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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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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不五時, 增量增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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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題為‘水溝浩劫記’。其文日:夫溝渠之間,固枕籍而至穢;兩波之內,乃茂鬱而生靈。也有孑孓,也有蚯蚓,蛙鼠比鄰,蚊蚋並肩。玄黃辟邪之湯,浩浩湍湍,其天而降。頓見波揚萬尺,哀嚎震天。孑孓驚呼辟易、蚊蟻大哭逃竄,蟑螂亡命而爬走,老鼠狂奔而逃難。哀鴻遍野兮,母蝸牛不能保小蝸牛;溝水沸湯兮,青蛙不能救蝌蚪。觀者鼻酸,聞者掩耳,蒼天何仁,乃罹此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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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7-10 02:14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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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6, 02:14 PM   #1081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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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怒劍奔雷猿中仙

  雕粱畫棟的守備將軍府門前,兩尊威武石獅分列兩側,左面的張牙舞爪,扭頭向右;右面的回向左。怒目對視,儼如擇入而噬的活獅。朱漆門樓上,左右對稱掛著兩盞碩大無比的紅雙喜字燈籠。
  晨光明媚,沐浴大地萬物。
  忽的,右側燈籠無風自擺兩下。
  猛然,兩扇沉重的大門吱呀呀被拉開,走出青衣小帽、手提掃帚的一名小廝,懶懶怏怏在門前掃著。地上並無髒東西,那僕人只是例行公事罷了。
  驀地,自府內傳出急驟的蹄聲,但見一將全身披掛,率領鐵甲兵士衝來。隊伍雙馬平行,竟將 頂花轎抬在隊伍中間的馬上。那抬轎的四名軍漢顯見身負高深功力,雖於急馳之中,轎身卻末顛簸。
  剎那間.花轎已至門樓下。按常理而論,轎頂必撞在樓牌上,只見抬轎四軍漢微微伏腰、八臂齊齊下沉,紅色的花轎曳著道紫光掠出門樓。健馬如飛,半點也未停緩下來,眼看隊伍已要全部出府.突然,門樓右側那盞曾經擺動的燈籠爆炸開來,白光一閃,一物落到燈前石獅頭上。直驚得幾匹戰馬人立起來,唏聿聿聲中,兩名兵士坐立不住,隊馬上滾落,摔得痛聲高呼。
  前面帶隊的副將聞聽馬嘶人喊,心頭一怔,立時勒住坐騎,回首見到屬下在地上滾動的慘景,不禁怒聲喝道:“沒用的東西,連馬都騎不穩……”話尚未說完,目光觸到那搖曳的破開的燈籠,不禁咦聲住口。
  他見到眾軍漢的目光奇特,循之望去,見右側石獅頭上一只白毫閃亮的玉貓,才曉得燈籠爆裂後射出之物竟是這只貓。那小貓乖得很,蹲在石獅頭頂,瞇起眼朝金戈鐵馬的甲士們叫了幾聲,然後舒張四肢,似是倦意極濃,要打起呼嚕一般。但它在如狼似虎金甲武士面前,不可能一點驚不受,微微聳了聳雙耳,朝左面那盞燈籠望去,引頸長長咪瞇叫了兩聲。
  那副將愣了片刻,厲聲喝道:“眾兒郎,莫管這調皮的小貓,去為少爺搶親要緊。”
  自地上爬起的兩名軍漢撣落身上灰塵,扳鞍上馬。其中一位怒氣難消,張弓搭箭,狼牙羽箭流旦般射向那只可愛的小貓。
  距離之近,貓兒又是那般易於瞄準,且又不會躲避,大家認為它必死無疑。
  疾矢挾著勁風已射到小貓的面門。倏然,左側燈籠亦爆裂開來,光影掠動,勁風排空。
  所有人但覺得似乎隊面前刮過一陣旋風,眼睛稍花之際,耳中聽得錚然聲響,那支射向小貓的羽箭已被人攔腰彈斷,挾著銳嘯飛向遠方。驚變驟生,大家定睛觀看時,見到右側石獅頭上端坐一人,那人自衣長袖,眉如利劍,斜插入鬢,目若朗星,精光四射,正自將白貓抱在懷裡,輕輕撫摸。
  那人年紀甚輕,氣度卻是非凡,眸光掃過眾人之後,垂下雙目,旁若無人的說道:“雙兒,虧得我及時現身,不然,你一定要被那可惡的丘八射死。也虧得他沒射死你,否則,定讓這將軍府變成一片廢墟,讓所有的丘八們給你扺命。”語冷如冰,兀自不瞧所有人。
  有人朝斷箭飛去方向望去,但見兩節斷箭猶未落地,均感不可思議,渾身不寒而慄。
  副將回過神來,盤馬向前,抱拳一揖道:“這位公子,想必呈我家少爺的朋友,不然怎會光臨敝府。”
  那白衣人置若罔聞,仍然輕撫著貓兒,並不正眼瞧那副將一眼。副將自覺自討沒趣兒,忙垂首一揖道:“抱歉,小將擾了您的雅興,請恕無意之過。我們走得匆忙,亦是為了不誤少爺的吉時。”白衣人猛抬頭,星眸寒芒電射,罩定那副將面上,冷冷地說道:“胡說,誰同你家混帳少爺是朋友。老子來這兒,是要阻止你們胡作非為。都給我滾回府去,莫再動惡念頭。”說完之後,又低頭輕撫著貓兒道;“雙兒,我與你主人情文姑娘相約,要共傲八十一件善事,以彌補我的前人所作之孽。咱們這是在做第幾件善事了?”
  乖靈的貓兒忽然抬起頭來,咪咪地叫了幾聲,似是回答主人的問話。
  白衣劍客頷首道;“對,你說得對,我們已經做了六十四件善事。但是,雙兒,這第六十五件善事我們不知該做不該做?”
  那只小白貓又咪瞇地叫起來。
  白衣劍客道:“你在說甚麼?雙兒。”
  守備將軍的副將見到如此情形,已然被激怒,自鞍頭摘下長槍,厲聲喝道:“何方野人?
  既非我家少爺朋友,膽敢在將軍府門前撒野,兒郎們,上前拿下。”
  眾兵丁始時懾於白衣人彈斷鐵箭的指力,莫敢向前,後來見副將已是怒發衝冠,軍命難違。仗著群膽,只得硬著頭皮齊呼一聲衝上。
  白衣人仍無動於衷,端坐在石獅頂上,左手托住貓兒,右手拇、食二指相扣,似是在捻著什麼。小白貓被蜂擁而上的兵丁門驚得又叫起來。
  那人連聲道:“不要怕,雙兒,那些人雖然凶神惡煞般撲來,但同廟裡木雕泥塑的小鬼又有甚兩樣!”
  誰也沒見到白衣劍客有何舉動,只見那群撲來的軍漢們忽地當真如木雕泥塑,呆立動彈不得,便連他們坐下戰馬,也同主人一般,各自保持個怪異姿態,揚蹄的揚蹄,前衝的前衝,定立在原處,動彈不得半點。
  那青衣小廝見了,驚得魂魄齊飛:“這石獅上人會邪術!
  平時武功不凡的軍爺們都給他定身法定住了。不妙,得快回去向老爺夫人報告。”心念及此,轉身便逃。
  白衣人冷哂一聲,道:“掃門的奴才,回去告訴你主子,叫他息了作惡的念頭。身為一方長官,居然動用兵馬給兒子搶親,此等不正上梁,下梁必歪。想他兒子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小廝心跳如鼓,身如篩糠,趔趔趄趄向宅內奔去。
  守備將軍便衣裝束,正在夫人房間,同夫人爭論著什麼。
  將軍夫人肥頭大耳,油光滿面。張守備環眉兇目,眼角微微上挑。他攤開雙手笑著說:
  “常言道,有虎父無犬子。咱兒子看上那個草民丫頭,是她公孫晶芸的福氣。做男人的,三妻四妾算得了什麼。雖然上兩房兒媳在後院哭哭啼啼,不肯答應,但有我做主,定要為發兒再娶一房。你怎麼也同發兒的兩房媳婦一樣,反對起我們爺倆兒來?”
  夫人搖頭道:“將軍,你說錯了,妾身並不反對你為發兒娶幾房小妾,但卻反對搶親的做法。要知公孫晶芸自小與另一草民楊玉青梅竹馬,長時間花前月下,耳鬢廝磨,難保不發生什麼。若是將她娶來,難道對咱家的門風沒有損麼?”
  張將軍剛想再說什麼,這時,忽聽有人跑步而來,遠遠報告道:“老爺,大事不好,我們在準備新房的時候,新郎似發了什麼怪病一樣從後門跑了。”
  將軍愣了一下,口中喊出:“快派人去追!”
  夫人搖頭苦笑道:“老爺,妾身反對你去為發兒搶親並非無因。他喜歡公孫晶芸那丫頭是當真的喜歡上了,井非一時之興。你如此行事,他早表示過不同意,是以出走。”
  來回踱了兩周,張將軍停在桌前,拍案怒聲道:“他的兩房媳婦在後院大吵大鬧,已是煩人之極。你這老太婆也跟著聒耳,當真豈有此理。發兒那個小狗崽子,居然也來湊熱鬧,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這人行伍出身,極是粗魯,竟是口不擇言,罵自己的兒子是狗崽子。
    腳步聲傳入書房,那青衣小廝急得在窗外大叫:“報告老爺,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副將老爺他沒有跑出門便遇到一只貓,那貓渾身長著白毛兒,兩盞帶喜字的燈籠炸開了,所有的軍爺們都動彈不了……”這小廝語無倫次,待進到室內時,雖然說了一大堆話,但將軍並沒聽出個子午卯酉來。氣得掄圓肘臂,便是一個耳光子,怒聲叱道:“混蛋東西,慢慢地說來。”
  那小廝摀著腫起的面頰,撲 一聲跪下,更是詞不達意,半晌沒有說出個所以然來。聽得張將軍如墜雲霧中,又在那小廝另側臉上打了一記耳光子,道:“沒用的東西,剛才沒有說出‘子午卯酉’,直到這時也沒有說到‘辰巳午末,混帳之極,滾下去,待老爺我親自去看個明白。”
  夫人見丈夫怒氣沖沖而去,忙喊道:“快隨老爺去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應聲奔來一隊持戟郎,隨將軍奔向府門。
  張將軍邊走邊自暗忖:“怎能都動彈不得,定是被江湖人物給封住穴道,本將軍雖略曉武藝,卻不精此道。”回頭吩咐道:“快些將兩位教師爺請來,讓他們馬上府門前見我。”
  那白衣劍客此刻仍然端坐石獅之首,懷抱玉貓,動也不動。聞聽腳步聲雜沓而至,微微冷笑,右手仍捋著白色的貓毫。
  那將軍帶著如狼似虎的侍衛奔出府門,見到自己的副將同大批鐵甲兵了被定立在當場,不用細看,已知被點了穴道。
  環視一周,更是大驚不已,驚的是非但人被點了穴道,而且馬也被封住穴道。
  當見到石獅上的白衣劍客時,沒將鼻子氣歪,已算他忍功不凡。環目睜圓,喝問道:
  “何方野人?膽敢在本將軍門前撒野,豈不是關帝廟前耍大刀!”
