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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灑醉飯泡之際,敖楚戈像只懶貓一樣倒在床上,直挺地享受醉後那 刻溫馨,他懶得動,更懶得想,思緒凌亂得全溜走了,此刻 片空白,空白得仿佛已沒有他的存在,唯有那嘔人的酒氣,尚能在屋了裡旋腑…。 咚咚,一連串的敲門聲,他懶得問,也懶得開口,理也不理的將被子蒙在頭上,可是敲門聲不絕.吵得他想睡個大頭覺都不行.他眉頭皺了皺,道:“進來。” 很出人意外,進來的是二個美豔端莊的少女,這兩個少女手上各托著 個盒子,進來後。將門隨手關上,笑吟吟地走到床頭,敖楚戈醉眼朦朧地道:“你們幹什麼?”右側那個大眼睛的少女,格惟一笑道:“請公於換衣服!”灑幾乎醒了一半,敖楚戈道: “幹什麼?我似乎不認識你們。” 那少女嫣然一笑道:“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認識你。” 一怔,敖楚戈道:“你們認識我?” 那少女笑道:“是呀,你是敖楚戈,一笑見煞,新近重創五浪漢的高手,我蘭蘭,奉命請你敖爺去我們主人那裡一趟!”敖楚戈迷迷糊糊地,任這位蘭蘭姑娘擺佈,他被強迫地換上了新裝,飄逸中顯得更瀟灑,健碩中顯得更英挺,他沉思道:“蘭蘭姑娘,告訴我,你們主人是誰?”蘭蘭姑娘道:“去了你便知道。” 敖楚戈道:“假如我不去呢?” 蘭蘭一笑道:“那由不得你,江湖上都說風流老敖會偷香,你如果不去,就不能稱為風流,那老敖就自砸招牌了。” 淡淡地 笑,敖焚戈道:“你總不能糊裡糊塗地將我帶走,我也不能糊裡糊塗地跟你們走,蘭蘭,你不怕我反抗?” 蘭蘭一笑道:“我們這是請。不是硬架你。” 敖楚戈沉思道:“說吧,到哪裡?” 蘭蘭道:“紅磨樓!” 震了震,敖楚戈道:“那個專門賭命的地方!” 蘭蘭冷笑道:“你怕了?” 敖楚戈不屑地道:“那個藏垢污穢的地方,哼,我連看都不看它一眼。” 蘭蘭揮手道:“我們樓主專程接架,如果你不去,嘿,你知道,我和婷婷沒法回去交待,不得已,只有死在你面前了。” 敖楚戈微震,道:“有這麼嚴重 ” 蘭蘭淒楚地道:“我們都是身不由已的苦命人,唯有聽命使喚的份,敖爺,你不會跟我們這些下人過不去吧。” 敖楚戈呢了一聲道:“你們樓主褚二官可是個心狠手辣的梟雄,我不明白,去見褚二官何須要換衣衫!” 蘭蘭笑道:“效爺,我們樓主知道你昨夜宿酒未醒,早巳將衣衫沾污了,況且敖爺血戰五浪漢,身上的血腥味未除!” 敖楚戈道:“他倒設想得周到!” 在二女的簇擁下,敖楚戈上了她們預置的馬車上,在轆轆的車聲中,直往那座聞名喪膽的紅磨樓駛去。 斜角飛,琉璃磚瓦的小樓,散發著一層險森寒厲的恐怖氣氛,遠遠的,那樓口的大紅門啟開來,讓這輛象徵著死亡的馬車駛入,立時有兩個漢子啟開了車門。 敖楚戈躍下車來,四周站立著許許多多配劍勁裝的漢子,蘭蘭將他請入大廳,當中已擺了一桌豐富的酒席,褚二官居中而坐,呵呵笑聲中,伸手拉住敖楚戈的手,道: “敖爺,久仰了。” 淡淡地一笑,敖楚戈道:“哪裡,褚爺,蒙你這般招待,心中難安!” 褚二官一請,道:“咱們先喝酒。” 他先幹盡了杯中的酒,敖楚戈也一口幹光,道:“褚爺,有何指教?”褚二官呵呵地道:“先痛飲再說,此時不談是非!” 搖搖頭,敖楚戈道:“不,我須先弄清這是怎麼一回事!”褚二官神色 ‘寒道: “敖爺,五浪漢可是栽在你的手裡?”點點頭,敖楚戈道:“不錯,死了三個,廢了二個!” 褚二官道:“好身手,敖爺,五浪漢是栽了,但他們留下的妻姊,尚請敖爺定奪!” 一怔,敖楚戈怔怔地道:“他們的妻姊……”褚二官嘿嘿地道:“江湖上誰不知道鐵漢嬌娃的傳說!”敖楚戈一震道:“你是說五朵花……”褚二官呢了一聲,道:“不錯,五朵花今日全在這裡,他們失去了丈夫,已無家可歸,暫時寄居本樓,今日請教爺來,是請敖爺有個交待!”沉思了片刻,敖楚戈道:“如何交待?” 褚二官道:“五朵花她們有她們的生存條件,她們失了丈夫,已是浪跡風塵之人,這五位婦人,最欣賞強壯的男人,她們死了丈夫並不難過,唯一要求,請你收留她們……” 哈哈兩聲,敖楚戈大笑道:“我收留她們,褚爺,這是什麼話?”褚二官乾笑道: “敖爺,你要想清楚.她們不要求報仇,而情願以身相許,這其中可意味著 層原因,她們都不是俗人,而是嬌娃,她們欣賞你的身手,希望你能保護她們……”冷屑地 搖頭,敖楚戈道:“沒有氣節,沒有夫婦之情。只貪戀色,這五個女人的心,我比你懂,褚爺。她們不是欣賞我,而是恨我入骨,所以才想到用這種方法報仇,你想想,五個正值英年的如花似玉女人,侍候 個男人,俗語說,色如刺骨鋼刀,她們要用色拖跨我,哼哼,這些女人的心機好深……”褚二官哈哈兩聲道:“齊人之福,別人想都想不到!” 敖楚戈不屑地道:“我請褚爺照顧她們……”褚二官搖搖頭道:“可惜她們不欣賞我,而屬意敖爺……”敖楚戈道:“好意心領,褚爺請轉告她們!” 褚二官搖搖頭道:“敖爺。這五個娘們很難打發,她們看上的人很難逃得出她們的手掌心,你只怕不易脫身了。” 淡淡地笑了笑,敖楚戈道:“褚爺,你這不是威脅我吧?” 褚二官冷笑道:“豈敢,豈敢。” 敖楚戈起身道:“承蒙接待,日後必當回請!” 褚二官道:“怎麼,敖爺,現在要走……”敖楚戈呢了一聲道;“再留下去,客主兩不便,我還是回去好了。” 褚二官嘿嘿地道:“敖爺,五朵花沒有同意之前,在下不能放你走。” 敖楚戈道:“褚爺要留下我?” 褚二官呢了一聲道:“在下奉命辦事!” 敖楚戈點點頭道:“好,我倒要看看褚爺是如何地留下我的……。” 褚二官笑道:“慢著,敖爺,你不見見她們!” 敖楚戈搖搖頭道:“不必 ” 褚二官嘿嘿地道:“她們卻要見你……”但見五個美豔奪目,如花似玉的少女柵奶而來,這五個女人一個比一個嬌豔,一個比一個風騷,她們面上都浮現著一層迷人而撫媚的笑意,似乎五浪漢的潰敗和傷亡,並沒引起她們多少哀愁,仿佛此事與她們無關一樣……。 褚二官一指最前面那個少女,道:“這是甜姐兒,崔大鼻子的女人……”甜姐兒一笑道:“別再提那個窩囊鬼,他已斷了手臂,再也威風不起來,這種男人,哈哈,放爺,你說是不是?” 敖楚戈冷冷地道:“在下不願置評這件事。” 夏媚上前道:“敖爺,我們姐兒最喜歡真正的漢子,過去和五浪漢只不過是玩玩,談不上感情,嘻嘻,救爺,我們姐兒五個個都有一身不同的好處,如果你願意,嘻嘻,只怕你想離開我們都不可能……”淡淡地一笑,敖楚戈道:“抱歉,在下無福消受……” 風二娘不悅地道:“敖爺,我們姐妹可不是亂點鴛鴦譜,看上你是欣賞你的武功和機智,你應該明白,尋常的人我們還看不上呢?”綠綠嘆口氣道:“敖爺,不瞞你說,往昔我們跟著五浪漢,得罪過太多人,現在五浪漢全栽了,我們姐兒仇家不少,唯有找個有力的人支持我們,我們想了很久,唯有你最適合,敖爺該想想我們的苦心,我們的漢子死了,我們不但不報仇,還願以身相許,這份情義不薄呀……”冷漠地一哼,敖楚戈道: “綠綠,這姐妹中,你的心機最深,也員毒,我早就聽過你大名,你們自知報仇無望,所以才想了這個法子,要用女色來毀掉我,哼,五朵花,天下再強的人也敵不過你們這群如狼似虎的娘們,你們殺人不用刀,但可將這個人毀得無影無形!” 綠綠淡淡地道:“這是艷福,人生幾何 ”敖楚戈哼聲道:“對不起,你們找別人去吧。” 甜姐兒格格笑道:“放爺,你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我們姐妹既然扯下臉了,嘿嘿,你要我們收回,只怕不容易了。” 敖楚戈道:“你要怎麼樣?” 甜姐兒嘿嘿地道:“我們只有將你強留在這裡。” 敖楚戈搖搖頭道:“很難!” 夏媚大聲道:“呸,放楚戈,我們姐妹看上你,是看你長得還像個人,嘿嘿,你***給臉不要臉,哼,我的丈夫已死在你手裡,這個恨沒消沒了。” 古情幽怨地道:“夏媚,別激動!” 敖楚戈怒聲道:“你們姐兒們的心腸真狠毒,有道是殺夫奪妻之恨,你們想先餡我於不義,讓江湖上全不恥我的為人,再用美色消蝕我的身子,這手段好毒好辣!” 風二娘嘿嘿地道:“不錯,姓敖的,我們就是不用這法子,也一樣能毀了你。” 綠綠冷酷地道:“敖爺,我們要祭亡夫了。” 五個女人聞言之後,立刻自懷裡各扯出一條白帶子,纏在頭上,她們面上那股子淫蕩笑意剎時一掃而光,換上是一種怨恨和憤怒,真沒想到,女人真是善變……。 甜姐兒道:“褚爺,請上香!” 立刻有個丫頭捧來一個香爐和一個靈牌,上書五浪漢的夫之幽,下署這五個女人的名字,她們在甜姐兒的率領下,各進了三柱香。 褚二官嘿嘿地道:“敖爺,在下想幫忙都幫不上了。” 冷冷地 笑,敖楚戈道:“褚爺,在下並不怪你!”甜姐兒是她們五朵花的大姐,她冷冷淡淡地 抿嘴角,道:“敖爺,請容我最後說 次!” 敖楚戈冷冷地道:“你還想說什麼?” 甜姐兒哼哼地道:“敖爺,你必須弄清楚.我們的漢產是死在你的手裡。這仇深似海。但我們甘願放棄仇恨,請你容納我們做你的妻子,那是為什麼?因為你是值得欽敬的漢戶。” “你是我們理想的人,我們不願意放棄你,就是這個道理,如果你覺得我們還不會太討厭,敖爺,你就收留我們!” 搖搖頭,敖楚戈道:“好意心領,恕難遵辦!” 甜姐兒微憤地道:“那你就是不識相!”敖楚戈嘆道:“你這是強人所難!” 風二娘嘿地一聲道:“那你欣賞什麼樣的女人?你說?”敖楚戈想’廠想道:“那很難說,欣賞女人,各人角度不同。 有如飲水,冷暖自知,有的喜歡環肥,有的欣賞燕瘦,但決不會是你這 型的!” 綠綠媚笑道:“我。怎麼樣?” 敖楚戈冷聲道:“你不覺得你近乎無恥?”綠綠淡淡地道:“食與性,人之常倫,只是有的人敢說,有的人不敢說而已,敢說的未必就是騷,不說的也未必不騷啊?”這娘們說的雖有點邪,但卻不無道理,敖楚戈雖不恥這群娘兒們的氣節,但私下卻不能不佩服她們的勇氣,他不想辯叱,僅淡淡地 笑。 古情冷冷地道:“大姐,咱們難道還要和這個柳下惠妥協下去?”甜姐兒道:“當然不會,不過咱們的目的是什麼?難道我們想 次就談判成功。天下只怕沒有這麼容易的事!” 古情不悅地道:“要這個男人上鉤,只怕不是件容易的事。” 敖楚戈怒聲道:“夏媚,別盡打如意算盤,我姓敖的可不是容易擺佈的人!” 夏媚冷笑道:“你還能跑出紅磨樓麼?敖爺,告訴你,五浪漢的那點功夫。你是見過了。雖不怎麼樣,可也是江湖上一流高手,但在我們姐妹眼裡,他們尚不足 擊,因為五浪漢的武功大多是沿自我們姐妹的傳授,若我們姐妹聯手,嘿嘿,敖爺。 能將你擺得四平八穩……” 敖楚戈心裡 緊,料不到艷冷傲倔的五朵花,居然還是五浪漢的授業恩師、五浪漢的武功已足以驚世駭俗了,自己力拼時,僥倖以劍罡劍傷對方,如今面對五朵花,他心裡不禁又增加了 層壓力。 他冷漠地道:“不會那麼容易,我敖楚戈不是輕易擺得平的!” 甜姐兒 笑道:“夏媚,你這法子很可以試試。” 夏媚哼聲道:“何止可試。簡直是非做不可。” 風二娘道:“那我們還等什麼?” 砰地一聲,廳門被人撞了開來,只見崔大鼻子和隆科喜帶著兩個漢子衝了進來,甜姐兒喲地二聲道:“大當家的,你這是幹什麼?斷了條骷髏,就羞見自己人啦,呸,別那麼喪氣,我們姐妹正要替你們報仇呢。” 崔大鼻子哼地一聲道:“***,你們這幾個騷娘們,我們五浪漢沒全死光,你們就搶著找戶頭,呸,老子算認清你們這身賤骨頭了,五浪漢的老婆豈能讓姓敖的佔去!” 怨毒地瞪了褚二官一眼,叱道:“娘的,老褚,你是什麼東西,居然幹起拉皮條的勾當來了,我崔大鼻子待你不薄,把你當自己兄弟般看待,沒想到,你看我們五浪漢跨了,竟然做出這種事!” 褚二官汕汕地道:“崔爺,這話可難聽了,她們哀求我將敖爺請來,事先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甜姐兒冷冷地道:“老崔,五浪漢散了,你崔老大也廢了,我們五個姐妹往後總要活下去,要活下去就必須有個依靠,江湖上能讓我們姐妹看上的不多,性放的文有文才,人有人才,武有武才,所以我們選上了他!” 崔大鼻子罵道,“放你媽的屁,要選也不能選五浪漢的仇人……”夏媚冷冷地道: “舍他而外,你崔老大就能放過人家麼?”隆科喜怒道:“**貨,你們真是無情無義!” 風二娘嘿嘿地道:“情?誰跟你們有情有義,你們不過利用我們的美色,我們利用你們幹買賣,本來就是在湊合營,現在你們散了,我們當然要另起爐灶……”崔大鼻子嘿嘿地道:“原來你們是看我不能再保護你們了,嘿嘿,好。我先殺了姓敖的,讓你們看看,我崔大鼻子並沒有真正倒下去,我有力量統馭你們,我要你們跪著,爬著,求著收留你們,那時候,嘿嘿,你們才知道崔大鼻子的厲害。” 古情幽幽地道:“只怕你會連另一支手臂都保不住了。” 五朵花聞這言全部響起一連串不屑地嘲笑,欸,女人的心,海底的針,既現實,又無情,她們這五個女人的心可謂陰毒到了極點,陰毒得沒有一絲夫婦之情……。 隆科喜沉聲道:“大哥,咱們目的是殺姓敖的,跟她們先不要一般見識!” 哦,崔大鼻子道:“老放,我先給你介紹兩位朋友!”淡淡地 笑,致楚戈道: “我認識。” 站在那裡紋絲不動,身著古怪衣衫的漢子一瞪眼,道:“你認識我?” 敖楚戈冷笑道:“看你這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打扮,我就知道,江湖上傳說的苗子,就是你!” 苗子怪眼一翻,一片赤白,露著大黃牙,道:“崔大鼻子,你來時說過什麼?”崔大鼻子嘿嘿地道:“只要姓敖的一死,這五個娘兒們隨你挑!” 夏媚喲地一聲道:“***,老崔,你敢情把我們當貨物,愛讓給誰就就讓給誰,你至少也得問問我們姐妹答不答應?”崔大鼻子冷笑道:“五浪漢的娘們愛給誰就給誰……” 風二娘叱道:“你不怕風大閃了舌頭,老崔,咱們走著瞧瞧!” 青面虎森冷冰涼地道:“苗子,要幹就動手,不動手,就走。” 苗子點點頭道:“不錯。” 他從懷裡拘出 根青竹苗子,朝著敖楚戈一笑,呼地 招,照著敖楚戈的小腹之處點去,這一招,看似乎平淡無奇,但,卻從笛孔之中,散發出一連串青氣,那股子青氣經風一吹,縷縷絲絲地朝敖楚戈飄去。 敖楚戈移身躍去,道:“好毒的邪氣!”凌空的身法中,他揮灑出 股極大的勁道,硬將對方的毒氣揮散,但苗子的武功另成一格,突然將笛子放在嘴邊,尋常人一定以為他要用笛音傷人,但他卻在最快的時間裡,輕輕那麼一吹,只見無數縷如芒的小針,有若蜂巢樣的罩向敖楚戈的全身 。 敖楚戈一展,道:“吹箭!” 這種暗器手法在中原並不多見,四周的人俱都訝異地望著苗子這手功夫,敖楚戈長笑聲中,無雙劍卷起一蓬光艷,將那一蓬如芒的箭絲全化解開去。 苗子身子一顫,道:“好劍法。” 那笛子在他手中,陡地射出一柄劍來,哇地一聲大叫,連人帶笛朝敖楚戈湧去,揮灑中連著和敖楚戈換了七八個招面。 崔大鼻子叫道:“媽的,青面虎,你不上!” 青面虎嘿嘿地道:“兩打一……” 隆科喜冷冷地道:“你們兩個通通上,未必能幹掉他!” 青面虎哦聲道:“咱們何不四個全上?”崔大鼻子沉思道:“有道理!” 褚二官嘿嘿地道:“崔老大,你和隆科喜的斷臂之傷還未好哪!” 崔大鼻子罵道:“媽的,只要能毀了姓敖的,聳然死了,也不在乎!” 夏媚格格地道:“不怕的都可以上。” 隆科喜罵道:“你***幸災樂禍!” 崔大鼻子哼聲道:“咱們有的是機會和她們算帳,青面虎先上!” 帶著一聲長嘯,一片刀光有若雪球似地朝敖楚戈滾去。苗子精神一振,大叫道: “好呀,青面虎,今天可要聯手和姓敖的鬥鬥!”揮出三刀,青面虎道:“看誰先傷了這個兔崽子!” 敖楚戈長吸一口氣,道:“你們休怪我無情了。” 面對這四大高手,敖楚戈的劍剎時在空中布起一道艷光,只聽一聲如雷的大吼,那冷艷的劍光,有若旭陽般愈滾愈大,登時將這四個高手困在劍幕之中。 風二娘顫聲道:“好高明的劍法。” 綠綠臉色慘變,道:“看來咱們的希望落空了。” 甜姐兒冷冷地道:“為什麼?” 綠綠道:“姓敖的武功太高了,決不是我們這幾個能製注的!” 褚二官嘿嘿地道:“何不聯手將他毀了?”古情冷冷地道:“褚爺,你願意出手?” 褚二官嘿嘿地道:“只要諸位不再存有希望,憑我們這些人的力量,嘿嘿,要毀了放楚戈,並非辦不到!” 夏媚點頭道:“得不到的,只有毀了。” 甜姐兒嘆氣道:“往後江湖上再找這樣二個人,只怕不容易了。” 風二娘冷笑道:“笑話,憑我們的條件,有的是漢子供我們驅使2”甜姐兒一冷,道:“好,咱們先幫助他們將敖楚戈毀 F,但是咱們必須有個原則,毀了敖楚戈後,立刻離開紅磨樓 一”夏媚不解地道:“為什麼?”甜姐兒道:“我不願意再和姓崔的纏下去。” 夏媚不屑地道:“笑話,一個殘廢,他又能怎麼樣?”搖搖頭,甜姐兒道:“別忘了,那個苗子和青面虎都不是容易鬥的人!”風二娘冷笑道:“你們這幾個浪蹄於真是死腦筋,毀了敖楚戈後,再毀這兩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 綠綠一躍身形道:“那咱們上!” 但見這幾個美豔如花的女人;有若穿花蝴蝶,各抽出自己隨身兵戎,將激鬥的幾個人圍了起來。 崔大鼻子笑道:“好呀,甜姐兒,你們果然不忘舊情,在這節骨眼上,尚來助我一臂之力,等我將姓敖的剁了,嘿嘿,好好地待候你!” 甜姐兒寒聲道:“廢話!” 面對恁多高手,敖楚戈臉上的殺機愈來愈濃,他斜揮無雙劍,沉喝一聲,那揮灑的劍幕漸漸擴散中,一道強光自劍刃中泛射出來,照得他們俱睜不開眼來。 崔大鼻子頤聲道:“速退!” 他叫得太晚了,那道劍影虛幻有若干百道之多,只聽一連幾聲慘叫,隆科喜,青面虎,還有古情,跟甜姐兒,全躺在血泊之中。 苗子,崔大鼻子和褚二官饒是退得快,還是各中了 劍,僥倖的是當時沒要了他們的命。 但敖楚戈雖然傷了這許多人,自己卻亦在疏神之際。挨了夏媚一劍,深有寸飲,泊泊鮮血沿著他的手臂流下來。 苗子顫聲道:“老敖,你好狠!” 淡漠地昂著頭,敖楚戈道:“對付你們這群自私自利,夜郎自大,無中生有之徒,已經是相當客氣了,如果不是我留了三分勁沒發,哼,此刻你只怕連說這句話的力氣都沒有!” 風二娘額聲道:“老敖,我們姐妹和你無怨無仇,你竟然將我們大姐和古情也殺死,這種手段,只怕天理不容……”敖楚戈嘆道:“我並不想殺他們,可是他們卻搶進了劍幕範圍之內,你應該得清楚,那時候我不能收手、誰收手誰就得躺下,為了保護自己,只有發出一劍!”夏媚嘿嘿地道:“你胡說,那時候你可以扭轉劍勢!” 滿臉不屑地一笑,敖楚戈道:“如果我任劍勢發出去,你還能刺我一劍麼?夏媚,不要不知好歹,我早留了情,不然,你也躺下了。” 夏媚 呆道:“這……” 崔大鼻子叱道:“好了,你們還在喃咕什麼?乘這老小子受傷之際,你們還不下手,這機會幹載難逢!” 褚二官黯然地道:“崔老大,你我還能動手麼?”崔大鼻子一呆,道:“這……那幾個娘兒還可以,憑風二娘,夏媚和綠綠,她們應該有足夠的力量殺死他!” 夏媚冷冷地道:“我們會聽你的麼?” 崔大鼻子道:“夏媚,這不是鬥氣的時候,放虎容易擒虎難,如果今日不殺了他,往後再動手,那機會可不容易了。” 風二娘怦然心動,道:“不無幾分道理。” 綠綠冷冷地道:“別上當,姓敖的不過傷了點皮毛,如果他再以剛才那 劍對付我們,誰有自信能躲過那 招!” 夏媚苦澀地道:“誰也沒有把握!” 敖楚戈點點頭道:“你們尚有自知之明,還有一段日子好活,我告訴各位,如果現在起洗面革心,重新作人,咱們將來會成為朋友。否則,那只有一死!” 崔大鼻子憤憤地道:“媽的!” 劍刃緩緩舉起,敖楚戈道:“我再聽一句媽的,你立刻就失去說話的機會!” 崔大鼻子只覺一陣冷風自心底裡升起,森森涼涼的,使他不自覺地打了個寒噤,嚇得不敢再放出一個屁 淡淡地一笑,敖楚戈冷漠地朗外行去,手臂上的血,滴滴鮮紅地往外流,他毫不在意,任它流下……。 他那麼穩定而堅強地走了,沒有一個人敢再攔阻,直到他身影消逝在大廳外,才傳來風二娘一聲沉重的嘆息……。 廳裡,又響起崔大鼻子的咒咀聲,那是一種莫可奈何的咒咀……。 縷縷風嘯迎著臉面拂過,絲絲涼涼的寒風吹進了傷口之中,像被撕裂樣的痛苦,一個踉蹌,他 敖楚戈差點栽倒地上,額際上滲出了顆顆汗珠,他曾受過無數次的傷,但卻沒有一次像這般痛苦過,那傷口看來並不大,但隱隱地有種麻痺的痛苦,他悚然的一驚,付道:“劍上有!” 這個意念在他腦海裡不過一閃而逝,口裡已有種於澀的感覺,他有需要喝水的慾望,但他曉得,自己只要沾上水,這條命就算完了。 眼前浮現出一連串浮晃的影子,那是 種不真實的影像,踉踉蹌蹌朝前一撲,一集柔若無骨的手已將他承住,耳際傳來一陣細柔的話聲道:“別再倔強了,你中了劍毒……” 心弧劇裂地一額,敖楚戈道:“夏媚,你可以下手了,我此刻連拿劍的力量都沒有,這是最後的 刻,否則,你會後悔一輩子!”夏媚格格地道:“我要下手,不必等到現在了,當時,我可以揭破你中了劍毒,但是,我沒有,你知道為什麼?”敖楚戈一怔道;“為什麼?”夏媚輕柔地一嘆道:“因為你是一條真正的漢子。” 敖楚戈不禁有種被嘲弄的感覺,一條真正的漢子,那是多麼虛晃的字句,他慘然一笑,道:“那有什麼麼用?多遙遠的話!” 夏媚顫聲道:“自從我知道用自己的美色來俘虜男人以來,我從沒遇上一個真正的漢子,雖然我從歡愉中去找尋一些不真實的東西,來填滿我自己的空虛,但,始終是寂寞的!” 搖搖頭,敖楚戈道:“你告訴我這些,有什麼意義?”夏媚幽幽地道:“我只想讓你了解,我此刻心中的感觸!”敖楚戈嘆息道:“你很寂寞?”夏媚問道:“你呢?” 敖楚戈嘆息道:“一個人不管他有多大的彪功勳業,有時候難免會有種寂寞的空虛,但如果他生活上很充實,活著的意義不同,那種寂寞便會減至最少!” 夏媚黯然地道:“你沒有同情心……” 敖楚戈一震,道:“我沒有同情心一一”夏媚點頭道:“不錯,一個女人向 個男人訴說自己的隱衷,你不但不表示同情,反而訴說那麼多道理……”敖楚戈冷冷地道: “我只想知道你跟蹤我的目的……”夏媚一驚道:“你中毒很深,需要解毒!” 敖楚戈冷聲道:“不要忘了,咱們雙方都在敵對地位,而且,我很懷疑你的目的,依五朵花的為人,她們不會那麼仁慈!” 夏媚哀傷地道:“我希望你不要將我個人和五朵花扯在一起,不錯,當初我們看上你是有很大的目的,因為我們五朵花有很大的事業,離不開強有力的高手,可是如今,五朵花死的死,散的散,那些事業我已沒有興趣,我只想……”搖搖頭,敖楚戈道: “我不是你要找的對象!” 夏媚哦的一聲道:“我知道自己是個殘花敗柳,不配和你在一起,可是我只想和你作個朋友,可以談談的朋友!” 敖楚戈黯然地道:“你只要一心向善,許多人都是你的朋友!”夏媚肯定地道: “不,我只要你!” 敖楚戈聞言不禁一呆,他做夢也沒想到這個女人會這麼堅定地說出這句話,沉思片刻,一時卻不知該說什麼?夏媚淒楚地道:“你怎麼不說話?”敖楚戈苦笑道:“我在想,我們是分開較好。” 夏媚滿臉寒意地道:“你討厭我?” 敵楚戈搖搖頭道:“不是這個意思,我倆是活在兩個極端不同的環境裡,不可能栓在一起,夏媚,請走吧。” 夏媚焦急地道:“你的毒傷……” 敖楚戈冷冷地道:“我相信還能冶好!”夏媚冷冷地道:“沒有我,你絕對治不好。” 敖楚戈朝前踏出半步,道:“你是叫我求你?”夏媚婿然一笑道:“只要願意,我隨時樂於效勞!”堅定地哼了一聲,敖楚戈道:“抱歉,我不願意!” 他倔強地挺起身子,忍著那陣陣傳來的痛苦,邁著步子,連看都不看她一眼,她的心剎時全碎,碎得散了開來。 股恨意湧上心頭,夏媚怒聲道:“好,你倔,你傲,你逞強,我就不信你是鐵打的,敖楚戈,咱們走著瞧、你非求我不可!” 咒咀的話聲,輕輕縷縷地傳進了敖楚戈的耳中,他恍如未聞一樣,一步深,一步淺地朝前跨去。 夏媚厲叫道:“站住,你不要命了。” 眼前是個很大的池塘。那清澈的池水反映出敖楚戈臉來,敖楚戈腦中混沌沌的,胸口被一陣火樣地燃燒啃咽著,他口幹得幾乎想將 池清水喝幹,踉蹌地撲到池水邊上. 身字直往池子裡伸去。 夏媚慘聲道:“你自己找死,誰也救不了你。” 敖楚戈腦中灰白得沒有一絲思維,只覺全身都在熬熱中,他需要水,需要那股沁涼,毫不猶疑地爬進水裡,人也往池子裡沉去。 夏媚冷冷地道:“去死吧,你這個倔強的人!” 只聽身後,一個冰冷的話聲:“你恨他?”夏媚一回頭,眼前一個身著藍衫的青年,面貌俊逸、舉止灑脫;僅在那弧形的嘴角上,噙著一絲冷酷的笑意,她沒好氣地道: “恨他怎麼樣?你管得著!” 那藍衫青年微微一笑道:“我要是你,就給他一劍,免得他那樣痛苦!” 夏媚冷冷地道:“你知道他痛苦?” 那藍衫青年眉宇一揚,道:“當然,看他滿臉青氣. 副痛苦的樣子;就知道他中了很烈的毒,有種毒最忌碰水;他自己往水裡送,顯然活不成了,既然活不成了,你何不給他一劍?”夏媚 震道:“你是什麼人?敢管我的事!” 藍衫青年淡淡地道:“小號無腸!” 夏媚驚叫道:“無腸公子 一 ” 無腸公子嘿嘿地道:“不錯,夏姑娘,本公子最喜歡你這種貌美年輕的姑娘,如果你的恨消了,嘿嘿,何不隨本公子逍遙逍遙?”夏媚冷冷地道:“你知道水裡那個人是誰?” 無腸公子朝載浮載沉的敖楚戈戈瞄了一眼,道:“管他是誰,反正活不成了。” 夏媚冷笑道:“這個人不同,你會有興趣!” 無腸公子果然一震,道:“誰?” 夏媚冷冷地道:“一笑見煞,敖楚戈!”無腸公子神情 變,道:“敖楚戈?嘿,夏姑娘,你沒開玩笑?”夏媚不屑地道:“你很有本事,居然知道我姓夏……”無腸公子陰冷地道:“夏媚在五朵花裡算是最艷媚的,本公子風聞已久,嘿嘿,真是想不到,敖楚戈會傷在你的手裡!”夏媚淡談的道:“你不信?”無腸公子嘿嘿地道:“信,當然信。” 他在池塘邊轉了一圈。看見敖楚戈載沉載浮地在池中央旋盪,陡地揮出一掌,砰地 聲,將放楚戈擊進水裡,再也沒有飄上來。 夏媚顫聲道:“你於什麼?” 無腸公子笑道:“既然你那麼恨他,我送他早點上路。” 夏媚恨聲道:“你該死!” 無腸公子冷笑道:“該死的是他,誰叫他落在我無腸公子的手裡?”夏媚嫵媚地一笑道:“你倒頗善解人意。” 她這沒頭沒腦的 句話,態度轉變之快,與先前判若二人,使無腸公子不禁一呆,再加上她那嫵媚而令人心弦顫動地一笑,無腸公於只覺心中一盪,一絲慾念自心底燃起,不覺有種極需要親近的感覺……。 無腸公子怔怔地道:“你好美。” 夏媚一撈額前髮絲,道:“真的麼?” 無腸公於嘿嘿地道:“如果你夏媚能跟著我,嘿嘿,我包你享受不荊”夏媚眸中閃過一絲異樣的色彩,但這一絲異色,在她眸子裡也不過一閃而逝,她故作羞態地低下頭玩弄著衣角,無腸公子慾念更熾,不自覺地伸臂將夏媚摟進懷裡,一隻手在她的背上不停地撫摸……。 夏媚嬌聲道:“你真壞,專愛欺負人!” 無腸公子大笑道:“美色當前,不動心者,只怕少有!” 夏媚哦了一聲道:“那你是看上我了?” 無腸公子點頭道:“我無腸公子也是道中老手,但遇上你這樣的女人,還是頭一次,嘿嘿,夏姑娘,咱們……”他膽子愈來愈大,那雙手不但不老實,居然將自己的頭,偎依在夏媚的胸懷間,夏媚眸中一閃,道:“大白天,有人!” 無腸公子大笑道:“這裡百里之內沒有人家,咱們何不以天為帳,以地為席,豈不是另有一番滋味?”夏媚沒有吭聲,任他瘋狂下去。 無腸公子是個中高手,大凡女子不吭聲就是默許的意思,他放肆地去動手動腳.似乎沒有 絲防範……。 夏媚知道時機到了,大笑道:“你樂昏了頭!” 她豈肯放過這稍縱即逝的機會,右手以快速絕倫的手法,朝無腸公子的小腹之中拍去,此刻雙方距離很近,夏媚出手應當是十拿九穩,誰知她的手才遞出去,手臂已是一麻,伸出的手一下子垂了下來。 她顫聲道:“你……一”無腸公子面上一冷,道:“你跟我玩這一套,夏媚,早著呢。” 夏媚全身 顫,道:“無腸,你想怎麼樣?”無腸公子冷厲地道:“不識抬舉的東西,本公子看上你是你的福氣,你居然敢下手偷襲我,嘿嘿,夏媚,今日我要你知道本公子的厲害,看看我是不是你想像中的草包!” 夏媚 拳搗去,道:“我跟你拼了。” 她自覺這 拳功力不差,但搗在無腸公子的身上、有若搗在棉花堆上,軟綿綿地,沒有絲毫力道,無腸公子的動作實在太快了,不等他的拳勢收回去,已將她的‘曲池’點上,她只覺全身 麻,登時有若泥塑似的,站在那裡動也動不了。 但她的嘴尚能說話,冷冷地道:“你想怎麼樣?”無腸公子想了想,道:“很簡單,我只要將你的衣衫全撕下來。盡情享受你後,再將你推進池子裡,餵王八!” 無腸公子一向淫蕩成性,行事全憑個人喜惡,面對這樣一個絕色女人,他豈會白白放過,那隻手又開始亂摸起來。 夏媚並不是什麼貞婦烈女,對男女間事原本看得很淡,但,此刻她卻覺得十分厭惡,只覺得自已落進無腸公,子手裡,是件很窩囊的事。 她厲聲道:“你敢;無腸公子,我不會輕易饒了你。” 無腸公於嘿嘿地道:“我有什麼不敢的?夏媚.本公子現在就讓你看看。” 他伸手將夏媚那件外衫撕了下來,夏媚不禁尖聲大叫,她臉上那副驚恐和憤怒的表情,落進無腸公子眼裡,真是又憐又愛。無腸公於看了心裡一樂,哈哈兩聲大笑,情不自禁地在她臉上親了親,夏媚又怒又急,呸呸地直吐口水,無腸公子雙目不停地眩惑在她那雪白瑩光的雙峰間,不自覺地要伸手!嘩啦一聲水響,池子裡的敖楚戈忽然冒出頭來,他雙目炯炯.嘴裡咬著一截似魚非魚,金光閃問的東西,霍地跳上岸來。 無腸公子面上一寒,道:“你沒死 ”敖楚戈將嘴裡的東西吐了出來,淡談地道: “好人永遠不死、你卻真的該死。” 夏媚額聲道:“你……你……” 無腸公子冷冷地道:“你中了劍毒,又挨了本公於 掌,嘿嘿, 般人根本活不了,而你,居然尚能活著!” 敖楚戈哼了 聲道:“這應該感謝你那一掌,我正在沉浮之間,你那一掌將我送進了水底,在水裡,有一條金娃子送進我嘴裡,很巧,這金娃子不但能解百毒。還有延年益壽,增加功力之效,所以,我又從鬼門關回來了……”無腸公於懊惱地道:“有這種事!” 敖楚戈哦了一聲道:“天下有許多不能理解,也很難解釋,不過我活著是事實,你可以仔細看看我,是不是活生生的!” 無腸公子冷冷地道:“你活著跟死丁差不多,因為我不會讓你再活下去。” 夏媚憤憤地道:“你死到臨頭。還在耀武揚威!” 無腸公子嘿嘿地道:“丫頭,他救不了你,你不要高興得太早,待會兒,我處理完了他後,再好好折磨你這個小妖精!”夏媚冷冷道:“少神氣,事情不會如你想像有那麼順利的。”無腸公子置若閣聞地道:“老敖,我這個人向來不太過份,念你傷勢未愈,乘早滾蛋,本公子還有餘興節目,希望你……”他一一無腸公子可沒那麼好的心腸、不過此人善攻心計,久聞敖楚戈的大名,所謂盛名之下無虛士,沒有三分三、不會上梁山,他沒有把握取得這一戰的絕對優勢,所以他故示大方的放敖楚戈一馬,誰知敖楚戈並不吃這 套,鼻子裡冷冷一哼,道:“無腸,你打了我一掌,我叫我白吃白咽 ”無腸公子瞪眼道:“你妄想報仇?”敖楚戈冷冷地道:“我也給你一次機會。,松了夏媚的穴道,立刻走路,否則,我要你無腸,也下池子裡泡泡!”無腸公子歷聲道:“老敖,你瞎了眼,本公於讓你,並不是怕你,好,你既然這麼不識相,嘿嘿,本公子就早早送你上路”此人嘴裡說著話,自袖子裡已閃出一柄薄有三分,長有尺餘的短劍,腳下略移,已一劍穿了過來。 劍式歹毒,攻的真是又快又厲。 敖楚戈哼聲道:“果然有兩下子。” 略略提氣微移,無雙劍在嗆然聲中射了出來,一溜冷灩劃空而來,斜直地劈向無腸公子的身上。 無腸公於嘿嘿地道:“來得好。” 他運足全身勁力,揮劍擋住對方長劍,叮然聲中,無雙劍訪佛有千斤之力.將無腸公子連人帶劍,劈進池子裡。卜通一聲,四下的水花翻射,他已沉進水裡,一股鮮血冒了出來,向四下散去。 夏媚一呆,道:“你哪來這麼大的力道?”敖楚戈楞楞地道:“我也不知道。” 他只覺剛才那一劍並未用上全力,而競有這麼大的力道,在他說來,的確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他哪知道眼下金娃子不僅能在瞬息間增加二十年功力,更能增長力氣,延年益壽,可惜他當時沒有會過意來。 夏媚想了半天,道:“我知道了,一定是金娃子的力量!” 敖楚戈苦笑道:“但願你說對了。” 夏媚道:“你別楞在那裡,幫我解開穴道!” 敖楚戈哦了一聲道:“好。” 他輕輕地拍開夏媚被封的穴道,轉身放行。 夏媚顫聲道:“你到那裡去?” 敖楚戈淡淡地道:“我倆各有所歸,你自己走吧。” 夏媚泣道:“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其實,我是真喜歡你!” 搖搖頭,敖楚戈道:“好意心領,只希望你能改頭換面、重新做人!” 夏媚額聲道:“我們難道不能做個朋友?” 敖楚戈道:“本來就是朋友嘛。” 夏媚輕輕嘆了口氣,道:“敖公子,我現在總算想通了,一個女人不管有多麼大的野心和抱負,她終究是個女人,需要的不是繁華和享受,而是有所依靠!” 點點頭道:“不錯,你可以重新開始,我願祝福你!” 夏媚淒然一笑道:“謝謝。” 敖楚戈嘆道:“你要去哪裡?” 夏媚嘆道:“找一個清淨的地方了結殘生!” 敖楚戈一震道:“你要出家?” 夏媚慘聲道:“你怎麼知道?” 敖楚戈道:“一個人如果真能全想通了,腦子裡無色無欲,正是佛家所謂的四大皆空,你對紅塵三丈,看似已無留意,但,夏媚,我勸你,別走那條路,因為你不是那種人!” 夏媚一怔道:“為什麼?” 敖楚戈道:“因為你並不是能完全看得開的人,往後日子尚長,你不如找個還過得去的人嫁了……”夏媚搖搖頭道:“除了你之外,這看不上其他的人!”苦澀地一笑,敖楚戈道:“那是緣份,也許你會遇上更理想的!” 夏媚黯然地道:“但願 ” 敖楚戈身形朝外緩緩移去,道:“我祝福你。” 他似是有許多話要說,但又不忍說出,長嘆一聲,瞞珊地離去,身後傳來夏媚那淒涼的嘆息聲! (全書完) |
