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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帝都肝膽酒
 
  十二月中旬,南京大雪!

  滿城屋瓦上儘是白皚皚一片,簷前還挂著冰柱,街上有些閑漢來來往往。
家家戶戶,正在清掃積雪,這城的一屋一瓦,看在何滄瀾眼裏,倍覺可親,連
守城的卒子也頗?可愛!

  聽馬蹄“刷、刷、”的踩向街石,何滄瀾深深感到:“我又回來了!”

  南京乃是皇都,商旅士子,往來不絕,因此旅店林立。但何滄瀾毫不猶豫
走向“天安”

  客店,當他瞥見那個花招:“仕官行台”四個大黑字時,許了個心願:“話
不多”要是還認得我,要大大的犒賞他一筆!

  接他下馬的並不是“話不多”,但還沒入門就聽到“話不多”那熟悉的嗓
門,他想:

  "這個把月來,耳根清靜,沒有人與談,我來金陵,也有一半是?了聽你
說話呀!”

  "話不多”仍是老樣子,只是多加上一件宋朝年間傳下來的大皮襖,還戴
頂兔皮舊帽,看來大概是他曾祖父戴過的,他見何滄瀾進來,劈頭一句是:“爺
呀!”

  何滄瀾親熱的拍拍他的肩,道:“你怎?不呆在城門口?前回是被你硬拉
過來的!”

  "天氣冷,客人少,城門口有西北風,爺哪!”

  何滄瀾聽了笑笑,心想:“他的話簡潔得多了。”

  此念未了,"話不多”連珠炮發火,嘰裏咕嚕足足扯了一柱香光景,直到
挨了帳房先生的臭?,才打住話頭,接過何滄瀾行囊,往前帶路,還不意加個
結論:“爺呀,你瘦了!”

  何滄瀾在後跟著又許了個心願:“究竟還有人關心我,你已經得到一筆外
快,若再帶我到先前那院落,這數目加倍!”

  "話不多”果然帶“爺呀”到那三合院子,讓何滄瀾在院子裏等著,自開
門進去收拾,打開被褥鋪好,又出去擔來一個大火盆,盆中碳火正旺!

  何滄瀾在院子裏踏雪,可惜沒“梅”可尋!

  "話不多”探頭出來,道:“爺呀,行了,院子裏的雪,我等下就掃!”

  "不掃,留著!”

  何滄瀾說罷,負手走進房門,鞋也沒脫,一頭滾到床上,從衣包裏掏出沈
甸甸的一堆銀子,叫“話不多”拿了去。

  "話不多”倒不懂了,問道:“爺呀!你要吩咐我幹什??”

  何滄瀾擁被蓋好,道:“良好的記憶,乃成事的基礎,這錢是賞你的,不
要幹什?!”

  "話不多”摸摸兔皮油帽,除了聽懂這百來兩銀子是天上掉下來的之外,
並不懂何滄瀾對他說些什??

  何滄瀾笑著解釋道:“天下有兩種人最需要好記憶,一種是江湖客,─種
是堂倌,你是這一行中的翹楚,值得好好尊敬一番。”

  "話不多”注意到“墨劍”上多了劍穗,就要開口,何滄瀾連忙道:“你
又要開口,你再那樣關心我,會使我上當鋪!”

  他的意思是說,他得變賣明珠來償還這筆人情債,雖然他早已決定明兒離
城,這“話不多”的一份厚禮,萬萬不可少。

  這時中午剛過,“話不多”問何滄瀾要吃什?,他道:“我不餓,想睡,
你先出去,把南京這些日子來的事,好好整理一下,等一會我有話問你!”

  所要問的話當然是關於那個武當高弟施壽的事,不知這情種,是否將他那
朵“青梅”接出來了沒有?

  "話不多”乖巧的點著腦袋,躡手躡腳輕輕帶上門出去。

  但,馬上又折了回來,大驚小怪叫道:“爺呀,不得了,‘江南武侯’他
老爺子專程來看你了!”

  何滄瀾霍然而起,驚訝著想道:“南京城裏,長舌頭的人還有快過‘話不
多’的?”

  猛?頭,只見站在門口,像尊門神似的黑大漢,不是“江南武侯”更是何
人?

  "江南武侯"一揖到地,吼道:"小老弟,朝等你來,暮等你來,你來了,
卻不來看我?”

  何滄瀾起身肅客,看見百里金鼎已無芥蒂,對自己是采花賊的誤會已然消
失,自也歡喜,也不提那件誤會,毫不介意的道:“小弟到這裏,兄長好靈通
的消息。”

  "你當我是順風耳,其實咱們在各城門口均有眼線,老哥哥早就吩咐他們
留意,我一知道你老弟台駕到,馬上進來!”

  果然,他單身簡從,同行者只有他的首徒“奔雷鞭”一人。

  從元起對何滄瀾打拱?禮,狀頗恭敬。

  何滄瀾客氣的請他同坐,“話不多”便即奉茶敬客,忙得不亦樂乎!

  "江南武侯"四下張望,打量何滄瀾這客居之地,開口道:“小老弟,請
把行李搬到寒舍去,老哥哥有一肚子話要跟你商量!”

  這是他的老毛病,何滄瀾知道,遂道:“小弟明朝即打馬出京,老兄長的
盛情,心領之至,以後再打擾吧!”

  "江南武侯"眼皮翻起,急得哇哇大叫:"老弟,宴席已經擺好,陪客也
來齊了,只等你主客一人!”

  接著低聲下氣,打拱作揖說道:“小老弟,咱們不是外人,看老哥哥一張
薄臉,務必常光,你幫我那個大忙……”

  何滄瀾不願再提起那回事,他何嘗是?“江南武侯”千里奔波,遂連忙打
斷話頭道:

  "那不足挂齒,再說我力不從心,無能將其他苦難女子一併救出,正覺汗
?,真不好意思來見兄長呢。”

  何滄瀾神色黯然了一下,他原也有意,無奈因力有未譴,便是那具女屍,
在漂流中也只得放手,?了這點,他曾暗自責備自己!

  "江南武侯"誠懇的道:“你單槍匹馬,?我打頭陣就已夠了,其他的人,
後來也全救回,只少了一人!”

  "那是誰呢?”

  "少了何華陀的幹金!”“江南武侯”歎息說道:“其他七人,我在薪春
追回。”

  "薪春?"何滄瀾疑聲道:“什?時候呢?”

  "十一月十九日。"

  何滄瀾“啊”了一聲,在柳村別了尹姑娘之後,他原有追蹤“龍舟”之
意,但想到這久的時間早不知開到何處去了,遂作罷休,專心暗暗保護著尹姑
娘回京,別是兩頭都落空了!

  那裏想得到"龍舟”還停在薪春呢?

  且說那夜何蕙蘭不甘受辱,一頭撞上鋼屏風而血流滿面,魂消玉損,被章
太孫與陽間誇?出艙外?落大江!便連何滄瀾撈在手中,也認?已經死亡,只
得放棄。

  這具女屍,因接近岸邊,隨水漂流了半夜,遇到一處江叉子,被水湧入,
這處小水道中,有當地的老漁夫,支架了一張網吾,讓它擋住了!

  直待清晨老漁夫來河下取魚時才將她救起,細心療治休養!

  何蕙蘭蘇醒過來時發現自己身在網中,便抓緊網孔,頭部露出水面,便能
正常呼吸,受冷冰─激,神志漸清,只是不易出網……

  "江南武侯"看著他神思不屬的在回憶,便道:“這些話咱們慢慢談,先
去吃一頓,老哥哥專程辦個接風宴,別叫人家老等,你還有那枚‘得令者王’
的掌門銅符在我那裏呢,小王爺……”

  何滄瀾聞言大喜,還自不敢相信,那銅符本是放在民船上的,他根本不敢
作物歸原主之想,那船等雇主不來,還不是自行駛離開去!卻不料竟會落在
“江南武侯”手裏,遂連聲道:“如此巧事,兄長關愛了,那銅符……”

  "江南武侯"眉開眼笑的道:“現在沒人敢搶你的阮陵掌門人的大位坐,
那?現在就去拿!”

  好像那塊銅符是塊糖果,哄騙小孩子,要吃?,就乖乖跟我走!

  何滄瀾一來想取回掌門令符,二來也想聽聽“江南武侯”救美經過,順便
打聽章太孫的來龍去脈,遂欣然佩劍同意赴宴,叨擾一餐,但執意不肯帶走衣
包,說是“因故不便”,因?他今夜還有好多事要辦呢,住到鏢局裏則不甚方
便。

  "江南武侯",只得不再堅持!卻有滿肚子的話,已經隱忍多時,現在何
滄瀾既已見面,那裏等得及回到鏢局裏再慢慢談呢!早在途中就源源本本傾吐
出來。

  夜戰荒寺失利,“江南武侯”身負重創,胸前被毒爪所傷,回到客店中,
趕忙吩咐從元起弄些陳年老酒來,便從鹿皮做寶袋中取出玉瓶,倒出七粒赤紅
色丸藥!這丹藥,乃是采自百年人參,混合多種藥物,經過九蒸九曬,費了大
半年功夫,方才製成,功能拔毒療傷。

  現在已存藥無多,這回還是近二十年來首次用它。

  "江南武侯"和酒服下丹藥,借著藥力,運功逼毒,頓飯光景,慘灰的黑
臉上才呈顯紅潤出來。

  次晨,"江南武侯"留下幾個鏢頭到荒寺收屍,辦理善後,大夥兼程趕回
南京。

  他回到鏢局,對“智多星”劈頭第一句就是道:“把局子關了!”

  夜……

  幾個主幹人物在虎軒中商量解救事宜。“江南武侯”懶洋洋的歪在太師椅
上,突然發現颯聲風響,有黑影自樓頂上飛身跳落,輕如片葉也似的,飄落院
中!

  "狗賊,拿命來,你們欺人太甚!”

  "江南武侯"虎吼躍起,他服輸東歸,連辛苦創出的基業也忍痛捨棄,賊
人卻仍不甘休,上門欺人,這未免太過份了。

  "黑金鼎,咱們快成同事了,你窮吼不怕對不起人嘛?”

  話一甫畢,虎軒中已多了一個頭顱特巨,鬚髮全白的老頭兒!

  "江南武侯"豁然一愕,這人是宮中“一峰兩山”中的華山老兒呀!

  "黑金鼎,別來無恙,咱們同居南京,卻七年不見,我?你引見一位朋
友!”

  華山笑道,一面指向門外!

  在院中暗處,凝立─個高年老翁,面容古拙,黃焦焦的一張瘦臉,雙手過
膝,細長如鳥爪,顧盼生威,自有一種凜人之態。

  葉仁傑,從元起、計文魁不待說明,也知道是大內供奉之首──“天羅掌”
到了!

  ?人坐定,互道欽仰,華山開門見山的道:“你的事,咱們知道了,有沒
興趣再去一趟?”

  ?鏢頭?之一愕,竟有此事,真是絕處逢生,天兵天將白天而降!

  計文魁最是陰沈,連忙道謝,絕口不提這“一峰兩山”?何拔刀相助,只
一味歡談些舊時江湖秩事,生伯煮熟的鴨子破空飛去!

  次日──這二個垂垂老矣的江湖高手,懷著四、五十年前初出道時那種興
奮心情,走出南京城,西上新春。

  "江南武侯"並未帶其他人手,因?只他們三人,即無異動員了江南武林
一半的實力!

  一路上"天羅拳”沈默寡言,但百里金鼎由其行止間,知道他雖在江湖中
無赫赫之名,但內心中卻以字內第一人自居,拔刀相助的原因,無非想借此會
會威震武林的“武天子”,到底有多大的氣候!

  但是卻不知“武天子”是否在龍舟之上,只知“武首相”是重創未愈!

  "江南武侯"心中暗自打鼓,心懷鬼胎,卻又不便說明。

  因?他自己負創,需七七四十九天中不得妄動真力,現在正是具空殼子,
實在無法獨闖一趟!而其他的鏢頭來了也是自饒,枉死城中平添一名野鬼而
已!

  "江南武侯"只得暗自默禱,希望龍舟中人不要太不堪一擊,掃了這兩位
高手的興頭才好交待。

  那知事情往往出人意外,經過了半個多月,龍舟竟停在薪春,距離那荒寺
不及五十裏,起先“江南武侯”還真怕要追蹤到高山呢!

  更奇的是,"武首相"和章太孫先後負傷都送走了!

  程康等"六部武郎"也奉派去迫索到船上劫美的何滄瀾去了,舟中只有
“長青婆”一人留守,餘?雖多,只是役奴水夫。

  "江南武侯"連歎倒楣不已,早知如此,何必勞動這兩位大駕,從元起、
葉仁傑也幹得來也。

  那"長青婆”一經通名露萬,自知不敵,乖乖將劫來的女娃們獻出,明白
這三人不會對她怎樣,走時,遂破口大?,連女子聽了都臉紅的髒話,這婆娘
也罵出口了。

  三人自不會與她計較,聽了滿過癮的!

  除了何蕙蘭死亡,尹姑娘被救之外,其餘七個美嬌娘都順利救出,經過這
久時日,便是有何差池也了無痕?,只有天知道!

  外相未破,個個都是花枝招展,這個饒天之幸,交待得過去了!

  只落得兩高人徒勞往返,沒有施展一番身手的機會,看來這生是無緣了!

  何滄瀾問道:“我那銅符怎?到了兄長手中呢?”

  "江南武侯"裂嘴笑道:"那是回來時要走水程,老弟那船正在四處打聽
你的下落,不能老號在那裏,如是,老哥哥便雇他們的船下放回來,檢查你的
遺物,銅符赫然將老哥哥鎮住了!”

  何滄瀾笑道:“從來千里送嬌娘,以你們這次陣容最是堅強!”

  "江南武侯"笑笑,不頂快活,半晌道:“華山老兒倒還罷了,羅鐵峰,
氣得一路上不理我呢,怨我情報不實,刷了他─次火鍋,空跑一趟!”

  因?三人乃是步行,好在路程也不太遠,說話中也就到了。

  席上,何滄瀾再三推讓,還是坐了首位,陷客的是“鐵掌”劉昆侖,“屠
龍劍”上官宣,及鏢局中的?鏢頭,不談別事,杯籌交錯,頗不寂寞。

  何滄瀾特地自罰三杯,算是對老趙、老吳賠罪!江湖中易最記恨成仇,也
最易消解三杯落肚,他們覺得面子十足,全都釋然!差點道:“該打,該打,
照子不亮,錯把馮京當馬涼!”

  葉仁傑看何滄瀾坐在首位,心中自有感慨,但?色尚稱不惡,未曾鬧情緒。

  這是因?他苦鬥章太孫不下,而章太孫卻挨不起何滄瀾─掌,被打得送回
嵩山去了的緣故,人家身手確是比他高明。

  這頓飯,直吃到天空暗下來方才結束,“江南武候”有意開流水大宴,還
吩咐備貼邀請金陵十一紳,說道:“方才是洗塵,太簡慢了,等一會接風,咱
們要好好熱鬧一番!”