  白衣劍客端坐在石獅上不動,聞聽守備將軍之語,回頭斜睨兩眼,冷若冰霜道:“張將軍,昨晚擅入貴府,原想取幾味中草藥便去,無意中聽到守備大人要在今天強搶民女,且聽尊夫人說人家女孩子早有青梅竹馬意中人。你如此做法,上幹天怒,下乖仁道。這事我非得管上一管,勸你馬上改變主意,方可免去許多災禍。”
  張將軍見那人說話的時候,仍是側臉斜目,不肯正眼瞧自己,氣巳衝至頂門,揮手命令那隊持戟郎道:”速速上前把這狂人拿下。”
  那隊持戟郎聽到命令,一擁撲上,手中銀戟劃出道道長虹,圍住石獅四周。
  張將軍本是練過武術之人,見白衣人衣襟不動,凝重有如山岳,曉得定是世外高人,更是目不轉睛地瞧著,暗忖:“他既能將恁多兵士連同馬匹封住穴道,定是點穴高手,是哪一派的。”
  就在守備將軍目不轉睛盯著那人時,依然不見那少年劍客有任何舉動,撲上前去的持戟郎卻個個似被定身法定住,齊都呆立在他周圍,動也不會動上半點。
  懷抱白貓的白衣人身形不動,在石獅頭頂扭轉九十度,已是面向滿目驚愕的守備將軍,寒聲道:“守備大人,勸你還是老實為好,若是繼續作惡下去,小爺可要對你不客氣了。”
  那守備將軍愣在原處,發怒也不是,退後也不是,正自尷尬不知所措之時,忽聞身後有人冷笑 聲,接著道:“雕蟲小技,也來賣弄 ”聽清來人之聲,不禁喜出望外,回頭叫遭:
  “孔師傅、盂師傅,你們來得正好,快將這野人給我拿下。”衣袂之聲激藹,場中陡然多出兩人。左首那人頎長的身材,一襲儒裝,手中捧本紙色發黃的書籍;右首一人亦是懦家裝束,左手托硯,右手持筆。二人正是既兼教文,又兼教武,少爺的教師爺.左側的姓孔名聖,右側的姓盂名賢。
  孔盂二人本是武林中的奇才,少年在南海幽島練氣多年。
  張將軍曾奉命串師漂洋過海,與之相遇,見是異人,待之甚恭,卑禮厚幣,為兒延師。
  孔聖飄然入場,喊完:“雕蟲小技,也來賣弄!”待一看清情形,不禁傻愣愣怔住了。
  因他已看清封住兵士與馬匹穴道的,皆是一根白色纖細的貓毛!輕若無物的貓毫貼在人畜穴位上,竟能將人畜穴道封住,是何等的功力,可想而知。愣了半晌,向石獅上白衣人細細打量,不敢貿然妄動。
  旁邊的盂賢已是按捺不住,吼道;“既敢來張將軍府上撒野,分明是瞧不起我們兄弟。”
  言畢,左手硯台朝石獅上人搗去,右手之筆中宮直進,點那人腳前華蓋穴。
  孔聖耳聽盂賢竹筆發出尖銳的破空之聲,心中頗是滿意:“我這兄弟內功進展甚速,雖然手中是普通的 管毛筆,但足以斷石裂碑。”轉目瞧那石獅上人,見他居然絲毫未動,不禁心頭一震,尋思:“此人是誰?竟如此之狂!”驀地,見那人右手中食二指微捻,自指縫中射出一道白光,徑襲盂賢肋下期門穴。.旁觀者清,當局者迷。盂賢急著出手,井未發現襲向自己的那道白光。孔聖雖然見到,但那道白光究竟是什麼,他也沒能夠瞧清,心中愕然之際,陡然想到一人,忙叫道:“盂賢弟快退,他是千手閻王陸雲!”
  “陸雲”二字,不啻是當空霹靂,直驚得那位守備張將軍呆立當場,更驚得盂賢不知所措,若受電擊,猛然呆立不動,因為他的期門穴上已然貼了根貓毫。
  白衣人依然不動,仍撫著貓兒,曬然朝孔聖道:“算你見多識廣,認出小爺.你盂賢弟的確名符其實,剛上來便做起夢來。”
  孔聖本想化干戈為玉帛,因為陸雲名頭之健,如日中天。
  自己與盂兄弟聯手,亦不足與之抗衡。此刻耳聽陸雲語含揶揄嘲諷,登時臉上掛不住,立起眉目,冷笑道:“陸雲,不要逼人太甚,你難道自小沒有讀過孔孟之書麼?騎在人家的石獅上發威,等於蹲在人家頭上屙屎。”
  陸雲傲然道:“那又怎樣?”孔聖道:“我們兄弟身為孔孟子弟,雖然武功不及你,說不得也只好用仁義教訓教訓你。”
  陸雲輕蔑地笑道:“這位孔師博,不愧是聖賢後代。張口孔孟,閉口孔孟,卻在後面說出屙屎二字。聖賢與穢物相提並論,也不知你是怎樣學的孔孟之書,反而來教訓我,真是匪夷所思。”
  孔聖聞言,同盂賢一樣,怒氣上衝,面如醬色。倏然晃身向前,左手將那卷書籍卷成筒形,右掌戟立,擺開門戶,卻不敢貿然進攻。
  張將軍見狀,連聲道:“孔師博,快些將那廝拿下!你說得甚對.他坐在咱家的石獅予頭上逞威,便是騎在你我脖子上屙屎!”
  孔聖遙舉右掌,對著陸雲做勢欲擊,卻遲遲不敢出手,探問道:“陸少俠,我家將軍與我等同你並無過結,因何這般欺人太甚,本應是子曰:‘有朋自遠方宋,不亦樂乎。’可是您
  這般大打出手,豈不是不亦氣乎、仇乎,難共戴此天哉!我非讓你馬上從獅子上栽下來不可耶!”掉了半天書袋子,猶是不肯出手。
  張守備喊道:“快些將那廝拿下。”
  孔聖聞言,最後問道:“冤家宜解不易結。陸少俠,能否將我們的誤會隊頭道來,……
  握手言歡最好。”
  陸雲見這人掉了半天書袋子,此刻正瞪著兩只眼睛眨也不眨瞧著自己,等著作答,感到好笑,不自覺展顏微笑道:“你這麼用功讀孔孟之書,難能可貴。兩個太陽穴墳起,內功造詣必達非凡境界,但不知又為何做起教師爺?名為教師爺,實與走狗何異。”
  孔聖擺著原來的架勢,雖未被封住穴道,也是動也不動,聞聽陸雲之言,氣呼呼地說道:
  “陸朋友,久聞你的大名,我才這般抬舉你,你卻這般口出不遜,罵我們是走狗。既已如此,徒說無益,咱們手底下見真章!”聲未落,右掌已經遙遙向陸雲擊出,但聽得掌風呼嘯,竟是距陸雲一丈有餘,自右掌心勞宮穴射出道有形有質的淡藍色罡氣。
  千手閻王陸雲武功造詣之高,在武林中鮮有敵手,但孔聖的掌罡擊來時,亦是不敢輕攖其鋒,暗贊道:“這迂酸夫子,竟具如此功力!若是硬拼,倒有些棘手。”心念電閃,已是飄身而起,右手中食二指捻出根貓毫,無聲無息地撒射向孔聖。
  張將軍稍懂武功,見自己的教師爺掌罡之強,樂得已是嘴巴合不攏,但見到陸雲保持端坐姿態飄然飛起,耳聽“轟”的一聲巨響,那掌罡氣擊在石獅頭上,竟將獅頭擊成齏粉!石粉飛揚中,陸雲仍呈原態輕飄飄落到另一尊石獅頭上。
  張將軍見了,已是樂不出口,急喊道:“孔師博,快發連環掌力,即便是將這廝斃在府門前,有我一人承擔。你儘管大顯神通便是。”叫了半晌,卻見孔聖也不動了,登時莫名其妙起來,驚恐的上前細細查看,見到他左耳後也粘著根貓毛,便如原本生出的一根細小白髮一樣,不覺目瞪口呆,魂飛魄散。
  陸雲睥睨當場,見只有張將軍一人可以活動,心中暗道僥倖,若非方同孔盂兩位武師交手使用上指捻蚊須針的手法,捻出貓毫封住二人穴道,若以真實功力而論,想將這二人制服,頗費手腳。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守備大人居然為子搶親,路不平有人鏟,事不平有人管。你現在趁著還能說話,在我面前發下重誓,不去搶男霸女,還可饒你不死。”
  張將軍面色陰晴不定地變了幾變,暗思:“我身為朝廷命官,被這草野小民如此刁難,這口氣如何下咽!可是,好漢不吃眼前虧,若不應下,性命堪虞。”轉念尋思,方才這人言說來此只是為取幾味中草藥,忙轉移話題道:“陸少俠,您是世外高人,光臨寒舍,蓬蓽增輝。本府內確有許多中草藥,比如已要成形的千年何首烏,萬年靈芝等。只要少俠能用得上的,儘管取去。”
  陸雲微笑道:“多謝美意,陸某已取藥完畢。其實並非名貴藥材,可以告訴你是些什麼。
  只因此地百里內並無藥店,這才在尊府上藉了土茯苓一錢;防風一錢;雙花 錢;漏蘆一錢;甘草 錢半。僅此五昧而已,免你心痛。”
  張將軍聊通醫理,因而府上多的是中草藥。聞聽陸雲之言一怔,隨即想到以這五味草藥成方,分明是要醫治一種來自貓犬身上的傳染病,叫作貓癬,俗稱金錢瘡。聚攏目光向陸雲臉上望去,果見他右側面頰上有個圓形暗紅的瘡癬。心中已是釋然,眉頭 皺,計上心來。
  陸雲見他在那裡眼睛連眨,不知在想什麼壞主意,蔑然道:“你若再不回頭是岸,立即發下重誓,可要令尊府上下俱成木雕泥塑?”