第01章 怨與德 人獸之間
淡遠的山,蓊鬱的林木,如帶般碎玉濺珠的細瀑流泉,襯合著晴空的碧澄,那幾條白絮似的浮雲,再加上這分深遽的寂靜,鳥鳴清亮,空谷回應,結廬在山腳谷邊,則是一種多麼脫俗超凡的優雅境界。 有福的人能在這樣的所在修真,或是至少做短時期的隱居,讓山水林泉來陶冶心性,使鍾靈秀逸之氣來洗滌滿腔的塵囂煩惱,會享受的人不一定能有這分出世似的淡泊,此般的寧靜同合著禪意的空幻,蘊孕著恆久的生之定論,人在其中,亦是無形中的解脫了身心兩面。 但是,會享受的人不見得能欣賞這種境界,有福的人才知道如何容身其間,咀嚼那股子安詳與縹緲的人天之間的感受……… 那一條細細的流瀑,便從山腰的一塊突崖之上垂掛下來,水花晶瑩的閃跳裡,匯成一彎小小水潭,又沿著一條淺溪往低處蜿蜓流去;水潭的旁邊,稍稍往高處去約丈多遠,是一片青翠的樹林,掩隱在林中,呵,果然有一幢孤伶伶的茅屋。 若從茅屋出來,遠山層峰隱約飄浮在雲霧之間,近處的嶺巒卻又以各種不同的姿勢聳疊雄峙,一條狹谷橫在左邊的兩山夾之下,右邊則又是一座平崗再連著無數座遠山了。 若要從山道出去,從這裡往前直著走,也得大半天的功夫才行,這裡,真算得上深山群嶺之內,僻靜幽寂之至了。 茅屋中是有著人住的,喏,現在那人業已踱了出來,他一身紫袍,足踏薄底紫靴,背挽著手,意態極其優閒的遠眺著眼前一片山色。 這位“隱士”,嘿,生了一張娃娃臉,流露著那種金童似的純真笑容,模樣在幼嫩中還帶著那麼一股子嬌憨的意味,宛如某處豪門巨室的公子哥兒,或是自小嬌生慣養的富家少爺,全是一派入世未深,不解人間疾苦憂患的孩兒神韻,簡直就是一個大孩子。 可是,一個大孩子會有這分閒情逸致來到荒山僻野中修心養性?能夠接受那種含有禪意的空遠感懷?容納得了此等只有高人逸士,才可通悟體會的恬淡境界?他的形態與他如今處身的環境太不相宜,他實在還不到當“隱士”的年紀。 但事實上,他的歲數已不是個“大孩子”,他也確然在此靜避養息,目的全是為了暫且擺脫俗世的煩雜冗務,求在身心上獲得短暫的陶冶與調劑。 不錯,他是燕鐵衣,北六省的綠林盟主,黑道巨擘,“青龍社”的魁首,主宰著千萬人命運的“梟霸”燕鐵衣! 他是一個龐大江湖組織的首領,又是武林中聲威喧赫的雄才大豪,平時,不管有事無事,必須由他躬親裁決的幫務委實大多,而外面紛至沓來的大小雜事又更不少,日久天長累積下來,人不但乏累,更且厭倦了,因此,只要有機會,他總希望能找個空暇獨自出來走走,那怕是避入閃無人跡的荒山大澤中也罷,只要能清閑幾日,使身心都能暫且鬆懈一下,就是他最大的享受與願望了。 這一次,他好不容易找著了一段空暇,立時便將幫務交待了他的副手“魔手”屠長牧,然後一溜煙似的自個“溜”了出來,尋找他的“清修”之境去了。 他沒有帶任何人跟在身邊,那怕是他的兩個貼身護衛“快槍”熊道元、“煞刀”崔厚德也一樣被他拋丟家裡,他需要的只是安靜,不受絲毫打擾的安靜——他找著了這裡,這個地方,的確能給他所期冀的那種安靜。 來到此處,業已有三天的光景了,這遭他自定的“休假”日數,只有半個月左右,到了時候,他便不能不回去;自身的養息固然要緊,但基業的維持更為要緊,他不會忘掉他的責任,不會忽略他雙肩的重擔,有多少人是指望著他才能如常的生活下去。 沒有人知道他到什麼地方去,連他自己也不曉得此處是什麼地方以及叫什麼名字,他只是到處走走,碰上了滿意的所在,便住下來;此地,很使他欣賞,所以他住下來了,如果不被寂寞逼慌,他打算一直住到“假滿”的那一天。 這裡,距離他“青龍社”的大本營“楚角嶺”,至少也在千里之外了……… 燕鐵衣很慶幸他自己的好運氣,他似乎一直有著好運氣——他來到這附近的時候,便發現了林中的那幢茅屋,茅屋很殘破,而且有好幾處坍頹,但這並沒有削減他的興趣,於是,他自己將茅屋草草修葺了一番,便湊合著住了進去;地方雖然不夠理想,但聊可避風遮雨,也算差強人意了,人到了這種境地,便該學著適應環境,而燕鐵衣慣常是能適應環境的,可以享人享不了的福,也能受人受不了的罪,何況,是苦是樂亦全在個人的感受上呢? 不知道是那個雅人逸士留下的這幢茅屋,可是燕鐵衣是懷著一種感恩的心情住進來的,至少,他省了很多麻煩,不必再辛辛苦苦於荒野深山裡,四處尋找材料來建築另一幢,那樣的話,就傷腦筋了,所以,茅屋儘管簡陋破敗,他倒也心安理得,相當自得其樂。 午時剛過,燕鐵衣才用了一頓他自烹的豐盛野餐——火烤幼羌腿,挺夠味,他尚不曉得自己在這一方面也頗有天分。 極其滿足的,他背著一雙手,溜達著走向流瀑左邊的那座山谷,在想像中,他好像是這片山野中的主人,又似是這片天然林園的維護者,他在巡視完全屬於自己擁有的“王國”……… 嘴裡哼著小調——他已久久沒像這樣心情愉快,胸襟開朗過了,如果不是長久以來的尊嚴束縛著他,他幾乎要把兒時所學的山歌也用荒腔走板的唱出來啦。 那兩座山並不高,但卻極為陡峭,中間這條穀道,就宛如是被什麼刀斧劈開的一樣,狹窄而細長,只有五六尺寬,長卻在百丈以上,站在谷底朝上望,壁悄如立,絕崖豎直,天空上成一線,好不驚險詭異! 谷底非常陰涼著,著腳處全是細軟的灰褐色砂粒,偶而點綴著幾顆半埋砂中的光滑卵石,更有點乾澗或舊河床那樣的味道;宛若“穿堂風”似的冷風,時時從狹谷中穿過,偶而還打著忽哨,總算在冥寂裡陪襯了些音響……… 燕鐵衣長長噓了口氣,一時竟有脫下靴襪來赤腳在細砂上奔跑的衝動念頭,但他隨即抑止了自己這樣的想法,縱然不能說是“返老還童”吧,這樣做也未免稍嫌狂放了些……… 遊目四顧,他閒閒的走進了谷底,腳踩在軟綿綿的砂地上,就像踩著雲頭一樣,舒坦極了,他不由又在暗想——就算走這幾步路吧,也較之在“楚角嶺”上要自由自在,在手下面前,他一向是步履沉疾,四平八穩的,為的,也只是要保持自己一幫之主的威嚴。 在這裡,什麼身分、地位、儀態,全他娘不必去理會,想蹦就蹦,要跳就跳,甚至大唱大叫也沒關係,世俗的禮教外衣,傳統的幫規約束,通通都可以暫時脫下來,拋開去! 真是優哉遊哉啊……… 走到山谷的那頭,則又是一片山,一片林,在層疊著,銜接著,他極目眺望了一會,剛想倚在谷口的石壁上坐下來歇口氣,谷口旁邊不遠處的那叢雜草裡,忽然傳出了似那蟋蟀搖動聲響,還加雜著什麼小獸的嗥叫聲! 注視著那叢齊脛的野草,燕鐵衣沒有動作——他不喜歡這一份寧靜與安詳被擾亂,就算不是由人來擾亂他也不喜歡! 然而—— 草叢裡的蟋蟀聲更劇烈了,那宛如什麼小獸的嗥叫聲也變得益加淒怖惶急,草梢在抖動,在搖晃,在起伏,好像那只小獸正在同什麼惡毒的東西掙扎著以圖活命一般! 遲疑片刻,燕鐵衣有些遺憾的嘆了口氣,他天生是一副不忍見死不救的心腸,縱然只是頭野獸吧,他也看不慣那種弱肉強食,暴虐欺凌的場面;草叢的震動,獸嗥的哀怨,實在令他聽不下去,心裡煩躁。 於是,他大步來到那片草叢之前,微探上身,順手撥草一看——哼,原來竟是一條兒臂粗細,通體花斑燦麗的毒蛇,正緊緊纏繞在一頭小獸身上,那只小獸,很像一只狐狸,卻又不是狐狸,它沒有狐狸那樣的蓬鬆尾巴,它的尾巴只是短短的一撮毛球,而且顏色並非黃褐,卻呈油光黑亮,此外,不論是體形外貌,尖嘴長喙,倒是和只狐狸差不多。 現在,那只黑色的狐狀小獸,正在以它的兩只前爪拚命推拒著那條毒蛇的頭頸七寸部位,一邊猶發出那種絕望的悲慘號嗥,它可能力氣太小,在推拒掙扎的過程中,眼看著那條毒蛇的三角形,布滿疣瘰的醜惡可怕蛇頭,已越來越近小獸的喉部,勾牙森森,鮮紅的蛇信伸縮,在“噓”“噓”怪響裡,業已快沾上小獸的毛皮了。 黑色小獸的嗥叫,在掙動,在抗拒,與那條毒蛇的加緊纏噬相應合,雙方的搏鬥更形劇烈,可是,黑色小獸顯然已每下愈況,是注定了要失敗的一方! 燕鐵衣生平最厭惡的東西,就是蛇一類的長蟲動物,他極度憎嫌那種黏濕濕,滑——的細長胴體,尤其對於蛇類的冰冷而木然的殘酷雙眼,遊走時的波顫,攻擊獵物時的悄無聲音,在在都令燕鐵衣感到邪惡、陰毒、以及作嘔;他痛恨這種玩意,此外,他也吃過蛇的虧——多年前,在“北固山”有一條名叫“白娘娘蛇”的奇毒長蟲,便差一點要了他的命! 黑色小獸似是也察覺了外界的異動,它發現了燕鐵衣,它那雙蠶豆般大小的眼睛便望向燕鐵衣臉上,儘管只是一只獸類,燕鐵衣也能體會出那雙小眼中的祈求、希冀,與惶恐的神韻,甚至,他還看出來那雙碧綠小眼竟是淚汪汪的呢! 憐憫之情油然而生,燕鐵衣身子微斜,一道寒電宛如起自虛無、又逝向虛無,他的“太阿劍”只是那麼來無蹤,去無影的飛探,那顆呈現三角形的可怖蛇頭,已經血淋淋拋出三丈多遠! 完全和燕鐵衣的預料相符合,他知道,若要救這只黑色小獸的命,只須舉手之勞便行,如今,他的確只是舉手之勞。 蛇頭一去,蛇身自松,那頭小獸拚命掙扎著自盤繞的蛇個中間脫了出來,但可能是受了傷,也可能是太過疲倦,它只脫出蛇皮,立即又踣倒於地,一邊猶在不停的悲叫著,似是呻吟求助。 望了一眼那尚在蠕動的蛇身,燕鐵衣生恐再出意外,他打算好人做到底,毫不考慮的走上前去將那只黑色小獸抱起,並擁在懷中,一邊溫柔的加以撫摸,一邊低聲呵慰著:“別怕,小東西,別怕,你的危難已經過去了,不會再受到傷害,乖乖的歇上一會,我再餵你點吃的,好生去吧;以後可要小心了哪,蛇這玩意最是陰毒不過,你千萬要留意,它們那一族類,就專門弱肉強食,欺凌幼小………” 黑色小獸在燕鐵衣懷裡輕輕聳動著,不時哼唧出聲,似在撒嬌一樣,並用它的尖嘴觸嗅著燕鐵衣的手腕部位,似是十分溫馴——不只溫馴,更有幾分感恩的味道。 抱著小獸走向谷口,燕鐵衣笑道:“小傢伙,還會使嬌呀?今天若不是遇上我,你早進了蛇肚子啦,別再賴著,我餵你點吃的,再喝幾口水,你就不要緊啦………” 說著話,燕鐵衣一面撫摸著小獸身上光滑如錦的毛皮,同時很自然的笑著俯臉查視小獸的軀體有無其他傷痕,但是,當他的目光一旦與這頭小獸的碧線眼睛相觸,不由驟然全身一冷,不寒而慄! 先前還是那樣可憐生的充滿祈求的一雙眼,甚至淚盈盈的一雙眼,只這一會,竟變得那樣的凶暴、狠毒、猙獰,更且和蛇眸一樣的木然冰冷!碧綠的光芒凝聚著邪惡的意韻,透露著冷血的殘酷,它張口嘴,現示出一口細密卻尖銳的牙齒來! 一驚之下,燕鐵衣的第一個反應便是猝然伸手掏住了小獸的長嘴,可是,就在他的手指甫始掏住長嘴的瞬息,左胸上突覺一下刺痛——異常尖銳的刺痛,他猛的將小獸高高拎起,正好來得及看到小獸那毛球似的短尾中,有一根黯赤色的錐狀骨在迅速縮隱進去! 怒叱如雷,燕鐵衣大旋身,奮力將高高提起的黑色小獸擲向石壁,只見黑影一閃,隨即傳出一聲尖嗥,黑毛蓬飛飄舞,血肉四濺,整只小獸,已像一灘肉泥般糊上了石壁! 燕鐵衣氣得臉上泛青,他咬牙大罵:“真是禽獸之屬,毫無人性——我一片好心,救你於蛇吻之下,不求你報恩回報,你這惡獸至少也不該恩將仇報,居然在救你之後撫慰之中反給我來了一下,簡直可惡可恨透頂!” 叫罵著,他一邊檢視自己左胸上的傷口,傷口很淺,大約只入肉分許不到,這種深度,僅算割破皮肉而已,沒有什麼大不了,可是並沒有什麼血跡滲透,半粒米大小的傷痕周圍,卻隱透著一圈紫烏! 燕鐵衣用力在傷口四周擠弄著,但卻擠不出污血來,他又咒罵了幾聲,並不十分在意的掩上衣衫,走了回去——令他憤怒的,不是這點小傷,而是他的一番慈悲仁厚之懷受到了悔辱,雖然,那僅是一頭小獸! 方才的悠閒愉快情緒,頓時被一掃而空,代之而起的,是恁般的氣惱與悔恨,他怒沖沖的回到茅屋,就著那張下咽乾葉的破草蓆躺下,一半時那股窩囊煩躁的感覺還消不下去! 越想他越恨,越恨就越惱,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間,他感到身體極度不適起來——腦袋暈沉,胸腔沉悶,有種要嘔吐的抽搐,雙眼也變得模糊了,他拭拭自己額門,在發燒,又檢視一下左胸的傷口,老天,什麼時候轉成如此烏紫,又腫漲得像個小饅頭一樣了!凸出的部位上,米粒般的刺孔裡,正津津的往外分泌著烏紫色的黏液! 驚愕之下,他霍然坐起——但卻使不上力,全身一軟,又倒了回去,這時,他更駭然發覺,自己竟像半癱了一樣,軟塌塌的虛脫至此了! 心腔急速收縮,他全身冒出了冷汗,這是怎麼同事? 驀地,他想到了! “那頭天打雷劈的黑毛惡獸,是那根透自尾毛中的赤紅錐骨,那是根有毒的錐骨!” 但是,他隨即又迷惑了,那會是一種什麼野獸呢?在他的知識與見聞中,他不曾知道或記得有這麼一類有毒的野獸! 思索了半晌,他又猛的想到了現實問題——看情形,這毒性相當不輕,才只是剛剛發作,已是如此劇烈,設若蔓延下去這還得了,目前他獨自一人在此深山荒野之中,別說求救無門,就連找個人告警也沒法子,萬一………可不連個收的人都沒有!像這樣不明不白的埋骨荒郊,曝屍山野,算的那門子名堂?休說世人不知其終,不曉其果,自己的基業,整個“青龍社”的未來又如何是好!千百人的生活,出處多年來以血汗創下的江山,北地的江湖局面,豈不要天翻地動,混亂成一團了? 不,他喘著氣告訴自己,不能死,還不到可以瞑目的時候! 但是,在這裡卻難以求生,他要活下去,就必須離開此地,到外面去尋生路,只有到了有人的地方,他才能夠獲得生存的希望! 啊,有人的地方,文明的世界,一剎那間,他又那樣渴盼再回到同類聚集的所在,回到那嘈雜喧囂的環境裡,他頓時覺得極度的寂寞,異常的孤獨,無可言喻的惶恐! 人的社會,人的天下,人儘管是最複雜,最難相處的,卻也是最善良,最有理性的,人與人之間,發生了不可勝數的罪惡同爭鬥,但也一樣有著那樣多的慈悲及和諧,人最壞,可也有最好的,至少,不似禽獸那樣無端凶殘和沒有是非感! 體內開始像燒著一把火,烤炙得他全身滾燙,雙睛發紅,他噓噓的喘息,肌肉骨骼都似碎裂了,零落了,他用不上勁,站不起來,他的舌頭腫漲,喉嚨焦乾,他尚未發覺自己的臉色已呈紫黑……他掙扎著,在視線一片矇矓,神智十分暈沉中下向茅屋外爬,爬,爬……… 他只有一個思想——趕快離開這裡,趕快,趕快,趕快…… 就像一只充滿空氣的膽囊,突然破了洞,洩了氣,扁癟了,軟塌了,燕鐵衣也一樣,他不知什麼時候,也不知爬到了那裡,一陣昏黑中,他便失去了知覺,俯僕地下,任什麼也不曉得了。 此時,天色剛剛轉為陰暗,入黑了。 荒山野嶺中,冷寂如死,風簫簫,林木簌簌輕晃搖落,幽靜得彷彿是人間世上早已被人遺忘了的處身在另一個世界中。 燕鐵衣便那樣俯僕在地下,呼吸粗濁,身子卻毫無動靜。 *——*——* 先是耳邊聽到斷續的流水聲音,像很遠,又似很近,宛若是那邊流瀑的聲響,又似是溪泉膛過自己的身側——燕鐵衣從一個混僵的,漆黑的惡夢中開始有了知覺,他尚在迷惘於思維的紊亂及感官的遲鈍,一片冰涼的,柔軟的東西,已輕輕覆上了他額頭。 緩緩的,艱澀的,他努力將眼臉撐開,視線原是一片模糊,但逐漸又轉為清晰了,於是,他看清楚一個人正盤膝面對他坐著………。 閉閉眼,燕鐵衣休息了一下,再度睜開眼,這一次,他更仔細的看清那個人了——那是個四旬左右的中年人,但是,卻是個截然不同於其他平凡庸碌之屬的中年人,那個人有著一張方長的面孔,臉色蒼白,濃眉斜飛入鬢,鼻管細長,顴骨高聳,薄如刀刃般的嘴唇緊抿著,唇角微微下垂,他的雙眼最是特異,尖銳如鷹,光芒有著一股無比的侵徹力,彷若能看透人的心腑,然而,卻又那般的冷酷,那般的深沉,又那般的堅硬。 縱然在這樣甫自暈迷中甦醒的情形下,燕鐵衣的神智尚未完全恢復,但一種敏銳的反應同直覺已告訴了他——眼前這個人,是個極其強悍、狠厲執著又冷靜的人!這樣的人,主觀強烈,自視極高,而且習慣於專橫,如是正道的人,則必有矯枉過正的習性,嚴肅不苟到了頂點,如是邪路的人,則恐邪得不可收拾了! 那人正用一雙銳利冰寒的眼睛注視著燕鐵衣。 試著深深呼吸了幾次,燕鐵衣驚喜的發覺,居然有這麼個恬適舒坦法,不但火熱的感覺全已消失,沉悶與暈眩的情形也沒有了,呼吸之下,氣暢神爽,胸襟清朗,連那種撕肌裂骨的痛苦亦已不再覺得,他又略略活動著四肢,哈,竟然能以舉臂伸縮,雖說沉重僵木之感並未盡除,可是比起毒發之時,已不知要好上了多少倍。 吞了口唾液,燕鐵衣再試著張口,嘿,舌頭的腫漲也消了,說話沒有任何困難!他噓了口氣,聲音嘶啞的開了聲:“這位兄台……想必是尊駕救了我這一命了?” 那人微微點頭,口氣果然冷凜之極:“不錯,是我。” 燕鐵衣潤潤唇,又感激莫名的道:“大德不言謝,兄台救命之恩,舉凡我有生之日,皆是補報之時!” 那人漠然道:“也不必說得那麼好聽,只希望你不要受恩之時是一種口氣,報恩之時卻又另是一種想法了!” 心中一動——燕鐵衣暗自驚惕,他發覺對方果然是個迥異常人,不大近情理的個性,孤僻怪誕之屬。 擠出一抹微笑,燕鐵衣道:“兄台言重了,兄台待我恩重如山,續命之德,唯恐回報不盡,豈有背義忘恩之理?” 對方冷冷的道:“這就好,你記住你說的話。” 燕鐵衣不以為忤的道:“但有所示,必當傾力以赴。” 那人面無表情的道:“說一次就夠了,行動上的表現,還勝過空口表達的慷慨。” 燕鐵衣沒有生氣,他低沉的道:“敢問兄台高姓大名?” 那人注視著燕鐵衣,目光如刃,聲音也冷削如刀:“‘天刀鏤魂’屠森。” 大大的震動了一下,燕鐵衣不禁頗感意外的盯著對方——他做夢也想不到,會在此時此地此景裡遇上屠森,這西陲一帶的人魔,天下聞名的劊子手,武林中號稱第一把刀的屠森! 緩緩的,屠森道:“有些意外?” 燕鐵衣苦笑道:“確然,有些意外。” 屠森陰沉的道:“我給你祛毒治傷的時候,發現了你身上的兩柄劍,長劍‘太阿’,短劍‘照日’,果然,那是兩柄曠世難求的好劍!” 燕鐵衣默然半晌,低聲道:“那麼,我是誰,想你也知道了?” 屠森寒酷的道:“燕鐵衣,‘青龍社’的魁首,北六省的綠林盟主,梟中之霸!” 思索了一會,燕鐵衣有些惴惴的問:“屠兄,你我之間,大概不曾有過爭執吧?” 屠森道:“沒有。” 燕鐵衣寬懷的一笑,道:“我記得是沒有。” 屠森冷峭的道:“如果有,你也不能活著與我說話了!” 點點頭,燕鐵衣坦然道:“這倒是實情,憑我中毒後的樣子,別說你,三尺童子也可以收拾我!” 屠森無動於衷的道:“不要以為你這樣說能對我發生任何刺激作用,我一向的作風是只問目的,不擇手段;如果我想剷除一個敵人,我不會考慮到方式的問題,一點也不!” 燕鐵衣道:“我看得出來,你是這樣的人。” 頓了頓,他又道:“但是,我仍不會忘記你對我有救命之恩。” 屠森生硬的道:“也不要忘記你有生之日,皆為補報之時的幾句話!” 燕鐵衣覺得好像上了賊船了,這一下,可是自己給自己找了個包袱背啦,他卻平靜的道:“當然。” 過了一會,屠森忽問:“燕鐵衣,你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 燕鐵衣笑,道:“什麼也沒幹,修心養性而已。” 屠森濃眉微聳,狐疑的道:“就這麼簡單?” 點點頭,燕鐵衣道:“就這麼簡單。” 屠森的音調變得更峭銳了:“恐怕你是言不由衷吧?以你身分地位與所處的環境來說,那容得你如此悠閒,無所事事獨自一個人跑來荒山僻野‘隱居’?” 燕鐵衣直率的道:“就因為平時的工作太冗煩,雜務過於膩人,我才在百忙中抽暇一個人跑出來靜一靜,減輕一點身心上的負擔,好令自己鬆弛一下;說起來你可能不信,但實際上確是如此。” 注視著燕鐵衣,屠森道:“這未免太牽強,燕鐵衣,你獨自出現在這裡,我認為裡面必然另有文章,只是你有所顧忌,不願直說罷了!” 嘆了口氣,燕鐵衣道:“我告訴你的全是實情,屠兄,你若不信,我也沒有法子………” 屠森哼了哼,道:“不要把我估得太低了,燕鐵衣!” 不禁真的上了三分心火,燕鐵衣仍然儘量忍耐著道:“屠兄,你救了我的命,我非常感激你,但在此之前,我們毫無瓜葛,甚至互不相識,我們之間的關係,也只是你救了我,我受了你的恩惠而已,至於我個人,有什麼打算,俱屬私事,屠兄你似乎不須太過關切才是吧?” 屠森冷冰冰的道:“我不是‘關切’,只是‘生疑’。” 燕鐵衣道:“大可不必,屠兄,我保證我在這裡的原因,與你風馬牛不相及!” 屠森微帶點鄙夷的味道:“從來,我也沒在乎過任何事件牽連上我!” 燕鐵衣感到對方蠻傲得不近情理了,但誰叫自己受了人家的好處呢?他只有再次忍住一口氣,岔開了話題:“屠兄,我自覺身子好得多了,幾與中毒之前相差不遠,看情形再養息一時就可痊癒如常了吧?” 屠森緩緩的道:“你現在已經與未中毒前一樣壯實康健了,你體內劇毒,全已祛除乾淨,並已敷服了我特製的幾味靈藥,絕無後患可慮——幸而你遇上了我,換成別人,非但未見能治好你這毒傷,即使有法子,也不會有我這樣的奏效如神,我只用一夜的功夫,便可使你痊癒保命,再好的郎中,亦少不了十天半月的時間才做得到相同的結果!” 燕鐵衣忙道:“屠兄不僅武學精湛,俠名蓋世,想不到岐黃之術,活人之技亦如此高明,真可謂文武雙全,稱得上一代奇人了!” 屠森傲然道:“卻之不恭,受之有愧!” |
第02章 幸不幸 天刀鏤魂
雙瞳中的光茫凝聚,屠森幽沉的道:“你所中的毒,是一種屬於熱性的罕見奇毒,先使人昏沉不醒,並令體內血氣沸湯紊亂,促成那種無比焦渴,有如火焚五臟般的感覺,待到毒性全發,則必將令中毒者在極度痙攣窒息下致命。” 燕鐵衣倒吸一口寒氣,喃喃的道:“天爺,這麼個霸道法?” 屠森道:“傷害你的,可是一種混身毛色黑亮,狀如狐狸般的碧眼小獸?” 燕鐵衣連連點頭:“不錯,就是那可惡東西!” 屠森道:“那種小獸,已極為罕見了,聽說已快到絕種的地步,它的名稱叫‘蜂狐’,這‘蜂狐’之名的由來,便是專指它隱藏尾毛中的那根毒錐骨,就好像蜂類尾中的毒刺一樣,當然它的毒性,卻不知要比蜂刺劇烈上多少倍。” 燕鐵衣憤恨的道:“不管這畜生叫什麼狐,可是邪惡透頂;我是眼見在一條毒蛇對它的攻擊下,這東西危在旦夕,一時不忍,方才出手救它於蛇吻,那知就在我抱它起來加以撫慰的當兒,它居然以怨報德,竟猛的反刺了我一下,它攻擊人不用爪,不用齒,卻以隱藏在短尾毛叢中的錐骨施狠,真是匪夷所思,叫人防不勝防。” 屠森淡淡的道:“這是由於你見識太鮮薄,才會吃上這種虧;‘蜂狐’的尾錐骨,乃是它全身最厲害,最狠辣的武器,也是它全身唯一蘊聚毒性的地方,這種小獸,奔躍很快,易受驚恐,因而稟性多疑,時常處在不安的狀態中,任何同它接觸的,它都會認為含有敵意,你不明白它的性情,自是免不了要受罪。” 燕鐵衣悻悻的道:“可是,我並非在尋常情況下接近它,我是在那條毒蛇纏住它,幾乎就將它咬死的緊急關頭救了它呀,它怎能如此——如此恩將仇報?” 屠森平靜的道:“此亦不足為奇,禽獸到底不比於人,不通人性,不識善惡好歹,你怎能將人的思想行為套用在畜生身上?” 燕鐵衣道:“不過,我一向以為禽獸之屬,也該分辨得出敵友,體會得到恩怨。” 屠森道:“你的‘以為’過於美化禽獸了,那些非人類的東西,總不會生有人類的習性;倒是一個人,‘不’要以怨報德才好!” 像這種一語雙關,並隱含諷刺與警告的話,燕鐵衣如何會聽不出來?他壓制著自己的不快,聲音有些僵硬的道:“當然,人與禽獸,乃是截然不同的………“屠森問道:“傷了你的那頭‘蜂狐’,朝那個方向跑了?” 舐舐嘴唇,燕鐵衣道:“它沒能跑掉,被我擲撞在石壁之上。” 竟惋惜的低喟一聲,屠森道:“真可惜………” 怔了怔,燕鐵衣道:“可惜?” 屠森道:“像這種稀罕的小獸,如今已極為少見,它的用途很多,尤其難得的是它那根尾錐骨,經過練製之後,可治多種寒毒,效果極佳。” 燕鐵衣道:“現在大概還來得及,它就被我摔死在那邊的谷口,雖然身子成為血糊一團,但那根尾錐骨應該還摔不碎,在狐屍裡找出來也就行了。” 搖搖頭,屠森道:“你說的是外行話;拔取那根尾錐骨,要在它活著的時候血氣相通,連著錐骨根部的一枚毒囊並同取下,方才有效,現下那蜂狐已死,血竭氣盡,錐骨中的精髓也早已乾枯,一點用場都派不上了!” “哦”了一聲,燕鐵衣道:“倒是真的有點可惜……對了,屠兄,你是怎的曉得‘蜂狐’這惡獸的?” 屠森木然道:“我精研醫理,窮究天下各種異禽奇獸,對人體的功能奧妙,自是廣覽群書,博徵見聞,像我知曉‘蜂狐’此物的由來以及睹狀之下便明白你身中何毒,皆是不足為奇的事,否則,還算有什麼本領?” 笑笑,燕鐵衣道:“這一次巧逢於此,屠兄想亦是採藥而來的了!” 屠森道:“不錯,我正是為了採藥而來,我也風聞這‘百聚山區’出現過‘蜂狐’之類的異獸,採集藥材之下,亦未嘗不想一碰運氣,豈知沒遇上‘蜂狐’,卻遇見你這吃了‘蜂狐’大虧的瓢把子!” 又是言中有刺! 燕鐵衣牽強的一笑,道:“就算夜路走多了,碰上了鬼吧,我是怎麼也沒想到會在這頭惡獸身上栽跟頭。” 屠森道:“若非是我恰巧經過前面的水潭想汲點水飲用,若非這邊有幢茅屋顯示目標,只怕我還不會在這深山莽莽中發現你呢,你正好倒在茅屋門外,我一見到你,就知道尚不太晚,仍來得及施救……這是你的運氣,也是我的運氣!” 有些迷惑,也有些警惕,燕鐵衣試探著道:“我是幸蒙施救,保得一命,當然是運氣,可是,屠兄你無故增加麻煩,又何來運氣可言?” 屠森冷笑道:“燕鐵衣,你是真個不知,抑是有意裝佯?” 燕鐵衣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屠森臉色陰沉的道:“好,我便告訴你我是什麼意思——你有運氣,遇上我救了你的性命,我也有運氣,因為平空增了一股力量,一股只有我才可以馭使的力量!” 燕鐵衣謹慎的道:“什麼力量?” 屠森道:“你!” 怔了怔,燕鐵衣道:“我?” 用力點頭,屠森的腔調提高了幾分:“不錯,你,我救了你的命,你要感恩圖報,但是如何報這個恩,要由我來決定,而你藝業卓絕,功力深厚,不但是劍術一門的宗師巨匠,更為江湖上一等一的霸主大豪,因此,我可以運用你這難以匹敵的力量,來令你幫助我去做一些事,在你來說,即乃報恩,對我而言,則平添威勢,所以,你有運氣,我也一樣有運氣! 事實上,在見你之初,當我知道你是什麼人以後,我就曉得,我的運氣來了!” 沉默半晌,燕鐵衣道:“屠兄,你救了我,我十分感激,但是如何報恩,我認為似乎應由我斟酌,不該由你來決斷,若然,怕有些難以調和之處。” 屠森冷削的道:“燕鐵衣,你說過的話不算?” 燕鐵衣道:“我從來沒有說話不算!” 屠森厲聲道:“那麼,你就該回報我!” 燕鐵衣道:“當然!” 一昂頭,屠森道:“如何回報較為恰當,我知道,你卻不知!” 燕鐵衣也冒了火:“我欠你的情,我必須償還,可是卻不該由你指定方式,如果你叫我幫你去做些人天共憤,心理不容的事,我又怎麼苟同法?這也未免失去報恩的意義了!” 重重一哼,屠森道:“我不一定叫你幫我幹這些事,再說,報恩的意義直接決定於被報的人,其他一概可以不予理會!” 燕鐵衣從草蓆上坐起來,悻然道:“好吧,你想叫我幫你幹什麼?” 屠森酷烈的道:“報仇!” 嘆了口氣,燕鐵衣道:“我就猜得到是這一類的事!” 屠森嗔目道:“你不願?” 燕鐵衣儘量把聲音放得柔和:“屠兄,這不是願不願的問題,而是你這報仇的性質能不能由我插手的問題,至少,你要把找誰報仇,以及為什麼報仇的內情告訴我呀!” 略一遲疑,屠森雙目寒凜的道:“好,我告訴你,但你在聽完之後,不管願與不願,你都沒有選擇的餘地!” 燕鐵衣忙道:“你且先說完了再說,其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屠森沉重的道:“第一樁………” 大吃一驚,燕鐵衣急道:“什麼?