  "老哥你是真請還是假請?”

  "老弟,何出此言?"

  "人多了我就不自在,老兄若真心相請,人不要多,就是這幾個,咱們好
好鬥酒!”

  "江南武侯"知道小兄弟不愛張狂,做這無味的應酬,但他既然如此說,
只得首肯,摒除了?人,拍著他的肩膀,同到虎軒去!

  虎軒中早擺好上鋪兩張虎皮的長榻,兩人各自歪著。

  何滄瀾看“江南武侯”臉上黑中帶紅,??難以?齒,知道有事要商量
了!

  "小老弟,老哥哥有句話問你,你可別見怪!”“江南武侯”壓低嗓口問
道:“敢問貴派是否大軍全開到江南。”

  何滄瀾想:“沅陵派只有我─個人,現在就在你眼前,當然是全軍皆到江
南來了,而且那牌牌還是好友檢來送給他的呢!”遂微笑點頭!

  "江南武侯"大手拍腿,大喜說道:“那敢情最好不過,老哥哥有救了!”

  "唉!兄台有何所懼?”

  "尋仇!”

  何滄瀾敏感的想龍舟,記起龍舟中儘是高手,“龍舟中人?”可也不見高
明!

  "江南武侯"煩惱地點點頭!

  何滄瀾並不感到事態嚴重,故作輕鬆,用以拖長話題,好打聽些消息,道:
“章太孫就算命大不死,但我擔保三年之中。絕不會走入江湖一步!”

  "江南武侯"相信這句話,更是憂心忡忡說道:“但,他祖父便是‘武天
子’章元朱呢!”

  "嘿!武天子。"

  何滄瀾也?之一震,失聲叫出!

  "江南武侯"聞心的問道:“老弟怎?了?”那是說提起此人,你也得低
一頭,怕了!

  在很久以後,何滄瀾還在鏢局裏奉茶時,若非一個老鏢師,曾受“抱松居
土”之惠,因而開口稱讚,他也可以獨上高山,請求高不可攀的中嶽武尊收錄
?徒。

  "人生實在很有趣,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個分叉路。中嶽,南嶽兩山之間
的選擇,會使我變成目前這個樣子,而且還要跟很可能成?師尊的高手對
陣!”

  何滄瀾臉上露出─種無可名狀的笑容,默默尋思,手中把玩著失而復得的
掌門銅符,半晌淡談的道:“武天子,要是駕臨南京,老哥哥叫他到中原找
我!”

  "老弟要到中原遊歷?”

  "江南武侯"不明白了,疑聲問道:“中原!”

  何滄瀾肯定的頷首,又把話題再向前推,說道:“紫符秘笈”!

  "江南武侯"連連搖頭,道:“老弟還是不能忘情?”

  頓了頓,忽然提起精神,接著道:“喔!小老弟,你前日說的‘紫符秘笈’
舊主是‘任家堡’,這話很有價值,我次日特地把消息封鎖起來,留待老弟自
己去發掘!”

  何滄瀾暗叫一聲:“老天爺,你這不是要我的命?!幫了個倒忙了!”連
叫道:“不用兄台費心,本派之意,以?這種武林之至寶,淹沒了可惜,應該
及早出土以光大武學,方是美事,倒不一定非由本派所有!”

  "江南武侯"翹起大拇指,稱讚小老弟光明磊落,四海豪俠的?人!

  何滄瀾卻生了疑問,那?“化純和尚”又是何處打聽到消息呢?這話倒不
好問出!

  天色漸暗,已是酉末光景,下人進來點上火燭,擺下酒席!

  "江南武侯"連聲勸酒,何滄瀾想到:“謠言有翼,日行千里!”釋然開
懷暢飲!

  "小老弟,老哥哥有件事對不起你,現在借酒遮臉,向你解釋,解釋!”

  何滄瀾不以?意,還當是他要提起誤會他是“采花賊”那碼於事,爽然一
笑道:“我早說過了,那事不必再提起!”

  "江南武侯"滿飲一盅酒,道:“怎的不用提,你有位朋友,施壽他……”

  "施壽!”何滄瀾暗叫一聲,才知道敢情自己誤會了!不想是關於“施
壽”的事,遂點點頭聚精會神,洗耳恭聽,這樣就不必向“話不多”打聽了!

  其實,何滄瀾也沒猜錯,“江南武侯”當時不願把事態擴大,雖然暫時認
?是何滄瀾幹的,卻接納“智多星”的意見,並沒對外宣佈,誰是“采花賊”,
連官府也含糊以對,只是對他追索的緊,下面的人就謠言四起,向外宣傳了!
而對“龍舟”緝凶,也是秘密進行,兩面都不敢確定!

  回來之後也不敢宣稱是“武天子”一派子下的這一案,無形中對何滄瀾是
“采花賊”的謠傳,並沒替他洗刷,這事,事過境遷便不了了之,實在太對不
起何滄瀾去!

  "江南武侯"再滿飲一觥,道:“兩個月前,我從薪春回來不久,上頭有
司迫令搜城,那‘話不多’匆匆忙忙跑來,要我窩藏施壽……”

  何滄瀾微微色變,急道:“打了回票?”

  "老弟,你罵苦我了,老哥哥怎會不賞臉?”“江南武侯”急得“哇哇”
叫:“他負傷頗深,卻不要我延醫治療,在我內室呆了五天!忽然不告而別,
老哥哥自問對他並沒有招待不周!”

  何滄瀾連忙稱謝,並且道:“施壽是怕拖累你……”

  "江南武侯"虎吼一聲道:“我怎地不知怎?一回事,怕被拖累,我就不
必接手!”

  "他這人就是這樣,請兄台見諒!”何滄瀾無心客套,急問下文:“以後
一點消息也沒有,沒有再搜城?”

  "江南武侯"哭喪著臉道:“就是沒有才糟呢?”

  "拍!"一聲,何滄瀾失態拍案,八仙桌子塌了─角叫道:“施壽死矣?”

  他這一拍案,已決定了一件事,今夜必得連夜進宮,因?不用說,施壽那
個情種,一定又去宮中救美,而且大半是“失風”,否則的話,應該會再次搜
城。

  但,不論生死如何,何滄瀾必得去以探明究竟!

  何滄瀾借酒解愁,“江南武侯”也─杯、一杯窮喝悶酒,半晌,何滄瀾道:
“兄台今夜還得巡夜,請少飲?是!”

  原來自從出了繼漏之後,“江南武侯”這個夜裏的九門提督,又親自每夜
到各處巡邏一次,不容有人怠忽職守!

  "沒有關係,沒有關係,老哥哥是海量!”

  "江南武侯"已口齒不清的裝大個,顯然已有八分醉意了!

  何滄瀾忽然記起一件事,道:“尹禦史府上,請兄台多多留意!”

  "江南武侯"眼睛一亮,醒了一分酒意,暖昧的笑道:"是老弟的親戚?”

  何滄瀾苦笑不答。

  "小老弟的親戚,就是老哥哥的親戚,我以後多派人手,不收護院費!”

  "不必!你加倍收費也沒關係,尹大人闊的很!”

  何滄瀾聽了“親戚”兩字,感到有些刺耳,但願以後能成?事實才好!

  "江南武侯"呼嚕、呼嚕微微打鼾,何滄瀾看看是時候了,?了怕這“老
哥哥”留客,索性再敬他三杯,將他灌醉,才自告辭出去……

  夜已中宵,秦淮河下那紙醉金迷,燈紅綠酒的夜生活已闌珊不再!

  何滄瀾孤獨的走在空無人?的街頭上!涼風迎面,酒氣上湧,亦有些醺醺
然!

  陡的想起──宜君,這個多情的姑娘!

  前次莫愁湖中酬情的一幕幕,映眼似幻!怎能不令他的英雄豪膽,已化?
繞指柔!

  他有份好奇與盼望!希望今夜能秦淮比天河,織女牛郎喜相逢……相會!
曾答應過她,在他離開京都的前夕去與她話別!

  今夜──他邁開大步向河下走去,心想:“她的那艘河舫還在?,玉人無
恙否……”

  便是在"金陵大酒樓”左邊,他仔細的搜尋著,希望不要令他太尷尬了才
好,不是嗎!

  她是河下歌妓,誰能保證誰呢?

  他與尹青青不是也有一段情??一個女人完美的形像不在於她的環境身
份的高貴與卑賤,對她本身都是同等的!

  那嬌態,那粉嫩!那香澤,那情誼,令何滄瀾欲火熾熾宣泄一次!

  他希望與宜君的這段情,能夠不退色,不變色才好!

  不久,看到了那艘船,還是停在老地方!他怎知道這種水上人家的船戶生
涯,也是有些規矩的!船多了那是各有定位的!

  每個區段也有些二大爺在暗中照應著,不是隨便弄艘船來便能任意討生
活!

  宜君自從被何滄瀾“開”過了,那“清倌人”的招牌已經摘下來了!

  雖然她只得到一夜激情,卻應有兩個月的留宿密月佳期!這是客人的權
利!

  而事實上何滄瀾卻一去無蹤影,杏如黃鶴……宜君每夜都在企待中,人已
三分瘦,心亦七分涼!枕上留淚痕,縈懷到天明!

  陡的──江湖上傳來,京都一夕九案的“采花賊”是何滄瀾!她自然不會
相信這謠言!

  接著又來了小報消息,何滄瀾“龍舟”救美,救的那人是左禦史大人的官
小姐!

  那"淫賊”的汙名算是無形中除消了,卻換來令宜君更沈重的歎息!

  京都第一美人──尹青青官小姐,是由何滄瀾救回來的!而令江湖震動的
是──“武天子”的愛孫,九美劫案的主角,被何滄瀾一掌打折了腰杆,身負
重傷的?回“?天宮”,這才是最重要的消息!

  她是那曾在"金陵大酒樓”獻唱過一曲情歌的女人,也是那豪情高吟“高
湖引”的何滄瀾的伴當!雖在河下,身價因何滄瀾的影響而節節升高!

  早些暗想打意刷刷何滄瀾用過的舊鍋子的人,給宜君姑娘來第二盤開懷,
現在得考慮清楚!

  更有些江湖人,看得遠的!已在向宜君拉攏關係!

  萬一不久她真成了"沈陵掌門人夫人”或者如夫人!但有與她的這層舊
識,也是朝中有人,好辦事!因之,宜君在河下賣藝不賣身,代表何滄瀾高歌
一曲“高湖引”,喝一杯荼的代價是白銀十兩!而且還要排擋!

  來人中,尊重她的多於調戲她的了!

  江湖消息與她的生活形象是成正比的,何滄瀾威煞江湖的聲譽越大,她的
邊際利益越高!有的人已經暗中向她直呼:“掌門夫人”了,不過是暗自對她
的尊稱!

  她聽了也微笑以謝,舒坦受用的更將自己形象表現的高貴起來了!便似她
真個的便是未來的“掌門夫人”,一個大組合中王中之後了!

  何滄瀾回京消息傳來了,而人卻沒來探望她!這令她心中淒涼著!

  這時正自在前艙疑疑的等……珠淚順腮而落!陡的──船身少有波動。何
滄瀾輕功蹩腳,在河邊天馬行空,平沙落雁,點足船頭,焉能身似落葉自然奪
得船身一沈!

  "誰!那位光臨到船上來了!”

  艙內一燈如豆,艙外─片漆黑,宜君駭疑的驚問著!

  "我!"

  何滄瀾邁一大步便進了艙間,精目打閃。凝視著他的女人,他的懷念中的
玉人!

  臉上珠痕剛染,有些消瘦的嬌豔,是那?的令他心小動神旌!

  "瀾!”

  宜君見是懷念中的英雄來了,心中快活的似個被人寵愛的小狗!

  已合身倒向鐵臂中來撕纏不休!這份妾意綿綿妾心田田,是把火種!

  她點亮了何滄瀾胯下那支大紅臘燭!也立即照亮了她的人生!這證明掌
門人沒有遺棄她!她在他心目中是有個位置的!

  臥艙!立刻升起一番風雨!波濤洶湧令那花舫晃動不已!何滄瀾得到極
其酣暢的舒解!

  已柔得他留連不已!

  宜君姑娘花色重開,花蕊殘顫,撒盡了嬌媚來爭取何滄瀾的歡心!

  她知道左右船中,一定會有人在注意她的動態,她的良人──何滄瀾來
了,這是份在河下生活的人,多珍貴的光榮,彩繪了她!

  "唉!宜君,我還有極重要的事待辦!”

  "妾身不介意!只是聚少離多!唉!"

  "請你多原諒?夫的眼下處境,尚安定不下來!”

  "妹子會體諒哥哥!哥哥心中有妾身在,便感激不盡了!”

  "呢!酸溜溜!令哥哥痛愛!這便得離京!”

  宜君含淚起身給他穿衣結劄,擁抱纏綿個不休!最後泣泣道:“妾身便在
這河下相待!

  何日君再來?”

  "仗劍取中原,迢迢無定期!妹子,苦了你了!慚愧!”

  別了,又一次別離!何滄瀾在他站腳的石階上留下了一雙寸深的腳印!

  當他人已消失了,微風拂岸,那石粉紛飛才明顯露出,這是他留給她的紀
念之物!便像是他的靈魂留下了一個,在衛護著他的嬌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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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重諾黃山訊
 
  何滄瀾以待罪之身,曉行夜宿,饑餐渴飲,取道──黃山!

  實踐“化純和尚”的遺言,將他的死訊,傳達與他的師兄──“黃山客”。

  一路之上,他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遊絲,相思頗苦!

  燈前床畔,那個貌若春花,才堪詠絮的少女──尹青青,總是幽然入夢!
害得他兩頰消瘦,漸覺衣寬,扶上金鞍馬不知:臘月初旬。

  皖南屯溪,路鋪濃霜,有個佩劍的少年在破曉時分,走入鑄劍名家──莫
家老店大門,黃昏後,始騎馬離城,“墨劍”的握柄處多了一紹玄黃色的劍穗!

  墨劍全身,皆藏袖鐵?之中,拔劍不便!

  何滄瀾在夜戰“龍舟”時,吃過這個苦頭,?那之間,劍不出鞘,誤了戰
機!如今,有了劍穗就方便多了。

  黃山之行,禍福未蔔,有備才能無患!

  何滄瀾快馬加鞭由屯溪去萬安,至湯口鎮而入──黃山。

  又是一天的清晨,殘星未曙,弦月在天,何滄瀾在黃山之巔悠然醒來。

  經過了露宿一夜,他衣衫盡濕,從行囊中掏出乾糧,胡亂填腹,猛?頭卻
嚇住了!

  只見左近峰巒岩幽,不下數十──如鋸如琺,似刀似劍,縹黛蒼潤。

  山腰處處白雲舒卷,繞山如帶,自在浮沈!

  天風過處,白雲化?銀絮,露出雲表之下的山巒林木!

