,我們且先掩蔽起來,目標一旦進入圈圍之內,立即快斬狠殺,要在最短的時間裡殲滅他們!” 白飄雲一揮手,急道:“老姪子,你還不快去?” 韓忠光答應著一躍而起,他的光頭與彩衣同在太陽下閃耀,只見他身形騰掠,更一邊又急又尖銳的呼嘯出聲! ---------------- |
第108章 刃映血 烈日狂沙
黃沙在閃亮,彩衣也在閃亮,炙熱的氣浪裡激盪著衣袂飛卷的勁風,有沙塵揚起,八九條人影捷猛如虎狼般撲掠而來! 於是,在猝然之間,劍芒映著日光,眩耀起那等奪目的燦麗光華,而光芒只是倏現,便像追越千百年時光的流星尾芒,快得無可言喻的穿進了人體——彩衣所包裹著的人體! 鮮血滴溜溜的幻凝著奇異的猩赤上揚,淒厲的呼叫尚未及由人們的喉管中擠發出來,寒電似的劍鋒又已透射入另外三具彩衣之內的血肉之軀,更將這三具血肉之軀絞拋得不再成形! 藍汪汪的大彎刀猛然磕飛了一個彩衣人的兵器,白飄雲的皓發在烈陽中有如鍍漆著一層明燦的銀白,他大旋身,彎刀便斬開了那人的肚腹。 屠長牧的“大力金剛掌”帶起了狂 ,拂揚起漫天的黃塵,黃塵也隨著他剛烈又迅疾的掌勢滾盪,兩條斑爛的軀體手舞足蹈的在塵沙中翻騰升落,每一轉動,每一聲嚎叫都摻合著一口鮮血! 僅存的兩名彩衣人一個是位高頭大馬的巨漢,一個便是韓忠光;那體形雄偉的朋友,這時的膽氣,卻萎縮到與他的外表截然成了反比,他五官扭曲,雙眼上吊,臉上充滿了驚駭之色,急拉著韓忠光,他嘶啞的叫:“快走,韓兄弟,三裡外就有我們的人……” 驟然間這人的面孔肌肉僵硬,上吊的雙眼恐怖的直瞪著韓忠光——他做夢也想不到他們的“韓兄弟”竟將一柄鋒利的匕首插進了他的胸口,而且插得這麼深! 韓忠光猛的將匕首拔出,那人嘴唇歙合著,似乎要說什麼,卻又隨著狂噴的鮮血一頭栽倒。 劍早已還鞘,燕鐵衣氣定神閒的道:“我們離開這裡,那幾聲喊叫,可能會把對方其他的人手引來。” 屠長牧一手撐扶著陰負咎,白飄雲背起白媚,隨著燕鐵衣、韓忠光匆匆奔離。 沙漠看似無垠,其實也有邊有點,有它既成的方位。 現在,韓忠光領著他們奔向一個有水草,有蔭遮的所在——誰也無法在這樣乾燥酷熱的漠地裡挺上太久,誰也須要憩歇。 ※ ※ ※ 這裡有幾棵半枯的高莖樹木,有稀疏矮小的仙人掌,有一窪小小的水潭,之外,仍是一片沙礫,一片無情冷酷的黃塵。 然而,這已是塊難得的福地了,在這樣的環境中,此處不啻是起死回生的源澤,不啻是天堂——有樹,有蔭涼,最重要的,還有水。 那一潭小小的水窪,水色並不清冽,相反的,混濁而灰黃,更發出一股隱隱的霉腐氣味,但它總是水,總是人體最不可缺的生命之源。 大夥剛坐下喘息,韓忠光已接過幾只羊皮水囊,先到水窪裡把水囊灌滿;燕鐵衣瞅著那一潭混水,不禁有些擔心的道:“這水,韓兄,能喝麼?” 韓忠光把灌滿的水囊囊口塞緊,然後一頭浸入水窪之中,咕嚕咕嚕的喝了個飽,他抬起頭來,一抹臉上的水漬,笑道:“燕大當家,在這片沙漠裡,這窪水乃無價之寶,是求命續生的瓊槳玉液,咱們還不到那時候,否則,一泡人溺都會朝前搶呢!” 燕鐵衣抹著汗道:“如果水不乾淨,喝下去豈不糟糕?” 搖搖頭,韓忠光道:“只要沒有要命的毒性在水裡,就可以喝,水就是水,再臟,也能解渴救命。” 白媚喘噓噓的道:“這個地方,他們知不知曉?” 韓忠光目光四巡,邊頷首道:“他們和我一樣,大致都知道沙漠裡幾個有水草及綠洲的地方,我們只好碰運氣,我們不必找他們,他們卻要一處處的尋找我們。” 燕鐵衣靜靜的道:“他們會先找,距離方才位置最近的水草之處。” 怔了怔,韓忠光道:“不錯,但我們或許可以暫且休歇一陣,除了這裡,另有兩個相同的所在和我們先前的位置距離近似。” 燕鐵衣沉默著,他知道大家都很疲倦,在此等景況裡,烤曬的陽光與沙漠的高溫,全異常的消耗著人們的體能,人的動作行為要比平時艱苦上好多倍,他們須要休息,須要培養精力,雖然眼前的情況危險,卻也只好儘量把握時間來恢復勞累。 陰負咎卻沒閒著,他坐在那裡,以小刀劃割開那塊粗厚的麻布,然後搓捻順理,編織成網,一面粗糙簡陋的網——洞口大小不勻,結扣密疏不一,但是,卻相當堅實牢固! 屠長牧並不阻止,他更自腰間拔出一把角柄短刀來,上前去砍下一根頂端帶著叉的樹枝,他仔細的修整著樹枝的節疙,一邊不時在掌上惦著份量。 詫異的望著他們兩人的動作,白媚迷惑的問:“大當家,這兩位不好生歇息養神,卻在那邊玩什麼花樣啊?” 燕鐵衣微笑道:“他們不是玩花樣,狼妞,他們是在製作武器,網與叉,這是陰負咎慣用的傢伙,急就拿的現成材料,固不趁手,但要比空著一雙肉掌強多了。” “哦”了一聲,白媚又輕輕的道:“以陰大執法目前的身體狀況,還能硬著拼嗎?” 燕鐵衣端詳著正在專心工作的陰負咎,微笑道:“我想大概沒有問題,尤其當人們在必須拼命才能活命的辰光,就更得豁出去了!” 白媚深思的道:“這個地方似乎不太妥當,大當家,我老是感到心裡惴惴的。” 燕鐵衣道:“對方很可能在此處追截住我們,問題在於我們的原則亦非逃避,如果免不了決一死戰,拖到將來就不如眼前,移到別處又何妨此地?” 那邊,陰負咎暗啞的笑道:“魁首說得是,我這陣子受的氣,吃的癟可多了,這股子恨,鼓漲得心窩裡難受,能早一刻宣泄這股怨氣,早一刻索討這筆血肉債,我恁情願少活上三年也捨得!” 屠長牧輕拍陰負咎的肩頭:“包給你連本帶利撈回來,老陰,別說你心裡憋得慌,我們那一個又不憤恨?” 燕鐵衣道:“這麼說,我看我們也不用挪位置了,就在這裡耗著等吧!” 韓忠光的神色卻流露著明顯的不安與憂慮,他時時引首四望,一會站起來,一會又坐下,搓著一雙手,臉頰的肌肉更在不自覺的微微抽動。 白飄雲看在眼裡,輕輕招呼韓忠光道:“來,老姪子,我有話和你說。” 待到韓忠光在一側蹲下,白飄雲始含笑道:“你好像心神十分不寧,是否擔憂“黑圖騰教”的人摸來這裡?” 壓低了嗓門,韓忠光湊得更近了些才說:“老大爺,你們列位是不太清楚‘黑圖騰教’的潛力,那乃是萬萬不可輕視的,我看各位全是一副好整以暇,泰山篤定的模樣,實在有些焦慮,這可不是玩笑之事,對方一旦追了上來,十成十是要豁命來幹的,一個罩不住,我們就會屍骨無存啦。” 白飄雲慈和的一笑道:“你的顧慮得對,但我們卻並未輕敵,老姪子,你別看我們表面上一派泰然,似是無動於衷,實則心裡早已加意戒備,且定了主張,輕重利害與得失的衡量亦自有計較,老姪子,這就叫以靜製動,以不變應萬變哪。” 就像在考驗白飄雲後面所說的這兩句話,也像是對這兩句話的反應,一陣突兀的竹笛聲便在這時響起,從不遠處的沙脊後響起,婉轉、清亮,有如百靈鳥兒在啼叫。 竹笛聲在移動,在旋轉,而且,不只從一個地方傳出。韓忠光臉色大變,脫口驚呼: “不好,他們來了!” 緩緩的站立起來,燕鐵衣平靜的道:“也沒有什麼不好,要來的終歸要來,韓兄,我們不是正在等著他們麼?” 屠長牧表情木然,兩只特別粗大的手掌微微提起,他目光下垂,全身的模樣在沙漠中,有著一種奇異的威猛之氣概,好像,呃,一頭撲殺獵物前的巨獅,沉靜,但卻煞氣盈溢! 兩眼空洞的仰視著晴空,陰負咎仍然盤坐於地,他一隻手撫摸著擱置膝頭上的粗網,另一隻手緊握那桿近似叉形的樹枝,他宛如未曾聞及一陣急似一陣的竹笛聲,疲倦憔悴的面孔上陰冷如一汪古潭。 燕鐵衣低聲道:“狼妞不必出手,還要白老加意維護。” 白飄雲凜然道:“老弟放心,我自有主意——” 於是,在這小小水草之地的四周,業已鬼魅般無聲無息的出現了許多人影,在陽光的照射下,他們的彩衣越發豔麗鮮亮,顆顆光頭更加惹眼,兵刃的冷芒閃鑠著,寒氣森森。 最惹眼的是前面那五個人——一襲赤紅衣袍,手握一條赤紅龍形長鞭的魁梧大漢;全身金衫閃亮,分執一對鬥大金色虎頭的乾瘦仁兄;一個上下純黑,連皮膚也黑得透亮的細長個子,兩條長臂上竟然綴合著一對巨大的黑羽鷹翼;還有一位又矮又粗,深青的衣袍毫無裝飾,卻偏偏在脖子上圍繞著一條幾可亂真的青鱗怪蛇,蛇首嵌著三角形的銳利銅冠,蛇吻箕張,露出上下兩對雪亮倒勾,宛似真正的毒牙;而這五人的為首者,是個五官冷厲木然,臉色泛著可怖青藍,額心印著赤艷硃砂記號的人物,這人雙眼中綠光瑩瑩,配著他那五彩衣裝,看上去極其陰森邪異,彷彿是一具剛從遠古時代還魂的巫魔殭屍! 韓忠光形態怖栗,連聲音都發了抖:“五位‘接引使’來了……他們果然都來了。” 陰負咎早已收回仰望天空的視線,現在,他正雙目如火般,死盯著那前面的五個人,一個字一個字並自齒縫道:“劫擄我,殺死章正庭與徐飛的五個罪魁禍首,就是眼前這五個人!” 燕鐵衣古井不波的道:“那滿臉青中透藍,眉心有顆硃砂印記的殭屍,可是佟雙青?” 陰負咎高聲道:“就是這叛逆!” 忽的,沙脊上冉冉出現了一座軟輿,金紅兩色的錦兜親以金紅兩色的輿桿,由八名腰圓膀闊的巨漢分前後抗抬著;軟輿頂上張有一面金紅兩色的羅傘,平穩快捷得宛似祥雲下降般,罩著上面一個白胖圓臉,笑得像天官賜福也似的尊貴人物來著。 軟輿兩側,疾步緊隨著十五六名彩衣大漢,後頭,嘿,卻跟著兩位熟朋友——達天法師及拄了一根枴杖,一步一瘸,其狀甚為狼狽的達心法師。 猛一哆嗦,韓忠光面無人色道:“老天啊,聖主法駕已臨——黑圖騰教主。” 白飄雲沒好氣的低叱:“沒出息的東西,看你那副灰頭土臉的德性,有我們在,你含糊什麼?管他那門子聖主,什麼黑圖騰教,一起給他砸爛扯翻!” 但是,韓忠光卻顯然沒有這種信心,他恐懼的瞪著另一邊——在他們的右側方,一支高達丈許,宛如鬥圓的粗大烏黑木柱,已不知在什麼時候豎立起來,烏黑的木柱凸凹相間,陰明互親,而組合成這凸凹與陰明圖案的,便是那上面雕著的七十二尊神魔之像,調像雕工極為精緻,容貌形態,不論慈和威武,獰厲兇狠,情韻俱頗傳神,甚至連背景如風雷雲電的刻劃亦細緻有方,相連結的雕像團團浮現在整只木柱之上,特具一種幽秘怪異的意味。 除了一個為首的闊鼻闊嘴人物之外,另有三十余名錦衣大漢共同環護著這只“黑圖騰” 柱。 喉結蠕動著,韓忠光顫顫的指過去:“那是四大法師中的第二位,達地法師。” “嗤”了一聲,白飄雲道:“沒有四個法師了,如今只剩下兩個半,我說老姪子。” 金紅兩色的軟輿,這時已在他們丈許之外停下,那又白又胖,面團團如富家翁般的“黑圖騰教”教主跨步挺立,金紅兩色的彩衣與他光禿的腦袋瓜耀眼生輝;雙手扶著挺出的大肚皮,他瞇著一雙細眼,笑吟吟的操著一口流利漢語:“天氣真熱,尤其在沙漠裡,就更熱得叫人受不了,各位,這實在不是個見面的好辰光。” 燕鐵衣忽然也笑了——是一抹金童也似的真稚微笑,他安詳的道:“我是燕鐵衣,‘青龍社’的掌舵,閣下大約就是‘黑圖騰教’的教主了?” 白胖的那位單掌高舉過額,一派和氣生財的模樣:“罕木欽喀‘黑圖騰教’全教敬仰的聖主,或者,你們稱我是教主亦未嘗不可。” 燕鐵衣打開天窗說亮話道:“罕木欽喀教主,你的意思是要如何處理這件事情? 又如何安排以下的場面?” 笑得露出兩排大白牙,罕木欽喀的表情就像是佳肴當前,將要大快朵頤:“這還用說? 你們通通都要死,而且還要零零碎碎的死;看,我已將代表本教,神聖的黑圖騰教神柱請來此地,因而不必跋踄至‘大王廟’本教‘血殿’,就在這裡替各位行‘解靈大祭’,效果也是一樣圓滿完美。” 燕鐵衣淡淡的道:“既是如此,我們便不必多說廢話,罕木欽喀教主,你就盡力施為吧!” 似乎頗覺意外,罕木欽喀略顯詫異之色:“你是說,燕鐵衣,你們並不認命?並不束手就縛?” 燕鐵衣也十分意外,他卻依舊心平氣和的微笑著道:“罕木欽喀教主,我們為什麼要認命?為什麼就該束手就縛?” 罕木欽喀悲憫的搖著頭:“本教盛勢相陳,精英俱集,就憑你們這幾個人,豈堪抗拒? 螳臂擋車,粉身碎骨的結果已可預見,為何卻要明知不可為而為?” 燕鐵衣笑了笑,道:“如果橫豎皆是一死,宰殺一場也多少撈個本,強似白白引頸就戮!” 罕木欽喀哈哈大笑,側臉道:“雙青,你說得不錯,燕鐵衣是很倔強,是那種,呃,剛愎固執之輩。” 面孔一片青藍的佟雙青默然無語,甚至連臉上的一根筋絡也未抽動一下。 燕鐵衣目注佟雙青,冷漠的道:“為父報仇是孝行,但更不可忽略的,卻是仇恨的來源是否正確,尊親的行端是否無差?如果毫不檢查本身功過,將是非道理完全昧融於單方認定的仇恨中,這樣的行為,只怕就不值受到贊譽了!” 綠慘慘的雙眼是那麼陰酷又怨毒的盯視著燕鐵衣,佟雙青內心的仇恨,便彷彿由眼色凝成了詛咒,形成了呼號,那麼強烈的送到燕鐵衣心中! 大吼一聲,屠長牧怒叱:“喪心病狂的東西,魁首在教訓你,你就是這副陰陽怪氣的德性?” 佟雙青冷淒淒的笑了起來——有如弔死鬼的幽夜咽泣,說不出有多麼個邪法: “我爹的深仇大恨是必須要索討的,我如今的頭頂也只有一位聖主,不論你們怎麼辯說,如何乞求,你們今天也只有死路一條,你們死,我爹的靈魂才能解除痛苦,早日超生,你們死,我爹方可擺脫這無盡的煎熬,直趨極樂,這是我身負的仇怨,是諸天地神魔的旨意,有無限的法力支援我們,維護我們,那霹靂,電火,風雲,亦將自黑圖騰教的咆哮中湧現,協助我們消滅頑敵。” 呆了半晌,屠長牧喃喃的道:“這傢伙瘋了,完全不似往日的佟雙青了,究竟是什麼原因,竟能把他改變成這等模樣?” 燕鐵衣無聲的嘆了口氣,緩緩拔出了他的“太阿劍”,劍芒伸縮,光華奪目,就好像他手上握著一道閃亮的蛇電,一條擊動的冷焰。 罕木欽喀依然天官賜福般咧嘴笑著,卻在那等可愛的笑顏中驀地仰首狂呼:“諸天之神,諸地之魔,黑圖騰神聖的法力啊……” 血紅的龍影在一片赤霧旋回中突然奔騰,烏黑的鷹翼凌空展撲,金閃閃的虎頭狂噬,獰怖的怪蛇伸卷,勁風力道相互激盪,銳嘯如泣,在各色的光彩交織中,那張青藍的面孔猝而扭曲,飛轉,變幻得宛同厲鬼。 劍勢在須臾間化為流瀑,匯成天河,在浩浩的精光紫電裡矯舞舒騰,劍光似虹,劍氣濛濛,直上霄漢,帶得沙飛塵起,一片煙霞! 鮮紅的龍身長吟著歪斜,金亮的虎頭貼地滾翻,鷹翼零落,怪蛇縮退,佟雙青的身形卻一次連著一次騰躍於上空方圓十丈之間! 長嘯入雲,陰負咎猛撲而出,麻網卷兜,枝叉暴起,他像發了狂一樣,不要命的追襲向空中的佟雙青! 罕木欽喀厲叱:“座下法師何在?” 達天法師白髮飛揚,大銀鏈打橫若一條猝閃的電光,快得不可言喻,又力道萬鈞的劈出——他揮鏈的對象,原是躍起半空的陰負咎,然而,一股雄渾猛厲的“大力金剛掌”勁勢,卻自斜剌裡重重迎上! 方才被燕鐵衣逼得狼狽退避的四個“接引使”,這時已緩過氣來,四個人動作迅捷無匹,衝著燕鐵衣再次撲來! 白飄雲的闊刃大彎刀一揮,怒吼著:“且待老夫來超渡你們!” 挺立不動的燕鐵衣冷冷的道:“不勞白老……” 劍刃的尾芒隨著他口唇中吐出的四個字,陡然飛顫疾射,每一溜寒電全在一剎那間,含蘊著十七次變化不同的招式,分卷來敵! 四個“接引使”的兵器飛快攔截,卻又在攔截的一剎那驚覺劍式的凌厲多變,於是,四個人身形交叉,彷若幽魂般穿掠迴旋,堪堪躲過了燕鐵衣這次攻勢! 罕木欽喀斜睨著站在那邊的白飄雲等三個人,胖臉只是一副“斬盡殺絕”的神情,道: “達心法師,由你率領十名‘全靈弟子’,速速拿下那叛徒韓忠光以及白飄雲父女!” 傷口並未痊癒的達心法師,聞言之下咬了咬牙,一招手帶領著原守在軟輿之旁的十名“全靈弟子”奔撲過去——他自己卻是蹦跳過去的。 燕鐵衣在這瞬息間斜著閃出,他的形狀似乎要阻截達心法師一幹人,卻在閃掠的同時倒翻而回,黑色的鷹翼剛剛由他腳下穿過,“太阿劍”的尖刃便又準又狠的透入對方後腦! 怪號如狼嚎,一枚金光燦燦的虎頭凌空飛來,燕鐵衣大側旋,眼看那枚虎頭貼著他的衣角擦過,卻“碰”的一聲爆響四碎粉裂,金閃閃的屑粒有如一蓬飛砂射揚,力道狂勁無匹! 這枚金虎頭的碎裂,不是內中置有炸藥,更非裝著什麼足以自爆的機關,而純系以內力將其震破,如此堅牢的一個合金虎頭,單以內力震裂業已不易,令人驚異的卻是將力道蘊聚於出手之後方始展現,這樣的修為,也的確匪夷所思了! 燕鐵衣意外之下,身形不變,“太阿劍”的寒光便猝化一道匹練般的晶瑩長帶,貼身卷繞,當芒彩的影像甫現,他已驟然感到左腿上有一股尖銳又火辣的剌痛! 猩赤的長龍閃泛著血光,就在這一剎那恍同破雲飛來,角挺鱗逆,好不猙獰可怖;“太阿劍”突然“嗡”聲顫響,劍身猛的直射而出——快到彷彿要迫回千百年前流逝的時光,只見劍刃閃動,已經從那手執赤龍兵器的魁梧大漢頸間帶起一溜血雨切過,更斜成弧形回繞! 同一時間,那條赤龍衝撞向燕鐵衣的胸口,於是,“照日短劍”閃耀生輝,準確至極的將龍首擋開——燕鐵衣亦被撞退兩步,但他似乎預計至此,手伸處,剛巧接住飛回的長劍! 那條矯卷的怪蛇貼地旋竄,在燕鐵衣接回“太阿劍”的瞬息竟纏住了他的雙足,蛇頭挺昂,倒勾似的銅牙便猛向他的足面扣落。 燕鐵衣俯身,短劍橫插腳面,長劍由兩胯之間倒飛疾射,幾個動作全在他彎腰的剎那完成,長劍走著滾動的之字形,就像有著靈性一般快速無比的擺轉,那位執蛇的“接引使”鬼叫著且閃開兩次,但是“太阿劍”的第三次疾施,業已帶起了他的半片腦袋。 “太阿劍”的出手飛斬,轉動旋回,是燕鐵衣精練獨擅的劍術成就之一——“劍膽化龍”,屬於“以意馭劍”的高深修為,施展此術,劍刃可破空至十丈之遙,且可連做十三次的飛旋仍有餘力循其內蘊的內勁慣性迴轉! 通靈似的劍身正在折返,手執單金虎頭的那位,搶先狂吼著撲了過來,燕鐵衣猛一摔展,罩住頭臉的白色布巾“霍”聲反卷拋出,在陽光下白晃晃的一片,卻是風聲雷響,又強又疾! 金虎頭奮力迎擊那片白巾,燕鐵衣左手橫切向側——他的手掌切在甫告飛回的“太阿劍” 劍柄上,劍身猝然因此倒穿,快得不及人們眨眼的十分之一時間,鋒利的劍刃,已透過那手握金虎頭的仁兄之胸膛,更將他一舉釘牢在地! 白巾飄落,剛好遮住這位執金虎頭的面孔——好一張突目咧嘴的可怕面孔! 另一邊,兩聲不同音度的吼叫傳來,達天法師滿口噴血,一步一顛蹬的朝後退,屠長牧正將折斷成數截的大銀鏈,拋擲於地,他歪曲著一張瘦臉,臉上卻泛著一片青灰! 陰負咎與佟雙青在五六丈之外飛旋惡鬥著,雙方全動作如電,更招式狠絕,只是目前還看不出勝負孰屬,而這時,罕木欽喀已緩步來近,他目不注視地下死亡累累的手下,完全像沒有這回事般沉沉穩穩的道:“很好,燕鐵衣,你終於夠資格與我較手了,我原以為你不一定有此機會。” “照日短劍”在燕鐵衣手上輕輕擺動著,他泛泛的一笑道:“你的錯誤之一,罕木欽喀,便是把自己估量得太高……” “高”字還在燕鐵衣舌尖上打轉,他的人已像電光石火一閃般到了罕木欽喀頭頂,罕木欽喀紋風不動,雙手自袍袖中倏出,便形成了千百只飛掠交舞的掌影,燕鐵衣身形翻騰穿走,凌空在這漫天切斬的掌影中游閃,罕木欽喀突然狂嘯一聲,白胖的大臉一下子變為那種駭異的青藍——與佟雙青一色一樣的青藍——整個肥碩的軀體,驀地離地升起,不可思議的卻是他人在懸空,居然若履平地,更挾著恁般凌厲的勁勢,展開撲擊搏殺! 不錯,“飛翼手”與“大羅漢功”! 二十次的接觸展現於須臾,另二十次亦包涵於剎那間。 驟而,金紅色的衣袍兜風漲,罕木欽喀的形態宛如由火練地獄中騰升的惡魔,挾著狂暴的風雪!同時帶起肆虐的雷電,於詛咒般的掌影環飛下全力摶擊而來! 紫色的影子猝向上迎,而霎時碎裂散舞——那是燕鐵衣的罩衫,他在罩衫拋出的同時,人已閃電般躍滾,“照日短劍”在右手猛拍左肘的動作下幾乎不見光影的展示,便那麼疾速的插進了罕木欽喀的眉心——而那是通往腦部的最近位置! 長號著,罕木欽喀大嘴箕張,四條瓷白的光華,流星也似地從他口裡噴出,在燕鐵衣橫越他頭頂的俄頃,飛射閃亮。 一條人影怪吼著掠空撲來,燕鐵衣凌空的身形在那執金虎頭的屍體上騰旋——屍體上插著“太阿劍”,因此便騰旋成一道滾桶般的光柱,並濺著一片精芒冷電,帶起絲絲劍氣,就像照日的毫光束凝為股,略微盤回便霍然倒射而至,堪堪與那撲來的人影正面碰上。 “身劍合一”的劍術乃是驟集精、氣、力、神、和劍刃本體的適當配合而形成,它的配合至高訣竅便在於一個快字,快到身與劍合,劍與身融,快到看不見劍,看不見形,撲過來的人是“黑圖騰教”那位達地法師,他的結果便名至實歸的“達地”了,剎那間,他的武器,那七十二粒龍眼大小的銅念珠,已化成了滿空的碎屑,合著他的血肉紛灑“達地”,唯一令人對他的殞滅過程尚有印像的,僅只留下那聲悠長又顫慄的慘叫——彷彿將尾韻凝結於空間的慘叫…… 慘叫的不止這一聲,嚎聲也從佟雙青、陰負咎兩人的口中擠迫而出,佟雙青雙手死抓著,插入他雙目更深透入腦的那根叉枝,往後仰倒,陰負咎則踣跌於地,面頰上一塊血淋淋的皮肉倒掛重懸,胸前染赤了一大片,一條左臂也軟塌塌的打著晃子。 四周的人影在驚恐的喊叫,發狂般的奔逃,白飄雲和韓忠光兩個正在東追西趕,做著最後的掃蕩,看來,“黑圖騰教”是差不多玩兒完啦。 不知什麼時候,那根豎立於一側的“黑圖騰”木柱熊熊地燃燒起來,木質的爆裂聲加合著火焰的呼嘯,像煞木柱上那些雕像的呻吟,而不知什麼時候,漠地上已是一片沉靜…… ※ ※ ※ 一輛雙轡烏篷馬車上半倚半斜的坐著四個人,燕鐵衣、屠長牧、陰負咎、白媚。 他們都受了傷,幸運的是,全能活下去。 燕鐵衣除了原先和“黑圖騰教”兩位法師拼鬥後所遭及的創傷之外,腿肚子還剜出一塊姆指大的金虎頭碎骨,罕木欽喀奉送的四粒“齒劍”,他只收納了兩粒,一在肩頭,一在脅側,血流了不少,好在元氣尚無大礙。 屠長牧斷了兩根肋骨,內腑也受了波震,不過他還很高興,因為他的“大力金剛掌”的修為到底比達天法師的“大般若力”來得精湛渾厚,否則他安能以此代價要了對方的性命? 傷得較重的是陰負咎,陰負咎折斷了一條左臂、臉頰、右胸亦俱中了數記“飛翼手”,但他卻十分安慰,十分滿足,他總算親自報了仇,雪了恨,達到這個心願,他是恁般把命搭上也不後悔的……。 白媚的氣色最好,少勞累、多將歇,加上心情愉快,那還錯得了? 策騎在前開道的白飄雲策馬繞了回去,他衝著燕鐵衣笑呵呵的道:“我說燕老弟,功成而回,自是令人歡欣,但美中不足的卻是跑了那個達心法師!” 閉目養神的燕鐵衣睜開雙眼,神態安詳的道:“不止達心法師,還有那‘全靈弟子’的首領,喀圖,但這有什麼關係呢?一個見危退縮,臨難苟免的人,白老,你還指望他有什麼作為?” 哈哈大笑,白飄雲連連點頭——燕鐵衣又閉上眼睛,他在想著許多事,江湖海,這一波浪濤湧過,誰又能逆料下一波浪濤,會在什麼時候湧現呢? (全書完) |
血刀江湖載酒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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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北斗七星高