  張將軍強顛堆笑道:“少俠且慢,下官聽少俠提及那五味中草藥,已然猜出少俠取之何用。想必是少俠因為懷中之貓,而生出種浴稱金錢瘡的怪疾。下官對此怪疾聊有研究,我們可不可以盡棄前嫌,讓下官聊盡綿薄,替少俠診治。”
  陸雲心中一喜,隨即又冷靜下來,心道:“這**確實精通醫術,一語破的。我確是被貓兒傳染上的怪病。尋訪了多少庸醫,皆是無能為力.最後還是我自己冥思苦想,才據稍通的醫理開出這麼個方子來。也不曉得對不對症,是否讓這**診下脈,徹底醫好此怪疾。”
  轉念尋思:“不妥,若是與這拘官有了來往,他再為非做歹,我則不便於涉,豈能為了一己的皮肉之苦,便縱容了這**!”想到這裡,厲聲喝道:“這點瘡疾,小爺自信還能醫得好,與你何干。”
  張守備見已是通融不得,權衡眼前形勢,自認倒霉,忙舉起左手指天發誓道:“蒼天在上,下官于陸少俠面前立誓,不再過問犬子的婚事,若是違誓,不得好死。現在請少俠解開大家的穴道,相信少俠絕不是食言而肥之輩。”
  “哈、哈。”陸雲大笑道:“自出道以來,我何時失信於人,你又何必用語言擠兌。”
  話落已是凌空出指,勁風颯然,瞬間將百餘人穴道解開。又道:“至於這些馬匹,我就不管了,如果孔孟二位高手能解得開,便請代勞。若是解不開,十二個時辰後自解。”說完後準備離去。
  且說盂賢適纔被千手閻王封住穴位,怨懟填膺,復得自由後,怒氣難洩,不待陸雲話住,已是怒吼一聲:“小輩,且吃老子一招!”筆挾風雷,點向陸雲。
  千手閻王陸雲自出道以來,歷經無數劇變,經驗何等豐瞻,曉得重施故技,以指捻蚊須針手法,發出貓毫,也能將敵人穴閉。但已欲離去,不想再閉敵穴,右手順勢自貓背上拂出,藉反掌之力,扶搖直上,如縷淡淡的白煙,射向二十餘丈外,落地之後,雙足稍點即縱,彈丸投擲般飄然而去。
  盂賢一筆點去,已是運上全力,筆端雖是柔韌之極的狼毫所製,在灌注內家罡氣的情況下,何異於刀劍,筆勢走空,被陸雲斜拂之力改變路徑,自石獅左眼插入,有眼貫出,石屑紛飛,居然來了個對眼穿!
  望著千手閻王陸雲倏然逝去的方向,盂賢快然拔出竹筆,恨聲道:“可惜沒點中他……”
  未待他講完,孔聖已截住話頭道:“賢弟,不要廢話,你我有負大人厚望,筋斗栽得忒重,還是回南海去罷!”說畢攜起盂賢之手,便欲離去。守備將軍見狀,趨前一步,伸臂擋住,道:“二位且慢,非是二位武功不濟.而是那小贓忒是邪門兒,不知用的什麼邪術封人穴位。本將軍相信那小賊若憑真實武功,定然不是二位對手,又何必如此氣餒,欲要退出江湖,棄本將軍而去?”
  孔聖喟然長嘆道:“將軍有所不知,這位千手閻王陸雲,在江湖中大名鼎鼎,封住我們穴位的功夫,也是正宗武林絕學,想必是傳聞巾他賴以成名的指捻蚊須針手法。若是這位少俠用上‘萬蚊無須’手法,我們在場的百餘人,只需他揮手之際,皆得被射斃當場。既然訌湖中有如此高人,我們兄弟已是心灰意冷,還是趁早回南海修煉,莫要於江湖之中丟人現眼的好。”
  張守備剛要開口,盂賢接言道:“將軍,我們兄弟本呈海南派嫡傳弟子,本派如今碩果僅存的長老孔師祖,與這陸雲本是忘年之交。今日,我們兄弟得罪了他,便是得罪了孔師祖。
  豈能再於中原逗留下去,這便得返回南海面壁反思。”
  張將軍道:“二位何必如此,我們閉門家中坐,都是那千手閻王陸雲惹事生非,你們何錯之有?如果說面壁思過,應該是他陸雲,而不是二位。將來見到你們的祖師,本將軍倒要叫他來評評這個理。”
  陡峭如削,雲纏霧繞的山徑上,一位瘦長身材,面色白皙的錦袍少年,艱難地攀援而上。
  少年身體孱弱之極,雙手抓緊藤條,雙足亂蹬,尋找落足之處。緊要時非僅手足並用,而且還得用口銜住山藤,這才不致墜落。
  努力爬過 段險路,他籲了一口氣,扯扯已汗濕貼在身上的衣服,躬腰蹣跚前行在荊棘叢生的山腰。額頭汗珠成串攘下,雙手已被荊棘劃破,滿是殷殷鮮血,但那少年仍是目現堅毅神色,頭也不回,只顧向雷音谷方向披荊斬棘而去。
  無獨有偶,在山峰另一側,也同時有位身姿婀娜、體態曼妙的少女,也那般吃力的向雷音谷旁峰頂攀登。
  隨著驕陽漸近中天,兩位攀登險峰的少男少女,亦不斷接近峰頂。終於,二人同時攀上廠險峰,湊巧之極,竟又不約而同走向峰頂的同一處,那下面便是常發出雷音的雷音谷。
  峰頂奇石突兀,亂崖崢嶸,固此他們彼此誰也沒見到誰。
  那少年臨淵跪下,恭敬至極地叩了三個頭,緊貼在背上的濕衣跟著向前移,直起腰時,則堆起許多褶皺。
  但聽他誠聲禱告:“皇天在上,后土在下。谷中的山神,求你保佑弟子同最心愛的姑娘公孫晶芸結成白髮夫妻,一生舉案齊眉,相敬如賓。弟子反對父親那般強硬的做法,強搶公孫姑娘,這般無理之事,豈非在幫弟子的倒忙。晶芸定誤認是我的主意,如此好事怎諧!”
  那少年又接連叩起頭,道:“弟子雖然身為膏粱子弟,在尋常人眼中,是個不學無術的紈 子弟,而且朝三暮四。但弟子這回喜歡晶芸是真心的,拳拳赤誠,唯天可表。此心恨不能掏出讓晶芸姑娘看看,我好苦惱無奈。山神爺爺垂憐,使晶芸明白弟子如此癡心,不再對弟子如冰霜之冷。”
  此少年正是張將軍之子。府中忙著為其佈置新房,他卻來這裡禱告,怪不得滿府尋他不見。
  與其同時登上山峰的綠衣女郎也在附近。這少女甫要跪下,聽得右側不遠有人叩頭之聲,怔了 怔,愕然睜圓美目,似受驚的小鳥一般,慢慢側過頭去,鳳眸斜睨,見到是守備將軍之子張發,登時瞠目結舌,不知所措愣在那裡。
  她愣愣聽下去,但聞張發又道:“在別人想來,弟子欲娶晶芸為妻,是一時興之所致,其實世人怎曉得弟子對晶芸的一片癡情。有人認為她是一介民女,我是將軍之子,門不當戶不對,風馬牛難相及。其實則大謬不然,她以賢慧著稱鄉里,我又怎能不有耳聞;她的花容月貌萬里挑一,我又怎能不為所動。情愫暗生之下,我已注意觀察她三年,雖然她與那個叫楊玉的樵夫私定終身,但弟子觀察那楊玉定不是個好東西,總有一天會辜負了公孫姑娘的。”
  那泣綠衣姑娘聽到這裡,突然怒叱一聲:“住口!”
  張發激靈靈打個冷顫,悚然回首,驚喜望外,喃喃自語道:“啊!山神菩薩果然有無上法力,這麼快便顯靈了。方才那些肺腑之言,久欲讓休聽到,是山神用法力將你自山下托上的吧!這等奇事,不是山神顯靈又是什麼!”又朝雷音谷中叩起響頭來。
  晶芸姑娘蛾眉倒豎,鳳目含嗔,向前微跨蓮步,嬌叱一聲道:“呸!無恥之尤。誰要聽你鬼念經?方才你說的那些話,同我有甚⼳干係?要曉得你癡心我無意,還是趁早死了非分之想。剛才,你居然膽敢誹滂我的楊玉哥哥,豈有此理。奉勸你還是規規矩矩,善待你的前兩房妻子吧。”說著扭頭向旁側走去。
  張公於見自己朝思暮念的人欲離去,立時六神無主,忙向谷中叩下一個響頭道:“山神聖君,求求你,不要這樣戲弄弟子!”回頭起身,趔趔趄趄奔向公孫晶芸。
  晶芸聽到動靜,回頭見到此景,嚇得心頭突突直跳,慌得加快了步伐。欲速則不達,未料腳下一絆,跌向 塊堅石,眼看便要磕得頭破血流。
  後面的張發見狀,更是急步趕上,伸手去拉。
  驀在這時,從石後轉出兩人。一人“鏜啷”聲棄了手中巨斧,上前 把抱住晶芸姑娘,道,“芸兒,方才的一切我都瞧在眼裡、聽在耳中。想你來這崖頭,也是求山神保佑咱們將來幸福。”
  晶芸姑娘見自己倒在情人楊玉懷中,“嚶嚀” 聲,點點頭,珠淚成串,滴在綠衫上,與登山時流出的香汗混在一起,已見不到淚痕。
  楊玉 面替晶芸擦拭淚珠,一面怒目而視張發。
  從石後閃出的另一人,便是楊玉的好友獵戶阮飛。他手持獵叉,近前兩步,惡狠狠地對張發道:“你這人真不知趣,放著好好的公子爺不做,卻偏要糾纏公孫姑娘,若是你無論如何也放我們窮人不過,阮爺今日便同你拼了!”說罷眼放憤怒火花,盯住張發。
  張公子惶愧而又依依不舍地望了公孫晶芸一眼,低下頭去,囁嚅著說道:“我……
  我……”
  阮飛跨前 步,搖叉直指,怒喝:“你什麼?今日你若不說出個子午卯酉,立誓再不來騷擾公孫姑娘,那便得你死我活,別無選擇。”
  張發陡然抬頭,凜然道:“姓阮的,你欺人太甚.我與公孫姑娘之間的事,與你何干?
  在下對晶芸姑娘之心,矢志不渝,任你鋼叉鋒利,也休想讓我退讓半步。”
  阮飛本是想嚇唬一下張發,認為他這等侯門子弟不禁一唬,未料他竟這般癡情,寧死不屈。當下也手足無措起來,色厲內荏道:“你若當真陰魂不散,繼續糾纏公孫姑娘,我可要當真插你一叉!”
  張公子笑道:“為了晶芸,便是挨上十下八下又有何妨!”
  公孫晶芸聽後,氣得俊面如霜,顫聲怒道:“無恥,姓張的,你如再張口閉口提及本姑娘,我可要死紿你看!”
  張發聞言,怔了 怔,肅聲道:“小生言出由衷,姑娘千萬莫做傻事!”
  那楊玉覷準機會,提著巨斧,已繞到張發身後,咬牙切齒,橫心道:“若是不將這小賊殺死,芸妹始終要被他搶下去。
  此賊雖是侯門子弟,殺他之後,攜芸妹遠走它鄉,料也無妨。”
  惡念陡生,舉斧便剁。
  阮飛見狀,心道:“他當真豁出去下!兄弟一場,有難同當。”熱血上衝,抖叉便刺。
  張公子平日隨孔孟二武師學下幾式,耳聞惡風不善,向旁邊跨步閃過斧頭,但對面阮飛鋼叉已及左叻,百忙之中,向後退了一步,堪堪避過致命一叉,驚出滿頭冷汗。
  旁觀的公孫晶芸嚇得驚呼起來:“不!不要再打!”