  朝陽東升,萬道金光,塗山抹雲,又呈現出另一幅迷人的景象……

  何滄瀾物我兩忘,不復憶起此行目的何在?徘徊良久,留戀不已!即待旭
日高升,山鵲問訊,才沿著鋪滿松針的山徑走下去!

  山徑兩旁,儘是松林,濃蔭匝地,因風閃動,灑然有聲!

  何滄瀾逐漸走近“黃山客”結廬之處,心裏開始提心吊膽的不平靜!卯刻
時分,松林漸疏,樹齡較老,在在亭亭皆是合抱三圍,小徑盡處,峨立一株蟠
龍古松,虯枝怒伸,葉濃翠蓋,松下有一人一猿:─個垂髻小兒,粉妝玉琢,
雖在嚴寒天氣,猶穿玄白單衣,正低頭削木?劍。其側人立一猱猿,跟他等高,
猿毛鋼青,瞪目注視小兒工作!猿手之中拿著數枚木制瓦面鏢!

  何滄瀾走近,那猱猿已吱吱亂叫,小孩驚訝著停手!尚未開口動問客從何
來!

  何滄瀾拱手?禮的問道:“這裏可是‘黃山客’宗前輩之仙居?”

  "是的!"小孩放手回敬一禮,笑問:“客從何來?”

  何滄瀾見他問得從容,稍斂戒意,心付:“我這是成了松下問童子,可別
雲深不知處才好!”正容道:“沅陵,何滄瀾,奉令師叔遺命,前來拜見,請
代通報!”

  小孩子仰首凝視了他一會,滿臉訝然之色,兩眼骨碌碌地,忽然雀躍,拔
腿就跑,一邊大聲尖叫:“大剛快走!師叔!師叔!有人來找你?”

  猱猿大剛,學著何滄瀾打拱模樣,依樣畫葫蘆,其狀滑稽,令人噴飯!猛
然轉身一溜煙跑去!頻頻回顧,何滄瀾略整衣冠,雖然並不覺冷,卻下意識握
拳呵“凍”,又緩緩放手,猛然抓穗抽劍,劍身出鞘過半疾如閃電!

  一笑放手,劍身溜回鐵?,捷步如飛,跟蹤而去!

  山徑回轉,平臺坦露,甚是寬敞,松林過盡,化?一片梅林,枝柯參差,
梅蕾含苞未放,數榴棕黃覆頂的茅屋,矗立在晨曦中,襯著背後青天,自有其
清趣出塵之感!

  "師姑,師姑!”

  垂髻小兒在荊扉之外,大驚小怪的呼叫!

  門開處,走出一名丰姿綽約的中年美婦,她青絹包頭,身穿雪白紹衣,白
裙曳地,細細一挪蜂腰緊柬黃色腰帶,人比梅花瘦!

  她俏立門口,困惑地望著眼前的美少年,俯首再問那孩子:“找我?”

  何滄瀾心裏思付:“化純和尚的師妹??”,即聲道:“沅陵,何滄瀾,
奉化純大師遺命,前來拜見‘黃山逸隱’宋前輩!”

  美婦人蓮步細碎,走出茅屋,站在青空下,對那猱猿道:“大鋼,去請師
父來!”

  又微微皺眉,眼角色紋立顯,看了小孩一眼,神色之間,有母性憐愛的責
備!

  小孩急了,手指何滄瀾向她訴說道:“他說要我找你!他說叫你出來!”

  又回頭找大剛,像是要它作見證,那猱猿卻滑稽地朝他供手,領命往屋後
竄去!

  美婦人清水鵝蛋臉上儘是困惑不明,微笑道:“這位英雄請到屋裏稍候片
刻,鄙師兄在山後場子裏授徒,馬上就來!”

  "等一會兒,你知道我是殺死你師兄的仇人,就不會這般客氣了!”

  何滄瀾想著,微微搖頭,道:“前來負荊,只盼能向宋前輩有所交代!”

  他不想多說言語,只希望快速了結這條公案,自然或者難免又得搏鬥一
場!他雖不願喪命在這黃山之上,但破皮流血,卻可不必另計較!

  美婦人仰首望天,覺得這素昧平生的美少年,似曾相識,聽他自願負荊,
那是前來道歉的了,?何事故呢,甚是不解!化純大師又是何人?尋思:“沅
陵派,不是百年前就已煙消雲散了嗎?唉!我們封山已經太久了!”

  小孩子滿肚子委屈,吹著小嘴幹生氣:“這人我明明是說師叔要他來,兩
人一見,卻如此生份,連屋子也不肯進去!”

  何滄瀾百無聊賴,四處渡步,背後突然竄出另一猱猿,身穿半袖紅衣,下
身著露屁股的套褲,出來加耀,當真乃沐猴而冠了!

  "接鏢!”

  小孩正覺沒趣,見玩伴來到,清叱過後,小手一揚,三道白虹,破空飛出!

  這紅衣猱猿“吱吱!”怪叫,身形宛如練家子,輕捷閃過!

  何滄瀾慘遭魚池之殃,三枚木制瓦面鏢,散成品字形,直取他丹田華蓋之
間!

  何滄瀾略微遲疑,不知是否應出掌拍下,驀覺寒風拂面,一道無形勁風,
自他身前橫掃而過,三枚瓦面鏢四散斜飛而去,同時聽得一聲嬌喝:“立德!
還不向客人賠罪?”

  那美婦人身手矯健,拍出玉掌,代?解厄!何滄瀾不以?件,笑笑道:“不
要緊!小孩子好玩!”

  小立德無暇道歉,縮下腦袋,做個鬼臉,忙得不得了、滿場飛跑,那猱猿
卻不依他拳腳盡出,找他斯打,招數居然有板有眼,不下武師,人與猿糾纏不
休,美婦人抱歉地朝何滄瀾一笑,心下甚是不解,黃山派封山已久,恩仇俱了、
無人下山,從何處跑來這?個講道理的敵人?

  她見這少年並不言語,她又不好搭汕,偶爾側目看他─眼,自行苦思“沅
陵派”這一名詞,和?什?自己已覺得他有點眼熟的道理,像誰呢?突然,半
空飛來一句威嚴的口氣道:

  "何方高朋,前來見教!”

  何滄瀾聞聲一震,知道正主兒來了,猱猿和小立德互扮鬼臉,都停手垂身
肅立。

  從茅屋後面,大剛猱猿領先,陸續走出老老少少一批男女來,衣色各殊,
足有二十幾人帶有兵刃,刀劍在朝陽中銀光四閃!

  ?首那人,是個卸頂大老禿,比個和尚也差不許多,頭如芭鬥,足踩草履,
雖是高年,但精神奕奕,兩眼炯炯作光,兩太陽穴高高鼓起,一望而知是個內
家高手!

  "竟是箭已扣弦,刀己出鞘?"

  何滄瀾驚駭不己!倒抽─口冷氣!“黃山逸隱”是武林前輩,在他未出世
之前,在他英雄哥哥未出道江湖以前,就以崢嶸頭角。現在行將兵刃相對,怎
教他不膽寒?

  何滄瀾口中??,冷眼掃視“黃山派”封山後這二十年的成績,暗歎人家
羽毛漸豐,自己不幸,竟要權作試金石!

  其實“黃山逸隱”師徒,何嘗知道他的來意,不過是因?自封山以來,江
湖客終年難得一看,一聽有客上門,來不及收拾兵刃,就匆匆趕來!

  他們面面相覷,令“黃山逸隱”大失所望,來人並非江湖豪客,武林名宿,
只是個太陽穴平平的身著儒衣的年少後生書蟲而已!

  宋初壯老者,望了他師妹一眼,意思是問:“這到底是怎?回事呢?”

  何滄瀾深深閉目,收盡怯意,張目抱拳作揖一禮,向“黃山逸隱”朗聲道:
“在下乃沅陵派何滄瀾,十月下旬,在蘇皖交界江邊小村,失手誤殺令師弟,
奉其遺命,特來請罪,恭告凶訊!”

  黃山派諸英雄好漢。彼此相顧,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陡的,爆發一陣
笑聲:“黃山逸隱”笑得打跌,指著他師妹道:“師妹!你幾時慘遭兵解,我
要趕快造一墓碑,上書故師‘弟’……”

  何滄瀾心知有誤,卻不知誤在何處,驚道:“化純和尚不是尊駕師弟?”

  "黃山逸隱”笑聲兀自未歇,口齒不清的反問道:“化純!化純這禿驢是
誰呢,從未見過,他死了不去西方極樂世界挂號,卻要你來本山報喪!真的─
─混蛋!混蛋!”

  何滄瀾忿怒不平,但不形諸色!

  原來,小立德只有一位師叔,難怪那小東西一口咬定,自已是前來拜訪“龍
依薇”的,但是,就算自己白白鬧了笑話,“黃山逸隱”也不該如此肆意嘲笑!
再一想人家全府之人好端端,卻有人來報喪,送晦氣,卻是自己之過,遂忍氣
吞聲道:“敢問黃山之中,是否另有高人隱居?”

  那美婦甚是不忍,全家對他的恥笑,溫言道:“高人是不敢當,但是黃山
之上,僅只我們一家在此落籍!”

  何滄瀾躬身謝過指教,心中暗咕:“是化純這禿鬼,臨死說錯了,還是自
己慌亂哀育中聽錯?”便稽首稱謝,道:“在下無故相擾,尚望原諒,就此別
過!”

  龍依薇蓮步輕移而前,和音問道:“請留步!你失手誤殺化純,這事沒人
知道,他要你通報他的師門,你就來了!”

  何滄瀾不明她緣何有此一問,據實點頭稱“是”,轉頭就走!

  這是何等的光明磊落!何等的英雄氣概,化純的請求,本已破天荒,何滄
瀾居然答應了他,乃是出人意表,因?,那無異是自己送上鬼門關,讓化純的
師門有復仇機會!

  何滄瀾這種男兒本色,連“黃山逸隱”也驚然動容,暗道:“這小子果然
有點門道,自從封山以來,弟子門人只能彼此過招,再無機會跟外人切磋,眼
前‘紫府秘笈’可能便要出土,本派行將重入江湖,何不……”

  遂開口叫道:“且慢!閣下俠氣豪情,身懷絕技,可否讓山野之民,一開
眼界?”

  "黃山逸隱”的一?弟子們當然領會乃師之用意,頓時人人都躍躍欲動,
全想向來人一試自家身手!

  何滄瀾聞言留步,暗歎一聲:“走不了啦!”乃回頭道:“在下失手傷人,
內疚神明,再也不敢隨便較技,老前輩心意,不敢從命!”

  "黃山逸隱”的三弟子陳涉,挺身而出,佯怒道:“閣下緣何吝於賜教,
只怕你雖欲失手,卻難以傷得了人呢!”

  何滄瀾暗歎,自己一向口齒最靈,不爭閒氣,不料,現在一時憤忿不平,
說錯了話,竟給予對方苦苦相逼的口實,似是輕視了他們黃山派,遂道:“貴
派譬如日月,何滄瀾乃螢火之光,不敢比擬,就此告退!”

  陳涉得理不饒人,更進一步的喝道:“化純和尚是誰,我們連聽也沒聽過,
閣下敢是前來藉故刺探虛實的吧!梅花嶺上可不是能由得你要來就來,說走就
走!既然來了,就得亮一手!”

  何滄瀾心下一頓,?頭仔細向他望去,看清發話之人,三十多歲年紀,雙
目神光十足,知非易與之輩,又想自己一句話,竟得來這種結果,甚是令人寒
心,微歎口氣,忍下了,聳聳肩膀,轉身欲走,道:“閣下這話不知從何說起!
貴派有何虛實可以刺探!在下難解!”

  "黃山逸隱”已打定了主意,自是不能輕易放他走,在後叫道:“小英雄,
請留步,以武會友。江湖常事,閣下怎也吝於賜教一二!”

  何滄瀾見他們老老少少,個個技癢,認?他是好吃的果子了,心下遂打定
主意,隨便陪他們走幾招,便回身拱手慨然的道:“長者挽留,恭敬不如從命,
但是刀劍無眼,尚望手下留情!”

  說得謙虛,留下余步,至此他們才喜形於色!那緊張氣氛終於散去!

  小徑婉蜒,碎石砌地,其平如砥,兩旁密植松竹。蒼翠相問,山風過處,
松音竹韻互相唱和,真乃別有天地非人間!

  黃山派老少一行,步履細碎,絮絮輕談,聲音中充滿興奮與期待!

  何滄瀾不禁心中暗歎武林中人,聞鏖兵而心歡,所?者何!“黃山逸隱”
既已封山,正該課徒自娛,長嘯山林,何必多此一舉,難道想重作出水之泉水,
下流汪洋,可惜了他這“逸隱”之號!

  約頓飯光景,他被?人前引後擁,來到後山練武場上!只見這場地乃在懸
崖之上,危立山巔盡處,對面山脈,近在眼前。

  兩山巨岩密排,隔著一線天,遙遙相接,形成一處天然擂臺,平坦如泉,
寬敞度足可跑馬操兵!

  何滄瀾暗贊一聲:“好!”

  渡到崖邊,微一探頭,心中暗暗叫苦,原來兩山相隔十數丈,中間鴻溝一
塹,峭壁千仍,浮雲遊於腳下,不見壑底!不禁想道:“等一會對陣,若需以
輕功躍過,豈不要了我的小命?”

  "黃山逸隱”腳下踩踩堅實岩石,在他身後得意的道:“如何!這裏不錯
吧!”

  何滄瀾苦著臉,連連點頭道:“不錯!不錯!”

  自行走到一旁閉目站定,抱元守一,心府空明,澄清一地思慮,但待接受
挑戰!

  "黃山逸隱”溜他一眼,輕快的跑回徒弟那邊去,對他師妹道:“他說是
什?沅陵派的?看他年紀輕輕二十幾歲,便有那股鎮靜勁兒,手底下似乎頗有
兩下!讓孩子們摸弄摸弄他,剃他個頭皮!”

  龍依薇綽約一笑,不置可否,?人之中唯獨她沒帶刀劍兵刃!黃山派諸門
下聽師尊這樣說,都見獵心喜,年紀小些與何滄瀾年齡相差無幾的,紛紛請纓,
群聲吵雜害得宋初壯點兵遣將,煞費周章也!

  龍依薇美目遙遙注視何滄瀾,見他始終不聞不問,大有一夫難關,中流砥
柱,撼之不動的樣子,俄傾才道:“這人功夫不錯,咱們萬萬不可輕敵!最
好……”

  何滄瀾閉目良久,忽聽得一陣細碎腳步聲移近,心下大奇,忙不?張目看
去,凝立在五步之外的,竟是一位柳眉風目,短裝明劍,身穿紫色雲掌的少女!
佳人二八!

  何滄瀾平生最不願跟女孩子對陣,顧忌又多,勝之不武,心中對“黃山派”
的打算萬分不解,高徒如雲,?何竟派出個女弟子來!