青楓常帶笑, 紅葉斷人腸; 醉似離情淚, 血若五月花。 金光燦亮的厚重刀背上嵌綴著七枚拳大的銅環,現在,銅環暴響,發出那等懾人心魄的金鐵撞擊聲,鋒利的刀刃便準確不過的斬人那人後頸中的椎骨間隙,把一顆大好頭顱如此利落的切割下來。 掉頭的人不是等閒之輩,他叫甘子龍,“一槍落花“甘子龍,“甘家槍“的第七代傳人,這位“甘家槍“的七世掌門,如今便身首異處的躺在地下,一桿六尺半長的栗木紅纓槍仍然緊握在手,槍尖浸染著濃稠的鮮血,卻已黯然無光。 十多名甘家弟子圍峙大廳四周,個個挺槍作勢,也個個面無人色 恐懼是一種難以用意志控制的情緒反應,當你怕了,你就無法裝做不怕。 站在大廳中的人,穿著一身紅袍,虎背熊腰,滿臉絡腮鬍子,一雙銅鈴眼裡血絲遍布,像是喝多了酒,但事實上,誰都知道他滴酒末沾,“北斗七星會”的山六爺山大彪,從來就不在殺人之前喝酒。 喉嚨裡發出隱隱的吼聲,山大彪的模樣活脫一頭兇性已起的野獸,他瞪著周圍那十幾個早已心膽皆裂的甘家弟子,一步一步的反逼上去。 於是,一直站在門邊冷眼觀戰,有如融在一團紫霧中的那個嬌媚女人,立時噴起她豐潤的嘴唇,微帶不耐煩的出了聲: “六哥,事情辦妥了不是?你還拿這些小角色過什麼幹癮?”山大彪張大鼻孔,重重呼氣,手中,“七環金刀”挽了一個拋花,寒光閃處,“砰“的一聲插回斜背背後的羊皮刀鞘內,二話不說,轉過身來大步離開。 那渾身上下一片淡紫的女人,吊起一雙丹風眼的眼角,笑盈盈的向那十幾個甘家弟子瞄了一圈,她雖然臉上掛著笑顏,目光動盪回繞,竟寒凜如冰。 “叮噹“數響,甘家弟子中,已有數人在一陣顫慄下,不自覺的把手上長槍墜跌於地。 紫衣女人嫣然倩笑,宛似一陣風般飄忽而上,去得那麼詭異突兀,若非慘狀當煎,就仿佛她根本不曾出現過。 血色猩赤,遍流於地,那顆面目猙獰、五官扭曲的人頭,便張著大嘴平擱於側,人頭像在淒厲的吶喊呼冤人們耳朵聽不到,但心裡卻在悸顫。 三圃茅舍,一燈熒然。 燈下,一個白衣書生證在觀書吟詠,桌面上置有素梅一盆,香案頂端青瓷爐中,正檀霧裊裊,奇香紊繞,看來,這書生極懂得生活情趣。 有人在輕輕叩門,叩得十分緩慢謹慎,如果由一個人的動作來判斷他的修養,顯然,現在叩門的人應該是個相當溫文爾雅之輩。 溫文爾雅得或許和這白衣書生一樣。 白衣書生放下手中的冊頁,淡淡的回應: “門未下栓,來客自便。”來客果然自便”了,推開門,首先進屋的是那宛如融在一團紫霉中的女人,接著,是山大彪山六爺,這回,還多了一位,多了一位面上橫肉累累,身體扁闊如門板似的朋友。 白衣書生非常鎮靜,他端坐在太師椅上,默默凝視著這三位不請自來的“客人”。 紫衣女人又是嫣然倩笑,語聲清脆得像是響起一串銀鈴銷: “喲,瞧我們的‘雙絕公子’還真是個雅人呢,荒山草堂,寒夜清讀,伴以素梅檀氰,這境界該有多高,項問京,你確然不愧是‘文武雙絕’。”白衣書生項間京一張清靈水秀的面龐上微微起了變化,他緩緩的道: “姑娘和這二位是?”紫衣女人笑吟吟的道:“‘北斗七星高’,項公子,還要再問下去嗎?”全身猛的一震,項間京再也坐不住了,他從太師椅中站起。臉色蒼白的道:“姑娘大概就是‘北斗七星會’中的紫凌煙紫姑娘?” 叫紫凌煙的這位大姐柔柔膩膩的道: “你稱呼我‘小媚’也可以,反正紫凌煙和小媚是同一個,但稱呼小媚顯得比較親切,你說是不?”項問京有些吃力的道: “各位量夜駕臨,不知有何賜教?”紫凌煙和悅的道:“項公子,‘北斗七星會’與你一不沾親,二不帶故,可是?”唇角痙攣了一下,項問京道:“不錯……”右手的細細玉指虛空一點,紫凌煙道:“那麼,你說我們是為什麼來的?”身子大大搖晃起來,項問京朝後猛退一步,差點把椅子都碰翻了:“諸葛膽……是諸葛膽!他仍然不肯放過我!”紫凌煙居然嘆了口氣:“自古有情便磨人,欸……”項問京像是在和什麼無形壓力掙扎似的,他呻吟般道:“可是,紫姑娘,可是我已經把秋蘋送了回去,我已經把秋蘋還給他了。我們還說好自此以後各奔東西,永無瓜葛……” 紫凌煙道:“唇血末幹,皆可背誓,徒托幾句空言,又做得什麼準?項公子,你‘文武雙絕’是不錯,缺的只是點心機,欠的只是點世故,這就要命了!”努力控制著自己心中的悸盪,項問京艱澀的道:“如此說來,三位今晚屈駕革舍,乃是為取我項某性命而至?” 紫凌煙笑如春花:“正是這麼個意思,而且還非要達成目的不可!”呼吸開始粗濁了,項間京吶吶自語:“你好狠,諸葛膽,你好毒……”這時,一直不曾開過口,那臉生橫肉,體如門板的仁兄,已越過山大彪,向前踏迸兩步,悶雷似的比喝著:“項問京,我們不問你那段風花雪月、狗屁倒灶,我們只管千我們的營生;‘北斗七星會’的規矩想你也知曉,我們全是明火執仗、正面下刀,不做那等暗箭傷人或陰損設計的勾當,你就準備著動手保命吧!”項間京顯得有些虛弱的道: “三位……我們能不能……呃,打個商量?”臉上橫肉摹地扯緊,這一位形色狠厲的道:“你要刨我的祖墳都可以商量,若想我們改弦易轍,食諾背信;卻門都沒有!吃這口斷頭飯,豈是隨意反覆得的? 項問京,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紫凌煙笑著接口:“項公子,這一位,是我的四哥沙人貴,脾氣雖然暴躁,卻乃直腸直性,不喜歡繞著彎兒說話,他講得句句是實,我看,你還是張羅著朝高升 ”項間京忽然一聲慘笑,聲似泣血:“生死命中事,不爭早與遲;三位既然要置我項某於絕地,項某無能無才,亦只好確為周旋,略盡人事了……”沙人貴重重的道:“不用往自己臉上貼金,姓項的,你周旋不了幾個回合!”紫凌煙的風眼如波如絲,拋向卓立若碑的山大彪:“六哥,你在等著誰先‘隨喜’呀?”山大佬一聲不響,雙掌合翻並出,狂 忽起,有若茅屋之中突兀掀揚起一陣旋風,項間京身形暴退,書桌上燈傾梅倒,冊頁漫空飛舞,像煞蝴飛翩翩! 一室的黑暗中,沙人貴斜撲向前,那個長逾三尺,粗若兒臂,布滿閃閃尖錐且附有如意伸縮握柄的“狼牙飛棒”,已經奇準無比的搗向項問京正待迴轉的位置。 項間京素有“雙絕公子“的美號,當然有關文學武事,不見得都能稱絕,但在這兩方面的造詣上,自有其過人之處,沙人貴的狼牙飛棒搗來,他人己騰空,在一次極快極美的小幅度折翻下,“嘩啦啦“一聲震裂回響裡,業已破窗茅屋之外,風寂草修,只籠罩著一層清冷淒迷的月光,凝霜反映著月色,偶爾眨閃著晶瑩的芒點,空氣寒瑟,一片肅煞。 項問京的腳尖剛剛沾地,反映望眼,“小媚“紫凌煙早已笑盈盈的站在五步之外,混身浴在蒼白幽冷的月華中,美豔妖異,宛若女巫。 不容項問京再有絲毫考量的餘暇,山大彪已如影隨形般掠身而至,人在半空,來勢側旋,“七環金刀”便像飛瀑倒流,剎時組合成那般燦麗奔激的波濤,洶湧漫蓋。 不錯,“北斗七星會”如果受僱殺人,絕對是“明火執仗“、“正面下刀”,不使詭計,不玩陰謀,但是,所謂“明火執仗、正面下刀”,在方式上居然不講究到這步田地,卻令項問京頗生意外。 白衣鼓漲,雙臂振舞,項問京人往高處陡升九尺,身形起伏間,手上已多出一柄小巧雪亮的“吳鉤劍“。 於是,月華朦朦裡,只聞“叮“聲脆響,沙人貴的“狼牙飛棒“棒頭破空暴襲,棒頭和握柄中間綴連著的銀鏈摺摺生光,仿若一條顫扭於懸虛中的怪蛇。 項問京似乎不曾防到沙人貴的兵器還藏有這麼一記奧妙,差不多只在彈響聲入耳的同時,狼牙棒頭已到了腰側,急切下,他猛然弓曲身體,“吳鉤劍“灑出光雨繽紛,力圖截拒。 站在地下的沙人貴驟而狂笑如嘯,抖手挫腕,人向左右支互閃動,凌空的狼牙棒頭便立時化做飛龍,變為騰蚊,開始了幻異莫測又快速無匹的撞擊戳刺,倏忽上下,瞬息掣回,在連串的清脆碰磕聲響裡,項問京有如折翼之鳥,不停打著旋轉落向地面。 好整以暇的山大彪將時間部位拿捏得又巧又準,那邊項問京甫始踉蹌墜落,他已暴掠向前,“七環金刀”狂起狂翻,寒氣漫天匝地,項問京雖則喘息未定,力衰氣浮,亦只好揮起“吳鉤劍“拼命招架,而剛一接觸,即已倉皇後退,劍顫步斜,狼狽不堪。 就在此時,沙人貴雙手緊握“狼牙飛棒“的把柄,突兀吐氣開聲,奮力拋擲狼牙棒的棒頭倏然自空中飛洩,其疾宛如流星,由於來勢過於快速,棒頭與空氣磨擦,不但上面鑲嵌的尖錐閃亮著火花,空氣被割切攪盪,亦發出裂帛般的刺耳銳響,而這一切現象僅乃須輿,當火花迸濺,裂帛聲起,棒頭早已達到它的目的,將正在左支右納的項問京搗出三丈,骨骼的碎折聲仿佛鋤斷了一把乾柴! 當一切歸於死寂,山大彪走上前去,先用腳尖翻過倦伏在地下的項間京,再俯下身子加以審視,然後,以一種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聲調宣告: “斷氣了。”沙人貴慢吞吞的在把狼牙棒頭旋接回握柄之上,他不自禁的笑了一聲: “要是誰能挨我一記‘大流星’而不斷氣,那就不是人,是神仙了!”紫凌煙輕聲一笑,轉身自去,山大彪與沙人貴隨後跟上,三個人連頭都不回一下,好像冷月青霜下的那具屍體,其生因死果,和他們絲毫沾不上關係… 這是一幢紅磚砌造的小巧樓房,樓房週邊繞著及人高的雕痰青石院牆,小樓前後,有花有樹,有享有地,地方稱得上雅緻清幽。 小樓座落在“玉煙山“半腰的台地上,秋末冬初的時令,漫山遍野的灰樹黃葉,就剩那兒片殘綠,亦顯得蕭索蒼茫,鬱沉晦暗了;這裡,距離最近的城鎮都在五十裡外,因為小樓的主人們不喜歡被人打擾,他們都有與世隔絕 至少保持間距的理由。 是的,這裡便是“北斗七星會”的垛子窯,江湖黑白兩道視為龍潭虎穴,或頭一輪閻羅殿的超生之處。 暮色四起的當兒,雲霧浮沉飄渺,在山裡,寒意更濃、更重。 樓下的廳堂裡,駱孤帆魁偉的身軀深深陷入那張鋪設著厚厚白熊皮的大圈椅中,他青森森的國字臉孔上僵木著沒有丁點表情,一雙如鷹般銳利的眼睛正注視著面前黃銅獸盆中熊熊的爐火,赤紅的焰苗不住跳動,閃炫得他的臉容忽明忽暗,那種沉窒的煞氣,似乎也就越發深凝了。 在他四周,環坐著“北斗七星會”的全體成員,有那頭如笆斗,雙臂過膝,一雙手掌又粗又厚的“斷掌“曹又難;也有那瘦似骨髏,高挑得像根竹竿的“封喉“胡雙月;當然少不了“翼虎“沙人貴,及坐在沙人貴旁邊,兩眼透著青藍異彩,勾鼻薄唇且蓄著山羊鬍子的“鬼孤“公孫玉峰;此外,就是“妖熊“山大彪,和我們妖饒冶豔的“小媚“紫凌煙了。 先起了一聲沉咳,駱孤帆從圈椅中略微伸直了腰身這是他表示有話要說的老習慣,其他六個人立刻正襟危坐,屏息如寂;別看他們個個狠毒驃悍,玩命如同吃白菜,在頭兒跟前,卻仍憚忌得緊,小樓外的局面和江山,可不是在這裡論的。 駱孤帆的視線投向公孫玉峰臉上,徐緩的開口道:“老五,你這次接的一票買賣,說是‘買家’開價有十萬兩銀子?”公孫玉峰未言先笑,他躬著身道:“可不,而且已經先付了一半定洋,‘金悅通錢莊’的銀票,十足兌現。”搖搖頭,駱孤帆道:“我不是指它兌現不兌現,幹我們這行營生,還怕頭家耍花樣?我只是在想,殺一個縣衙監房的牢頭,為什麼要出如此高價?”乾咳一聲,公孫玉峰環視過眾家兄弟姐妹,才謹慎的道:“有關這一點,我也弄清楚了,老大,現在是不是可以向伙計們‘敘案’、‘攤底’啦?”駱孤帆道: “你說吧!”公孫玉峰口齒清晰的道:“事情是這樣的,這次托我們辦事的。‘頭家’是‘群鶴門’的朋友,緣因三個月前,他們門下的‘黃鶴’丁貴劫得了一批官銀,案發之後,不慎失風被捕,人就囚在瑞昌縣的牢房裡,丁貴急著逃獄,就買通了牢頭向幫口通風報信,要求接應,在這一傳一返的過程當中,那牢頭不獨知道了丁貴與幫目的聯絡秘密,更且獲悉了二十五萬兩官銀藏匿的所在。於是乎,這牢頭貪念頓起,猛古丁就變了臉,非威脅‘群鶴門’給他十萬銀子做酬勞不可,否則,他不但不幫著姓丁的逃獄,還要向上面告發,這一來‘群鶴門’如何不火?是而找到我們的線人,委託做這票買賣…”駱孤帆沉吟著道: “群鶴門`在道上也算是實力不弱的組合,為什麼他們不自己下手?”公孫玉峰道:“我也問過這句話,而他們不便自行下手的原因很簡單,打劫奪那批官銀子後,著實引發了極大風波,連省衙都大為震動,不但調遣了四府十六縣班房的各役鐵捕協同辦案,連刑部亦派下十餘名好手支援,如今正是滿城風雨,草木皆捕的關頭,‘群鶴門’且早受監視,一行一動都不能稍出岔錯,是以才拐了這麼個彎……”駱孤帆又道:“那丁貴的人呢?還關在瑞昌縣牢房裡?”公孫玉峰道:“正是,這亦為‘群鶴門’投鼠忌器的因由之一,他們深恐徑行動手,不論成事與否,對丁貴都是貽患無窮,再明白的說,那牢頭早也防著群鶴門玩這一招了。”輕撫著下巴,駱孤帆道:“這樣說來,那牢頭還不知道已經惹禍上身?”公孫玉峰忙道:“自是不知 ” 駱孤帆接著道:“如此,則‘群鶴門’必然佯許了他的條件,以換取時間來緩衝?”一伸大拇指,公孫玉峰脅肩諂笑:“老大高明,正是這麼回事。”駱孤帆不吃這一套,只沉沉的道:“那麼,我們還有多少餘暇動手?”公孫玉峰低聲道:“三天之內必須結果那廝,要不然,就是我們失信了。”駱孤帆正色道:“丁貴逃獄的事,不在我們的範圍之內吧?”公孫玉峰道: 我們不管這一段,老大。”忽然,一直聆聽兩人談話,不曾出聲的紫凌煙,神色淡漠的插上嘴道:“五哥,那‘瑞昌縣’的牢頭,在這一行裡可是幹了許多年了?”公孫玉峰嘿嘿笑道:“一點不錯,聽說這老雜碎吃公門飯業已吃了大半輩子,典型的牢房臭蟲、黑獄蠍子,要不,他哪來這麼些發橫財的邪門兒?”紫凌煙似不經意的問:“這牢頭,也該有個名姓吧?”公孫玉峰領首道:“這還用說,凡是個人,能沒有名姓的?老家夥姓常,叫常遇安,不過,捅出了這樁批漏之後,就怕他安不得暖!”紫凌煙的形色好像有點不自然,但僅是一瞬間事,隨即又恢復了常態,但這瞬息前後,她的陣瞳深處,便已留下一抹鬱結的的陰翳了。 駱孤帆的濃眉微揚,目光掠過公孫玉峰臉上:“三天的日子,相當倉促,得儘快進行才是;老五,這趟買賣,你看叫哪幾個去辦比較妥當?”公孫玉蜂似是早就有了腹案,他輕輕鬆松的道,“我想,還是用平時的老法子就行,小媚踩路掠陣,沙四哥下手“駱孤帆道:“要小心;老五,這次的對象,雖然表面上看來不是什麼棘手的貨色,但瞧在大筆酬金的份上,我們也萬萬疏失不得,‘北斗七星會’的招牌,砸不起。”公孫玉峰陪著笑道:“老大說得是,那,我們就再多增加一位人手,叫山老六陪著去幫襯幫襯。” “哼”了一聲,駱孤帆轉向山大彪:“這些日子裡,你已連出了好兒趟差,這一趟,就再委屈你一次,怎麼樣?”山大彪木吶的搓著手道:“全憑老大吩咐。”駱孤帆滿意的點點頭,從大圈椅上站起身來,不再多言一句,徑自登向二樓。 於是,公孫玉峰開始調度人手,解說行動步驟,看他那種指手劃腳,口沫橫飛的勁道,不禁令人懷疑他到底為了賺錢高興,還是為了殺人高興? 謝青楓仍然穿著他慣常所穿的一襲青衫,獨自坐在河邊垂釣,甚至他所使用的這支釣竿,也是青幽幽的翠玉竹,和他身上衣著的顏色相似。 河是小河,砂是白砂,一塊斑孔石,兩岸衰草,而河面氫起煙籠,一片寒冽,他釣竿在手,卻不注意水面浮標的動靜,只偶爾將身邊擺置的酒葫蘆湊向嘴唇幹抿一口。他的視線,總投向雲天深處,而那兒,除了灰蒼淒迷,實在不見端倪。紫凌煙出現的時候,他剛巧釣起一尾銀魚,魚兒約有巴掌大小,隨著釣絲在半空中跳躍掙扎出略略望了一眼,竿身輕抖,魚兒又“潑喇“一聲掉回水中。湖光微閃,瞬即無蹤。 披著紫色斗篷,發罩紫色頭巾的紫凌煙,不由“嗓防“笑出聲來: “你這也叫釣魚?”好像早就知道紫凌煙的到來,謝青楓將釣竿插迸座下石縫裡,頭也不回的道: “學學太公那種願者上鉤的風華罷了,其實連境界上的皮毛都夠不著;小媚,你怎麼有空來?也似願者上鉤麼?”紫凌煙笑著“碎“了一聲,來到謝青楓身邊,不拘形跡的和他一起擠在這塊斑孔石上,一面側過臉來,細細端詳著謝青楓:“三個多月沒看見你,青楓,你像是瘦了?”謝青楓輪廓強烈鮮明的面龐上湧現出一抹古怪的笑意,笑意又充盈在他風霜滿布的皺痕間,然而回答的詞句卻不近詩情畫意:“你們女人老是愛來這二套,幾天不見,總喜歡說人家瘦了,除去這一句話,難道就沒有更好的開場白?”紫凌煙笑道:“說說看,還有什麼更好的開場白?”謝青楓輕輕伸臂環摟著紫凌煙,瞇上雙眼:“臂如說,多麼想你、多麼愛你,為你攬鏡憔悴、為你難咽金波等等,這豈不比肥瘦問題更來得令人心神陶醉?” 不輕不重的在謝青楓腰上捏了一把,紫凌煙的聲線裡卻流露著無可掩隱、亦不想掩隱的幽怨:“不是不想你,不是不愛你,更不是不願把一切都給你,青楓,是你不要!”謝青楓聳聳肩,摟著紫凌煙的手臂加重了力量:“你明白你的處境,小媚,北斗七墾會的成員絕對不准婚嫁,卻容許大夥任意縱慾風流,如果只讓我擁有你的身體,不能給你應得的名份,那是害了你,小媚,我不願意糟蹋你,你不該是那種女人?”紫凌煙悵悵的道:“如此一來,你對我的情感也只得逐日疏離了,不用否認,我感覺得出來!” 望著眼前悠悠的流水,謝青楓低沉的道“我們都不是聖人,小媚,我們全屬凡夫俗子之類,來往得密切了,愛得深了,耳鬢斯磨之下,難免會做出踰矩的事情來,對我不算什麼,對你卻不好,所以,我們彼此都須自製。”紫凌煙喃喃的道:“要自製到什麼時候才算個終了?”謝青楓灑脫的一笑: “我也不知道,小媚,因此我們雙方都不必有所負擔有所牽掛,我們誰也不虧欠誰,若是有緣,則長續今生;若是緣盡,自然各奔東西,一拍兩散!”猛一咬牙,紫凌煙恨聲道: “謝青楓,你真是個絕情絕義的無賴!”哈哈笑了,謝青楓道: “這樣的話,我已經向你反覆說了四年,誰叫你纏著我不放?不錯,我是個無賴,可也不曾瞞著你,你早就鉑道我無賴了呀!”紫凌煙又在謝青楓腰眼上狠捏了一把,這一把捏得好事,痛得謝青楓左邊眉梢角的那條寸長刀疤都在扭曲,他吸著氣道: “小媚,你不要怨我,該怨的是你們那個該死的北斗七星會,該怨的是我們相識太晚,緣來的時候,你已是他們中間的一員,受到那層拘束了!”摔摔頭,紫凌煙像是要摔掉滿懷的憂煩苦悶,她將臉頰輕貼在謝青楓肩頭,輕輕摩擎: “先不談這些惱人的事;青楓,我們最近的活動,你聽說過沒有?”謝青楓搖著頭道: “就這幾天,你們先是甘子龍、後是項問京,個個血刀奪命,也實在囂張得過了份,小媚;鋒芒太露不是好事,江山代有人才出,遲早會碰上個難纏的給你們抄了窩!”紫凌煙吃吃笑著:“只要你‘青楓紅葉’高抬貴手,還有誰敢抄我們的窩?甘子龍使一桿鏈子槍活活挑瞎了‘龍虎教場’總教頭的雙眼,人家買他性命赤屬他咎由自取,至於項問京,他硬搶了諸葛膽的老婆 “謝青楓冷冷打斷了紫凌煙的話:“這些前因後果不用你說,我都知道,但不論什麼原由,殺生過多決不是好事,小媚,這輩子不修,也該修修來生。”丹鳳眼兒一吊,紫凌煙嗅道:“每次和你見面,三句話不到就訓人,我,我可不是輕易容人教訓的!”謝青楓嘆息著道:“我不是教訓你,小媚,這是勸謙,自古以來,忠言總不免逆耳……”於是,紫凌煙沉默下來,過了好一會,才怯生生的道:“青楓,你在生氣了嗎?”謝青楓道:“少給我來這一套繞指柔,你明明知道我沒有生氣,生氣的人只會憤怒,不會嘆息。”又“吃吃“笑了出來,紫凌煙道:“我就曉得你不會生我的氣,你一向都那麼疼我,青楓,是吧?”拿起腳旁的朱紅酒葫蘆來,湊上嘴喝了一口,謝青楓順勢再遞給紫凌煙:“怎麼樣,來上一口?”推開酒葫蘆,紫凌煙道:“你明白我們這一行最忌這玩意,酒喝多了容易誤事,沾不得。”謝青楓笑道: “自古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小媚,喝酒總比殺人好。”紫凌煙突然輕嚙上謝青楓的手腕,卻只是忽緩忽急的吸吮著,舌尖沾甜間,弄得謝青楓癢麻麻的起了一股說不出的快意,他左手撫摸著紫凌煙後頸上細柔的茸毛,聲音非常非常平靜的道:“有什麼事?小媚,你就直說了吧,這樣弄得我心猿意馬,只怕聽不到你的話啦。”仰起臉兒來那是多美多俏多豔麗的一張面龐啊! 紫凌煙的雙瞳申閃漾著瑩瑩的流波,流波動盪晶澈,宛能醉得死人:“那是我的父親,青楓……”紫凌煙低聲道:“瑞昌縣,縣衙監房的牢頭,他叫常遇安,今年該有五十六七歲了吧?”謝青楓道: “說明白,小媚,這個姓常的牢頭,就算是你爹,又怎麼樣?”紫凌煙唏噓了一聲,調門更低了:“他們……他們要殺他。”謝青楓皺起眉心:“他們是誰?‘北斗七星會’?” 點點頭,紫凌煙道:“青楓,你向來清楚我們組合的規矩,任務第一,六親不認,而事實上,我們七個人也都是一間孤寡,無親無故,因此向來行事下刀,都不曾遭遇過這方面的困惑,直到這一次,他們的目標竟然找上了我爹“謝青楓道:“小媚,姓常的真是你爹?”紫凌煙火了:“要不是我爹,我寧肯外頭找個野漢子,豈會白認個爹回來供奉?”謝青楓似笑非笑的道:“那麼,怎的你姓紫,你爹姓常?”紫凌煙的表情複雜,有沉痛、有怨根,也有一股說不出的孺慕情懷:“十六年前,我剛十歲,爹仍在‘瑞昌縣’當牢頭的時候,娘就領著我離開我爹,到距離‘瑞昌縣’兩百多里外的‘泗水集’討生活去了。娘所以離開爹的原因,除了爹那永難戒除的酗酒惡賭毛病外,尤其他那拈花惹草的習性,娘最不能容忍,求也求過,吵也吵了,一點效用都沒有,到後來,爹更變本加厲,乾脆弄了個窯子裡的姑娘回來姘居。我娘是烈性的人,眼皮子底下成天晃著這麼個騷貨,如何能夠受得?在和爹大鬧一場之後,終於橫下心帶了我讓出了那個破家,趕到‘泗水集’住下來。娘是越想越恨,越思越怨,索性把我的姓也改了,不姓常,跟著娘姓紫,十多年來,便從未與爹再有來往……” “哦“了一聲,謝青楓笑道:“和你認識了這些年,倒還不知道你的身上尚有這麼一殷曲折的家世,小媚,你也真守得住口,而既然我面前你都不曾提過,你那組合裡的列位凶神當然亦不知曉了?”紫凌煙道:“要被他們知道我還敢出面搭救?更說不定他們早就瞞著我行完事?”謝青楓道:“說了這麼多,小媚,你的目的何在?”瞪大雙眼,紫凌煙氣呼呼的道:“你是明知故問不是?青楓,我要你去救我爹爹,而且不能牽扯上我!”謝青楓道: “這是玩命的事,小媚,你憑什麼要我去替你玩命?” 紫凌煙不但不惱,居然妖媚的笑了:“因為我愛你,親親。” 摸了摸下巴,謝青楓故作陶醉之狀:“好吧,就算這是個正當理由,可是,你不是怨恨你爹麼?又何須救他?”紫凌煙緩緩的道:“因為他是我爹,我的生身之父,我娘死了,世上嫡親的人只剩他一個,縱然我怨他、我恨他,我總不能否定我是他親生骨血的事實;青楓,我可以不認他,卻不能見死不救?”謝青楓靜靜的道:“在行事的手段上,沒有限制、也無須顧慮麼?”略一猶豫,紫凌煙十分沉重的道:“能萬全最好,否則,以救我爹性命為重。”謝青楓托過紫凌煙的下領,細細端詳著這張美麗的面龐,這張面龐,似乎只是初初相識的模樣交往了這些年,他居然不曾發覺,“北斗七星會”中這唯一的一位女殺手。意仍有著這般厚重的稚子親情…… ------------ |
第02章 殺將齊下刀