莫非還不止一樁?” 屠森道:“共是三件,也就是說,我有三處仇怨必須洗雪,而你就得助我一一將仇報過,方算還了我的情!” 燕鐵衣不滿的道:“總算你還不太過分,知道遵守那‘事不過三’的原則。“屠森也尖銳的道:“你也不要忘記你說過的話——凡有生之日,皆補報之時!” 燕鐵衣道:“我絕對不會食言,但我有我的意思;譬喻說,你在生活上有了困難,銀錢上遇到緊迫,甚或性命受到威脅,我都會在此生中無遠弗屆,隨時助你,但我並非指去幫你殺人,而原因上為了你要報仇!” 屠森大聲道:“我當然有道理,我不是平空無故便要殺人濺血,我是為了我的尊嚴,為了骨氣,也是為了自衛,我總不能光等人家來對付我!” 搓搓手,燕鐵衣無可奈何的道:“先別嚷嚷,屠兄,你倒是一樣一樣說出來聽聽看………” 屠森冷冷的道:“在‘虎頭溝’的‘彩玉坊’,住著‘五絕十刃’這麼五號人物,你聽說過麼?” 燕鐵衣頷首道:“‘五絕十刃’都是白道上拔尖的好手,足可開山立派的角色,五人金蘭結義,情逾親手足,我早已聽說過他們………” 忽的一怔,他又道:“莫非你與他們有過節?” 屠森道:“不但有過節,更是仇深如海——我吃過他們的虧,在這五個匹夫手上栽過筋斗。” 燕鐵衣驚訝的道:“會有這種事?這怎麼可能呢?憑你的功夫,‘五絕十刃’當中,任是挑出那一個也不是你的敵手呀,你怎會栽在他們手裡?” 屠森狠毒的道:“一個對一個,甚至兩個並同上,我全不在乎他們,那一次,他們卻是五人一齊動手,更加一個有力的臂助——‘黑雕毒爪’谷青,六人圍襲我自己,到末了,雖然‘黑雕毒爪’谷青喪在我的刀下,‘五絕十刃’也有三人掛彩,但我,同樣受創不輕,險些便將一條性命墊上!” 說著,他猛一扯領鈕頭,露出了脖頸後的部位給燕鐵衣看——乖乖,兩條紫紅色的凸突疤痕,像兩條瘰藶的蚯蚓般交叉橫過屠森的後頸直達背脊之下,怕沒有尺多長。 燕鐵衣是武家高手,搏命的行家,什麼部位的傷勢會成什麼後果他全清楚;屠森頸上的兩條傷痕,卻是危險,稍微一偏,即將切斷頸側大血管,略略一深,便可斬折頸骨,而任是那一樣情形發生,他現在便看不著屠森了! 嘴裡“嘖”了一聲,他道:“好險,屠兄,你可真是福大命大,只要這傷口隨便朝那個方向一變,你就二十年後再稱好漢了。” 屠森帶著極狂的口氣道:“這不是我福大命大,而是我多年苦練的技藝救了我,換成另一個庸才,只怕早叫他們幾個匹夫給活活坑了!” 燕鐵衣道:“但是,你又為了什麼同他們拚命呢?” 咬咬牙,屠森道:“為了一票鏢銀。我單獨劫了一票鏢銀,但那家失去鏢銀的鏢行,卻與‘黑雕毒爪’谷青有淵源,那總鏢頭是谷青的徒弟。” 燕鐵衣了悟的道:“而‘五絕十刃’與谷青又是莫逆之交,谷青替徒弟找場,便約了他們來助拳……你後頸上的傷,是‘五絕十刃’給掛上的?” 屠森點點頭,道:“就在我刀挑谷青的那一剎那,‘五絕十刃’突然施展他們的獨門絕學‘流星織網’向我猝攻,後頸上的傷,便是在那瞬息間由‘五絕十刃’中的田佩與譚奕留下的!” 燕鐵衣道:“這是多久以前的事啦?” 屠森道:“兩年前。” 算算時間,燕鐵衣道:“怎麼你直到今天方才打算報仇?這兩年裡,你是到那裡風流快活去了?” 瞪了燕鐵衣一眼,屠森道:“光是養傷就養了半年多,待到一切痊癒如常,已是一年以後的事了!我也幾次想找他們算帳,但是,我在得到一個消息之後,便只有暫時將復仇的計劃暫時擱置。” 燕鐵衣道:“什麼消息?” 屠森冷硬的道:“他們請了‘閃流蛇’韋無名常川駐守,隨時準備再和我遭遇,以便重來一次以眾凌寡的勾當……韋無名是兩湖一帶的怪傑,出了名的勇士,他的那條‘金蛇鞭’極其難纏,凌厲詭異兼而有之,是個扎手人物,我不含糊他一個人,若再加上‘五絕十刃’——事實上他們也一定會並肩齊上——我就沒有把握了,我吃過大虧,不願重蹈覆轍!” 燕鐵衣道:“所以,你想到了我?這倒是個聰明法子!” 屠森道:“有了你相助,‘五絕十刃’便再請上三兩個韋無名,也一樣要吃不完兜著走!” 不似笑的笑了笑,燕鐵衣道:“可也別把我估得太高,連你也罩不住的場面,我不一定便能行,說不准我們兩個都把筋斗一同栽也未敢言!” 屠森怒道:“燕鐵衣,你不要推託!” 燕鐵衣道:“我不是推託,屠兄,只是請你考慮,我並沒有你想像中的本事,若連你這天下第一刀都有了問題,我又算得了什麼?” 屠森陰惻惻的道:“你只管與我前去,這些顧慮,你不必操心,讓我來擔憂就行!” 燕鐵衣澀澀的道:“這仇,你是想怎麼個報法?” 屠森殘酷的道:“斬盡殺絕。” 搖搖頭,燕鐵衣道:“不至於這麼嚴重,屠兄,他們受這種懲罰,未免稍嫌過分了些!” 屠森粗暴的道:“燕鐵衣,你不要忘記,你是幫我的,你是在報恩,在盡你的本分!” 燕鐵衣道:“我沒有說不是,但事情總該講個公道,講個理字,偏袒不是不可以,卻也不能離譜太遠,屠老兄,你這樣心狠手辣,不是在叫我報恩,是陷我於不義了,這叫我如何苟同?” 屠森咬牙道:“你是什麼意思?” 又搓搓手,燕鐵衣道:“這樣吧,我可以幫你掠陣,替你承擔一部分壓力,甚至在萬一之際助你脫險,但我不向他們任何一個人施辣手,至於你自己要怎麼辦,那是你的事;不過,我奉勸你適可而止,找回面子就行,不應太過苛酷………” 屠森重重的道:“我這樣做是‘苛酷’麼?” 燕鐵衣平靜的道:“這段過節,算算帳,還是他們吃虧較大,屠兄,你固然傷得重,但人家卻同樣三個掛彩,更賠上一個死了的,況且,此事打開頭起,就是你先主動挑釁………” 雙眼怒睜,屠森大吼:“燕鐵衣,你到底是在幫那一邊?” 微喟一聲,燕鐵衣道:“幫你自是幫你,不過………” 驀地打斷了燕鐵衣的話尾,屠森狠厲的道:“你只要幫我就行,其他一概不須多言——好,就照你所說的,你僅僅助我禦敵,下手由我親自來幹!” 燕鐵衣道:“可是,我反對你那種做法!” 屠森強硬的道:“我怎麼做,你無權,也不該過問,你只須明白如何報恩,怎麼樣報得無愧於心便行——我可是救了你的命!” 嘆息一聲,燕鐵衣喃喃的道:“真叫人拎著鼻子了!” 屠森凜烈的道:“這只是履行你的諾言而已,燕鐵衣。” 看著對方,燕鐵衣無精打彩的道:“好了——請你再接著說,那二件報仇的內容吧,欸,第二件!” 屠森挑著眉道:“燕鐵衣,你要把觀念弄清楚,就不會覺得有什麼礙難或不妥之處了,你要知道,你這樣做,乃是………” |
第03章 仇如縷 一而再三
燕鐵衣搶著道:“我明白,我明白,我這是在報恩,報你的救命之恩!” 屠森又加重語氣:“天底下,再沒有比救命之恩更要意義深重的了,一個人的生命,因為另一個人的幫助而得以延續,這分賜惠,何啻再造?沒有施救者的幫助既便沒有這被救的人;相反,如果受恩者不知盡心圖報,則此人與禽獸何異?” 燕鐵衣硬邦邦的道:“施人慎勿念,受施慎勿忘,屠兄,報恩是受恩人的事,那有施恩者自來指定的?尤其老是掛在嘴皮子上嘮叨,生怕受恩人報慢了,還少了,這豈不是顯得太缺度量,也過分斤斤計較了些?” 冷寞的一笑,屠森道:“這只是大家的看法不同罷了,我一向就認為,付出多少,便該收回多少,沒有吃虧白搭的理由,更沒有只講道義,不求實惠的理由!” 燕鐵衣發覺自己的思想觀念,與屠森實是南轅北轍,相差不能以道裡計,在這種情況之下,要使彼此意見統一,心念溝通,乃是絕不可能之事;他奇怪,同樣是一個人,為什麼卻有著恁般巨大的思想差異?這到底是什麼原因?先天的遺傳,抑是後天環境的薰陶? 淡淡的,他開了口——他已沒有興致再與屠森爭議了:“屠兄,你那第二樁仇怨的因果內容還沒告訴我。” 屠森垂下視線,彷彿在回想什麼,也好像在考慮著敘述的層次,過了片刻,他方才語聲沉緩又幽冷的道:“曾有一個女人,我非常喜歡她,那是我這半生以來,第一次真正傾心於一個女人,我想,也該是最後一次了;我對她付出了全部的情感,出自內心的情感,沒有保留,她是那樣令我迷醉痴狂………” 燕鐵衣提不起什麼勁來,懶懶的問:“人家對你是否也這樣?” 雙眼中宛似突然噴射著火焰,炙熱赤紅,屠森厲烈的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燕鐵衣無所謂的笑笑,道:“我是在請教——你所傾心的那個女人,對你是否也和你對她一樣的傾心一樣的付出全部情感,並且,迷醉痴狂?” “格崩”一咬牙,屠森激動的道:“這還用問?她當然對待我和我對待她一樣,甚且更有過之,她親口向我說過,沒有我,便活不下去!” 燕鐵衣在想:只怕未必。他靜靜的又往下問:“好吧,便算她沒有你真的活不下去——後來呢?” 屠森忽然臉孔漲紅,憤怒的咆哮:“後來,她卻嫁了別人。” 聳聳肩,燕鐵衣道:“真意外,是不?” 屠森充滿怨毒的眼睛盯視著茅屋頂的一處破隙,切齒道:“那賤婦竟然欺騙了我,捉弄了我,耍戲了我……就在我有一次出去幹買賣的時候,只兩個月的時光,她已跟著另一個人跑了!” 燕鐵衣道:“是個男人?” 屠森惡狠狠的道:“這還用問?當然是個男人,那個天打雷劈,狗一樣的男人!” 燕鐵衣忙道:“先別激動,屠兄,慢慢說,那女子是跟著什麼樣的男人跑了呢?” 聲音是從屠森齒縫中迸出來的:“岑二瘸子!” 猛的一楞,燕鐵衣愕然道:“岑二瘸子?你說的是‘旗鬥山’‘八虎將’的頭一號人物岑二瘸子?” 用力點頭,屠森道:“就是他。” 燕鐵衣愁眉不展的道:“屠兄,這一番真是風雲聚會,群賢畢集了——你怎的專和這些有只有角的扎手朋友結下梁子?你大概不會不知道,‘八虎將’是北地的另一根巨柱,他們也形成另一股勢力,頗不易相與,一個比一個驃悍,又一個較一個難纏,平素,他們是不大賣人帳的。” 屠森冷硬的道:“但你乃是北六省的頭一號人物,撐天罩落的大招牌,‘八虎將’在你的勢力範圍之內,莫不成你就看著他們橫行?” 燕鐵衣搖頭道:“有關此中情形,屠兄你還不太了解;不錯,‘八虎將’也是北邊的黑道同源,但他們與我一向河水不犯井水,我做我的生意,他幹他的買賣,他們也不觸擾我,而我也一樣不找他們麻煩,大家和平相處,誰也壓不著誰,多少年下來,彼此皆安然無事。” 屠森大聲道:“我不相信你有這麼大的度量!” 有些迷惘,燕鐵衣道:“這與度量何干?” 屠森冷笑道:“方才你說過,他們另成一股勢力,換句話說,他們就不一定會聽你的,頗有自立天下的意味,難道憑你燕某人半座江山之主,就能任由臥榻之傍容他人鼾睡?你真看得這麼豁達?” 無奈的一笑,燕鐵衣道:“屠兄,北地的局面,你仍還陌生了些;我這個綠林盟主的封銜,固然是北地大多數同道的尊奉才冠加上去,但只是個空名罷了,實際上,北地綠林的各個組合,並沒有加以約束或統一,也就是說,大家仍然各自為政,各行其事,尚未能脈絡一貫,形成系統,我被尊為盟主,僅是名譽上而已,他們很崇敬我,很多事也假我之名而行,不過,我對他們卻沒有掌握控制之權………” 頓了頓,他又道:“先前我已說過,大多數的北地同道尊奉我為盟主,但卻仍有少部分朋友並不贊同,像這些人,或這些組合,他們便根本不聽我的號令,甚至連我這個‘盟主’他們都不承認,譬喻‘八虎將’,即是一例。” 屠森悻悻的道:“可是,至少你是擁有強大實力的人物,憑你,憑你麾下的‘青龍社’,足可併吞或剷除這些異端分子!” 燕鐵衣道:“不,我的看法與你不同,屠兄,雖然他們不聽從我,不承認我這‘盟主’之名,但是,在一般情形之下,他們也不侵犯我,不與我作對或採取敵意態度,大家各混各的,各循著自己的路子找生活,相安無事,豈不很好?只要他們不攔著我們生活,不危害我們,又何苦非要兵戈以見,弄個血雨腥風不可?” 笑笑,他接著道:“說句不怕漏底的話,像這少部分與我無干的江湖組合,彼此界線分明,互不侵犯,倒還易防,最叫人頭痛的卻是那些表面上崇奉我名,背地裡盡扯我腿的朋友,這才腦筋傷透吧!” 屠森道:“你自己除了‘青龍社’之外,對別的幫派就全控制不住?” 燕鐵衣道:“倒不至如此糟法,我當然也有我連系密切,關係堅定的結盟組合,我也可以如臂使指的調遣他們,不過,為數不多,與那些我不能加以控制的幫派或各人相較,比例就很少了。” 屠森不以為然的道:“如果我是你,我必將獨霸北六省,真正的獨霸,而非只屬名譽上的。” 燕鐵衣淡然道:“所以你才不會是我,否則,江湖之上,就要一片混亂了!“露出一種輕視的表情,屠森道:“燕鐵衣,生為男人,必須有大丈夫氣概,既有大丈夫氣概,便須具壯志雄心,有一統江山的豪勇,氣吞河岳,威凌九州;你什麼都有了,卻獨缺那壯志雄心,優柔寡斷,瞻前顧後如何,偏又創下如此局面,真不知是叫人惋惜,還是叫人不值?” 燕鐵衣不以為忤的道:“隨他們怎麼想都行,我做人立世的原則是永不改易的——不恃強凌弱,不以併吞或屠殺做為壯大自己的手段,只要能夠生存,能夠共處,便以和平為第一要件,大家都可以活下去,他們是否徹底受我節制掌握,並不是最重要的問題。” 屠森冷冷的道:“你想得倒怪祥和慈悲,只怕別人卻沒有你這樣的寬宏大量,一旦如‘八虎將’那樣的角兒健壯強大了,他們就會連你的老根也給刨掉,眼前他們和你互不相犯,並不是也有意與你和平相處,只為了他們的力量還不到吞滅你的時候!” 燕鐵衣平靜的道:“‘八虎將’不會有吞滅我的想法。” 屠森道:“何以見得?” 試著盤上雙膝,燕鐵衣邊道:“他們一直沒有招兵買馬過,從來只是他們八個人加上手下的百十名兒郎而已,憑這股力量,雖可稱雄一地,但要對付我卻嫌不足,要獨霸北地更嫌不足,近十年來他們一直維持現狀,將地盤自限於‘旗鬥山’方圓百里之內,並未有向外擴張的企圖及事實,這是其一;其二,‘八虎將’自成為一股勢力,獨行其是,卻儘量避免與我‘青龍社’發生磨擦,他們的字號叫得響亮,卻頗知收斂,也證明並無野心,所以,我不認為他們會有你說的那種狂妄想法!” 屠森忍不住了,粗暴的道:“不管你怎麼說,岑二瘸子我是找他找定了,他勾引了我的女人,這口氣不出我是永也安穩不了的,你必須陪我同往!” 低喟一聲,燕鐵衣道:“我曉得,這也是報恩。” 屠森剛烈的道:“而且你無可選擇,沒有我,你的性命早休,你的基業、部眾、聲名也全將化為烏有,追本溯源,想想看,還有什麼事比我救你的命更重要?” 燕鐵衣心中在叫;良心、道義、做人的本分、忠恕的傳統……比救命更重要的事多著呢? 歎一口氣,他道:“你叫我怎麼說好?” 屠森冷銳的道:“什麼也不用說,一起前去才是正經!” 燕鐵衣道:“那女的叫什麼名字?” 臉色又變得極其酷毒了,屠森道:“賈仙仙!” 燕鐵衣在嘴裡念了幾遍,道:“也是江湖出身?” 屠森硬邦邦的道:“不錯,人家都叫她‘黑芙蓉’。” 燕鐵衣一笑:“想是又黑又俏的了?” 屠森怒道:“我不是在與你開玩笑。” 點點頭,燕鐵衣道:“當然,我怎會以為你是在與我開玩笑?” 屠森陰鷙的道:“那賤人,也一樣不能饒過!” 燕鐵衣有些納悶的道:“屠兄,岑二瘸子我曾在一次偶然的機緣裡與他照過面,那傢伙四十多快近五十歲了,不但瘸了條腿,而且又乾又醜,黃臉上還生著疏淡麻點,他那副尊范和你一比,實是不能相提並論,那位賈仙仙又怎麼挑上他的?你就算再不擠,也要比岑二瘸子高明上多多呀。” 屠森恨聲道:“所以我說那女人犯賤,一點也沒說錯!” 望著對方,燕鐵衣道:“就這麼簡單?” 屠森怒道:“你以為還有什麼原因?” 雙手抱著膝蓋,燕鐵衣道:“會不會尚有其他原因?例如,賈仙仙看上了岑二腐子的財富?受到他的要脅?或是認為岑二瘸子比你更有辦法?也或者,你對那女人有不夠溫柔的地方?” 說到後一句,屠森的神色奇異的變化了一下,他立即咆哮:“總之一對狗男女,姓岑的色膽包天,勾引我的女人,賈仙仙水性楊花,為情不忠,通通該凌遲碎剮,我無須去猜測什麼理由!” 燕鐵衣暗裡嘆氣——你無須猜測理由,我卻不能昏天黑地地跟著你去打這場糊塗仗啊……他搖搖頭又接著道:“賈仙仙和你,可是好過一陣子?” 屠森削厲的道:“你以為我是剃頭的挑子——只一頭熱?” 燕鐵衣道:“我是說,她和你要好的形式。” 哼了哼,屠森道:“說得好聽點,是同居,說得難聽點,是姘軋,她跟了我前後有半年光景,卻在我外出兩個月之後席捲潛逃——跟著岑二瘸子,真是姦夫淫婦,一對狗男女!” 燕鐵衣道:“屠兄,你確定賈仙仙是隨同岑二瘸子跑了?” 屠森憤怒的道:“完全確定——因為我除了得到可靠消息之外,更親自上‘旗鬥山’探視過,一點不假,那賤人是姘上了岑二瘸子!” 燕鐵衣問:“他們,成親了麼?” 面孔立時扭曲了一下,屠森大吼:“我怎麼知道?” 由對方的反應裡,燕鐵衣判斷岑二瘸子與賈仙仙八成是拜過花堂了,就算一樹梨花壓海棠吧,其中必然有著某種隱諱的原因存在,否則,賈仙仙不會如此心甘情願的! 他又和悅的道:“屠兄,這件事,多久啦?” 屠森唇角微微抽搐著道:“不到三個月!” 燕鐵衣道:“還是最近發生的事——你摸上‘旗鬥山’是什麼時候?” 屠森道:“一個月之前!” 燕鐵衣道:“沒幹上?” 屠森陰沉的道:“我不傻,‘八虎將’個個功力高強,修為精湛,又加上那麼些爪牙幫兇,力量雄厚,我估計過,若是正面拚敵,只怕要兩敗俱傷,落個同歸於盡的結局,我並不喜歡這樣的結局,我只要他們死,而我卻不能死,否則,這報復就沒有意義了。” 燕鐵衣噓了口氣,道:“對於報復這門學問,你倒相當講究。” 屠森木然道:“不要說風涼話,燕鐵衣,若是你換成了我,恐怕其激烈兇狠之處,尤有過之而無不及?” 笑了笑,燕鐵衣道:“若我是你,我也不會去惹那些麻煩了,屠兄,色字頭上可就有一把刀!” 屠森雙頰的肌肉往上扯緊,兩條濃眉聚成山形,於是,便投下一抹陰影在雙瞳之中,他煞氣隱隱的道:“色字頭上是一把刀,對我是,對岑二瘸子亦然!” 燕鐵衣趕緊又道:“那第三樁呢?屠兄,第三樁的的樑子是和誰結下的?” 屠森直爽的道;“‘煙霞院主’管婕妤!” 燕鐵衣好久不出聲,卻緊皺著雙眉。 屠森狐疑的問:“有什麼不對?” 搖搖頭,燕鐵衣道:“你又招惹上一個人王。” 屠森道:“我是什麼人?我的仇家當然不會只是些泛泛之輩,而泛泛之輩也不配與我結仇,便結了仇,我也不須勞你大駕!” 燕鐵衣沉重的道:“管婕妤是黃河兩岸的鎮河鎖,是那一帶‘筏幫’的女龍頭,在黃河流域,她的字號如同金字招牌,踏踏實實的地頭蛇,潛勢極大,手下尤多亡命之徒,更有些狠角色為她效力,陸上水上,誰見了她也要讓步三分……屠兄,你怎的又和她豁上了。” 屠森凜然道:“她的力量大,我明白,所以我才會想到請你相助一臂,否則我還麻煩你幹什麼?我和管婕妤翻了臉全是為了生意問題,在河面上,我下手乾過幾次買賣,有一次不巧碰上,她橫加攔阻,表示這是她的地盤,河行的船隻都受她的保護,又指責我行事之前不拜碼頭,不打招呼,羅哩囉嗦一大套,我豈是吃這個的?當場一言不合就動了手,那知我竟入了圈套!” 燕鐵衣道:“怎麼回事?” 屠森恨恨的道:“後來我才弄明白,那次下手遇上了管婕妤這婆娘,並不是湊巧,而是她早就埋伏著人跟蹤我了——她要找出前幾遭‘上線開扒’的人來,我和她才一動手,立時便由河心四邊及兩岸叉港裡飛劃出幾十只梭頭快船,至少有近二十餘名可以高來高去的好手往我這裡圍抄,他們的身法手眼俱極老到,我一看就曉得皆非弱者,他們人多,又在水面上,我只好暫且退去,硬逼著把一塊到口的肥肉吐出……此事過後,管婕妤更到處宣揚,把我詆毀得分文不值,燕鐵衣,你說,這個仇怎能不報?這個恥又怎能不雪?” 點點頭,燕鐵衣悶懨懨的道:“當然,我也必須報恩。” 屠森道:“對了,所以我們就一起去。” 燕鐵衣憂慮的道:“你可曾想到過,屠兄,這些事當我助你一一辦妥以後,你固可一走了之,鴻飛冥冥,我可是有山有廟,有基有業,我結下這麼些梁子,又往那裡走?” 屠森咧咧嘴,道:“以你的本領,以你的力量,你無須畏懼他們!” 燕鐵衣沉沉的道:“但是,這總是一個極大的負擔,如果他們一旦聯手合力來對付我,亦足可造成嚴重威脅,屆時刃閃血濺,就頗不輕鬆了,為我的報恩,再令人令己賠上多條性命,未免於心不安。” 屠森大聲道:“你含糊?” 燕鐵衣道:“這不是問題,問題是該不該連累他人?” 屠森厲烈的道:“我們在找過這些人報仇之後,他們能剩下的扎實角兒也就不多了,對方力量大減,又自顧不暇,那有功夫再向你尋仇?” 燕鐵衣苦笑道:“等他們整頓過來,恢復元氣之後呢?” 窒了窒,屠森隨即強橫的道:“那就是你的事了!” |
第04章 屠如戲 草菅人命
僵硬的笑了笑,燕鐵衣道:“是的,這是我的事。” 所謂“報恩”原是一樁該由承恩者心甘情願來做的事,這才益顯其風格及韻味,似屠森這樣強索硬迫,就大大失去報恩的本意了,尤其在燕鐵衣的感受上來說,他覺得自己這條性命固然已被救回,但是,付出的代價卻太高,只他一條命,卻不知要用多少條命來交換!想想,實在心中窩囊萬分。 屠森疑惑的道:“你好像不大高興?” 燕鐵衣惱火的道:“如果在這種情勢之下,我告訴你我高興,那就是在騙你了。” 屠森不快的道:“有什麼值得不高興的?” 燕鐵衣道:“只是你這叫人‘報恩’的方式,就令我高興不起來,這不像在‘報恩’,更似在為我招攬麻煩,無窮的麻煩!” 古怪的一笑,屠森道:“麻煩可能會有,但並不一定便會無窮,燕鐵衣,這就要看你怎麼做了!” 燕鐵衣連搓雙手:“我知道你是指什麼,斬盡殺絕!對不住,敬謝不敏!” 屠森湊近了點,道:“只要你肯進一步幫我,讓我們聯手協力,不怕那些人渣不被清理淨盡!” 燕鐵衣道:“不行,我不能這麼做!” 雙目一寒,屠森道:“你也不用假慈悲,姓燕的,你一向都不是善人;我固然雙手染血,身背無數條人命,但是,你比諸我,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燕鐵衣坦然道:“不錯,我並不否認這一點,但堪可告慰者,是我所殺之人,俱乃該殺之人,我未曾濫殺過一個無辜,沒有傷害過一個善良!” 屠森憤怒的道:“‘五絕十刃’‘八虎將’‘煙霞院主’他們,也沒有一個是善類!” 燕鐵衣道:“這只是你的說法,你要知道,人的表裡,並非完全一致,往往,在你認為十惡不赦之徒,也有其可取的一面,壞透爛透的人到底不多!” 屠森咆哮起來:“我不聽你的胡言亂語,我要報復,一定要報復,沒有人能阻止我,燕鐵衣,即使你,也一樣不行!” 燕鐵衣慢慢的道:“我沒有阻止你,僅是儘量希望自己不要被你牽連太深。“氣虎虎的,屠森道:“深淺之間,由你自己決定,但你非去不可!” 燕鐵衣冷淡的道:“我還有選擇麼?在‘報恩’的大帽子之下?” 屠森重重的道:“這不結了?” 將下巴殼擱在膝蓋上,燕鐵衣並不熱心的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啟程?” 屠森斷然道:“今天!” 燕鐵衣道:“何苦這麼急,恁久的時光都熬下來了,何妨再忍幾天?也好叫我休歇休歇,恢復一下體力元氣。” 屠森惡狠狠的道:“燕鐵衣,你可知道一個叫仇恨壓著,被怨意拴著,受恥辱刺著的人,日子是怎生過的,我告訴你,就和在油鍋裡煎,針尖錐扎,光著身子走路一樣,那種痛苦、折磨,不是容易承受的,非但在精神上是一種負累,連靈魂也似遭到桎梏的拘束,走到那裡,頭都抬不起來!” 燕鐵衣軟塌塌的道:“好吧!今天就今天………” 屠森又餘怒未息的道:“你更犯不著裝熊,在我的精湛醫術與特製靈藥的療治下,你的毒傷已經做了最完善的處理,不僅毒性全除,傷口合縫,體質元氣更已康強如昔,且猶勝往昔,還有什麼休歇的必要?” 澀澀的一笑,燕鐵衣道:“不休歇就算了,你也犯不著生那麼大的氣,何苦!” 屠森冷凜的道:“我警告你,燕鐵衣,除非你要做一個忘恩負義,不忠不信之人,除非你要與我姓屠的誓不兩立,否則,你莫要亂找藉口推拒!” 燕鐵衣無可奈何的道:“我找不著藉口,也無意推拒,但是,我在這裡要特加強調,屠兄,我只幫你我所應為的那種限度,替你掠陣,替你承擔部分壓力,以及必要時助你脫險,此外,你不要指望我另替你做什麼,只這樣,我就算報了你的大恩了。” 屠森咬牙道:“就是如此!” 燕鐵衣道:“你的第一個目標是那裡?” 屠森滿臉殘忍之色,激昂的道:“‘虎頭溝’的‘彩玉坊’!” 燕鐵衣道:“先找‘五絕十刃’他們?” 屠森強悍的道:“不錯,他們是第一批要抵償血債的匹夫,黃泉道上,他們先行!” 揉揉雙頰,燕鐵衣道:“你也不要太往好處想。” 屠森道:“有什麼不?有我,有你,已經足夠做到想要做的程度!” 燕鐵衣趕緊聲明;“屠兄,我不幫你殺人!” 一揮手,屠森道:“我不須你再三提醒,你只要做到你所說的即可!” 燕鐵衣無精打彩的道:“第二個目標呢?” 屠森暴烈的道:“岑二瘸子——和那個淫婦、娼婦,臭不知羞的**!” 恩恩愛愛,卿卿我我的那時,怕不會是這麼個出口稱呼法吧?——燕鐵衣搖搖頭,男女之間的愛恨分野,是多麼明顯,又多麼現實啊……… 屠森兩眼中血光淋淋,酷厲之極,他怨毒的道:“這一對狗男女,我要用盡天下最狠辣的方法來懲罰他們,我要以最殘酷的手段來整治他們,一丁一點的,連皮削肉的………我要聽他們哭叫慘嗥,看他們輾轉哀號,我要叫他們慢慢的死,受盡痛苦的死。” 燕鐵衣安詳的道:“恕我攔你一句貴言,屠兄………” 屠森嗔目道:“什麼事?” 燕鐵衣笑道:“只是提醒你一下,在你構想著如何折磨岑二瘸子與賈仙仙的時候,不要忘記他們背後還有‘八虎將’在撐腰。” 怒哼一聲,屠森道:“我們也不是省油之燈!” 燕鐵衣道:“話是這樣說,但我認為還是順著事實情狀進行較佳,別墜入一個自我安排的幻境中,那就不十分合宜了。” 屠森陰冷的道:“燕鐵衣,你怎麼老是潑我冷水?” 燕鐵衣道:“這不是潑你的冷水,相反的,屠兄,我是請你認清現實,而現實與理想,時常差上十萬八千里,憧憬得太完美,並不是件好事。” 屠森強硬的道:“多年以來,我一向都能達成我的願望,這幾次,亦不會落空!” 燕鐵衣不欲爭辯,只平靜的道:“你主我副,你前我後,可能是我顧慮得太多了——為你。” 屠森冷冷的道:“燕鐵衣,你的好意留著,還是替你自己外作打算吧!” 點點頭,燕鐵衣道:“老實說,我看也確有這個必要!” 屠森又直接說下去:“等我們對付過‘八虎將’與賈仙仙那賤人之後,便直赴黃河上游的‘大旺埠’,逕至‘煙霞院’把管婕妤那婆娘幹掉!” 說得好輕鬆愉快,就似是管婕妤已伸長脖子只待他一刀斬落般的容易,燕鐵衣有氣無力的道:“全憑吩咐,橫豎,我只是附諸尾驥,搖旗吶喊的分………” “霍”的站起,屠森僵冷的道:“該怎麼做才適當,燕鐵衣,你是老江湖,不用我來多說,你自己作摩吧,起來收拾收拾,我們上道——你的長短雙劍,就在右手邊的草蓆底下!” 伸手自席底下摸出“太阿”“照日”兩劍來,燕鐵衣將它們配置在自己習慣的部位上,然後,他站起來,遊目四顧,攤攤手:“走吧!東西我也不帶了,全是些破爛貨;倒是這地方,驟別之前,未免叫人有些留念,可是個頗值回憶的所在,欸?” 一言不發,屠森大踏步行向茅屋之外。 *——*——* 距離“虎頭溝”還有二十裡地的所在,驛道邊有一家簡陋的酒館。 這家酒館也相當殘舊了,以竹桿為主要材料的門窗、梁脊、甚至桌椅,都全泛了黃黑,土牆斑剝,露出裡面的竹篾條來,連茅草頂都塌裂了好幾處,在屋裡抬頭就能望見幾道天光。 當燕鐵衣與屠森進入這家酒館歇足打尖的時候,裡頭已有幾張桌子上坐著人,靠櫃檯邊的那一桌上,卻坐著五個橫眉豎目的大漢,五個人正在笑語喧嘩,肆無忌憚,幾把家夥便擺在桌面,一派目中無人的氣勢! 燕鐵衣與屠森就挑在門邊的座頭對面坐下,店小二過來招呼之後,他們點了半斤滷牛肉,整切煮鴨,一碟泡花生米,加上兩壺“花彫”並十個“白糢”,然後,燕鐵衣摸著肚皮,笑道:“可真餓了,這一路來,怕有五六十裡地沒沾過一點吃的了吧?” 屠森面無表情的道:“這算什麼?我有過五天五夜不食不飲的經驗。” 燕鐵衣有著比五天五夜更長的不沾飲食記錄,但他懶得抬槓,也不願提這些往事以資眩耀,他笑得十分天真的道:“乖乖,你居然能活著?” 屠森傲然道:“並且還仍然健壯如常,一口氣劈倒十二名大漢!” 燕鐵衣道:“你真行,換了個人,只怕早就餓癱了!” 掀開桌上那一疊倒扣的藍瓷粗腕,屠森拎起茶壺來為自己倒了杯茶,深飲一口之後,他瞪著燕鐵衣道:“少來這一套,你也知道你一樣做得到!” 笑笑,燕鐵衣道:“從沒試過,可不敢說。” 屠森用手背抹去唇角的茶漬,冷冷的道:“人只要被逼到那等辰光,便不能不逆來順受著了,滋味並不好,一輩子不再嘗,也不會想去嘗一下。” 燕鐵衣道:“這個當然,沒有必要的話,誰又願去找罪受?” 屠森正要回答什麼,櫃檯那五名大漢的那一桌上,已突然爆起一陣大笑,背對這面的一個大塊頭興致飛揚的在高聲說著:“………‘鐵頭’李大元剛被楊五哥的肚皮頂翻了個筋斗,跌了個倒翻元寶,他師兄‘拐子腿’錢盛從背後就飛向五哥兩腿,你們猜怎麼著?姓錢的踢是踢中五哥了,但五哥就似一座山,紋風不動,連馬步全不浮一浮,那錢盛就‘欸唷’一聲,手抬著腳蹦了起來,五哥一上步,一手提起他師兄弟的一邊後領,扯著便摔過了矮牆,就那麼巧法,堪堪跌進了牆外的臭水灣裡。” 又是一陣哄笑,面對著這邊的一個馬臉漢子眉飛色舞的道:“我一打外頭回來,就正好看見這一雙活寶落湯雞似的從臭水灣裡爬出來,師兄弟兩個身上,不但沾滿了爛泥滴淌著混水,每人頭頂上還黏著一把腐草爛葉,黑糊糊的活脫一人加上一頂冠,卻臭不可聞。” 另一個破鑼嗓子呵呵的笑:“這師兄弟兩個,真叫‘蜻蜓撼柱’,自不量力;跑到我們‘虎頭溝’這地面上開鑼賣解,也不知道拜一拜坐地的人物,哥兒們去知會他倆,不但不受教,反而仗倚著那身笨把式耍橫;五哥叫他們來‘彩玉坊’,原意只是訓斥一頓也就算了,這兩個傢伙,居然膽大包天,硬要同五哥見過真章才肯說話,看吧!真章見過了,兩位仁兄可是抱頭鼠竄而去,連場子上的吃飯玩意都不敢要了。” 屠森的神色冷寞,舉起筷子挾了一塊剛上桌的熟鴨放進口裡咀嚼,好似不聞不問,但是,燕鐵衣知道他正尖著耳朵在聽那些人的說話。 是的,他們提到“彩玉坊”。 看情形,這五個人極可能與“五絕十刃”有著淵源。 如果確是如此,他們可就笑得太早了。 背對著這邊的大塊頭又在得意洋洋的拉開嗓門嚷:“不是我們自己往臉上貼金,娘的,在這‘虎頭溝’的一畝三分地裡,無論那一樁營生,不管什等樣南來北往跑碼頭的角兒,若未經過我們‘五絕十刃’的五位阿哥點頭,便什麼買賣也別想做,否則,他們就是在為自家找麻煩了。” 馬臉仁兄大笑道:“一點也不錯,甭說我們那五位大哥,光憑我們哥兒幾個,也足夠叫那些不開眼的混蟲吃不了兜著走!” 那邊在旁若無人的肆意叫嚷喧笑,一派盛勢,這邊,屠森默默喝酒吃菜,連臉上一條筋絡的扯動都不見,平靜極了。 但是,燕鐵衣十分明白,屠森心意早已動了怒火! 啜了口酒,燕鐵衣低聲道:“他們都是‘五絕十刃’手底下的人!” 微微頷首,屠森道:“我知道。” 燕鐵衣笑笑,道:“全是些小角色,不值得一鬥。” 屠森也喝了口酒,道:“是麼?” 隱覺有些不妥,燕鐵衣忙道:“屠兄,我們行事須要慎重,不可打草驚蛇,以免——“話未說完,屠森已離坐而起,只見他白色的長袍輕飄,人已去到那五個大漢的桌前。 這時,燕鐵衣已來不及再勸止他。 五名正在高談闊論,談笑喧囂的仁兄,甫見桌前多了這麼個陌生人,都不由楞了楞,那馬臉大漢直覺的感到屠森神色不善,他卻仍然擺起架勢,一副耍大爺的味道:“幹什麼的? 你朝我們這裡一站,莫非還想求我們賞你幾文?” 其他四人又不禁哄笑起來,然而,屠森卻好像沒聽到對方的嘲弄一樣,他的語聲宛如一柄利劍,直塞進人的心窩:“你們都是‘虎頭溝’‘彩玉坊’‘五絕十刃’的手下?” 馬臉大漢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道:“一點不錯,我們正是‘五絕十刃’屬下的哥兒,你莫非………” “莫非”下面的話,馬臉朋友永遠也接續不下去了,不但他難以接續,他的四名夥伴也一樣永遠聽不到了—— 那抹透亮晶瑩得就好像一泓秋水也似的冷冽光鋒,在一度弧形的凝結後,忽消逝於無形,五顆人頭拋起半空,五股鮮血分散噴射,五具體體東倒西歪! 閃亮的光輝帶著鋼質本身的雪銀色,透明、冷森、鋒利,那是一種要命的閃亮,令人興起一種感覺——鋒刃帶起的光芒,將無堅不摧,何況是幾條人類的軟弱脖頸? 人頭在拋擲,鮮血在灑濺,而屍體尚未沾地,屠森已坐回他的位子,依然喝酒吃肉,表情木然,彷若這血淋淋的場面,與他毫無牽連似的。 沒有人看清楚他用來殺人的是什麼兵刃,除了燕鐵衣。 一剎那間,酒館裡另幾桌客人,包括掌櫃與店小二,全都目瞪口呆,僵在當場,他們幾乎不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更不相信造成這等結果的那種方式與過程。 燕鐵衣咽下了一塊滷牛肉,十分不悅的道:“走吧!” 屠森平淡的道:“你不喜歡見血?” 燕鐵衣冷冷的道:“我不喜歡以這種方式見血!” 他們才只對答了兩句話,酒館中,突然像沸了鍋一樣響起一片鬼哭神號,這時,其他酒客,以及掌櫃和店小二,方始發了瘋似的奔逃而出,跌滾翻擠,好不倉惶狼狽! 屠森生硬的一笑,道:“這些人很不習慣這種場面。” 燕鐵衣道:“我也不習慣。” 勃然色變,屠森道:“你怎麼回事?” 燕鐵衣削銳的道:“那只是五個無名小卒,龍套角色,你殺了他們,對你來說,有什麼值得驕傲之處?又有什麼露臉的光彩?” 屠森冷寞的道:“只為了洩憤而已,誰叫他們是‘五絕十刃’的手下?” 燕鐵衣怒道:“但他們不是‘五絕十刃’本人!” 屠森狠毒的道:“舉凡與‘五絕十刃’任何有牽連的人或物,一概都要斬盡殺絕,斷不寬容!” 燕鐵衣沉著臉道:“我已向你建議說,他們五個不值一鬥………” 喝了口酒,屠森道:“誰說我要與他們‘鬥’?我只是‘殺’而已!” 燕鐵衣的聲音有些厲烈了:“你這豈不是打草驚蛇?” 屠森無所謂的道:“遲早,他們也會知道!” 站了起來,燕鐵衣緩緩的道:“不要再施濫屠,我再奉勸你一次!” 屠森也站起來,凝視對方:“這是我的事,燕鐵衣,你盡你的本分,我行我的公道!” 燕鐵衣也注視著屠森,良久,他才冷冷的道:“希望你能使我把這個‘恩’繼續報下去,不要令我做一個以‘怨’報‘德’的人。” 屠森強硬的道:“不要忘了誰救過你的命,沒有我,你便不會站在這裡叫囂!” 嘆了口氣,燕鐵衣道:“讓我們彼此都能容忍對方,至少,也容忍到你這三樁大事辦完之後,我不願有遺憾,相信你也一樣不願。” 屠森陰沉的道:“我不習慣接受警告,更不習慣遭至威脅,燕鐵衣,以後對我說這些話,你要特加審慎了,我並非是個修養很好的人!” 燕鐵衣眼神一冷,但隨即又深深吸了口氣:“自古以來,忠言都是逆耳的,想不到連你也參悟不透這個道理!” 屠森一揚眉,道:“我有我的想法,而你所說的也未必然就是忠言!” 再談,也談不攏了,燕鐵衣搖搖頭,道:“老實說,似你這樣個性的人,我還確是見得很少。” 屠森哼了哼:“你亦未見高明!” 燕鐵衣離坐往門外走,頭也不回的道:“屠兄,你來‘虎頭溝’的目的是要找‘五絕十刃’算帳,我想,該不是專程來此同我抬槓的吧?包涵點,也小不了你。” 跟著走出門外,屠森僵硬的道:“你記住,燕鐵衣,你欠我的情,此來乃是報我的恩,我不是你‘青龍社’屬下的一員,你想呼來叱丟,若是那樣,只怕於你於我,都有不便之處!” 來在坐騎旁邊,燕鐵衣忍耐著沒有說話,他只暗恨著自己,倒了什麼霉?偏偏遇上了這麼一個楞頭貨! |