  遂側目遙看宋初壯,意思是要他“另請高明”!

  這少女是小立德的小師姊,她從來沒跟外人過招,以?一上場就是兵刃相
見,那知還有這種場面。人家竟不願交手:女孩子臉皮最嫩,當場被冷落得早
羞紅了臉,她回頭看看師父,不知如何是好!

  "黃山逸隱”莫明其妙,一個箭步飛出,連聲問道:“怎?了!”他不懂,
底事出了叉子!

  龍依薇自後跟上,扶著少女玉肩,笑著道:“你敢是瞧不起我們萍茹!不
屑賜教??”

  何滄瀾赧?低首,期期艾艾回答道:“豈敢!強將手下無弱兵,只是在
下……在下……”

  他?何不敢跟女子交手過招,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什
??……”

  龍依薇輕皺峨眉,逼著追問:“憐香惜玉了……”

  這時候,早氣壞了陳涉,只聽他猛然吼道:“要打就打!別磨菇!”

  聲到人到,叫陣而出,一派挑戰姿態!何滄瀾並非睚毗必報之徒,對他方
才無禮見疑,早已釋懷了,乃存心留難而已,現在見他挺身而出,正中下懷,
因?他可以代己解窘也!故意怒聲道:“來得好,在下本承向閣下討教!”

  "黃山逸隱”無奈,只得向師妹一使眼色!龍依薇盈盈挽著石萍茹師侄,
三人一齊退回已方陣地去!

  這?一來,陳涉無異已算是受權出戰了!師尊、師叔已默許他了!

  何滄瀾當然明白,“黃山逸隱”留難自己的原因,無非是想拿自己來讓徒
弟們練招,增加臨陣經驗!遂也放開心胸,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決定不以
內力取勝,也拿他們來試劍,練練“赤發翁”的“六合劍”,將這套劍法,整
理濃縮,廢招剔除,精煉一次,他這決定,甚有深意,因?自從“青山公”傳
了“排山掌”和“八卦刀”之後,刀拳招術,已經大備,獨缺劍法!

  "一字劍”粘字訣雖稱神妙,但只八招,而且還要敵人“願者上?”,方
能奏效,自不足以打盡天下,唯一的希望是將“六合劍”練好!

  陳涉甚恨何滄瀾那種慢條斯理的瘟相,猿臂一拍。

  "錚錚”兩響,立時亮出一道銀光,背後一柄長劍已經掣了出來。

  他右手握劍,向劈彎上一抱,左手輕搭劍背,喝了個“請”字、斜身曲膝,
便自疾走起來!

  何滄瀾手指叩住劍穗,胡亂使鐵?繞指旋轉,就算是“沅陵派”的劍禮,
也自往下塌腰,踏起“維摩步”,溜走了幾個圈子!

  圓圈縮少,兩人疾如猿鳥,突地向前一湊!陳涉意圖先拔頭籌,長劍呼的
猛刺,直指何滄瀾胸膛“期門穴”!何滄瀾見他一照面,便走中官,知道陳涉
輕視自己,立即把鐵?倒立,輕擺?身使個“偷天換日”之勢,微拉劍穗,抽
劍出鞘,竟讓鐵?懸空禦敵,劍身陡的一番,截斬陳涉喉頭!

  他這一招使的又狠又絕,端的膽大心細,皆因他心知陳涉那劍雖有一舉斃
敵之勢!卻無一劍得手之想,只要略有動靜,馬上就收招,是故竟敢以虛招折
解敵人攻勢!

  陳涉果然萬萬不敢相信自己一招獲勝,見鐵?微動,長劍早已變式,改由
右路遞過來,想挑敵人右肋!

  不料,敵人?中藏劍,忽然神龍出現,已到喉際,此時收劍封招守護門戶
已自不及,眼看就要血濺當場,頭顱飛去!

  幸好"黃山逸隱”二十多年的苦心,並沒白費,陳涉臨危不亂,縮頭退馬,
仰身絮飛,突如飄風,同時長劍舞出一團護身劍花,潑水不入,一片銀扉展開,
以阻攔敵人追擊!

  陳涉甫沾塵土,驚險已過,定睛一看,卻更氣苦之極!

  原來,何滄瀾墨劍定在空中,並沒當真掃向自己喉頭,同時左手下抄,握
住落向地下的空鐵?,人家竟以虛招應變,自己竟被無人挾住虛懸鐵?瞞過!

  不禁暗恨自己方才何不"順水推舟”,一劍便把這小子給廢了!

  "黃山逸隱”在遠處觀察,暗自心驚不已!

  他是行家,已至大宗師身份,當然知道何滄瀾那手“偷天換日”乃是非招
非式,全是信手拈來,這種不墨守成規,隨機應變的人,才是天生學武的奇材,
是天下任何名師必覓的傳人高徒!他已能舉一反三,招式自創!

  何滄瀾有意無意的朝陳涉一笑,收劍凝立,左手一甩,“刷”的一聲,鐵
?飛出兩丈,斜插入岩石中,火光四濺!

  他那一笑,本無心機,但看在陳涉眼裏,比挨一下耳刮於更覺難堪,頓時
惡向膽邊生,怒叱一聲,急撲上來,甚快如風,其疾似箭,劍光如雲如霧,乍
收還吐,來去有聲,奇招異式,意欲速戰速決!

  "黃山逸隱”低哼一聲道:“好傢夥!”就不再言語!

  龍依薇聞言驚奇地注視她大師兄,其他諸弟子聽師尊言下,並無深責之
意,都暗暗松了一口氣!安心觀戰!

  原來,陳涉使出的招式,並非黃山派祖師傳下,歷代薪火不滅的“落葉
劍”,而是山海關外的一派奇特劍術──錦州“掃葉樓”傳家的“落英劍”。

  宋初壯少年時隨師仗劍出關,曾領教過這“落英劍”的利害,又因它和本
門劍法頗多相通之處,遂默記在心!

  這二十年來,黃山派封山,他山居無事,仔細揣摩推敲,創出一套“落葉
劍”的變式來,都是珍秘之學!

  "落葉劍”既成,“黃山逸隱”有鑒於本派乃武林名門,“落葉劍”縱橫
江湖有年,武林中不少耳熟能詳之輩,威力稍墜!

  若一旦重入江湖之日,得全賴“落英劍”這新武器,逐鹿爭鋒,遂告誡門
下弟子,若非必要幸忽輕用,不得有違!

  陳涉一上手被何滄瀾一招逼退,求勝心切,以?不出絕招,何以制此強敵!
便甫一出手便將黃山派壓箱底的絕藝──“落英劍”施展出來!

  他那知弄巧反拙,多此一舉,“落葉劍”何滄瀾也沒看見過,更不用說耳
熟能詳了!因之令“黃山逸隱”,有些可惜不值之慨!秘藝先泄!

  何滄瀾見對方劍勢如春蠶吐絲,綿綿不絕,彌天合地,心知絕非“六合劍”
可以攖其鋒鎬,排比相抗!

  無奈主意早已打定,已下駟對上駟,只得咬緊牙根,抖擻精神,全力拆解!

  二十招過後,“六合劍”在“落英劍”猛抽之下,破綻漸露,何滄瀾暗自
歎道:“究竟是花銀子學來的,不成氣候。”

  猛然斷喝一聲,真氣密布劍身,墨劍舞處,疾如飄風,一片劍影,有攻有
守,一時跟陳涉殺得難解難分,不分軒輕!

  龍依薇仔細一看,知何滄瀾劍法未變,只是去蕪存菁,反覆運用六手劍式,
變化雖然少了,但因招式頗?精致,反倒轉危?安,這是因?那些臭招非但無
補於事,反而構成弱點,予敵手以可趁之機的緣故?

  何滄瀾果然橫起心腸,只施展“赤發翁”精心創出的“無限江山”“霸陵
傷別”“西山陽關”“回首故國”“北雁南飛”,“大江東去”………等六
招。

  無奈,究竟招式過少,吃“落英劍”一輪狂攻,雖然擋之一時,光景一長,
漸覺不支,處於下方,已呈“黔驢技窮”之勢!

  陳涉見何滄瀾劍術平平,自己分明占盡優勢,卻戰之不下,豈不苦惱,忽
然見得敵人又揮出一片扉形劍影,當頭罩下,雖不知這招叫“無限江山”,但
知它是先虛後實,雖不知它是何時由虛轉實,卻認?大可挺而走險!

  意念一瞬即逝,陳涉身如旋風,不退反進,使出“落花淒迷”,劍花朵朵,
四處紛飛跟扇形劍影相映成趣,猛然劍如風發,“化作春泥”,掃向何滄瀾下
三路!

  何滄瀾吸氣收腹,雙腳一提!身起劍落!攔截他這招“化作春泥”的殺
著!

  陳涉看得真切,招式未老,早又變招,劍光陡然上揚,如練似帶,攔腰繞
斬,正是絕招“花神玉帶”!

  何滄瀾眼快招疾,將墨劍下吐之勁收住,向上一舉,堪之迎住來劍!封住
了!

  那知陳涉腳下向旁一滑步,疾如閃電似的,轉到何滄瀾背後,劍路再變,
化作“感時濺淚”,劍鋒吞吐,如珠如淚,分刺“命門”“志堂”“腎門”三
穴!

  何滄瀾一招落空,敵人已失蹤?,忽覺錐芒刺背而來,閃無可閃,本能的
拾臂後翻,一記九成力“劈空掌”應手吐出!

  掌力到處,摧堅裂石,“碰”然作聲,風落石飛,場上堂堂出現兩尺來深
的孔洞!陳涉站在一丈之外,持劍作勢,怒目而視!

  陳涉本能施出“落英劍”精粹——“感時濺淚”,原以?何滄涸劫數難
逃,雖不要他屍陳四濺,總要他出乖露醜!

  那知何滄瀾身形不轉,翻臂出掌,突地撲來一股無形潛力,撞身而至,出
人意料,尚幸陳涉逃的快,要不硬挨一下,准得躺在床上三個月!劍上任何妙
招也遞不上去!

  "黃山逸隱”臉上色變,暗歎自己走眼,何滄瀾之內力已不需凝神聚氣,
掌力已威猛如斯,可見其內功涵養之深!

  可笑,自己方才還道他劍術平平,今日之戰乃小題大作!

  何滄瀾之危機已過,轉身拱拱手道:“在下學藝不精,落敗輸招……”

  陳涉不待他說完,叱道:“誰要你賣個俏,勝負未分,休想逃走,再戰一
百回合!”

  何滄瀾“落敗輸招”之言,並非矯情,故作姿態,是依照比武慣例,鬥劍
在劍上見高下,若一方?他方纏住,無法脫身,被迫出掌或打暗器解危,就算
違反規則,與衣服膚發遭受損傷,同樣以落敗論。

  但若是尋仇決鬥,雙方當然施出渾身解數,不拘刀創、暗器,拼個你死我
活?目的,那裏還管什?規矩!

  因之,陳涉自稱“勝負未分”,也非全是口不擇言,因?他已有點忘了以
武會友的原意,直把何滄瀾當作死敵了,必取之而後快心!

  因他年齡比自己少,劍術不成氣候,卻會自己久戰不下,剛逮到一個得手
的機會,卻被故意一掌化解了,他有藝未展,心有不甘,不承讓他輸招敗北之
論調!

  何滄瀾方待向“黃山逸隱”申辯,要求罷鬥,陳涉早不由分說,賴如巨鳥
似的撲到,長劍在何滄瀾周遭,抽、刺、削、繞,極盡輕侮之能事,卻不傷人,
只待對方舉劍迎敵,便能繼續他的“落英劍法”中的“花痕處處”!

  "花痕處處”並非招名,乃是連環九絕招之總稱!

  以"落花淒迷"使起,下接"化作春泥""花神玉帶”“感時濺淚”……
直至“拂花穿柳”至,每招皆敵虛則己實,敵實則己虛,奔流直下,─氣呵成!

  何滄瀾只應付了三招,便被敵人纏住,封折?難,束手待斃,可見其威力
之大,神奧非凡!

  "哼!千里跋涉,上山飽受一頓羞辱,然後忍氣下山,什?味道呢!”

  何滄瀾漸生悔意,有藝在身何必受這窩囊氣!心知以“六合劍”應付,絕
對討不了好,與其臨危出掌,不如及早使出“八卦刀”法,與他拼戰一場!也
是一番磨練!

  他陡的長嘯一聲,墨劍竟以飛花滾雪般的展開攻勢!

  "八卦刀"已然出現!

  陳涉見他劍走刀路,招式前後呼應,疏而不漏!心喜總算逼出他的絕藝
來!

  他改變心意,不願快攻,沈心靜氣展開本門鎮山之寶地“落葉劍法”。

  "落葉劍法”和“落英劍法”各有千夥,前者勝在練達,後者勝在輕靈!

  只見他長劍起處,瀟瀟灑灑,宛如一道匹練,按劍訣回環運用,起如風卷
殘葉,降如落葉瀟瀟,進則化?萬葉紛飛,退則只余殘木林枝!

  劍身看似無力,實乃暗伏殺機,上下四方,卻是一派“霍霍”寒光,輕巧
處,一羽不能加,緊湊處蟲蠅不能落!

  "黃山逸隱”顎下沒有長胡,只有一片鋼刷短髯!他不停地細搓下顎,眯
著雙眼,這是他最得意時必有的形態表情!

  要知陳涉稚年時拜在他門下,由他一手撫養長大,除購買日常用品外,等
閒不下黃山,練劍是每日無間無歇的功課,二三十年的功力,真是非同小可!

  "落葉劍法”經陳涉日久浸淫,已有九成火候!

  何滄瀾的“八卦刀”剛剛練成,前番力敵“龍舟”中的程康、侯次先等八
人,因在馬上占盡身形輕盈的便宜,還是牛刀小試!末盡全力!

  這時,見陳涉的功力,跟章太孫在伯仲之間,差可比擬化純和尚!也施出
渾身解數奮力禦敵,搏殺已進入激烈!

  劍走刀路,如是:“蹦、窩、挑、紮、削、推、封、砍”等八字訣,按八
封“乾三連、坤六斷、兌上缺、翼下缺、震仰孟、臣覆碗、離中虛、坎中滿”
的奧理!次第施展,使到疾處,一片刀光,有如黑濤怒瀉、驚神泣鬼!

  兩人這一交手,就是七八十回合,冗自難分軒輕,不明高下!

  何滄瀾心裏甚是?難,他既不願南面稱王,更不願稱臣納貢,總認?能戰
個平分秋色,不傷和氣,不應傷殘才好!

  陳涉卻不是這種心思,這場惡戰是他對外的第一炮,亦不啻是黃山派重入
江湖的先聲!

  師門的聲譽以及己身的榮譽,均系于此一戰搏中,怎不叫他有臨深覆薄之
感呢!

  只恨敵人刀法嚴密,無瑕可擊,一時之間,只能徒呼負負,莫奈他何!