“瑞昌縣”的縣衙是坐南朝北的格局,方方正正的建築,是有那麼點官府的氣派。縣衙的監房,就設在靠西側的跨院裡,範圍不大,是幢獨立式的灰磚房子,要不是那道鐵柵門擋在前面,看上去更像是座糧倉。現在,門楣上吊著一盞褪了色的紅油紙燈籠正在寒風中搖晃,也仿佛凍得慌。 沙人貴、山大彪、紫凌煙三個人宛如是隨著風、浴著夜色飄進來的,只是那麼突兀、那麼不著痕跡,他們就已經出現在牢房之前。不知他們用的是什麼法子,總之牢房的鐵柵門居然沒有落鎖,山大彪就像回到自己家裡一樣,輕鬆愉快的拉開鐵柵門,鐵柵門後的一扇桶木門也是應指而開,雙重門戶,完全形同虛設。 門後,是一間十二尺長寬的陰暗號房,號房後面又有一道整塊板的鐵門,照形式看,囚人的所在就在鐵門之內號房裡坐著三個人,三個身著皂役裝束的人,顯然他們都是這一班當值的守衛,另外一位橫躺著,光景是會周公去了。髒兮兮的木桌上燃著一支大蠟燭,青紅的焰苗跳動間還升吐著那等臟今今的黑煙,狹隘的號房中更一片污濁悶氣,難為那四個活人竟能安之若素。 冷風隨著山大彪他們的進人同時灌進號房裡,幾名守衛猛的打起哆嗦,六只眼睛望向進房來的三位凶神,然後,又似是任什麼都沒看見,齊齊低下頭去。 躺著的那個仁兄卻不是這樣的反應,約莫人在睡夢當中特別怕冷,門外的寒氣往裡頭一卷,溫度立的下降,木板床上的這一位身子摹地倦曲,人跟著一骨碌坐起來,惺鬆著兩只三角眼破口便罵:“柴七、何大個兒,你們是他娘的成心跟老子過不去?才打個盹,就闖進闖出的盡給老子往裡放冷風,還不趕緊去把門關上?”三名守衛似乎全在這一剎裡變聾變啞了,三個人楞鳥一樣垂首端坐,紋絲不動,非但不像看到山大彪他們,甚至連吆喝著的這一位亦同屬子虛烏有。 罵人的仁兄揉了揉眼睛,”呼”的從木板床上站起,紅通通的酒糟鼻子配著那張蓄有一把雜亂鬍子的毛嘴,頓時憤怒的扭曲起來: “你們都是死人呀,沒有聽到我的話?”,語尾驟然縮了回去,這人驚悖的注視著站在門邊的山大彪他們三個。到底算是老公門了,在瞬息的震悸之後,這人迅速恢復了鎮定,揚起一邊疏淡的眉梢,加重語氣叱喝:“大牢重地,何等森嚴?你們三個是什麼人?不帶腰牌,不亮符令,竟敢擅自私闖?莫非通通不想活了?”沙人貴順手把門掩上,暴笑一聲: “常頭兒,不想活的不是我們,是你!”不錯,這位剛由夢中回來,就有可能再度永遠安息的朋友,正是“北斗七星會”夜來準備斬除的目標常遇安。 瞪大一雙三角眼,常遇安驚疑不定的道: “你們……你們想幹什麼?”沙人貴大馬金刀的道:“只是想要你的老命罷了,常頭兒。”常遇安的眼皮子立刻抽搐起來,他猶強充架勢,提高了嗓門吼叫: “好一樣張狂匪徒、大膽刁民,縣衙禁地,牢獄之內,居然恐嚇官差、脅迫公人?你們是無視於王法峻厲、朝令嚴明?也罷,今天我包管叫你們一個個來得去不得“沙人貴好像沒有聽到常遇安在說些什麼,他在嘴上抹了一把,懶洋洋的道: “老六,用你的七環金刀取人頭吧!”山大彪只一抬手,他那把又沉又利、鋒亮閃炫的七環全刀己到了手中,橫刀跨步,人已到達可以出手奏功的位置。 常遇安不覺心慌,他趕忙向腰後翻抄,總算給他抄出一柄解手尖刀來,揮舞著刀,他氣急敗壞的朝著桌邊的三名屬下叱呼: “柴七、何大個兒,還有那個叫什麼風的,你們莫不成全中了邪、失了心啦?倒是快上來幫我一把呀,沒有看見這三個人王衝著我一個人來了?”桌邊的三位朋友依舊不言不動,甚至連眼睛都不抬一下,光景不獨是中了邪失了心,更像是魂兒出竅、六神歸位去了。 沙人貴有點不耐煩的道:“這老鬼死在臨頭,尚在雞毛子喊叫,老六,你不煩我可煩了!”山大彪難得的開口道: “叫不多久了,四哥。”紫凌煙是一臉的肅煞、盈目的冷酷,她默默的端詳眼前的常遇安這十六年不見,當初遺棄了她母女的父親,十六年來,常遇安的外貌改變得實在太多,僅僅輪廓還依稀可辨,卻比十六年前益形老醜,氣質越見低劣粗陋,若非根據可靠情報,今晚專程來到這裡對付他,在其他場合,紫凌煙恐怕決不敢肯定此人就是自己的父親!這時,常遇安強充的氣勢業已消洩,他不由自主的哆嗦起來,舉刀當前,目光絕望的從他三名手下身上收回,現在,他已經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因為明白,才確切了解到本身的危險已到達何等程度;他恐怖的瞧著前面魁偉的山大彪,沙著嗓音道: “各位……各位好漢不知是來自哪個碼頭?”沙人貴閒閒的道: “北斗七星高。”“殺將齊下刀 天啊,竟是‘北斗七星會’的凶神!”沙人貴惡狠狠的道: “若是財神,今晚上就不會特來這裡了!”常遇安驚俱得整張面孔都變了形,他不停的在發抖,連舌頭也直了: “各位英雄,各位好漢,此中想有誤會……我常遇安吃這碗公門飯,吃了有大半輩子,向來善心修行,慈悲為懷,從沒有做過失德失份的事……”沙人貫揚著臉道: “只怕不見得吧?”常遇安抖得更兇了:“一定是有人故意栽我,存心整我冤枉……各位好漢,上有天,下有地,我發誓我絕對清白無辜,不曾違背職守,違背良知,我完全是憑著忠厚寬恕在為人處世……”沙人貴冷冷一哼: “我不管你是多麼清白無辜,更不論你是憑什麼玩意為人處世,常頭兒,我們收入錢財,替人消災,這套陳腔濫調,你犯不著向我們表,表了亦不管個鳥用!”常遇安睜凸著兩只眼珠子,大口大口的吸著氣: “各位……好……好漢……我,我一樣能夠……能夠出錢……買命!”沙人貴狠毒的笑了:“行有行規,常頭兒,你的錢,花得遲了些!”常遇安伸張雙臂,模樣像要擁抱山大彪,又似乎是想下跪: “求求你們……求求你們放我一馬…你們要多少銀子我都給…各位好漢爺爺,我有房有地,還有幾家明暗買賣,我全都奉獻出來,只要你們高抬貨手;饒我一條賤命……沙人貴叱了一聲: “去你娘的。”於是,山大彪的七環金刀寒芒暴閃,常遇安狂叫如泣,紫凌煙不覺閉上雙眼事到如今,她竟對謝青楓也失去了信心!一剎突起的寂靜,使得紫凌煙迅速睜開眼睛,面前的景象,竟令她有一種疑真似幻的感覺。常遇安怔楞楞的跌坐床上,山大彪托著執刀的手臂側移出五尺之外,而那三個原來坐在桌邊的守衛,如今只剩下兩個,其中一個不知什麼時侯己站在山大彪和常遇安的中間。這名守衛,雖然戴著孔雀翎毛,身穿皂衣,臉孔上加塗了顏色,這一正面相對;紫凌煙迅即認出那正是謝肯楓大概剛才進屋的時侯過於專注緊張。 又決未想到謝青楓會使用這一招的緣故,人就坐在那兒,居然硬是不曾發覺!這時,沙人貴猛的踏前丁步,目瞪謝育楓,語聲酷厲的道:“你是什麼人了敢插手管我們北斗七星會的閒事,莫非活膩味了?”謝青楓笑嘻嘻的道:“我不是什麼人,就算是什麼人,也不會告訴你,沙四爺,緣因我與姓常的有點小小的關係,不能見死不救,得罪之處,還望海涵則個。”沙人貴滿臉的橫肉越發橫扯,他雙目如火,殺氣衝頂,形狀像要吃人: “好,好極了,‘北斗七星會’打出道混世以來;不知宰落多少大好頭顱,斬絕若干英雄,尚不曾遇上有哪個吃生米的膽敢上線開扒,你個邪蓋龜孫算是頭一號,不過,也必然排不上頭一號!”謝青楓笑道:“沙四爺的意思是說,斷然不可開例?”沙人貴大吼道:“死人能開什麼例?你已經是個死人了。”謝青楓雙手互握,吊兒郎當的繼續哄道: “我的看法與四爺你稍有不同,沙四爺,你們三位在我眼裡,才好象兩腳分踏陰陽界,險得很哩!”沙人貴的聲音從齒縫申迸出: “要同‘北斗七星會’較高低,你這匹夫還不夠材料!”謝青楓悠然自若的道: “北斗七星會不是大羅金仙。銅澆鐵鑄,無非人肉做成的活人罷了,既然都是人肉做成,沙四爺,便沒有利刀切不進去的道理了所以,結論是‘北斗七星會’無可懼處,橫豎一刀剮而已!”紫凌煙覺得若不開口還敬幾句,情況未免不夠逼真,她先冷冷一笑,挑著眉兒道: “看你身手,亦似不弱,想不到卻是這麼個縮頭縮尾的東西,你要真把你自己看得那麼高,就應該有膽露個底,否則,衝著我們‘北斗七星會’,你仍然矮了不止一個頭。”謝青楓上下打量了紫湊煙一陣,嘴裡競”嘖”嘖”有聲的讚美起來: “小媚,哦,你一定就是小媚了?江湖上盛傳著幾句歌謠:‘小媚俏,小媚妙,小媚能叫神仙跳’;今晚一見,果然不虛,真是國色天香,艷若桃李,別說能叫神仙跳,連我都忍不住要跳啦!”差點又習慣性的輕”碎”一口,紫凌煙隨即警覺的沉下臉來,陰陰冷冷的道, “要吃我的豆腐,憑你只怕道行還不哆,我能叫神仙跳,卻不屑叫你跳,朋友,你等著挺屍就行,不用再蹦了!”謝青楓打著哈哈道,“各位是哪一個先上?最好是你,小媚,咱倆可得好生跳上一跳… “七環金刀的銳氣過來,環聲始響,謝青楓倏然低旋,人已像原來就在那個位置似的到了山大彪背後,雙掌斜拋,勁力削斬如刃!山大彪身形回帶,七環震蕩中刀若匹練潮飛,謝青楓摹而側偏搶進,右肘試抬,已”砰”的一聲把山大彪拉出三步!沙人員貴叱如雷,”狼牙飛棒”橫掃而來,卻在快要夠上位置的弱息改掃為桃,謝古楓居然就隨著對方棒端的勁風迅升上浮,似棉似絮,又像突兀間失去了重量一般!紫凌煙急掠向前,口中輕叱: “四哥小心‧”只這四個字的首尾,謝青楓已快逾閃電般繞著棒頭洩落,單掌反拍,正好擊中沙人貴肩頭,一記悶響起處,直把這頭”翼虎”打了個踉蹌。 於是,紫凌煙的手中撒出一陣黑霧,不,不是黑霧,是一面網,一面黑色的絲網,網的細小孔格間,每一道縱橫結口處,全綴有一枚寒閃閃的倒鉤刺,網一撤開,鉤刺倏張,便像要捕捉謝青楓這條大魚了!謝青楓的攻拒方式十分奇怪,他不但不讓不躲,反而疾若怒矢,衝著黑網射去,紫凌煙本能的收網旋射,右手揚處,一柄又尖又細卻鋒利至極的”朱舌劍” 似冷焰一抹,疾刺敵人。 吸腹收腰於須臾,謝青楓背脊猛弓,”朱舌劍”稍差一分刺空,他的左手掣若石火翻飛,倒扣紫凌煙右腕,紫凌煙趕忙斜撲,俏臉上已被謝青楓不輕不重的摸索了一把!紫凌煙心頭一盪。甜蜜充盈,口裡卻尖叫一聲,不甘不願的尖聲罵著:“你這個不要臉的死無賴!”沙人貴看得清楚,忍不住怒火上頭,不顧肩頭疼痛,揮著”狼牙飛棒”狠命衝來。” 竟敢輕薄我七妹,你這**養的是死定了!”山大彪悶聲不響,也提著”七環金刀”夾攻而上!謝青楓在三個對手圍襲中,依舊能夠遊走自如,進退矯捷,身法上下縱橫間,只像是一抹有形無質的影子。 號房的狹隘,給了謝青楓極大的便宜,他的對手雖有三人,且個個武功強悍,手段險惡,但擠在這不足尋大的空間裡,卻是你遮我擋,彼此阻礙了有利出手的角度位置,自己替自己平添了不少麻煩,謝青楓藉勢運轉,並不覺得如何吃力,非但不吃力,尚有餘暇點撥嚇傻在木板床上的常遇安, “我說常頭兒,你這會兒還不三十六計,走為上著,猶要待到何時何刻?”真個一言驚醒夢中人;常遇安募地一激靈,從床上蹦起,倉倉皇皇便待奔往門口。 紫凌煙輕叱一聲,手上的”風羅網”飛快阻攔,常遇安急向後躲,謝青楓貼地竄人,三十六掌合為一掌切出,照面下己把紫凌煙逼退。山大彪猛撲上來,七環金刀,帶起無數個馭忽穿織的光圈,圈圈相套,急罩謝青楓,姓山的真是在拼命了,這一招,乃是他擅長的”斷流刀法”中絕式之一:“波盈弧溢”謝青楓的身形也立時跟著光團的飛旋做若同一方向的轉動,像是他隨著光團在繞,更像光團迫著他打轉,刃疾鋒利,卻硬是沾不上他的衣角!吼喝不絕的沙人貴挺著他的”狼牙飛棒”從左邊掩近,紫凌煙亦倒翻回來,看她表面上的模樣,似是一片憤怒,與謝青楓誓不兩立的功架,“風羅網”縱橫罩卷,”朱舌劍“吞吐如虹,而這二番凌厲的攻勢,說巧不巧便正好擋住了沙人貴的前路;使得這位”沙四爺”礙手礙腳,幾次不能出招。 山大彪己經是氣喘吁吁,刀揮刀落間先是跟不上謝青楓的身法速度,紫凌煙如今這一回撲,網掃劍穿,竟似失了準頭,連他的上步位置都封殺了,逼得他團團打轉,卻不便點明,真個啞子吃黃蓮,有苦說不出!就在這混亂的當口,謝青楓疾然退到門邊,拿背頂住門板,雙掌撤捏至腰,從容自如的吃吃笑道: “不用打了,三位。”沙人貴紅著一雙銅鈴眼,口沫四濺的吼喝,“現時你待裝糟扮熊,業已過了那個好時辰,兔崽子,等著拿頭來吧!”極少說話的山大彪,猛的冒出一句話來: “四哥,姓常的人呢?”一呆之下,沙人貴連忙遊目四顧,不錯,姓常的人呢?號房裡,除了人們三個,桌邊的兩位,就只剩謝青楓一號,姓常的,人呢?這一急卻是非同小可,沙人貴馬上覺得體內倏熱,背脊上反倒升起一股寒意,他目瞪瞪的望著頂住門板的謝青楓,一個字、一個字迸自唇畔:“那常遇安,去了何處?” 謝青楓十分和悅的道:“大概是趁方才我們拼鬥的空隙,逃之夭夭了,沙四爺,他一定會逃得很快很快。現在、說不准已在兩三裡甚至四五裡之外啦!”深深吸了口氣,沙人貴的胸膛起伏劇烈:“姓常的能夠逃命,全是因為你的掩護與遮攔,你,你的紕漏可捅大了!” 謝青楓是一副頗為抱歉的神情:“實在對不住三位,竟替三位增加了這許多麻煩;但,我也是身不由主,不得不這麼辦,誰叫我和姓常的有那麼一點小小的淵源呢?既生情份,總不能見死不救呀、各位寬宏,就此揭過了吧?”沙人貴強行按捺住心肺間一股幾欲爆炸的憤怒,”咯””咯”有聲的咬著牙:“就此揭過?你這猛夫做得好夢!破壞了‘北斗七星會’的事,豈有這般輕易了結的道理?很好,跑了一個常遇安,便拿你抵數,裡外都得拿條性命回去交差!“紫凌煙的表情更是一片水寒,她臉罩瑟霜,凜厲的接口清唱: “四哥,‘北斗七星會’的招牌不能叫這個三流子貨給砸了,今晚說什麼也要將他收拾下來,要不,往後咱們還待怎麼混?”黑洞似的鼻孔易動著,沙人貴的十邊面頰向上吊起,發出一種決無笑意的笑聲:“你放心,七妹,我要不活剝下這王八蛋的一身人皮,就算是他生養的!” 謝青楓聳聳肩膀,提至腰際的兩手換為互抱胸前,一派閒散的道: “正主兒又不是我,正主兒早走了活人;三位何苦非要和我過不去?”沙人貴一緊手上的”狼牙飛棒”,形容獰猛兇惡,光景其向能生咽活人: “不止和你過不去,王八羔子,更要你扺命!””搖搖頭,謝青楓道: “我不扺命,我也不和你們繼續糾纏下去;事情到了這步田地,再要不饒不休,各位或者覺得有趣,我可不耐這個煩!”沙人貴又惱火又狐疑的道: “莫不成你以為你還另有選擇?”謝育楓笑了:“沙四爺,你瞧我人在哪裡?”眼珠子一睜,沙人貴大聲道: “你人在哪裡?不就在老子眼前?你還能到了哪裡?”謝青楓嘻開嘴道: “現在不錯是在你眼前,而只要你一眨眼,包管我就不在你眼前了,如今我人站在門口,背後頂著門板,轉個身,我不就到了門外啦?我到了門外,中間隔著這扇門,三位仍在門內,這一裡一外,差別便成天涯,四爺,你信是不信?”紫凌煙努力緊繃謄著張俏臉,其實卻幾乎忍不住要笑出聲來,當然她知道這時候萬萬不能笑,一笑就砸鍋了。沙人貴仔細品味著謝青楓又是門裡又是門外的這一番話,過了片歇,終於想通了人家的意思,他的”狼牙飛棒””嗅”聲掄起,嘴里大吼: “你他娘想逃!”謝青楓微微躬身:“正是”兩個字的音韻輕輕滑過空氣,冷風便突兀灌人房裡,寒氣只浸透於剎那,沙人貴的”狼牙飛棒”搗出,沒打著人,卻”嘩啦啦”打散了那一扇橡木門。僅這一轉眼,謝青楓已經鴻飛渺渺,不見蹤影!山大彪甚至連揮刀的時間都沒有,他凸瞪著一雙眼,空瞅著破碎的門廊,喃喃啟語: “好輕功,真是一等的身手……”狠狠一跺腳,沙人貴咆哮如雷:“快追人哪,還在發什麼呆?”紫凌煙飛身而上,伸手想推開外面那道鐵柵門,卻推了幾次都推不動,她回頭低呼: “四哥、六哥,不好,那死無賴把鐵門從外面反鎖住了。”山大彪插刀回鞘,一揮手: “七妹閃開,讓我來!”紫凌煙趕忙站到旁邊,山大彪已十頭怒牛似的橫肩撞向鐵柵門,他這一撞之力,何止千斤?別說這扇鐵柵門,看架勢,恐怕一堵城牆也抵不住他這一撞。但聞一聲” 啷”巨響,果不其然,整扇鐵柵門業已脫框飛鳥,拋出老遠!沙人貫脫口狠叱:“走!”。 才迸出一個宇,人已掠至四丈之遙,紫凌煙與山大彪磕後跟上,就像來時一樣,飄於輕風,浴著夜色,三條黑影瞬即消失不見。 號房裡,只剩下那兩個守衛,他們目瞪口呆的注視著這一切情況的發生與結束,恍惚間幾若一夢卻是場不折不扣的惡夢!仍是那幢小紅樓,仍是樓下的廳堂裡,時間,仍在黃昏,而黃昏的肅煞氣氛卻凝布於廳堂中,壓迫得人們的呼吸都那般滯重了,駱孤帆這次沒有埋身在他那張鋪設著厚重白熊皮的大圈椅間,只背負著兩手,不停的在來回踱步,臉色陰沉,一如樓外的晦迷暮靄。 沙人貴、山大彪、紫凌煙幾個人並排危坐,個個表情僵木,僵木中卻仍流露出那種難以掩隱的惶疚之態;看上去都不怎麼自在。 曹又難和胡雙月則各自微闔兩眼,不出一聲,所謂山雨欲來風滿樓,此時此情,他們知道應該如何自斂,明哲保身。 只有公孫玉峰一個人在挖耳搔腮,表現出一副百思不得其解的疑惑模樣;事情全由他一手策劃,如今砸了他不擺擺姿態怎麼成。就在一片冷寂中,駱孤帆突然停住腳步,目光轉向沙人貴、山大彪、紫凌煙三人的臉上,語調裡充滿了森森寒意: “這麼說來,你們三個竟連對方是什麼人都沒有搞清?”乾咳一聲,沙人貫吶吶的道: “只看出那王八蛋約莫三十多四十來歲,身材高挑,五官有稜有角,面部輪廓分明,武功特強;提縱術尤為了得。”駱孤帆緩緩的道: “還有,是個男人!?”心腔子猛縮,沙人貴不覺頭上見汗,他苦著臉道: “老大明鑑,這也不能全怪我們,計劃是早就由老五定規好的,大夥俱是按部就班的來,誰也沒想到臨時會出岔子,牢房裡的三名牢卒中間,猛古丁殺出這麼一個程咬金來。” 公孫玉峰一聽事已扯到自己頭上,不由趕緊接口辯白: “四哥,計劃是我定規的沒有錯,我也定規了這好幾許年,幾時又出過紕漏來著?當晚值班的三名獄卒,我事先已經買通,不獨暗裡把門開了,而且保證守口如瓶,一切因果,皆若不聞不見,甚且連常遇安領差的時間、上下值的辰次。必經的路線等等都查得明明白白,你們挑揀的動手場地亦挺合適,按說種種安排都嚴絲合縫,無懈可擊,卻偏偏出了意外,我不敢斷定責任誰屬,至少怪不得我 “沙人貴怒道:“難道都是我們三個不對?凡是人,誰不願意光頭淨面,臉上貼金,哪一個喜歡抹一鼻子灰回來?情況有了突變,必是事先的顧慮欠周,安排不夠詳盡,否則,如何會忽然鑽出這麼一號攪局的角兒?”公孫玉峰的面頰抽緊,兩眼瞪起,抗聲道: “四哥,你對不該把這口黑鍋扣到我頭上,從首到尾,哪一樁、哪一樣我沒有仔細考慮,逐步策劃了?中間發生問題,一定有個原由,我卻決不相信是我的安排欠缺周密!”這時,駱孤帆猛的臉色一沉,重重的喝道:“事情弄得一團糟,虧你們還有興致在這裡喊叫爭執,笑話還嫌鬧得不夠麼?都是一群獾貉,烏合之眾!”沙人貴與公孫玉峰這才惺惺的合上嘴巴,沉默下來,駱孤帆又冷肅的道:“照整個的情況來看,這次行動,必然是事先走露風聲下才會功敗垂成,否則,對方不可能預伏幫手,且是一個力量足以抵制我們的幫手。再說,他們竟能預知我們的行動時間、下手地點,從而以逸待勞,旁侯狙擊;這一切布署,若非預為準備,就不可能如此從容,既然有了事前的準備,就一定得悉了我們的任務內涵,我們接這樁買賣,從決定到下手,一共只有三天辰光,這三天裡,對方卻是如何獲得消息的?”,沙人貴吸著氣道: “想想真是可怕,誰會有這麼大的神通?”駱孤帆陰森的道: “若非我們七個人自己洩露了機密,就是無意間對外人說溜了口把事情傳揚出去,否則,對方不會未卜先知,神機覺變,妙算到這種匪夷所思的田地?”公孫玉峰忙道: “老大,我們七個人是同一個核心,誰也不是二百五,怎會洩露這等要命的機密,自己給自己過不丟7至於無意間對外人說溜了嘴,亦不大可能,都是老江湖了,哪一個不明白守口如瓶,話留三分的道理?” 駱孤帆凜烈的道:“然則是人家神仙先知的了?” 公孫玉峰陪著笑道:“當然也不會這麼玄虛,老大,我看是另有漏洞不曾發現。” 駱孤帆雙目中光芒似血,他嚴酷的道:“無論如何,我們一定要把這件事的內情查個水落石出,真相大白;一天不查清楚,我們便一天不接生意,一天不能結案,就一天不可罷休,不管幾年,幾十年都要耗下去!”在眾人的悶窒裡,這位北斗七星會的大阿哥拂袖登樓,連頭都不回。 ------------ |
第03章 月暗魂蕭起
仍在這條煙寒水冷的小河邊,仍然坐在這塊斑孔石上,紫凌煙的俏臉蛋已漾不出歡笑,只有謝古楓仍是一派悠閒自若,生像天塌下來也驚不著他。用肩頭碰了謝青楓一下,紫凌煙優心仲仲的追:“你倒是說話呀!青楓。”謝青楓笑了笑:“說什麼呢?”哼了一聲,紫凌煙哎道:“幫我想個解決問題的法子呀,那一夥人不肯罷休,越查越緊,越搜越近,他們再要追究下去,事情遲早會洩底……謝青楓道:“洩底又怎樣?”紫凌煙氣呼呼的道:“說得輕鬆,露底又怎麼樣?露底我就沒命了,你以為他們會饒得了我?”謝青楓拿右手大拇指朝自己胸口一頂,安詳的道:“要你的命還得問問我這一關過得過不得,北斗七星會的伙計們宰別人我不管,待衝著你下刀,小媚,怕不能輕易如願!”紫凌煙嘆著氣道:“事情若是鬧到那步田地,就算整個破裂了,姑不論我們能否抗拒得於那六號人王,風聲傳揚出去對我也不好,青楓,這叫吃裡扒外,背諾毀信礙…”謝青楓笑道:“你這麼顧首顧尾,怕三怕四,又要馬兒好,又要馬兒不吃草,天下哪來如此周全齊美的事!”擰著眉心,紫凌煙搖頭道: “所以要請你幫我出個計較,青楓,撕破臉鬧窩裡反,不是辦法!”謝青楓道:“你爹呢? 情形還好吧?” 紫凌煙唇角一撇:“組合裡早派人去他住的地方搜過了,一幢磚瓦屋,明暗三間房子,半口活人不見,連些金銀細軟也都留置沒帶,你看他逃得多麼狼狽法?”謝青楓道:“你爹不是還有個女人姘著麼?” 白了謝青楓一眼,紫凌煙道: “你問我,我問誰了這麼多年不曾來往,誰知道那個野女人死到哪兒去啦?謝青楓聳著肩道:“難道也沒給他生個一男半女什麼的?”紫凌煙沒好氣的道:“又來了,我爹向來只顧他自己,尤其到了性命交關的辰光,更是六親不認,他要逃命,絕對橫得下心來管自走人,就算他另有兒有女,也如同身外之物,總之,他住的地方根本沒有人!”謝青楓道: “死亡的威脅是極為驚心動魄的,從令尊的身上,我們又得到了一次見證!”輕搥了謝青楓一記,紫凌煙惱火的道:“餵,你是有完沒完?我爹逃了就算,視在我的問題可嚴重了啦,你倒是替我想個法子呀,真是一個頭兩個大!”默然半晌之後,謝青楓始道:“小媚,你那六個阿哥,都是從什麼方向來追查這件事?”紫凌煙道:“他們的路子可多了,先是就你的外貌、形態、武功路數來查究你的身份,另外著人去迫話,當晚原該值班的人為什麼沒有值班,從而由你混充進去?其中你們是否早有勾結情事?另一方面,他們甚至去盤詢我爹的公門關係、家庭淵源。人面交往等等細微末節,青楓,形勢不大佳妙,每當想起這檔子麻煩,我就不免心驚肉跳……”謝青楓緩緩的,極用心的道:“那天晚上我曾經改裝易容,且未亮兵器,動手過招亦儘量不便我慣常的把式,他們想找我出來,不很容易,就算認出是我,這夥子人王也不曉我們之間的關係,牽扯不上你,至於當晚值班的人原本便只有兩個、我是冒充受捕頭吳雄的差遣,扣準時辰,藉口查班混進去的,那兩個傢伙怕我攪局,又不敢明說,當時場面還僵得很呢!所以達一層上,他們根本查不出名堂來。紫凌煙道:“但其他地方,是不是也同樣這麼天衣無縫呢?”謝青楓握住紫凌煙的一雙柔夷,平靜的道:“你的手好冷,小媚。”紫凌煙著急的道:“不要膩了,青楓,人家等著聽你說話。”謝青楓的雙掌合攏,輕輕的道:“你爹的公門關係、人面交往,都不見得有什麼端倪可尋,但如果他們查究你爹的家庭淵源而且查得非常徹底細密的話,就有可能追溯出令堂和你的這一段過往來;小媚,我們只能寄望事情已過去十六年,十六年是段相當漫長的時間,人事變遷,滄海桑田,或許一切已遙遠得無可查證了。”