  楊,阮二人斧叉走空,並不罷休。這二人平素砍柴狩獵為生,身手頗是矯健,左斧右又,已是又襲了上來。
  張發立足未穩,斧叉又及面門,若在平時,本可以俯身滾了出去.此刻卻不同,有公孫晶芸在側,面子比生命猶要重要,怎能學那懶驢打滾兒之道。硬撐著跨前一步,躲閃過獵叉,卻未能躲閃過利斧, 喳 聲,將他頭頂逍遙巾削下,斷發隨風飄逝。
  晶芸見了又高呼出聲,但見楊玉高舉巨斧,惡狠狠向下劈來,頗覺不是滋味。平索情人楊玉,在她心目中完美之極,此刻陡然間變作殺人惡魔模樣,如何叫她安之若素。更主要的是她心地善良,便連殺一只雞也不肯,怎堪目睹因己而鬧出人命。電光石火之際,也不曉得自己是如何想法,已是衝了上去,護在張發身前,高聲喊道:“大家快住手,別鬧出人命來。”
  楊玉這一斧又是全力劈下,見到晶芸時,收手已然不及。
  閉眼暗叫:“完了!”耳聽鏜啷一聲,虎口發麻,巨斧脫手。睜眼看時,見是阮飛揮叉架開了自己的斧頭。
  阮楊二人同時問侯晶芸姑娘:“你沒事吧?”未等她回答,張發在其身後關切地問道:
  “傷到你沒有?此恩此德,永生難忘!”
  晶芸姑娘在三個男人的包圍下,頓覺頭大如鬥,驚嚇之餘,抱首嚷道:“請你們不要再打啦!”
  楊玉左手扶住她,柔聲道:“芸妹,不要害怕。”瞪了張發一眼,恨聲道:“你我夙世冤家,既要奪我芸妹,又毀我五官。我與你勢不兩立。”
  張發細觀楊玉面容,唬得後退兩步,愕然道:“楊玉,你的臉是怎麼弄的?你方才說什麼?難道這與我有關?”
  阮飛在旁鋼牙緊咬,自牙縫裡擠出一句:“狠心的小子,這時侯還在裝模做樣。”義憤填膺,再無顧忌,挺又便刺。
  山風徐徐,飄來搖曳的喊聲:“公子,你在哪裡?”聲音始弱後強,兩條人影迅若飛鳥,已過山腰,正是孔聖盂賢。在二人身後,數十武士攀援而來。已有人見到張發,叫道:“公子莫慌!”
  阮飛聽到喊聲,出手愈疾,奈何張發身懷技藝,趨縱閃避,一時半刻如何能將之斃於叉下。楊玉見狀,撿斧夾擊,已是拼了性命。
  衣袂獵獵作響,孔聖盂賢奔到。孟賢身不停留,將阮飛撞下出去,回手一袖,又將楊玉卷飛。阮楊二人均如斷線的紙鳶一般,飄飄蕩蕩,一個向東,一個向西。楊玉落地摔得七葷八素,抬頭尋阮飛,見他已墜入雷音谷,驚得毛骨悚然, 時竟嚇得忘記爬起,耳聽阮飛絕望的喊叫聲,更是心驚肉跳,體若篩糠。
  盂賢急剎住身形,跌足嘆道:“嗚呼哀哉!罪過罪過。大哥,小弟本是無心,卻將那人撞下谷去,已是殺生,大違你我平素讀聖賢書之宗旨。”
  數名身手不弱的武士趕到,見下高聲喝彩。有人則出手去捉公孫晶芸,同時喊道:“將軍有命,恭請少夫人回府.並將姓楊的那小子就地處決。”
  楊玉聞言,膽破心寒,勉強站起,保命要緊,顧不上公孫晶芸,掉頭便走。
  張發晃身擋在晶芸姑娘面前,出掌連摑來綁縛她的幾個武士的耳光,吼道:“混帳,誰讓你們來的,都給我滾回去。”
  盂賢左手托硯,右手握筆,搖頭晃腦道:“非禮勿動!誰也不准碰少奶奶一下。大家圍成圓形,將少爺少奶奶圈在當中,只管保持隊形下山,便能將他們請回府中。”
  那邊,楊玉正拔腿欲逃,忽覺左腿彎一麻,不由跪了下去,回首見 武士揚刀立在身後,刀鋒距己脖頸咫尺,忙扭頸避過,大喊:“刀下留人。張公子,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只要能留下小人性命,我便將公孫姑娘讓給你。”
  張發聞言,氣得玉面生寒,唾出一口唾液,但覺其卑鄙,懶得去理他。
  晶芸聞言,不啻是焦雷滾滾,轟響在心頭.串串淚珠潸潸滴落。但覺天昏地暗,芳心一片茫然。
  一聲猿嘯,劃破長空,尖銳且急促。陡見一團白光突至,剎住之時眾人才看清楚,原來是自谷內飛射上來一只靈猿。那靈猿通體雪白,在陽光下格外刺眼。靈猿的肩頭,摃著一人,正是那墜谷的阮飛。
  阮飛死裡逃生,驚魂甫定,見到眼前情景,耳聽好友楊玉之言,頓感失望之極。縱下靈猿肩頭,切齒道:“楊玉,真個軟骨頭,萬沒料到你會如此。”徑趨十餘丈外,拾起獵叉,轉身悻悻而去。
  數名武士揮刀欲追,張發制止。孟賢也有意去追趕阮飛,張發嘆道:“孟老師,此事作罷。哎!我怎結交不到這等朋友?”
  扭頸面向公孫晶芸道:“晶芸姑娘,小生心志已向姑娘表明,去留悉聽尊便,決不勉強。
  以前的種種誤會,小生半點不知,誠心致歉,望姑娘鑑諒。”
  晶芸望眼楊玉,又瞥眼張發,低下螓首,珠淚偷彈。心想兩個都不是好東西,一時柔弱無依,了無主意。
  山腰的眾武士,此刻均已攀援而至當場,好奇者將注意力集中在通體雪白的靈猿身上。
  那靈猿直立若人,金睛火眼,身高不足五尺,呲 亂叫,擠眉弄眼,甚是逗人。幾名武士用刀槍去逗它,靈猿呲牙怒目,樣子似是示意:若再不待之以禮,它便要發威。
  孔聖盂賢見了,均知此猿井非尋常,正欲阻止眾武士,已是不及。一名武士刀尖抵在靈猿鼻子上,靈猿登時金睛噴出怒火,揚頭叼住單刀,用力甩項,將刀奪下,拋出數丈之外。
  鋼刀去勢疾勁,鏗鏘一聲,在山石上撞出數點火花。
  失刀武士大怒,出拳搗向白猿面門。未見靈猿有何動作,拳擊靈猿的武士突如風箏般飛起,摔出數丈之外。接著空中人影飄飄,此起彼落,周圍的武士已受到它遷怒,被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逐一拋起。
  孔孟二人見於,驚得瞠目結舌。靈猿舉手投足,竟是絕妙高招,儼然絕頂武林高手。十餘武士被它拋出,又測目尋找。二人見機不妙,晃身擋在張發與晶芸姑娘身前,生怕他們出個一差二錯。
  靈猿見眾武士趔趄不敢向前,手舞足蹈半晌,忽的靜了下來,金睛盯住公孫晶芸不放。
  盂賢沉不住氣怒道:“你這畜牲,這般盯住我家少夫人不放,究竟作甚想法?子曰:非禮勿視。鼎鐺有耳,汝無生乎?”
  晶芸姑娘聞言。叱道:“胡說,誰是你家少夫人?”孟賢並不理會晶芸如何說法,跨前一步,擋在靈猿身前。他身材魁梧,宛如半截鐵塔。靈猿見到這龐然大物向自己示威,怒意立生,火眼發光,呲的 聲,左爪箕張,探向盂賢兩股之間,名符其實的一記白猿偷桃。
  那盂賢早有戒備,知靈猿迅若閃電,不可輕視,忙向旁跨步躲閃,右手竹筆在左手硯台中一蘸,頭也不回,曲腕反臂點向靈猿頂門。
  不知為什麼,肩那靈猿現身起,晶芸心中已是莫名其妙地鎮靜下來:“多麼可愛的小白狡,若是被墨水點染了,大減其趣。此人如此暴殄天物,端的不是東西!”
  靈猿疾若電光,早已趨避到盂賢肋下,探爪去搔他肘腋!