第05章 閃流蛇 五絕十刃
“虎頭溝”這個地方,乃是處鎮甸的名稱,近千戶人家聚集著,三街六市俱全,倒也相當熱鬧;“彩玉坊”乃是“虎頭溝”的一條巷子,座落在北邊的一片方場之側,場子頂頭是一座城隍廟,圍著廟,櫛比相連的住家便在四周排了開去,“彩玉坊”那條巷子,卻算是附近最寬敞最有氣勢的了。 要找“五絕十刃”的住處,就和掛著招牌那樣容易法,“彩玉坊”裡,最恢宏的一座屋宇便是他們的宅居,六級麻石階,黑漆油亮的大門,嵌著抹拭得淨亮的黃銅獸環,兩邊高挑的紅油紙燈籠上各寫著一個“義”字,門楣上橫懸著一塊黑底金字的大匾,“盟結五心”;看排場,確是一方雄立的味道。 屠森大踏步上了麻石階,他不拍門,也不叩環,只見他猛的蹲身飛蹴,雙腳揚處,那麼厚重的黑漆木門居然在一聲“嘩啦啦”震響裡碎裂倒塌! 真是尋仇啟動的架勢,就只風度上欠缺優雅穩重,燕鐵衣嘆了口氣,百般無奈的拖著兩條腿走上了麻石階! 回頭向燕鐵衣看了看,屠森道:“我們進去!” 點點頭,燕鐵衣道:“真省事,連等他們來開門的時間都不用。” 屠森冷然道:“既然來此是為了豁命濺血,便犯不上那麼些客套,不如叫他們一眼就看明白的好!” 說著,兩人走進了倒塌的大門裡,他們也只剛剛繞過內門牆,來到一處兩旁蒔花植草的院落中,左邊一排平房裡,已奔出來六七名勁裝大漢! 六七個人還隔著二十幾步遠,為首的一個黃臉漢子已厲聲吃喝起來:“站住,什麼人不經通報,亂往裡闖?” 黃臉漢子身邊緊跟著的另一個環眼仁兄也大吼道:“這是什麼地方你們也不打聽打聽? 都他娘的活膩味了?” 於是,屠森與燕鐵衣全都停下卻步,燕鐵衣生恐屠森再次亂宰一通,因而他特地往前站了幾步,意思是方便阻著屠森向這些人下手。 屠森挺立不動,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 那些大漢甫一來近,立時分散開將他們兩人圍在當中,黃臉仁兄雙手扠腰,瞪著一雙眼吆喝著:“你們兩個是幹什麼的?怎麼溜進來的?想趁我們不備之際偷偷摸摸搞什麼名堂? 若是不說實話,休怪我們招呼上欠斯文!” 環眼漢子也在一旁助威:“快說,你們別想推搪!” 拱拱手,燕鐵衣笑道:“各位朋友,我們只是有點事,想要………” 屠森冷冷的打斷了燕鐵衣的話:“去把你們的頭子‘五絕十刃’通通叫出來!” 幾條大漢齊齊一楞,又互相覷視了一眼,黃臉漢子勃然大怒:“他娘的,你是什麼東西,竟敢對我們五位哥如此出言不遜?叫我們五位大哥出來見你?你配不配?” 屠森殘酷的笑了:“我若宰殺你們,只是污染了我的寶刀,在我尚未真正動怒之前,你們還是趕快把你們那五個主子叫出來的好,否則,恐怕你們就永遠沒有第二次後悔的機會了。” 燕鐵衣忙接著道:“聽他的話,你們不要楞在這裡白搭上性命。” 黃臉大漢往前一挺胸,怪叫道:“真是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哇,你兩個是那裡來的牛頭馬面?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更不弄清楚這是什麼所在,居然跑來活神活現的擺威風?我們五位大哥兩個你不配見,只我們便多親近吧。” 環眼朋友也怒喝道:“和這種熊貨二流子沒什麼囉嗦的,放倒了抬出去才是正路!” 其他幾名漢子也紛紛橫眉豎目的叫罵:“那來的白痴狂漢打出去再說。” “擺平他們,再灌他一肚皮稀泥!” “奶奶的,弔起來………” 那把刀,就在這時出現了,然而,它的形狀仍只是一溜光,一溜冷冷的,森寒的,泛著藍銀色眩目透瑩的光,它僅僅那麼一閃已從四周七個人的胸膛中戳進又拔出,當七聲悶嗥尚未響起,刀刃早已隱劍入鞘。 燕鐵衣的右手早已伸入襟內,但是他沒有動,他非常憤怒,又非常懊惱,他來得及救這幾個人的命,不過,如果他這樣做,就必須阻截那把刀,這樣一來,他就開罪了屠森,甚至反臉成仇也未敢言——他不能說這個“恩”怎生報得完美,至少,他尚不希望恩猶未報,先成了仇! 斜睨著燕鐵衣,屠森幽冷的一笑:“你這樣做是對的。” 燕鐵衣怒道:“我什麼也沒做!” 屠森雙目中光芒凜烈:“不錯,你什麼都沒做,這樣才算做對了;燕鐵衣,當我出手,便不要妄想攔阻,否則,我的刀可不長眼睛!” 燕鐵衣寒著臉道:“你這是向我示威?” 屠森大聲道:“如果你認為是,那就是!” 注視著對方,燕鐵衣極其平穩的道:“屠森,你的刀法毒且快,我也見識過了,但有一樣錯誤你千萬犯不得,那就是——切莫認為我的雙劍比你的刀慢,或是比你的刀慈悲!” 緩緩的,屠森道:“我會記住,燕鐵衣,我會記住的………” 就在這時—— 大外門傳來一片驚呼與叫罵的喧囂聲,緊接著步履杳雜,十來個勁裝漢子迅速繞過內門牆奔了過來。 屠森目光一掃,不由得浮起了笑容——那是一絲陰酷的,殘忍的包含著極度怨恨的血淋淋笑容,他往上迎了幾步,卓然挺立。 奔過來的十幾個人也頓時站住了,為首的一個,年紀不大,約莫三旬上下,白淨淨的一張臉,五官端正,身材適中,就只那雙眼的眼角有些傲氣的朝上挑著;他才同屠森打了個照面,已不由驀地怔住,十分吃驚的往後倒退了一步! 屠森凝視著那人,漠然道:“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活潑。” 那人的一張白臉更白,他深深呼吸,強持鎮定:“是你,屠森!” 屠森慢吞吞的道:“不錯,是我。” 年輕人的目光四巡,驚怒交加:“這七個人,全是你殺的?” 屠森淡淡的道:“除了我,還會有誰?” 雙眉一揚,他又接著道:“怎麼?楊斌,你莫非還嫌這個見面禮太輕了?如果你嫌輕的話,沒關係,離‘虎頭溝’二十裡外那家路邊酒館裡,尚有你手下五個人等著你去替他們收屍!” 楊斌——這位“五絕十刃”中的老么,此時不禁憤恨至極,他厲聲道:“屠森,兩年以前,你已受到莫大的教訓,你就該以為戒惕,收斂兇性,豈知你在兩年之後,仍然積習不改,殘酷如昔,你這般嗜殺逞暴,必遭報應!” 屠森優閒閒的道:“提到兩年之前,楊斌,很好,我就是為了兩年之前的那件事專程而來的,我要看看,究竟我們誰會遭到報應!” 面孔因為過度的激動而扭曲著,楊斌咬牙道:“我們不會含糊你,屠森,兩年之前不會,兩年之後就更不會!” 點點頭,屠森道:“有志氣——楊斌,兩年前,你們合六人之眾圍鬥於我,乃造成了那樣的結果,今天,你們也有六個人,而我只請了一位幫手,你六我二,你們仍佔優勢,彼此不妨再戰一次,看看是否亦同兩年前的結果一樣?” 楊斌目光如火,昂烈的道:“屠森,你已是到了不可救藥的邪惡地步了,今天你既是自己送上門來,我們拚著再大的犧牲,也不會容你生出此門一步。” 屠森冷峭的道:“光用嘴巴說是不能算數的,楊斌,試試看,怎麼樣把我放倒於此?我要領教,這兩年余來,你們賢昆仲又學得什麼高招絕活?” 楊斌大吼:“姓屠的,你冷血殘暴至此,今天就是你要償付代價的日子!” 哼了哼,屠森不屑的道:“我不認為這兩年來,你除了原有的那幾下子之外,就只學得‘叫囂’這一樁本領,楊斌,拿出點真功夫來叫我看!” 院子那頭的前廳裡,生硬的飄過來一個聲音:“你會看到的,屠森!” 燕鐵衣轉臉望去,廳門中,五個人緩步行出,最前面的一位,長得高頭大馬,面如重棗,雙目精光閃閃,形態威武,第二個,卻是一副五短身材,頭如巴鬥,眼睛點子卻又細又小,只佔住面孔的中間部分,宛若擠成一堆了,這個人,卻是殘缺的,只剩下一條左臂!、第三個人,瘦長宛似竹竿,尖尖的腦袋,死眉死眼,走起路來“冬”“冬”連聲一拐一拐的,敢情也僅剩下了一條右腿,另一條左腿齊脛斷去,乃是套著一根鐵棒在走路。 緊跟著這缺腿的人,是個門板似的身軀,又橫又厚,又粗又壯,活似頭黑猩猩一般,這人的腦袋很怪,頭頂削平,頭蓋骨與頭皮黏合,結成了一片黃臘似的硬疤,尚可隱見筋絡浮實——燕鐵衣只要看上一眼,就知道那不是天生的,而是被什麼鋒利的刀刃之類削斬後的結果! 最後一位,不高不矮的身材上穿著一襲赤色勁裝,外罩同色長袍,眉豎如刀,星目隆準,嘴唇上還蓄了一排小胡,神情在堅毅冷靜中,更透出一股強悍的意味! 這五個人裡,居然有兩個是殘廢,一個是破了相的! 燕鐵衣心裡有數,這必然都是屠森在兩年之前的傑作——尚有一個業已死在屠森刀下的“黑雕毒爪”谷青,他卻無緣一睹了。 此刻,屠森的雙頰肌肉在不住抽搐,左右“太陽穴”也“突”“突”鼓跳,額頭上掙出青筋,兩只眼,毒得宛若閃縮的蛇信! 仇人見面,自來是分外眼紅的,可不是? 吸了口氣,屠森陰沉的開了口:“古從浩、田佩、譚奕、康坤——很好,加上楊斌,‘五絕十刃’算到齊了,那一位,想是兩湖怪傑‘閃流蛇’韋無名?” 著赤紅罩袍的那人凜烈的道:“不錯,我是韋無名!” 上下打量著對方,屠森冷冷的道:“我早就知道你長住在此,幫姓古的兄弟五個護場子!” 韋無名大聲道:“你的消息倒頗靈通。” 屠森聲平板的道:“韋無名,你還有機會做最後的考慮——這灣混水,我勸你不淌的好,你拿命來抗,姓古的兄弟五個給了你什麼好處?” 韋無名緩緩的道:“沒有什麼好處,屠森,只是我與‘五絕十刃’之間的道義同情感而已,我來這裡已經很久,主要便是幫他們來應付你的,我並不惜用生命做陪襯,這,恐怕是你所不能了解的吧?” 屠森壓制著自己,蕭索的道:“韋無名,你將後悔莫及!” 冷寞的一笑,韋無名道:“我不會後悔的,因為我在做此決定之前,已經覺悟這是怎麼一回事,士為知己者死,屠森,在你這個獨斷專行,自以為是,孤僻怪誕又狂妄涼薄的人來說,你是永不會相信人間世上會有這樣的友誼存在的!” 屠森僵窒了半晌,狠毒的道:“韋無名,我就叫你死給他們看。” 韋無名冷沉的道:“只要你有此手段,我便毫無怨言。” 差一點,燕鐵衣便要喝起彩來,他心中對韋無名讚揚不已,這位兩湖一帶的怪傑,果然是一條鐵錚錚的硬漢。 那身材偉岸,面加重棗的人物,便是“五絕十刃”中的大哥古從浩,他以灰黯的眼神看著屠森,十分沉重的道:“今天你來,是要再一次搏命染血?” 屠森斷然道:“廢話!” 古從浩緩慢又陰晦的道:“兩年前的那場慘烈血戰,莫非你已淡忘?那還不夠使你有所省悟?屠森,殺人與被殺,對你而言,有什麼益處?” 屠森強橫的道:“不要來這一套,古從浩,我與你們之間,仇深如海,恨比天齊,我所流的血不是白流的,我所受的辱更不能白受,你們曾給了我什麼,我就要你們十倍百倍償付,用你們所有的一切償付!” 搖搖頭,古從浩傷感的道:“在兩年以前,屠森,你仗著你那一身本領,那一把‘巨蘆’快刀,於隴西隘口劫奪了‘英義鏢局’所保的六萬五千兩鏢銀,你劫鏢不說,更當場斬殺護鏢的鏢師七人,夥友及夫子十一人,四名歷劫餘生的殘存者,尚有兩個帶了重傷,你這種暴虐無道的行為,試問合乎那一條武林傳規,那一樁江湖道義?事後,‘英義鏢局’的總鏢頭韓英千里追尋於你,苦苦相求,人命血債一筆勾消,只盼你退還那筆鏢銀,以免他再無餘力撫卹難屬,更免他半生事業冰消土崩,但你的反應如何?你竟再次刀傷了韓英!” 屠森似是異常滿足,又異常得意的咧開了嘴,露出森森白齒:“我不認為我有絲毫錯誤,古從浩,我一向對付像韓英那樣的無膽懦夫即是如此,他有骨氣,自可找我報仇雪恨,低三下四,軟弱無能的人,除了挨刀,我不會有第二種答覆!” 古從浩“格登”咬牙,悲憤莫名的道:“韓英並非懦弱,更非無能——即使他明知敵不過你,他之所以如此忍氣吞聲,委曲求全,只是為了要對托鏢的東家有所交待,為了繼續能養活鏢局子裡那些夥伴,但是………但是你竟毫無憐憫之心,毫無情感道義的反過來重傷了他!” 屠森冷酷的道:“正如韋無名所說——我不了解這些,我只知道照我的想法去做,依我的目的去做,過程中的一切枝節俱不考慮,一切阻礙全須剷除,不管是人倫道義也好,情分是非亦罷,通通不在斟酌之列。” 韋無名怒喝:“你冷血!” 陰沉的笑了,屠森道:“如果你把我的個性稱為冷血,也沒有什麼不好,韋無名,希望我們即將看到你是怎麼個熱血法。” 韋無名剛烈的道:“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點點頭,屠森道:“你會有機會的,韋無名,我允諾你!” 古從浩沉痛的道:“屠森,你已沒有是非之分了,你就從不為你的行徑感到慚愧,感到不安?你刀傷了韓英,他的師父谷青亦在忍無可忍的情形下邀了兄弟五人找你談判,以論公道,但你卻橫不講理,盛氣凌人,半點妥協的餘地也不我們給………不錯,最後是廝殺起來,因為對你只有訴諸暴力一途你方才能以接受,結果谷青死在你的刀下,我們兄弟五個也有兩人成殘,一人重傷,你已經夠本了,屠森,我們沒有再尋你報復,你竟然仍不甘心,反過來猶要趕盡殺絕?你,你到底是一種什麼人?是一副什麼心腸?” 屠森冷厲的道:“古從浩,你不必羅哩囉嗦把那本陳年老帳拿出來翻,前因後果全無須再提,我當時在你們那‘流星織網’的陣勢下掛了彩,逼得我只有突圍而去,古從浩,我流的血乃是經你們之手,我當場未能將你們盡殲即為恥辱,你們曾以眾人之勢傷害過我,我若不把你們一一誅絕,便永生難安!” 古從浩激動的大吼:“但谷青的一條命怎麼說?我們的折損你又如何算?” 冷冷一哼,屠森輕蔑的道:“你們的傷亡是你們的事,我受的創傷卻不能白了,說穿了吧!我的一滴血要你們用十鬥血來抵,我的一處傷便要你們賠上百條命,這樣你夠清楚了麼?” 古從浩氣得混身發抖:“狂徒,你也太囂張了。” 屠森無動於衷的道:“古從浩,你們當初膽敢幫助谷青同我為敵,就不只囂張,更且愚蠢之極!” 站在古從浩身邊的田佩,不由切齒大叫:“你算是什麼東西?” 屠森鄙夷的道:“你那條斷臂大概不覺得痛了,田佩。” 一張大臉掙成赤紅,田佩嘶啞的吼:“我們不會放過你,我們絕不會放過你,你這冷血寡絕的劊子手。” 屠森冷寞的道:“相信我們彼此間的心意全無二致。” 韋無名強悍的道:“來吧!屠森,我先領教你的‘巨蘆刀’!” 陰鷙的一笑,屠森道:“只你一個?” 韋無名怒道:“不要太把你自己估高了。” 屠森傲然道:“如若你想面子好看點,死得慢些,韋無名,我勸你不要一個人上來冒險!” 韋無名暴烈的道:“試一試,屠森。” 伸手一攔,古從浩沉聲道:“無名,穩著點,姓屠的今天既然來此,便沒安著善心,我們不能叫他逐個擊破,好歹,也得撈他個夠本,就算不為我們自己,也是替天下蒼生除一大害!” 屠森冷笑道:“講得多麼詞嚴義正,就好像你們一個個,都是替天行道的豪俠義士一般,其實說穿了半文不值,滿口的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呸!” 韋無名大吼:“你才是冷血凶徒,暴虐狂夫,自私自利,橫行霸道的孽障,妖物。” 屠森古井不波的道:“我等著看你回這些話,韋無名。” 激動的,韋無名叫道:“屠森,用你的‘巨蘆刀’來逼我呀!” 攔著他,古從浩急道:“不要衝動,無名,穩著點,穩著點!” 一邊,譚奕也陰沉的道:“無名,你只要一浮躁,就正合姓屠的心意,中了他的圈套!” 望了一直默立那邊的燕鐵衣一眼,他又充滿敵意的道:“況且,姓屠的這個幫手,還虎視眈眈,等著伺機打我們的後背!” 怒視燕鐵衣,韋無名憤恨的叱喝:“你是那座山,那條道上的?難道說,你也和屠森一樣是個罔顧仁義、滅絕天良的冷血野獸、凶殘殺胚?” 燕鐵衣十分尷尬的道:“韋無名,你且慢急躁,我站在這邊廂,半句話也沒說過,你又何苦衝著我叫囂?這未免略嫌不夠友善。” 狂笑一聲,韋無名道:“友善?你和屠森這雙手染血、冷酷殘暴的魔星在一起,明擺著同他沆瀣一氣、狼狽為姦的態勢而來,你這也叫‘友善’麼?” 燕鐵衣苦笑道:“我和他在一起,並不一定便是‘沆瀣一氣’、‘狼狽為姦’,我們另有一段淵源,而我,實有隱情難以盡言。” 譚奕怨毒的接上了口:“朋友,不要再玩這一套花樣了,你分明和屠森是一丘之貉,幫著他來行其血腥報復的,大家何妨把話說開?畏首畏尾,算不得是條漢子!” 古從浩緩緩的,悒悒的道:“這位老弟,屠森行為怪誕,手段酷毒,心性更是寡絕涼薄無比,你或是年紀太輕,入世未深,或是識人不清,受他欺蒙,現下回頭,猶算及時,否則,不論你今日是否助紂為虐,將來必遭其害,後悔莫及!“燕鐵衣窘迫的道:“這個,我不是不明白,但我確有苦衷,今天與他相偕而來,實在——“ 屠森神色一冷,寒著臉道:“怎麼啦?在這個節骨眼上卻冒出這麼一番話,莫非你也想學那‘蜂狐’一樣,來個‘恩將仇報’?” |
第06章 龍虎鬥 泰山當前
燕鐵衣莫奈何的道:“喏!你們也聽見了,這位屠兄對我有恩在先,他的行為固不足取,但是,我至少也不能反恩成仇,轉過來與他為敵,對不對?” 古從浩深沉的道:“你不必與他為敵,老弟,只要不幫他作惡行兇,就算做了好事了!” 燕鐵衣正色道:“我不會幫他作惡行兇,不過,他救過我的命,我欠他的人情,在我的本分上來說,也不能袖手於側,眼看著別人取他的命?” 大喝一聲,韋無名道:“說來說去,你還是偏袒這個殺人狂?” 聳聳肩,燕鐵衣道:“這是報恩,不叫偏袒,他救過我,我總不能不替他盡點心,韋無名,我了解你的想法,但你也要設身處地替我打算打算!” 田佩跟著咆哮:“替你打算什麼?姓屠的陰狠暴戾,十惡不赦,你跟著他當爪牙,做幫兇,正是為虎作倀,蛇鼠一窩,卻把話說得如此冠冕堂皇給那一個聽?” 燕鐵衣嘆了口氣:“我已告訴過你們,我不是幫他來逞暴行兇,我只是防著他被傷害,這樣做,全為了報恩,報他的救命之恩。” 冷笑一聲,韋無名道:“講了一大套,卻忽略了中心的問題,朋友,你是誰?我們還不知你是那山那窯來的二皇上,你在這裡耍弄了這一番威風,自問分量上得了稱秤?你夠格插得上手麼?” 笑了,燕鐵衣道:“我沒有耍威風,只是奉告各位我的立場,至於我的分量夠不夠,就要看各位的本領是否硬扎了?另外,多少講點武林規矩也是必要的。“田佩厲聲道:“看你這半生不熟的樣子,充其量也就是跟著你家大人出來混過幾天世面罷了,卻到我們‘五絕十刃’面前賣弄那一門子?” 韋無名也鄙夷的道:“小孩兒,俗話說——‘初生之犢不畏虎’,可是你先要搞清楚,在你面前的都是些那一等類的‘虎’?有的虎是紙扎的,有的虎,可利牙利爪,真能咬得死人,你要斟酌了!” 田佩又猛辣的接著道:“你不要以為姓屠的可以為你撐腰,護著你,目前他是自身難保,怕的是你也要跟著遭殃,落個替他墊棺材底!” 韋無名石破天驚的呢喝:“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朋友,你無須淌這灣混水,現在就走,還來得及!” 忽然,屠森極其古怪的笑了,他的笑聲非常尖厲,非常奇特,含著無比的譏誚與嘲弄味道,強烈的流露著那股惡作劇之後的滿足,就像豺狼在逗戲過獵物,又準備將獵物撕裂以前的得意同興奮一樣:“你們這六個白痴、楞頭、有眼無珠的蠢東西,真不知道你們這些年歲都活到什麼地方去了?大言不慚,空自驕狂,呸!你們曉得這個人是誰?” 韋無名雙目中宛似噴著火焰,他憤怒的道:“不管他是誰,只要和你在一起的就不會是好人!” 屠森陰惻惻的笑了:“罵得好,罵得真好………” 一斜眼,他對著燕鐵衣道:“燕鐵衣,看樣子你作的孽也不少,否則,怎麼會背上這麼個罵名?” 就只這三個字——“燕鐵衣”,“五絕十刃”以及韋無名等人全都在陡然間僵窒住了,他們的臉色在迅速變化,每個人的眼神裡俱皆映現出那樣無可名狀的震驚與恐駭,他們沒有想到,真的沒有想到,燕鐵衣,北地綠林的宗主,這聲威雄峙如山岳般的“青龍社”魁首會是面前的這個半大小子,會在此時此地又以此種姿態隨同屠森出現! 燕鐵衣拱拱手,笑中泛苦:“慚愧慚愧,真是慚愧………” 當然,燕鐵衣不會不明白屠森抖漏出他底細的原因,屠森的用意非常歹毒,一是不叫他置身事外,推託干係,二是似他的聲名來震慴對方,好令對方在抗拒之前,即已蒙受威脅,挫了銳氣! 也就是說,燕鐵衣便在屠森這幾句話之間,已做了人家首當其衝的工具,成為屠森挾以逐其報復意圖的利器了……… 所以他才笑中泛苦,連道“慚愧”。 在片刻的震窒與驚悸之後,韋無名首先強行鎮定下來,他的嗓門樣已有了啞:“燕鐵衣,果真是你?” 燕鐵衣的模樣微現靦腆,就宛若一個犯了過失的孩子一樣,他澀澀的道:”不錯,是我………” 韋無名沉重的道:“閣下乃天下英豪,一方霸主,有宗師之尊,稱八表之雄,俠義綠林,無不欽服,黑白兩道,俱皆景仰;而屠森聲名狼藉,作惡多端,其妄行逆施,暴虐血腥之行為,罄竹難書,令人髮指,此等邪異妖孽、涼薄寡絕之徒,憑閣下之功德名望,四海之所重,竟然與其沆瀣一氣,而為其張目?” 一番話,說得燕鐵衣好不自在,雖未汗流浹背,卻也鬧了個面紅耳赤,他自行道以來,這還是頭一遭被人數落得如此失措。 古從浩也十分懇切的道:“燕大當家,不論任何理由,你都不該幫著這屠森逞其暴行,而且我們與屠某之間的——,方才業已詳加申述,燕大當家,你是明白人,孰是孰非,不須爭辯,尊駕也自心中有數,尚請尊駕退出這場糾紛,嚴持不偏不倚之立場,避免介入其中,任憑我們雙方決一死戰!” 田佩緊接著大聲道:“這才現得出你是個真正的人物!” 嘿嘿一笑,屠森猙獰的道:“你們想得挺美,企圖說服燕鐵衣撤消對我的幫助,好叫你們再重演一次兩年前的那場醜惡把戲?再來一遭聚眾相圍,以多攻少?一群掛羊頭,賣狗肉的下作無賴,還虧你們自稱‘俠義道’的人物呢,你們打錯算盤了,今天任你們舌上生蓮,巧說能辯,看看燕鐵衣肯不肯做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燕鐵衣被挾在中間,真是受夠了罪,這種苦惱,他可還甚少經驗,他發覺,自己居然已到了身不由主的地步了! 目光掃巡,屠森冷酷的道:“廢話說得不少了,你們亮傢伙吧!血債血償,讓我們來一次徹底的了斷!” 韋無名剛烈的道:“我來奉陪。” 往旁邊一站,古從浩再一次祈求:“燕大當家,務請置身事外!” 燕鐵衣沒有作聲,僅是苦笑而已,他委實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回答了。 這時,屠森站到院子的中間,白袍如雪,大袖飄飄,神態在威猛凌厲之中,更帶著那種睥睨自雄的狂傲之色。 也不知怎的,燕鐵衣就生了一種預感——彷彿這場火併,注定了是屠森要贏一樣,他那副勁道,業已明擺明顯的吃穩了! 韋無名一身紅袍,宛如一身的火,他面對屠森而立,雙目凝聚,全身肌肉緊繃,兩臂微微半曲,看得出這位兩湖來的怪傑是如何心情窒迫,如臨大敵! 咧嘴一笑,屠森又露出了他的牙齒;他那上下兩排牙齒潔白而整齊,只是顆粒略嫌細小了些,而且齒端尖銳,森森如鋸,閃閃泛動著白色的瓷光,更有一種暴虐的、殘酷的可怖氣息,就像是——像是野獸在噬撲獵物之前的準備動作,含著恁般示威的滿足意味。 韋無名全神貫注,卓立不動。 屠森也大馬金刀的站在那裡,沒有反應。 於是,只在人們意念尚未形成的一剎那裡,那種令燕鐵衣十分熟悉的雪銀色光芒,又冷電流蛇一般眩映入人眼,激起了漫空飄忽的瑩亮幻影! 韋無名猝然斜移,他身形移動的同時,一溜烏油黑亮的細長光影暴飛,尖端穿透空氣,發出一聲刺耳的呼嘯! 屠森半步不退,手中刀,閃翻劈斬,光華流織,交燦縱橫,猛烈反卷回去,韋無名穿走騰掠,把兵器揮舞得有如狂風驟雨,竭力反拒。 燕鐵衣早已看出韋無名所使用的傢伙,乃是一條七尺長的“鏈子槍”,七節鎗身,由鐵環扣連,與一般的“鏈子槍”相彷,但韋無名所用的這條槍,卻略有不同,他的槍尖特長,比一般要長一倍,約有尺許左右,且槍尖不是梭形,而是三面有刃的菱形,這樣的槍尖,其深透力便特強;此外,韋無名這條槍的把手也有點不一樣,普通“鏈子槍”的把手底部大多平整或是多出一個圓凸,而韋無名的槍把手底部卻形成一個尖錐——必要時,這也是近搏製敵的利器。 忽然間,韋無名退出五步,屠森亦未追擊,他的刀便斜斜上舉著。 燕鐵衣也是第一次能這麼仔細的觀察屠森那把名聞遐邇的“巨蘆刀”;只容一手握的鋼板柄反纏細牛皮條,下留半指之隙,那把刀的刀刃比尋常的刀要短一點,大約只有三尺上下,但卻比尋常的刀面要寬上許多,大概總在四寸左右,背脊窄而不厚,由刀柄處向刀尖延伸,形成了一個微微的,優美的弧度,通體光芒晶瑩隱流,毫無半點瑕疵,宛似一波波的暗紋在浮動——那是一種刀刃本身鋼質所表現的光彩,不是人工打磨的那樣亮得發燦,也不是加上什麼其他色調那般亮得華麗,它只是一種半透明的冰雪似的銀白,一種寒森森的,陰凜凜的,真正殺人奪命那樣的光芒,一見到這樣的一把刀,那等鋒利的刃口所透出的酷厲氣息,已足夠懾魂裂膽了……… 喃喃的,燕鐵衣道:“好刀,卻真是一柄殺人刀。” 韋無名站在五步之外,呼吸急促,臉上業已見了汗漬,他緊盯著對方,雙手各握“鏈子槍”的頭尾,表情上似是有些激動。 燕鐵衣明白韋無名激動的內涵——方才那一陣狠鬥,韋無名已落了下風,他一定已經體會到,要想突破屠森的防守與有效阻截屠森的攻勢,是如何艱辛得近乎無望。 站在那裡,屠森臉色木然,他紋風不動,甚至連視線的方向也固定不變——他微微仰望著上方,然而,只此一樣姿態,已充分的流露出他極度輕藐敵人的意念來! 韋無名略略平靜了一下,他的腳步又在緩緩移走。 但是,這一次又是屠森搶先動手。 屠森斜舉的“巨蘆刀”飛劈而下,韋無名猛一仰身,手中槍“刷”的直點敵人咽喉! 飛劈的刀刃猶在凝映那一抹寒光,卻已猝然回翻,“倉”聲震開了來槍,又突的幻成一蓬光雨反罩過去。 韋無名一手執槍柄,一手握槍尖,閃晃如電,急速攔截,屠森在第一波攻勢餘力未截之際,已倏旋向右,連串的刀影流射,再彈躍而起,虛空九十九刀布成了漫天的刃芒狂飛,非但阻止了對方的退路,更似凌空落下一片刀雨! 眨眼間,韋無名貼地翻滾,“鏈子槍”飛舞,他的防身旋槍與眾不同——如若漣漪,圈圈擴展,但越近中心越為嚴密;一時但見銀雨烏光,交激閃耀,連串的金鐵撞擊聲摻融在四濺的火星裡,兩條人影一上一下,又驀而分開。 屠森嘴角含著一抹鄙夷的冷笑,斜睨著丈許外單膝跪地的韋無名;韋無名滿臉油汗,混身灰土,他的左手緊握鎗把,右手執著尺長槍尖,顫顫的遙指向對面的屠森……… 驟然,韋無名大吼如雷,騰空而起,“鏈子槍”倏閃之下,抖得筆直,對準屠森的天靈蓋暴剌而來! 