紫凌煙不由臉色泛白,微微抖索著道:“這樣的寄望,青楓,你不覺得不切實際,而且太過危險嗎y謝青楓頓首道:“不錯,所以我十分擔心。”紫凌煙狠狠的道:“把話給我說明白?”謝青楓凝重的道:“小媚,如果他們夠仔細、夠徹底,比如同我一樣他們就會招出根底來,因為事情的發生,總有源頭。總有根由,打比說,行動計劃是怎麼洩漏出去的?從哪裡洩漏的可能性最大?誰會這麼急切賣力的搭救常遇安,而且接應得如此巧妙準確?再以地緣條件、隸籍所在細加推敲,小媚,隱藏暗處的那人就呼之欲出了!”大冷的天,紫凌煙竟己額上沁汗,她呻吟般道:“青楓,你的意思是……他們終究能揪我出來?”謝青楓道:“可能性頗大,小媚,那些人並不傻,不比我們聰明,至少也不此我們傻!”紫凌煙喃喃的道:“或許你先時說得對…十六年了,十六年是段漫長的歲月,世事變遷,物換星移,他們…他們不一定能循線追溯得到我的過去……。” 謝青楓低呼一聲: “小媚,我了解你這時的心境,但凡事切莫都從好處想,也該向最壞的地方打算。”猛一摔頭,紫凌煙又在著惱:“至少他們現在還沒有查到什麼,這幾天,我非常注意他們的言談舉止,甚至一個眼色,一個形容上的變化都不放過,而我自己也照樣參與此事的工作,一切仍舊如常,我看不出他們有任何對我懷疑的跡向。青楓,會不會是我的心裡有鬼,而過度敏感了?”謝青楓深沉的道:“當一個殺手群要對付某一個人,如果這個人又是他們自己夥伴的話,他們應該做得聲色不露,裡外無痕才算正道,行家對行家,且是有關生死之事,經常在表面上是難顯端倪的,小媚,就說你吧,他們如何能在皮相間觀察得出你內心的意謀?”紫凌煙煩躁的道:“好像你說得又很有理,青楓,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啊?”謝青楓道:“別這麼焦急,事情總會有法子的,至少,有一種形勢對我們有利,我們已經察覺到危機存在,而且很慎重仔細的在研究對策,小媚,你來我我,還算來的早,這證明一項事實,他們可能懷疑到你,但卻尚未肯定,否則,今天你就絕對出不來了。”紫凌煙有些六神無主的道:“一輩子也不曾這麼煩亂過,好青楓,到底要怎麼做才叫周全允當?你就行行好,替找下個決斷吧,再繼續下去,我不挺馬腳也非露不可了!”像是早就有了“決斷”,謝青楓目光陰寒,聲音竟是如此冷酷:“小媚,‘北斗七星會’的成員一共是七個人,六男一女,幹的是殺人勾當,奪金營生,真正合吃著一碗血淋淋的刀頭飯,你們之間,僅有捻股立業的搭檔關係,並無情感道義上的結合,這種連縱,最是寡絕無情,攪在上起,早晚落個斷頭橫屍,一座土墳,滿月衰草飛甚至連半滴眼淚也賺不到,所以,結論是立決立斷,隨時準備周他仍拼命,不管好歹,一了百了。” 不禁打了個冷趕,紫凌煙吶吶的道:“這樣硬幹……成嗎?” 謝青楓冷肅的道: “除非你甘心認命則罷,還是照我的法子做比較好,小媚,你要我出主意,這就是了,記住,不該猶豫的事若是猶豫,付出的代價乃是相當巨大的!” 默默沉思了好一陣,紫凌煙終於一咬牙道:“好,青楓我聽你的,就照你的法子辦!” 緊握著紫凌煙的兩手,謝青楓懇切的道:“小媚,這才是我日常慣見的小媚,果決、冷靜、不慌亂、有毅力,幹你這一行,原該具有這些基本條件,像剛剛那樣,不免令我懷疑,多少年來,你是怎麼混過來的了!”紫凌姻嫣然道:“所謂事不關己,關已則亂嘛,青楓,你也不用說風涼話來調侃我……”謝青楓淡淡笑笑:“肺腑之言,怎謂調侃?你回去準備著,好生防範,假設我的判斷不錯,要出事,就在這幾天,若沒有事,亦就不會再有事了。”紫凌煙忙道:“如果僥倖十一他們沒追出我來;青楓,就不必窩裡反了吧?”謝青楓嘆著氣道:“設若如此,當然可以暫且相安無事,但你容身在這樣一個充滿血腥酷厲又毫無人性溫暖的環境裡,終究亦非長久之計,小媚,天下有許多許多殺手,你們不是最後的一群你明白我的意思?”紫凌煙頗有感觸的點著頭:“我想,我明白……”謝古楓緩緩的道: “不,小媚你可能只明白其中一部份,而不明白全部,人間世,在各個角落里都蘊藏著苦難與不幸、危險與殺機,或者那是個賣瘋狗肉的老頭子,一個對人生見解偏激,神智錯亂的女人;或者是一匹突然脫韁發狂的怒馬,也可能是一間迷漫濃煙的炕房,生老病死,諸般怨恨邪惡;而雪亮的鋼刀快劍,都具有同一效果,分別只在有形與無形罷了。小媚,現在你明白了麼?”覺得身上出奇的寒冷,紫凌用力貼緊謝青,聲調都有些走音了:“大概明白了吧……青楓,活得好無趣礙…”謝青楓輕聲道:“人生也有它美好亮麗的一面,小媚,得要看你從什麼角度、站在什麼立場去看它,不過,在‘北斗七星會’裡,恐怕你難以察覺……”紫凌煙好半晌沒話,後,她是一激靈,悽惶惶的道:“我得走了,但青楓,萬一發生間題,要怎麼通知你,和你聯絡?”謝青不慌忙的從衫內腰帶上取出一只六孔竹哨,哨子只有三寸長,筆管粗細得那麼一小截,他遞給紫凌煙,微笑著道:“我會一直守侯在你們老窯附近,通到危險,你就吹這只哨子,然後,就是我的事了,你不用管我以什麼方式來援救你,但請相信我,我絕對盡心盡力,而且,就在你身邊!”激動的擁抱著謝青楓,紫凌煙身子微微顫抖,禁不住哽咽起來:“不止在我身邊…,青楓,你還在我心裡,永遠都在我心裡……”冷清的河面上,忽然有一團團的漣漪擴散,一只不知名的鳥兒,孤伶伶的掠著河水飛過,大寒天裡,形單影隻,越顯那等空茫無奈。 紫凌煙凝視著鳥兒化為一點,十分傷感的呢喃著:“我覺得……我好像這只鳥,天地蒼茫,竟有無處容身之感……”謝青楓道:“既然心裡有我,就不該覺得孤單無助,小媚,放寬心,一切我來擔待!”萬般不願的離開謝青楓懷抱、紫凌煙站起身來,依依難舍的道: “辰光不早,青楓,我真得走了……”謝青楓的笑容顯得牽強僵凝,他霍然起立道:“你向東邊走,我往西邊去,小媚,然後我們結成個圓,在圓心裡相會;不必回頭,因為面朝面碰上比來回張望來得實際。”於是,兩個人分向而行,雙方背影逐漸遠去,果然都沒有回頭,謝青楓說得對,依依回首盼顧,怎此得面朝面的再會?小河河面上,仍然煙生水寒,兩岸的衰草,也像更瑟縮了,天色尚未近晚,山野林間,幕藹又已沉沉,仿佛漫漫霧氣,又若一片輕紗籠罩,陰冷潮濕中,另泛著一股看不見的肅煞之氣。 在這裡,似乎隨時隨刻,都有這麼一種令人感到悶滯的壓力存在,那情景亦都不變,總是迷濛得看不清人的心、人的性。一切都似隔在恍惚之後… 紫凌煙回來的時候,出乎她意外的,是二哥曹又難早在路口等著了。 拋鏈下馬,紫凌煙任是心如小鹿亂撞,表面上卻仍沉得住氣,她隨手將韁繩繞在手指,如平常那樣嘻笑不拘。 “原來是二哥,大冷的天,二哥不在屋裡烤火納福,卻跑來外面吹風受凍,怕是這幾天閒慌了吧?要不要妹子陪你玩兒局牙骨牌?”曹又難望了紫凌煙一眼,寬大的黃臉膛上不露丁點表情,他冷漠的道:“我是來等你的,七妹,老大已問過你幾十遍了,如今情勢不好,你反倒朝外跑得勤!”紫凌煙笑遭:“橫豎沒有事,閒著也是閒著,不到外面我樂子散散心,還莫夠悶氣的。”頓了鎮,她揚起眉梢問:“老大這麼急著找我幹嘛?可是前些日那樁公案有了什麼新發現?”曹又難生硬的道:“不錯,我等在這望快有兩個時辰。就是奉了老大之命,專侯著你傳達這個消息。” 心腔子猛然收縮,紫凌煙反倒倩笑如花:“真有這麼急切法兒?還勞駕二哥頂著滿山寒氣到路口來等?其實我早一步知道,晚一步知道都不要緊,凡事有你們幾位老哥拿主意,都是一等一的高招,該怎麼辦還錯得了?”曹又難的眼神冷沉幽蘧,實在看不出他肚皮內有什麼玄機,招招手,他道:“我們走吧,七妹!”紫凌煙牽著坐騎,剛想循著山路往台地小紅樓的方向走,曹又難已搶前一步,橫攔在馬頭之前,他伸手朝著左邊那條小徑一指,漠然道耳:“從這裡去。” 紫凌姻臉上的肌肉剎時僵硬了,但又立刻恢復如常,她故意裝出於副訝異之態:“這望是去哪兒?二哥,我們為什麼不直接何去?”曹又難似是早已料到她會有此一問,也等著她有此一問,順水順流的道:“在家裡不好行事,老大特地找了個窩,大夥都在等著我們商議正辦,到了地頭,你就會知道為什麼有此一舉了,七妹,這邊走。”家裡為什麼不好行事? 行什麼事?山林之中淒風寒霧,卻偏偏挑在那種不適宜的地方商議“正辦”,又是為了什麼理由?這樁樁不同尋常的舉止,再加上曹又難守侯路口的離奇行為,駱孤帆焦切的催詢,種種般般串連起來,便凝結成了一片巨大的、不祥的陰影,陰影罩上紫凌煙的心頭,隱隱中,她已經有了東窗事發的預感。 儘管明知事情不妙,她仍然努力控制著自己的形態反應,表面上絲毫不露痕跡,曹又難走在前面,她牽馬跟在後頭,兩個人都沉默著,她特別把腳步放輕放柔,表示自己的底氣十足,心境照舊開懷鬆快。 大約走出了裡許路,前面疏林子里已露出一角殘缺的槽脊來,紫凌煙曉得那是一座破落的山神廟,住在山上這麼些年,她只來過此地一次,算是相當陌生,莫非北斗七星會的成員們便選擇在山神廟裡商議“正辦”。 曹又難頭也不回的朝前走,腳步移動的方向,果然正是林間那座山神廟!一只烏鴉突兀從林梢飛起。振翼斜掠而去,都種刺耳的“哇”“哇”叫聲,好一陣子還回盪不散,讓人聽在耳申,越發覺得兆頭不佳了。於是,山神廟到了,這是廣座不大的廟字,相當破舊,幾呈半坍的狀況了。 廟門是啟開的,因為根本已經沒有廟門,前殿中深幽暗黑,陰沉詭異,如果在半夜三更來到這裡,還真說不准能遇上鬼呢!曹又難往頹塌斑駁的石階邊一站,朝廟裡伸伸手:“七妹,先請!” 隨手拋掉韁繩,紫凌煙大大方方的拾階而上,待她劇剛進入落葉灰沙及鳥鼠糞便遍布於地的前殿裡,四盞氣死風燈如斯響般像變戲法一樣齊齊燃亮,暈黃的燈光搖晃著,反映在殘傾的神壇上,流轉於壇後缺了半片腦袋的泥塑山神像上,也炫花了卓立周圍的五張人臉。不錯,正是“北斗七星會”其他的五位仁兄駱孤帆、胡雙月、沙人貴、公孫玉峰。以及山大彪。 氣氛很凝重,不,不止很凝重,簡直就是僵寒、是森嚴、是冷酷,迎著五個人十道如刃銳利的眼神,紫凌煙幾乎連呼吸都窒噎住了。曹又難緩步跟入,背負著手走到門側,看他是隨意閒立,其實他站立的位置,正好是攔截出人的關口如果有人企圖逃逸的話。 紫凌煙自己也知道臉上強扮的笑顏有些生硬了,她卻儘量在笑:“幾位老哥都在這裡呀?有累各位久候,實在不好意思,只因我不曉得會臨時有事,才溜出去逛了一圈。”五個人都沒有說話,包括曹又難,也好像忽然間變啞了。 紫凌煙故做迷茫狀,她茫然巡顧,放輕了音調道:“怎麼啦?有什麼不對勁了看各位老哥的神情,像是發生了大災禍……”駱孤帆一聲不響,只朝公孫玉峰點點頭,這位“北斗七星會”的智囊人物向前踏出一步,目光定定的望著紫凌姻,似是要洞穿紫凌煙的心底隱密… ------------ |
第04章 飛索渡命來
強顏一笑,紫凌煙嗲聲道: “哎呀,五哥,這是怎麼了?幹嘛老用這種眼光瞧著人家?瞧得人怪不自在的。”公孫玉蜂卻板著面孔,冷冰冰的道:“七妹,我問你,你姓什麼?”一顆心頓時扯緊了,紫凌煙立覺口幹舌燥,全身透寒,皮膚上也起了雞皮疙瘩,她又笑了一聲笑得如此幹澀沙啞,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她像是在和一股無形的力量掙扎著: “我姓什麼?五哥,你不是在說笑話吧?相處這許多年,你難道還不知道我姓什麼?” 公孫玉峰陰沉沉的道:“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倒也說他不定,七妹,請你但白相告,你確實的姓氏為何?”紫凌煙的嗓門提高了:“我姓紫,五哥,你這不是明知故問嗎?”公孫玉峰嚴酷的道: “在姓紫之前呢?在姓紫之前你姓什麼?”紫凌煙抗聲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姓紫就是姓紫,一直姓紫,姓氏還有隨便更改的麼?”回興看了駱孤帆一眼,公孫玉峰搖搖頭,駱孤帆沉咳一聲,緩緩的開口道:“七妹,你最初的姓氏,換句話說,在你十歲那年以前,大概不是姓紫,而是姓常吧?”公孫玉峰適時加上一句: “常遇安的那個常。”紫凌煙的面龐剎時一陣慘白,身子也大大抖動了一下,她慌亂的道:“不,不,你們誤會了,我不姓常,我姓紫,我從來都是姓紫……”公孫玉蜂冷笑著道:“好在十六年不是個過於漫長的辰光,你們當年。泗水集,的街坊鄰舍尚未死光死絕,而常遇安在‘瑞昌縣’衙門中的老同僚辦大有活存至今且記憶鮮明的,把這兩頭一湊,便湊成了一段湮失的過往,湊出了姓常的那樁家變舊案,七妹,亦湊出了你,當年的常凌煙,如今的紫凌煙。”紫凌煙強待鎮定,任是身子在不停的抖索,唇角禁不住連連抽搐,她仍然試圖辯解: “這是哭天的冤枉,是含血相噴,五哥,就算我以前姓常,也不能肯定上次出事的買賣就是我使的鬼,姓氏算一個符號,並不保證某人的行為!”公孫玉峰寒著臉道: “你不但姓常,更是常遇安的親生女兒,除了你與常遇安有這麼一層深切淵源之外,我們六個同他完全邊都不沾,七妹,而事情出了,必有因由,要說憑你父女之情,毫無嫌疑,試問誰人能信?”紫凌煙: “我說不是我幹的就不是我幹的,當晚還有四哥與六哥在,你們可以問問他二位,我曾否放水。曾否循私?” 哼了哼,公孫玉峰道:“這只能說你扮得像、裝得真,但卻洗脫不了你的犯因!”紫凌煙有些激動的叫了起來:“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如果洩底的人是我,為什麼我會人在當場?動手攬事的那一個又算什麼?四哥六哥能夠證明,我根本不認識對方,和他們一樣全然陌生,我與那人之間的拼殺,亦同四哥六哥一樣的賣命?” 沙人貴、山大彪兩個人全木著臉孔,沒有任何表示,因為他們早已表示過了,並且他們的表示亦早被駁回來了,所以,他們知道不必再多此一舉,業經“北斗七星會”老大裁決的事,便毫無商雖的餘地,這件事對他們來說,已算成為定數!公孫玉峰當然不會再去詢問沙人貴與山大彪二人,他甚至連看他們一眼都沒有,管自轉述早先已經做好的結論: “七妹,多說無益,事實俱在,鐵證如山,決非空口強辯便可推職卸責,任你舌燦蓮花,也掩飾不了你的既定罪行;當場你的賣力拼打,說穿了無非是故作姿態,瞞人耳目罷了。常遇安是你爹,一旦生命有危,你想設法救他必屬當然。至於不曾由你親自動手救人,一則是你要避脫嫌疑,再則亦恐力有不殆,而憑你在外面的人面交往,亦難說找不到一把好手相助,人若有心,便早有備。這不是什麼稀罕事……” 紫凌煙又氣又驚又悲憤的叫道:“五哥,這算是‘北斗七星會’對我的判決?公孫玉峰重重的道:“正是!”紫凌煙咬著牙道: “你們只在斷章取義、穿鑿附會,完全是撲風捉影,一廂情願的想法,難道你們就絲毫不注重我的解釋,不理會我的申訴?” 公孫玉峰硬梆梆的道:“我們早將事情真相調查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七妹,你那番花言巧語,就收著吧,任何虛詞,都不能推翻已成的事實!” 霍然轉向駱孤帆,紫凌煙昂烈的道: “老大,你怎麼說?”事情就是駱孤帆裁定的,他還能怎麼說?這位當家瓢把子形色肅穆的道: “沒有冤枉你,七妹,是怎麼回事,你自己應該心裡有數。” 紫凌煙垂下頭去,良久,才仰起臉來,這垂抑之間,表情竟變得出奇的冷淡:“老大,不留有迴轉的餘地了?”駱弧帆道:“你知道我們的傳統,何須再問?” 紫凌煙容顏黯消的道:“請問老大,待如何處量我似乎也早就商議定了?” 駱孤帆平淡的道:“本來,這出賣組合。背叛幫目的罪行,實無可遷,理當凌遲碎剮才對,但念在手足多年的份上,我們免去你如此重罰,七妹,我再叫你一聲七妹,你就自己了結吧。”身子又是一顫,紫凌煙喃喃的道:“為北斗七星會賣了這些年的命……想不到競落得這個下場…”駱孤帆從鼻孔裡冷哼一聲,形色逐漸獰厲起來,公孫玉峰立刻叱喝:“時辰不早,七妹,你就快請上路吧!”紫凌煙慢慢的轉動身軀,儘量使自己的正面脫離這六位阿哥的視線,但在情緒的營造上,卻以遲緩的動作、絕望的神態,展示出她這生死一刻間的沮喪與悲戚,她希望能給六位阿哥一種錯覺,掙扎後趨於認命的錯覺。 十二道目光隨著她的身形移動,十二道目光裡固然迸著警惕,不過磋嘆的成份大於警惕,這座破落的山神廟就像是天羅地網,是一口埋骨的甕,他們不相信能有人在他們眼皮子底下獲得任何逃生的機會。 悄悄的,紫凌煙己將斑竹哨湊上嘴唇,氣死風燈暈黃的光芒只映出她模糊的身影,而取哨人唇的舉動有若抹淚的幽婉,因此,當那一聲尖銳清亮的哨音破空揚起,其震撼的力量,就像是響起連串的焦雷。駱孤帆等六個人僅在一剎的驚悖之餘,反應即已來到,簡直快得無可言喻只聽到一響脆落的破碎聲,四盞氣死風燈陡然全熄,大殿裡立刻陷入一片黑暗,他們六個人趕忙低促呼應,紛紛站定位置,凝神戒備,尤其是曹又難,他緊守門口,厚重的雙掌蒲扇般前後斜伸胸前,慎防突變。 但是,大殿中卻沉寂如死,沒有一丁一點的動靜,紫凌煙方才站立的位置,也黑幽幽的看不清切,像是有人、又似無人。駱孤帆憋不住了,抽出火折子“噴”聲抖亮,青紅色的苗焰閃晃下,哪裡還有紫凌煙的影子?公孫玉峰移目四顧,赫然發現屋頂上開著一個圓洞,不消說,人已從洞口中鴻飛杳杳。 在瞬息的怔窒後,駱孤帆身形側翻暴出,只重重拋下一個字: “追!”於是,六個人宛如六只脫弦的怒失,連番認廟門射出,山野林間,暮氣沉沉,寒風蕭蕭,天地業已一片暈暗郁黑,而人呢?人在何方? 謝青楓幾乎是半拖半抱著紫凌煙在荒徑蔓草中飛掠,紫凌煙的武功精詭老到,輕身術也絕對在水準之上,但現在她跟著謝青楓這一施展,才發覺自己的一身玩意,簡直就近乎兒戲了,從來不曾見過謝青楓認真發揮他的潛能,如今親身經驗,方明白這個冤家確然有成名立萬的本錢!來到一座背風的土屋後面,謝青楓突兀停下勢子,扶著喘吁吁的柴凌煙坐到一堆柔軟卻略嫌潮濕的衰草上,然後、更小心翼翼的用袖口替她把臉頰額頭的汗水輕輕擦於,動作仔細巧致,而情濃意蜜,這須臾裡,紫凌煙不但疲倦頓消,差一點就醉了。緊握著身青楓替自己拭汗的手,紫凌煙湊上嘴唇,依次吸吮著每一很指頭,謝青楓拍拍她的香肩,橫身坐下,邊低笑著道: “也不嫌臟?” 紫凌煙雙頰微紅。真似飲下醇酵,她歪著頭半依在謝青楓懷中,雙眼輕閹: “在我的感覺裡,青楓,你全身上下,每一個部位都是潔淨的,都是香噴噴的,但凡心地光明坦蕩,更具俠風義行,哪裡還會有臟。” 謝青楓搖頭道:“你的情緒倒是轉變得挺快,而且興致不小,甫出虎口,原該驚魂未定才是,你居然立時就能暈陶陶的墜入風情網裡,也真叫收放自如了!” 紫凌煙睜眼一笑:“這種感覺你不知道,青楓,千鉤一發、生死交關的節骨眼上,心裡證忐忑著能否脫險,哨音一響,自己鍾愛的人兒募從天降,長索飛墜,穿頂入抱,嘖嘖,那種滋味,既甜蜜、又刺激,美死人了……”謝青楓啼笑皆非的道: “還美呢,我受的罪、擔的心,你可一點都不知道,小媚,若非我步驟快,行動積極,情況可能就不像現在這樣順當了,想起來,實在好險!”紫凌煙輕輕撫摸著謝青楓多稜的面頰,膩著聲道: “我曉得你會有所安排,這安排又一定周全細密,青楓,你永不捨得叫我受到傷害,哪怕是一毫一發,你都捨不得的。”籲了口氣,謝青楓道: “小媚,你那六個阿哥很壞,壞得爛了,你難道體會不出他們存心之險惡,已到了什麼地步?他們早就決定要你的命,並且,要得無聲無息。要得不著痕跡“坐直了身子,紫凌煙道:“你還察覺了些什麼,青楓y謝青楓況聲道: “當你回到玉煙山,路口的辰光,曹又難不正守在那守侯著你麼?” 紫凌煙頜首道:“不錯。”謝青楓接著道:“你可想到,他們為什麼不在居處等候,反而匡你到那座冰清鬼冷的山神廟去?”略一沉吟,紫凌煙道: “會不會是因為家裡不好下手?或者考慮到安全問題,怕我衝突出去。”謝青楓道: “有時候,小媚,我覺得你真傻,憑你這種頭腦與反應,竟也吃穩了這行飯,更且活到如今,不能不說是樁奇怪的事!” 在謝青楓的大腿上捏了一把,紫凌煙佯怒道:“死鬼,就只聽過你挪喻我,除了你,誰敢把我看低了?你倒是說說看,他們引我到山神廟是為了什麼道理?”謝青楓十分明確的道: “很簡單,你既然有辦法邀請了某一位高手來助你搭救令尊,也就可能找到人來為你保膘,如果在住處處治你,難保會沒有伏兵出現,從而攪亂局面,設若誘你到另一個偏僻所在,他們動起手來就方便多了,這是一招‘金蟬脫殼’之主意,小媚,你怎的就想不到?” 尋思了一會,紫凌煙猛的一咬牙: “可不正是這麼回事?這六號人王斷定了上次是我搞的鬼,當然亦會考量到我或有自保之道,他們生起這一層疑慮,引我換個地方去收拾我,就算我按了幫手在樓房附近,屆時也呼應不及了……”謝青楓道:“想通了吧?小媚,你的老伙計們個個都是豬八戒吃秤砣 鐵了心啦,非將你置之死地不可,要不是我從頭到尾隱隨著你,亦步亦趨的暗中護著,只要稍晚一步,後果就不堪設想!”紫凌煙咒罵了好一陣,才張大她那雙水盈盈的丹風眼睛道: “青楓,打我們分手,你就在我後面綴著?”謝青楓道:“可不?你的身影一直就在我的視線之內,沒有任何時間脫離,甚至你進入山神廟,我也早上了廟頂屋脊,相度你站立的位置預先掀瓦開洞,否則,你能在重圍之下,走得這麼乾淨利落?”紫凌煙的兩臂蛇似的纏上了謝青楓的脖頸,將兩片又濕又熱的豐潤雙唇印上謝青楓的嘴唇,她印得好重、好用力,香軟柔滑的舌尖俏皮又靈巧的在謝青楓口腔裡翻攪伸縮!吸吮著齒頰間的每一個敏感部位,然後,她的舌尖與謝青楓的舌尖糾纏在一起,她的身子開始揉向謝青楓的杯內,如火似的挑逗,幾乎就叫見多識廣,歷經無數場面的謝青楓透不過氣來。 一陣纏綿,謝青楓忽然推開紫凌煙,摸著自己發燙的面孔,深深呼吸著: “小媚,夠了,再繼續下去,恐怕我就把持不住啦……”眼波如醉,紅唇半張,紫凌煙微微喘息,嬌慵懶散的伸展四肢,聲如低吟:“我就是要你把持不住…青楓,來嘛,我要你摟著我,越緊越好,青楓……”謝青楓剛剛興起的情迅速平復,他在紫凌煙的腋下輕輕搔抓,邊笑道:“看你這興頭,別鬧了,小媚,真要這麼樣,也不能在這種露天麻地的所在 荒山郊野,冷風寒霧的,這算哪一回?”令人心盪的格格一笑,紫凌煙甜膩如囈語般道: “只要你願意,青楓,隨便什麼地方我都跟你去,說吧,到哪兒?” 謝青楓靜靜的道:“我們哪裡都不去,小媚。”怔了怔,紫凌煙一骨碌爬起身來,不解的望著謝青楓,顯得有些急促的道: “哪兒都不去?青楓,你不要搞錯了,我們僅是暫時脫離了那夥凶神的追趕,當前,我們仍在‘玉煙山’的範疇之內,仍不能算安全。” 謝青楓道:“我知道,小媚。”紫凌煙迷茫的道:“既然知道,我們為什麼不離開?不走得越遠越好?呆在這裡,豈不是如在虎穴?青楓,我真不懂你腦子裡在轉些什麼念頭!你要搞清楚,這是在玩命,在提著頭兜圈子。” 