  "青山公"所傳的“八卦刀”,本時時露出破綻,但那是請君入甕,誘敵
深入的陷阱!

  另有連拆解帶攻敵的殺手鋼陷伏著!

  陳涉起先不知就理,曾吃過苦頭,被弄得手忙腳亂,窮于應付!

  弄到後來,敵人劍下露出破綻,因?真假莫辨,也不敢冒然輕試鋒鏑了!

  何滄瀾越戰越輕鬆,破綻?出,也不用操心!陳涉暗中心喜,想道:“誘
敵虛招並非萬靈藥,只能偶一?之,過多則易弄假成真,後悔不及!”

  於是反而靜心以待,只用上乘輕功,在敵人周圍疾走,意圖趁敵人心疏之
時,陡的改變劍路,使出“落英劍法”長攻直入!克敵致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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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南方之雄也
 
  "沅陵派"三字一出口,令"泰山派"的?道人大吃一驚,一個年青道士
期期艾艾的道:“你是……南……方……之……雄?”

  雲和道人聽這話太塌己方的台,有損本門令譽,連忙使眼色制止,虛虛咳
嗽一聲,介面道:“閣下就是在金陵擊敗‘雪山派’掌門人葉時興的何滄瀾
嗎?恕貧道眼拙!”

  何滄瀾一聽那句“南方之雄”的美譽,甚是開心,笑道:“南方之雄,舍
我其誰?”

  原來鍾山劍會,“天南一劍”鎩羽的消息,因?有第三者“京都鏢局”牽
涉在內,是以雖然雙方都不願宣揚,這秘聞還是口耳相傳,不徑而走!

  武林江湖中正邪兩方面的人再跟葉時興匆匆遣返西南的資料一印證,大都
相信!

  緊接著又是南京九案、龍舟奪美,“武天子”的嫡孫──章太孫,被打得
爬不起來,肩與著回嵩山;這次事件參與者人數甚多,三四個江湖幫會介入其
中,牽連甚廣,傳播得也最迅速!

  "沅陵派"東山再起,掌門人何滄瀾倔起江南,列?江湖大事了!

  "泰山派"跟"雪山派"雖然天南地北,各處一方,但因爭相天下第一大
派,門戶之見總是有的!只在暗中交勁,互別苗頭!

  "雪山派"的掌門人栽了筋斗,勿甯是“泰山派”最樂聞的事!最應宣揚
的事,用以打擊他們的名望!

  當這兩件消息傳到“泰山派”掌門人耳中,他不禁拂髯贊道:“滄瀾,南
方之雄也!”

  於是,何滄瀾在中原已由“泰山派”人的口中,獲得了個“南方之雄”的
綽號!

  雲和道人凝眸苦思,不得不小心應付,沈吟有頃,道:“請將這斯與閣下
恩仇見告,鄙派好作合理定奪!”

  何滄瀾一聽這話裏硬中帶軟之意,已不那?囂張,見好便收,趁風轉帆,
?這些殊閒事,而得罪北方第一大門派,對他這次中原之行,甚是不智,因道:
“在下新從江南來,這位朋友見財帛而動心,相約今夜在這周家墳場了斷,卻
不道他也冒犯貴派,被截住在這裏──這話不信,可以當面問他!”

  泰山派的道士喝問之下,果然如此!

  而雲和道人不由得斟酌苦思對策了!這事一個處理不當,影響甚巨也!

  那壯漢眼看一條小命將從鬼門關被救回來,卻也毫不想領何滄瀾的情面似
的,兩眼恐怖的瞪著他!內心忐忑不已!不是怕他宰了他,而是另有事由!

  何滄瀾一看事情大有轉機,這老道不能當機立斷,自非上選人材!生怕煮
熟的鴨子飛上天,弄得不歡而散,如是再平和的道:“貴派跟這樣朋友的梁子,
在下不敢過問,以後由你們自己去算,只是今夜他既然跟在下有約在先,不知
貴派可否賞在下一個面子,將這人交下,我要教訓教訓他!”

  雲和道人自是才松下那口氣,知道何滄瀾只是想修理他一番,不是要他的
命,正容道:

  "此人乃殺人放火的獨行大盜,前月殺傷鄙派門下弟子,毀家盜?,貧道
奉命下山捕之歸案,論理是罪無可恕。但,既然與閣下有約在先,鄙派只好暫
且禮讓!”

  說到這裏,回頭對那漢子狠狠的道:“今夜你算是命不該絕,遇到貴人了,
下回可沒這等便宜事!”

  他並非因何滄瀾名頭太大而聞名怯戰,而是?本派之大計另有深意,小事
不爭,大事有利!

  原來雲和道人聽恩師口氣對這何滄瀾似甚欽佩,大有結納籠絡之意,況且
他適時的替泰山派解決了兩虎相爭已在暗鬥的天南一劍的問題,雖然不必領他
的情!現在如果與他翻臉,一來自己不是他的對手,豈非也弄壞了派中大計?

  再說,本派之事,雖向例不容外人過問,但何滄瀾也“破例”先說明了原
委,正是兩方都讓了一步,自己賣了個好,又不曾傷害到本門?面,兩面鮮光,
何樂而不??

  而那賊人,只要他在北地混生活,隨時均可取其性命,還怕他插翅飛走!

  弄得好,明天即要他回籠!比現在因他而與“沅陵派”鬧翻,化算得太多
了!

  而何滄瀾心想,果然人的名,樹的影,自己的大名又見聞于中原道上,對
方派大人?,居然肯禮讓,自也高興,但也不能不識?舉,他“沅陵派”,只
有他一個人也!

  這事若讓人家曉得,鬧穿了幫,對自己大大不利,便連聲稱謝,拱手以示,
給人個臺階好下臺!

  泰山道士一行,也稽首回禮,對他這年輕的一派掌門人如此大義謙虛,自
是心滿意足,一陣“悉悉索索”之聲,霎時走得無影無蹤!

  夜寒似水,一片沈寂,何滄瀾對初人中原,這第一樁事,辦得免如人意─
─他與那中年壯漢,兩人相距不及三尺,一同目送泰山道士們離去!

  忽然,那中年漢子眼露兇焰,一聲不響朝何滄瀾背後猛砍一刀!金刀挾
風,孤注一擲,宛如博浪一擊,聲勢非凡!實有一刀斃命之危!

  何滄瀾正在出神,他與這人本無過節,只是氣他,留書口氣下流,被他罵
慘了!也萬萬想不到他有此一著──偷襲他!

  聞刀風猛勁,壓力而來,大吃一驚,本能的走坎位,奔離宮,堪堪躲過這
致命的─刀,其間不可容發!也許真的人參吃對了,補得真氣流通之故!

  那壯漢見毒計失手,不得立售,候的抖丹田氣大喝一聲,連環金刀,一連
三招,“刷!

  刷!刷!"直劈何滄瀾雙肩,使其緩不出手拔劍出鞘,端的狠毒異常!

  何滄瀾踏著“八卦步法”,閃轉騰挪,無暇取劍,卻也不願打出“劈空
掌”,心中只是納罕不已!這連環金刀,太以眼熟,豈只是曾相識而已?

  壯漢經方才休息,氣力已恢復,這時得理不讓人,也不搭話,只將連環金
刀加力施?,砍、崩、破、撥、迎、送,腳下疾走如龍,縱跳如猿,身形步履,
輕捷無比。

  何滄瀾不招架,不還手,一味躲避,十招過後,掌門人身份維持不下!

  猛然喝道:"朋友不識好歹!”一記七成威力“劈空掌”打出,驚退敵
人,同時拔劍在手,叫道:“住手!有話好說!”

  壯漢根本置若罔聞,仍然撲到!何滄瀾萬般無奈,揮劍迎敵!

  他自從跟“青山公”學了“八卦刀”之後,所遇者儘是高手,“六合劍”
不用已久矣!

  晝夜浸淫在刀法中,連方才本能避敵,也非苦習多年的“維摩步”而是新
學的“八卦步法”。

  這時見敵人身手不高不低,視程康、侯次先等略勝,正好用來溫習生疏多
日的劍招,一劍一劍與他糾纏著!壯漢見何滄瀾意在遊鬥,心存藐視,怒火中
燒,更加堅定求得萬一斃敵之念!

  他捉住何滄瀾僅想以招數取勝,不以功力見長,下手不重的弱點,猛然怒
目暴張,一招“獨劈華山”傾其全力施出!

  將何滄瀾遏退三步,緩出一口氣,同時霍地打開黑網箭衣、紐扣!

  只見他胸口,露出一個用白色絲絨細繩打成的交叉十字結,上面挂著六把
六尺長短的飛刀!刀身精光閃閃,鋒刃上喂飽毒藥,顯出一流青痕,見血封喉!

  壯漢方才吃泰山道士一輪猛攻,苦無機會出手,這時良機當前,焉肯放過!

  金刀微一虛晃,身形跳出圈外,左手揚處,三口飛刀破空飛出!

  何滄瀾疾忙之間,劍法一變,化?刀路,只聽“叮噹……”連響三聲,噴
出幾流火星,三口飛刀已星飛丸射,散落一旁!

  只眨一眼之間,另有三把飛刀也連續飛射而至,怎知這次運氣更糟,只到
半途,便吃一陣狂風焰然飛起,將之擊飛。

  壯漢失色,身子吃餘勁一掃,熱辣辣的痛入骨髓,正待開溜逃跑,那知狂
風過處,何滄瀾隨風而至跟前,那裏逃得脫!

  壯漢猛吼一聲,回刀反噬,不料,何滄讕卻凝立不前,並未趁機接近他!

  只待金刀兜頭砍下時,墨劍疾揮橫掃,改走劍路,使出“粘字訣”中的“風
動草偃”將金刀粘住!

  何滄瀾無心較勁,左手駢指如劍,點向壯漢胸口璿璣穴,這一手十足是虛
招,因?他對穴道之學,尚未貫通!實招乃在腳下,一腿掃索,切向壯漢下盤!

  壯漢腳下吃何滄瀾掃到,卻因左手死命握刀,金刀又粘在墨劍上,等於一
頭相連,身形飛不出去,宛如一根披衫竹竿,橫空架起,頭腳受力,小腹差點
撕裂!─何滄瀾收回劍上真氣,壯漢橫地跌了個狗吃屎!

  "朋友!我無所愛於你,也非什?有約在先,要泰山派禮讓,只是覺得你
刀法眼熟,敢問閣下有無兄弟到過嶺南?你是否那兩位眼線上朋友請來的幫
手?再有緣何和出手偷襲,圖謀不軌?若據實相告,一?疑團,咱們的梁子就
算揭過!”

  "任志琛!原來你沒死,別裝蒜,削耳之仇,沒齒不忘,你燒成灰,老子
也認得你,王某技不如人,兩次栽在你手裏,要殺要剮,不必多說!”

  原來這小頭銳面的漢子,正是“紫金雙刀”之一的小王,王居先,乃兄“紫
金大王”四年前在嶺南喪命。

  何滄瀾當時不但在場,連屍首也是他親手埋葬,印象極深,難怪遇到乃弟,
有似曾相識之感!

  何滄瀾起初看不慣“泰山派”以多欺少,出面盤查,要是這千里盯梢的朋
友,所請來的幫手,劣?不太昭彰,他打算救這賊人一命。

  後來他想起這人可能是個熟人更不願坐視其死,因?他自己是曙後孤星,
當然不屈別人家兄弟俱亡,斷了香火!

  這紫金刀小王,是個不折不扣的壞蛋,殺人越貨,無所不?,只有一樣好
處,就是不似乃兄性好漁色!二十多年前,他崛起草莽之間,橫行一時,殺人
如麻,給亦在北方活動的任志琛碰到,幾個照面之下,削了耳朵警戒──這是
任志琛?人厚道之處,不願不教而誅!

  王居先那時出道不久,血氣方剛,卻因任志琛身手太好,絕非敵手,只好
乖乖聽話,消聲匿?了兩年。待任志琛南歸,死于故時,他才死灰復燃,以後,
便一帆風順,居然闖成了個頗有名氣的獨行盜!

  這回,王居先黴星高照,遠遠地從泰安被那兩位同道請來濟南,好來對付
何滄瀾這看似個萬金公子的肥羊。打算大撈一筆。不料,人家真有一手,公然
不懼,留下房間候教,他大怒之下,留字放約,那知狹路相逢,中途被泰山派
截住,加以圍剿。

  好不容易來了個救星,卻不道正是二十年宿仇任志琛!

  要知武林中人,言出法隨,是沒有時效限制的,任志琛既說過若再?惡,
必殺不赦,這回遇上,那有幸理?難怪王居先一見之下,立刻宛如見了勾魂使
者,但他?人冷靜,兩害相沖取其輕,深知泰山派人多,欲得自己立即殺死!
所以不敢硬棄好充,承認跟來人有約,先將泰山派這批殺胚打發走路,單自一
人。再趁機偷襲,或搏戰,當是眼前唯一的可能生路!

  何滄瀾待王居先久久不開口,一開口劈頭就是一聲“任志琛”,心下又驚
又喜,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他北上之目的,原是前來打聽
些當日英雄哥哥的事?,卻不料在此情況下得之!

  王居先這一聲“任志琛”,證實了一件事,任家兄弟長得一模一樣!歲月
雖有差別,但武林中人,在黑夜裏,原是很難細辨!六十甲子的老姬美如黃花
閨女,九十歲的壽星貌若嬰孩,這些事,從前都有過!

  何滄瀾不願說明王居先的誤認,含混地道:“我不殺你,你等千里追?,
一路辛苦,無非?財,你如果……我也可以送你一筆,怎樣?”

  王居先目□欲裂喝道:"任志琛,削耳之辱可以不計,殺兄之仇不可不報,
算王某倒楣,自己找鬼上門,要殺便殺,誰要你貓哭耗子假慈悲!”

  他知道賴活哀求也沒用,徒遭譏笑,因此但求速死,竟破口大?,激怒對
方下手!

  這話無疑自畫供狀,承認兄長客死嶺南,和他是“紫金刀王”的“淘金”
大盜!

  何滄瀾暗道一聲:“善哉!”表面上不動聲色地道:“你兄長之死,並非
我下的手,我只是目擊而已!”

  王居先見何滄瀾遲遲不動手,以?他在盤思一套折磨他致死的方法,要他
慢慢痛苦不堪的死掉,驚急之下,罵道:“目擊等於幫兇!任志琛,二十年前,
你殺了人一走了之,害得夜遊神在洛陽,替你受盡淩遲酷刑,十年不死!你……
你……”

  何滄瀾聽他話中之意,似乎英雄哥哥有位朋友,當年與哥哥一起到處遊
俠,一同惹下仇人,眼下正在洛陽,飽受仇家淩辱,這不等於多了個可靠問話
處?,當下“哈哈”大笑地道:“王朋友,你眼花了,誰是任志琛,在下若真
是他,只怕你今夜早就沒命了!”