屠森的“巨蘆刀”猝而橫架,帶起一條虹光似的匹練,當匹練映形,他的身子已一個倒翻彈起,刀刃流射宛如千百隕星的曳尾,在尖銳的嘯聲裡卷向了韋無名! “鏈子槍”急回快翻,細長的蛇影點戳飛擊,在迷眼的烏芒掠掣中,同流燦而來的銀電交觸,於是,光影紛亂,密響連連,韋無名紅色的衣袍翻落,屠森惡魔般的白影追魂也似緊隨向下。 就在這時—— 斜刺裡人影暴掠,兩溜冷茫突刺屠森背脊! “巨蘆刀”“削”聲反挑,“倉郎”兩響,磕歪了那猝襲者的一雙鋒利匕首,但是,屠森卻也失去了追殺韋無名的機會。 一個筋斗斜倒躍回去的那個猝襲者,不是別個,正是“五絕十刃”中的老大哥——古從浩。 屠森氣得面色泛青,目光如火,他咬牙切齒的道:“好,很好,你們一點也沒有忽略你們的優勢,就在應該以眾凌寡的節骨眼上,你們便毫不考慮的重演當年的醜劇了。” 古從浩一言不發,只是凝重的注視著屠森;他的四位拜弟,也和他一樣的反應,這時,五個人剛好站在五個互連的頂點上,而屠森便是中心! 那邊,韋無名正從地下站起,他喘息得厲害,汗透重衣,面頰上,有一條微微的刮傷,很輕,但已足夠判定方才一戰的勝負了。 屠森又憤怒至極的向著站在圈外的燕鐵衣大叫:“你看見了,燕鐵衣?你睜大兩眼看清楚,他們又倚仗持人多勢眾圍殺於我了,你還站任那裡看什麼把戲?剛才姓古的老賊從背後偷襲我,你又在幹什麼?為何不加以阻截?你到底安著什麼心?” 燕鐵衣沉沉的道:“別緊張,我說過我會替你分擔壓力,現在還不到你承受不住的時候,我認為你至少可以再抵擋一陣他們全部力量的總合,屠兄你放心,什麼時候該助你一臂,我估得準時間!” 屠森咆哮道:“剛才古從浩抽冷子暗算我,你為何不阻止他?” 燕鐵衣不能說他也不願韋無名被殺,只好微笑道:“很簡單,因為我知道你自己足能應付,古從浩的那一手,傷不了你!” 屠森粗暴的道:“但是,卻害我失去了宰殺韋無名那裡的機會!” 聳聳肩,燕鐵衣道:“稍安毋躁,屠兄,機會多的是,你還怕如不了願?” 屠森正想再說什麼,站在他後面位置的譚奕已鋼足一點地面,在“叮”的脆響中,凌空飛掠,雙手伸縮,一對匕首急刺屠森背脊。 微微偏身,屠森的“巨蘆刀”“削”聲反劈,其快無比! 而就在譚奕行動的同時,田佩也正面撲到,只那一只匕首閃掣之間,完全籠罩了屠森上中下盤的十六處要害! 屠森反劈的“巨蘆刀”,在光芒初現的一剎那,竟那麼怪異的又翻了回來,倏然十六刀又準又快的封住了田佩的攻勢,在冷電揮霍間,他的雙腳猝起,“哼”的一聲便把田佩踢了個跟頭! 凌空人影鷹隼般罩落,匕首的寒光眩目,顫移不定的指向屠森頭頂。 那是康坤。 屠森狂笑一聲,刀起似流瀑倒卷,呼轟反卷,紫氣銀輝,威力萬鈞! 康坤連可以接觸交鋒的位置尚未夠上,已被逼得倒翻退出。 貼地滾進的田佩半聲不響,一柄匕首由下往上,暴剌敵人丹田,卻在匕首出手之後奮身躍起,以腰肩之力猛撞敵胸! 屠森吸腹弓背,“巨蘆刀”猝斬如電,往下橫切——瞬息裡,半空中兩條人影以無匹的快速交叉飛越于屠森頭頂,四柄匕首翻飛的冷電彷彿穿織成一面光網罩落! “巨蘆刀”在往下切斬的同時又映現向上,凝成一個奇大的,嚴密又猛烈旋轉的刀輪,剎那時逼開了那兩條人影,但是—— 往後貼地滾出的田佩卻突然回頭,“撲”聲張口,吐出了一把銀芒——距離很近,屠森又沒料到對方在倉惶滾逃之際居然會從嘴巴里來上這著絕活,待他旋閃躲避已嫌稍慢了一點,身形微微搖晃之下,他的大腿上已中了三根銀針! 怒極狂嘯,屠森大吼:“卑鄙無恥的,下流鼠輩,豈敢用暗器算計於我,你們還要不要臉皮?是不是人種?” 田佩業已站立起來,他也咬牙嗔目的叫:“屠森,算你運氣好,尚能苟活片時,我在急切中抓錯了針囊,只給你釘上了幾根無毒針,而我的原意卻是要噴你滿身的淬毒針。” 古從浩冷靜的這:“不要衝動,老二,毒針入口,對你自己也有影響,未到必要,不可造次!” 田佩激動的道:“只要能取姓屠的狗命,我豁上一死也不足惜。” 屆森怨毒已極的道:“看看你們這副無行無義的嘴臉,你們心腸之狠辣,手段之惡毒,比我猶要勝上十分,天下的好話叫你們說盡,天下的歹事卻也叫你們幹遍了!” 田佩狂吼道:“你這萬死不足贖其衍的三等豬狗,九等禽獸,你還配來指責別人?只你自己就是罪大惡極,拔尖的混世妖孽!” 屠森扭曲著面孔,朝圈外怪叫:“燕鐵衣,你還不動手,更待何時?” 燕鐵衣心裡實是為難至極,但口裡卻不得不道:“你還撐得住,何須我現下就多此一舉?到了該我上場的辰光,我包管誤不了事就是了。” 屠森氣湧如濤的厲吼:“姓燕的,你到底想怎麼樣?我在‘百聚山區’救的是個人,不是條狗,就算是救條狗吧!它也會向我搖搖尾巴,表示親切,救的是個人,莫非那個人就連一點感恩圖報的心也沒有?難道人還不如狗麼?” 燕鐵衣惱火的道:“我無時無刻不記著你的大恩大德,也無時無刻不思圖報,但你卻犯不著老掛在嘴皮子上不饒人,更犯不上打這種豈有此理的譬喻。” 屠森怒叫:“那你就上手呀,我業已中了姓田的暗器,你猶楞在那裡看什麼光景?你是真要恩將仇報,看著你的救命恩人吃虧?” 不待燕鐵衣回答,韋無名已從那邊走來,他在燕鐵衣身前站定,低微微的道:“燕大當家,多謝你方才未曾阻截古大哥,否則,只怕我就要傷在姓屠的刀下了。” 燕鐵衣無精打彩的道:“沒有什麼,你用不著謝我,更不必領情,我只是認為屠森尚可應付你們而司,我並沒替你們設想,這一點希望你弄清楚;再說,很可能我們之間就要展開敵對行為了。” 韋無名失望的道:“燕大當家,你真要助紂為虐?” 咬咬牙,燕鐵衣道:“我無可選擇,我要報恩,我欠他的情!” 韋無名痛苦的道:“燕大當家,報恩的方式很多,像這樣報恩,豈非自陷於不義?” 燕鐵衣搖頭道:“這是屠森要求的報恩方式,他救過我的命,我不得不答應,否則,受恩而不報,就更是不美了!” 深深嘆息,韋無名憂慮的道:“燕大當家,尚乞三思。” 燕鐵衣提高了聲音道:“無可更改了,韋無名,再說句不中聽的話,各位與我素無淵源,為了你們各位,我犯不著背上那負義忘恩的罪名。” 猛一摔頭,韋無名悲壯的道:“好,燕大當家,暴力之下,不見是非,私授之情,亦罔顧公義,你既堅持如此,我們除了誓死一拚,夫復何言?” 燕鐵衣心中感觸良多,口裡卻賣著狠:“我的運氣不好,各位的運氣更不好,事到如今,多說無益,也只有刀口子下見真章了!” 退出幾步,韋無名厲烈的大叫:“五位兄弟,燕鐵衣執意替屠森幫兇逞暴,我再三求告,其心不回,兄弟們,我們今天便與燕、屠兩獠拚死血戰到底,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方才被人喻作不如“狗”,如今又由人罵為“獠”,燕鐵衣是滿肚子悲苦焦酸,再加上哭笑不能,這一趟“休假”,可真霉到他娘的姥姥家了! “五絕十刃”仍然包圍著屠森,聞言之下,五個人全是一片沉默,然而,在那樣的沉默中,卻流露著極度的悲憤仇恨之慨。 冷森的笑了,屠森道:“不錯,燕鐵衣,這才像個報恩的樣子!” 燕鐵衣板著臉沒有說話,在這種情形之下,他實在想不出如何來表達他心中那股子複雜,無奈,又互相矛盾的懊惱情緒! 於是—— 韋無名又振吭大吼:“五位兄弟,你們圍牢屠森,傾上全力加以殲殺,由我攔阻燕鐵衣,除非我命喪血濺,否則,我不會容他越前一步!” |
第07章 霹靂火 劍下超生
燕鐵衣忙道:“韋無名,不必這麼激動,彼此之間要分個勝負是不錯,但卻不一定非要拚命不可,尤其我,並不願意鬧得過分慘烈………” 韋無名嘶啞的叫:“你是劊子手的劊子手,是野獸的爪與牙,是殺人者的幫兇!燕鐵衣,你白搭上這套尊崇的身分,虛佔得如此威勢的地位,拆穿了,你只不過是個昧於私情,妄斷曲直的偽君子!” 燕鐵衣忍耐的道:“我有我的苦處,韋無名,你休要站在你自己的立場上驟下定語!” 淒厲的大笑,韋無名道:“不須多為你自己爭辯了,燕鐵衣,越描就越黑!“站在“五絕十刃”包圍圈中的屠森揚聲道:“燕鐵衣,你可是自己生受了,這幫子掛羊頭賣狗肉的東西有多麼個跋扈法吧,難道憑你的身價,就任由他們如此侮辱謾罵而不還以顏色。” 燕鐵衣沒好氣的道:“我自會斟酌,不用你來操心,你還是多留神你自己那身皮肉才是正經!” 狂笑一聲,屠森道:“今非昔比了,燕鐵衣,往事不可能重演,更何況還有你這樣一位首屈一指的好幫手?” 燕鐵衣冷冷的道:“不要忘了,人家也是今不同昔,凡是你所體驗到的對方優劣強弱之處,人家對你也極可能有著相同的體驗!” 屠森傲然道:“但是,他們卻沒有燕鐵衣!” 燕鐵衣瞪著眼道:“你別口口聲聲全把我掛在嘴皮子上,我自己知道我要做什麼,以及怎麼做才算公允!” 屠森緊接著道:“殺,與我一樣的殺,就算公允了!” 燕鐵衣煩躁的道:“那是你的意思,我要照我的意思做!” 屠森大叫:“不要迂,燕鐵衣,他們都不是善人,只要給他找著機會,看他們會如何來零剮了你!” 沒有理會屠森的叫囂,燕鐵衣注視著站在五個頂點上的“五絕十刃”,他微微搖頭,有些感嘆的道:“‘五絕十刃’只剩九刃而已,田佩已經缺了一刃………一待激戰興起,缺這一刃,恐怕就要露出破綻,搏命之事,分釐之差,往往遺恨終生!” 表面上他是在感嘆,實際上,他等於暗暗點化對方,站在他對面的韋無名聽得最清楚,卻只冷笑一聲,沒有答腔,但屠森聽在耳中,立時勃然大怒,橫眉豎目的咆哮:“燕鐵衣,在這個節骨眼上,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燕鐵衣淡淡的道:“沒什麼意思,只有點感慨而已。” 屠森惡狠狠的道:“我提醒你,你是我這邊的人,可不要敵我不分!” 韋無名冷寞的道:“燕鐵衣,用不著來一套貓哭耗子假慈悲,你這種曖昧態度只是更證明了你的陰險狡猾,我們絕不會領你的情!” 一番好心,一種在不得已之下猶出自善意的提示,居然被人家指為“曖昧”,指為“陰險狡猾”,燕鐵衣真覺得處在這夾縫當中左右為難,譬喻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了! 屠森冷冷又加上一句:“聽見了?人家存心要揭下你一層臉皮來,燕鐵衣!“燕鐵衣陰鬱的道:“任由他們吧,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誰叫我跟你以這種姿態來到這裡!” 屠森暴烈的道:“你明白就好,燕鐵衣,我們幹了!” 雙目驟睜,韋無名大叫:“小心!” 由刀刃的寒光所交織成的線條倏然映凝穿舞,宛如煙火銀花爆開之後那一剎那間的璀燦景色——三條人影六柄匕首自空中飛掣流閃,而兩條身影三柄匕首便從地下平鋪橫卷,芒射光騰,卻俱被阻於“巨蘆刀”那突起的三十三圈層壘刀輪裡! 燕鐵衣本能的往前一湊,眨眼下,韋無名“鏈子槍”的三刃菱尖已猝然對準他的眉心暴射而至,狠辣快猛,無可言喻! 強勁的槍尖破空透點,但燕鐵衣的身形就宛如失去了重量,彷彿羽絮一般,隨著對方槍尖的來勢飄飄盪出,槍尖急進中,永遠就點上那麼一丁點著不上力! 韋無名暗中吃驚,卻越發憤怒了,他長身而起,“鏈子槍”“呼”聲,閃抖,宛如一排半弧似的扇骨般直瀉而下! 燕鐵衣突然挺立不動,右手猝翻,一蓬光矢陡然散射,就那麼準,那麼穩,“叮噹”連聲中,將全部過程融為一剎那,半著不失的通通點出了韋無名這怪異的招式。 身形猛沉,韋無名的槍尖飛刺燕鐵衣咽喉,同時進步,以槍柄尾端的錐角狠扎敵人小腹,行動快逾電光石火! 燕鐵衣淡淡的注視著韋無名的動作,“太阿劍”只是上下彈探,“倉”“倉”兩響合為一響,韋無名的槍尖及柄錐立被磕開,其速無匹的,右一溜冷電已適時暴射,韋無名急切中猛抖尸身橫截,卻稍慢一步,他的胸前衣襟“括”一聲輕響,業已裂開一條尺許長的口子,但是,卻未傷及皮肉! 恍如電殛般,那突來的冰寒感觸,令韋無名驀地僵窒住了,他就像泥塑木雕也似呆呆的仍然延續著尚未中劍前的姿勢,右手高,左手低,橫扯著“鏈子槍”的鎗身! 燕鐵衣只有他的“太阿”長劍拄地,方才割裂韋無名前襟的“照日”短劍早已歸鞘,他以同情的眼光看著韋無名,沒有第二步行動。 正在與“五絕十刃”火拼中的屠森看得清切,不由嗔目大吼:“燕鐵衣,你做得好人情,怕只怕姓韋的不會感恩圖報!” 那邊這一吼,韋無名方才如夢初覺般機伶伶打了個寒噤,急忙收招換勢,一面檢視著自己衣襟上的裂口,由頸下至胸前,斜斜的,細細的一長條,割破罩袍,勁裝,中衣,小衣,但是,就沒傷到一點皮肉! 不消說,這是人家手下留情了,憑這樣的手勁與分寸,休言裂肌破骨乃是輕易之事,人家甚至對他透穿成劈成兩半亦非不能! 令韋無名震駭、驚悸、惶恐又激動的,不光是燕鐵衣對他的容讓,而是燕鐵衣的功力竟然高到這樣深不可測的地步! 在韋無名原先的預料中,他判斷燕鐵衣的藝業與屠森只在伯仲之間,相差極其有限,他能夠與屠森周旋多久,大約也能同燕鐵衣周旋多久,然而,他錯了,燕鐵衣造詣之精湛,竟大大出乎他的推測,他與燕鐵衣糾纏的時間,居然還不及他同屠森的拚鬥那樣長! 乾脆俐落,只是幾下子,這筋斗就栽了。 韋無名感到那樣的沮喪,在武術上說,他自己早已可列為高手之流,但是,直到今天,他方體認出什麼才是真正的高手。 燕鐵衣平靜的道:“雙劍的妙用便在於此,一劍以防,一劍以攻,一劍是虛,一劍為實,下一次,你可要小心預防了!” 面頰的肌肉抽搐了幾下,韋無名的聲音有些顫抖:“你………你何須如此?你不必示惠於我,大可痛下辣手。” 搖搖頭,燕鐵衣道:“我沒有示惠於你,只是我的短劍尚未夠上尺寸罷了。“韋無名知道燕鐵衣不肯承認手下留情,一則是保住自己的顏面,再則是便於對他的立場有所交待,實際上,他不是留情又是什麼?天下竟會有如此湊巧的事?短劍未夠上尺寸?割裂了所有的衣衫獨獨沒沾上皮肉? 咬咬牙,韋無名道:“不管怎麼說,你仍然不能超越過我!” 燕鐵衣微笑道:“我當然要超越過你,而你也一樣可以拚力攔截,我們彼此全無須顧慮,該怎麼做,還是怎麼說,沒有客氣的理由。” 韋無名激動的道:“燕鐵衣,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燕鐵衣喟了一聲,有氣無力的道:“報恩的人,欸………” 韋無名表情痛苦的道:“你為什麼不一走了之?否則,為什麼不乾脆把我殺掉?” 沉默了一下,燕鐵衣道:“韋無名,我認為你應該知道為什麼!” 兩邊的“太陽穴”在跳動,脖子上的兩條青筋凸起,韋無名切齒道:“但我會殺你的,燕鐵衣,只要我抓著機會,我不會同你講那些情分,那些道理,我會毫不考慮的將你除去!” 點點頭,燕鐵衣道:“如果你能,你儘管下手,我不會有絲毫抱怨,韋無名,這是你的責任!” 猛一跺腳,韋無名大叫:“燕鐵衣,你不僅善用你的劍,你更善用你的心啊!” 燕鐵衣嘆了口氣:“好歹之間,真是難做………” 那邊—— 業已拚鬥得殺氣盈溢,惡生膽邊的屠森厲聲叱喝:“燕鐵衣,‘五絕十刃’的‘流星織網’合擊陣勢果然已不同于兩年之前,如今更形凌厲精密,你還不過來與我連手破除!” 燕鐵衣懶懶的道:“好,我過來。” 橫攔一步,韋無名嗔目如火:“慢著,你得先放倒我方能如願!” 燕鐵衣低沉的道:“我實不願再與你較手,但又不得不這樣做,韋無名,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韋無名冷硬的道:“沒有人迫你做其他選擇!” 微微頷首,燕鐵衣道:“那麼,我就冒犯了?” 韋無名強悍的道:“無須客氣!” “太阿劍”一閃而出,韋無名深懷戒心,他不敢硬截,只後退三步,“鏈子槍”斜斜飛射,但燕鐵衣並不強攻,長劍一回,“當”一聲擊開槍尖,又那麼明顯的劃向韋無名下盤! 猛退暴進,韋無名在避過劍刃的一剎那,“鏈子槍”有如排排的樁影柵木一樣,呼嘯卷襲敵人,而燕鐵衣騰挪翻移,劍光如練般遊旋抵擋,一點也不劇烈,更一點也不凌厲! 在雙方拚鬥了十幾個回合之後,韋無名方才恍然大悟——燕鐵衣根本無意在眼前闖過他這一關! 表面上看,燕鐵衣在進退迴轉,高躍低竄,劍舞活躍,光芒如電,似是與韋無名打得相當火辣,但實際上,燕鐵衣全是用的些花招虛式,既不隼利,亦不兇狠,劍術上能夠致人死命的那些絕學毒著,那些足夠造成重大壓力的突破技藝,那些他所擅專的精湛功夫,他通通沒有施展,他甚至都是取的守勢,連攻撲的身法亦只乃佯做姿態,像這樣的打鬥,難怪韋無名會支持得這麼久,難怪雙方聲勢猛烈,卻有驚無險,呈現膠著之狀了! 更明白的說吧,燕鐵衣是在讓著韋無名,在他雄渾浩大的武功籠罩下,有如一把巨傘罩掩著韋無名,而燕鐵衣僅是在轉動著那把巨傘,並沒有真的將他的敵人吞噬! 當韋無名發覺到這種情況之後,他的內心並不好受,反而益加沉痛、悲憤、與惶恐了,更有著一股無可名狀的羞慚感,他——韋無名,兩湖的強者,一方的風雲人物,招牌亮晃晃的“閃流蛇”,居然在人家的承讓下討教,猶甚者,即使人家在容讓著他,他依然一尺半寸的進展都沒有,半點上風也佔不到,主動權全掌握在對方手裡,對方想如何,便可如何,這場拚鬥的延續,抑或立即結束,全憑人家的意念轉動間,他自己是絲毫也做不得主! 武術上的修為,素有高下深淺之分,而分野最明白的顯示,便在於此,在於真正用到武術憑以搏命爭勢的關頭! “鏈子槍”仍舊似急風暴雨般嚴密又狂銳的飛舞閃繞,“太阿劍”則在冷靜中快速與準確的穿彈流燦,沒有什麼變化,也沒有什麼移轉,雙方的陣仗看上去猛烈,實際上只等於糾纏——由一方造成的糾纏! 但是,“五絕十刃”與屠森的拚戰,情況就完全不同了,雙方俱是在豁命,在狠殺,在處心極慮的要置對方於死地! “五絕十刃”早已祭起他們的法寶——“流星織網”合擊之陣,現在,他們在此陣勢的推動下,已與屠森進行了二十個回合以上的接觸。 對於“五絕十刃”的“流星織網”陣形及其演變中的奧妙,屠森是過來人,早經領教過了,所以,他在小心翼翼中非常審慎的應付著,一點也不敢掉以輕心,同時,他發覺對方的陣勢變化,在這兩年以來,似是又精密靈活了不少,他曾用鮮血的代價嘗試過這“流星織網”陣勢的厲害,這一次,他不打算再付一次代價,他要設法在自保的前提下徹底擊潰敵人! 相似的,“五絕十刃”也有著與屠森搏命的經驗,他們也深知屠森那把“巨蘆刀”的威力與功能是如何強大又如何神鬼莫測,為了與這把刀爭高下,他們更已蒙受了慘痛的犧牲——一條性命,兩個人的殘廢及另一個人的大量熱血,對於“巨蘆刀”,他們有著些微的認識,也深懷戒懼,因此,他們便特別的持重,特別的仔細,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們不願重蹈覆轍,再蒙受那樣血淋淋的犧牲! 就這樣,戰況便延續到現在,可是,越拖得長,越見驚險酷烈——雙方都沒有慈悲的打算,沒有仁恕的胸懷,沒有容人的度量,拚鬥之所以延續,並非表示著任何一方的忍讓或周全,只是那適合痛下殺手的機會尚未屆臨,彼此全在尋找著這個機會,一旦讓他們其中的某人攫取得到,那麼,流血奪命的後果便是無可改易的了! 在一次騰空交擊中,屠森大叫:“燕鐵衣,你還在黏纏什麼?!” 燕鐵衣劍刀揮展下,頗為不悅的道:“什麼?我在‘黏纏’什麼?” “巨蘆刀”翻轉如電閃矢射,屠森咆哮:“你倒是趕快過來幫我破除這勞什子的‘流星織網’陣勢呀,卻在那裡與韋無名那廢物磨蹭個什麼勁?!” 燕鐵衣沒好氣的道:“睜大眼看看,我是在閒著?不放倒姓韋的,我那能過得來?” 一個翻滾裡一百七十七刀並射四揚,屠森怪叫:“那就放倒他!” 燕鐵衣進退有度的道:“我可不正在這麼做?” 屠森雙目暴睜氣湧如濤:“燕鐵衣,你休要取巧,憑你的功夫,要擺平韋無名直如反掌之易,那裡用得著耗費這麼時光?你是暗裡存心‘放水’!” 燕鐵衣“太阿劍”矯舞飛旋裡,大聲道:“怪了,我這廂鬥得汗流浹背,氣喘如牛,在你說來我卻好像只是逗樂子捉迷藏一樣輕鬆法?韋無名本領相當精湛,不是好纏的角兒,你當他是三歲稚童?就那麼好收拾!你不相信,我們換個場面,看你怎麼‘易如反掌’的將他擺平!” 屠森反搏著六柄匕首的飛刺,狂吼道:“姓燕的,你敢同我玩這一套?” 燕鐵衣冷冷的道:“屠森,你也未免太難侍候了!” 就在屠森盛怒之下的微微分神裡,“五絕十刃”中的康坤猝然在暴起斜翻後雙刃並飛,屠森的“巨蘆刀”“削”聲回截,“倉郎郎”震響中,匕首居然斷為四段,而匕首內部竟是中空的,當匕首截斷的一剎那,內藏著千百粒有著尖銳角的鐵沙猝往四濺——只一看那蓬鐵沙的青藍色彩,便可確定淬有奇毒! 屠森大吃一驚,往下急沉,“巨蘆刀”剎那時抖起一片漩渦也似的光圈,那四散蓬飛的淬毒鐵沙,立刻紛紛被吸往光圈之內,宛如泥沙溶水,無影無蹤! 然而,康坤便在這須臾之間,全身由側掠擊,不知何時手中又多出的另兩柄匕首,便閃電般刺向屠森腰腹各處! 旋舞中的“巨蘆刀”驀地一彈,光圈驟起,幻為一道流電倒射,但見康坤的兩柄匕首稍差一線沾上屠森身體之前,“括”的一聲連兵刃加四只手指一同拋起,背後,楊斌由上,田佩由下雙雙閃撲,一對半匕首的寒光流燦,屠森猛往前僕,背上三條血痕立現,但“巨蘆刀”在“當”一聲的顫響裡,彷彿炸開了一團琉璃球,萬千光點倒卷反罩。 就在這時,燕鐵衣一閃而至,他的長短雙劍宛若落下了漫天的芒雨冷電,在那種刺耳的尖銳呼嘯聲中暴襲田佩,楊斌! 也不知是湊巧,還是燕鐵衣與屠森的默契不夠嚴密,兩人的凌厲攻勢只是稍差分釐掠到,卻大部分撞擊在一起——田佩與楊斌因此躲過了這次致命浩劫,僅是各中一刀,混身浴血的滾了出去! 屠森幾乎發了瘋似的尖吼:“燕鐵衣你——“斜刺裡,古從浩與譚奕分左右齊衝,屠森的“巨蘆刀”在他尖吼聲中倏忽兩條暴射,毫光冷焰裡,古從浩半步不躲,挺身而上,他的兩柄匕首在猛厲的抖顫下宛如千百流矢直指屠森! 燕鐵衣倏飛而落,“太阿劍”匹練也似卷盪,金鐵撞擊,聲聲如吟,古從浩被震得滾出老遠,屠森的“巨蘆刀”也失去準頭! 譚奕卻趁著這微細的空暇,在閃過敵人的首度反襲之後,一對匕首外翻猛合,狠戳屠森背脊! 剛剛歪指向地的“巨蘆刀”突然像活的一樣在屠森手中跳動,由右手跳到左手,屠森隨著刀身的跳動,立時飛旋,刀刃如雪,在譚奕的肩頭帶起了一大塊皮肉! 好像天空中飛來的一條烏虹,韋無名人與槍合,筆直射向屠森,同時,古從浩也發了狂似得猛衝過來,兩柄匕首揮舞如風! 屠森大吼厲嘯,“巨蘆刀”頓時幻為一團參差不齊,往四面閃射的刀球,卻仍擋不住韋無名筆直投入,古從浩奮力掩上! 橫裡,燕鐵衣長短雙劍斜舉,他目光凝聚,全身弓起——幾十次刀刃的翻飛,幾十次震開了韋無名蘊有巨大勁力的槍尖與古從浩揮舞的一雙匕首,在刀刃最後磕開槍尖及匕首的一剎那,韋無名身形倒轉,猛力用柄錐刺向屠森胸膛。 屠森側移,刀鋒割開了韋無名的左臂肌肉,也在同樣的回斬中於撲近的古從浩面頰上劃開兩條血淋淋的傷口,然而,他也就要被對方的柄錐扎上肩胛以及被匕首刺入腰肢! “太阿”“照日”兩劍便在這時以雷霆萬鈞之勢削下,“鏗鏘”兩響裡,韋無名的“鏈子槍”與古從浩的兩柄匕首全被挑上了半天! 韋無名和古從浩雙雙倒翻出去,對面混身血透的譚奕卻滿臉猙獰之色,他往前搶步,嵌以鐵棒的那只假腿突舉——那只上粗下細的鐵腿也是中空的,底端有個圓洞,此刻,“錚” 聲脆響,一點烏光直取屠森! 身形尚未站穩的屠森雙目凸突,容顏慘厲,他毫不考慮,“巨蘆刀”暴翻,以無比的力道反劈那點射來的烏光——他打算把這枚暗器震彈回原處! 悶不吭聲的燕鐵衣倏忽閃進,驀地以“太阿劍”直指屠森,寒芒飛瀉中,他嘬唇如嘯,“呼”的一股淡淡白氣出自口中,頓時將那粒眼看射至面前的拇指般大小的烏球卷向一側! 屠森在猝不及防之下,幾乎被燕鐵衣一劍刺上,他揮出的“巨蘆刀”急回,“當”的擋住了這勁道極大的一劍,自己卻震得往後一個踉蹌! 勃然大怒之下,屠森剛待張口大罵,那粒被燕鐵衣用一口內家真氣卷飛的小小烏球,猛的炸裂開來,“轟”聲爆響中,煙硝赤火迷漫,就和從天上打下一個焦雷也似! 突來的震蕩,使屠森慌忙貼地滾開,煙霧迷漫中,他儘先舞刀自保。 燕鐵衣卻趁這一剎那的空間掩護,撲向古從浩與韋無名那邊,當他們方才發覺燕鐵衣的身影,正待倉惶防衛時,燕鐵衣已低促的,但卻充滿友善與誠摯的吐出兩個字:“快走!” 不等對方有任何反應,他已急忙竄離一邊,燕鐵衣的心意只能盡到這個地步,能否體會,願不願接受,就全是他們的事了。 時間只有須臾,但在燕鐵衣的感覺裡卻極其漫長——那樣輕細的,他聽到三聲口哨的傳湯。 於是緩緩的灰黑色的煙霧消散了,除了空氣中還飄漾著刺鼻的火藥氣味外,就只剩下丈多遠處的地面上一大團焦黑的炸痕。 舞刀防範著,屠森一躍而起,蓄勢待撲,但是,視線掃處,卻不由目瞪口呆院子裡靜蕩蕩的,空寂寂的,除了他的“搭檔”燕鐵衣伏僕在老遠那邊的牆角下外,竟連一個人影也不見了! 狂吼一聲,他振吭大叫:“古從浩、田佩、譚奕、康坤、楊斌、韋無名,你們這些無膽懦夫都到那裡去了?你們就這麼逃走了麼?你們還要不要臉面,有沒有一點骨氣?你們在江湖上就靠了臨難退縮這一手來揚名立萬的麼?” 慢吞吞的,燕鐵衣從地下爬了起來,若有餘悸似的咋舌道:“好險,那是一枚火藥暗器呢,就好像爆開一記天雷………” 屠森憤怒已極的咆哮:“人呢?燕鐵衣,他們那些人呢?” 模樣有些發怔,燕鐵衣左盼右顧,也是一副迷惘不解之色:“可不是?那些人呢?怎的一個也不見?” 連連跺腳,屠森厲吼著:“他們都到那裡去了?燕鐵衣,他們在那裡?只那一陣煙硝黑霧之後,便連個鬼影也找不著了,他們會跑到那裡?” 抬頭往屋角重簷以及四周的樹梢上眺望著,燕鐵衣猶是納罕的樣子:“奇怪,怎麼眨眨眼就全不見啦!會不會叫那枚火藥彈都給炸碎了!可是,這四周又找不著一丁點殘肢裂肉。” 屠森暴喝如雷,氣勢兇狠:“不要裝佯,燕鐵衣,你不會不知道他們到了那裡以及怎麼逃走的。” 燕鐵衣做了個驚愕的表情,隨即沉下臉來:“什麼意思?屠森,你可知道你這樣無端指責的嚴重後果?” 屠森咬牙嗔目的道:“你就在這裡,怎會不曉得他們的動靜?你………” 燕鐵衣冷冷的打斷了屠森的話:“你也在這裡,屠森怎麼也不知道他們的動靜!那顆火藥暗器爆炸的時刻,你要顧著躲避自保,莫非我就不用?只你的命值錢,我就該死?你自己看不住你的對頭,我就應當替你承擔責任?” 一時間,屠森窒噎住了,張口結舌了老半天答不上話來! 燕鐵衣得理不讓人,接著道:“我一心一意幫你的忙,冒了偌大風險來助你報仇,不是我,你早就和他們兩敗俱傷了,不是我,那枚火藥暗器只怕已將你炸上了南天門,我這般出力,到頭來半句好話沒落上倒也罷了,聽你的口氣我好像還和他們私通勾結了似的?你也不用你的腦子想想,我一不認識他們,二未有意‘放水’,三沒同他們串通打你落水狗,四還與他們拚了個一塌糊塗,在這種情形下,我會和他們勾結?再說,我用什麼法子叫他們逃走的呀?你聽見了?看到了?” 屠森洩了氣似的悻悻的道:“好了好了,別再說啦!” 燕鐵衣餘怒未息的道:“真是好人難做,我豁上這大力氣,不惜工本的賣勁,弄到後來,全像是白搭了不說,連個好臉色全看不上!” |
第08章 舉烈焰 百諫不回