謝青楓淡淡的道:“人活在世上,就兔不了要面對現實,小媚,逃避、窩縮,全不是辦法,事情如不徹底解決,難道你就自甘認命,過那種永不見天日的歲月y紫凌煙吶吶的道: “我,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謝青楓雙手扳證紫凌煙的身子,面對著面,臉色嚴肅的道: “小媚,我的意思很簡單,我們不逃,我們就在此地解決問題!”募地打了個寒噤,紫凌煙這才清楚了謝青楓的心意,她的神色間有著難以掩飾的恐懼,以至片刻前臉上的酡紅已變成了蒼白: “青楓,你,哦,你是說……我們不但不逃不躲,還要反過頭來對付他們?而就在此地,就在‘玉煙山’和他們周旋?”謝青楓安詳自若的道: “不止是周旋,小媚,我們不用騙自己,這是對決,生死對決,或者是他們殺了我倆,或者我倆斬除他們,中間沒有模稜兩可的含混,沒有一個斷然的結局。不是他們!即是我們!”紫凌煙想扮出一抹笑容,但卻實在扮不出,她覺得自己的面頰都僵硬了: “青楓,有關你做的這個決定,曾否經過周詳的考慮、通盈的探討?”謝青楓道: “當然有過周詳的考慮,事實上,在你向我提出援助的要求時,我已經擬就了行動的計劃,剛才,我也把計劃的內涵告訴你了。”吸一口氣,紫凌煙道: “你可想到,青楓,我們只有兩個人,而他們,卻有六個之多?”謝青楓笑道: “數量上的優勢,並非求勝致果的唯一條件,所謂兵在精而不在多,小媚,你也見到過數不清的以寡敵眾終究功成的例子,更何況其中尚得加上機智、膽識,甚或運道的各種因素,交鋒接刃,決沒有理所當然的事!”,紫凌煙仍然揣揣的道:“但,但是,他們六個人的武功都極高強,分開來可能還有各個擊破的希望,假如合在一起,我們的機會就不算大了謝青楓道: “所以,我們就必須設法使他們分開來,然後再逐一狙殺!”目光定定的望著這位令自己心儀又心醉的男人。紫凌煙不禁有幾分迷亂的道: “如果不是你,青楓,任何人提出這個近乎瘋狂的主意!我都不敢苟同,想想看,兩個人去對付六個人,而那六個人又全是六號追魂奪命的魔星,這種打殺,對少數的一方何來幸理?可是,可是點子是你出的,卻又覺得不大一樣,好像是……可以試試,而且,並不感到情況過於悲觀……”輕輕摟了紫凌煙一下,謝青楓的語調沉緩低柔,頗覺寬慰的道: “好了,小媚,你的信心已逐步建立起來,亦開始對我的計劃有了肯定,我很高興你對我的信任,小媚,人是一種奇異的靈類,往往要置之死地而後生,越在艱危的境況下,求命的意志越堅強但千萬記住,堅強的意志才是圖活的要件,除此之外,則僅存匹夫之勇,意義就空洞了。”紫凌煙點著頭道: “我知道,青楓。”謝育楓道:“駱孤帆他們六個人,大概一時還料不到我們會來上這一招,在這種形勢下,他們可能認定了我二人只有亡命一途,小媚,讓他們繼續這樣認定下去,當他們頹然迴轉的辰光,頭一個回合,我就打算叫這六位朋友為他們的錯誤付出代價!”紫凌煙有些不寒而慄的道: “青楓,你有沒有一種感覺了如果和你為敵,你是一個非常可怕的敵人!”謝青楓笑吟吟的道: “不過,和我做朋友,我也是一個非常可愛的可親的朋友,腮?”紫凌煙也笑了:“因此我選擇了後者,青楓,不做你的敵人,和你做朋友,做一對非常可愛可親的朋友你不覺得,有時候我也蠻聰明的?” 長長的伸了個懶腰,謝青楓體貼的道:“好朋友,你最好趁這段空暇歇息片刻,接下來的辰光,恐怕就是兩個極端了難得稍有喘息,或者是永遠長眠。”才展開笑顏的紫凌煙,立時就把那抹初綻的嬌笑凍結在臉上,她悶悶的道: “你就不會說幾句吉祥詞兒?青楓,再沒有比你更煞風景的了。”謝青楓聳著肩道: “我是實話實說,小媚,估量著時間已經差不多了,不出頓飯功夫,你的那夥老搭檔們就將打道回府依照你們向來的習慣,都是循著哪條鋪設石板的山路上來吧?紫凌煙無精打採的道: “一般都是如此,這次想也不會例外,他們並沒有另選其他路徑的理由。”來回走了幾步,謝青楓道: “在你被曹又誰截下的路口,不是有條貧道,直接通往那座山神廟麼甲瞧著謝青楓,紫凌煙一邊在揣摸著這又是個什麼主意,她慢吞吞的道: “不錯,是有條岔道……”謝青楓斷然道:“小媚,我們就埋伏在那兒狙殺他們。”紫凌煙忙道: “不要忘了,他們是六個人。”擺擺手,謝青楓冷靜的道: “不見得,小媚,他們追出去的時候是六個人,到了外面,勢必展開分頭搜尋的工作,倘若六個人全聚在一起,追索的面就小了,我判斷他們一定會分組分路,朝不同的方向去追,每組或是三人,或是二人,而巡搜的路途遠近有異,回山的前後便難得一致,這就是說,我們的機會來了!”紫凌煙疑慮的道:“青楓,你能確定?”謝青楓微微笑道:“萬一情形不對,我們可以臨機應變,小媚,運用之道,存乎於心!”紫凌煙幽幽的道: “隨你怎麼運用吧,橫豎我這條命已經交紹你了,是好是歹,我全認下…”走過來擁抱著紫凌煙入懷,謝青楓沒有多說一句話,只這個小小的、溫柔的動作,業已傳達了他無盡的呵護,不必以口詞強調輕伶蜜愛。 ------------ |
第05章 砧落生死斷
夜風蕭蕭,林木幽沉。 山路上,出現了兩條人影,兩個人步履滯重,四條腿像拖著千斤鎖,那麼蹣跚又吃力的往山上挪移,不止是有形的疲憊暴露無餘,連無形的沮喪,也都盈溢於外了。 這兩個人,不錯,都是“北斗七星會”的成員,一個是老三胡雙月,一個是老六山大彪,瞧光景,二位仁兄似乎往返奔波了不少冤枉路,模樣狼狽得挺叫人心疼的。 謝青楓隱伏在一叢枯黃的雜草之後,目光冷銳的注視著這兩個人逐漸接近,這一次,他可不是空著雙手了;他的手上已緊緊握著一把脫鞘一的刀,一把式樣極其怪異的刀,這把刀寬約尺半,長僅二尺,順著鋒利無比的鋒口,有二道斜鏤向上的血槽,刀柄纏繞著已泛渴黑色的生牛皮索,重量怕沒有三十餘斤!這把刀,看上去已不太像是刀,反而更似一座鐵砧,一座不是鐵砧,卻極具形式意義的鐵砧! 是的,這把刀的名子,就叫“鐵砧”,一刀斬落,足可切下一顆牛首! 謝青楓的神態非常鎮定,鎮定得近乎淡漠,仿佛他等待的不是那飛躍撲殺的一刻,而僅是等待著和兩個並不喜歡的朋友打聲招呼…… 攀貼在路口右側,那棵枯樹上的紫凌煙,況味就與謝青楓完全不同了,打發現胡雙月及山大彪的身影開始,她就不受控制的全身輕顫起來,兩個人越是接近,她抖索的越發厲害,不但是抖,而且覺得四肢癱軟乏力,甚至連呼吸都那麼恨死人的變得粗濁了……紫凌煙自己明白,她決不是怕,她已經歷過大多的血腥,見識過大多的生死場面,恐懼對她而言,算得上十分陌生,但眼前,為什麼又這般失態失常呢?她在迷茫,會不會因為是某種同門相殘的罪惡感作祟,或者是慴伏於六位阿哥淫咸之下過於長久的緣故? 不論是什麼緣故,立將發生的這一切,她總有程度上難以適應的感覺。 此外,紫凌煙還另有一種羞赦的心情一殺人如麻、江湖歷練老到精妙的她,為什麼在和謝青楓比較之下,次次都如同一個不解人事的傻丫頭? 於是,胡雙月同山大彪已來到路口,也就是紫凌煙夜來被曹又難攔下的同一地點。 來到路口的兩個人都沒有開口說話,只是一前一後,腳步沉重的朝著小紅樓的方向移動,夜暗中,兩張面孔陰鬱得一如現在的天色。 紫凌煙的心臟摹然急速跳動起來,她驚恐的用手緊按住自己胸口,生怕自己咯咯的心跳聲傳到樹下兩位阿哥的耳朵裡!當然,這只是紫凌煙的多慮,胡雙月與山大彪兩人絕對聽不到她的心跳聲,不但如此,由於奔波勞累過甚,這兩位、的心跳,恐怕比紫凌煙猶要來得急促響亮。 謝青楓便在此時展開行動,他猛然躍向半空,所謂“半空” 是指胡雙月與山大彪的頭頂,當他旋身、揮臂、落刀,三個動作完成於一瞬,角度、空間,。上距離的調配,其拿捏之完美與精確,簡直無懈可擊,令人嘆為觀止! 胡雙月素有“封喉”之稱,藝業獨到,手法酷毒,他的反應與靈巧也是一等一的高妙,謝青楓人現刀落,他已應變奇快的單足拄地,猛然低撲而出,只見刀鋒過處;他的背脊上酒出一溜血水,老命卻已無礙。山大彪雖然個大力猛,進退之間就沒有姓胡的利落了,刀口飛來,他匆忙後退,到底稍遲一步,“砰”的一聲,左邊耳朵連著大片頰肉應刃而解,血糊糊的不知拋向了何處! 這個時候,假如隱身樹頂的紫凌煙能夠適時配合,下手狙殺,正痛得整個腦裳發熱發暈的山大彪必將不免,但不可了解的,是紫凌煙竟然突兀窒噎住了,剎那間的窒噎,便已失去了奪命致果的機會! 背脊受傷的胡雙月,在一個踉蹌之後,兩臂倏振,人已一個盤旋繞回,就這一去一返,手上已亮出獨門兵刃 又陰又狠,見血封喉的“五寸匕”! 謝青楓一言不發,射形飛身,“鐵砧”平斬直砍,刀芒如電中,又募往下沉。凝成一片不散的寒光,仿佛一塊巨大的鋒刃,呼轟撞到!胡雙月一看氣勢,即知難以力拒,他迅速閃動,騰挪如風,儘量避開刀刃的正面,連跳帶竄之餘,好不容易才躲過這一招的輪迴! 用手一抹自己的左頰,山大彪立時便瘋狂起來,他粗野的吼喝著,反手拔出背後的“七環金刀”,猛虎出押般撲向了謝青楓! 謝青楓卓立如山,分毫不動,他側面對著山大彪,“鐵砧”下指,血跡婉蜒,正點點滴滴從寬闊鋒利的刃面上往下墜落……“七環金刀”環震刀至,在若匹練縱橫,流瀑倒懸,而謝青楓倏然斜掠五尺,“鐵砧”回斬,一刀劈出,聲似裂帛,像是空氣也被割開了 衝來的山大彪帶刀橫迎,任是芒掣鋒疊,竟就來不及擋住對方的那一刀,冷電迸散的一剎,他的雙臂連著他的“七環金刀”全己滴溜溜的拋上空中! 慘厲的曝號如同鬼嘯,山大彪兇性大發,一低頭,不要命的往謝青楓撞去,謝青楓青衫飄舞,人已逸出一逸出前不忘反手揮刀,就那麼一聲“咋嚏”,山大彪鬥大的胸袋已骨碌碌滾將出去。 驚魂未定的胡雙月,根本就沒有援救山大彪的時間,當他由那頭奔回這一頭,看到的只是夥伴的首級,而首級竟在地下打滾,早已不在它原來的位置上了! 謝青楓注視著胡雙月,“鐵砧”呼聲豎立,鏑鋒寒削,又等奪命。_胡雙月忽然打了個冷顫,脫口驚喊:“鐵砧”謝青楓淡淡的道:”不錯,鐵砧。…往後退出幾步,胡雙月不由臉頰痙攣,眼皮子也連連抽搐,他噎著聲道:“方才的刀法……是‘必殺斬’?” 謝青楓眸瞳問亮,宛如寒星: “算你還有幾分見識,胡雙月。” 像是呻吟般發出一聲窒嚎,胡雙月的腦門上已經沁出豆大的汗珠:“那……你一定就是‘青楓紅葉’謝青楓了?” 謝青楓冷冷的道: “用‘鐵砧’殺人,而且施展的刀法是‘必殺斬’,這個人若不是我謝青楓,還會是誰?” 胡雙月的內臟間宛似陡的燒起一把火,整個身子都有一種將要融化的感覺,他口幹舌燥,嘶嘶有聲的粗重喘息著。 “為什麼?謝青楓,你這樣做,到底是為了什麼原因?” 謝育楓道: “我是被逼如此,朗雙月。” 頸間的喉結上下移動間,胡雙月咽著唾液,吶吶不解的道:“被逼如此?謝青楓,我不懂,是誰在逼你?又是為了什麼事逼你?” 謝青楓生硬的道: “我一說你就懂了,胡雙月,是紫凌煙,現在,你懂了麼?” 不自覺的又哆咦了一下,胡雙月高瘦的身軀頃刻間像是徹樓下好大一截:“紫凌煙…… 小媚,她,她原是我們的七妹………謝青楓道:“我知道,知道她原是你們的七妹,但是,你們這群殺人殺紅了眼的東西,居然真正六親不認,衝著你們的七妹齊來下刀;胡雙月,闖道混世,到了這種走火人魔的程度,就該通通回鍋了。” 胡雙月掙扎著道: “謝青楓,你乃有所不知。小媚糊塗,竟犯下背叛山門。 出賣組合的大逆之罪 ” 哼了一聲,謝青楓道:“挺身救父,義縱親情,正是天底下至真至情的表現,理該受到褒獎才是,但你們卻反其道而行,為了此事,竟待以死相懲,朗雙月,這從哪裡說,都說不過去廠胡雙月急忙爭辯:“這種做法,完全違背了組合的規矩,也毀棄了我們當初結盟創誓言,謝青楓,小媚如此任性胡為。難道還不該要罰?” 冷冷一笑,謝青楓道: “那等規矩、那等誓言,打開頭就是有停天理、不容倫常,根本冷血無義,令人難以折服,而莫名其妙的束縛,自然可以不予遵從。”胡雙月心裡明白,彼此的看法南轅北轍,立場更是兩個極端,要想談得攏,顯然無望;他慘白著一張削瘦的面孔,沙啞著嗓門道:“謝青楓,你和小媚,有什麼關係?” 謝青楓平靜的道: “朋友,胡雙月,只是朋友。” 有這樣賣命的朋友,其間交情之深,亦就無庸贅言了。 胡雙月的目光越過謝青楓的肩膀,望向山下來路,可惜的是,夜色沉寂中,來路一片靜盪,別說是人,連鬼影也不見一條……謝青楓雙眼平視,神色安洋的道:“天下雖大,奇蹟並不很多,胡雙月,如果你在指望你的夥伴們及時來援,未免不切實際,現下的情況,並不怎麼具備巧台的條件。” 胡雙乃咬著牙,聲音迸自齒道。 “謝青楓,‘北斗七星會’向來只是吃人,不曾被被人所吃,你今晚驕狂至此,騎到我們頭上糟蹋我們,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廠。”謝青楓七情不動的道:“不止是騎到你們頭七糟蹋你們,胡雙月;事實上我已經不打算叫你們朝下活了,吃人者,人恆吃之,再說,‘北斗_七星會’已無七星,僅存五星,很可能,馬上只剩四星了。” 胡雙月僵凝若樁,半晌沒有動靜,但籲籲呼吸之聲,清晰可聞。謝青楓久經戰陣,歷盡生死,他當然明白,什麼事立即就會發生。 緩緩的,胡雙月的腳步向左側挪移,“五寸匕’在他手中閃泛著森藍的芒彩,而謝青楓卓立原地,垂眉如寂,他的“鐵砧”仍舊日正豎於前,看上去仿佛一塊沉厚的鐵板! “五寸匕”的流燦像是一顆隕星的洩尾,拖著那樣婉蜒多變的光紋淬然飛來,倏沾倏點之下,又疾走斜掠;謝青楓半步不移,他甚至沒有反擊,只將“鐵砧”的鋒面做了幾次旋轉,業已封死了敵人每一個角度、每一次的進擊。 胡雙月的額頭上再現冷汗,他圍繞著謝青楓緩步打轉,“五寸匕”游移不定的指劃著,感覺上,卻似面對一座石山,渾然天成,竟是無懈可擊! 攀附在樹頂間的紫凌煙,幾乎已經忘記她是幹什麼來的,只瞪大著一雙丹鳳眼,緊屏呼吸,目不稍瞬的注視著下面的情況演變,一時裡,她連自己是個什麼立場也差點混淆不清了…… “五寸匕’突然又開始跳動,森藍的光芒由單凝的一抹暮地散裂為十三抹,十三抹冷焰由十三個不同的方位飛射噴瀉,卻集中向一個焦點 謝青楓。 謝青楓的身形在焰光著體之前的剎那騰起;刃芒只是貼著他的腳底掠過,“鐵砧”便在這間不容髮的細微空隙裡暴翻,快得無可言喻,寬大又鋒利的刀口已切進肌肉、切人_骨骼,切斷了五臟六腑,更將胡雙月由右肩至右肋,整整劈“成了兩片! 痺疲的腸臟含著濃稠的鮮血,頃刻就洩滿一地,胡雙月像是嘆息般發出一聲低吟,即已寂然不動,他的面孔仰擱向上,除了慘白得出奇,倒沒有過份的惡形惡狀。 謝青楓專注的歸刀人鞘,他把“鐵砧”插回同樣寬闊的牛皮鞘內,動作細緻謹慎,似乎地下的兩個死人,遠不及他現在做的事來得重要。 一聲乾嘔傳自樹頂,接著又是一聲,好在並沒有什麼東西從上面吐出來。 謝青楓漫步前行,頭也不回的飄出幾句話:“小媚,要想不著,得跟我離開這個地方才行。” 衣袂帶風的輕響立起,紫凌煙飛射掠下,謝青楓瞥了她一眼,乖乖,臉色之蒼白,幾乎就和死在那裡的胡雙月差不多了。 刃是別在後腰帶上,因此謝青楓得以空出手來擁摟紫凌煙,這殺人不眨眼的娘們,此刻的表現卻不見強,她摀著嘴,噎著聲道:“青楓……你可以殺他們,但,但不該下手這麼狠,連個全屍都不留……”謝青楓笑了笑,柔和的道:“橫豎是死,死的方式就不必挑剔了,小媚,當你們殺人的時候,也都紹對方選擇的餘地麼?大概亦總是以你們認為方便的手法行事吧?” 又乾嘔了一聲,紫凌煙低著頭道: “那是對付不相識的人才這樣,而胡雙月、山大彪,青楓,他們到底是我的三哥與六哥……”謝青楓搖頭道:“婦人之仁,真個言來無趣。” 紫凌煙幽幽的道:“事情鬧到這步田地,已然不可收拾,青楓,現在想想,倒弄不清我做對了,還是做錯了?瞧著這一片淒厲慘怖,實在心亂如麻……”謝青楓嘆口氣,道:“如果不讓事情鬧大,開頭便容易解決,你的六位阿哥不是要你的命麼?包括你那位三哥及六哥,索性給了他們,不就天下太平,波瀾不起啦?你不甘願捨命,只有保命一途,要保命,必須自衛,而自衛的最佳手段為主動攻擊,情況便這麼衍生下來;你不妨多想想,除了一死了結,你還有什麼防止之道?” 紫凌煙吶吶的道: “他們決不會放過我……只要我不死,他們就不可能罷休…… 謝青楓道:“所以說,形勢就發展成眼前的光景了。小媚,你要明白,人想活命,有時候得付出極大的代價,元論代價付得多麼痛苦,只要不願死,就必須有所承擔。”紫凌煙感觸甚深的道:“當年大家結盟,規矩雖然訂得嚴苛絕情了些,但長久相處,卻也不分彼此,其樂融融,這些日子廝混下來,不知經歷了多少艱難困苦、兇危險峻,夥伴們都能同心共濟、相互扶持;‘北斗七星會’就像是一個家庭,我們七個是家庭中的成員,要說沒有情份,那是假的,至少我向來是把這兒當成我的家,在沒有發生這樁事故之前,做夢也不會想到有一天會離開他們,甚至與他們成仇……欸,好歹混出了頭,撐起了場面,卻就這麼一下子散了局……”謝青楓似笑非笑的道:“君不聞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天下豈有久開不散的筵席?何況像你們這種人肉席,早散早好,正可謀福天下蒼生,使多少無辜免遭塗炭。” 橫了謝青楓一眼,紫凌煙狠狠的道: “我知道你早就看我們‘北斗七星會’不順眼了,這一次,可叫你抓住了機會,明正言順的拔除這根眼中釘,摃底掃乾淨。”謝青楓不以忤的道:“小媚,這不是狗咬呂洞賓麼? ‘北斗七星會’豈是好惹的主兒?他們殺人放火,只要不衝上我,我就睜只眼閉只眼裝糊塗,原本河井水互不相犯,我哪來這高的興致去撩撥他們?便吃撐了也不幹這等麻煩事,說來說去,還不是全為了你,現在倒好,居然埋怨起我來了……” 把面頰貼上謝青楓的肩頭,紫凌煙苦澀的笑道:“你別生氣,青楓,我心裡惱、心裡躁、心裡犯矛盾,難道就不能向你傾吐?你越來不愛我了,一點都不讓我,連多聽我幾句牢騷話,臉色就擺了出來……”謝青楓踢飛地下一塊小石,無可奈何的道:“眼下正在替你拼命,還要怎麼來證明我對你的情感? 一個類人為了一個女人,不顧自己生死存亡,提起刀片豁起來看了,尚不算是一等一的情癡麼?小媚,你他娘太也難纏,令人消受不了……”紫凌煙又嬌縝起來:“瞧你,這不是又對我不耐煩啦?你就不會再體貼點,再順著我點?”謝青楓幹聲笑道:“好、好,就再體貼點,再多順著你點吧,欸,競像是前輩子欠了你的!”凌煙咯咯笑道:“可不是?青楓,我也常常在想,你這冤家一定是上輩子欠了我……”謝青楓忽然臉色一沉,道:“小媚,有件事,我差點忘了問你。…偷覷了謝青楓的神情,紫凌煙不由嚇了一跳,她惴惴不安的道: “你這是怎麼啦?好端端的一下子就把臉孔擺了下來?有話你說嘛,瞧你這樣子,好像我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似的。”謝青楓道:“方才,在山大彪第一次受傷倒地的時候,你為什麼不相機下手?如果你那時配合得好,頭個歸合將結束得更快更早,卻叫我又費了一番手腳。” 窒了半晌,紫凌煙才怯怯的道:“我……我當時全身僵冷,稍稍猶豫了一下,誰知怔忡之間,機會已經失去了,青楓,我不是故意的,那一剎裡,只覺得有些迷亂錯愕……”“,謝青楓低沉的道:“小媚,對敵人慈悲,就是對自己殘酷,相同的情形之下,他們決不會可憐你,一點也不會,切切記住,下次不可犯同樣的錯誤,否則即將萬劫不復 你算是行家,原該不需我提醒你才對……”。 紫凌煙沙啞的道: “我不會再犯錯了,青楓,你放心…”這時,他們已經來在山腰平台前那座小巧的紅樓,遙遙入眼在望;紫凌煙不自覺的放慢了腳步,透幾分緊張的問:“青楓,下一著棋,你想妥了如何未走嗎?”謝青楓靜靜的道:“就在院牆之外,小媚。” 怔了怔,紫凌煙不解的道: “院牆之外?在院牆之外幹嘛?” 謝青楓伸手撫摸著紫凌煙那柔滑如緞帶般的披肩秀髮,無限憐愛的道:“傻丫頭,便在這裡做第二次狙殺!”激靈靈的一顫,紫凌煙脫口道:“可是,這是家門口 ”謝青楓笑道:“這已不是你家的家門口,而且,辦這種事,來不及挑揀好風水地了。”紫凌煙臉蛋兒泛紅,有些窘迫的道:“你看,我又糊塗了。”謝青楓默查地形,並迅速有了腹案,他牽著紫凌煙的手走向一角更幽暗的地方,然後,把嘴唇湊在紫凌煙耳邊,輕輕低語:“下一陣,可能比頭一次遭遇要困難些,小媚,你必須定下心來,準備連應,千萬不可再味於感情,誤了大事,你知道嗎?”點點頭,紫凌煙同時深深吸了口氣,表情十分果決的道:“我答應你不會使你失望,青楓,這原是我的事,怎能又誤了你?” 謝青楓道:“這就好,只要聽到聲息,我們便各自進入攻擊位置。小媚,你隱藏的地方,是門後左側的矮牆之下,從那個所在,出手狙襲,角度及視線皆造成受攻擊者某種程度上的障礙,最令人不及防備;我的位置在對面的坡脊稜頂,與你的隱藏處正好形成斜角,交互突擊,奏功的希望極大。”紫凌煙悄聲問:“青楓,為什麼你認為第二次狙殺,將會比第一次來得困難?” 謝青楓嚴肅的道:“因為第一次他們沒有警覺,第二次他們就有了,小媚,對一個處在高度戒備下的目標動手,總要比攻擊一個全無防範的目標困難。”“哦”了一聲,紫凌煙又有些失悔的跺跺腳,微帶怨悔的道:“早知如此,我們該把路口的屍體移去才對…”謝青楓道:“我們沒有時間做那件事,而且殺成一片血紅狼藉,怕也收拾不乾淨,再說,把屍體放在那裡,尚另有作用,讓他們親眼目睹,不止情緒震動,情神上益增壓力,在草木皆兵的緊張狀態下,失誤的比算就更大了。”窒默了一會,紫凌煙的聲音像滲合著沙礫:“青楓,你真狠………謝青楓古並不波的道:“我說過,對敵人慈悲,就是對自己殘酷,小媚,殺人殺到死,送佛送上天。”不知是身上冷抑或心裡寒,紫凌煙瑟瑟抖索起來,臉色也泛著青白: “但願這場惡夢快點過去,青楓,我真覺得承受不起了,可怕……好可怕。”謝青楓呵慰著道:“好歹撐持著,小媚,很快就會成為過去了,別擔心,一切都有我替你頂在前面。…紫凌煙剛待再把身子倚進謝青楓懷內,享受片刻的溫暖,山路那頭,已傳來隱隱的腳步聲,還有,夾雜在腳步聲裡的喘息聲 好像人們在行動中馱負著重物的那種聲音。 於是,他們立即分開,各自潛伏進先前預定的攻擊位置,也只是剛剛藏好,山路上,已影影綽綽的出現了兩個人,那兩個人的背上,好像還分另別背負著一團黑黝黝的物體。 ------------ |
第06章 水流大江東