  王居先真個楞住了,難道自己真眼花了不成!借把馮京當馬涼!

  不錯,任志琛之死,江湖早已言之鑿鑿,但,天下真會有長相一模一樣的
兩個人嗎!時間,這人才二十幾歲,而任志琛活著應當四十老幾了才是?

  "朋友!我叫何滄瀾,湘西,沅陵派的掌門人,你可記著!本座大人大量,
勸你今後快放下屠刀,易名隱姓,改頭換面,從新作人,若再?惡,不說我不
放過你,便是泰山派也容不得你!言盡於此!”

  何滄瀾說完,納劍歸鞘,躍身上馬,自由離去。將穿入疏林時。回頭對仍
楞在當場的“紫金刀”小王道:“把地下兩位朋友埋好,不要忘了!”

  他前腳離開,小王後腳即走,這條老命又平白揀了回來!

  人是"泰山派"殺的與他何干,再不速走,又得要被“泰山派”的臭道士
們截住了!

  他真的能走得了??天知道,只是閻王注定五更死,也不能提前是三更而
已!

  次日清晨,何滄瀾待城門一開,趕回酒店,馬上吩咐結帳,準備離城他去,
連向往已久的大明湖,也不想去逛了,他的時間,不容浪費在這探幽尋勝方面!
濟南之行,本來事務繁多。但,有了夜遊神這一條線索,何需再各處拜佛?

  計劃了多日的拜訪晉老名宿,打探英雄哥哥的往年事?,全可省了!

  天氣不算壞,朔風枉自哮哮,結果半片雪花也吹不下來!

  官道上積雪,經過行人踐踏,雪皮破綻,露出黑泥,怒馬狂奔過後,污泥
和著雪水四處飛濺,比夏日的滾滾塵頭,或不稍讓!

  何滄瀾只恨不能插翅飛翔,早一天趕到洛陽!因此,馬鞭連揚,直逼得馬
鼻頭噴雲吐霧,還頻頻輪流更換兩匹良騎,一口氣飛渡東平湖,鄂城、曹州─
─進入豫境!

  近日來席不暇緩,未免有點困倦,何滄瀾在黃河南岸的銅瓦廟,大大搞賞
自己一番,喝了三斤陳年花雕,睡了個昏天黑地的大覺!

  晨雞破曉時分,騎馬出了村鎮,面前卻是個岔道,一問之下,驚悉其中之
一,乃是豫東重鎮──商邱。

  化純和尚的遺言,清清楚楚浮上何滄瀾的心頭,當日他許下兩個諾言,結
果,黃山去是去了,等於沒去,?此他心中甚是不安。

  北上之前,原向"江南武侯"打聽過商邱之“思齊莊”,究竟是什?龍潭
虎穴?

  強如化純和尚,竟會栽筋斗?然而事情往往出人意表,百里金鼎這個老江
湖竟搖著大方頭,說那聲名不見經傳?

  難道化純臨死之前,神志不湖,所言盡虛?何滄瀾曾?此苦惱,因此,上
思齊莊更是非去不可!

  那知路過徐州時,一心一意尋那兩位線上朋友開心,便直去濟南了!

  何滄瀾心下斟酌,在路口躊躇良久,不知何去何從,心中不停地想道:“商
邱如果現在不順路去一趟,以後很難專程拜訪,而洛陽呢?二十年都等了,倒
不在乎這十天半個月的擔擱!”

  三思之下,何滄瀾歎口氣,調馬向南,因?是冤枉路,更該死命趕一程!

  老天爺卻似乎有意作對,無端的又變了天色,雲層又低又厚,就在頭頂,
狂風怒號掠面如刀,滿天雨雪,仿佛就是狂風刮削雲層,落下的餘屑!

  雪花中挾著箭雨,猛射下來,地上積雪霎時幹瘡百孔,宛如一張大麻臉,
難看異常令人懍沭,渾身汗毛豎立!

  從銅瓦廟到商邱,路程約等於潼關到西安!何滄瀾披著狐皮斗篷,逆風雪
而行,掙扎了三天,好不容易才挨到目的地!

  進入市街時,天色大暗、何滄瀾勒馬緩行,尋找客棧,只看家家戶戶門窗
緊閉,街巷之間,靜悄悄,只有風雪呼嘯而過!

  中街有家客棧,門前左右,兩盞氣死風燈,七巔八搖,照著招牌上四個大
字──“旅安客棧”,一個店小二聽到馬鈴聲,走出來打著雪傘,迎接來客。

  何滄瀾叮嚀馬匹需用上等飼料,加酒兩斤扮麥餵養,自提箱匣,推門入內。

  這家客棧是間平房建築,入門大廳便是客人用膳之處,二十張桌面,已黑
壓壓坐了個滿座,都是些回鄉過年,開春出外的行商肩販,路過商邱阻雪,暫
時落腳避風頭!

  彼此稱兄道弟,天南地北窮聊,語聲嘈嘈,每有新到客人,不免都把話頭
擱下,仔細打量來人!是何路數!

  何滄瀾甫一入門,就是一股熱烘烘的暖氣,和三四十對眼睛,射上身來!
他也不去打理,讓店小二接走箱匣,自解鬥蓬,抖落雪花,毫不在意隨那小二
穿過飯廳,走到屋後小跨院去:小跨院裏,東西兩排一明一暗的客房,大都住
滿,新來者沒有多少可以選擇,店小二因?客人多,又正在用膳,真忙不過來!

  因此隨便領何滄瀾去一間空房,摔下就走!

  何滄瀾連忙出聲叫住,遞給他一錠碎銀,揮手讓他去了!

  出外作客,無親無戚,總希望別人對自己親切些,笑臉相向,因此必須有
事無事,一見面就賞錢,可包店小二對他不冷頭冷臉,惡語相向,這一手是他
積幾個月來的經驗!

  何滄瀾到前面胡亂吃了晚膳,問帳房借了文房四寶,對店小二道:“我要
張紅紙帳房沒有,你等會替我弄回來!”

  不久,店小二送一張大紅紙!

  何滄瀾看那張紙,夠寫十六張拜門貼,知道是那錠銀子起了作用,隨口道:
“思齊莊怎?走?”

  "喔!出了東郊十五裏,就可看見了,還沒蓋好呢,客官怎?知道!”

  這一下子,何滄瀾驚奇了,原來山莊還沒蓋好,難怪江湖無人知曉。但,
化純怎?跟莊主有隙呢?

  正待仔細盤問莊上詳情,外面有人擊掌,招呼店小二店小二無可奈何地走
了。

  何滄瀾忽然記起一事,出房急急追問道:“莊主姓什??”

  "龐?”店小二已經走過三間客房,回著答道。

  何滄瀾裁紙寫字,因?來不及向店小二探聽莊主名號,上款只得含糊書寫
上:“思齊莊,龐莊主”,下款照例是“武林後學:何滄瀾”。

  拜貼寫好,字作瘦金體,他自己一看,覺得太過嫵媚,不合適,遂揉成一
團,重新寫張?體,看看頗?滿意。

  又想起好幾個月沒有臨池了,不覺手癢,好在手邊有的是紙,一口氣又寫
了好幾張,全擺在桌上!

  那十來張拜貼,琳琅滿目,有褚體!柳字、魏碑、飛白……還有一張竟是
篆文!何滄瀾想:“一到洛陽,就水落石出了,那有這?多人必須登門求見?”

  一笑擲筆,封筆大吉,上床睡覺!勤練內功,他自覺體內真氣充沛!漸具
高峰!次日,一覺醒來,天已大亮,晨曦入宙,在床前鋪下幾道紅光!

  何滄瀾開眼第一件事,就是側耳傾聽,戶外居然無風雪之聲!大喜之下,
翻身下床,腳下浸在紅光中,還不敢相信那真是──陽光。

  這是個可以令天下任何仇敵,除了殺父之仇外,都可化慶氣?祥和的大晴
天!

  行商肩販,喜氣洋洋,面有笑容,準備出發,各奔前程,彼此之間,透著
和氣溫暖互相笑哈哈地叮哼,等回積雪融化,這份冷勁比大雪天更夠受,必須
多加幾件衣服,雖然這是每個人都知道的。

  何滄瀾匆匆盟洗完畢,草草用了早飯,回房從箱匣裏取出一件從未穿過的
雪白小羊羔皮袍穿上,腰間系上墨劍,也不結帳,走出店外!

  店小二牽過一匹黑馬來,何滄瀾又賞他一錠銀子,吩咐道:“我出外訪友,
什?時候回來說不定,房間替我留著,行囊就放在裏面,得閑把那另一匹馬,
帶到各處遛遛。”

  在高高的天上,高挂著久違的太陽,青空萬里無雲,藍得像塊大水晶,這
?色,何滄瀾不見久已!

  馬出東郊,積雪初刺,化?涓涓細流,空氣凜冽青新,沁人心脾!

  江二春遲,此時離春天尚早,但雪後初晴,自略有春意,這消息連馬匹也
知道,不待鞭策,便輕快的昂首向前跑去。

  "再來三個晴天,原野上就會飛起小孩子的紙鳶了,唉!在這種好天氣,
我必須跑去打思齊莊莊主一拳,真是煞風景!”

  何滄瀾略有憾意,心中這份溫情,是借自天上那明亮的太陽,所賜與的暖
意:十五裏路,真不算回事,在不知不覺之間,已走近龐家莊,在村之入口,
他勒馬不前,四下張望,心中萬分驚訝!

  在他面前是一片平坦的土地,百來戶莊上佃戶,疏疏落落散在枯木之間,
四野靜悄悄的不見一個村人。

  中央有條可容八騎並駕齊驅的青石大道,遠遠地與渠水平行,像一把大刀
將大地切?兩半,道旁,每隔一丈就有一株高大的榆樹枯乾,夾路傲立!若在
春夏,濃蔭覆地,風拂樹梢,必另有一番景象,這時卻象一排宮中儀仗,毫無
表情的藐視著來朝的臣民!

  大道筆直,約有百來丈光景,盡處青翠眩目,橫立─排百年老松,樹葉疏
處,高樓宛然,松梢之上,飛搪探出,可見其高!

  何滄瀾策馬沿著大道緩緩前進,頓飯光景,穿過松林,只見那座高樓,長
約十五丈,左右空蕩蕩的不設圍牆!建築形態,略近于道觀,像一城樓,高不
可仰,正中奇高排一橫匾,上面?金韌銀寫著“思齊莊”三字,匾下是兩扇兩
丈來高的大門!

  大門深閉,門外陰森森的不見半個人影,門前和松樹之間,是十丈來寬廣
的空地,殘雪融盡後,水面上浮著雪下未腐的松子!

  從來拜山,或干戈相見,或以禮相待,像這種得其門而不能入者,真是少
見!何滄瀾騎馬在空地上打轉,尋思道:“怪了,這‘思齊莊’竟把一排古松,
當作圍牆,難道不怕敵人深入,大道和高樓分明新建未久,那來百年者松,難
道是從他處移來不成?”

  他打不定主意,是否應該由高樓旁邊松林間穿過?生怕冒然造次,會被當
作賊辦,吃莊主搶白一眼,遂猛然一勒馬?,黑馬“希聿聿”地叫起來!

  那大門旁有扇小門,鑲嵌在壁面之中,外觀一樣,分辨不出來!這時“呀”
地打開,走出一名蒼發老者,身作下人打扮,看樣子似非練家子!

  何滄瀾自進入這龐家村,大半天一個鬼影子也沒見到,這時見有人出面,
連忙翻身下馬;拱手道:“煩老丈通報莊主,何滄瀾登門求見!”

  老漢耳朵失聰,茫然不解,何滄瀾只好踩著濕地走到小門口,附在他耳朵
旁再說一次,老漢總算聽懂了,半晌道:“我家老爺不在!”

  "那?,有誰在,你就通報誰吧!”

  何滄瀾暗歎晦氣,這樣子那裏像登門尋仇?

  老漢轉身就走,何滄瀾連忙拉住,遞上拜門貼,老漢看看,似甚不解!也
不關門,自往前走,走了四五步,回首驚道:“相公怎不進來?”

  何滄瀾遲疑一下,低頭進門,眼睛一亮,原來這建築,那裏是座高樓,只
是一座牌坊而已,外觀似是兩層,一進門裏仰著就見屋頂!只正面立有牆壁,
其他三面,空蕩蕩地,與外面相通,視野極廣!

  右面是一排宮殿式巍娥祟閣,像座小山,延綿極長,左邊是個大校場,可
容萬人,校場盡處,似堆著一些建材,遠遠有幾個豆大小黑點在上面活動!

  牌坊上祟閣相去十丈,並無走廊,代之而起的是九根商龍石柱,石柱高聳
入雲,上端有一橫梁相連,看起來像一鏤空的巨壁、就在石控下,有條青石小
徑通向崇閣!

  何滄瀾看看這雕粱畫棟的牌坊,看看那九根龍柱,讚歎系之!皇宮他去過
好幾次、建築自然比這精美,但似無此氣魄,心中不禁叫道:“這龐莊主是見
了何賢,而企欲思齊?看這莊上氣象,他大有領袖武林之志呢?”

  那老者左手拿著拜門貼,輕放在右手掌心,搖搖晃晃在前領路,兩人同走
過雕龍石往,來到祟閣的第一幢門前!

  大門極?沈重,並未加鎖,老者費盡氣力,才推開了門,回頭說道:“相
公請到廳裏稍候片刻,小人前去通報總管!”

  話罷,站在一旁肅客,自己並不進去張羅!

  何滄瀾點頭微笑,跨過門檻、霎時宛如置身墓穴之中,客廳仍是一層,極
高極寬極長。

  裏面分成兩個天地。開著門的這一頭,窗戶緊閉,甚是昏暗,牆壁木石,
皆是原色,不加修飾,中間也無陳設,宛如演式場子,空無一物!

  相去約十五丈遠的彼端,則燈火燦爛,在牆壁一角,一橫一直交口處,玲
瓏透剔地雕樓兩面相接的畫壁,畫壁下聳立一人般高矮的銅鑄“文王鼎”。

  那鼎前面才是四張銀紅雕花大椅,椅旁,各有一張梅花式紅漆高幾!

  "這龐莊主有虛張聲勢之癖,這?大的一間房子,只用那?小的一個角
落!”

  何滄瀾暗自微笑,卻也有幾分佩服“思齊莊”的排場,想道:“要客人一
入門,就得在空曠的屋中,摸索前行十五丈遠。真令人有憑空矮了一尺之感,
幸虧我自已是個高個子!”

  何滄瀾負手穿過廳堂,踱到畫壁前面,仰首品鑒,忽覺一道白光掠過花紋,
連忙回首,原來側門不知何時已經洞開,一個蒼發老叟,無聲無息的迫來!

  "下人們真不懂事,客人來了也不知獻茶,打開窗子!”

  老叟並不回頭,像是埋怨,又像是解決,一口氣打開三扇笛子,才拍拍手,
回身走過來,一面笑著道:“壯士請勿見笑,以後絕不會這樣慢待了!”