  盂賢深得海南派拄藝真髓,並非俗輩,屈肘撞向小白猿。
  未料,靈猿變勢神速,回爪反抓他的衣襟,嗤的一聲,已將錦袍扯下半片,吱吱叫著跳開。他不敢再大意,羞赧之色襲面,咬牙運筆成風,封住白猿所有進路。
  白猿兀是頑皮之極,將撕來的錦袍上下拋接著。同時彈簧般跳躍,曼妙至極躲過盂賢狂風驟雨般的筆勢。氣得盂賢怒火中燒,哇哇怪叫,平素儒雅風範蕩然無存。
  旁觀者清,孔聖在測瞧得清楚,曉得盂賢決非靈猿敵手,空自焦急,但又不能向前相幫。
  因為自己兄弟二人在武林中名頭響亮,非是以眾敵寡之輩,況且對手是個畜生,更不能以群毆取勝。忙開口提醒道:“賢弟,這畜生定是前輩高人豢養的靈物,如若不然,怎懂得閃展騰挪之術。切要注意,莫要著了它的道兒。”
  盂賢心道:“勿用你多說,我較誰都明白,叵耐惹上了它便擺脫不了。目下我已施出渾身解數,兀是奈何不了它半點。”
  莫管他心中如何感受,那靈猿頑皮至極,見有人與自己遊戲,更是樂不可支,縱前躍後,極盡挑逗之能事,直惹得盂賢老羞成怒。旁側裡觀看的眾人,亦是哭笑不得。
  孔聖目不轉睛,細觀場中變化,忽然靈機一動,認為此猿全賴身法迅捷,否則,便是身負十載功力的人,也不可能與他盂賢弟鬥這般久。於是喊道:“賢弟,這畜生身手矯健,莫與它遊鬥,用內力傷它。”
  一語提醒夢中人,孟賢暗罵自己蠢,心道:“大哥之言有理,我一掌擊出,它易於避過,要是掌中射出內力,這畜生定要被擊個骨碎筋折。”暗中提運內勁,掌風如刀,襲向靈猿。
  靈猿竟是通人語一般,聞得孔聖之言,又見罡氣如潮湧來,早已斂去頑皮之態, 躍數丈,避了開去,目不轉睛瞪著盂賢,吱吱亂叫,不知它在說些什麼。
  孟賢心中忽然閃過一絲慈念,停掌不發,道:“小白猿,念你甚通靈性,我本不想傷你。
  但你卻在這裡胡攪蠻纏,說不得只好以內力將你迫退。”言畢,揮掌發出三成內力,一道薄如淡霧的掌罡襲出,飄飄緲緲,若有若無.罩向白猿。
  靈猿曉得這“白霧”厲害,向旁邊躍開,回頭見那曰霧擊在方才自己立足處,轟然聲響,堅石已裂成數塊兒。吐了一下猴舌,又呲呲尖叫起來,意甚明暸,似是在說這掌罡厲害之極。
  盂賢大覺臉上有光,收掌道:“白猿,你頗通人意,曉得我掌力厲害,快速離去。不然,莫怪掌下無情。”
  靈猿搔首作勢,極為難的樣子。忽而將目光停留在公孫晶芸臉上,忽而又將目光移到盂賢掌心。似是對前者不舍,對後者懼怕。
  孔聖忽道:“賢弟,與這畜生囉嗦什麼,快出手斃了它。”
  盂賢本不願傷這靈猿,但兄長有命,忤逆不得,縱步向前,雙掌齊發,掌罡若雷,轟向靈猿。
  靈猿早躍在一旁,見土飛石碎,亦是同人 般,咋舌不已,莫敢稍有停留,彈躍而起,晃了幾晃,已消失蹤跡。
  楊玉本欲逃走,見到靈猿同張府教師爺的打鬥,因其精采,忘記安危。這時回過神宋,掉頭欲走。
  但他未走出幾步,忽聽一聲猿嘯清越高亢,響在自己身後,直遏行雲。回頭看去,見那頭白猿去而復返,雙爪持著根三尺長短的松枝。枝上松針依舊青翠,顯是此猿方折下來的。
  但不知此猿持杖而返,模樣有恃無恐,究竟倚仗什麼。
  靈猿持枝返回,身法迅捷,形同鬼魅。孔孟二位帶人剛欲離去,見此情景,雙雙來到自猿面前。盂賢怒道:“畜生,你想作死不成!”白猿用枝指點二人,又用枝指點地上被罡氣擊出的坑穴,接著扮了個鬼臉,打了兩個手勢,像是在說:“你們那掌罡沒什麼了不起,我手中的樹枝也比你們強得多。”
  盂賢仰面狂笑起來,笑罷,寒聲道:“畜生,你再比手劃腳,老於便擒你回去,飽餐頓猴腦兒。”
  靈猿聞言,似通人意,猴臉頓生怒色。猿爪中樹枝指處,但聽得雷聲轟鳴,一塊巨石應枝而裂。接著,這只靈猿顫腕刺出數記劍招,雷聲滾滾,震礙眾人耳鼓轟鳴。大家面面相覷,如同見到世間最可怕的事物。
  孔聖一拉盂賢衣襟道:“賢弟,切不可近身。原來雷音谷中的雷聲,是它舞劍時發出的。
  十有八九它便是人們常祭奠的山神,咱惹它不起,快快退下,靜現候變。”二人齊退了回去。
  自猿以枝做劍,舞到酣處,罡氣裂空之聲愈烈。正在大家驚得不知所措,猛然雷聲頓止,白光閃掠,卻聞香風颯颯,只見它已是抱著晶芸姑娘劃過長空,徑投萬仞絕壑。
  眾人恍然歷經 夢。崖頭唯餘晶芸的淡淡體香,若有若無;靈猿以枝代劍,所發的雷音餘響繚繞,歷久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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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拈花香魂影纖纖

  薄霧暝暝,夕陽殘照。楊玉躲在一塊巨石後,待張發被張府武士強拖下山,這才敢探出身來,向深不可測的雷音谷內望去。陣陣哀思襲上心頭,往事歷歷,回想花前月下情景,泫然欲泣。
  山腳下傳來張府教師爺孔聖的聲音道:“公子,你不必再留戀那女人,她定是同白猿一起摔得泥爛肉醬。”盂賢又道:“對,所以我們也不必再理會那個叫楊玉的窮小子.”
  楊玉聞言,暗道:“是了,晶芸已經墜谷,我與張發這對兒情敵也不必再爭。此時何不臨淵憑弔一番!”轉念又想:“芸兒如花似玉,愛我至深,感天撼地,我又何求!可是,剛才,我又為什麼在張府武士的淫威下,說出那番話,豈不大大傷她的心麼!叫她臨死前對我大夫所望。她怎甘心瞑目於九泉;我又豈不是負憾終生.”
  追悔之下,噬嚌莫及。楊玉困坐岩頭.雙手支頤,不知不覺中蒼茫暮色隱去,彎月西垂。
  狐啼狼嗥聲不時入耳,其間夾雜著不知名的鳥鳴.楊玉若有所悟,站起身來,雙腿坐得久了,酸軟不聽使喚.趔趄一下,扶石站穩.忽地,勁風掠過頭頂,撲稜稜之聲遠逝,原來是只山鳥被驚起飛去。
  楊玉望著那點黑影稍閃即逝,又沉思起方才想到的精衛填海的傳說。驀地,扭頭望向深淵,咬牙道:“若不是此淵之深,晶芸又怎能粉身於其下!只要她活著,即便是做了張家的婦人,也強死百倍。”抬腳踢飛 塊小石頭,熱血湧動,發誓立願道:“我楊玉若不填平此谷,誓不為人!”
  尋了幾塊巨石,投下谷去,猶若以沙填海.便連回音都沒有,不由得大是氣餒。腹中飢鳴,又坐了下來.一籌莫展。
  夜漸深,突然,自楊玉所在下面傳來聲聲狼叫。那嗥聲於玄夜中,更是陰森可怖。
  楊玉激靈靈打個冷顫,慌忙站起,向著狼叫的反方向退去.那狼叫聲愈來愈近,他只好向崖上全力爬去,山石藤棘劃破手指衣衫也顧不得,費了好半晌勁,氣喘吁吁之下,已是蹬臨絕頂。再無退路,所幸的是狼嗥聲已遠。
  危險既去,飢餓又襲來。楊玉想尋點可以充饑的東西,向左望去的時候,喜出過望,見到 座由石塊泥土堆起的土丘畔,竟然擺放著數堆果品!忙奔了過去,俯身拾起,雖然那些果品久已風乾,但飢不擇食,狼吞虎嚥吃下。
  半飽之後,疑竇叢生:“這絕頂之上,怎會有人擺放果品……”百思未得其解,待得吃飽之後,也末想出個所以然來,自我安慰道:“管它是什麼原因,埴飽肚子要緊。與其餓死,不如毒死,何況有毒無毒還是未知。”轉念又想起公孫晶芸,對腳下深谷恨之入骨,俯身去搬那土丘上的石塊,恨恨地將之一塊塊拋入谷中。不知不覺中,熱淚已經流下,痴痴自語道:
  “晶芸,我心愛的姑娘,你生前我欠你忒多,死後我仍未有能力將你埋葬,只好向谷中多扔些石頭,不知能否將你掩埋.更不知這些石頭砸在你身上有多重、有多痛!但總比尸身葬於鷹腹強。”
  土丘上的小石塊已被楊玉拋盡,漸漸露出裡面的大石塊來。他駭然停手,但見裡面大石平整如板,四塊立起,一塊覆蓋,宛如石櫃相仿.楊玉使盡全身之力,欲扳開上面的大石,卻如蜻蜓撼柱,未動絲紋。
  俯在石板上,喘息良久,有心就此罷手,卻又耐不住好奇,暗忖:“山巔之上,怎又會出現如此奇怪的石櫃?裡面定然藏些寶物。老輩人常說,山神藏寶的地方是尋常人難到達的,這裡險惡之極,定是山神藏寶所在。如能將之撬開,我便會大發一筆橫財。”
  此子可惡已極.見到可能是裝寶的石櫃,便將晶芸忘得一乾二淨,做起金錢夢來.歇了良久,自覺力氣恢復許多,他相準角度,摳住石角,向旁邊狠命挪去.聽得吱吱有聲,那石板已被挪開一條縫隙.
  一股腐臭氣味兒衝出,嗆得楊玉連打噴嚏,慌忙掩鼻後退,心裡罵道:“倒霉,裡面埋的是什麼屍體,竟如此奇臭難當.”
  月光下,那石棺中竟然透出微弱的銀光!他已欲離去,但見到那銀光,不覺貪欲又起,忖道:“裡面定是寶物,否則,不會有光亮射出.”掩著鼻子又湊上前來,探身向裡看去.石縫過於細小,他雖趴在上面,也未將裡面看得明白,只好將手指扦入石縫中,使出吃奶的力氣,搬那巨石。撲 一聲,巨石被掀落,裡面情形入眼之後,驚得楊玉後退 步,倒吸口冷氣,以手捫額,脫口罵道:“倒霉,倒了血霉!”裡面竟是具半朽的骷髏!
  石墓中銀光閃爍,他本性貪婪,終禁不起誘惑,走到近前。見那死屍半邊臉焦 ,半邊臉宛如生人、完好無損,懷中一團銀白的東西熠熠閃光。心中大喜,暗叫道:“那閃光的東西定然是白金,瞧大小足夠五兩,是我五年打柴的收入。否極泰來,失去了晶芸,卻得此寶貝。”
  轉念又想:“我如此挖墳掘墓,才得這麼塊白金,豈非不值.掘墓人所掘的必是大戶人家之墓,陪葬的東西多得不勝枚舉。平素我以光明磊落自詡,如今成了盜墓賊,所盜甚微,頗是不值.到底落不落個賊名,取不取那塊白金呢?”
  心下躊躇,徘徊半晌,還是抵不住發財的渴望,自己勸自己道:“更深夜半,絕頂幽境,誰能知道我拿了墓中的白金.還是順手牽去的好!”想到這裡,趨步向前,將那團銀白的東西抓了過來.
  入手輕如無物,聽手下“哧”的一聲,指甲竟劃破那死屍的衣襟,裡面竟露出一冊典籍來。楊玉不顧那典籍是什麼,只想手中白金的分量,向上掂起,但覺輕若鴻毛。大是失望,啐了一口道:“窮鬼,我無意中挖了你的墓,也夠晦氣的了.”