在院子裡踱了幾步,屠森低沉的道:“燕鐵衣,你看,他們都會往那裡跑?“燕鐵衣沒好氣的道:“我怎麼知道?” 屠森冷沉的道:“你好像對他們頗生同情?” 燕鐵衣平靜的道:“不錯。” 神色一寒,屠森怒道:“為什麼?” 燕鐵衣坦率的道:“因為你與他們之間的——,其咎在你!” 屠森大喝:“胡說!” 哼了哼,燕鐵衣道:“是非自有公論,並不是只憑你一張口便可盡掩天下耳目的!” 屠森惡狠狠的道:“我就是公論!” 燕鐵衣有些哭笑不得的道:“你既這樣蠻橫,我還有什麼說的?” 注視著燕鐵衣,屠森緩緩的道:“在我與‘五絕十刃’拚鬥的中間,燕鐵衣,你似乎有意放過韋無名?” 燕鐵衣淡淡的道:“那只是你的看法!” 屠森火焰的道:“明明如此,你還不承認?” 燕鐵衣也冒火道:“與韋無名交手的人是我,不是你,其中情勢我比你更了解,我說沒有‘放水’就沒有,你卻憑的什麼在此橫加誣陷於我?如果我有心成全他們,何不讓你與他們同歸於盡甚至任你被炸死?” 沉默片歇,屠森不滿的道:“另外,到後來你下手攻擊‘五絕十刃’的辰光,出招相當古怪,雖是截住了他們對我的進撲,卻也封住了我的刀路………好幾次都是這樣,你卻又數度解了我的圍,也曾任由我傷了他們兩人………真摸不清你是搞什麼名堂?打什麼主意?” 燕鐵衣不能告訴屠森,他之所以阻止屠森痛下毒手的原因,乃是因為他反對“五絕十刃”及韋無名遭受這樣殘酷的報復,而他同時也不願屠森受到傷害,便只有在出招之下堵截雙方的攻勢,他幾度替屠森解圍,的確為了報恩,而任他傷了對手,亦是間接助他報仇雪恨,但程度上卻不著痕跡的為屠森打了折扣,如此一來,他總算沒有辜負屠森的救命之恩,也未曾助紂為虐,迫害不該迫害的人,從那一方面講,都可以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仰首四望,屠森又切齒道:“不,不能就這樣便宜他們。” 燕鐵衣冷寞的道:“你還想怎麼樣?人早就逃走了,他們一定是往外逃,不會仍留在屋子裡,你再進去搜也搜不出個鬼影來!” 屠森狠毒的道:“我只是傷了他們六個人,卻尚未能將他們全部誅絕,這不夠,這與我的理想差得太遠!” 燕鐵衣不滿的道:“兩年前你劫奪鏢銀,殺人無數,又重創了人家的總鏢頭韓英,更殺死了韓英的師父‘黑雕毒爪’谷青,再將‘五絕十刃’弄得兩個殘廢,一個重傷,而你的代價只是挨了兩匕首,今天,‘五絕十刃’個個掛彩,韋無名也受創不輕,你卻只遭了點皮肉之痛,屠森,你無理在前,但又屢屢得勢於後,面子也有了,氣也爭回來了,難道說,你還覺得不夠?” 屠森兇惡的道:“當然不夠!” 燕鐵衣冷然道:“你認為怎麼樣才叫報了仉?” 屠森酷厲的道:“刀刀斬絕!” 燕鐵衣陰沉的道:“屠森,不要太過趕盡殺絕,那並不是些好事!” 屠森悍然道:“屠某人行事自來如此,沒有人能以干涉,也沒有人敢於阻止誰也不行!” 心裡的反感越來越甚,燕鐵衣卻忍耐著道:“我勸你切莫過於殘暴嗜殺,屠森,慈悲點,寬厚點,大度些,總是有益無害的,否則,天怒人怨,報應也就不遠了!” 狂笑一聲,屠森道:“少給我來這一套,燕鐵衣,弱肉強食,適者生存,乃是世間不變的定理,不狠不毒,活得下去麼?我更不是個慣於容讓的人,也不巴望人家對我寬厚,至於報應,哈哈哈,那是嚇鬼的話,我刀頭染血二十餘年,仍是好端端的站在這裡,又何曾遭受過什麼報應來?” 嘆了口氣,燕鐵衣不響了,像屠森這樣的人,業已走火入魔,惡性深固,還怎生去渡化他呢? 這時,屠森又開口道:“姓燕的,你也別再談那些悲天憫人的調調了,你在這裡替我好生把持著,我進屋去搜搜!” 燕鐵衣道:“算了吧,屋裡不會有人的!” 滿面猙獰之色,屠森陰毒的道:“找不著人,便一把火燒掉這座狗窩!” 燕鐵衣忙道:“這又何苦?豈不是太過分了些?” 屠森粗暴的道:“不這樣做,消不掉我心頭之恨!” 燕鐵衣大不以為然的道:“如這樣做,才更顯得你欠缺氣量與風度?” 屠森怒沖沖的道:“姓燕的,我請你來是幫我報仇雪恨的,不是請你來扯我後腿的,你少管我的閒事!” 臉色凝重,燕鐵衣道:“屠森,你罔顧忠言,遲早後悔莫及!” 重重一哼,屠森掉頭進入屋裡,燕鐵衣望著他的背影,不禁益發感到這個人的狠辣殘暴,業已到了不可救藥的地步了。 在江湖上闖盪這麼些年,他見過一些本性惡毒,手段冷酷的人物,但是,像屠森這樣視殺戮為當然,將血腥比兒戲,根本不把人命當做一回事的角兒,卻還確屬少有,屠森那種睚眥必報,極端偏激的觀念與行為,已不止是糟蹋了他自己,更要牽連上許多的無辜,這類人物燕鐵衣一向都不會輕恕過的,然而,以前遇上的和屠森不同,屠森救過他的命! 這該死的救命之恩。 他氣恨卻又無從發洩的獨自在院子裡蹀踱著,直到這幢屋宇冒出了騰騰黑煙,吐現著熊熊的火焰,直到幾聲顫窒的慘號驚動了他。 燕鐵衣急匆匆的剛奔到廳門之前,屠森已昂首闊步的走了出來,一見到他,只是揮了揮手:“走吧!” 燕鐵衣望瞭望屋裡業已蔓延過來的火舌,濃煙忍受著炙熱的空氣薰烤,忙道:“我聽到幾聲呼叫,怎麼回事?” 屠森不耐的道:“幾個大概是下人僕役一流的混帳東西,躲在後面的兩間屋子裡。” 燕鐵衣急道:“起火了,該放他們逃生才對——。” 屠森快步走出,頭也不回的道:“用不著麻煩了,我早已劈死了那幾個廢物!” 隨後跟上,燕鐵衣大聲道:“屠森,幾個下人僕役,也值得你下此毒手?” 屠森冷冷的道:“凡是與‘五絕十刃’有關的事物,都該死,通通不能留著,房子要燒,雞犬豬狗,包括人,也一概斬殺無赦!” 燕鐵衣心火上升,厲聲道:“你這算幹什麼?簡直是一種病態,是瘋狂!” 到了大門邊,屠森霍然轉身,雙目陰狠的盯視著燕鐵衣緩緩的道:“不要對我大呼小叫,燕鐵衣,我翻了臉是六親不認的!” 燕鐵衣冷冷的道:“如果有興趣,屠森,你可用你的‘巨蘆刀’來試試我,看看到底是你的刀快,還是我的劍利!” 眼皮急速跳動了幾下,屠森突的大吼:“你放肆!” 燕鐵衣陰森的道:“你狂過頭了,屠森,在我面前如此囂張,恐怕你還不知道有幾個人仍保有第二次的機會呢!” 屠森一言不發,死盯著燕鐵衣,半晌,他才生硬的道:“我救了你的命,你就用這種態度來對待我!” 燕鐵衣搖搖頭,十分洩氣的道:“你不要逼我太甚,屠森,我沒有忘過你的救命之恩,只盼你不要逼我太甚!” 這時,整幢屋宇已經烈焰騰空,火舌竄舞,煙硝迷漫中,隱隱傳來了坍柱倒牆的轟隆聲響,火燒得好猛好快! 屠森急步往外走,邊道:“我們先快離開這裡再說。” 燕鐵衣回頭望了一眼,這幢已被火焰吞噬了的屋宇,嘆了口氣,悵然走出了大門。 *——*——* 遠去“虎頭溝”已有百餘裡了。 馬上,燕鐵衣默不出聲,眉梢唇角之間,蘊隱著深鬱的陰影,答應屠森那三樁報仇之舉,只做了一件,他已感到心頭的負擔沉重,這不是打殺的問題,亦不是艱險的問題,乃是一個道義上的問題,他不怕流血,不怕拚命,但要出師有名,佔得住一個“理”字,生平他最顧忌的便是罔論曲直,以非做是的行徑,然而,眼前他卻無法推卻往裡面去陷,第一樁,已令他內疚神明,那第二樁,第三樁,還不知是個什等樣的黑白之分?不過看情形,屠森佔得住“理”的成分不會太大,他所憑藉口,恐怕又是一股暴力而已了! 屠森也沒有說話,形態上卻更見陰鷙與冷酷,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天刀鏤魂”,即使在他沒有殺人濺血的時候,模樣也似帶著一團冰雪般寒氣逼人,就沒有一丁半點的熱絡味道。 蹄聲得得的敲擊著地面,很單調,天氣也很枯燥,那樣的冷清同沉悶,再襯著渺渺茫茫的荒野丘巒,就更窒翳得不成話了。 燕鐵衣的心中就似膠合著一團黑霧,那等的陰暗又那等的膩味法,撥不開沉厚的氳氤,益發覺得懨懨憎憎提不起精神來了。 忽然,一邊鞍子上的屠森冷冷的開了口:“燕鐵衣,你在想什麼?” 燕鐵衣橫了屠森一眼,淡漠的道:“什麼都在想,你要我告訴你那一樁?” 屠森僵硬的笑——縱使這僵硬的笑容,也挺不常見——他道:“別在話中帶刺,我判斷你包是在嘰咕我吧?” 燕鐵衣明明白白的道:“如果你認為我會暗裡頌揚你,那就是你我當中的某一個人腦筋有毛病了!” 屠森道:“你倒相當坦直。” 目光飄向一邊,燕鐵衣道:“為什麼要掩飾?” 歪頭注視著燕鐵衣,屠森道:“燕鐵衣,讓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每個人的心性不同,習慣有別,作風也大不一樣,你有你的行事手段,我有我的一貫方式,我的所行所為,你或者不盡滿意,相似的,你的觀念看法,我也未能苟同,我並不勉強你接受我的意念,而你,也不必耗費心思來勉強我與你協調一致,本來,我們就是兩絕對無關的個體,彼此之間,又如何能夠事事融合?”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沒有這樣的奢望——能夠與你‘協同一致’,更不敢盼你同我事事融合,屠森,我只是站在一個同道,一個朋友的立場,奉勸你做一個真正的武人,平和,寬大,有涵養的武人,向你做善意的陳諫,無論我們是混的那一行生活,殺戈與血腥總不是唯一適應的手段,以威來服人遠不如以德來感人,刀鋒是銳利的,卻比不上以正當的心術來超渡對方更為有效,暴力不能持久,反會拖累了自己。” 屠森不屑的冷笑道:“燕鐵衣,我了解這一套比你更透澈,說出來比你更動聽,但這卻只是掛在嘴皮子上用來騙騙那些‘老憨’的,真正的應世之道,除了現實的力量,你還能到那裡找其他的法門?” 燕鐵衣搖頭道:“屠森,你已是不可救藥了!” 屠森輕蔑的道:“你免了吧,燕鐵衣,我和你一樣也是老江湖,甚至資格比你更深,這些陳腔濫調,拿去哄那些初出道的孩兒去,在我面前,談也不用談!“燕鐵衣低喟道:“本來,我就不準備再向你提這話的,我早就知道說了淨如不說。” 重重一哼,屠森道:“燕鐵衣,你自己也並不是什麼善男信女,犯不著滿口的阿彌陀佛,你雙劍在手,染血如漿,背了混身的人命,卻還唱什麼慈悲調子?“燕鐵衣安詳的道:“幸而所除皆惡,劍誅者俱乃歹邪之徒,別的沒有,至少還落了個心安。” 屠森冷峭的道:“我也並不覺得自己的作法有何不安之處!” 燕鐵衣悠然道:“一個小孩子,從小教他知書識禮,長大了以後,他就會知道如何做人行事,方才符合規矩,不悖人倫綱常,但若從小不教,則是非之間,他便全憑本身善惡為準繩,罔顧世道傳統,俱以個人的觀念為理所當然的看法了,從根本上既對事物的適應之道鑄下錯誤,偏激的反應,那麼在這個人而言,錯誤也就不成其為錯誤了,屠森,譬如你。” 屠森無動於衷的道:“我說過,我們截然是兩個個體,實在無法觀念妥協,是非之間,我們的判別差異便謬以千里,我不勉強你接受我的意念,你也不必枉費心力要我接受你的!” 燕鐵衣緩緩的道:“不以誤作誤,不視曲為曲,就實在沒有法子再糾正過來了。” 屠森冷硬的道:“我看,你才正是這樣!” 燕鐵衣澀澀的道:“算了,不談也罷!” 屠森道:“最好如此——燕鐵衣,你受了我的救命之恩,如今正是向我報恩來的,我那三樁宿仇,你業已算是幫我辦了一件,還有兩件,一待辦妥了,你的恩即算報過,此後你我便無牽涉,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分道揚鑣,各奔前程,他日若尚有緣再見,該採取怎麼樣的態度,就全看你了!” 燕鐵衣低沉的道:“我實是迫不及待的等著那‘分道揚鑣’‘各奔前程’的一天來臨!” 狠狠瞪了燕鐵衣一眼,屠森道:“對你,我更不欣賞!”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高興聽到你這句話,否則,我豈不是真和你同屬一窩的了?” 屠森氣得老半天沒有開腔,過了好一會,他方才悻悻的道:“我們現在直上‘旗鬥山’?” 燕鐵衣頷首道:“這一帶的地形我熟,我知道你是往那裡去!” 略一猶豫,屠森道:“‘旗鬥山’岑二瘸子同他的‘八虎將’,比之‘五絕十刃’與韋無名更難應付,燕鐵衣,這次你可要扎實點幫我,別像在‘虎頭溝’那裡玩些叫人莫名其妙的花樣,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燕鐵衣道:“不必吩咐,我該幹什麼我心裡有數。” 頓了頓,他又道:“‘五絕十刃’與韋無名他們,你以後還要繼續報復?” 屠森斷然道:“這還用說?不一一將他們誅絕,我誓不甘休!” 燕鐵衣輕撫著坐騎的鬃毛,淡淡的道:“不過,以後若再找他們,可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屠森,我已幫過了你那一遭,不能回過頭來重新起灶,以後那兩樁事,也是如此,能達到你的目的最好,否則,你就自己再幹,我是無以奉陪的了!” 屠森憤怒的道:“這是當然,你的報恩過程只限於這三樁事,過了一樁即了一樁,多出來的任何一件我也不會再麻煩你,你大可放心!” 點點頭,燕鐵衣道:“很好,先小人後君子,還是把話在前頭說明白的好,否則,到末了萬一牽扯不清,我又會落個‘忘恩負義’之名了。” 屠森冷冷的道:“無須顧慮,姓屠的講究現實,但卻並不纏賴!” 燕鐵衣忽問:“你背上的傷勢,怎麼樣了?” 屠森恨恨的道:“還好,皮肉之傷,並無大礙。” 燕鐵衣笑道:“我看你自己上藥包紮,相當在行呢。” 屠森硬邦邦的道:“相當在行?我是第一流的治傷好手,我能把你這條命從鬼門關上救回來,自己這點小傷莫非還醫不好?” 燕鐵衣道:“你腿上那三根銀針——?” 屠森道:“早拔出來了,那更不礙事——姓田的吐針傷人的本領還不到家,他大概原意是要用銀針釘我穴脈,卻全穿進肉裡,除了像被蚊蟲叮咬幾下之外,我並沒有其他感覺,更沒有其他遺患!” 燕鐵衣道:“真是不幸……” 雙眼一瞪,屠森道:“什麼意思?” 笑笑,燕鐵衣道:“我是說,你被這三根銀針射中的事。” 屠森陰鷙的道:“只要你不認為田佩的失手是不幸就行了,燕鐵衣,放明白點,你和我是站在一條路上的!” 燕鐵衣苦笑道:“誰說不是呢?” 屠森稍稍催快了坐騎,回頭道:“待至‘旗鬥山’之際,你可要好生為我出力,燕鐵衣,那些悲天憫人的迂腐念頭給我拋開,‘八虎將’他們對我不會客氣,對你也一樣不會留情!” 燕鐵衣道:“我已經牢記在心了,屠兄。” 屠森蕭索的道:“不管你對我有多不滿,至少,現在你是在報恩!” 燕鐵衣沒有作聲,又來了,他何嘗不知道他是在“報恩”? 層山疊峰的那邊,雲霧飄繞,“旗鬥山”,便在其中的一處了。 |
第09章 逞獸行 色字頂刀
那座形勢崢嶸,綿亙險峻的“旗鬥山”遙遙在望的時候,燕鐵衣與屠森不由全各自提高了警覺,他們估量,大約再過兩個時辰,也就是傍晚的辰光,便可抵達山腳下了。 如今,天上的日頭已略微朝西偏了些兒。 兩匹馬不徐不緩的沿著這條窄窄的土路往前這是一條比較僻靜的捷徑,屠森挑選了這條路的原因便是儘量避免洩露形跡,官道固是好走些,但岑二瘸子在官道上的耳目也較多。 就在他們經過一道山崗子下的密林邊時,兩個人同時聽到一聲窒噎的呼叫——像是一個人被撫著嘴巴時所迸出的叫聲,那叫聲很痛苦,也很驚恐,更含著一種絕望的顫抖,而且,像是個女人! 屠森在聽到聲音之後,僅是略略朝林子里聲音傳來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後,又頭也不回的繼續趕他的路。 燕鐵衣猶豫了一下,立時勒住坐騎,目光冷清的朝林子里注視著,他想伸手管管這樁小事——雖然,他也明白這不會是樁好事! 沒聽到燕鐵衣隨後趕來的聲息,屠森只好也停下馬,轉過身來,十分不耐的道:“你想幹什麼?” 燕鐵衣瞧著林子,目不轉睛的道:“方才那聲呼叫,你聽到了?” 屠森漠然道:“我聽到了。” 燕鐵衣道:“我就是想幹這個——進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屠森冷冷的道:“開什麼玩笑?現在我們已來在對方的腳下,進入人家的地盤裡,一舉一動應該益加小心才是,那還有功夫去管閒事?” 搖搖頭,燕鐵衣道:“不搞清楚,心不落實,屠兄。” 屠森把坐騎圈了回來,沉著臉道:“我們自己的事情已夠麻煩了,豈能再節外生枝另找樓子?燕鐵衣,在到‘虎頭溝’之前的酒館裡,你曾勸過我不要打草驚蛇,然則你目前想做的事不是打草驚蛇又是什麼?” 燕鐵衣平靜的道:“事情的性質大不相同——你那是濫殺,而我可能是在救人,你本不須在酒館生事,我卻必須去一探真相好求心安,又怎能一概而論?況且,那酒館離著‘虎頭溝’只有二十裡,此地距‘旗鬥山’,怕不在六七十裡以上?我們再什麼吵叫,也驚不著‘八虎將’那些山大王,你放心吧!” 屠森怒道:“你一定要管?” 點點頭,燕鐵衣道:“看來是如此了。” 屠森冷寞的道:“我可不插手!” 燕鐵衣道:“無須勞駕,我這兩把家夥不比你的刀慢。” 說著,他軀騎奔向林邊,屠森悻悻的哼了一聲,也無可奈何的隨後跟了上來。 馬兒剛剛來到林前,燕鐵衣已一飛沖天,在半空中以極度美妙的姿態盤旋半匝,宛如大鳥投林也似的落下! 當他穿過林梢,悄無聲息的落地之際,剛好看到一個體格魁梧的黑衣大漢正在面對林外,側耳聆聽著什麼動靜! 燕鐵衣掩向一堆雜草之後,目光掃巡,卻另外發覺在那黑衣大漢的右邊十來步遠,有一間半塌的草寮倚架在一片斜坡下,而這時,一個虎背猿腰,面孔狹長泛紫的人物,正從草寮鑽了出來,一邊抄扎著衣裳,一邊猶不停在靴底上抹拭著一柄短刀——血污滿沾的短刀! 站在外頭的這個黑衣漢子,似是已經查覺燕鐵衣與屠森策騎來近時的音響了。 那狹臉人物帶著一種滿足後的疲憊神色,剛懶洋洋的走上坡頂,黑衣大漢已搶進幾步,語聲低促的道:“八哥,有人來了!” 紫色的面孔上是一片毫不在意的淡漠之情,他嗓門略帶嘶啞的道:“是些什麼角兒?” 黑衣大漢有些緊張的道:“還不曉得,我剛才聽到了馬蹄聲往林邊接近,似乎有兩騎——。” 將衣衫整舒齊了,紫臉人噓了口氣:“穩著點,不要瞎攪擾,天塌下來有我辛老八抗著,你含糊個驢鳥?在這附近一畝三分地裡,還怕有什麼人啃了我們一根汗毛去?!” 黑衣大漢赧然笑道:“怕我倒是不怕,八哥,只是那檔子事,可不能落進別人眼裡。” 朝著那間半塌的草寮瞄了一眼,紫臉人嘿嘿一笑:“那騷娘們業已被我幹掉了,再也哼不出一個字啦,娘的,荒山野地,誰叫她獨個兒出來砍柴火?八爺看上她,猶還扭捏著不肯順從,我他娘霸王硬上弓以後,本還想留著她,這小**居然口口聲聲哭嚷著要去告發我,告吧,我一刀子通穿了她的喉嚨,看她還拿什麼去嚷!” 黑衣大漢向著林外探頭探腦,邊道:“八哥,如果有人來,我們怎麼辦?” 紫臉人猙獰的道:“不管是誰,若不入林便罷,一旦入林,天皇老子也給他擺平!” 往前走了幾步,黑衣大漢疑惑的道:“奇怪,剛才明明聽到了馬蹄聲往這邊來,怎的一下子沒有響動了?” 紫臉人打了個哈欠,道:“說不定你他娘心裡恍惚,聽錯了?” 黑衣大漢忙道:“不會錯,我可是聚精會神在替八哥你把風,馬蹄聲又恁的個清脆法,怎會聽錯?起先那蹄聲是奔過林子直往前衝下去的,後來又不知怎的繞了回來,朝林子這邊移近。” 紫臉人慢吞吞的道:“我們就等著吧,看看是那一路的牛鬼蛇神要來自觸霉頭?!” 那邊,燕鐵衣早已掩進了坡下的草寮中,在那黝黯又散發著腐濕氣息的半塌草寮裡,景像之慘怖真是觸目驚心—— 一個女人成“大”字形的手腳攤開著,上身的衣裳已被撕成稀爛,裸露出那並不豐滿的胸脯來,下體的裙裾褻褲更是撕裂成一條條一塊塊,血污狼藉的四處拋擲著,那女人頭髮披散,面孔歪曲——極度的痛苦與驚悸下所造成的歪曲,兩眼暴睜,眼球全已突出了眼眶,致命傷是咽喉上的那個窟窿,黏稠的血沾染得女屍一頭一臉,而咽喉裡尚在緩緩往外冒著鮮血,如果用手拭拭,那血一定還是微溫的。 燕鐵衣注視著那女人的面孔,很年輕,約莫只在十八九歲之間,說不上標致,只是中等之姿而已,看她肌膚微帶棕黑,手腳粗糙厚實,碎裂的衣裙全是粗布剪裁,簡陋得很,於是,燕鐵衣知道,這只是一個村姑,一個可憐的村姑而已。 把眼前的景像,再與那紫臉人從這草寮中鑽出去的動作一對照,配上他的言詞,便乃鐵證如山了——一幕先姦後殺的殘酷醜劇,一個心如禽獸的人,不折不扣的兇手,畜牲! 退出了草寮,同時,燕鐵衣也已決定了要怎麼做。 緩緩的沉重的,他也走上了坡頂,而林邊,屠森亦正好面無表情的大步行向這邊。 紫臉人與黑袍大漢先發現的是屠森,他們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注視著屠森的動作,屠森從林外來,卻已看見了在那兩人後面的燕鐵衣。 就在距離對方還有七、八步遠的時候,屠森閒閒站住,背負著手,一派“隔山觀虎鬥” 的架勢。 紫臉人忽然冷冷一笑,開口道:“這一位莫非是要來找碴架梁?” 屠森生硬的道:“我沒有這麼好的興致,你找錯主兒了!” 紫臉人微微一怔之後隨即狠辣的道:“不是你來生是非還會有誰?朋友,你可要搞清楚了,大家吃的全是江湖飯,任是那一個也不是省油的燈,我們………“屠森不耐煩的朝他們身後一指,大聲道;“你少對著我囉嗦,生是非的不是我,是你們後面的那一位!” 紫臉人與黑衣大漢吃驚之下立即回顧——可不是?在他們身後正站著一位面如冰霜的年輕人,就如同一個大孩子! 燕鐵衣看著對方,往前走了幾步,雙眼中光芒冷森如刃! 紫臉人不期然的起了輕視之心,他大刺刺的打了個哈哈,輕蔑的道:“幹什麼繃著一張臉?莫非沒向你娘討著那塊酥糖頂饞?!” 黑衣大漢“撲”的笑出了聲,跟著揶揄:“乖乖,看這半大小子的那股氣恨勁吧,活像夜來尿濕了坑,被媳擰痛了屁股蛋蛋一樣,多委屈哪。” 燕鐵衣冷冷的道:“先姦後殺,真是歹毒。” 紫臉漢神色一變,又立即獰笑道:“好小子,你也夠精靈,居然先找著地場去捏我的把柄啦?不錯,我幹我的,你也看見了,請教,你要把我怎麼辦?” 燕鐵衣緩緩的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何況你還是先姦後殺?更該償命之外再加綴上活罪難逃,我就打算這麼辦!” 紫臉人狂傲的道:“就憑你?扮個相公脫下褲子來賣‘腔’差不離,可惜八爺沒有豔陽鮮的毛病,否則你正好派上這個用場合適。” 燕鐵衣陰沉的道:“那只是一個可憐的村姑,一個貧苦人家的女孩子,你卻把她強暴了之後加以殺害,你還算不算個人種?有沒有顆人心?你這狗彘不如的畜牲,天打雷劈的王八羔子!” 勃然大怒,紫臉人大吼:“你,你這小狗操的竟敢罵我?” 燕鐵衣狠酷的道:“你的活罪死罪一大串全在後頭,慢慢等著消受吧,下流無恥,冷血不仁的惡毒妖孽,江湖的敗類,第九等的禽獸!” 紫臉人咬牙如挫的咆哮:“小雜種,我活劈了你!” 黑衣大漢也怒吼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乳臭小子,你死到臨頭,猶敢在這裡充你娘的人王?你可知道站在你面前的這位祖師爺是誰?!” 燕鐵衣不屑的道:“我知道他是誰,但卻嚇唬不了我!” 紫臉人狂笑一聲,張牙舞爪的道:“好兔崽子,你說這種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我只用一隻手,就能活活掏死似你這類的小王八蛋十個八個,你自以為就上了天?” 黑衣大漢也暴烈的道:“真是有眼無睛,不識泰山當前,小子,你死走了。“燕鐵衣深沉的道:“只怕死定的是你們,不是我。” 紫臉人伸出右手小指,極其藐辱的向燕鐵衣勾了勾:“來來來,小兔崽子,你上來試試,我倒要看看,你是怎生叫我們死定法?” 燕鐵衣古井不波的道:“不用我動手,自有人收拾你們這一對畜牲!” 紫臉上嘿嘿冷笑:“誰?你是說穿著白袍的那一位?” 點點頭,燕鐵衣道:“正是!” 斜眼睨著那邊的屠森,紫臉人狠辣的道:“朋友,這小子指望你幫他充打手呢!” 屠森淡淡的道:“我不管閒事!” 得意的大笑,紫臉人滿臉驕狂之色:“小王八蛋,你聽著了?你期望的這位朋友不肯幫你的忙,人家不願管這檔子閒事,看樣子,這個‘打抱不平’的英雄角色,仍要由你來扮了!” 燕鐵衣靜靜的道:“他會替我收拾你們的,一定會!” 屠森大聲道:“不關我的事,我早說過我不插手,你別往我身上推!” 紫臉人笑得更張狂了:“這一次,小兔崽子,你該聽清楚了吧?” 燕鐵衣沒有理會對方,向著屠森安詳的道:“如果這一位是‘八虎將’裡的辛老八辛傖呢?也不關你的事,你也不插手麼?” 屠森驀地雙目睜大,精光如電中,他肅然的道:“他是‘八虎將’中的一員?是‘邪虎’辛傖?你不要胡說八道。” 冷冷的,燕鐵衣道:“我一點也沒胡說八道,你可以自己問問他,是不是辛傖!” 屠森忽然變得極其和善——罕見的那種溫柔——他對著紫臉人道:“請問兄台,兄台可是‘旗鬥山’‘八虎將’之屬的‘邪虎’辛傖?” 紫臉人大馬金刀的挺著胸道:“正是,我就是‘邪虎’辛老八,怎麼?你認識我?” 連連點頭,屠森陰笑道:“久仰大名,如雷貫耳,早思結識,只恨無緣,今日得見,真是‘心願得償’,‘快慰生平’——“ 辛傖有些狐疑的道:“你又是誰?報個萬兒上來聽!” 屠森答非所問的道:“辛兄,大當家的岑老哥好吧?” 辛傖慢吞吞的道:“我們大哥很好,你是——“屠森又笑吟吟的道:“大奶奶,也好吧!” 辛傖端詳著對方道:“大嫂當然也好,呃,你這位是………” 屠森跟著往下問:“你們大奶奶的娘家芳名好像姓賈,是不是?” 辛傖已有點不耐煩了,他道:“是姓賈,你問得這麼仔細幹什麼?你直到現在,還沒有告訴我是誰?” 屠森極緩的道:“她叫賈仙仙以前,人家都稱她‘黑芙蓉’!” 覺得屠森的口氣不大對勁,辛傖戒備的道:“朋友,你淨提我們大嫂作甚?你認識她? 你到底是幹什麼的?” 屠森似在回憶,又似在夢囈:“這一向她也不知變成什麼樣子了?才幾個月不見,她的模樣似清晰,卻又模糊得像在霧中,欸………” 辛傖突然厲聲道:“朋友,你的神態不大地道,你先是急著追問我們大嫂的近況,又屢屢查探她的過往,再又失魂落魄似的自言自語,你是打的什麼主意?你想幹什麼?說!” 屠森搖搖頭,陰沉的道:“賈仙仙如今可是你們的龍頭大嫂,押寨夫人了,這恐怕還是最近幾個月的事吧?” 紫臉泛著煞氣,辛傖厲聲道:“是最近幾個月的事,怎麼樣?” 屠森冷冷一笑,道:“你知不知道她在和岑二瘸子姘上以前,是誰的女人?“辛傖粗暴的道:“他娘的,你說話怎麼是這種口氣,竟敢當著八爺的面對我大哥大嫂出言不遜?我大嫂以前的事你管得著?他是誰的女人更不………” 突然,辛傖住了口,驚疑的打量著屠森,一邊看一邊慢慢往後退,臉色在連連變化,卻是越變越難看,他不敢置信的結巴著道:“你…你該不是……屠……屠………” 屠森獰厲的笑了:“不錯,我是屠森,‘天刀鏤魂’屠森,也就是賈仙仙在岑二瘸子之前的那個男人,現在你大概知道我是想幹什麼了?” 辛傖的紫臉歪曲了一下,他吃力的道:“你,你待如何?” 屠森酷厲的道:“問得好,辛傖,你的拜把子大哥勾引了我的女人,賈仙仙那個淫浪貨背了我偷人養漢,最後索興捲逃而去,冤有頭,債有主,如今我找上了門來,辛傖,你告訴我,我找上門來是待如何?!” 又退後一步,辛傖色厲內茬的道:“姓屠的,你這塊招牌拿去嚇唬別的莊猢孫猶可,亮到我們‘八虎將’面前,可半文鳥錢不值,賈——不,我們大嫂同你,一無媒,二無證,憑什麼算是你的女人?你與她只是一段露水姻緣,緣分盡了,自然拆夥分手,她愛跟誰,你他娘管得著這一段?再說,她壓根就厭惡你,卻喜歡我們大哥,莫非你還能壓著一個不屬於你的女人一輩子抬不起頭?” 屠森冷淒涼的道:“說得中聽,辛傖,別把岑二瘸子描繪得那般可人,這個老殘廢其醜如鬼,卻偏生一張能言善道的臭嘴,遇上了賈仙仙那樣水性楊花,爛污無比的賤貨,一個花言巧語會勾搭,一個冶盪妖媚不守婦道,兩掌一拍合做出了這一樁無恥勾當,姓屠的今天來,不問男女,便要拎下他們一對狗頭,叫他們陰曹地府再去做搭擋!” 辛傖吸了口氣,大聲道:“我們也不含糊你!” 屠森道:“這才夠種,姓辛的,就由你先開始表現你們‘八虎將’的骨氣吧!” 辛傖紫臉發青,他趕緊道:“慢著,我有話說!” 屠森陰沉的道:“我不急,辛傖,有的是時間,有什麼話,你儘管說,犯人棄市前,猶有留遺言的機會,何況你不是犯人,我亦非官家,讓我們慢慢來。” 咽了口唾液,辛傖急切的道:“屠森,你既是來找場的,行,我們‘八虎將’接著,但像這樣不明不白的幹,卻未免太草率,我們約個時間地點,到時雙方碰頭,再徹底將這樁過節做一了斷!” 屠森望著辛傖嘿嘿笑了起來,越笑越高昂,越笑越激盪,聲如狼嗥梟號,刺入耳膜之外,連一身汗毛都被他笑得豎了起來! 辛傖又驚又怒的咆哮:“你,你笑什麼?什麼事如此好笑?” 猛的重重“呸”了一聲,屠森暴烈的道:“做你的春秋大夢,瞎了眼的狗東西,你把屠某人看成了白痴!容你施這緩兵之計,好回去調集人手,邀約同黨來一場大吃小,眾凌寡的圍襲?辛傖,你死了這條心吧,就在這裡,就是現在,我們便先對上一陣,看我屠森將你們‘八虎將’各個擊破,逐一殲殺!” 那邊,燕鐵衣平靜的道:“我舉雙手贊成這樣的拚鬥方式公平之極!” |
第10章 惡報應 以毒攻毒
辛傖粗濁的呼吸著,腦門子上已經冒出汗珠,他又是恐懼,又是焦惶,又是懊惱;誰知道在自己的地盤裡“小小”的風流快活上一遭,便遇上了這等要命的陣仗?他固然也橫慣狂慣了,但是,眼前姓屠的這個人,可不比往昔他碰著的那些對象,姓屠的是狠出名的殺星,掛了招牌的冷酷無情,趕盡殺絕,辛傖對屠森的那把“巨蘆刀”更是久已聞名,他非常清楚人家在那把刀上的造詣業已老辣到什麼地步,他也知道自己的功架穩浮如何,若是單挑單的上了手,辛傖委實不敢再往下面想下去…… 當然他不會不受到他們“八虎將”大阿哥岑二瘸子的警告,打岑二瘸子把賈仙仙帶回來的那一天起,岑二瘸子已經預感到事情恐怕難以輕易了結,因此,岑二瘸子也曾做過可能情況下的預防措施——他召集了他的兄弟們,說明了賈仙仙的來歷以及可能惹下的麻煩,他要求他的弟兄提高警覺加強防範,同時,他也對屠森這個人的特徵及個性做了種種必要的描述,在岑二瘸子來說,他只能辦到這個程度,消極的戒備而非積極的攻擊,屠森單刀匹馬,飄忽不定,但他們卻是有窩有巢的,以明對暗,除了等待之外,就沒有更好的法子了。 令辛傖大出意料的是,他做夢也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地,這等境況之下與屠森遭遇上,在與屠森朝面的那一刻起,他壓根就沒往這回事上想過,有關岑二瘸子對於屠森的描繪,也就只是虛虛幻幻的一個輪廓而已,空口說話,同實際的形態往往有些出入,辛傖又忽略了那種比率並不高的可能性,直到他確切明白了自己是中了“大彩”,則除了悔恨驚恐之外,猶有什麼好說的? “無巧不成書”,老古人說的話吶,不錯是不錯,只不錯得太叫人心裡泛寒了…… 還有一件事辛傖不知道,否則,他更要悔恨死了——假如他不幹下這麼一樁姦殺惡極的罪行,眼前即使遇上屠森,尚有條活路可走,燕鐵衣是會暗中幫他一把的,然而,他闖下那樣的大禍,燕鐵衣不火上加油多補他幾傢伙已是大慈大悲了,壓根兒就不可能再護著他,明裡暗裡,如今就靠他自己去撐啦! 這時,屠森冷沉的道:“辛傖,把腰桿子挺直,扮個好漢給我看看,‘八虎將’莫非除了有本事勾引人家婆娘,就再沒有別的長處了?” 辛傖伸手抹了把汗,硬著頭皮道:“姓屠的,你衝著我一個人施狠也不見有什光彩,你要充便能讓,我們雙方兵整將濟的徹底乾上一場,那才乾淨俐落!” 屠森陰惻的道:“兵整將齊?姓辛的,眼下我們只有兩個人,而你們也有兩個人,但只要你回去一吆喝,你們就會變成兩百個人,而我們卻仍然僅只有兩個人,這兵,是怎麼個整,將,又是如何個齊法?” 艱澀的吞了口唾液,辛傖似是掙扎著一樣:“我們,呃,不會以多吃少……包給你們一個公道也就是了……” 屠森眉梢子一挑,驀然破口大罵:“放你娘的屁,睜著一雙眼淨說瞎話,你把我當成三歲孩子?受你這種偏門?公道?你們‘八虎將’是講公道的人?甭笑掉我的大牙了,一撮吃爛飯、打群仗,陰著坑人的下三濫,你們除了臭不要臉,還懂屁的個江湖規矩?” 燕鐵衣淡淡笑道:“姓辛的說了這一大堆,無非是心怯了,想搪過一劫好求個活命而已!” 辛傖再是含糊,到底也是個人物,經過人家這一陣冷嘲熱諷,又罵又損,委實是受不了,掛不住啦,他一張紫臉漲得通紅,激動的大吼:“一對狂徒,兩個匹夫,你們當我辛某是何等樣的人物?又當‘八虎將’是些什麼角兒?他娘的皮,我們也是有字號,有江山的‘霸’字輩大爺,豈容你兩個紅口黑牙,肆意詆毀!” 屠森冷冷的道:“有種,辛傖,有種,來,我們試試,你這種是只在嘴皮子上掛著,抑或手底下也擺得出來?” 辛傖厲聲道:“我怕了你不成!” 仰起頭,屠森傲然道:“你不怕麼?辛傖?我卻看扁了你只是個殼子硬的縮頭活王八!” 將心一橫,辛傖怪叫:“我要你的狗命!” 雙手一拍,屠森緩步逼近:“這條命,我送到你面前來,姓辛的,你可要收得下才行!” 面孔倏然歪扯了一下,辛傖猛的躍起丈餘,連串三個筋斗翻落——在每一個筋斗旋轉的過程中,冷電驟射,刀芒如串! 嘿,他用的傢伙是“三尖兩刃刀”,也是刀。 屠森半步不動,當強銳的刃光射刺而來,他的右腕暴翻,雪銀色的透亮匹練“削”聲回繞,帶起漫空的晶瑩光束,流蕩風雲,辛傖又一個筋斗反翻回去! 大側身,屠森的“巨蘆刀”倏忽交織成一面光網,兜頭罩向敵人! 辛傖奮力抵抗,他的“三尖兩刃刀”揮劈強猛,式式連密,刃尖的閃動,形成一團參差不齊的光圈,在震耳的金鐵交擊聲裡,屠森驀地游移四周,“巨蘆刀”左右兩手急速互換,於是,一溜溜一條條的光焰便蛇火也似掣掠飛射,凌厲無匹! 辛傖拚命躍騰躲避著,汗如雨下,用盡他吃奶的功力攔截招架,然而,卻步步後退,險象環生。 斜刺裡,那黑衣大漢半聲不吭,從一邊猛撲上來,一條“七節鞭”“嘩啦啦”摔纏屠森腰際,同時雙腳齊出,蹴向屠森後股! 冷冷一哼,屠森不退反迎,“七節鞭”“呼”的一聲纏個正著,但是,黑衣大漢飛踢的雙腳卻在屠森“巨蘆刀”的猝回下“抬”一聲斬拋向空,聽吧,那漢子幾乎是叫魂般尖號著翻滾出去! 辛傖虎撲而起,“三尖兩刃刀”惡狠狠的直刺屠森胸膛,卻在刀光一閃之下又抖射屠森的面門! “巨蘆刀”便幻成一蓬雨矢般噴灑出去,辛傖的兵刃連遭磕擊,湯揚歪斜,他怪叫著撲地滾躲,刀身舞成一圈光幕,護著身子一挺而起——屠森根本沒有追趕,他山岳也似挺立不動,雙目凝聚,滿臉狠酷之色,他等待著,等待辛傖由地下躍起,他的動作與辛傖的躍起幾乎是連帶的反應,“巨蘆刀”宛若一道筆直的毫光,那樣眩目奪魄的透空飛射! 