兩個人逐漸來近,昏黑的天光下,從輪廓間依稀能以辯出那是“北斗七星會”的二哥“斷掌”曹又難、四爺“翼虎”沙人貴,兩個人背負著的東西,顯然是兩具屍體,肯定就是胡雙月與山大彪的殘骸了。 由對面斜坡的稜線到小紅樓的正門,約莫有一丈二三的距離,這個距離,非常適合狙擊者躍升之後連續撲落的動作,幾乎只要縱拔到第一次彈起的高度,不需再行運氣接勁,順勢而下,正好就是出手的焦點,過程一氣呵成,方便無比。 一丈二三的遠近,也恰是練有夜視功能的人,目力所及最允當的範疇,在這個範疇之內,一切動靜,大概都在眼底,不至模糊。 曹又難和沙人貴兩個,約莫已經相當累了,他們來到門口,還不及推門,就先忙著相互合作將背在背上,用外衣包裹著的屍體卸下,小心翼翼的擱置地面,四只眼睛望著兩具屍體,皆不由形色淒器,相對唏噓。 殺手也不是全無情感的,雖然那種情感較深沉、較冷硬,但總也叫做情感,尤其是殺手的下場如果亦是被人所殺,情感之外,只怕就還要加上一點兔死狐悲的自傷了。 曹又難的目光開始帶有警惕性的向四周搜視,沙人貴卻意態沮喪的嘆著粗氣:“我就不信事故還會發生到家門口來,二哥,算計二哥與老六的那票王八羔子,早不知跑到哪個角落裡窩起來了!” 接著,他又無精打採的坐向石階上,雙手抱著頭,悠悠忽忽的道:“這不是屋漏偏逢連夜雨麼?小媚的麻煩剛捅出來,跟著就授上這麼一樁要命的災禍,難怪好幾天了,我老是左眼皮子跳個不停,莫不成,哦,我們‘北斗七星會’的劫數到了?” 冷哼一聲,曹又難道:“少胡扯,我看老三和老六的橫死,多半與小媚脫不了關係!” 黑暗中,沙人貴的神色先是一怔,他倒吸一口涼氣,說話有些混濁起來:“二哥,你這樣論斷,得有根據才行,小媚的那幾下子,我們全都心裡有數,若是講機靈巧鑄,她是不差,但談到武功,別說她一個對付不了三哥老六兩個,連一挑一也摃不下來,憑她的本事,又如何能殺得三哥同老六,更殺得這麼淒慘法?” 曹又難陰冷的道:“老四,機靈巧肄,一樣可以用來殺人,癥結只在於如何安排而已,況且你不該忘記,小媚在外面有朋友,相當夠份量的朋友,小媚手段高,她會設法使她這批朋友為她出力,甚或賣命!” 沙人貴遲疑的道:“我也知道她在外面有朋友,‘瑞昌縣,牢房的把戲、山神廟的突然脫逃,全由她的朋友暗地幫忙,不過,她也有功力強到能夠擊殺三哥與老六的朋友?” 曹又難沉沉的道:“天底下沒有不可能的事,小媚那一套頗不簡單,其狠毒狡詐之處,恐怕要超過你我的想像,老四,如若我猜得不錯,恐怕還會有情況 ” 沙人貴反應過敏的立刻向周遭巡搜,卻又不住的搖著腦袋:“二哥,我實彎想不通,小媚不但聰明,更聰明得出了奇,假如我是她,逃出性命已屬萬幸,能跑多遠就跑多遠,決不會傻到調回頭來冒險報復,因為這是尋死的事,一個弄不巧,閻王殿上就得丙去應卯!” 曹又難道:“所以你才不是小媚,她的想法和你大相徑庭,她存的是什麼心思,誰都不容易猜透,老大早就說過,這娘們像一條毒極了的毒蛇,表面紋採斑斕,豔麗奪目,實際上卻是最要命的東西!” 默然片歇,沙人貴澀澀的道:“我還是不認為地有這麼大的膽子,有這麼厲害的幫手,二哥,你不妨往別處想想,我們,北斗七星會,這些年來,殺人無算,結的仇更多,會不會是別的仇家摸了進來抽冷了下毒手?” 曹又難的語調又幹又冷:“當然也不能排除這種可能,不過,小媚的事件與老三老六的死湊得太巧,我仍然懷疑是小媚在其中搞鬼,直覺上,我不以為另有他人……” 沙人貴道:“不管是怎麼一個內情,等老大和鬼狐狸回來,好歹就能把它歸理清楚。” 冷森的一笑,曹又難道:“假如事情是小媚幹的,不須等到老大和老五回來,我們很快即可知曉!” 怔了怔,沙人貴疑惑的道:“此話怎說?” 曹又難微微揚起麵孔,而臉上的表情一片肅煞,透著一般隱隱的暗青:“如果是小媚下的毒手,她的目的決不止以狙殺老三老六兩人為滿足,而是將整個‘北斗七星會’的成員完全當作對象,換句話說,就是要通通消滅我們,現在她已成功的謀害了老三老六,跟著來的,約莫就是你我及老大了!” 不禁自背脊上冒升一縷寒意,沙人貴強忍住那個哆嗦,驚悸不已的道:“二哥,你說得末免過於可柏了,小媚哪來這等的狠勁與這等的膽識?我們同她相處多年,卻也不曾發覺她有如此歹毒法;橫想豎想,她都不像你推斷的這麼冷酷囂狂!” 曹又難緩緩的道:“不需爭辯,老四,我講得對不對,馬上就會由事實來證明,當然,我但願我的判斷是錯了,否則,後果難以預料!” 沙人貴吶吶的間:“你的意思,二哥,小媚很可能就在附近伺伏著?” 曹又難頜首道:“不錯,這時候,說不定她正在傾聽我們交談,注視著我們的一舉一動 ” 再也坐不住了,沙人貴霍的站起身來,一雙眼珠子骨碌碌向左近轉動,手亦按住了插在後腰板帶上的傢伙,模樣已是如臨大敵。 曹又難鎮定的道:“你看不見她的,老四,她會挑揀個非常適當又隱密的地方匿藏,那個地方可以清楚的監視我們,而且,必定在最得利的攻擊位置之內!” 艱辛的咽口口唾沫,沙人貫苦笑著道:“這算怎麼一碼事?玩這等殺人的把戲,原是我們的專長,如今卻叫人家玩起我們來了,那玩的人又曾屬於我們之中的一員……他娘,這不是在打混仗麼?” 曹又難道:“人一出世,就開始了打混仗的裡程,這其中沒有什麼道理可講,生活嘛,本來便是一連串無休止的爭鬥,除了鬥到死,就只有一直鬥下去!” 沙人貴還沒有來得及表示什麼,謝青楓就來了他從對面斜坡的稜線之後飛騰而起,拔高九尺左右,劃過一道極其優美的半弧,落腳點就正好在曹又難與沙人貴的頭頂,流程順暢,毫不拖泥帶水。 他來得非常之快,快得像閃電、像幻覺,當他的獵物舉眼看到了他,他已經到達攻志距離之內,於是,他決無遲疑的出手,攢砧暴斬,光似凝雪飛霜。 沙人貴的動作也相當迅捷,側身、擰腰、翻腕,“狼牙飛棒”筆直搗出;曹又難亦斜躍四尺,兩只丈粗又厚,仿若蒲扇似的巨靈之掌雙拋合聚,夾攻來敵。 “鐵砧”微沉倏揚,“當”的一聲,震開了沙人貴的“狼牙飛棒”,火星迸濺申,刃口已迎向曹又難那一雙沉厚的手掌。 曹又難號稱“斷掌”,練的是“斷碑掌”的功夫,掌力雄猛堅實,足以橫擊牡牛,但是,到底仍為一雙肉掌,和謝青楓的“鐵砧”硬碰不得,鋒口迎到,他弓腰曲背,人朝下墜,然而,他卻赫然發覺,鐵砧的走勢竟己到達他預定落腳的方位! 雙臂立振,曹又難蓄力再起,時機上已稍慢半分,“鐵砧”閃過,他的左小腿肚“叭” 聲綻裂一道血槽,所幸沒把一整條腿賠上。 當曹又難踉蹌落地,幾乎不分先後,沙人貴再度飛揮出的“狼牙飛棒”又被磕開,他腳步不穩,堪堪打了一個半旋,“鐵砧”已照頭劈下!怪叫如位,沙人貴拼命滾仰,寒芒過處,腦袋是保住了,卻被刃角帶去一塊巴掌大小的頭皮一時間,他竟不覺得疼痛。 猛回身,曹又難嘶聲大叫:“且慢!” 謝青楓豎刀胸前,刃光閃泛,恍若秋水,他靜靜的望著曹又難,不出一聲。 驚疑不定的打量著謝青楓,曹又難幹澀的開口道:“朋友,‘青楓紅葉’和你有什麼關係?” 謝青楓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牙面的瓷光在黑夜中微微泛映,仿佛他是有意炫展著自己這一口好牙:“問得很好,曹又難,因為我就是‘青楓紅葉’,‘青楓紅葉’也就是我。” 臉上的神色立刻灰暗下來,曹又難感到丹田松沉,口唇乾燥,腦子裡的思路也一下子變亂了;他嘴巴蠕動了一會,才沙啞的道:“那麼,謝青楓……你是為了小媚而來?” 謝青楓道:“是為了她。” 曹又難的面孔又灰了一層,他吃力的道:“你和她,竟有這麼深的交情?” 謝青楓笑著道:“正有這麼深的交情,男女相處在一起,變化微妙而奇異,可惜貴‘北斗七星會’的各位全都蒙在鼓裡,不知小媚之外,尚有我謝某人的一段淵源存在,所以,各位的境況就艱難了。” 陣瞳裡漾過一抹不易察覺的驚栗神情,曹又難仍在強持鎮靜:“我們的兩個兄弟 胡雙月和山大彪,是你下的毒手?” 一仰頭,謝青楓不悅的道:“我是以一對二,正面拼殺,如同現在的情形一樣,這能叫下毒手?怪只怪他們學藝不精,運道欠佳,混江湖選錯了行當,偏偏挑上這要命的營生!” 曹又難的目光不覺轉到地下的兩具屍體上,頃刻間的感受,不知是悲憤抑或怯懼?他望一眼那邊滿頭滿臉是血的沙人貴,意識沮喪極了:“謝青楓,‘瑞昌縣’牢房與山神廟的事,大概也都是你幹的?” 謝青楓道:“當然,為了小媚,不得不辛苦點,一事不煩二主,是嗎?” 沙人貴抹了一手的血,恨恨地往褲管上擦去,咬牙切齒的叫罵起來:“姓謝的,老子們與你往日無仇,近日無怨,向來是河井水互不相犯,只為了一個臭娘們,你他娘就衝著‘北斗七星會’下這等的毒手,闖道混世有你這樣混法的?” 眼角微瞄沙人貴,謝青楓這次卻沒有溫惱,他不緊不慢的道:“殺人只要有理由,不必有仇怨,沙人貴,就像你們各位,雙手染血,殺人無計,莫非也都為了與人有仇有怨?” 沙人貴咆哮著:“我們殺人的理由是為了吃飯,你呢?你他娘又有什麼鳥的個理由!” 謝青楓淡然道:“我的理由是因為小媚,沙人貴,你們要殺小媚,我就只好對不住你們,而且,事情一旦開了頭,便必須使它有個終結,虎頭蛇尾是不對的,如今,我正在進行終結的過程。” 又抹了一把淌在腮頰上的鮮血,沙人貴掂了掂手中的“狼牙飛捧”,大聲吼叫:“娘的個皮,口口聲聲小媚小媚,正是戀姦情熱,一對姦夫淫婦,小媚現在何處?叫她滾出來,自己賴躲著不敢伸頭,盡把事情朝別人身上推,算不得夠種夠膽!” 謝青楓竟然笑了:“沙人貴,你真是個粗胚,不折不扣的粗胚,鬥殺對決,也該講究點氣氛情調,囂叫謾罵,不覺得太煞風景麼?” 狠狠一跺腳,沙人貴大吼:“我要你把紫凌煙那賤貨叫出來,到時候你就知道我會怎麼給她氣氛、給她情調,這個狠心毒婦,看我能不能活剝了她!” 謝青楓道:“放心,沙人貴,她會露面的,她一定會露面,問題在於只怕你活剝不了她,等她出現,就如同惡魔索命,必將活殺於你!” 沙人貴口沫橫飛的怪叫:“讓我們試試,謝青楓,讓我們試試!” 謝青楓的“鐵砧”輕輕擺動,森寒的芒焰亦在隱泛冷眼,他平靜的道:“自然要試,沙人貴,無須等小媚來試,我們就可以先試,確實的說,早已經開始試了,現在要做的,只是接續下去而已!” 曹又難低啞的插進來道:“謝青楓,你的主意,難道沒有更改的餘地?你一定要豁到底?” 搖搖頭,謝青楓道:“我剛才已經說過,事情一旦開了頭,就必須有個終結,不應該虎頭蛇尾;曹又難,砸爛了攤子,就要收拾乾淨,否則,爛攤子留下來會增加許多麻煩,你說是麼?” 深深吸了口氣,曹又難的表情十分痛苦:“也罷,是你逼得我們毫無選擇,唯有以死相拼!” 謝青楓眉梢子揚起:“記得你先前說過,生活本身便是一連串水無休止的爭鬥,除了鬥到死,就只有一直鬥下去;曹又難,你說得相當透徹,可見你也和我一樣,早已洞悉了人生的無奈,沒有錯,除了鬥到死,就只有一直鬥下去。” 一聲暴叫出自沙人貴嘴裡:“老子就鬥你這**養的!” 隨著他的叫嚷,“轟”聲破空之響傳來,“狼牙飛棒前面的棒頭己脫柄射出,錐尖閃映於夜色之中,活像一張片齒森森的巨吻! 謝青楓略往後仰,“鐵砧”橫起,飛棒卻突兀變化了它原來的路線,一晃之下跳擊向謝青楓的中盤,於是,“鐵砧”粹然切落,“嗆榔”,一聲撞震,飛棒已經斜砸在地,搗得泥沙四揚! 就在這時,謝青楓聽到一陣細碎的衣炔飄風之聲響起。響聲不是接近,卻是遠去,他摹地回首,乖乖,那曹又難,“北斗七星會”的二大爺“斷掌”曹又難,居然臨陣退縮,腳底抹油,拋下他的兄弟不管,獨自逃之天天了! 曹又難玩的這一手,不但謝青楓有些啼笑皆非的意外,連他的老伙計沙人貴也不禁目瞪口呆,瞧著曹又難亡命飛跑的背影,幾乎不敢相信這竟是事實! 謝青楓聳聳肩,提高了嗓音道:“小媚,你不要現身,暗裡綴著姓曹的,踩明他的窩身處再來通知我,記得切勿輕舉妄動;姓曹的是往山上逃,應該會在主近留足,我不走遠,就在那破山神廟裡等你。” “叮”的一顆小石頭丟到謝青楓腳前,表示紫凌煙已經照著他的吩咐去做了,擲石之舉意同回應。 沙人貴忙循著小石丟來的方向探頭探腦,而夜色深沉,卻是任什麼端倪也不曾察覺! 謝青楓慢條斯理的道:“她是從北邊院牆走的,沙人貴,可藉你沒有看見她那身段兒多利落!” 沙人貴虎吼著道:“現在看得見、看不見都沒關係,姓謝的,你已自行露底,揭明暸要到山神廟與那賤人會合,你們且等著。北斗七星會‘的兄弟來抄窩吧!” 不由低唱一聲,謝青楓道:“一般而言,道上的殺手組合,除了強有力的行動條件外,赤該具有高度的思考能力、近乎藝術化的任務安排,但看到你們,實在令我失望!沙人貴,就憑‘北斗七星會’這樣一個粗製濫造的團體,居然也能在江湖上立足多年,並且掙到頗大的名聲,說起來,不是笑說麼?” 沙人貴憤怒的道:“我們流血賣命,辛苦打下的江山,哪一樁、哪一樣是笑話?” 伸手點了點沙人貴,謝青楓安詳的道:“就以你來打比吧,沙人貴,一點頭腦也沒有,你不想想,我當著你的面前明明白白的和小媚約妥見面之處,意思便是根本不怕你知道!” 沙人貴有一種受辱的感覺,他厲聲道:“為什麼不怕我知道?你以為我們兄弟便奈何不了你了?” 謝青楓笑道:“這倒也不盡然,之所以不怕你知道的原因,只在於你不可能再把消息傳遞出去,沙人貴,我眼中看你,已經是一個死人了,又何必在乎死人聽到些什麼呢?” 牙齒挫磨得“咯”咯“有聲,沙人貴額暴粗筋,雙目凸瞪,籲籲吸著氣:“謝青楓,你也未免囂張得過份了!” 謝青楓望著曹又難逃走的方向,淡淡的道:“我不是囂張,僅是表達一點自信,以及敘述一件事實,沙人貴,你還不覺得你們只是一群烏合之眾麼?沒有情感基礎沒有道義觀念,甚至連最起碼的同心協力這一項都做不到;就在眼前,正乃生死關頭,你那位二拜兄卻撇下你獨自逃之夭夭,而兄弟不能共患難、手足不能連福禍,你們之間,尚有什麼希望可言?所以,我不但把你看成一個死人,那些未死的,也只是吊著一口氣罷了,包管喘不多久啦!” 到了這等關頭,沙人貴猶不鬆口,任憑打落門牙和血吞:“好叫你得知,姓謝的,我曹二哥決非臨陣畏縮,他是求援去了,‘北斗七星會’的兄弟向來肝膽相照、同生共死,沒有一個孬種!” 謝青楓好整以暇的道:“真是這樣麼?沙人貴,曹又難去何處求援,又求誰來援?再說,在如此緊迫的情況下,便求得援兵,怕也來不及了。” 沙人貴不由語結,支吾了好一會,才臉紅脖子粗的叫嚷著道:“謝青楓,你休要小窺了我,不及時?怎麼叫不及時?你以為我撐不到那個辰光?” 謝青楓道:“你一定撐不到,沙人貴,你會死得很快;快到出乎你的預料!”猛的拌手振腕,斜插在泥地申的飛棒“呼”的揚起,“鋪”的一響接回握柄之上,沙人貴像是突然間橫了心,不但不朝後退,反而一步一步逼近謝青楓,光景是待採取主動了。 謝青楓讚賞的微微一笑,也正面迎了過來,雙方的距離本來就不遠,彼此前湊,不過幾步路便到了攻擊位置,沙人貴大吼如雷,身形縱起,”狼牙飛棒“泰山壓頂之勢狠劈而下。 布滿尖錐的棒頭炫閃著點點晶亮的寒芒,挾合回盪的勁風砸落,力道彌足驚人,然而謝青楓卻沒有躲避的意思,他仰著面孔,雙眼輕瞇,宛似觀看某種天象奇景般注視著飛棒的下降,就在棒錐相隔他頭頂五寸左右時,沙人貴摹地吐氣開聲,身向側翻,飛棒俠閃,已由下砸之勢變為橫擊,棒頭滾動,擂木也似卷撞謝青楓的胸膛! 敵人的攻勢與招數的變化,似乎早已在謝青楓預料之申,沙人貴甫始易位換招,謝青楓已搶得機先。 “鐵砧”斜出,鋒刃斬削的角度,恰巧便在沙人貴側翻抽棒的間隙,這間隙僅有一線,且是稍縱即逝的一線,“鐵砧”斬出,剛好切人這一線之際,其眼明手快與時空間距拿捏之精妙準確,實在已到達出神人化的境界了! 飛棒猶在進行的過程之中,沙人貴已狂嚎著連人帶棒一齊拋震出去,身子拋震墓婦個方向,他的那條左臂又滴溜溜甩擲往另一個方向,漫天血雨飛灑猶透著溫熱的氣息與鐵銹般的腥味! 人是跌在地下,卻在一個翻滾之後彈躍而起,只這瞬息前後,沙人貴那滿臉的橫肉已擠疊成一堆,兩只眼珠子也幾乎掙出眼眶,他人站在那裡,不住顫抖搖晃,呼吸聲粗濁得仿佛拉起風箱…… 謝青楓用左手無名指順著刃口打去一溜血水,又將手指往靴底輕拭,這才笑吟吟的望向沙人貴左肩處的傷口那茶左臂,是齊肩斬斷,斷落的部位肌肉整齊、骨酪平滑,除了血糊赤漓的一片,倒還相當利落。 嗓眼裡響著呼嚕聲,沙人貴開始移動,朝著謝青楓站立的位置移動,雙目像是定住在謝青楓臉上,透著死魚般的混茫色調。 謝青楓和悅可親的道:“慢饅走,沙人貴,別急,我就在這裡等你,可別搶快了滑跤。” 沙人貴的喉管間不停的響著呼嚕聲,他右手緊握“狼牙飛棒”,提著氣發狠:“你不用得意……姓謝的……我尚能……能再做…必死……必死之一擊!” 吃吃一笑,謝青楓道:“當然,只不知是誰死罷了;不過照情形看來,恐怕還是尊駕高升的可能性較大。沙人貴,我說過,你會死得非常快,抱歉到現在才弄你一個半死,但就只是一步之隔了,下一步,我絕對送你上路。” 悶嚎聲有若野獸瀕死前的哀鳴,沙人貴一頭撞了過來,他的“狼牙飛棒”卻在身體撞來的一剎,做了個非常奇異的舉動,棒頭“鋅”聲彈起,竟不是直對謝青楓,反而飛拋上天,棒頭彈升的俄頃,又在銀鏈回挫之下,淬然返落,返落的速度快不可喻,尖錐旋閃,恍同流星! 謝青楓一刀斬出,由下而上,只見刃口的寒光劃映成一道折角,沙人貴已被正面開膛破肚,芒焰上揚,又接住了反砸回來的棒頭,火星濺散,震響盈耳中,任是功力深厚如謝青楓,亦不由腳步浮動,歪出兩尺!變化便在此一瞬沙人貴拖扯著流洩遍地的肚腸,單手握緊飛棒的把柄,像頭瘋虎也似,使盡他最後的力氣,猛然戳向謝青楓! 把柄的前端,固然圓渾無稜,但也是鋼打鐵鑄,堅硬至極。沙人貴這垂死反擊,不獨力猛勢急,更多少在謝青楓意料之外,他閃身回刀,動作之迅捷幾乎是立做彈射,卻仍稍遲一分,沙人貴僅存的右臂應刀而落,謝青楓的左肋亦被柄端斜戳而過,差點撞了個筋頭! 冷冷瞧著沙人貴萎跌在地,業已寂然不動的身子,謝青楓緩慢又謹慎的運氣調息,就這一撞,他的左脅連同腰側部位,已是一片僵麻滯重,感覺得出必定浮腫淤血了。 不錯,沙人貴倒不是完全徒托空言,他這“必死之一擊”,果然亦收到了些許功效,冤魂不遠,大概也堪可自慰了吧? 謝青楓舉步離去,一隻手猶輕按著左肋,他沒有什麼怨羌,只想著山神廟,以及山神廟以後的事。 ------------ |
第07章 此事古難全
山神廟的神案之後,謝青楓與缺了半片腦袋的山神塑像比肩而坐,冷風從殘破的廟宇隙縫中灌進來、從頹塌的大門口卷進來,還真夠受的。 碎裂若絮的垂幔在風中飄動,灰黃的暗影時起時伏,像極了浮遊周遭的鬼魂幽魄,要是沒有點膽子,委實耽不下去,這種冥寂荒寒的所在,誰知道什麼時候會發生什麼稀奇古怪的事? 沒有過多久,一條人影已從天而降,所謂從天而降,是指由屋頂下來,下來的位置,正巧是穿過謝青楓親手在上面挖掀的那個破洞。 人影很窈窕,簡直就是婀娜多姿,在這種情況下,照樣是婀娜多姿,不減本色。 只一眼,謝青楓就認出來人是紫凌煙。 紫凌煙的動作十分小心,人一落地,立即閃向一根木杖之後,顯然是在打量現場形勢,並尋找謝青楓的蹤跡。 神壇上,謝青楓輕咳一聲:“小媚,我在這裡。” 就這輕微的聲音,亦將木柱後的紫凌煙驚得一哆嗦,她定了定神,才探出半張臉來,壓著嗓門道:“青楓,是你嗎?” 盤坐在神壇上的謝青楓不禁笑出聲來:“你像被嚇破膽了,小媚。” 紫凌煙身形微縱,人已到了壇上,貼著謝青楓身邊坐下,她悻然道:“真好興致,此時此景,你倒還有心情開玩笑,也不怕真個引出鬼來了?” 謝青楓低聲道:“不是我開玩笑,是你反應過敏;怎麼樣,事情辦妥了沒有?” 點點頭,紫凌煙道:“曹老二果然沒跑多遠,大概只往山上去就有三四裡路,就一頭鑽進一個洞穴裡不出來了,看樣子,他似乎對那座洞穴的情形相當熟悉!” “哦”了一聲,謝青楓頗為注意的道:“那座山洞你以前沒去過?” 紫凌煙道:“鬼才往那麼荒僻的地方跑,紅塵十丈,何處不可行歡尋樂?山上沒金沒寶,一片蕭瑟,我沒事去那裡幹嘛?” 謝青楓沉吟著道:“只怕其中另有文章,否則,曹又難為什麼不去別處,偏偏躲到洞裡了,而他對山洞的環境又似十分熟悉,顯然以前曾經去過……” 紫凌煙有些不耐的道:“你想到哪兒去了?” 謝青楓神色凝重的道:“我在想,那座山洞,很可能是你幾位阿哥的秘密聚會之所,或者用之進行某些勾當,或者拿來隱藏什麼,危急時且可做為臨時避難之處 ” 哼了哼,紫凌煙道:“我看你才是反應過敏了,要是他們真的利用那個地方,我怎會一點不知道?” 謝青楓笑了笑:“總有不叫你知道的理由吧,現在我還不敢斷定是什麼理由,但事實上他們卻在瞞著你,小媚,不要完全相信眼晴看得到的浮面景象,天底下盡多難以逆料的事情發生,若認為理所當然,那就差了。” 紫凌煙嘆了口氣:“青楓,我有個感覺,好像經過這一陣之後,和他們越來越陌生了……” 謝青楓柔和的道:“這種疏離感十分正常,也是他們給逼出來的,再親密的關係,到了要以血刃相向的辰光,又如何繼續親密得下去。” 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紫凌煙問道:“青楓,沙人貴怎麼樣?” 謝青楓笑道:“我在這裡,他不在這裡,你說說看,還能怎麼樣?” 背脊上泛起一陣寒意,紫凌煙喃喃的道:“老天,又是一個……” 謝青楓道:“接下去,還會有三個,弄不巧,或許再墊上我們兩個,小媚,這就是江湖歲月。” 紫凌煙苦笑道:“直到現在我才明白,青楓,你比我更適合闖道混世,在這一方面,和你相較,我竟然生嫩得連自己都臉紅!” 淡淡一笑,謝青楓道:“也不用太謙,小媚,到底你是殺人的角兒,拿殺人賺飯吃,我還沒有這個本領,而你,已經自然愉快的過了好些年了。” 紫凌煙不由嬌怒起來,伸手在謝青楓腰眼上捏了一把,邊道:“死鬼,你就是會挖苦我!” 突的捉住了紫凌煙的手,謝青楓身子往後移,緊緊擰著雙眉:“輕點!” 紫凌煙微微一怔,有些驚惶的問:“你怎麼了?是不是受了傷?” 謝青楓將紫凌煙的手合在自己雙掌之申,人又移了過來,籲著氣道:“一點小傷,不怎麼要緊。” 紫凌急切不安的道:“是誰傷了你?沙人貴?” “嘿”了一聲,謝青楓道:“不能總是白手撈魚,要人家性命,多少也得付出點代價,兩相比較,我也算大佔便宜!”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小媚,沙人貴這小子夠種,臨死之前,還不依不饒的反咬一口!” 紫凌煙又是心疼、又是氣憤的道:“那個該殺幹刀的,青楓,他傷了你哪兒?你也是的,交手過招,拼殺搏命的事,怎麼就這樣不加小心?” 謝青楓道:“不是我不小心,你知道,我從來沒有輕敵的習慣,與任何對手過招,向來都非常謹慎,正如你所說,玩命的事,豈能疏忽了實在是沙人貴最後那一手太出意料,才差點著了他的道!” 紫凌煙關切的問:“最後使的是哪一手?” 謝青楓簡單的把經過情形講述了一遍,末了,輕聲一嘆:“由沙人貴的做法看來,只怕和你另三位阿哥還有得纏,而且情況會越見艱險,小媚,你我都要步步為營,時時慎戒,在這種生死一發的形勢下,栽一次斤鬥就可能永遠爬不起來了!” 紫凌煙額首道:“我明白,青楓,但你肋上的淤傷,果真不礙事嗎?” 謝青楓道:“不會有什麼大影響,小媚,你不用替我擔心,自己多防著別有失閃就好,現在,我們準備到曹又難窩身的那座山洞裡去!” 剛一舒腿,紫凌煙又面泛優色的道:“不知駱老大和鬼狐狸回來沒有?他們兩個,一個技高功強,一個狡詐奸滑,這一對,才是令人頭痛的角兒……” 謝青楓平靜的道:“走一步算一步,反證是不死不休,誰能佔上風,端看彼此的造化了。” 