  山風凜冽,那團銀白的東西居然隨風飄去,頓成纖若毫髮的長長一根銀線。楊玉見了,微徽一愣,也不在意,只是跌足罵自己倒霉。
  折騰如是之久,稍有倦意,坐下休息片刻後,想起身下山.向山下望去,只見茫茫夜色之中,峰嶺如魑魅魍魎之像,叫人不寒而慄。當下又改變主意,想坐到天明再下山,可是身畔便是具腐屍,燒是他以砍柴為生,自小在深山老林里轉慣了,膽子頗壯,也不禁毛髮根根倒豎起來。儘量將思維轉向別處,想像些能令人安定下來的趣事。
  他平生最羨慕的,莫過於李財主的那本帳本。因為李財主有那帳本,便不再勞作,只需討帳就可飽食終日。念及帳本.靈光閃現,想到墓中的典籍很可能是記載死者財富的帳本,立時來了精神,起身將死者懷中的典籍取出。
  陡然,那死者竟然頭部微抬,發出“吱”的一聲尖叫,嚇得楊玉魂魄出竅,緊握著那本薄冊子倒退幾步,但覺腳下蹈虛,已是跌入雷音谷。
  身甫入谷之際,耳中又聽得“吱“的一聲,這才恍然大悟,原來那叫聲是黃鼠狼的叫聲,頓時明白是那死者腦中住進黃鼠狼,並非傳說的炸屍。但此時明白已是無濟於事,只覺身如流星般墜落,耳畔風聲呼嘯,手中仍抓著那本“帳本”急揣入懷,捨不得扔掉。
  四肢在空中亂舞,希望能抓到自岩石縫中生出的小松樹,死裡求生。半晌未碰到什麼,正自萬念俱滅之際,左手抓到一物,卻又如同無物抓在手中,跟著手上劇痛,已感覺到鮮血在流。藉著斜射來的月光細看,手中握著一根細若人發的銀絲,雖然將手割破,並且沒有減緩下墜的速度,但求生的本能使他將另一隻手又握了上去,立時,雙手齊流出殷殷鮮血。
  人在求生的時候,會做出平素做不出的事來。楊玉右手握緊,左手挽了個小孤,將那銀絲挽到手中,下墜的速度稍有減緩.但卻劇痛攻心,左腕已露白骨,鮮血淋濕整條臂膀。
  耳邊風聲漸無,墜速漸緩,忽覺腳下踏實,已經落地。楊玉好久才似從惡夢中驚醒一般,將雙手自救命的銀絲中繞出,血肉已被成片割下,白骨森然,忘卻疼痛,呆呆發了半天愣。
  驚魂初定,未留意那根救命絲如何能承受自己的下墜之力,自懷中取出那“帳本”,藉著月光翻閱著,希望找到值得去討的帳目。
  那根銀絲隨著夜風飄盪著,劃破楊玉手掌的地方竟半點血色也看不到.原來這銀絲並非別物,乃是暗器之王陸世鵬生前使用的奇門兵器百丈長天蠶絲;這墳墓便是他死後就地草葬之墓。天蠶絲輕若無物,故此在楊玉手中被風吹散.巧的是一端竟繞在了崖頭突出的岩石上,這才無巧不巧,救下楊玉 命.也是他楊玉命不該絕,冥冥之中才安排下此等奇蹟出現.翻了片刻,見上面並不是大有可討的帳目,而是 行行楷書.古人寫字用墨筆,字體頗大,雖在夜裡,視力好的人仍能依稀可辨.楊玉讀了幾句什麼“五心朝天”的古奧文字,氣惱之極,發財夢滅,將之扔在一旁。
  陣陣倦意襲上心頭,尋處避風所在,倒頭抱首沉沉睡去。亥子相交時,猛然雷聲隆隆,震得他從夢中驚醒,側耳諦聽,判別出聲音是自腳下很深很深的所在發出,不禁怔住,暗道:
  “怪哉!平素裡每到子午兩時,谷內必有雷音傳出,我已跌入谷底,難道不是自我所在發出的聲音麼?”夜深光暗,扭頸四望,周圍景物朦朧,卻原來自己跌入的地方並非谷底,而是峭壁半腰探出的一片斷崖,約有兩三畝大小,甚是平整.依稀見斷崖上長滿桃樹,枝頭碩果累累,果香陣陣,沁人心脾,楊玉慶幸崖腰有這片世外桃源,不然那銀絲已到盡頭,自己豈不要跌得粉身碎骨。
  群星朗朗,雖然谷口如紗薄霧不時飄過,微微星光亦能射到此處.他耳聞雷聲轟鳴,睡意頓逝,分花拂草,尋聲覓去。走出約有裡許路程,已到斷崖盡頭,向下探望,漆黑如墨,深不可測.傾耳細聽,那隆隆的雷聲正自下面發出。
  看了半響,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唯有坐在崖頭呆呆發愣。突然,左側有光亮掠來,不禁怔住。凝眸細看,左面地勢稍緩,向谷下微微斜去.靠近壁崖處,掛滿山藤,牽牛花爭相繞藤而上,無數花兒爭相怒放,隨風飄來點點香氣.沁人肺睥。
  於此洞天福地,雖是劫後餘生,楊玉亦不禁心曠神怡,向花牆走去.方行數步,忽見花牆上竟然有人影晃動,愕上加愕,又呆立在原地。
  瞠目望了半晌,花牆上的人影愈來愈大,愈來愈清晰,片刻竟比平常人要大上兩倍,最後竟然五官可辨!楊玉吃驚非小的是,那花牆上的人影竟是晶芸姑娘.當下,但覺冷汗涔涔.頸後直冒涼氣,倍感詭異,險些喘不過氣來.呆若木雞佇立良久,那花牆上的怪影兀自未退.楊玉終於鼓足勇氣向前邁步,心道:
  “芸妹妹,勿論你是人是鬼,我都是你的情郎,總不該害我吧!”想到此處,膽子頓壯起來,急撲向前,去抱那人影.
  翠牆動盪,群花拂面。香氣沁鼻,雖覺所擁有物,眼前卻空空如也.哪裡有晶芸的香體或鬼魂,唯抱一團綠藤而已。
  吃驚失望之際,疑心自己眼花,但見晶芸影子在自己左右晃動,明滅不定,甚是詭譎,更是驚上加驚。
  如此幻境,饒是楊玉膽壯,也冷汗直流.時間久了,確認不是自己心疑生暗鬼,決非眼花。暗忖:“難道是芸妹妹痴痴戀我,魂魄不散.竟自來會我不成?”懼恐之心漸退,膽子愈來愈壯,喊道:“芸妹妹,你究竟是人是鬼?是人為何身影大出平時倍許?而且虛幻無實.是鬼為何來糾纏於我,豈不是要害我麼?”喘了口氣又道:“好芸妹,看在往日情份上,且莫再捉弄我了。”
  附在花牆上的人影,兀自不理楊玉,只顧閃展騰挪.竟是在練一套拳法。片刻後,耳中的轟隆雷聲慢慢消失,再看花牆上的公孫晶芸,也是漸漸隱去,不由得大失所望。正在他怔怔然不知所措之際,晶芸的影子又自出現,且手中多了一柄長劍.楊玉大喜,趨前叫道:
  “芸妹妹,你在習劍。”聲未落,只見花牆上又多出 條影子來,正是那只劫走公孫晶芸的白猿.一人 猿的影子狀甚親密,楊玉見了倒退數步,立時呆了,瞠目結舌再也喊不出什麼。
  凝望對面花牆影子搖來晃去,竟是猿在授劍,人在學劍,招招式式一絲不苟,看得他心下駭然已極,直感匪夷所思。
  時光易逝,悠悠間子時已過,甫入丑時,那花牆上的影子竟立時消失.楊玉凝立花牆前,悵惘若失.
  谷內光線漸漸明亮起來,已是東方破曉,雖然谷口霧嵐越來越濃,但天光透射過雲霧,使得眼前景象漸漸明朗起來。他這才看清花牆下面坡勢極緩,循著那斜的石坡下望,見到一泓水光盪漾著,方曉得崖下是潭碧水.
  天已近午.強烈灼熱的陽光,竟透射不過谷中雲霧.楊玉自下面仰頭望去,見霧嵐中似有一面銅鏡在中天滾動,曉得那便是正午烈日,呆望好久,飢腸轆轆之下,起身自桃林內尋些鮮桃來果腹。那些桃兒碩大無朋,雖因接受的陽光有限.熟透了也不是深紅顏色,但入口甘甜,頗是受用,飢餓之下,他大快朵頤。
  飽食之後.閒來無事,漫步踏游桃林,未將斷崖踏遍,已是薄暮時候,谷中又是晦暗如冥,陰風颯楓.楊玉不禁甚是悽愴,想到自己與世隔絕,大嘆傷懷,念及子夜時大概還能見到花牆上晶芸的影子,這才聊慰絕望之心.
  遠處桃林中飄起如帶的層層彩雲.五光十色,繽紛奪目,楊玉不覺看得呆了。慢慢的,那雲霧竟然飄至他身畔,更是癡迷的欣賞著,忽覺鼻中香氣襲來,忙用力吸了兩下,舒服之極。猛地,周身酸軟,不受意識支配,緩緩癱軟下去,慢慢失去知覺.潛意識裡,念頭電閃,巳然想到那並非是五彩祥雲,而是古久的桃林中生成的桃花瘴。
  想到桃花瘴的種種厲害,心涼透徹,流出兩滴酸淚,闔目待斃.昏昏然不知過了多久,稍覺鼻尖沁涼.慢慢睜開眼睛,見谷口又是一度七彩絢麗。手足卻動彈不得,不知自己是死是活,伸出舌頭,用力一咬,痛徹心脾,才知並末死去.細思前後,知自己已昏迷一宿,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自己身中霸道的桃花瘴居然不死。
  又覺鼻尖沁涼一片,向上細細觀看,見到頭頂桃葉上正閃爍著顆顆露珠,恰巧一片大葉上的露珠滴在自己的鼻尖,頓時明白己命乃是桃露所救,心下暗道:“噢!原來治療這桃花瘴毒的最好解藥便是這桃露。我楊玉真個命大不該絕,無巧不巧,中瘴解瘴.”
  他掙扎許久,想爬起身來,但終未挪動四肢,只有原樣仰面躺著,苦挨著時光。直至午時,又見谷口的日影淡黃如銅鏡,在翻湧的雲霧中似放飛的鏡形風箏。
  一陣山風吹過,忽聽得左側呼啦啦直響,睨目看去,見到自己從那死人懷裡奪的典籍被風吹開.清晰見到書頁上繪著個人的圖形。那圖形竟是裸體未畫衣衫,身上紅綠線段連綿,凝目細觀良久,才曉得是繪著人體的經絡。心道:“這畫畫之人甚是可惡,竟不將畫像畫上衣衫。雖非畫的是骷髏,卻也相差不多,難不成我便得躺在這裡化成一具骷髏?”