辛傖賴以護身的光幕,隨著一聲暴起的“克察”震響而消滅,他的“三尖兩刃刀”被撞斷成數截,血光濺映中,他的身子更倒弓而起,吃“巨蘆刀”透胸釘在七尺之外! 地下,辛傖只是微弱的掙扎了幾下,便已寂然不動了,他拳曲在那裡,紫臉泛著青灰,一雙眼珠子凸出了眼眶,鼻口之間,全凝寒著濃稠的鮮血! 屠森面無表情的走過去,猛力拔出透過辛傖胸膛的“巨蘆刀”然後,他轉身來到那失去雙腿,正趴在那邊呻吟著的黑衣大漢身側。 黑衣大漢雖然處在極度的痛苦的煎熬中,見狀之下,猶不忘先求饒命:“屠……屠大哥……刀下留情……刀下留情啊……” 屠森俯視著對方,僵硬的問:“你是‘旗鬥山’‘八虎將’手下的什麼角色?” 喘息著,黑衣大漢乞憐的顫聲道:“屠大哥……你老明鑑……我只是‘八虎將’屬下的……一名頭目……跟在辛老八身邊打雜跑腿的小角兒……屠大哥……我不情願也不行啊……憑我這麼個芝麻豆點大的人物……又怎敢與你老……作對?屠大哥……求你開恩…… 求你饒命……我如今業已是個殘廢人啦……” 屠森冷寞的道:“‘旗鬥山’現下都有些什麼人在?” 痙攣了幾次,黑衣大漢提著氣道:“都在……‘八虎將’的幾位大哥都在……我……我是隨著辛老八出來談一樁買賣的……在前面‘安家寨’……買賣談妥了……正要趕回去…… 不想……不想半途出了這麼個岔子……” 屠森低沉的道:“那賈仙仙也在山上麼?” 黑衣大漢嗆咳著,雙目往上翻白:“在……在……山……上……” 屠森木然道:“很好,很好,這樣可以少費功夫……” 掙扎著,黑衣大漢驚恐的哀號:“屠大哥饒命啊……可憐我只是個受人支使,身不由主的小角兒……屠大哥……你開恩……你慈悲……求你……高抬貴手……” 臉上的任何一條微小筋肉都不見抽動,每一絲紋褶亦不見疊皺,屠森手起刀落,寬大的鋒刃,深深透進黑衣大漢的左胸,又血淋淋的拔起來。 “嗷……唷……” 黑衣大漢兩只眼恐布的圓瞪著,從肺裡倒湧的血漿灌滿了他的喉管,更從鼻孔裡朝外溢,一出聲便是一口的血,他的雙手剛剛曲勾著抬起,又頹然垂落,連號叫都沒叫出一聲! 燕鐵衣緩步走了過來,微微笑道:“乾淨俐落,屠兄!” 屠森歸刀入鞘——純銀燦亮的刀鞘是佩在他的左脅下——淡淡的他道:“對付這兩個稀鬆貨色,勝之不武,贏是該贏,沒什麼光彩好沾!” 燕鐵衣笑道:“殺得好,兩個衣冠禽獸,披著人皮的畜牲!” 哼了哼,屠森有些惱火的道:“燕鐵衣,你這手‘借刀殺人’的把戲,玩得的確不錯!” 燕鐵衣一本正經的道:“這不是‘借刀殺人’屠兄,這是‘賓不壓主’,他們是你的仇人,是你這趟來此要找的目標之一,我怎能不徵求你的意見便越俎代庖?如果你不下手,當然,就是我的事了,我自會義不容辭!” 屠森冷冷的道:“你明知在你道破他們的身分之後,我是斷不會饒過他們的!” 燕鐵衣和悅的道:“那是你的權利,屠兄,設若你在知曉他們是誰之後仍不動手,就該輪到我來替天行道,誅除淫惡了!” 屠森搖搖頭,道:“總之,我是被你利用了一次,但事實上卻又不容我不受你利用,燕鐵衣,你可真是文韜武略兼備,智勇俱全了!” 拱拱手,燕鐵衣道:“客氣,客氣。” 屠森朝地下的兩具體體看了一眼,道:“這兩個野種作下什麼孽啦?” 朝那邊的草寮一指,燕鐵衣恨聲道:“一個村姑,先姦後殺,好慘,辛傖是罪首,這斷腿的黑衣漢子是幫兇,兩個畜牲,一個也饒不得,真是死有餘辜!” 屠森冷峭的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犯得著如此慷慨激昂?玩個把女人,算得了什麼?要管這種閒事,一輩子都管不完!” 燕鐵衣驚異的道:“你不覺得這種行為乃是如何泯滅天良又毫無人性的殘暴罪惡?!” 屠森平淡的道:“外頭混世面的朋友,任是那一個也免不了好這種調調,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之處,誰叫那村姑不順從點?她不識抬舉,自就只落下挨刀的分了!” 燕鐵衣嚴酷的道:“男女之間的關係既可如此隨便,把一個女子的貞潔又看得這般稀鬆,屠兄,你對賈仙仙,卻何苦恁般看不開?反正玩個把女人算不上一回事,你睜只眼閉只眼過去得了,犯得著拚這種不值得拚的命?” 屠森神色立變,厲聲道:“這是什麼話?你不要忘了,那是我的女人!” 燕鐵衣強悍的道:“你也不要忘了,那村姑也是人家父母的女兒,嫡親骨血!只有你的女人才是人,別人家的女人就不能算人?你的女人是寶?別的女人就可任憑糟蹋?簡直強詞奪理一派胡言!” 雙目驟寒,屠森凜烈的道:“燕鐵衣,你是想找我的碴?” 燕鐵衣冷笑道:“正是!” “格登”一咬牙,屠森凶暴的道:“你當我‘巨蘆刀’下,見不得你的血?“眯著眼笑了,燕鐵衣道:“要不要試試?” 屠森冰寒的道:“這可是你說的,燕鐵衣!” 點點頭,燕鐵衣大馬金刀的道:“是我說的!” 兩個人鬥雞似的互相瞪視著,兩雙眼睛裡全透出了那樣峭銳酷厲的光芒來,四周的空氣,也彷彿剎那時凝凍了! 猝然,屠森微微一晃“巨蘆刀”拔鞘而出,但是,燕鐵衣卻業已好整以暇的雙劍直指向他! 呆了呆,屠森望著那一長一短,宛若秋水泓漾的劍身,望著那劍尖上吞吐閃縮的芒尾,在片刻的僵寂後,他重重將“巨蘆刀”插入鞘內! 笑笑,燕鐵衣的長短雙劍右手腕上各繞一轉,前後歸鞘。 屠森冷冷的道:“你也不要得意,姓燕的,你出手的速度快不了我多少!” 燕鐵衣安詳的道:“武家苦練終生,爭的也只是分釐之差,你是內行,該明白一發之別,便是生與死的境界了!” 屠森恨恨的道:“我們之間在方才仍有距離,燕鐵衣,我有足夠時間拔刀自衛!” 燕鐵衣道:“不錯,但在拚搏進行的過程中,怕你不一定皆能保持住那種距離,屆時,誰快一點——只要快上一點點,誰就是贏家!” 表情陰沉得嚇人,屠森緩緩的道:“聽你的口氣,似乎想真的試試?” 燕鐵衣靜靜的道:“只要你想試的話!” 咬咬牙,屠森道:“燕鐵衣,不要得寸進尺,對你而言,我已給予從未有過的容忍了,你要搞清楚,我屠某並不是一個慣於容忍的人!” 燕鐵衣淡淡的道:“說穿了吧,對你,我又何嘗不然?” 屠森大叫:“但我救過你的命!” 嘆了口氣,燕鐵衣道:“就是因為如此,否則,我怎會百般遷就你?” 屠森凶悍的道:“燕鐵衣,我警告你,不要再有一次像剛才那樣的情形發生,我可以忍受一次,卻決不能再忍受下一次!” 燕鐵衣沉沉的道:“我勸你自己也克制一點,屠森,要不然,對你對我,都將是一樁憾事!” 屠森吼了起來:“你少來威脅我,我屠某人不吃這一套!” 擺擺手,燕鐵衣厭倦的道:“得了,你也不用大呼小叫,我們趕緊點,把那兩樁事辦完,我還了你的債,馬上拆夥,咱們兩人,還是少湊合的好!” 屠森惡狠狠的道:“這正是我的心意!” 兩人一起往林外走去,屠森急道:“燕鐵衣,我們吵歸吵,到了節骨眼上,你可不能使壞!” 燕鐵衣頭也不回的道:“我不是這種人!” 趕上幾步,屠森大聲道:“你能記著就好!” 冷冷一哼,燕鐵衣道:“如果我有心坑你,根本用不著親自動手,只要一走了之,自有‘八虎將’或‘煙霞院主’管婕妤他們把你治得面目全非!” 屠森怒道:“我要面目全非,他們也好受不了!” 燕鐵衣“嗤”了一聲:“那就已經達到坑你的目的了!” 屠森窒了窒,用力拔起幾把野草拋了出去,惱火的道:“我若不救你的命,就不會受這些閒氣!” 燕鐵衣道:“那麼,只在‘虎頭溝’,你已與韋無名和‘五絕十刃’等人同歸於盡了,也沒有機會在此發熊,更熬不到和‘八虎將’及‘煙霞院主’管婕妤朝面的辰光,報仇,就甭提了!” 狠狠瞪了燕鐵衣一眼,屠森的聲音是從齒縫裡迸出來的:“如此說來,全是你的功勞羅?” 燕鐵衣來到坐騎旁邊冷冷的道:“至少,一半是吧。” 雙雙翻身上馬,又朝著“旗鬥山”的方向奔去,屠森猶在憤然啾咕:“我並不領你的情,姓燕的,這是我該收的報酬,你不是在示惠於我,乃是在還債,這是你分內應盡的責任!” 燕鐵衣放緩了奔速,低沉的道:“屠森,你的天性是很涼薄的,因此,我們委實難以互相適應,這且不去說他,對於世事的看法,你也有著絕大的謬誤與差異,可怕的是,你居然將這謬誤與差異視為當然,這就令人更難接受了………” 屠森氣沖沖的道:“我早說過,你是你,我是我,我不強迫你適應我的觀念,你也不要想叫我苟同你的想法,咱們誰也不用管誰。” 看了看策騎並轡的這個怪物,燕鐵衣覺得他們實際的間隔是這樣近,但無形的距離卻遠得不能以道裡計了……… 屠森繼續道:“所以,舉凡有關涉及我們彼此之間意念及觀感上的問題,還是少提的好,否則,徒傷和氣,卻於事無補!” 燕鐵衣冷淡的道:“只要你不強姦我的人倫思想,我就饒瞭高香了。” 屠森腰桿子一挺,怒道:“說明白點!” 燕鐵衣道:“譬如說——方才在林子里,你表示每一個在外面混世面的人,都免不了恃強凌色,這種行為,請問,我還算是個混世面的角色不?” 屠森憋著氣道:“這還用問?” 燕鐵衣道:“但是,我從來沒玩過這類齷齪把戲,同樣的,我的手下,我的朋友們,也沒有任何一個,玩過這種齷齪把戲!” 屠森重重的道:“你肯定?” 用力點頭,燕鐵衣道:“絕對肯定,否則,他們便早已不是我的手下及朋友了!” 目光轉向遠處,他又悠然道:“因此我一提醒你,你的觀念謬誤,卻不要以為每個人全如是想,包括我在內,我們對事物的看法南轅北轍,差之遠矣,設若你硬要把我或其他人的行為思想認為與你乃是一體,則不啻犯了無形的強暴罪過!” 屠森寒著臉道:“至少,我見過很多那樣的人!” 燕鐵衣沉穩的道:“那都是些武林中的敗類,江湖上的害群之馬,人間世的渣滓,但有一寸正氣的人,皆可誅之無憾!” 沉默片歇,屠森不解的道:“奇怪,燕鐵衣你出身黑道,領袖綠林,卻那來這些仁義道德的毛病?” 燕鐵衣正色道:“黑白兩道,只是劃分江湖中人出身的形式,僅乃各謀生計的法則不同而已,俠義綠林,亦如是解,並非表示黑道中人就一定幹的些齷齪事,白道朋友便個個忠義無雙,形式的區別,出身的高下,改變不了人的本性,俠義道中不少無恥鼠輩,綠林叢裡,盡多血性之士,退一步說,就算黑道裡都是些強梁梟雄吧,但大盜亦有道,只是人,便得講求人性,論點公理,淪入黑道已屬不幸,如果再失去善惡曲直之念,就更是不幸了。” 屠森大不以為然的道:“走江湖,闖天下,憑的是功夫,恃的是膽氣,那來這麼多歪理好講?如果我像你這樣顧前顧後,夾三纏四,早混不到今天了!” 笑笑,燕鐵衣道:“屠兄,莫非我今天在道上的地位還比你差?” 又被頂駁得好久答不上話來,半晌,屠森固執的道:“我還是照我自己的路子走比較方便,你那一套,留著給你自己和你那一幫子人受用吧,歸在你的屬下,也叫倒了八輩子霉,束手束腳,脖子上生像架了把無形鋼刀,任什麼也不能幹了!” 燕鐵衣道:“國有國法,幫有幫規,做人,也便有良知來克制住種種不端的思想,這樣,天下才沒有大亂,人類方能平安渡日,如果沒有約束,沒有紀律,沒有是非公理,大家全隨心所欲,這人間世還成其為人間世麼?只怕早已一片血腥,滿目瘡痍,形同黑地獄了!” 屠森硬邦邦的道:“我逍遙自在的過了半輩子,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要如何做就如何做,活到今天,也仍然痛快悠悠,沒有出紕漏,而這天下,亦未見大亂呀!” 燕鐵衣寓意深長的道:“這就要感謝上天了。” 怔了怔,屠森道:“感謝上天什麼?” 燕鐵衣道:“幸虧生出像你這樣肆無忌憚,獨斷專行又毫無正義感的人物並不多!” 屠森勃然大怒:“姓燕的,你又在繞著圈子罵我!” 燕鐵衣笑笑,道:“我說的全乃實情,對不對?” “呸”了一聲,屠森咒罵,道:“對你娘的頭,對!” 燕鐵衣不以為忤的道:“世間有一種病入膏盲的人——在意識上那種人,就屬你這個典型。” 屠森惡狠狠的道:“你才腐迂得應該入土了,姓燕的!” 指了指遠處的“旗鬥山”,燕鐵衣道:“不要激動,屠森,留點精神準備應付‘八虎將’你那些好朋友吧!” 抖韁急奔而出,屠森邊粗暴的道:“用不著你囉嗦,只要你少出讕言,就算幫我大忙了!” |
第11章 八虎將 恩怨情仇
在“旗鬥山”山腰上,突出一片平陽地,四周圍滿了濃密的黑松樹,形成一圈天然的屏障,在這片平陽地靠著山壁的那邊,便是整整齊齊擺成“同”字形的石砌屋宇,三排高大堅固的石屋,圍繞著中間那座特別恢宏的建築。 天已入黑,當燕鐵衣與屠森掩進到這“八虎將”盤據的老窩所在時,但見幾排石屋中燈火通明,人影幢幢,敢情正是進晚膳的時間。 伏在一株枝幹盤虯的黑松之後,燕鐵衣朝前窺探了片刻,低沉的道:“他們正在吃晚飯,屠兄。” 屠森冷冷的道:“怎麼樣!” 燕鐵衣道:“何妨等他們吃飽了再說!” 瞪了燕鐵衣一眼,屠森火辣的道:“你這是什麼意思?等他們吃飽喝足,好有力氣來收拾我們?” 燕鐵衣搖頭道:“當然不是,我只是想,遲早都會是那樣的場面,我們何妨寬宥點?” 哼了哼,屠森道:“這也算是慈悲的一種?” 也有些火了,燕鐵衣道:“隨你吧,我是幫場的,正主兒是你,你想怎麼樣悉聽尊便,強賓不壓主,我附諸驥尾,還有什麼話說?” 屠森道:“這才像話,我們這就上,娘的,他岑二瘸子搶了我的女人,我恨不能剝他的皮,事到臨頭,這頓安穩飯他就更別想吃了!” 燕鐵衣冷冷的道:“我說過,我只是‘附諸驥尾’而已!” 站了起來,屠森笑得極其陰沉:“燕鐵衣,記住了,可不作興抽我後腿!” 燕鐵衣板著臉道:“這是什麼話?” 於是,屠森大步踏出松影的掩護,就好像專程趕來赴宴的貴賓也似昂首闊步,旁若無人的往前面那幾排石砌屋宇走去。 當然,“八虎將”這老窯裡並非是“無人”的,他們也早有著必要的警戒與防範了,屠森與燕鐵衣的身影方才出現,屋角陰暗處,已突的響起幾聲厲叱:”什麼人?站住!” “幹啥的?不准再往前走!” 屠森步履如常,照直前行,連回答一聲都懶得張口,燕鐵衣跟在他後面,就更不便表示什麼了…… 屋簷下,倏忽閃出三條身影,一式的黑色勁裝黑色頭巾,映著屋裡的燈火,刃芒閃泛,三人甫始出現,已往上圍了過來。 屠森視若無睹,筆直往中間那幢房子走去。 三名放哨的大漢不禁勃然大怒,齊齊橫過鬼頭刀,為首的那個大吼道:“狗雜種,你是活膩味了?叫你站住你裝聾,這是什麼所在,容得你他娘的橫衝直闖?” 另一個也橫眉豎眼的咆哮:“奶奶的,包管不是好路數,先放倒了困起來再說?” 屠森接近了那三名漢子既不停,也不讓,對著他們中間硬往前闖! 三名黑衣大漢可真忍不住了,其中一個怒叱一聲,扁過刀背來便砸向屠森腦殼! 然而,他刀背方始往下落,但見寒芒倏閃,這個漢子已殺豬似的長號一聲,打著轉子翻了出去,他的兩個伙計尚未弄清是怎麼回事,也驀地撫腹弓腰,慘嗥著倒在地下。 屠森連眼皮子也不撩一下,仍舊大步邁向他的目標——中間那幢石屋,就好像那三個漢子的死活與他根本毫無牽連一樣! 燕鐵衣望瞭望那三條正在痛苦痙攣的人體,他已見過太多的死亡景像,他知道這又是斷氣之前慣有的掙扎形態! 打殺的聲響業已驚動了正在用膳的人們,一片驚呼怒叱聲中,四邊的石屋裡立即擁出了不少的黑衣漢子,他們都已抄著傢伙,一剎那時便將屠森與燕鐵衣包圍在中間! 但是,屠森面如泥塑木雕,仍然毫無表情的往前硬闖,腳步連一丁點猶豫都沒有! 人群囂叫喧嘩中,一名魁梧的黑衣壯漢橫往中攔,石破天驚的怪吼:“那裡來的王八羔子,你們膽上生毛了?居然敢到‘八虎將’的堂口來撒野?都他奶奶的壽星公吊頸,嫌命長啦?” 燕鐵衣生怕屠森又胡幹一氣,連忙趕上幾步,低促的道:“屠兄,屠兄,慢一點,現在正好罵山門,把正主兒引出來……” 他話尚未說完,屠森己身形暴旋,如帶也似的透亮光彩飛掣,除了那攔路的黑衣大漢一顆腦袋骨碌碌的拋上了半天外,四周圍上的人們也剎那時鬼哭神號的滾倒一地,有的斷臂,有的折腿,更有的被齊腰橫斬成兩半! 血肉濺灑中燕鐵衣大叫:“你這是幹什麼?” 屠森卻宛如一頭髮了瘋的野獸,他雙目泛紅,嘴唇緊抿,“巨蘆刀”縱橫閃掠,翻掃斬劈,寒光雪映裡,斷體,殘肢,血雨齊飛並舞,一片慘嗥哀呼之聲,景像淒厲之至! 幾條人影便在此刻掠空而來,先是四個人從四個角度猝然撲擊,四種不同的兵器交相合聚,威力之強,難以言喻! 屠森的“巨蘆刀”暴展,在四射的冷芒蛇電中,“叮噹”撞響之聲充溢入耳,空中的四條身影落地,屠森的濫殺也被阻止了! 那四個人分成四個方位挺立著,八只眼睛全像噴出火來似的怒瞪著屠森,呼吸之間,也全都那樣的急促沉重…… 站在屠森身後的燕鐵衣,也被對方無形中圈了進來,他平靜的打量著這四個人——前面靠右的一個,身材修長,面如冠玉,一付恂恂儒雅的書生風範,只是手上那柄“月牙鏟”冷森森的有些霸道,左邊的那位,黑黝黝的如同半截鐵塔,窄額扁鼻嘴唇奇厚,斜舉著一條兩頭帶勾的生鐵扁擔,活脫要劈開一座山的架勢,後頭兩位,一個光腦袋的組橫漢子,豹眼鷹鼻,更見野氣十足,另一位,卻白白胖胖,面團團的“和氣生財”模樣,儘管瞪著那雙眼,依然有股子笑瞇瞇的味道…… 書生似的那人冷冷的開了口:“朋友是何方神聖?我們又在何時何地開罪了閣下?是好是歹,總該先把過節交代明白,那有一上來二話不說便如此心狠手辣,亂開殺戒的道理?” 屠森僵木的道:“看樣子,你是‘八虎將’裡的老四‘玄虎’任宇澄了!” 那人十分冷靜的道:“我是任宇澄,你又是誰?” 屠森又望瞭望那半截鐵塔也似的彪形巨漢,生硬的道:“這是坐第五把交椅的‘巨虎’潘照奇……” 眼角瞟向那光頭仁兄,他又沉沉的道:“呃,老六‘瘋虎’薛敬堂……” 白胖胖的那位平心靜氣的道:“不用說,你也會知道我是‘八虎將’中倒數第二的‘無爪虎’全世暉!” 屠森突然“呸”了一聲,火爆的道:“其他三頭瘟虎呢?岑二瘸子呢?叫他們通通滾出,今天聚齊了你們,好一遭算帳!” “玄虎”任宇澄峭銳的道:“朋友,你大概是叫鬼迷心竅了,憑你這塊料,還用得著我們八虎聚齊?就我們四個,已足夠送你上路!” 屠森冷淒淒的道:“瞎了眼的狗王八蛋,你放這種狂屁,可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活祖宗是誰?” 任宇澄穩如磐石般道:“無論你是誰,你這項上人頭也再帶不走了!” “瘋虎”薛敬堂粗悍的大吼:“老子眼下若不碎了你這野種,老子這薛字就倒轉來寫!” “巨虎”潘照奇也咆哮著:“橫到‘八虎將’的頭頂上來了,這可真是新鮮事,不分了你這匹夫的屍掛起來,當醃肉賣,還讓人家以為‘旗鬥山’的哥們都姓了‘孫’!” 屠森緩緩的道:“去把岑二瘸子那幾個人一起叫出來,讓你們湊成一堆,此較乾脆些!” 任宇澄不屑的道:“你配!” 屠森這一次倒是相當有耐性,他殘酷的道:“冤有頭,債有主,我這次來,主要是拎岑二瘸子的腦袋,你們只不過是陪榜而已,正主兒不伸頭,你們就不明不白的挺了屍,豈不太過窩囊?” “瘋虎”薛敬堂霹靂也似叱喝:“什麼鬼頭蛤蟆臉?人樣都長不周全,居然也敢賣這等人賣的狂?你撒泡尿照照你那副熊樣,襯不襯你他娘的?” 潘照奇跟著大叫:“掠下這龜孫子,他劈了我們多少兒郎,我們便生剜他身上多少塊肉!” 微微擺手,任宇澄有些狐疑的道:“你與我們當家的有什麼過節?” 屠森狠厲的道:“不共戴天之仇!” 皺皺眉,任宇澄道:“有這麼嚴重?” 屠森暴烈的道:“你懂什麼?去把岑二瘸子叫出來!” 任宇澄打量著屠森,遲緩的道:“你是——?” 緩緩的,屠森伸手入襟,一聲清脆的聲響起處,淨亮如雪,寒氣森酷的“巨蘆刀”斜映於他的面頰之側,冷瑩閃眩的光華,明幻不定的照著他那陰狠惡毒的臉容,模樣殘布凶悍之極! 猛退一步,任宇澄神色大變,脫口驚呼:“屠森!” 冷峭的,屠森道:“不錯,‘天刀鏤魂’!” 就接在他這句話的話尾,三條身影自一側分開人叢走了進來,為首那個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人沙啞回應道:“你果然來了,屠森……” 說話的人年約五旬,業已禿了半個前額,乾巴巴瘦癟癟的身子,一張面孔又黃又扁,在燈火的映照下,鼻側腮邊還散佈著疏淡的暗黑麻點,那副尊容,的確令人不堪承教。 然而,人卻不可以貌相,這位其貌不揚的人物,即是北地自成一股勢力的領導者,獨闢局面的另一位大豪——“八虎將”頭一號“混世虎”岑雲,岑二瘸子! 正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屠森霍然轉向岑二瘸子,雙目中宛似閃著淋淋血光,他的面部肌肉抽搐著,聲音裡煞氣盈溢:“岑二瘸子,你總算伸頭了……” 在岑二瘸子身邊那個體魄壯實,面部輪廓有如刀削斧鑿般稜角突出的人物,立時臉色下沉,鐵錚錚的道:“姓屠的,你嘴巴放乾淨點,二瘸子有你叫的?” 屠森冷冷一笑,微微昂頭:“就算你真是一條‘煞虎’吧,黃長定,你也嚇不住屠某!” 這位在“八虎將”中,高踞第二把交椅的“煞虎”黃長定,聞言之下暴烈的一笑,語聲有如撒了一地的冰珠子,又脆又冷:“我們就會知道你說得對不對,屠森!” 另一位跟在岑二瘸子身邊的人,是副赤臉虯髯的威猛生像,他端詳著屠森,四平八穩的開了腔:“模樣倒是挺歹毒的,屠森,今晚上來,只怕你是存了心要大幹一票了?” 屠森重重的道:“你真有點心眼,巫子咎,你不該叫‘虯虎’,應改稱‘刁虎’才對!” “虯虎”,巫子咎深沉不動的道:“屠森,別狂過了頭,在這裡,在眼前,你不一定就能吃得住!” 屠森慢慢的,卻極其傲倨的道:“姓巫的,沒有三分三,還敢上梁山?” 巫子咎淡淡的道:“或許你是被你的自大衝昏了頭也未敢言。” 屠森陰冷的道:“不要在那裡安慰自己了,巫子咎,很快你要吞回你所說的這些幼稚童言!” “煞虎”黃長定果斷的道:“屠森,地下的這些條人命,你全都得給背上了,我們會與你一樁一樁的結算清楚!” 屠森凜烈的道:“很好,但是我認為先從岑二瘸子那裡開始結算比較合適!“黃長定冷森的道:“對我們當家的,你態度上要放慎重點,屠森,混到今天,你已不能說是青皮二流子那一行當的角色了,就不該學那套無賴才具有的粗陋下數!” 勃然色變,屠森怒道:“要輪到教訓我,黃長定,你還嫌太嫩了,再回你師娘褲襠下磨蹭幾年再來現世吧,什麼東西!” 黃長定眼神一冷,方待翻臉,岑二瘸子已擺了擺手,越前一步,十分緩和的道:“屠森,事情總要解決的,但不論用什麼方式解決,謾罵卻不是有益的法子,今天你來‘旗鬥山’,想是為了仙仙吧?” 一聲“仙仙”,又叫得屠森妒火中燒,兩眼泛赤,他痛恨的道:“仙仙,仙仙,仙仙有你這野種叫的?真是姦夫淫婦,一對狗男女,我若不把你兩人生剜活剮了,如何對得起天下的綱常大道?” 站在屠森背後的燕鐵衣差一點笑出了聲,老天,像屠森這樣的人,居然也把“綱常大道”掛上了嘴皮子啦! 圍峙四周的“八虎將”以及他們的一幹手下,在聽到屠森對岑二瘸子如此辱罵之後,不由群情憤激,鼓譟出聲,眼看著就要亂將起來! 岑二瘸子雙手微舉,壓制下眾人的憤怒,相當平靜的道:“屠森,你的來意不外是用暴力報復,而在你造成這樣的血腥情勢之後,我們也無法再行容讓,彼此交鋒只乃遲早之事,但,在刃血之前,道理卻要先講明白,你我知道我們為何相拚,同樣的,我的手下,以及天下同道也應該知道我們為何相拚,辯過一個曲直之後,我們自可豁命,那時,生與死又是另一回事了。” 屠森粗暴的叫:“強詞奪理,滿口胡柴的東西,你還有什麼道理可講,什麼曲直可辯? 你勾引我的女人,誘使賈仙仙那**不守婦道,偕同私逃,正是男盜女娼,畜生一對,你還能辯出個什麼仁義道德,冰清玉潔來?” 大吼一聲,“煞虎”黃長定嗔目切齒的道:“你是滿肚皮糞便,一嘴的葷腥,污言穢語,下流齷齪,尚稱你什麼天下第一刀的字號?你也不怕辱沒了你把刀?” 屠森狠辣的道:“黃長定,你只不過是岑二瘸子手下的一頭忠實走狗,馬前嘍囉,就憑你這副巴結奉承的態勢,你還當成得了氣候?呸!” 黃長定神色冷凜,口氣兇猛:“姓屠的,我們不妨試試,看看你又已經成了什麼氣候?” 屠森生硬的道:“正想一試!” 伸手一攔黃長定,岑二瘸子道:“且慢,我話還沒有說完!” 屠森蕭煞的道:“還有什麼話說?” 後面,燕鐵衣輕輕碰了屠森一下,小聲道:“讓他說。” 屠森咬牙道:“不用再讓他們拖延時光……” 燕鐵衣十分有興趣,也十分堅定的道:“讓他把話說完,時間有的是,不必著急。” 重重哼了一聲,屠森強行忍耐著不再作聲了。 岑二瘸子緩慢卻清晰的接著道:“屠森,不錯,賈仙仙是跟了我,但不是我用花言巧語騙她,也不是以財帛金錢買她,更不是使暴力脅迫她,她跟了我,乃是心甘情願,兩相同意的,至於她以前和你的那一段,我也很清楚,你們只算有過一個時期的交往甚或同居關係,然而,她並不能算你的女人,因為其一無憑無媒,其二未曾經過婚姻儀式,其三她也沒有在你那裡獲得任何名分,她走得乾乾淨淨,沒有取走屬於你的一件一物,她是在與你毫無瓜葛牽連的情形下才走的。“ 屠森鐵青著臉,一言不發。 岑二瘸子又接著道:“如果硬要指她有什麼不對,就是她在離開之前未曾徵得你的同意,就是不顧你對她的感情束縛,可是,這不能構成她的罪名,屠森,你想想,我有什麼地方可以同你比,甚至還優於你的?當然沒有,我年紀超過你許多,既醜且殘,也並不富有,在江湖上的名聲地位亦未見能與你相擬,表面上的一切,我全不及你,然而賈仙仙為什麼寧肯冒險放棄你跟著我走?” 屠森火躁的迸出一句話:“她犯賤!” 搖搖頭,岑二瘸子道:“不,她一點也不犯賤,屠森,她離開你而跟了我,只因為一樣——我有人性,賈仙仙是個女人,是個有血有靈氣的女人,她也需要相對的情感溫慰及精神寄託,而不是僅僅供人洩慾,供人凌虐,供人像一件裝飾般冷冰冰的擺在那裡!” 屠森忽然陰沉的笑了,笑得好毒:“說得真動聽,岑二瘸子,你還有什麼更好的理由來為你們這種無恥淫行作辯解?” 岑二瘸子老醜乾癟的面孔上浮現起一種無比安詳又澄靜的光彩,他和悅的道:“當然有,屠森,在你與賈仙仙相處的那段時光裡,她得不到快樂,得不到慰藉,得不到一點點情感的溫潤及心靈的充實,你只是給她吃穿,你從沒向她說過一句柔和的話,表露過絲毫愛悅之情,連任何體貼的舉止都沒有,你對她一直冷淡漠視,一直專橫霸道,更一直只把她當作一件附屬品來看,你言語無味,生活毫無情趣,你完全忽視了她是一個人,一個正常的女人,她也需要過正常的日子,真正像一個主婦的日子。” 屠森咒罵了一句,在嘴裡。 岑二瘸子聲音略略提高了:“但是,這些皆不足以促使她下定離開你的決心,因為她怕你,屠森,令她實在不能忍受的卻是你加諸於她身心兩方面的凌虐——你多疑善妒,經常對她的細微言行監視盤詰,或為辱罵,或為毆打,你不把她當人,卻也不容許別人把她當人,更壓制她自己去求得像一個人,你是個暴君,是個變態者,是個確確實實的冷血,孤癖,怪誕,又毫無人性的凌虐狂!” 叱吼如雷,屠森厲叫:“放你娘的狗臭屁,姦夫淫婦,罪大惡極,你還有些什麼歪理謬論好講?不管你說些什麼,我是一概不睬,殺,我只要殺,殺,殺……” 岑二瘸子淡然道:“不必衝動,屠森,你來此的目地,便只抱了‘殺’字一個,我明白,也不打算逃避,只要把話講完,無論豁命之下是個什麼結果,是非也自有定論了!” 屠森歪曲著瞼,兩眼赤紅,殺氣騰騰的道:“岑二瘸子,我要把你全山上下通通斬盡死絕,雞犬不留,掘土三尺,我要燒你們的屋,碎你們的屍,刨你們的祖墳啊……” “煞虎”黃長定大叫道:“姓屠的,你在嚇你那一個爹!你喊給誰聽?有本事你儘管施展,看是你坑了我們,還是我們能將你活埋?” “虯虎”巫子咎也鎮定的道:“屠森,把形勢看清楚,只憑你一個人,只怕勝算的把握不大——恁情你是天下第一刀!” 狂笑一聲,屠森狠厲的道:“來者不善,善者就不來,你們八個人加上一幹爪牙嘍囉,我單刀雙拳和你們玩?你們一窩子傾巢上,莫非我就邀不得幫手?豁開來卯上,你們就知道誰的勝算不大了!” 直到他提及“幫手”二字,“八虎將”的朋友們方才將注意力集中到一直半掩在屠森背後的燕鐵衣身上,他們全要仔細看看,屠森所請來的“幫手”,到底是一位什麼樣三頭六臂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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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草莽君 黑白明斷