  言下大有"思齊莊”擇日開張之後,必是天下第一流莊堡之意!

  何滄瀾唯唯否否,借著燈火和白晝的光輝,仔細打量面前這人。只見他年
已花甲,滿頭雪白,鬚髮有如刺針,倒插頭頂下額,均有兩寸長短,臉上佈滿
皺紋,卻不鬆馳垂下,身材極?高大,穿著黑綢衣衫,外加一件錦狐薄袍!

  何滄瀾暗自納罕,似乎這老叟是個熟人,在極遠不同的場合裏曾經見過!
但不久即自罵見鬼不?,近來怎的老是疑神疑鬼,總把陌生人當作熟人?

  老受走近這椅前,請客人就坐,自在對面陪著,回頭高叫一聲:“奉茶”!

  何滄瀾就近仔細端詳,還是覺得這老漢長相跟衣著極不相配,這身華服應
該另換個頭顱,或者這頭顱應該另換件衣服,看來才順眼!

  一個年青人匆匆進來,獻上茶後,又匆匆退出!

  何滄瀾看他步履眼神,也非練家子,心中更生疑問:“思齊莊大總管可在
我一無發覺中,進門、開窗,而下人卻怎生不練武呢?”

  "鄙莊興建未畢,尚未飛柬通知天下武林同道,敢問壯士緣何光臨?”

  老叟一面開口問話,一面打開拜門貼,看看來人姓名!

  何滄瀾至此方知人家建莊未畢,對外並未宣佈,難怪江湖中人毫無所聞,
只是化純和尚怎生惹上這莊主呢?口裏歉道:“在下因受人之托,前來拜見龐
莊主!”

  "喔!"老叟故作驚人之狀,兩眼一眨,開合之間,精光四射,裝出很熱
心的樣子,低聲問道:“貴友是誰呢?尊駕來得不巧,莊主外出未回,老漢是
莊裏管家,有什?事交待我也一樣!”

  "思齊莊”並非逃通之數,主兒不在,何滄瀾覺得不便聲稱代人尋仇,遂
道:“也沒什?大不了之事,有外方朋友,法號化純僧人,因故重托在下,得
便前來拜見貴莊主,詳細情形,不得而知!”

  "化純!化純!”這總管喃喃自語,忽然嘿嘿笑道:“是了,有這?一個
和尚,兩年前到過衡山──”說到這裏,語氣一變,寒聲問道:“閣下代人尋
仇,他自己怎?不來?”

  何滄瀾宛如當場失風捕逮的小偷,??的說:“在下在雙方恩怨,誰是誰
非未明白之前,絕不敢說‘尋仇’兩字,只是前來詢問一下而已……”

  老叟桀桀笑道:"想不到化純這禿驢竟是鼠膽之輩,薦人自代!”

  何滄瀾越聽越不是味兒,說道:“在下立場已經聲明過了,若閣下覺得不
便?他人道,在下就此告退,待以後再竣門拜見龐莊主!”說罷,起座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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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有女初長成
 
  這是“青雲縱”也!他的內功火候在受此重傷之下,還能具有這份潛力?

  何滄瀾揚?離去,隱過那牌坊斜角,去了!他將她的心,勾起了浪湧般的
回憶!唉!?什?會造成這般的結局!像是有只手揪緊了她的心!

  大小姐不理會?人的宣揚吹拍,微一頓腳,飛一般地回崇閣去了!老家人
厚起臉皮在收拾他自己的兵刃“嘯風鎖鏈槍”,自忖:“小家人之敗,不是真
敗在大小姐手上,而自己的失敗,卻是千真萬確……”

  何滄瀾策馬狂奔,離開“思齊莊”,只覺滿天滿地,萬千張嘲笑的臉,一
個緊接一個由天邊挪來,漸近漸大,一直碰到自己臉上來!而身後那“猴兒
精”騎著匹魔馬,像個妖女似的尖叫。節節逼近,伸出玉手來劃羞自己的臉,
小時候!每當捉弄得自己激怒時,她便是那副德性……

  怒馬每一步的顛瀕,都使他嘴角涎出血絲來,沖入商邱時,行人紛紛驚避
注視!這更令何滄瀾發狂,他們的眼睛裏隱藏著一把把的刀,在切割著他的
心!回到旅店,堂倌以?客人郊遊墜馬,連忙前來扶持!

  何滄瀾身若紙糊,沈聲道:“不要碰我!”

  他宛如醉漢,腳步不穩,卻聲稱不要人扶持,自行顛顛撞撞回客房去,不
顧滿身污泥血債,一頭滾到乾淨的被褥裏去。

  龐懷芝那一掌,不只擊傷其胸,而且擊碎其心!苦苦建立起來的自信,在
那一掌中化?烏有!

  同時,這一掌強迫他面臨魔鏡自照,見證前生,無論他衣狐裘,腰纏萬貫,
身懷絕技,別人以武林高手、南方之雄稱許,自己亦以“沅陵”掌門人自居,
卻無改─個鐵的事實!

  在"抱松居士"一家面前──他始終只是個可憐又可愛的“小家人”!
是因偷藝而被趕出來的!

  這段恨史,他平時儘量不去想起,但現在必須想了,在魔鏡中,他赤裸裸
地原形畢露,自己原是自操賤役的下人!

  "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偷來的!”

  何滄瀾沈痛的想到這些往事,頓時迷失心志,雙手瘋狂抓住皮裘前襟,撕
扯起來!

  連那皮裘,也是像故意作對,變得分外堅韌,扯之再三才告碎裂!他意猶
末盡,伸手亂抓,弄翻了箔匣,翻出另一件狐裘,再行撕裂!

  霎時間,滿地滿床儘是碎皮狐毛、羊毛,因風而起,在室中載浮載沈,如
雲如棉!

  窗子本來洞開,和風入室,碎皮浮毛,輕輕掠動,宛如滿山谷的白羊,萬
頭鑽動流暢!

  令他更迷茫彷徨,不能自行拔出這陷落的心靈!

  何滄瀾胸口陣陣作痛,但因哀莫大於心死!卻不願治療,只願靜靜地慢饅
死去!突然,胸膛猛的抽搐,有如鈍刀碎割,迫他雙手急按胸口,卻嚇得他猛
一頓挫!

  全身肅冷,打一顫抖,神志全清,急忙低頭看去,那枚定倩之物──伊人
所贈的漢玉,赫然不見了!這是從他胸中一掌時,項鏈也同時碎斷,世上唯一
令他留戀之命根子也因之遺失!何滄瀾顧不得身負重創,滾滾下床,打算騎馬
出去,沿途尋找!

  衣裳盡在地下,化?碎屑,他顫巍巍向房門,這時清風入竊,碎毛輕飄中,
那枚漢玉就靜靜的躺在地磚上,發散出它的瑩光采澤!

  何滄瀾一陣狂喜,如獲至寶,跪地拾起,將那漢玉緊緊按在唇上吻,心中
深深感激,無限安慰,仿佛是吻著伊人的菱唇!

  那斷了的項鏈,從指縫間垂下,搖蕩不已!這不是奇?,只是因?何滄瀾
束有腰帶,是以漢玉斷練後,還保留在衣服裏,隨他回客店,待到他亂扯亂撕,
直掇隨同皮裘─起破爛,漢玉才墜落地上,那時他已迷失得無所警覺到這個
了!

  他手摸撫著漢玉,放在胸口輕揉,良久之後,才展開掌心!漢玉晶瑩如苦,
光潔照人校光一閃一閃的,其上幻化出尹青青臨別時的倩影,那是如進還怯,
如語還休!但他雖無聲己聆聽到她的叮嚀,她的關懷,她的期待!期待他三年
後的歸去!而現在卻像是尹青青已在他耳邊細語,柔聲輕問:“你好嗎?”

  何滄瀾怎夠欺騙伊人,說他已自暴自棄,捫心自問:“不好!”

  又?什?不?她振作起來:怎能令伊入嘗到比他更無奈更失落的……他惶
然而醒,失神環顧,伊人已杏,他……自語追思著道:“我怎?了!”

  煦陽明媚,窿如陽春,日間光透,室中原不陰暗,漢玉表面浮動的光暈,
像伊人淺淺的笑意,耳邊似乎響起她的輕聲搭汕,他記得那時在巢湖舟中:“今
天天氣很好,是不是?”

  霎時,天地流轉,大地春回。他們一起去踏青,何滄瀾仿佛看到一株白杏,
花繁似錦乃手摘一朵,贈予佳人!尹青青挽首自簪,舉首相見,笑靨如花,又
像清明上河,款乃一聲,波光激灩!

  河畔酒旗招展,士女如雲,兩人當窗對坐,相視而笑!

  "是的,差不多是春天了!"何滄瀾自言自語的珍惜自己起來:“可是我
該運功自療了!”

  他如醉如疑的走回床上,仰面倒臥!經過了一番默默的掙扎,自有一縷陽
和之氣,從他丹田冉冉升起,透雙關入腦戶,然後真元下降,聚在中胸,宛如
一絲?繩,管絡住那萬馬奔騰,茫然不知所之的真氣!

  他一直鼻引清氣,勻調呼吸。不久氣達四稍“舌、齒、發、指”,無處不
到,再歸“六合”心、手、眼、腳、精、神、處處舒泰,胸口劇痛,逐漸平息,
不再抽搐!

  次日,因?客人多而吵雜,他在附近找個農家,在那裏靜養自療著……

  且說,那天下午,龐懷芝姑娘獨自坐在繡房裏,臨窗看書,書上連一個字
也沒看進去,所想的只是那個小家人記得那時她的童年,那是多?孤獨與寂
寞!不知怎的多了個師兄,自己也多了個師父!師父每隔些時候,幫她回家,
於是大人玩大人的,孩子玩孩子的!

  可是那個大哥哥!大師兄,身上像有一道無形的牆!永遠是那?板靜靜的
不起勁……過些時日,家中突然多了個小家人!他們玩耍起來,令她真開心!
小家人不會武功、處處都在吃虧上當!她似乎是已欺負定了他,捉弄死了
他……

  每當師父說要回家,她便心自竊喜,挖空心事,想些點子好與小家人玩,
離開時,心自戀戀不捨,那年那日,她們又回家了,卻失去了──小家人!

  自那日起她又變得孤獨了!大師兄像她的親兄同胞,玩不開心!

  這時想來,也許他真的便是親兄同胞呢!他那名字──梅應龍!龐字下面
不是個“龍”

  字?!而老爹的名字,乃龐劍豪,在衡山時卻變成,龐遺恨!遺恨誰呢?

  "抱松居士",所抱的是那棵松呢,師父的名字是康松筠!哼!當然是這
棵“松”了!

  而今可以安慰的是建這“思齊莊”了,那是因?母親姓“齊”的關係吧!

  而究竟母親是真的早己過世了呢、或者是已忱離他去!這件根事已無從查
究……往事如煙如夢,在她思維中縈回盤旋,層層相因,卻理下出個頭緒來!

  她這繡房,是標準的思齊莊房間,寬敞無比,足夠十個練家子,捉對斯打,
陳設也不是女兒家閨閣!

  正中擺張花柱大床,裏面高底兩層,像是階梯,高者才是睡鋪,疊著猩紅
金線蟒大條褥,低者繡花白團鋪面,大概是更衣之處。

  外面還有檀木門,羅帳綾慢數層,像幢小房間,足夠那打架的十人安眠!

  閨房一角,立豎一個八腳大衣櫃,由它的大小看來,猴兒精的衣衫,也夠
十人穿用!

  距離這櫃子不遠,擺一張案桌,上面放著香盒、銀唾盂、美人觸等物,還
有尊尺來高的赤色核雕觀音,當作古董,並非用來膜拜!

  全室中唯一的大椅,上鋪金心線繡閃緞菊心坐墊,就在案前,可惜不夠十
人落坐!

  此外,就是一個“思齊莊”中每房每堂皆有的大鼎,蹲在壁角暗處,中空
處足夠藏一個人,卷臥其中!室中頗?陰暗,因?那大窗上的狸紅垂地軟廉,
只撩起其中之一!

  龐懷芝姑娘就坐在那裏的一張小凳子上沈思……樓下是個小花園、總算有
了圍牆,她的兩個使女在園裏洗馬!

  那馬乃是龐大小姐的三寶之─,神駿異常,渾身雪白、鬃毛黑漆,烏油油
的泛著光采,是他老爹以重金,輾轉由西番絕域購來的,並不輸給汗血馬!

  四、五年前,那時“思齊莊”連個影兒也沒有,這條小馬被送到中土衡山!
小猴兒精看到,鼓掌興奮的叫道:“多?好看的一條驢兒!”

  結果被老爹,師兄恥笑一頓,小姑娘嘴硬,硬是指馬?驢,因此,這馬長
大了,便叫做“萬里追風驢”。

  龐懷芝愛極這匹馬,若非她老爹反對,真會養在樓上閨房裏,她又別出心
裁,想教這萬里追風驢輕功,別人說辦不通,她偏不信!從她老爹書架上,搜
出一本記載識馬,養馬的古書,下苦功夫研讀,要研究馬的脈理,她現在看的
也正是這本書!

  平時,猴兒精有事沒事,看看“驢兒”,就眉開眼笑,但今天不成,心裏
像是很生氣,卻又像不是,大概是有點難過,卻找不出難過的原因!更糟的是,
書上白紙黑字,一句也看不進去!

  "天書”!

  龐懷芝高叫一聲,把書一摔,跳了起來,心想不如練飛劍去,把身體弄累
了也許就不會這樣煩惱!

  姑娘向來想到作到,當下五步當三步,沖到“抱松居士”書齋,這書齋乃
在崇閣下面一層,就在“中州─鼎”居室隔壁,終年不關門!因?她老爹以
?,若大門緊閉,他這寶貝女兒,狂奔之際,會一把將門撞壞的!

  書房裏,有片磨光大石壁,上面一格一格的,或貯書,或置硯,或放貼,
或藏古玩!

  龐懷芝扶住石壁,用力一推,整片大石旁移三尺,露出通往地窖的樓梯!

  她一閃就到壁後,再把石臂請回原位,外觀上天衣無縫,誰也看不出這書
架,原來座石門!

  地窖仍極寬敞,三分之二處,有兩根大柱,用以承受祟閣的重壓,柱旁有
兩根鐵管連同四角風洞,構成地窖中的通風設備!室高兩丈,極?明亮,不要
畫光!

  何滄瀾從前見識過的明夜牌,就移在這裏派用場,強光之下,可以看清東
面石壁,略有異狀,似又是另一道門。

  西邊則堆著十來塊大小齊一的正方岩石,這些石塊、很整齊的分成三堆!
上面密密麻麻,如害天花,正是“回魂功”的試金石。

  中間一堆是龐劍豪自己用的,細孔洞穿,證明他已練成此功,登堂入室!