  山風過後,楊玉懶得再去瞧那書上的裸像,閉目養神。良久之後,手足仍是難動一下,百般無奈.忍不住睜眼四望,最後眸光停在那書籍上。但見裸像線頭前梢竟標有箭頭,直達手足末梢。看了半晌,閉上眼睛,那些箭鄉仍在腦海裡清清楚楚,忽覺箭頭自腦海一下子鑽入體內,向四肢末梢鑽去。感覺有趣,索性睜開眼睛,盯住那裸像,任體內幻覺如圖癢麻下去,不加約束。
  不自覺左手竟然動了一下,他吃驚非小,不想再作遊戲,移開目光,努力掙扎欲要爬起。
  但稍一動念頭,體內的麻感消失,只有左手能略略移動。楊玉使了半天力氣,勞而無功.又閉上眼睛,洩氣之餘,苦苦思索,猛然腦中靈光閃現,曉得左手能動彈的原因,是方才自己默想紅色箭頭已指到指端之故。窺破機關後,心裡大喜,又閉目冥想起來。
  依那些箭頭所繪,楊玉默想體內紅線向四肢遊串而去。時候未久,他已能爬起,慢慢走到那奇書面前,捧之懷內,喜道:“這是本救命的寶書!我以後得珍藏起來,雖非是有錢可討的帳本,卻能保命,性命比錢重要得多.”想通此理,坐在地上翻閱起那冊典籍來。
  從頭至尾泛泛翻去,但覺上面文字甚是古奧難懂,愈看愈是乏味兒,終於忍耐不住煩悶,棄之 旁。起身尋來些桃子,聊以充饑。
  洞府無歲月,楊玉所在的桃林雖每日必有瘴氣生成,將他毒倒一次,但他按照典籍上裸像的箭頭所指,存意默想.稍頃便得自由,盡去瘴毒,令江湖中人聞名喪膽的桃花瘴,居然奈何他不得.飢食山桃野果,渴飲澗泉雨露.而且每晚,都能看到花牆上公孫晶芸與靈猿鬥拳舞劍的影子,便跟著模仿比劃,以此排解寂寞。
  山中無甲子,時間久了,楊玉向花牆上影子學會許多奇招妙式,手中桃枝使得似模似樣.他每夜伴晶芸倩影起舞,便如在她身畔 般,日裡練那典籍上的引氣之法,假以時日,得到內外兼修的益處,再不煩躁,心性竟也淡然起來.每當月圓之夜,花牆上的人影更是清晰,有時竟是纖毫畢見。楊玉便立在其畔,痴痴發呆,回想起自己與公孫晶芸以前卿卿我我,心中但覺茫然一片,頗不是滋味兒。有時想得急了,便站在斷崖頭縱聲高呼:“芸妹妹,你在哪裡?你究竟在哪裡?”呼聲回盪,歷久不絕.花牆上的倩影每在他喊後.像是聽到了 般,停拳住劍,似顰似嗔。見花牆上倩影有感應,喊得更是有勁.可是未久,花牆上的倩影很快便消失,而且每次都是這樣。他再也不敢輕易喊了,惟恐見不到似真實幻的影子,這樣日日能與伊人倩影共習拳腳劍藝,已是心滿意足。
  楊玉如何曉得他所習練的那冊典籍,正是一代人豪暗器之王陸世鵬所撰遺著.此等祕籍在習武人眼裡,是夢寐以求的無價之寶.在這個不懂武術的人眼中,卻成了習之打發時光.用以解悶的遊戲指導工具,豈不笑煞人、惜煞人!
  無心插柳柳成蔭。饒是他懵懵不曉,內功修為卻與日漸臻佳境,後來隨花牆上幻影舞劍時.竟也能從手中桃枝上發出獵獵聲響。越是如此,愈覺好玩;越是情趣盎然,愈要日日打坐吐納。
  谷外有寒暑易節,谷內卻始終溫暖如春,四季山桃常有。是以,楊玉亦不知過了多少時光,只從自己入谷時頷下未有須髯,現已長可盈尺,判斷時日非短.在世外桃源,既有此等趣事可做,又有婀娜仙影相伴習拳練劍,別有情趣,不覺時光流逝,他竟將那祕籍練完,才漸覺無聊起來.
  綠牆巨屏,花影扶疏.每夜公孫晶芸的倩影出現,酷似貼在花牆之上,手拈鮮花,風情萬鐘.看在楊玉眼中,疑為天人,時日增加,竟漸漸忘卻那拈花仙影是自己以前的戀人,生出敬畏、孺慕之情,不敢稍存褻瀆之念.
  手托尺長須髯,楊玉呆呆靜立著,回想前前後後奇遇,但覺如夢如幻.心中將那花牆倩影,解釋為公孫晶芸墜谷玉隕香消後的魂魄所化.每當他採覓到最大的鮮桃,自己捨不得吃,夜間擺在幻影前,稍慰相思之苦。
  見幻影只顧舞劍,並不理會自己,心裡道“晶芸香魂為何每夜教我習劍?嗯!是了,她含冤而死,香魂不散.這才顯靈授我拳劍,要我藝成替她報仇雪恨。”自有如是之想後,練藝篤勤。
  一日正午,楊玉在桃林盤膝打坐。聽到異樣的風聲,收功起身查看,見到自己先前選好的三個大桃子在枝頭消失,莫名其妙,繞樹轉了幾圈兒,在地上也沒找到。疑神疑鬼自言自語道:“怪了.桃子不翼而飛.難道是晶芸的香魂來摘了去!”嘀嘀咕咕,向桃林深處走去。
  猛覺腳下一虛.身子前傾.左腳已陷入土坑中。拔出來時嗅到一股臭氣,仔細聞聞,不是桃子腐爛的氣味兒,有些像人的糞便味道兒又不是,再仔細一嗅,才知是猴子的糞便,大呼倒霉。
  細看那地面時,更是惱怒,原來猴子屙完屎後,竟在上面蓋上樹葉,這不是故意設陷阱麼?罵道:“該死的糊猻,要是落到我手裡,看不活吃你的猴腦兒才怪。”一語未畢,耳聽“吱”的一聲,白光陡現,也沒見到什麼東西,只覺肩頭大痛,衣衫已被撕破,血痕殷殷。
  更是氣極.罵道:“畜生,你也敢來欺我!”
  四下里看了半晌,也沒見到一個猴子,大是晦氣。原來這是只靈猿上來採摘鮮桃時屙下的,它原無暗算楊玉之意,只是這靈猿已通靈性,愛潔得很,這才在屙完挖土掩埋,無意中晦氣了楊玉。猿猴都有個性子,平時誰朝它們一笑,它們也要不高興的,以為是在笑它們的缺點,必與誰呲牙咧嘴、舞爪欲抓。何況楊玉罵了這靈猿,又豈能不遭它報復。
  楊玉大罵半天,再沒見到那白光,怒氣漸消,向住處走回,心下嘀咕:“撕裂我衣衫的究竟是不是猴子?天下哪有行動這麼迅捷的猴子?那簡直是鬼的影子,啊!會不會是晶芸的鬼魂在顯靈,她嫌我學劍練拳的進境慢,懲罰我不用功!?”
  胡思亂想之下,口中胡言亂語起來:“晶芸,你打得對,是我的不是.我練武偷懶,該打該罰.剛才更不該罵你是猢猻畜生!”
  驀地,一個陰沉沉的聲音道:“你知道就好。每天那影子練劍快了些,你也跟得上,又為何偷懶,只是在旁嘀嘀咕咕嘮叨個沒完,誰又不知你想那公孫晶芸怎麼的。”始時清晰,後來好似來自地下.隱隱約約.倒也聽得清楚。更堅他認定這是來自地下另一個世界的聲音之看法。
  自此,對花牆上的影子恭敬倍常,習武戮力以赴,進境神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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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章 緣慳對對夢難圓

  且說那日靈猿挾著公孫晶芸飛墜入谷,晶芸但覺耳畔風聲呼嘯,望眼對面的靈猿,那靈物竟是朝她呲牙一笑,暗道:“這白猴不怕落到谷底摔成肉泥?”想到摔成肉泥的慘狀,腦袋“轟”的一聲,昏死過去。
  靈猿抱著公孫晶芸隕星般下墜,它絲毫不慌,金睛如電,四掠察看.每隔百米左右,便伸足或騰出 手,在突出的山巖上藉力,以減緩下衝之勢.如此亦是歷經盞茶功夫,白猿才抱著她平安落至谷底,仍是足不停留,一晃便杳。
  晶芸本沒有受到多大傷害,只是驚嚇過度昏厥過去而已。沉沉迷迷中,忽覺身下有股熾熱的暖流自脊椎直透頂門,甚是舒服。慢慢睜開俊目,見自己平躺在 塊褐色的岩石上,四周綠草芊芊,野花爛漫.遠處則山色翠微,直疑自己又進入另一夢幻世界。貶眨眼睛,暗自問道:“難道這是在做夢?”
  用左手纖纖五指掐下自己的腿根,覺得很疼,知道並非幻境.晶芸咬牙忍住周身痛楚沒有呻吟出聲,使勁翻身要爬起.
  忽然,自四面傳來令人感到溫暖的聲音:“姑娘,且莫起來,你身下的這塊巨石乃是人間至寶,叫做朱雀玄床,是數十萬年集天地靈氣生成。躺在上面久了,自然會生出內勁兒.只要在上面睡過半年,任督二脈自通。”
  那聲音雖是柔和之極,但晶芸獨處幽谷,僅聞其聲,未見其人,難免倍感神秘,心下惶惶。耳中聽了那聲音後,眼皮漸沉重起來,竟欲就此睡去。於是,努力睜著眼皮,與那聲音抗衡,使自己保持清醒,不致被催眠睡去。叵奈那聲音的威懾力極強,饒是她全力相抗,漸漸抵擋不住睡意,心道:“這裡究竟是地獄還是天堂?那聲音是鬼魂的聲音還是神仙的聲音?
  切莫聽他的……”思維漸漸糊塗起來,極不情願又萬般無奈地睡去。
  再度醒來時,感覺周身熱流橫溢,驀地睜開雙眸,已感目力較睡前強上倍餘.數十丈遠的細微事物,也能清晰盡收眼底。滾身爬起,晶芸但覺舉手投足均具前所未有力道,大是茫然.
  猛然,忽覺 股暖轟轟的熱流自脊椎升起,直透頂門,悚然大驚之下,她記起臨睡前那神秘聲音所講的.思維未盡,那股熱流已經聚集在她鼻下人中穴,上唇麻脹欲裂,秀口張圓不知所措起來。
  先前那神秘的聲音又響起:“姑娘,你已功通小周天境界。見你這等模樣,定是以前未曾習練過內功武藝.須知內氣到人中穴時,必要以舌尖抵住上顎,俗稱搭‘鵲橋’,才可將這股真氣引歸丹田.”
  晶芸扭項四顧,仍是見不到人影,只感那聲音中有無上魔力,情不自禁舌抵上顎,聚集在鼻下的真氣,猶如洩洪自舌頭上經過,麻癢難當,接著但聽胸前咕嚕咕嚕聲向下響去,那團氣流聚集在臍下,灼熱難當.唬得她嬌軀顫抖,抱腹痛吟。
  “姑娘,你依我所教,想像著這團熱氣流向四肢百骸,腹中便不痛了。”聲音繚繞,瀰漫空谷。
  晶芸本不願聽那陌生的聲音指教,但腹痛難忍,病篤亂投醫。於是按照指點,想像著氣團散開,流進四肢百骸。漸覺劇痛減緩,直至於無,反覺舒泰無比.再也不疑那是鬼魂的聲音,遂生感激之情。
  白光閃現,那靈猿又已現身,捧著幾枚紅色的山果,在晶芸面前吱吱亂叫,晶芸已明暸它的心意,稍稍躊躇.便接了過來.靈猿見了,高興得左躥右躍,手舞足蹈.它見晶芸捧著野果並不就口,便用手比劃著吃的姿勢.