這時,“八虎將”手下的弟兄們已經亮起了幾十只火把與風燈,加上四邊石屋門窗中原本透出來的燈光,紅通通,藍亮亮的將這一片並不寬大的場子照得清清楚楚,恍如白晝。 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下,燕鐵衣的模樣有些靦腆的站了出來,他那形態看上去相當生嫩,更有點含羞帶怯的味道,這不像上陣交鋒的武士,反更似一個初懂人事,被尊長硬領了來相親的毛頭小夥子了。 於是,在那些周遭圍立的粗獷漢子當中,便響起了竊笑與嘲弄的聲音,他們原認為“屠森”的幫手會是怎樣一副威武風範,豈知卻指的是這麼一個只似他跟班一樣的夾生青年! 燕鐵衣的表情,七分是自然的反應,三分是做作,從來,在這種場合中,起初他都是被人低估了的,然而,他也最喜歡被人低估,在對方的錯誤想法裡,他往往會收到莫大的好處。 有時候,被人輕視,委實也是一種製敵不備的最佳掩護! 屠森心裡在冷笑,他對“八虎將”這些人的幼稚與疏忽感到同樣的歡迎,他知道,一旦動上了手,對方就要為他們的有眼無珠悔恨萬分了…… 但是,在眾人的輕慢及怠忽情況之下,有一個人卻十分凝重,甚至是隱懷驚疑的打量著燕鐵衣,這個人,就是“八虎將”的首領岑二瘸子! “煞虎”黃長定看著燕鐵衣,冷冷的道:“可真是英雄豪傑出少年,這一位年輕朋友不知是那一路的後起之秀,居然有這麼大的膽子更加上這麼糊塗的腦筋,幫著姓屠的跑來‘旗鬥山’找我們的麻煩?” “虯虎”巫子咎笑道:“模樣倒還機伶,好生造就,將來不失是塊材料,可惜他認人不清,跟著姓屠的胡闖亂攪,固是迷糊,但卻也要葬送在姓屠的手上了!” 那邊,“巨虎”潘照奇大喊著:“管這渾小子是誰,只要和屠森混在一起就不會是好玩意,死活一遭坑了這兩個膽上生毛的野種!” “瘋虎”薛敬堂也輕蔑又帶著諷嘲的道:“我還當姓屠的請了一位什麼樣的‘人王’來幫打,原來卻是這麼一號‘大霸天’,姓屠的自己作賤要把老命搭上,這位後生朋友卻也暈頭暈腦跟著來替他墊底,不知他肚子裡敲的是什麼算盤?““玄虎”任宇澄平靜的道:“約摸是想扳倒‘八虎將’,藉以成名露臉,將來好在江湖上有個光彩說詞吧?” “無爪虎”全世暉摸著下巴,眯著眼道:“也說不定姓屠的另給了什麼好處,或是許他點銀錢,或是答應他將來跟著姓屠的闖,姓屠的用這條件來‘提攜’後進,好使這小子自覺能竄得快些。” “煞虎”黃長定冷硬的道:“傻東西,他只怕沒想到只要他跟了姓屠的淌這灣混水,他就到此為止,永也不會再有將來了!” 搖搖頭“無爪虎”全日暉一派悲天憫人的口氣:“真可憐,年輕人最忌血氣之勇,如果再加上交友不慎,後果就更不堪設想了!” 燕鐵衣那樣純潔的展露出一抹童稚無邪的笑,帶著幾分天真意味的道:“各位老大哥對我竟知道得這麼多,連我都不敢相信哪。” 嘿嘿一笑,“巨虎”潘照奇斜睨著燕鐵衣:“我們知道的這些莫名其妙的事可多著了,小年輕人,你在出山之前,你師父沒叮囑過你叫你常近有道之士,早卻無情之友?沒教你慎思明辦,潔身自好?” 點點頭,燕鐵衣笑得有若金童:“教過了,都再三教過了。” “瘋虎”薛敬堂厲聲道:“然則你怎的如此糊塗?竟然不辯是非,不知利害的隨同屠森為惡逞暴?你可知道你如今站的什麼地方?面對著的又是些什麼人物?你上了屠森的大當,他一個人送命尚嫌不足,更要拉你墊底襯背,小子,你被他冤了!” 燕鐵衣微見迷惘的道:“真的?” 薛敬堂大吼:“我們有閑功夫逗你說笑不成?” 燕鐵衣吶吶的道:“這倒未曾料及,我原以為跟著他來可以露露臉,沾沾光,至少也可開開眼界,見識見識,他說過,他是拿定能夠吃住你們的,我卻沒想到會是這等場面。” “巨虎”潘照奇吆喝道:“趁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小夥子,我們答應你放你下山,給一條活路你走!” 不待燕鐵衣回答,岑二瘸子已突然長嘆一聲,神色憂慮,面容泛著那等淒楚惶苦:“玩笑也開夠了,你也把我的兄弟戲弄得差不多了,這為的是什麼?燕大當家?” “八虎將”的朋友們一時尚搞不清楚他們大哥怎的會如此沮喪法?也沒仔細聽明岑二瘸子對燕鐵衣的稱呼,一個個全滿頭霧水,莫名奇妙的望向岑二瘸子,每一張面孔上,都透出了一股迷惘狐疑的神氣…… 燕鐵衣卻面色一整,收起方才的遊戲態度,嚴肅的道:“岑兄好銳利的眼光,我到底在你面前掩飾不了行藏!” 雙手重重抱拳,岑二瘸子躬身道:“多年以來,‘八虎將’容身北地,局盤‘旗鬥山’一隅,吃刀頭飯,舐刃面血,討的是江湖生活,走的乃黑道旁門,大當家統率北地綠林,稱尊三萬里江山,‘八虎將’雖在北地隆威之下伏存,卻素未進謁朝奉,亦未承受節制,獨樹一幟,自來自往,然大當家寬厚仁慈,非但不予排擠,杯水薄羹猶亦勻分於我,度量海涵,誠霸主風範,在此,岑雲先行謝過。” 這時,四周“八虎將”的眾人業已一片肅靜,鴉雀無聲,每個人的臉色都轉為那樣凝重,神態也全都恁般敬畏了——現在,他們已明白了這個“毛頭夥子”,“小年輕人”是誰,他不是別個,正是北六省的綠林盟主,“青龍社”的魁首,一跺腳震山撼岳的梟中之霸燕鐵衣! 鎮懾住他們的尚不止此,他們都清楚他們和燕鐵衣乃是各行其是,各樹一幟的,他們向未遵從燕鐵衣的盟主身分,也沒有聽命於他的號令,更不曾與他所直接統率下的“青龍社” 有過任何來往,換句話說,他們乃是自成一股力量,一股在人家無匹潛勢之下生長的力量,他們生存在燕鐵衣巨大的盟翼傘隙當中,他們卻昂首獨特,不但酣睡於猛獅之側,更爭食奪利於鐵掌之下,然而,燕鐵衣卻未排擠他們,壓榨他們,欺凌他們,燕鐵衣任由他們用自己的方法過生活,甚至更約束他的手下避免可能的磨擦,限制他的勢力往這邊延伸,這些,他原可不必忌憚,原可無須考慮的,任何一個如他這般的黑道雄主都不會像他這樣的寬大,可是,他卻做得這樣完美。 真正的開闊胸襟,恢宏氣度,不一定局限於某一類人的身上,綠林中的豪士,也一樣有白道裡的英雄們所不及的器宇! 燕鐵衣像岑二瘸子還禮道:“岑兄太客氣了,江山是朝庭的,大地乃屬萬民,誰都有權在這塊土地上生活,燕某何人?豈敢獨霸?只要兩道同源皆有瞰飯之術,自可循之維生,我燕鐵衣怎能獨吞全份?” 岑二瘸子敬佩莫名的道:“早聞大當家仁滿天下,厚待四海,寬嚴得宜,恩威並濟,今日初見,果然名不虛傳,‘八虎將’謹此再叩謝包容德意!” 拱拱手,燕鐵衣道:“言重了,岑兄。” 目光四掃,岑二瘸子沉著臉向他的一幹手下道:“你們全聽清楚了,這一位乃是北地的巨鼎,黑道上首屈一指的霸主,‘青龍社’魁首‘梟霸’燕鐵衣,我們這多年來,全是由燕大當家賞的飯吃,若非燕大當家仁厚相待,只要他手指一偏,‘八虎將’在此即無立足之地,飄零天涯猶算大幸,恐怕你我各人連生路皆將不存,可笑你們一個個有眼無珠,不識泰山在前,真是幼稚荒唐,愚昧之至,還不趕快過來一一叩見燕大當家謝罪領罰!” “八虎將”的人們還不待有所動作,屠森已猛的狂笑一聲,怪叫道:“姓岑的,你這是幹什麼!演戲麼?演給誰看,你以為來這打阿諛奉承的下作手段就能套住燕鐵衣,藉而免卻你們那一場浩劫?錯了錯了,你是大大的錯了,岑二瘸子,今天別說你奴顏婢膝,下跪叩頭,全改不了燕鐵衣既決的意念,便是你剜出心來,燕鐵衣也會一腳踢出去餵狗!” 岑二瘸子臉色鐵青,他緩緩的道:“屠森,你說話措詞,最好溫厚些,如此尖酸刻薄,只怕增加不了人們對你的好感——包括燕大當家任內!” 屠森冷峭的道:“又想來挑撥離間啦?岑二瘸子,你就甭做那樣的美夢吧,我和燕鐵衣之間是什麼牽連你不知道,你抱住他的大腿喊天試試?看他會不會稍微軟活點,饒你們這些人的狗命?” 燕鐵衣不快的道:“屠森,你說話怎麼這樣說法?” 屠森狠狠的道:“姓燕的,我警告你不要想動任何歪點子,你來這裡原本是要幹什麼,仍然一樣要幹什麼,別叫他們用眼淚與這條苦肉計把你騙了!” 哼了哼,燕鐵衣道:“我已一再向你表示過,取捨之間,我自有主意,不須你來指點!” 屠森瞪著眼道:“記著一路上我向你說過的話,記著你為什麼隨我來此!” 燕鐵衣咬咬牙,臉上宛似刮得下一層霜來! 岑二瘸子踏前一步,凜然道:“屠森,我要把事情先講清楚——對於燕大當家,我們由衷的欽佩與感激是一回事,他同你相皆而來的目的又是一回事,橋歸橋,路歸路,我們分開來算,你不用著急;更不須擔心,我們的過節我們自當一肩相抗,便宜不了我們,也虧不了你!” 冷冷一笑,屠森道:“只怕你不這樣算也不行!” 忽然,“煞虎”黃長定激昂的道:“燕大當家,請你暫且一旁主持公道,莫要涉入這場紛爭之中——待我們與姓屠的之間梁子了結過後,你有什麼交待,我們聽著,有什麼懲罰,我們受著,只這件事請你高抬貴手,不要助長了姓屠的氣燄!” “虯虎”巫子咎也忙道:“燕大當家,請珍惜名聲,務必三思!” 燕鐵衣苦笑道:“二位心意我是深切體會,然而此事我實有苦衷,如果可能,總希望能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解決法子方為上策。” “煞虎”黃長定大聲道:“燕大當家!你乃是親眼看到,姓屠的這副架勢,可是能以善甘罷休的模樣麼?” 屠森蕭索的道:“善甘罷休?姓黃的,你說得也太輕鬆了,我受到這等侮辱,豈是除了鮮血之外能以消恨的?” 岑二瘸子低沉的道:“燕大當家,請問,在我們同屠森的交刃中,尊駕將採取什麼適應方式!” 這一問可真是問到了要緊所在,關鍵之處,燕鐵衣正在遲疑著考慮如何回答,屠森已越俎代庖的開了腔:“岑二瘸子,這還用得著問?你先摸著自己心口說一句——你們是要怎麼個與我‘交刃’法呀?” 岑二瘸子冷冷的道:“我想你自己也該有數!” 嘿嘿一笑,屠森道:“很好,你們是打定主意要一窩子上了,你們這麼多人妄想吃我一個,燕鐵衣是幫我而來的,自然不會袖手旁觀,也要加入一份不說,他與我之間的關係吧,單憑他那樣講究武林規矩,也不作興以眾凌寡,他看在眼裡,怎能不打這不平?” 岑二瘸子目注燕鐵衣,平靜的道:“大當家可是此意?” 燕鐵衣嘆息一聲,道:“如果你們是齊上的話,我就不能不助他一臂了!” 岑二瘸子艱辛的道:“大當家一定也明白,只有齊上,才能自保,憑他的刀法修為,若是以一對一我們兄弟恐怕全非其敵!” 屠森昂然笑道:“這只能怨你們學藝不精,白活了這大把年紀,卻難以作為群毆圍攻的藉口!” “煞虎”黃長定暴怒的叱叫:“和你這種人,還談什麼道義規矩!” 屠森尖刻的道:“所以,你們要這種不要臉之下,就莫想拖著燕鐵衣也同你們一樣恬不知恥!” “巨虎”潘照奇叫了起來:“大哥,我們還和這裡嘮叨什麼?並肩子上了哇!” 屠森獰笑道:“來,通通來,大家拚個血流盈河,屍積如山,今晚上屠某就要痛殺一個淋漓盡致!” “瘋虎”薛敬堂也咆哮道:“我們豁上看,姓屠的王八蛋,試試誰割誰的人肉!” 屠森不屑的道:“薛敬堂你這架勢,同你的拜弟辛老八一個熊樣,色厲內荏,嘴硬手軟,除了到時挨剮,半點用場派不上!” 幾句話一出口,頓時引起一片死寂——半晌,岑二瘸子才沉重的道:“屠森,你已見過我八弟辛傖!” 屠森硬邦邦的道:“見過。” 岑二瘸子的雙眸中掠過一抹驚慮之色,他吸了口氣,緩緩的問:“如今,他人呢?” 屠森乾脆的道:“宰了!” 於是,又是一片死寂,在這樣的僵寒氣氛裡,“八虎將”的人們卻一個個熱血沸騰,雙目噴火,悲憤業已扭歪了那些張人臉。 屠森那“宰了”的兩個字,像是在對方心中埋進了一包炸藥,只待引信點燃,則天崩地裂,一發不可收拾! 岑二瘸子的語氣仍然鎮定,但卻掩隱不住那顫抖的尾韻:“你真狠,屠森………” 一揚頭,屠森蠻不在乎的道:“才只是開始,岑二瘸子,狠的場面還在後頭,你會親身體驗到的!” 岑二瘸子悲切的道:“你今晚來此,目地即是殺戮,本來我認為在容忍之下,可能尚有環轉的餘地,但你殺害了我的拜弟,屠森,你就準備著承受血腥的洗禮吧,你便想要罷手,亦勢不可能了!” 屠森強硬的道:“簡直說你娘的渾話,岑二瘸子,我來此是與你握手言歡的麼?打那賤人被你誘走的一天開始,我就下定決心要取你們的狗命,這個決心,我從未改變,也永不會改變!” 點點頭,岑二瘸子道:“那麼,就讓我們血血互報吧!” 燕鐵衣忽然高聲道:“且慢!” 屠森怒道:“你又想幹什麼?” 沒有理會屠森,燕鐵衣對著岑二瘸子道:“岑兄,有關令拜弟辛傖,我有數言奉告!” 強忍悲憤,岑二瘸子頷首道:“大當家,請說。” 燕鐵衣凝重的道:“我平素對‘八虎將’賢昆仲的心性行為不甚明暸,今日得見七位,觀言察色,皆乃磊落之士,俱屬豪邁之輩,想是以往亦然,但各位拜弟‘邪虎’辛傖,則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禽獸,無行無德的畜牲!” 話剛說完,立時引起了“八虎將”一幹人的大嘩,岑二瘸子連連叱喝,好不容易將大夥鎮壓下來,方才滿臉驚怒之色,勉強平靜著腔調問:“大當家名重位高,尊蓋一方,如此說來,想是有憑有據了?” 燕鐵衣嚴肅的道:“一點不錯,無憑無據,我怎敢如此輕言?” “煞虎”黃長定咬牙道:“若有憑據,拿出來!” 岑二瘸子叱道:“二弟不可無禮!” 燕鐵衣擺擺手,心平氣和的道:“不要怪他,岑兄,在未明就裡之前,黃兄對於我在辛傖身上所下的評語,自然不會愉快,但各位聽我敘過實情之後,怕就會對辛傖不愉快了。” 岑二瘸子啞著聲道:“大當家,我們洗耳恭聽。” 燕鐵衣聲音清朗但卻鏗鏘著力的道:“距此六十裡許外,有一條蜿蜓於僻野山丘中的土路相通,那裡的一片樹林內,一個村姑被人施暴在一間草寮中,施暴者先予姦淫,繼而殺之滅口,那不幸的村姑於被殺前發出了一聲呼喊,因此這一幕殘酷醜劇便由而揭破——我來得及親眼目睹辛傖剛剛乾過的這一樁慘事!” 又是一片死寂! 過了半歇,岑二瘸子方才抖著嗓音道:“大當家,你,………你證實是他?“燕鐵衣冷森的道:“高個子,虎背猿腰,紫長臉,用的是‘三尖兩刃刀’,前腰板帶上習慣插一柄短刀,而且,他自稱他是‘八虎將’的老八‘邪虎’辛傖。” “瘋虎”薛敬堂脫口道:“天爺,這可不正是他?” 岑二瘸子苦澀的道:“大當家,我是說,你能證實是他幹下的這樁醜事?” 燕鐵衣深沉的道:“我親眼目睹——他又完全承認。” “煞虎”黃長定激昂的道:“幹下這樣見不得人的事,他怎會毫無顧忌的承認?” 目光冷凜的注視著黃長定,燕鐵衣緩緩的道:“第一,因為他自恃功夫不弱是地頭蛇,又有似你這樣的兄弟撐腰,方才百無禁忌,肆意猖狂,其二,他已打定主意要把發現此事的人一併殺卻滅口,因此不須顧慮,其三,他根本賤視那村姑的生命與貞潔,以為他應該可以做那種事而不必負任何責任,其四,他不知我是誰,其五,他更不知屠森是誰,黃長定,這些理由夠不夠?” 在燕鐵衣那宛若利刃也似的冷銳眼光下,黃長定不禁感到少有的畏懼與瑟縮,他低下頭去,咬著嘴唇不再說話。 燕鐵衣又沉重的道:“我以我的名譽,甚至生命來為這件事做見證,如果你們為了與屠森之間的舊怨而拚鬥,我容忍你們,但是,若以此事為藉口,我抱歉不能苟同,各位與屠森的——,他不應過於相逼,殺戮更為我所反對,然而,他除去辛傖和那名爪牙,我絕無異議,相信各位也不該有異議!” |
第13章 風雲起 撼山動岳
岑二瘸子就在這片刻間,不只是變得更乾癟、更難看,也宛似衰老了很多,他沉沉的嘆了口氣,十分悲涼的道:“既是大當家這麼說,我們還有什麼好講的?‘八虎將’出此不肖兄弟,只怪我領導無方,管教不嚴,向大當家負荊請罪猶恐不受,那還敢有異議?” 燕鐵衣神態逐漸緩和,他道:“岑兄,我話要說明白,辛傖如此惡行,就算屠森不下他的手,我也一樣會下他的手,固然屠森格殺辛傖是為了與你之間的仇恨使然,但卻是由我間接促使;你能通曉大義,不因私情兩罔顧曲直,足見你是個識體統,講公理的君子,只因此一端,我已對你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及認識。” 岑二瘸子裡澀的一笑,道:“還望大當家的多成全。” 當然燕鐵衣知道對方這句話裡含的是什麼意思,同時他心中也已有了計較,但此刻他不便表明什麼,只有淡淡的道:“總要大家全過得去就是了。” 映著青紅閃閃的火把光芒,屠森的臉孔陰沉像罩上一層陰霾:“燕鐵衣,你還要囉嗦多久?你不要忘了,你來這裡是幫我找場報仇的,不是叫你來套交情,做好人,你千萬要搞清楚!” 燕鐵衣厭倦的道:“我不是白痴,屠森,無須你不停的‘耳提面命’!” 屠森白袍一探,厲烈的道:“那麼我們就放開手幹了!” 燕鐵衣道:“你請!” 雙目怒張,屠森吼道:“什麼意思?我請?你卻做什麼?” 燕鐵衣淡淡的道:“我替你掠陣,替你分擔壓力,使你不致送命,我沒有記錯吧?要放開手幹,當然唯你馬首是瞻,不該由我來打前鋒!” 屠森粗橫的道:“好,你記著就好……” “好”字還在他舌尖上翻滾,“巨蘆刀”的泛芒已流電也似在一次閃掠後暴劈岑二瘸子。 岑二瘸子為“八虎將”之首,久經陣仗,見多識廣,自亦不是省油之燈,屠森未動手之前,他業已防著了,這突兀的一擊,亦並未出他意料之外,那抹冷芒甫始閃擊,他半步不動,反手間一對藍光泓漾的“冷月環”已經飛現,“倉郎”一聲,硬生生震開了屠森那凌厲的一刀! 斜刺裡,“煞虎”黃長定斷喝一聲,旋身進撲,左手斧,右手叉,交相揮斬,風嘯光幻,威猛隼利無比! “巨蘆刀”翻揚截擊,兩人又是一觸立分! “虯虎”巫子咎卻毫不哼聲,彈躍七尺,一個筋斗倒轉中,一對三尺半長的白鋼“盤龍棍”兜頭蓋臉罩向了屠森! 目光凝聚,屠森倏急閃晃,七十九刀分成七十九個不同的角度飛刺巫子咎,刀雨才現,岑二瘸子已一滑而到,“冷月環”的環刃回繞縱橫,在圈圈弧影中,又急又密的卷罩過去! 屠森行動如電,七十九刀立封,在蓬散的光束如輪裡,他同時二十三刀暴劈黃長定,二十三刀罩削巫子咎,以一對三,仍不失其猛悍野之概! 尖叱著,“玄虎”任宇澄自半空飛撲而洛,“月牙鏟”揚起的粼粼冷芒,就有如串串的波紋,那樣強勁的交織成一個十字旋舞落! 身形半蹲,屠森的“巨蘆刀”奮起橫揮,劃過一道扇形的光面,金鐵交擊聲裡,任宇澄又一個筋斗倒翻五步。 瞬息間,岑二瘸子、黃長定,巫子咎三個人又從三面暴屍而至,不給屠森有絲毫喘息的機會,又將他緊緊纏住! 在四團人影的遊走旋飛裡,屠森大吼:“燕鐵衣,你還不上?” 在一旁背著手的燕鐵衣閒閒散散的道:“你可不要挫了自家的銳氣,屠森,‘八虎將’中的這三虎最是難纏,但是以三對一,你猶未落下風,反而越戰越勇;你的行情高漲呢,卻急躁個什麼勁?定下心來,你吃不了虧!” 屠森刀光如練中,憤怒吼叫:“你只要插上一腳,我就可以叫他們死得更快!” 搖搖頭,燕鐵衣道:“何須我插上一腳?你自己能夠下手放倒他們不是更見光彩?況且我可以幫你阻敵,卻不能助你殺敵,如今你的壓力還不到難以負荷的時候。” 左右晃移,屠森的“巨蘆刀”分向三個方位飛刺,他咬牙道:“姓燕的,你休想再玩老把戲!” 燕鐵衣慢條斯理的道:“老的把戲沒玩過,新的把戲我更不會玩,屠森,我是照我的承諾行事,到了該進場子的時節,我絕不慢上一分一寸!” 屠森封開巫子咎的一對“盤龍棍”,又斜截岑二瘸子的“冷月環”,他氣湧如濤的咆哮:“你沒看見他們業已並肩子上啦?” 燕鐵衣頷首道:“看見了,但你仍然挺得住,撐得穩是不是?再說,你也大方點,至少亦該給他們一個能夠抗拒掙扎的機會呀!” 連連翻騰中刀旋宛似傘張,由細而粗,由小而大,漸擴漸寬,屠森惡狠狠的叫罵:“你他娘就是一張嘴巧,燕鐵衣,我警告你,你可不要想給我‘小鞋’穿!” 笑笑,燕鐵衣道:“簡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就在這時,“玄虎”仟宇澄再次暴龔,“月牙鏟”在一片寒光閃映中猝刺屠森背脊! 另一邊,“瘋虎”薛敬堂也一個箭步搶上,手中一柄“大鍘鐮”橫著飛削,彎闊藍亮的刃面反映著異彩,令人心悸! 大吼一聲,屠森躍騰而起,尚未回刀反擊,一長一短兩溜蛇電也似的流光已猝然飛射,“叮噹”兩響,“玄虎”任宇澄與“瘋虎”薛敬堂俱已雙雙側退三步! 平平淡淡的,燕鐵衣道:“朋友,我這不是來了?” 又與岑二瘸子、黃長定、巫子咎等戰成一團的屠森,這才冷冷哼了一聲:“你早就該來了,虧你還好意說得出口!” 被生生逼退的“瘋虎”薛敬堂,這時不禁把一顆光頭都氣得泛瞭亮,他嗔目如鈴,瞪著燕鐵衣激憤的大吼:“燕大當家,你你……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燕鐵衣和悅的道:“勢非得已,還望各位海涵!” “玄虎”任宇澄也鐵青著一張臉道:“燕大當家,何苦為虎作倀?” 燕鐵衣低沉的道:“我已說過了,勢非得已。” 一咬牙,薛敬堂的聲音迸自齒縫:“好話業已向大當家的你說上了十籮筐,就差沒向你下跪,大當家的,逼人可不能逼得太絕,我們也要臉!” 燕鐵衣苦笑道:“我不逼你們,薛兄,我欠屠森的情,且對他有過承諾,我不能受恩不報,更不能空口不行,尚望各位多多諒解。” “玄虎”任宇澄冷冷的道:“憑大當家的能耐與神通,又怎會欠姓屠的情,受姓屠的之恩?只怕大當家是遁詞吧?” 燕鐵衣正色道:“全是實話,任兄,‘家財萬貫,也有一時不便’,何況我輩江湖人成年累月淨在危難中打滾,誰又敢說永不承別人的情,受別人的幫?而一旦承情受幫,就是欠了人虧了人的,不報償行麼?” 任宇澄僵硬的道:“報償當然免不了,卻不必要以這種方式來報償!” 微喟一聲,燕鐵衣道:“我也不願用這種方式來報償,但我無可選擇,這乃是屠森特意指定的法子,也是他救了我性命後所索取的條件!” 怔了怔,任宇澄不大相信的道:“憑他?他會救了你的命?” 燕鐵衣道:“一點不錯,我受了毒傷,暈迷在深山荒野裡,若不是他適時為我解毒療傷,這條命怕已不是我的了。” 沉默了一下,任宇澄道:“大當家,也就是說,你一定要在這種場合中為他‘跨刀’了?” 燕鐵衣並不以對方的用詞不當而慍怒,他只淡淡的道:“我有過承諾,任兄。” 任宇澄沉重的道:“你不再斟酌,無可變通?” 燕鐵衣靜靜的道:“君子一言,如九鼎並立,又如何再加斟酌變通?” “瘋虎”薛敬堂氣憤膺胸的道:“大當家,這可是助紂為虐啊,你就不替你自己的名聲打算打算?” 燕鐵衣嘆了一聲,沒有回答。 “瘋虎”薛敬堂又咬著牙道:“那麼,大當家,不是我們斗膽要同你比劃,是你逼得我們非與你動手不可了!” 燕鐵衣溫和的道:“形勢相逼,你我立場迥異,不得不如此對峙,各位放心,儘管向我下手,不論掛彩負傷,甚或丟命,也絕不會抱怨各位就是了!” “瘋虎”薛敬堂的面頰肌肉扯緊了,他窒迫的道:“大當家……怕我們要得罪了……” 點點頭,燕鐵衣道:“請便。” 搶在薛敬堂前面動手的卻是“巨虎”潘照奇。 潘照奇那根粗重的兩頭帶勾生鐵扁擔,挑起來便從背後砸向了燕鐵衣背脊! 好像背上生著眼,燕鐵衣動也不動,“太阿劍”倒翻上刺,快得只見一抹光影,森森寒氣,已逼得潘照奇倉惶躲開! 霹靂般的叱喝,“瘋虎”薛敬堂的“大鍘鐮”斜著猛抬燕鐵衣的脖頸,那副狠勁,似是要把燕鐵衣的腦袋給硬搬下來! 倒翻的“太阿劍”在半空中映起光華如閃,“倉”的一聲便擋開了“大鍘鐮”,薛敬堂悶不吭聲,身形暴挺,往裡猛竄,左手揚處,一枚兒拳大小,中間綴連著黑色細鐵鍊的堅硬鐵膽,已猝然砸向燕鐵衣眉心! 燕鐵衣微微偏頭,只是恰到好處的微微一偏,鐵膽強勁的擦過,他的“照日”短劍已倏閃倏現,薛敬堂怪叫一聲,倒翻出去,這位“瘋虎”只覺得面頰泛涼,用手一摸,卻沾了滿掌腥黏的血跡,這一下,不由將他驚窒得半天發不出聲來。 薛敬堂“瘋”是夠“瘋”了,但卻不蠢,他呆在那裡,心中有數,燕鐵衣業已手下留情啦!否則,剛才那神出鬼沒的一劍,便可以透進臉孔上任何一個部位! “玄虎”任字澄急著過來搶救他的兄弟,“月牙鏟”狂風驟雨也似卷向了燕鐵衣,燕鐵衣好整以暇的揮劍迎截,但見光閃如雪,瓢飄忽忽,四散繽紛,在連串的兵刃交擊聲裡,任宇澄的攻勢已被全部封住! “巨虎”潘照奇又大吼著撲上,生鐵扁擔呼呼轟轟的掃向燕鐵衣。 燕鐵衣只在鐵扁擔那急勁又嚴密得幾近於無的間隙裡穿射翻騰,根本不還手,但潘照奇任是使盡了吃奶的力氣,也沾不上他一根毫毛。 透了口氣,任宇澄低促的問薛敬堂:“怎麼樣?六弟,傷得可重?” 搖搖頭,薛敬堂道:“皮肉之傷……四哥,燕鐵衣的確名不虛傳!” 任宇澄猶有餘悸的道:“剛才那一劍,好險,我以為你完了!” 薛敬堂有些沮喪的道:“他是手下留情,要不,不完了怎的?” 眼皮子跳動了幾次,任宇澄喃喃的道:“真不知他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是友是敵,也叫人搞不清楚。” 薛敬堂有氣無力的道:“四哥,咱們真是井底的蛤蟆,只見著那麼一小塊天,一向以為自己能蹦能跳,上得了臺盤,今晚上與姓燕的這一比劃,才知道委實差得太遠,看看人家那一身功夫吧!那像人練得出來的?” 任宇澄也沙啞的道:“不用你說,一上手,我就有這個感覺……他怎麼能練到這種火候?簡直叫人不敢相信,他那兩把劍,不似劍,倒和兩溜閃電一樣,來去無蹤,千變萬化,快得就無以言狀了。” 薛敬堂吶吶的道:“如果今晚上他是存心要幫姓屠的話,四哥,我們這‘八虎將’,除了今生拆夥來生再重拜把之外,就沒有第二條路好走了!” 任宇澄陰晦的道:“看樣子倒不至於如此糟法,他對姓屠的並不怎麼熱心。” 目注著燕鐵衣飄移于于潘照的鐵扁擔揮舞中,薛敬堂又籲嘆口氣:“我們的大個子還煞有介事的在那裡賣力呢,四哥,瞧瞧吧!人家燕鐵衣那麼個輕鬆自在法,根本就不當一回事,大個子不是在與人較手,他是在被人當大狗熊耍尚猶不知,欸……” 任宇澄皺著眉道:“六弟,我們該怎麼辦呢?” 薛敬堂振作了一下,道:“怎麼辦?除了拿鴨子上架再挺下去,還能怎麼辦?總不成楞在這裡看光景,要幫大哥他們的忙也幫不上,姓燕的包管會截住,只有找他豁上玩玩了!” 任宇澄無精打彩的道:“玩也未見能玩出個名堂來,人家是一心相讓,手下留情,這種打法最叫人不帶勁,好像欠了他什麼似的。” 薛敬堂道:“可又不能站在這裡裝傻鳥呀!” 他們兩兄弟尚在磨蹭著,那邊的潘照奇業已滿頭大汗,氣喘噓噓,直到現在,他才赫然查覺人家壓根就沒有還過手! 燕鐵衣不但在對方的鐵扁擔中穿掠自如,有時更圍著潘照奇身子四周飛快打轉,弄得這彪形巨漢像頭蠢牛一樣跟著團團迴轉,口鼻間噴出的熱氣連燕鐵衣都感覺得窒悶。 “無爪虎”全世暉卻蹲在旁邊,目不轉睛的注意著燕鐵衣的動作,這位和氣生財似的仁兄,正打算窺準了燕鐵衣的弱點,找出一絲空隙好抽冷子來一手! 當然,燕鐵衣看在眼裡,肚中雪亮,他也早就等著這頭“無爪虎”來一手了,他甚至已決定故意露個破綻好誘使對方鑽進來。 鐵扁擔漫天揮舞中,潘照奇忍不住怪叫起來:“餵!餵!你們都在搞啥名堂?怎的全變成木頭啦?這可不是看戲的辰光呀!我這廂業已挺不住啦,快他娘上來幫一把哪!” 突然,燕鐵衣身形一緩,笑道:“不急,潘兄,不急,我等著你緩口氣就是了……” 就在他身形往下一慢的當兒,蹲在一邊的“無爪虎”全世暉猝然貼地竄進,一柄“雙耳戟”由下往上暴揮,直插燕鐵衣的小腹! 微微一笑,燕鐵衣“太阿劍”斜起穿出,“鏘”的一聲,正好插在戟耳中,換句話說,全世暉的戟耳便也絞住了燕鐵衣的劍刃! 大喝一聲,全世暉奮力扭腕,企圖將敵人長劍絞脫,同時藉勢騰身,雙腳飛踢燕鐵衣的頭臉! 緊跟著,“巨虎”潘照奇也捨身急進,生鐵扁頭摟頭蓋臉對著燕鐵衣的面門便惡狠狠的劈了下來! 於是 變化便在突兀裡發生了,燕鐵衣身形猛弓,穿入戟耳中的“太阿劍”急帶斜扯,全世暉做夢也想不到燕鐵衣具有如此巨大的力氣,兵刃往上抬舉,雙腳也正好踢到,就那麼巧的便把自己一只右腳套進了自己“雙耳戟”的耳格里,他這裡一聲怪叫才往下跌,燕鐵去已暴閃向前,潘照奇的生鐵扁擔才揮到一半,眼前寒光驟閃,明明白白看到那柄“照日”劍指向了他的咽喉! 燕鐵衣這前撲之勢,快不可言,剛好掩到身材高大的渚照奇右臂部位,而短劍出手,逼得潘照奇這位巨無霸不得不偏身旋躲,這一偏身,乖乖,他的鐵扁擔便對著橫跌地下的老兄弟“無爪虎”全世暉身上砸了下去! “哇呀呀……。” 潘照奇已經收不住勢了,情急之下,他不由自主的出聲怪叫,同時駭得猛的閉上眼睛! 快如電光石火,燕鐵衣的“太阿劍”猝然橫架,“當”聲震響中,火花四濺,沉重的生鐵扁擔,只在全世暉頭頂一寸之處,已被燕鐵衣架住,險極了! 當扁擔擊劍的那一剎那,全世暉出於本能的反應,趕忙雙手抱頭,弓背下伏,一邊也本能的尖叫長號起來,如同宰豬也似! 退後三步,燕鐵衣微笑道:“潘兄,下次掄你的生鐵扁擔,可得小心一點,看仔細了,別淨朝自己人腦袋或脊樑上招呼才是!” 潘照奇全身冷汗淋漓,雙眼發直,慄慄抖個不停,歪咧著那張大嘴巴,一個勁的在喘著粗氣,他真是被嚇壞了! 地下的全世暉,這時已被“瘋虎”薛敬堂拖了起來,這位“無爪虎”摸摸腦袋,又活動了一下四肢,證實自己沒有受傷,方才滿頭霧水的轉過身來,木楞楞的朝著燕鐵衣發呆,一張白淨臉孔,卻已泛成了紫醬色! “玄虎”任宇澄走了上來,感激莫名的壓著嗓門道:“大當家,我們兄弟一再承你手下留情,劍下超生,這分恩德,我們是報不完了,這場火併,也實是並不下去,但大當家,你叫我們怎麼辦才好?” 燕鐵衣低聲道:“你們只看不動,我也只看不動,正是兩全其美,不傷和氣,怎麼樣?” 任宇澄苦笑道:“大當家,你與姓屠的關係只是欠了他的情,受到他的勒索而已,你當然樂得袖手一旁,但我們卻不能罔顧手足之情,兄弟之義,乾瞪著眼任由我們的幾位哥哥,在與仇人浴血苦戰啊。” 這可也是實情,但燕鐵衣卻也有難處,他說過要替屠森承擔部分壓力,在屠森以一對三的時候,他可以“打馬虎眼”不伸手,但若“八虎將”其餘的幾虎一擁而上,他卻不能不幫著屠森擋一擋,否則,他就算失信了。眼前的場面,確是叫他腦筋傷透! 任宇澄目注著屠森力拚他的三位拜兄,依然驃悍凌厲,進退騰掠如電,雖不能說一定佔著上風,但顯然正採取主動,一把“巨蘆刀”威力萬鈞,對他的三位拜兄有著極大的壓制,他看得出,時間拖下去,對他的三位拜兄便越發不利,如果再不加助力,最後的結果,於他三位拜兄來說,是頗不樂觀的! 但燕鐵衣又擋著路,休說他們的力量不足以與燕鐵衣抗拒,便是能,也委實拉不下臉來,對一個幾次三番手下留情的人而言,縱然那是敵人,亦萬不能豁上命同人家去拚啊。 任宇澄苦惱又焦灼的道:“大當家,好歹,你也得給我們拿個主意才行,這樣拖下去不是辦法,姓屠的太厲害,眼看我的三位拜兄就圈不住他了!” 挨挨蹭蹭的靠了過來,“巨虎”潘照奇表情十分窘迫的道:“大當家,我們四哥說得對,我們和你之間,這個仗再也打不下去了,沒法打了,可是,我們總不能不救我們的三位拜兄。” 燕鐵衣皺著眉道:“我也不能失信于屠森,更不能以怨報德呀,不管怎麼說,他總救過我的命,你們各位也得替我設想一下!” 潘照奇苦著臉道:“那,怎麼辦呢?” 咬咬牙,任宇澄道:“大當家,我們打個商量如何?” 燕鐵衣道:“說說看!” 任宇澄低促的道:“我們哥四個,好歹過去一個,大當家,你抬抬手,裝作疏忽的樣子,讓我們溜過去一個人,這樣的話,多少尚可扳回來一點劣勢!” 燕鐵衣略一沉吟,有些猶豫的道:“萬一叫屠森看出毛病來,我就不好說話了。” 任宇澄近乎哀求的道:“但是,大當家,你也不情願看著我三位拜兄喪命在屠森那魔王的刀下吧!再怎麼說,我們都算是一個地面上的同道,人不親,土也親,流水花樹,全是一個根同源啊……” 燕鐵衣低沉的道:“現在你們方才想到這些?好吧!四位中那一位過去?” 任宇澄忙道:“當然是我!” 微微點頭,燕鐵衣小聲道:“好,你們一齊上!” 任宇澄大喝一聲,“月牙鏟”斜掛燕鐵衣胸前,燕鐵衣倏進一步,“太阿劍”反掠上去,任宇澄大旋身,邊壓著嗓門向站在側旁發楞的三個兄弟狂叱:“上啊,看什麼光景?” “瘋虎”薛敬堂箭步暴撲,“大鍘鐮”閃耀中,他趕緊問了一句:“談妥啦?” 任宇澄翻騰起來,“月牙鏟”迎截來劍,迅速的道:“我過去!” 這時,“巨虎”潘照奇,“無爪虎”全世暉已一同圍上來,同樣兵刃揮舞飛旋中,燕鐵衣只以長劍“太阿”應對,而且,儘量使戰況在表面上激烈化,實則全是花樣,他骨子裡乃是採的守勢! 幾次的迂迴進退後,在四虎突然加強的一陣猛攻裡,燕鐵衣似是微微躲避了一下,於是,“玄虎”任宇澄便一閃而過,急撲正在以一對三的屠森! “巨蘆刀”“鏘”聲截開了任宇澄的來鏟,屠森飛快晃移中,不禁氣得大吼:“燕鐵衣,你搞的什麼名堂?怎麼又讓他們衝過來一個?” 燕鐵衣有聲有色的在與其他三虎拚打著,聞言之下,故意裝成一副又惱又屈的音調,火辣辣的吆喝:“我是故意的不成?你沒見我在這廂,也和你一樣是在拚命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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