於是,兩人下了神壇,由紫凌煙帶路,先打山神廟的正門閃出,黑暗中,山風益寒,吹在身上,眨骨透肌,前面帶路的紫凌煙不由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她這生理上的收縮反應尚末結束,隨著風勢,一溜芒焰暴射而至,焰尾在夜色裡劃過晶亮的弧線,卻只是幻景,當弧線入眼實體己到近前。 紫凌煙在粹不及防之下,仍相當沉著利落,她猛的一個旋身,貼地便撲,跟在她後面的謝青楓斜走一步,“鐵砧”揮起,“嗆啷”震響聲中,那溜冷芒拋空而逝,但反彈力道之大,居然也使謝青楓的手臂發麻! 又有三抹相同光色相似的芒彩出現,亦是以懲般強勁快速的來勢飛到,焰尾甫映,銳氣業已近身,謝青楓雙目凝聚,在間隔不窮瞬息的那一剎裡,“鐵砧”橫削,頭一道芒彩受擊倒彈,證好撞上其後的一道,火花閃濺中,謝青楓刀面倏豎,鋒利的刃口不差分毫的迎切上第三溜芒彩,“嗆”的一聲刮割噪音傳出,“鐵砧”的刀鋒上己嵌連著一樣東西一只尺半長,筆管粗細,帶有尾翼,通體銀光燦亮的蛇首形飛梭! 斜翻地下的紫凌煙,目光瞥處,不禁脫口驚呼:“‘小龍梭’老大來了!” 謝青楓心頭微震,卻不免疑惑--他們是怎麼找來這裡的? 紫凌煙急忙向周遭搜尋,邊低窒的道:“青楓,這‘小龍梭’是老大的慣用暗器,‘小龍梭’出現,他人一定就在附近……” “鐵砧”的刀鋒是正面切人這只“小龍梭”的蛇首形前端一寸,謝青楓拋梭於地,沉緩的道:“穩住,小媚,穩住。” 隨之而來的是一片死寂,除了山風吹拂,林木蕭蕭,再沒有任何動靜;謝青楓明白,這是對方的一種手法,一種利用僵滯氣氛造成敵人精神壓力的手法,這種手法並不新鮮,他已經玩過許多次了。 紫凌煙一雙美麗的丹風眼中,這時充滿的不是嫵媚,不是流波盈盼,惶惶四顧間,只顯得悸俱無限;她微微喘息著道:“他們是在找機會下手,青楓,他們可能從每一個你想像不到的地方突然展開狙殺……” 謝青楓的“鐵砧”垂指下來,刃面宛似一閃一閃的炫眨著冷眼,他聲謂陰沉的道:“我也一樣隨時在找機會對付他們,小媚,這才叫做拼殺!” 紫凌煙靜默下來,靜默中,她的“風羅網”與“朱舌劍”已經悄悄握上了手。 樹梢子不時隨風晃動,卷式錯疊或交縱的黑影便似真若幻的搖曳隱現,這越發加深了視覺與聽覺上辨識的困難,紫凌煙的眼睛,有些疲於奔命的連續追攝著周邊動靜的變化,呼吸不免更為急促。 謝青楓一直挺立不動,這陣子下來,人甚至連站立的姿勢都不曾稍有移換,完全做到了凝神專注、空靈明心的境地,只要是非自然現象的異動,他自信可以立時驚覺,搶製機先。 空氣像也凍結了,凍結得寒酷幽遙,了無韻息,聞著嗅著,竟有幾分生血的味道,味道不嗆不衝,卻有股子反胃的難受。 驀地,謝青楓身形彈起,快得宛若他原本便在他將要撲擊的位置上“鐵砧”翻揚,大片枯枝雜草蓬散四飛,怪叫聲刺耳得如一只被踩著尾巴的老鼠,一條人影暴竄而出,肩頭上的鮮血赤漓漓的酒了一圈! 紫凌煙這一次的接應倒是相當適切,她人往前截,左手“風羅網”反兜,右手“朱舌劍”吞吐如電,逼得那竄逃的黑影急忙又向後翻,一翻之下,便原形畢露了不是一只老鼠,卻是一頭狐狸,“鬼狐”公孫玉峰! 公孫玉峰肩頭上血糊糊的染赤了一片,他手握鋒口開向一里一外的兩柄“陰陽刀”,滿臉焦黃,形色猙獰的怒瞪著紫凌煙:“吃裡扒外的婆娘,不想你在叛幫反黨之余,猶待滅我‘北斗七星’之門,真是狼心狗肺,無情無義到了極點!” 紫凌姻面龐煞白,冷冷的道:“要說無情無義,也是被你們調教出來的,你們殘毒在先,就怪不得我施狠於後,不讓別人活的人,別人亦有權不讓他活!” 公孫玉峰喋喋怪笑,額下的一把山羊鬍子隨風飄舞,他一雙閃漾著青藍色異彩的陣瞳裡,更似滲入一抹血紅:“紫凌煙,你勾結外敵,先是違背規律,擅加阻礙組合的行動,破壞團體的信譽,繼而不服制裁,公然抗拒首領的命令,如今更變本加厲,以懲般殘酷手段謀害同門兄弟,甚且不便留得全屍。紫凌煙啊紫凌煙,蒼天在上,下有後土,都不容得你這蛇蠍其心的毒婦活存,若不遭報,豈有公理?” 猛一揚頭,紫凌煙凜烈的道:“皇天后土,早有明鑑,孰是孰非,卻由不得你信口雄黃、斷章取義!公孫玉峰,你們一間孤寡,六親不認,這種兄弟,真個絕了也罷!” 一直留意著四周狀況的謝青楓,依舊用他那種平淡不波,天塌下來似亦無動於衷的音調道:“只為幾個錢財,便殺人如麻、血手奪命,像這等門派組織,尚有什麼人情倫常可言? 小媚,少和他囉嗦,通殺不赦便是!” 公孫玉峰死盯著謝青楓,神情狠毒的道:“你大概就是暗裡替那賤貨撐腰的人了?” 這一句話,謝青楓馬上知道了一件事他們還沒有與曹又難碰上面,否則,不會仍不曉得他是誰? 不似笑的一笑,他道:“我是,公孫玉峰,我一直都是。” 突然吼叫起來,公孫玉峰呈現出少有的激動:“不管你是誰,你都要死,必須死,而且就將死在眼前!” “風羅網”兜頭罩落,公孫玉峰擰腰旋身,雙刀如電般反削上去,網向斜帶,“朱舌劍”的冷芒蛇信般倏閃而至,公孫玉峰左手刀驟然抖出七朵刀花,右手仿若長虹,兩刀會全,“當榔”一聲,已把紫凌煙逼出三步! 謝青楓並沒有過來協助紫凌煙,他只靜立原地,雙目炯然的注視著戰況的進行,在這種情形之下,他明白公孫玉峰僅是個轉移目標,分散注意力的誘餌,真正的狙殺者尚隱在暗處,而且,就快出現了。 剛被公孫玉峰逼退的紫凌煙,足尖猛撐,人已掠空飛起,網似卷雲飄忽,起落無定;劍焰竄閃,像煞電掣流矢,公孫玉峰雙刀回繞。光華炫燦中亦同時側躍斜騰,身子包裹在晶瑩迸濺的刀芒之內,楞向紫凌煙撞去! 謝青楓的眼神突然硬了,唇角急速抽搐了一下,當他還沒有採取任何行動之前,疏林里一團黑影潮若驚鴻,摔而破空飛到,來勢之快,難以言喻! 於是,他也毫不猶豫的暴掠上騰,證詫迎向那團撲來的黑影。半空中,一柄長有三尺,通體鑄造為三角長錐的兵刃透心穿來,錐刃間的一抹寒光反映出駱孤帆的一張面孔森嚴冷峻、鐵青若霜! “鐵砧”接住了“三菱錐”,撞擊聲中兩人分彈開來,分彈的俄頃刀鋒橫斬,錐尖反挑,血雨飄處,受傷的卻不是他們刀鋒削去了公孫玉峰背上的一大塊人肉,錐尖則兜肩頂翻了紫凌煙。 謝青楓不顧凌紫煙滾跌在地,懸空的身形就勢翻躍,“鐵砧”狠毒得有如惡魔的詛咒、索魂者白蟠的擺動,待公孫玉峰有第二個反應,已“孤”的一聲,砍掉了他個腦袋! 稠白的腦漿滲雜著赤血橫飛,駱孤帆錐尖拄地,狂旋似輪,謝青楓挫腕收刀的一剎,已被踢得打了個溜滾! 駱孤帆長身而起,“三菱錐”的冷電閃似兜瞳,像抖下刺,正待“穿心”! “鐵砧”打橫迎上,錐尖碰擦刀面,磨出一溜火花,順滑前挺,一聲輕響,已經深深透人謝青楓的左肩胛內! 獰笑如嘯,駱孤帆猙惡的面孔上顯露出一抹得意的神色,執錐的五指剛要用力扭轉,謝青楓驟然張口,滿蓬鮮血便怒矢似的噴了駱孤帆一頭一臉! 這股鮮血,原是方才承受駱孤帆蹦踢之下內腑反湧的逆血,謝青楓一直抑制著不使出口,他等待的,就是這一刻、這一剎,誰給了他,他還給誰! 駱孤帆大叫一聲,雙手摀臉,人往後仰,謝青楓單足彈挑,竟把敵人的身體踢翻三尺,這位“北斗七星會”的首領手掙腳舞間尚未落地,“鐵砧”寒光閃過,一顆大好頭顱業已骨碌碌滾出丈許之外! 跌坐在另一邊的紫稜煙,兩眼發直,小嘴微張,幾乎驚呆了,簡直不敢相信面前的景象就是事實英雄豪傑、霸主奇才,任是一生風雲,竟然這般容易便魂消命斷、化做虛無?江湖歲月,飄渺無常,也真是南柯一夢… 山洞裡,只燃著一根白燭,白燭寡素,燈焰如晦,淡黃的一點火,散發著沉沉的死氣。 曹又難獨坐洞中,形容枯稿沮喪,只這一陣子,他看上去竟似衰老了十年。 紫凌煙不忍心進入洞裡,所以,謝青楓便獨自來了,步履當然不免蹣跚。 發現了謝青楓的身影,曹又難似乎不覺得有多大意外,他是這麼在想--劫數到了,無論怎麼躲怕都不能躲開,命裡注定的結果,就一定會循著注定的軌跡去走,花開蒂落,也就罷了,現在,好像正是如此。 目光有些滯重空茫的打量著謝青楓,由下至上,又由上到下,曹又難當然看清楚謝青楓的模樣,那渾身的血污、披散的頭髮、破裂的衣衫,固則顯示出謝青楓的狼狽,卻又何嘗不是提出另一樁說明--說明他又已經過了一次慘烈的廝殺,而廝殺的贏家仍屬於他。在眼前不能並存的情況下,失敗者活命的希望是太渺茫了。 謝青楓站在那裡,也默默端詳著曹又難,這一刻間,他心中頗多感觸,此情此景,頓生“今夕同為人,緣何登鬼錄”的遺憾,曹又難的憔悴形枯,分明已是寄魂空木的氣數了。 乾咳了一聲,曹又難終於艱澀的開了口,嗓門低沉暗啞:“你謝青楓,遇上他們了?” 謝青楓點點頭:“是的,遇上他們了。” 像要擠出一絲微笑,但曹又難卻沒能做到,他面部表情僵硬的道:“只有你來到這裡,他們沒有來,所以,結果已經很明確,是麼?” 謝青楓坦然道:“不錯,他們敗了駱孤帆、公孫玉峰都敗了;但你也看得出,我雖贏了這一仗,亦不是白白揀來,我贏得相當艱苦。” 曹又難的頰肉微微痙攣了幾下,哺哺的道:“敗陣的意義就是死亡,是嗎?”謝青楓硬起心腸道:“你看得很清楚,曹又難。” 靜默了片刻,曹又難沙沙的道:“我對不起沙人貴……他的命運,想也脫不了同樣的終局?” 謝青楓道:“他很有種,沒有替你們‘北斗七墾會’丟臉。” 慘然一笑,曹又難痛若的道:“不必有所影射,謝青楓,我也不會替‘北斗七墾會’丟臉,只是分個早晚而已……令我不甘的是,我們這一夥人,未免散得太快、敗得太冤,萬想不到多年創立的基業,一夕之間,便已煙消雲散,化為烏有。” 謝青楓沒有回答,他在想,人活一世,草長一秋,雖有遲速,相去曾幾何時?不過在這個時候拿這種話來點撥對方,卻未免不合時宜,顯得貓哭耗子了。 曹又難又緩慢的道:“這座洞,原是我們組合裡兒個兄弟用來尋歡作樂的地方,卻沒料到也是我今晚斷魂絕命之處,謝青楓,不太夠莊嚴,但我明白,你不會再給我選擇的餘地……” 謝青楓靜靜的道:“我會替你收屍,而且是全屍。” 曹又難嘴裡呢喃著,不像是詛咒,但亦決不是道謝,他的形色悲涼,容顏淒籍,在這最後的一刻,仍然流露出對生命的依戀與眷顧,不似他以前殺人時那般利落。洞口外,紫凌煙迎向謝青楓,謝青楓的模樣顯得頗為疲乏,疲乏中,有一股隱隱然的冷漠。 紫凌煙表情倉皇不寧,揣揣的問:“事情怎麼樣了,青楓?” 謝青楓伸出長臂,輕摟住紫凌煙的腰身走入夜暗,山風過處,傳來他飄飄忽忽的語聲: “你知道,小媚,此事在難全…” ------------ |
第08章 青楓常笑
道不怎麼好,有點酸,還帶澀,澀得舌根都泛了軟麻。 這位身材與面龐不大相襯托的仁兄,顯然境況、運氣兩欠順當,除了臉色晦霉、印堂發晦之外,大膀子上還纏著一層厚厚的白布,布面浸染著血污,似乎傷得不算輕,他手支下額,雙眉深皺,燭光搖晃裡,越見愁眉苦臉。 放下尚餘半口酒的粗瓷碗,謝青楓輕咳一聲,在硬木凳上換了個較為舒適的坐姿,有意把語調放得輕鬆愉悅,試著沖淡這種滯鬱的氣氛:“五郎,你剛才說,你膀子上這一刀,是叫‘常山’方家人給砍的?” 點點頭,五郎仁兄的臉盤更黑了,他沉重的吐一口氣,沙著嗓門道:“你是知道的,楓哥,事情若不是到了緊要關頭,說什麼我也不敢來麻煩你、拖累你,我曉得你的個性,也明白自已是塊什麼材料,像我這樣的出身,哪怕是捕風捉影吧,萬兒和你沾在一起,對你而言,都算是種羞辱……” 謝青楓笑了,笑得極其真誠:“你這樣講,就是不了解我了,五郎。不錯,你是個賊,是個道行極高,名聲極響的大賊;你不能稱為義賊,至少卻算得上是個好賊。天下盜賊多如牛毛,有幾個似你這般立下規矩,堅持原則的?我很欣賞你的三不偷;不偷貧苦、不偷孤寡、不偷善良;但我今晚趕了五十裡路來看你,卻不是完全為了這些;五郎,我們有過一段不淺的交情,是麼?” 五郎苦笑一聲,”有些窘追的道:“那幾年承你高看,把我當做朋友,時相往還,或是松下清談,或是把酒當歌,真過了好一段消遙歲月……只是,楓哥,那時你還不知道我是個賊!” 謝青楓莞爾:“你如何斷定我不知道?” 微徽吃了一驚,五郎瞪大了一雙環眼:“然則你早已摸清了我的底細?楓哥,我還以為是在”九手“越四無意中洩漏了我的身份之後你才知曉的。” 謝青楓淡淡的道:“不,左越四那次酒後失言之前,我已經猜到你是幹什麼活計的了。 五郎,單從一個人的言談表徵,或許不容易判斷他的真正職業,但由某些特殊跡象與慣性反應,卻是極佳的研究資料。就以你來說吧,你身材瘦小,一雙手卻十指修長;你的目光銳利,神情專注,而且經常保持冷靜。每當你踏人新的場所或初與人見,第一眼全投向最具金錢價值的目標,無論是房中擺設的古董、壁間懸掛的字畫、隱藏在角隅處的銀櫃;或是人們腰上系垂的玉佩珠環、手上戴的板指翠戒,雖然你儘量裝得若無其事,有意加以矯飾,在一個有心人眼裡,仍舊看得清楚,瞧得落實。你該知道,長久以來的求生習慣,往往便在無形中洩露了許多真像給人家了……” 五郎汕汕的道:“尤其在你這位老江湖眼皮子底下,什等樣的妖魔鬼怪能不顯原形?更何況似我這般的宵小之徒?楓哥,早曉得你已經看穿了我,越四揭底以後,我就用不著羞愧疏避。” 謝青楓道:“原是如此,就像現在一樣,我從來也未曾卑視過你。”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五郎,你託人送信給我,把我大老遠邀了來,恐怕不是只為了求證於我對你的看法與印象吧?先時你講到‘常山’方家的人正在追殺你,下面應核還有一段話告訴找才對。” 五郎接著手,黑臉上浮起一層憤怒的赤霞,他挫著牙道:你知道,我就必須在這一行裡討生活。你說得不錯,我不僅是個賊,還是個大賊,這一點,你固然知道,道上同源許多人也知道,包括。常山,方家那一幹豺狼虎豹!” 實在不大想喝瓷碗裡剩下的那點殘酒,謝青楓卻又無可如何的端起碗來一仰而盡 酒味仍然不好,酸澀如舊,“首先,楓哥,你明白我是個賊,但凡不違背我定下的規矩沒有不偷的道理。” 魏五郎繼續往下說著:“大約半個多月以前吧,方家的六少爺方豪在半夜裡找上了我” 謝青楓打斷了魏無郎的話:“你說的什麼六少爺方豪,可就是方家成名後的第三代子嗣‘玉童子’方豪?” 魏五郎恨恨的道:“就是這個金玉其表,蛇蠍其心的混帳東西!後來我才知道,他們方家第三代家族裡,數這小子最是陰險惡毒!” 謝青楓閒閒一笑:“不過,你對他似乎挺眼氣,口口聲聲六少爺叫個不停哩!” 黑臉又是一紅,魏五郎不好意思的道:“這些日子老和他攪合往一起,竟不覺稱呼習慣了謝青楓道:“朝下說。” 魏五郎趕緊接下去:“方豪找上我,開門見山明說了要和我搭檔作票買賣,肥羊亦揀定了,是‘大椿口’的首富曹永年。姓曹的擁有十六家連號綢緞莊,光自己代工的織戶就不下千餘人,別說在大椿口是第一號有錢人家,把咐近幾百里地面的財主全算上,他也稱得起頂兒尖。楓哥,你說說,這麼一票大生意,又有方家人背後替我撐腰,連金櫃所在、進出路線都繪製成圖,標示得明明白白,手到擒來的事,我能不幹麼?” 謝青楓笑了笑:“如果以你的立場而言,接下這票生意,實屬順理成章。” 咽了口唾沫,魏五郎道:“當下雙方說好,事成之後,所得財物五五分帳,各得其半。 我隨著就開始例行的準備工作,待決定了動手的日期,方豪還特地帶著人守伏在曹家門牆之外替我接應。那天晚上,月黑風高,正是我們這一行最適宜發財的天氣;曹家大院根本沒有什麼防衛措施,除了養著兒條土狗,連個巡更的人都不見;這等光景對我來說,就如同到了無人之地,按圖索駿,更是簡單,幾乎不費什麼功夫就搜了個滿盆滿缽……” 謝青楓道:“真叫滿載而歸了。” 面孔上的表情忽然變得十分痛苦,魏五郎吃力的道:“滿載是不錯,卻差一點‘歸’不得就在我大包銀小包金,剛收拾妥當並纏背上身的那一刻,突然間燈火通明,居然有人捉賊來了。” 謝青楓”哦“了一聲:“大概你過於輕估首家,豪門巨富,豈會真個鬥禁如此鬆弛?” 額頭上青筋暴浮,魏五郎雙目像在噴火,他激動的道:“我一點也沒有輕估曹家,楓哥,我倒是輕估了姓方的那一窩子王八蛋!你猜猜看,竟是什麼人來捉我這個賊?” 謝青楓本能的道:“莫非不是曹家的護院或保鏢之流?” 魏五郎一時氣喘不順,只一個勁的搖頭,滿口牙磨得擦擦有聲。謝育楓謹慎的道:“難道是方豪?” 猛一跺腳,魏五郎的模樣活脫待要吃人:“雖不是方豪,卻亦是他方家的人;那領頭來抓我的。乃是方豪的五哥方逸,人稱‘金童子’的方逸?” 怔仲了一會,謝青楓有些迷茫的道:“這算怎麼一碼事呢y雙手一拍,魏五郎憤怒的道:“說得好,楓哥,這也是當時我震怒之下首先自己發出的問題,操他個娘!這算怎麼一碼事呢?” 謝青楓道:“不用氣惱,慢慢的說,五郎,任什麼事,總歸有脈絡可尋。” 魏五朗深深呼吸了幾次,始道:“楓哥,我觸的這個霉頭,不似你想像中那樣複雜,無須去尋脈絡,當時即見端倪,方逸領著他方家的兒個武師,凶神惡煞一樣將我團團圍住,當然也驚動了曹永年一家,大為奇怪的是方逸不但和曹家人極熟,更口口聲聲稱呼老曹為世伯,擺出來的姿態完全是仗義擒賊的架勢!我腦筋一轉,立刻曉得不妙,這分明是著了姓方的道,掉進他們布下的陷井裡了。” 謝青楓問:“後來呢?你逃脫了沒有?” 魏五郎這才起了點精神,他眨眨眼,道:“楓哥,你肯定知道,江湖上的朋友拾我起了一個什麼匪號吧?” 謝青楓頜首道:“一溜燈‘,對不?” 胸膛一挺,魏五郎露出一抹自負的微笑:“正是,我的武功高下如何,不敢自謝,談到輕身提縱之術,任憑你一等一的高手,我放膽的說。亦乃不惶多讓,那辰光,我一看苗頭不對飛,扭身便走,方逸領著他的人窮追不舍,我邊打邊跑,若非身上背負著這些黃白累贅之物;姓方的只伯還砍不著這幾刀。” 嘆了口氣,謝青楓道:“到了那等緊要關頭,你猶不舍拋棄身上的賊臟?” 魏五郎一本正經的道:“這你就有所不知了,楓哥,不錯雖是賊臟;也算拿生命換來,尤其刀下見血之餘;更不能不找回綴頭,因此我是說什麼也要帶著東西跑。我自已心裡有數,拖著這一身黃白累贅,勢子當然會慢,卻不敢慢到被姓方的逮著……” 謝青楓道:“如此說來,還是吃你逃脫了?” 魏五郎得意洋洋的道:“當然,若是逃不脫,眼下如何能在這裡和你相見把晤?” 伸手旋動著桌上的粗瓷碗,謝青楓沉吟著道:“方才你說過,這整個事件,當時已見端倪,直到如今,我卻看不出端倪何在?反倒一頭霧水。五郎,方家人為什麼出爾反爾的設下陷井坑害你?他們與曹永年是一種什麼關係?甚至於,除了方豪之外,你又是怎麼認識方逸其人的?這些因果,你還沒有交待清楚!” 魏五郎在下巴上抹了一把,趕忙道:“聽我說下去,楓哥,你馬上就會一清二楚了,我從曹家大院落荒而逃,一口氣奔出十多里地才停下來,萬沒想到的事卻又發生了。我他娘不錯是丟下了方逸那一夥人,但竟未能脫出方豪和他一幹手下的追尋,也只是剛剛坐在一塊青石上喘幾口氣的功夫,方豪他們己經鬼似的逼了過來。” 謝青楓笑道:“約莫你忙中有錯,忘記方家這另一口子,還帶著人藏曹家大院門外替你打接應哩!” 破破自己腦門,魏五郎苦著一張黑臉道:“可不?方豪他們往上一圍,我就暗自叫苦! 姓方的卻好整以暇,輕鬆愉快得很;不但輕鬆榆快,更且和顏悅色的向我解說這檔子事情的來龍去脈,光景是不願我做個糊塗鬼的模樣。楓哥,你猜這**養的是怎麼個說法?我講出來,包能把你氣個半死!” 謝青楓道:“你就明說了吧,有些事是不必花腦筋去猜測的,因為能點解真像的人正在面前。” 魏五郎帶著歉意的陪笑道:“楓哥有理,其實,這整個事件,從頭到尼,從裡到外,壓根就是一樁陰謀、一條毒計,唯一的被害人及棲牲者便是我,什麼偷財盜寶、五五分帳,只是玩的一場把戲,一場扮演給曹永年看的把戲!” 謝青楓沒有拾腔,用眼色示意魏五郎繼續說下去。又抹了一把嘴,魏五郎接著道:“原來,是方家老五方逸看中了曹永年的獨生女兒曹小風,當然也連帶看中了首家那一筆若大的家財。可是曹小風對方逸的興頭卻不及方逸本人來得熱絡,曹永年亦無可無不可的表現得十分淡然。姓方的百般追求,狀況竟陷於膠著,甚難獲得進展;方逸自然頗為苦惱,於是,經他家族聚會商討,便研議出這麼一條絕子絕孫、荒唐陰損的毒計來!” 謝青楓道:“怎麼個毒法兒?” 魏五郎恨恨的道:“他們的定議是這樣的大凡一個少女,都對英雄行徑有一種出自天性的崇拜,尤其是少年英雄,更不消說,而越是有錢的人,越他娘小氣,視財如命!基於如此認定i計劃即乃形成,他們找上我這個傻瓜,告訴我要合夥做一票生意,目標當然是曹永年,商妥下手的時間以後,他們只等著我自投羅網,甕中捉鱉就行。如此一來不僅表現了俠士風範,亦保住了老曹的大筆財寶,加上這層淵源,還愁小姑娘不投懷送抱、老頭子不心回意轉,可伶我便落個裡外兩空,外帶死不瞑目。” 忍住笑謝青楓道:“難道說,方家人就不怕你說穿真象?” 魏五郎艱澀的道:“在那種情形下,楓哥,你以為老曹會相信我還是相信姓方的?況且他不會給我說話的,早準備將我格殺當場,根本不給我開口喊冤的機會……”,尋思片刻,謝青楓道:“方豪約摸早在曹家佈置妥當;等候你入套?” 魏五郎道:“行動前的三天,方小子就帶人到曹家做客來了,他早把當場的地形結構、進出退路調查的清清楚楚。再有他老兄方豪在外掖試;他如何能料道我是插翅高飛!哼哼,只可藉人算不如天算,他們忽略了我專技的另一門功夫 ” 謝青楓道:“除了方豪,你又怎麼會認識方逸的?魏五郎恨恨的道:“有一次方豪和我把曹家大院內外規格圖說起的時候,方逸跟著在一起,事後我尋思,可能他亦想藉機把我認清楚!” 嗯了一聲,謝青楓道:“始才你說到方豪他們圍住盯住下,看樣子,還是讓你逃掉了?” 魏五郎濃眉皺起,腔調也不覺捉緊了,“方豪這次的圍堵;比先前方逸那邊的場面猶要驚險萬分!你說姓方的為什麼會把事情的來龍去脈連一絲都不保留的告訴了我?原因很簡單,他認定我肯定活不成了,在一個死人面前,當然沒有守密的必要。事實上,形勢也的確極為不利,他們一共是四個人,分前後左右將我夾在中間,其他三個的本領高低我不大了解,但方豪那幾下子卻不是我能夠招架的。” 謝訂楓不以為然的道:“你又為何不和方豪動手過招,又如認定你的功夫不及於他?” 魏五郎精神不振的道:“也不知是有意炫耀還是閒來疏忽;方豪在我面前顯露過兩次把式;一次我們在路邊談事,蒼蠅多,撓得人心煩,談著談著,方豪突然拔出他靴筩中的暗藏的“一指刀”;凌空揮舞,刀光閃處,我給嚇了一跳,他已沒事人一樣收刀回筒。待我定神瞧去,乖乖,桌上地下,卻至少墜落幾十只蠅屍,而且都齊頭剖斬,準得像是估量好了才切下去的……” 謝青楓一笑道:“第二次玩的是什麼花樣?” 魏五郎眨著眼道:“我們兩個走在路上,邊走邊聊,不知從哪裡竄出來一條大黃狗,衝著我們狂吠亂叫,凶相畢露。我正想踢它一腳,方豪己單掌伸出,五指彎曲做掐捏狀;大黃狗離著我們足有兩三步遠,方豪一伸手,這頭畜生已’嗷‘的一聲倒斃在地,四只爪子一陣抽動便斷了氣,楓哥,他的手指連一根狗毛都投沾邊,就那麼憑空掐捏,懲壯的一條大狗就送了終,如此修為,豈是我可比擬的?” 謝青楓道:“姓方的在連貫動作與內力運用上,算是有幾分火侯了。但五郎,莫不成你還投有練到這樣的程度?” 魏五郎棘然道:“我要有這等造詣,他們也威脅不了我啦。