  左右兩堆,各屬於梅應龍與龐懷芝,兩小才初窺堂奧,吐氣還不能穿石歸
真!

  兩柱之間有個大鋼?,鐵繩排一塊上扁下方的鐵板,鐵板之下,兩柱之後
五尺、是一與人般大小的銅人,上面滿是刀痕!

  龐懷芝走到東西石壁前,用力一推,石壁無聲滑動。

  露出三扇木門,她打開左邊那扇,原來是座石櫥,三?三層,放滿瓷瓶玉
盒,似是貯藏藥物,她的“飛劍”也放在那裏!

  飛劍寬五分,長五寸,一式十二把,乃是“抱松居士”以鋼母仿照乃女寶
劍形狀,親自鑄造的有個好名稱,跟猴兒精的寶劍同名,叫“帝子劍”。

  這帝子劍原是雲南六詔傳國之寶,長二尺七寸,鋒利異常,截金斬玉!

  龐仔芝的生母姓齊名玉芝,原是南沼白苗,“帝子劍”就是齊家嫁女的嫁
妝,成了猴兒精的三寶之一。

  只見她跌坐地上,調呼吸,運百穴,舒筋絡,一盞光景,霍地站起,取兩
枚“帝子劍”,插在腰帶上,躍至石窟一角,雙手叉腰,距離石柱三丈許!

  她凝望鐵板上的鐵繩好一會,突然輕“咳”一聲,清朗嘹亮,柳腰一擺騰
空躍起,在空中打個旋轉,猛然拔起一枚“帝子劍”,背面飛打!

  "帝子劍”疾若閃電,“雪”地一聲,切過鐵繩!

  龐懷芝待聽到鐵繩切斷,才霍地再拔起另一枚帝子劍,揮手打出!因?鐵
板下方鋪有一處盈尺深的細沙坑,鐵板落下“刷”的一聲,聲浪不大!

  龐懷芝跑過去揀起地上一枚帝子劍,而另一枚在鐵板落地前,已飛過兩柱
之間,插入銅入胸前!這一手絕技,專靠勁頭,講究一個“速”字,務必使飛
劍,幾乎不花時間在鐵板落下之前,命中銅人的某處穴道!換言之,使敵人來
不及辨知風聲,閉躲封架之前。應聲倒地,練到頂峰,可穿過敵人兵刃的光幕,
端的利害異常。

  那"帝子劍”又極鋒利,可破絕世高手的護身氣功!“抱松居士”要他女
兒練這招,不?成名,只求救命,生死關頭,出手暗算,任敵人身手再高,也
得冤魂悠悠,遙赴枉死城!

  龐懷芝走到銅入胸前,拔起“帝子劍”,將它們收歸原處,不願再練了,
因?忽然沒有好興致再結上鐵繩,把鐵板挂上!她關好了門,正要拖回石壁,
臉上忽然露出惡作劇的花朵,倏的打開中聞那扇門!

  門裏並分居,金光閱爍,耀眼亂目,疊著數十塊金磚,金磚之上,拳頭大
小一袋一袋儘是珠寶!

  龐懷芝提兩隻袋子,停了下擲回一隻去,關上木門,拉回石壁!

  回到閨房,婢女小翠,小碧已洗完“萬里追風驢”,在房裏休息,八扇垂
地軟廉也金拉開了。

  龐大小姐偷了老爹的珠寶,還不怕人家知道,高叫道:“你們快,快替我
收拾衣衫行囊!”

  "小組要出門!”小笨笑著問。

  "我要出門?喔,我不要出門!”

  "不出門,幹嘛收拾行李?”小碧也道。

  "你們不幹就不幹,何必多問?”猴兒精無端嬌橫起來!氣衝衝的再道:
“我要睡覺去,你們早上無端把我吵醒,害我一天不得安寧!”

  她今早睡到太陽曬屁股,還不肯醒來,是使女把她搖醒,請她去看管家伯
伯與人打架比武,是以那?遲才出面!

  使女幫她打開花柱大床的門,猴兒精卻搖搖頭,毫無睡意,隨手拿過先前
那本書,有一行沒一行地看著!

  心中希望老爹,快快回來,她覺得從來沒有比現在,這樣更需要她老爹!
簡直是六神無主,坐立不安!卻又不知是?了何事!

  心已似懸空高昂著飛揚!再飛揚……

  夜幕低垂,使女燃上巨燭,龐懷芝整個下午,坐在斜對著牌坊的窗口,動
也不動的看書,直至莊口亮起十來把明晃晃的火把,照見兩騎飛馳閃過牌坊進
來!

  "爹爹!"

  龐懷芝遠遠地嬌呼,一躍而起,慌慌張張從大衣櫥裏,拿件皮袍穿上,因
?他老爹多嘴,管她衣衫穿得太單薄!

  那小袋珠寶還在案桌上,她隨手抓起遲疑了一下,終於把它擲到床上,一
閃出房!

  小客廳中紅燭高照,爐鼎送香,空無一人,龐懷芝皺皺眉頭,自在椅上坐
下!

  廳門開處,走進一個劍眉入髻,目若朗星,神采飛揚、身穿儒裝的美少年。

  正是梅應龍,他笑著看看龐懷芝身上的皮袍,道:“師妹!”下面的話便
吞下去了!他是知道小猴兒精穿皮袍的秘密的──那是剛剛才穿上!

  猴兒精跳了起來,親熱的叫道:“師兄,你出去那?久,帶回什?給我!”

  梅應龍正要回答,龐劍豪已經更換好燕居的衣服,走了出來!

  他真如永保華髮不添,仍是七年前,或者,十五年前的模樣,只是三紹烏
油油的長須,更長了些是!

  梅應龍垂手問道:“黃伯伯的傷勢無礙,馬上就要過來!”

  龐劍豪“呢”了聲,憐惜地看著他寶貝女兒,故意寒臉道:“芝兒,你這
皮袍是我回來後才加上的!就是不聽大人的話!”

  龐懷芝撒嬌著帶些蠻橫的口氣,道:“爹知道,?什?要問呢?”

  "思齊莊主”無可奈何地坐下,他一生就是拿兩個女人沒辦法,一個就是
這寶貝女兒,另一個是女兒的師父,至於他妻子,他是太有辦法了!

  老家人健步如飛地進來,神色之間已了無病狀,三人都起座相迎,可見這
管家,十分風光,休面十足!

  ?人坐定,下人獻上香茗,“抱松居士”開口問道:“今天的事,我一入
莊,龐勇就說了,可是語焉不詳,究竟是誰來過!”

  "小家人!"

  梅應龍吃了一驚,目瞪口呆,心裏五味翻騰著,急問道:“小家人?小家
人沒拿走藥單,不是,應該已經……”

  "小家人!任……任……"

  小家人的名字,年代太久了,這是芝麻大的小事,“抱松居士”已淡忘,
說不上來了!

  "任進!”

  他的乖女兒輕捷地替乃父補上!

  "任進!任進!”龐劍豪連念兩次,眼裏凶光四射,問道:“他來尋仇,
那個高人救了他?”

  "他自稱非?己事,乃是代化純和尚尋仇,屬下本來猜測他乃化純同門的
師兄弟,但他堅稱,化純死在他手下。”

  化純和尚,獨上衡山無理取鬧的事,龐劍豪倒還記得,因?那時他親自下
場,教訓了他一次!因問:“兩人功夫一樣不一樣?”

  "難說,化純所學很雜,這小子也雜,但雜得不一樣,任進用?,使‘八
卦刀’法,?中藏劍,劍路是‘乙字劍’,掌力,掌力雄渾……”

  管家話沒說完,梅應龍也知道下面那句是什?,自低頭尋思,“八卦刀”
本來易學難精,天下用得好的,真沒幾個,因道:“盧一貫門下,怎?會葉玄
機的‘乙字劍’?”

  "不是盧老頭的!”老家人肯定的道。

  龐劍豪回頭看他女兒,因?怕臊了老家人,不好當面贊她、只問:“你用
哪一招贏了他?”

  龐懷芝微笑不答,她師兄不肯饒她,笑著挖苦道:“師父!瞧這樣子,准
是那招‘彌勒笑天’!”

  "胡說,我把樣子變了!”龐懷芝紅紅臉不依的辯道。

  擲劍出拳那招,本來是由兩手高舉頂天使出,這是猴兒精幼時的習慣,一
高興無論走路說話總是這姿勢,很像彌勒佛仰天大笑!最?家中老少所嘲笑!
“彌勒笑天”的名字,就是這樣被套上的!

  其實,這是遺傳行?,南疆苗女們多半是以頂負物,兩手上舉扶住一個竹
籮,來往行動自如!姻娜多姿,非背非擔!

  此招並非乃父所傳,而是她自創的,便是有母系遺傳而來,當然她一生也
不用以頭頂東西,將這習慣用之於武功,也能順理成章,自樹一幟!

  "抱松居士"以?不佳,門戶大開,根本不成招式,她卻敝帚自珍,?了
怕被譏笑,還把姿勢稍加變動!大體上還是那怪樣子,令人莫名其妙!

  "不好!不好!"

  龐劍豪直搖頭解釋道:“太險!若對方功力高過你很多,你憑空失劍,自
陷危局!”

  "但,我今天就這樣了!”

  龐杯芝最不願人家對自創的絕招懷疑不尊重!在老家人面前,“抱松居
士”不願再提起今日勝負,而龐懷芝說完,似也很後悔,她也不願再討論這問
題,卻不是?了老家人的面子,而是別有原因!

  老家人幹"咳"一聲,轉變話頭問道:“龐兄,外出七天,必有所聞,說
出來聽聽!”

  近來他們賓主之間,已改?兄弟稱呼。

  龐劍豪忽然想起一事,一正神色,向梅應龍說教道:“龍兒,你‘回魂功’
要加點勁練習,不要師父不及人,徒兒也不爭氣,前幾天我們遇到的那個‘泰
山派’的門人──楚不邪就很不錯!”

  梅應龍敬諾受教!猴兒精卻不服氣,扭動纖腰道:“百霞真人的徒孫有什
?了不起?”

  "芝兒。你這就不對了,整天關起門來,不知天外有天?”

  "抱松居士"扳著面孔,久久之後再道:“如今江湖上新人輩出,藝業都
很可觀,前幾天我剛聽說‘雪山派’掌門人葉時興在南京,也栽在一個青年後
生手下,被迫回山去了!”

  "就輸給那姓楚的?”老家人很感興趣的問道。

  "抱松居士"拂須搖頭,緩緩道:“輸給一個也是來自湘西的新手,這人
尚擊傷了章老頭的愛孫!怕是很難善了呢!據說他自稱是什?‘沅陵派’的
掌門人,叫何滄瀾!”

  老家入霍的彈下椅子叫了起采,吼道:“什??何滄瀾!”

  "抱松居士"師、徒、女三人嚇了一跳,老家人便像是被毒蛇咬到了似的!

  龐劍豪緊盯著他,怎的都一把年紀了還這般沈不住氣,道:“咦!黃兄認
得此人?”

  "豈只認得,他今天還來過,就是那個小家人,任進!”

  老家人頓腳苦著臉說出!這次輪到小猴兒精,雙手過頂捂著秀髮,尖叫
道:“我不信!

  我不信……"

  老家人又從衣袋裏掏出所收到拜門貼,?人─看,下款不是何滄瀾是誰
呢?

  梅應龍也有了不服氣的神態。眉目間透著英氣,說道:“我要會會他!”

  "抱松居士"則拈須不語,心里弄不明白,如此英才,打自己手中溜走了,
這人……贏的了章太孫還有話說,若贏了已近五十大關的“天南一劍”,卻輸
在自己女兒手下這話怎的講得通呢!

  "爹,你贏得了葉時興?”

  龐劍豪長髯一翹,劍眉一皺道:“三百招內沒有把握,但還不能走過五百
招去!”

  "那?我們天下第一!”

  小猴兒精心頭大樂,手舞足蹈起來,在她看來,江湖號稱第一大派,也不
過爾爾,他老爹則不這樣想,代點警告意味的喝叱道:“你知道什?,葉時興
並非‘雪山派’武功第一人,只在四五名之間呢?”

  龐懷芝那管他排名第幾,自我陶醉著再問道:“爹!你跟嵩山開封那章老
頭呢?”

  武夫子聲名在龐家並不威風,天子的封號是不被承認的!

  "可以一拼!"

  "抱松居士"沈吟多時才回答女兒!

  小猴兒精知道老爹是沒甚贏的把握,鼻頭一皺,扮個鬼面,不再說話了!

  老家人見她那神情嬌態,“呵呵”大笑著道:“畢竟英雄出少年,龐兄說
如今新人輩出,不要忘了我們家裏也有兩個!”

  龐劍豪展眉微笑,搖搖頭:“不要縱容壞了她們!”

  言下之意,倒不否認兩小亦是英雄少年,可以一爭長短!老家人忽然感慨
起來,道:

  "我年老力衰,不中用了,不如龐兄兒女都已長成,威風不減少年!”

  室中氣氛轉?輕鬆,這馬屁是拍在時候上,“抱松居士”看了掌上明珠一
眼,故意嘔她:“女兒大了有什?用,翅膀硬發就不聽話,只是賠錢貨!”

  "龐兄趕快開張清單,我好預備嫁妝!”

  梅應龍也趁機調侃師妹,落井下石,笑道:“嫁妝還沒備好,拖嫁妝的倒
是現成,就是那‘追風驢’!”

  小猴精急了,粉臉升紅,柳眉倒豎,口不擇言:“我才不用驢兒拖車!”

  乃父拊掌大笑,附合她的意思,道:"對!對!那?咱們特地造輪八轅大
車裝那驢兒,讓大大露臉,順便教人家看看龐家美嬌娘的威風氣派!”

  龐懷芝更急了,伸腿看看腳尖,遺憾似的道:“我不美,太瘦,腳又太長!”

  她父親笑得前仰後翻,戟指她笑道:“真是不打自招,你整天就是擔心這
個?”

  小猴兒精閉目張臂,握緊粉拳,兩腳在地上打鼓,屁股柳腰在椅上猛翅,
有些難?情的撒嬌作態,正是一言中的,說中她的心思,嘴裏不依著,也無言
可辯!

  "哈──"舉座開心的大笑,只是笑她嬌嗔相間的俏模樣!

  半晌,"抱松居士"勉強忍住笑,正容道:“你們聽著,那個敢說我女兒
太瘦!腿太長,我就打斷誰的狗腿!”

  燭影搖紅,座上人影─晃,龐懷芝宛如魚躍龍門,從椅上彈起,一閃即不
見蹤?。

  ?人更是故意拼命大笑!女兒再大方談到她的終身大事也坐不住了!

  笑聲中,龐劍豪看了門一眼,壓低聲音,對兩人道:“我看她實在太瘦,
腿也未免太長了點!”

  "再過幾年,還會變!這個龐兄不必耽心!”

  老家人替他評說安慰著,女人胖了自然不顯得瘦,結了婚自然會胖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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