武功這玩意,全在硬碰硬的苦練實練,半點取不得巧;我實在後悔,當年沒把時間盡多擺在修習功夫上!” 謝青楓笑道:“亦不必妄自菲薄,五郎,至少你的腿上輕功與空空妙手,不是一般人可望項背的!” 魏五郎乾笑道:“雜技邪藝而已,楓哥,你別在逗我了”頓了頓,他又道:“不過呢,吃方豪堵住的那次,要不是賴著兩腿便捷,這條命就包管完蛋了。方才我不是說他們共是四員惡煞圍著我麼?我心裡急,腦筋卻不亂,我故意裝出一副誠惶誠恐、恭聆教誨的模樣,只等姓方的說到得意處,猛一頭朝前挺去,又在前傾的同時貼地折轉竄出,在方豪他們措手不及之下,總算竄出去十來丈遠……” 謝青楓笑著問:“難道在你跑出十多丈遠近之後,又被人家追著了?” 魏五郎回億著當時的情景,似乎仍有餘悸,他胸口起伏加劇,籲籲的道:“楓哥,你有所不知。方豪雖是方逸的弟弟,一身功夫卻比乃兄方逸要強,腳子勁道,尤其矯鍵。我背負著那些累贅,可以跑過方逸,但跑不過方豪,所以拼命奔出百多步後,已被方豪追到五尺之內;我甚至能夠感覺到他噴出的鼻息,聞到他身上的氣味……” 謝青楓忙道:“後來呢?後來你是如何脫險的?” 兩手一拍,巍五郎吃吃笑了:“就在千鈞一髮之際,撲通一聲,我和那幹王八羔子便再見了!” 微微一怔,謝青楓道:“撲通’一聲?這是什麼荒?” 魏五郎洋洋自得的道:“當方豪他們尚未出現堵住我之前,楓哥,我不證坐在一塊大青石上喘氣麼?就在那辰光,我已看見百多步外有一條河流蜿蜒而東,沒出事的時侯,它在眼裡只不過一條尋常的河水罷了,待到發生情況,才體會到那條河竟是逃命的生路。我一口氣奔到河邊,縱身跳起,一個猛子便扎進了河底。好險呀!才跳起的剎那,我清楚感到脖頸後像被什麼鐵鉗類的硬物掃過,直病了我好幾天。” 謝青楓舒了口氣,笑道:“真有你的,五郎!” 魏五郎搔搔腦袋;又道:“說起來,那條河也叫坑人!娘的,河底不是砂石而全布滿又爛又厚的淤泥;我一個猛子扎進去,險險乎便撥不出頭來,虧得我情急智生,快手快腳把身上的金銀財寶解脫,這才掙出了身子!” 謝青楓搖頭道:“到底還是一場空,五郎。” 魏五郎狡猾的一笑道:“不見得,楓哥,我俏悄探頭吸一大口氣之後,又潛回水裡,把那些財物分三次拖到岸邊一塊圓形的石頭下深埋起來。我這邊在忙,岸上方來幾個人也在忙;他們來來去去,正跳著腳到處搜尋我哩!娘的,夜黑星沉,我人又在水裡,他們卻往哪兒去找?順著水流,我自則走了活人啦!” 搓搓手,謝青楓道:“不過,故事說到這裡,似乎並不是個結局!” 臉色又陰暗下來,魏五郎沉沉的道:“不但不是個結局,楓哥,我的災難才剛剛開始,我權衡大勢,只有硬起頭皮來求你告幫。楓哥,你要不拉我一把,我就十有十成得走上絕路。” 謝青楓瞇者眼道:“看來你還真有不少難處,說吧,你待要我怎麼幫你?” 魏五郎又是驚喜、又是振奮的道:“楓哥,你是答應拉我一把了?” 拍拍魏五郎的肩頭,謝青楓道:“朋友是用來做什麼的?我說五郎。” 咧開嘴吧,魏五郎的形狀就像一個將要溺水的人,忽然傍住了一根救命的繩索一樣,那神氣色立刻有不不同的變化,嗓門也高了:“就是這話,楓哥,我早知道休不會見死不救、袖手旁觀的,懲憑他。常山方家對我發出格殺令,並懸掛賞格;一朝得到你‘青楓紅葉’撐腰;我還含糊他們個鳥!” 謝青楓摸著下巴,緩緩的道:“常山方家對你下了格殺令,五郎,他們是對內下達,抑或對外下達?魏五郎道:“對內下達格殺令,對外懸出我的人頭賞格;楓哥,算是雙管齊下了。” 謝青楓面色凝重的道:“方家也實在過份了些,就為了這檔子難以啟齒的事,便非要將你滅口不行,自大之外,亦未免太霸道、太蠻橫了!” 魏五郎強笑道:“為了曹家那一大累財富,為了能娶到人家的獨生女兒,我這條命在他們看來算是什麼?一天不除去我,便有揭露真像的一天。方氏家族名利倏關,自覺如芒在背,容不得我有申辯的機會了!沉思了一會,謝青楓道:“解決問題,不但要用對方法,而且更要徹底,斷不容遺留任何牽扯;五郎,你躲在此地,有沒有其他人知曉?” 魏五郎道:“應該沒有,楓哥,這些日子來,我的行動儘量保持隱密。” 站起身來,謝青楓道:“在事情沒有解決之前,你待在我身邊比較安全。方家派出的殺手或有跡象可尋,那些想發橫財玩命的朋友,也有些防不勝防了!” 魏五郎接著起身,極為感激的道:“楓哥,這麼麻煩你,我不知該如何表達我的愧疚與感激才好。” 謝青楓牽著魏五郎的手朝門外走去,邊笑吟吟的道:“什麼都不必表示,五郎,只記得別向我的荷包下手就行了!” ------------ |
第09章 紅葉斷腸
還是那條小河,還是清澈的流水悠悠,河濱白砂迄通,透著一股柔媚的韻致,令人看在眼裡,興起脫下鞋子赤足跑上幾圈的意念。 隔著小河向南去,約莫半裡路,有一片松林,稀稀疏疏的松林,林中建有木屋三間,這裡,就是謝青楓的世外桃源,幽居之處了。 他的住處十分隱密,甚少對外公開,而能來他這裡做客的人,可就更不多了。 他甚歡清靜,喧囂雜亂的江湖歲月,只算是生活中的點綴。生活裡不能缺少刺激 如果刺激能使人有成就感與滿足感,但居於刺激方面的點綴設若過於頻繁,就違背他出世入世的原則了。 現在,他領著魏五郎往家裡走,內心免不了一直在琢磨,這次來到他生活中的“點綴”,會不會熱鬧得離了譜? “常山”方家,在武林中有他們相當的影響力,本身亦具有不可輕估的潛勢。 方家在道上發跡,遠為五十年前的事,那時節,年方弱冠的方烈與他一枝花似的渾家白蓮,夫妻搭檔,在江湖上已經嶄露頭角;兩口子本領強、人緣好,有他們一套獨特的交往籠絡手段,還真建立了不少關係;往下的兒孫輩隨著竿子朝上爬,不但人面越廣,腳基也更穩固了。 方家是個與眾不同的家族,顯然亦是個非常團結的家族,他們與黑白兩道素有往來,在兩道上有不少交情極深的朋友;明著,他們有大片的宅居田園、有好兒男夠氣派的買賣在開著;暗裡,知道內幕的人全曉得,方家人偶而也於幾票見不得天光的生意。 總之,有錢有勢便有了身價名望,是與非,亦就沒有人願意去捅破,像這樣一個家族,魏五郎卻要面對他們全部力量的殲殺,狀況會是如何一個演變呢?至少,道理先不說;欠缺公平已是明顯明擺的事實了;而謝青楓最看不慣的;就是人間世上的不公與不平! 謝青楓的家,魏五郎昔日曾經多次來過,是以對當地的形勢位置亦頗為熟悉。他們先把坐騎拴寄在三裡外的一家騾馬行里,因為謝青楓愛馬卻至今沒有一匹好馬,而且,他懶得幹那些洗刷餵料的活計。 此刻微近拂曉,兩個人並肩走在通往木屋前的小徑上;腳下踩著落滿松針偽泥土的感覺柔軟而輕快,和心間的那股沉鬱;恰好成為反比。 快要來到屋門之前,謝青楓目光一瞥,忽然站定了腳步,神色也立時轉為冷峻;魏五郎跟著站住;不禁有些緊張的低問:“楓哥,發覺了什麼礙眼的事麼?” 謝青楓慢吞吞的道:“不錯,出門之前,我在門檻下的隙縫里塞進十來顆松果,現在松果卻已滾到門邊;五郎,你應該知道過代表了什麼意思。” 魏五郎渾身的肌肉馬上繃了起來;他不停搖頭探腦,向木屋中窺望。 謝青楓淡淡一笑,背負雙手道:“除非是極為自負或笨不可言的不速之客,大多不會呆在屋裡等候他的目標!五郎;你信不信,人在外面了。” 不等魏五郎回答,松林的左側陰暗處,倏的響起一串清朗長笑,兩個白衣人十分從容的現身出來。迎著一抹曙光緩步走近。 那是兩個身林高挑瘦長的人物,年齡約莫三十上下,臉色清 而蒼白,肩關上全飄著二色的杏黃劍穗,舉止都相當沉穩老練。 謝青楓目注來人,小聲道:“你認識他們麼,五郎?” 連連搖頭,魏五郎使勁在褲管上揩擦手心的冷汗:“不,不認識,打上輩子也沒見過。” 兩個白衣人來在五步之外站定,較高的那位向謝青楓抱拳為禮:“在下邵剛,旁邊站的是在下兄弟邵強,道上朋友;稱呼我們哥倆為‘雙劍落鷹’;在這裡見過‘青楓紅葉’謝大兄。” 謝青楓面無表情的道:“我們曾經見過麼?” 邵剛微笑道:“不曾見過。” 謝青楓仍然背負雙手,冷冷的道:“難怪眼生;既不曾相識,二位挑這個時間來到敝處,恐怕不是個合宜造訪的辰光吧?” 邵剛平靜的道:“非常抱歉,在此刻打擾謝大兄!但時間寶貴,只有請大兄寬諒了。” 謝青楓雙眼平視,七情不動的道:“不知二位有何見教?” 望了身邊的邵強一眼,邵剛不慌不忙的道:“說來或嫌唐突,在下兄弟敢請大兄將慣竊魏五郎一名,交予在下兄弟帶走。” 一直沒有開口的邵強,跟著乃兄加重語氣道:“若得大兄俯允所請,大兄情份,我兄弟自當銘記在心,必有回報。” 謝青楓也望瞭望站在一旁的魏五郎,這時,魏五郎的臉孔已經氣得透了紫。於是,他神情古怪的笑了笑,慢條斯理的道:“二位莫非和魏五郎有什麼過節?” 邵剛搖頭道:“沒有。” 謝青楓笑得更古怪了:“既無過節,二位要將他帶走,不知所為何來?” 邵剛老辣的道:“大兄怕是明知故問了,這樣也好,在下辦無妨直話直說,魏五郎的頭頂懸有二萬兩銀子的賞格,見人見屍,不論死活,都是這個價錢!” 邵強隨著道:“設若大兄容我兄弟賺此賞格,願將其中半數奉贈大兄!” 謝青楓斜眺魏五郎,嘆息著道:“看看你的身價多低,五郎,大好一個活人,居然只值二萬兩散碎銀子,‘常山’方家亦未免太小家子氣了!” 魏五郎腦袋兩側的太陽穴,正在急速的跳動著,他咬牙切齒,目似噴火,一副恨不能衝上去與邵氏兄弟拼命的模樣。 謝青棚飛背負身後的兩隻手環抱肢前,又對邵氏昆仲道:“五郎是我的朋友。” 容顏一僵,生硬的道:“朋友則又如何?” 謝青楓閒閒的道:“朋友的交情,是不止二萬兩銀子的!” 邵剛沉默了須臾,十分冷銳的道:“在下兄弟是從一條極為特殊的路子裡,得悉魏五郎同大兄的一段情份,幾經研判,才確定姓魏的前來投奔大兄的可能性甚高,如今證實,在下等的推斷果然不錯。” 謝青楓道:“想必還有下文?” 邵剛重重的道:“所謂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我們既然明白大兄與姓魏的有關係,自則連帶考慮到足下可能的反應,但我們依舊來了,謝大兄,其中福禍利害,還請多加斟酌。” 謝青楓道:“這算是威脅我了?” 邵剛形色陰寒的道:“不敢說威脅,至少是向大兄提出忠告,我們先禮後兵,原是按規矩來的。” 謝青楓有些厭倦的伸了伸腰;揮著手道:“為了兩位好;你們還是在我殺機未起之前趕緊逃命去吧!我這裡雖不能比美梁山;你們更沒有三分三;就算你們自認為有,那也僅是一種決不落實的陶醉;而欠缺事實基礎的陶醉,是極容易致命的。” 邵剛陰沉的道:“如此說來,大兄是拒絕與在下兄弟合作了?” “哧”聲一笑,謝青楓道:“合作?我一輩子亦不曾想到與賢昆仲合作。” 退後一步,邵剛的語聲像冰珠子般迸自唇縫:“謝大兄,這並非在下兄弟欲待以暴相製,實乃大兄個人不識進退,拒受抬舉,看來只有得罪大兄你了!” 謝青楓卓立原地,淡淡的道:“邵剛,如果你兄弟現在離開,尚有活命的機會。” 那一抹白光,幾乎在展露的瞬息已經指到謝青楓鼻尖,另一道寒芒來得同樣快速,嫡鋒所在,清楚的指向青楓的背脊,雙劍會合,確然犀利! 謝青楓半步不動,只見他右手微翻;“鏈鉻”震響聲中,劍刃立彈,光芒散亂;兩柄長劍全被反彈到它們不該指向的位置上! 邵剛大喝如雷,身形暴旋,劍影紛飛似裂花片片;頓時罩蓋謝青楓。 謝青楓雙目凝聚,形色不變,手中鐵砧猛然閃動,不管劍花繞體、冷焰如雨,就那麼奇準無比的“當”聲,砸偏了邵剛由十劍幻化為繽紛光彩的劍勢,邵強悶聲不響的長身而上,長劍映起一溜芒彩倏射謝青楓椎尾位置,劍隨人進,其快無比! 怪的卻是劍尖將要沾衣的一剎,謝青楓募然側轉,鐵砧驟橫,邵強但覺頭頂一涼;巴掌大小的一塊頭皮連著大片毛髮,業已鮮血淋淋的拋了出去,情急之下的邵剛一聲“老二快躲”,劍芒抖顫,仿佛灑起一蓬蓮瓣投向謝青楓;謝青楓突兀貼地迴旋,鐵砧起處,邵剛怪叫如泣,左肋間已經翻開一條半尺長的傷口,皮卷內綻,好不驚人! 謝青楓像個沒事人一樣,站到另一個角度上去。“鐵砧”倒拎,鋒口鮮血滴滴,他用左手食指輕輕摩挲著“鐵砧”的刀背,靜靜的道:“二位,我說得不錯吧?二位實在沒有‘三分三’,貿然便上梁山,未免魯莽了!” 邵剛強忍腰肋間的痛苦,咬著牙道:“謝青楓,你休要得意太早,這場熱鬧,眼下才只是開始!” 謝青楓看了看那滿頭滿臉沾染著血跡的邵強,又瞧瞧腳步踉蹌的邵剛,故意扮出一副大惑不解的神情:“就憑二位目前的慘狀,我倒不知如何還熱鬧得下去,你們果真是不死不休麼?” 邵剛猛然張口大叫:“兄弟們,大夥並肩子朝上抄呀!” 叫聲高亢厲烈,激盪于林梢曠野之間,久久不散,奇怪的卻是,好一陣子都沒有回應,不但不見人硬,競連條鬼影子都未出現!左看右看,謝青楓不由嘴裡”嘖、嘖“有聲:“看光景,有點熱鬧不起來了,二位的朋友們顯然不及二位來得有信心,不過,也可以說他們比較放得開,銀子總不若性命要緊。” 邵剛呼吸急促,一張原本蒼白的瘦臉漲得豬紫,他不甘服氣的再一次吼叫:“黑衫四秀、十大龍槍、六斧三雄……你們聽到我的招呼了?倒是趕緊出來‘上事’呀,銀子大家都要分,你們怎能單把我兄弟二人擺在險處?” 餘音襄繞,依然不聞回響,松枝婢好,林梢如蓋,鳥也不見一個!收回手中的鐵砧,謝青楓興致索然,形色越顯冷酷:“要走,就是現在!” 邵剛望向他兄弟邵強,邵強的面孔肌肉廣陣抽動,啞聲低叫:“哥……”跺跺腳,邵剛一扯乃弟:“我們走!” 當兩條白色身影懲般狼狽的消失於視線之外,魏五郎急忙踏上兩步,一派惶恐的道: “勞累你了,楓哥。” 謝青楓輕輕搓揉著雙頰,懶洋洋的道:“不用客氣,五郎,勞累只怕還在後面……你看到了吧,錢財這玩意真能坑人,不但坑人,把人的心竅都迷住了。‘雙劍落鷹’兄弟兩個敢來鬥我,全是那二萬兩銀子勾引的;否則,他們必會再三考量。” 魏五郎四面探顧,悄聲道:“楓哥,他們帶來的那幹幫手,當真會臨危抽腿、偷偷溜掉?” 謝青楓吃吃笑道:“二萬銀子固然數目不小,但七八個人來分,每個人的份子就不多了,更重要的是,連這不多的數目眼看都到不了手,誰還願意再拿性命往上湊?這類的事屢見不鮮,江湖道上,你以為尚有多少個捨生取義、慷慨赴難的角兒?” 魏五郎陪笑道:“至少尚有一個,楓哥。” 謝青楓笑罵一聲:“去你的!” 望望天色,魏五郎道:“楓哥,是不是先在你這裡歇息一會,然後再做打算?” 謝青楓道:“邵氏兄弟跟頭一栽,我們就像捅翻了馬蜂窩;不講方家人四面八方,想發橫財的英雄好漢都會在聞風之下紛紛擁到;五郎,我這裡是一時半刻也留不得了,三十六計,走為上招!” 魏五郎道:“不錯,躲藏起來叫他們鬼影也找不著一條。” 謝青楓正色道:“五郎;你可不要誤解了;我的意思,我是說,我們人在此地,目標顯著,且敵暗我明,彼來此去;不堪其擾,等我們另換場所,互易形勢,就該採取主動了。躲起來決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天地只這麼大,卻待躲到幾時?” 面孔一熱,魏五郎十分難為情的道:“你別見怪,楓哥,這大半生來,約莫是受我幹的這行營生影響,躲躲藏藏,縮頭縮尾慣了,意念一起;就是沒出息的想法…,楓哥,一個盜賊與一個武士,不同的地方便在於此了。” 注視著魏五郎i謝青楓真摯的道:“切莫小看自己,五郎,抬頭挺胸,面對現實,沒有人敢說你不是一條漢子!” 招招手又道:“我們走。” 腳步跟著挪動,魏五郎嘴裡間:“就這麼走?楓哥,你也不去屋裡收拾點什麼?” 一邊大步前行,謝青楓邊道:“我獨來獨往慣了,起來一身、睡下一根,又有什麼可收拾攜帶的?” 魏五郎羨慕的道:“你真清灑,楓哥。” 謝青楓搖搖頭:“命苦罷了。” 腳下踩著厚鋪的松針,行走起來便沒有什麼動靜,除了魏五郎偶而一聲乾咳;林子裡一片寂靜,甚至連鳥鳴聲都極為疏落。 走著走著,謝青楓放慢了步伐,等魏五郎攝上來並肩而行,魏五郎正想說點什麼打破這種沉悶,謝青楓已經壓低嗓門開了口。 “五郎,凡是人都往往會產生某種預感,也就是說,未聞末見之前心靈上就會預先有所反應,你相不相信這類的說法?” 呆了呆,魏五郎迷茫的道:“怎麼忽然想到這個?” 謝青楓微微一笑,道:“自邵氏兄弟鎩羽而歸,我就感覺到事情沒有這麼簡單了結,如今證明我的感應不錯。五郎,事情果然沒有這麼簡單了結!” 魏五郎怔怔的道:“楓哥,此話怎說?” 謝青楓向後努努嘴,小聲道:“有人暗中綴著咱們,已經跟了一段路啦,穩著,不要左盼右顧!” 趕忙抑制著想要回頭察看的衝動,魏五郎卻掩不住情緒的緊張:“你不會搞錯吧?我怎麼一點動靜都沒發現?。 謝青楓道:“在我們生存的圈子裡,決不允許有錯誤發生,否則,付出的代價就大了。 像眼前的情況,五郎,判斷疏失便乃災禍的開端!” 舔舔嘴唇,魏五郎忐忑的道:“這麼說,楓哥,你是確定了?” 謝青楓道:“暗裡追跟著我們的,只有一個人,位置在我們右側後方三丈的距離之內,這人的輕功相當高明,要不是林中太靜,幾乎不容易察覺到他的動靜;五郎,我可以斷言,此位老兄的修為絕對超過邵氏兄弟!” 覺得有點唇幹喉燥,魏五郎驚疑不定的道:“他為什麼不現在動手?他老是暗中跟著我們想幹什麼?” 聳聳肩,謝青楓安詳自若的道:“不要急,鄧位朋友自會給我們答案。” 沒有多久,他們已經來到林邊,林子外是一道長滿風尾草的斜坡,越過斜坡,可以轉往那條小河的上游河濱;也可以順著土路去大道,但顯然,他們一時之間哪兒都去不成了。 一個蒼勁而略帶沙啞的聲調,便在此刻響起:“二位,且請留步。” 先衝著魏五郎笑笑,謝青楓站定轉身,呵,面對的竟是一個模樣打扮都非常奇突怪異的人;那人年紀大概五十上下,光禿的頭頂上只留著稀稀疏疏的幾撮花白髮絲,大腦門、塌鼻粱,癟著一張嘴,整副面孔,有點像一張凹進去的燒餅。尤其他穿著一套褐黃色的衣褲,足登草鞋,手執旱煙桿,看上去又驢又土,活脫就似個趕車的或者挑擔賣青菜的販子,哪有分毫的江湖味兒。 謝青楓端詳著對方,笑嘻嘻的開口道:“這位老兄,敢請你是在招呼我哥兒倆麼?” 那人拱拱手,一張嘴,居然缺了三顆大門牙:“正是招呼二位,素不相識,冒味搭訕,還請二位包涵則個……” 說得倒挺客氣;謝青楓打個哈哈:“好說好說!老兄,你已搭訕過了,我們也聽命留步了,卻不曉得有何見示?” 手上的旱煙桿似乎有些不安的在指節間抓動著,這位不速之客竟然帶幾分不安的形色 謝青楓注意到對方的旱煙桿,戒心立起,乖乖,那只煙桿粗若核桃,桿身似為老藤掏空,煙鍋頭大約兒拳,乃赤銅打造,這麼又沉又粗的一件玩意;如果說拿來過煙癮,實在透著不可思議;但如用來當兵器,卻相當趁手,一朝敲上人的腦袋,怕不能連顱骨都砸碎?! 那人猶豫了片刻,才像十分不好意思的道:“青楓兄,我姓包,叫包實順,今年五十二歲,河南九曲埠人士,無端打擾;好生難安,還清青楓兄大度見容,給予殷全…” 真是越講越離譜了,文場武戲,要上就上,還來這些過門做什?謝青楓笑了笑,也客客氣氣的道:“言重言重,包老兄,閣下既知我謝青楓是何許人,就不必兜了個扯閒圈,成全我不敢當,有什麼需要我謝某效勞的,尚請明言,但凡辦得到,總也盡力而為就是。” 包實順雙手握著早煙桿平豎胸前,像是一柱擎天、燒香拜佛的架勢:“我呢,青楓兄;是個兩道打滾、江湖討食的老混混,這些年來,實在是窮困潦倒,一無所成,半點名堂也沒有混出來。人活著,日子總得往下過,有一口是一口,肚皮餓的神慌的辰光,往往就顧不得格調了,青楓兄;你說是吧?” 謝青楓似笑非笑的道:“這也算是一種說法,包老兄。” 包實順的模樣;帶著明顯的歉疚:“最近可是越混越難混了了,青楓兄,為了攏點進帳,沾得葷腥;好歹把這條老命撐持下去;經過再三思量,反覆斟酌,實不得己;來求告青楓兄你……” 謝青楓和和悅悅的道:“江湖一把傘,許吃不許鑽,包老兄,既然一條道上的,就得有同舟共濟,彼此幫忙的意思。你有困難,而且找到了我,忝為道上同源,我亦不能坐視,請說說看、你需要多大個數目?” 包實順躊蹭了片歇,才伸出兩隻手指頭:“只這個數就行……” 謝青楓目光一閃,道:“想不是二十兩銀子?” 哈下腰去,包實順一派謙恭之樣,“也不是二千兩 ”笑了笑,謝青楓笑道:“這樣說來,老兌你是待要二萬兩銀子了?” 包實順忙道:“青楓兄果是高明;一猜就準!” 謝青楓揚著眉道:“偶如我身上沒有這麼多銀子,也簡單,你會告訴我,只把魏五郎交給你就成了;是這麼回事吧?” 一伸大拇指,包實順笑開了那張缺牙的癟嘴:“青楓紅葉,不槐是青楓紅葉,腦筋快,思路明,一點就透,佩服佩服!” 謝青楓眯著眼道:“過獎了,包老兄,魏五郎交給你,不是不可以,問題在於,你得有點份量從我手上接人才行,如今我只知道你叫包實順,今年五十二歲,河南九曲埠人氏,光憑這些,恐怕還不夠,你能再多加上點東西麼?” 包實順想了,謹慎的道:“如果我說,我就是‘禿尾老九’,份量夠不夠呢?” 一聽”禿尾老九“四個宇,不但魏五郎臉色大變,連謝青楓也不由形態凝重起來,他重新打量著包實順,緩緩的道:“你是‘禿尾老九’?” 包實順陪笑道:“絕對如假包換,青楓兄,‘禿尾老九’不是什麼好玩意,冒充他,佔不了幾多便宜;反倒會惹禍上身,因為我就是他,不承認也不行哪!” 黑道上有七個素以單槍匹馬吃八方聞名的勇猛之屬;這七個人橫行南北,惡名昭彰,但凡有財路的地方,他們便似蒼蠅見血,無所不沾,任什麼骯髒錢、昧心財,總是猛摟狠刮,多多益善,完完全全的七個潑皮貨,江湖中人統稱他們七個為“七雜碎”。 而儘管嘴裡咒罵,心裡鄙夷,卻都怕招惹上門,遠之則吉,因為這“七雜碎”除了行徑鬼異,手段下作之外,個個皆具有一身拔尖的武功,八方梭巡之餘,亦確有他們要不要臉的本錢!” “禿尾老九”在“七雜碎”裡排名第二,端的是個厲害腳色!說包實順,許多人不知為何方神聖,然而提到“禿尾老九”,卻是如雷貫耳了! 謝青楓無奈的搖搖頭:“我卻不知禿尾老九的本名就叫包實順,包老兄,你這名字起得妙,包實順,挺謙虛樸實的萬兒,令人難以和禿尾老九聯想在一起…。” 包實順呵呵笑道:“聯想是種害人的東西,青楓兄,現實才要緊。” 謝青楓平靜的道:“以你的身價和名氣,包老兄,何苦沾這種血腥錢?” 居然嘆了口氣,包實順的樣子越發像是個孤苦無依的土老頭了:“不瞞你說,青楓兄,生活難過呀!有好一陣子沒開市了,油鹽柴米醬醋茶,哪一樁能不用錢去換?總不能作興樣樣去偷去搶呀?好不容易得悉了這麼一條財路,雖然數目不大,亦夠多日嚼谷,湊合點,只有硬著頭皮來告幫啦!” 公然明劫硬通,還偏說成”告幫“,謝青楓不便不領情,憎惡之心,油然而生。他冷漠地道:“‘禿尾老九’欲待從我手中要人,份量是夠了;下一步,包老頭,就得看著‘禿尾老九’是否名符其實,有那個能耐了了!” 包實順容顏不變,只定定的注視著謝青楓,直到這時,謝青楓才發覺這“禿尾老九”的一雙眼睛,竟是精芒凝聚。神華內斂,典型的內家高手模式!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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