  逗得晶芸嫣然一笑,如花一顫,不忍拂其好意,吃了那幾枚山果.靈猿見了,狀甚高興,吱吱叫了幾聲後,彈身而起,瞬即不見了蹤影。
  晶芸心思慧敏,見此猿如此通人意,已猜出它是發出神秘聲音之人所豢養的靈物,當下棄了手中的果核,原地飄然轉身,向四周盈盈拜下,感激至極說道:“小女子落難,虧得恩公搭救,又遣靈猿贈果,感激不盡.點水之恩,當報湧泉,誠請恩公現身一見。”
  “罷了,公孫姑娘。”那聲音接著又悠悠道:“你的身世我了若指掌,故此才讓小徒靈猿玉雪救你 命.欸!自古都是癡心的女子負心的漢。你那楊玉……”聲音倏然止住,言下還欲說些什麼。
  晶芸對他言下之意已是心中了然,不知他何以知道得清清楚楚,對那聲音又敬畏起來,又自疑神疑鬼,道:“您……您莫不是傳說中的山神?!不然怎對小女子之事知之頗詳。”
  說罷又朝四面團團襝衽一禮。
  “哈哈,笑話。我是個有血有肉的活人,哪裡是愚民愚婦口中的山神,而且你的經歷我曾經也有過。欸!往事逝矣,何必再提。”頓了 頓.那聲音又恢復故態.朗朗道:“公孫姑娘,你出此谷後會撩起滔天欲波,與你與世未有半點好處,莫不若便在此谷之中住下。玉雪會授你拳劍內功,待得武功足以自保,再入俗世如何?”
  晶芸平素最景仰的便是巾幗豪傑,只是習武無路,投師無門。而今聞言,喜出望外,盈盈拜倒,正待要說些感激之言,但聞那聲音已飄向遠方,繚繚繞繞的傳來道:“公孫姑娘,不必多禮。”
  銀光再閃,靈猿玉雪又已現身,向晶芸呲牙咧嘴,同時比劃著手勢,意思似說:“要拜也得拜我,教你拳劍者我也,而不是我師父。所以,我才是你的師父,自應承受你一拜。”
  晶芸姑娘聰慧透頂,已看出靈猿之意,忙向白猿拜去。那白猿手舞足蹈,當下便朝她比劃著拳式;又折了根樹枝來,以枝代劍.傳授劍式。
  靈猿玉雪教得賣力,晶芸又是冰雪聰明,但畢竟語言不通,教了半晌,晶芸只學得一拳一劍。饒是如此,靈猿亦是樂不可支,樣子甚是滿足.又吃過靈猿送來的一些野果,大抵算是晚餐。晶芸便側臥在那塊被神秘人稱作是朱雀玄床的褐色巨石上,漸漸睡去。睡到子夜,轟隆隆巨響將其震醒,揉眼望去,見身前十丈以外,有團漆黑如墨的影子閃動,雷霆滾滾的聲音,便是其所發。
  正自驚愕,白光又現,靈猿玉雪已在她身側現身,指指那團烏影,再指一下自己,又指指晶芸姑娘,比劃了好些手勢。晶芸因與它已相處半日,對那些啞語已頗熟悉,曉得靈猿是在說那團烏影是它的師父正在練劍,而我們作徒子徒孫的更不該偷懶,每日子時是練劍的最佳時候,豈能不用功。
  於是,晶芸姑娘隨靈猿來到一處池水前。池畔平整異常,綠草如茵,踏在上面甚是舒服。
  靈猿玉雪站在一側,命晶芸溫習白日裡它所傳授的拳劍.水光將他們的影子倒映上去,這便是斷崖上楊玉所見到的情景。晶芸正當舞拳弄劍入迷之時,忽聽頭頂裊裊傳來呼喊她的聲音,聽出是楊玉在呼喊,立時怔住。念及危難時他自顧性命,棄自己如敝屣,餘惱未盡,是以並不回聲,並且暗暗發下重誓,這 輩子再也不理睬那負心郎,故而走到一旁黯然傷神。
  子時 過,谷中奔雷之聲驟斂。晶芸姑娘奔回原處,見那團烏光早以不知去向,向身旁的靈猿問了好久,但靈猿只是比手劃腳、呲牙咧嘴神秘地笑著,並不告訴她那團烏光的去處。
  晶芸已是心中明暸,知道是自己的師祖不欲見到自己,故此吩咐靈猿不許帶自己去拜謁他。
  幽谷之中倒也不寂寞,閒來採花覓草,飢時自有靈猿為她送來山果.每當子午兩時,必有一團烏光從天而降,發出轟轟隆隆巨響.晶芸姑娘靜立在一旁,運足目力.想要看清墨光當中的人究竟是什麼模樣,努力數次之後,已知自己是奢望,也不再存拜見師祖的想法了。
  光陰荏苒,匆匆一載有餘.公孫晶芸的拳劍內力俱已頗有造詣。且每晚睡在那朱雀玄床之上,更是獲益非淺,內功進境自是 日千里之勢,舞拳弄劍時,也能發出颯颯風聲。
  這日午時過後,神秘的師祖練劍已畢,晶芸亦是練罷劍術,向朱雀玄床走去。方自轉過一片桃林,不禁怔住,前面背向自己站立一人。習習山風掠過.撩起那人衣擺,宛如玉樹臨風一般。莫用看那人正面.晶芸已知此人必是丰采照人。心中疑惑道:“難道此谷之中又進入陌生人?”但這可能甚小,設非如此.面前之人定是自己的祖師。轉念又想:“祖師劍術通神,定是練了七八十年的武林耆宿,決不會這般年輕!”
  倏然,那人轉過身來,面如冠玉,鳳眸含威。愕得晶芸癡呆呆不知如何是好,期期艾艾問道:“你是我的祖師麼?”
  那人從容向前邁了數步,笑道:“芸姑娘,我正是你師傅玉雪的師傅,不是你祖師是什麼?”
  公孫晶芸腦中轟鳴,暗驚:“卻原來祖師這般年輕、這般瀟灑!他幽居谷底,與世隔絕,豈不可惜!祖師此等品貌,如在世上行走,不曉得要牽動多少紅顏女傑的芳心。便連我這個徒孫都已心生非分,何況他人!”忙將荒唐念頭強壓抑下去,趨前欲跪下行大禮。
  那人只是左袖輕擺,一股強而不厲的柔勁將晶芸扶起,微微笑道:“罷了.共處此谷年余,這是你第一次見到我的形象,思來已是對你不起,怎能再受你大禮。”說罷,向那塊褐色的岩石一指道:“芸兒,你且坐下,聽師祖細細講來。”
  晶芸懷如揣兔,心頭怦怦亂跳,依言走到那朱雀玄床上坐下,雙手支頤,撲閃著美麗的睫毛,靜靜地聽著。
  那人未開口已低下頭去,晶芸發現祖師眸中含淚,心下吃驚,猜測著:“師祖這般風流倜儻,神功蓋世,能有甚麼不如意的呢?”那人手扶腰間一柄漆黑的空劍鞘,半晌未言,想是心中甚是難過之極。
  這時晶芸才發現祖師並未攜帶什麼寶劍,原來每日發出巨響的,竟是他在舞動 柄毫不起眼的劍鞘,更增少女探奇心理,問道:“師祖,這 年來你每次舞劍,所執的便是這個劍鞘麼?”
  那人緩緩點頭.幽幽道:“不錯,正是如此.”舉目遠眺,眸光深邃之極,又道:“欸,這個斷魂崖害苦了大家。芸兒,你為何不再搭理斷崖上的楊玉?這一年來,師祖暗中觀察此人並非惡徒.雖然曾經做下令人心寒之事,但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你不該不再搭理他,讓師祖傷心的往事重演。”
  晶芸驀地心中一動,想起他曾經說過自己也有傷心情懷.凝息側耳,諦聽下去。
  那人接著道:“說出來不怕你笑話,當年我也曾痴痴愛戀一人,那姑娘姓陸名嫣然.喚!
  造化弄人,我與她……”娓娓地講下去。到了此時,大家已知這人便是當年的天罡劍袁星,怪不得劍若奔雷,有此驚世駭俗的身手.袁星毫不隱瞞,將自己與嫣然及逍遙浪子之間的恩怨糾纏,原原本本講給她。非是他胸無城府,亂講自己的隱私。試想,任 如何守口如瓶的人,這般獨居幽谷數年,由來寂寞最傷人,得到與人傾吐的機會,怎能不將胸中鬱悶吐出。
  晶芸聽著時不覺淚灑香腮,泣聲道:“祖師,你又怎肯長居此谷?雷音谷雖險,但在你來說,如履平地。既然你那麼喜歡嫣然姑娘,又為何不出谷去尋她?”此事令晶芸感動得涕淚交流,自是一個令人柔腸百結、纏綿悱惻的故事。頓了頓,晶芸又問道:“你初墜谷的半年中,每日嫣然姑娘都臨淵憑弔,你又為何不吱一聲?”
  天罡劍袁星重重嘆息 聲,道:“這萬仞深淵害人非淺,當年我也難出此谷,在下面喊又怕驚嚇了她,更何況那時也未必能將聲音傳上去。如今你與楊公子.正和當年我們的情景相似,所以我要做你的祖師,便是不許你們重蹈我們的覆轍。如若不然,論年齡你我正好兄妹相稱.故爾命玉雪教你拳劍,我則順理成章的做了祖師,這樣在你面前說話時有足夠的份量,以便命你與上面的楊玉重修舊好.”
  晶芸怔了一怔,隨即岔開話頭問道:“師祖.你方才說即便當時你減破喉嚨,上面的嫣然姑娘也聽不到,那麼你怎又聽得到她的聲音?”
  袁星跌足長嘆 聲:“喚!這可大不相同。說來好不令人扼腕嘆息,當年我墜崖時已不存生望,但無巧不巧,跌下來恰巧落在你曾經睡過的那朱雀玄床上,摔得雖重,得此物華天寶護命,才在半年後痊癒,又哪有那份力量將聲音傳上去.”
  公孫晶芸聽後,瞠目結舌半響,又問道:“師祖,您從恁般高的地方摔下.竟沒有摔成肉泥爛醬,這可能麼?”
  天罡劍袁星憶起當時墜崖的情景,猶有餘悸。能保住性命,頗是感激自己現下的徒兒玉雪。往事浮現眼前:那日為了救義兄逍遙浪子,自上官老俠腰間掣出玄鐵劍鞘,勢如長虹刺向暗器之王陸世鵬,因功力相差懸殊,被震下懸崖深谷時已是微有內傷,因其早存死志,並不調息療傷。耳畔風聲呼嘯,刮面如刀,疾速下墜之際,為遣胸中煩悶,凌空翻起筋斗來,無意中消了那下降之勢。饒是如此,墜勢仍如星隕,跌在下面,定成肉泥無疑.堪堪已見到谷底,袁星覷準機會,雙手握劍鞘刺出。雖是劍鞘,但玄鐵並非凡物,已刺入石中。劍鞘雖粗鈍無比,但畢竟是玄鐵所鑄,竟似刀切豆腐,自岩石上劃過,沒有受到預想的懸身效果,兀是下墜如隕星。他當時已是萬念俱滅.閉目待斃。
  只覺自己落在一根軟綿綿又溫熱的東西上,跟著便失去知覺。天昏地暗,不知過了多久,袁星恢復知覺,發現自己與白猿同躺在朱雀玄床上,細看白猿,後腿已被自己砸斷,知是它救了自己。饒是砸斷猿腿卸去泰半力道,自己的雙腿也同白猿一樣摔斷。
  於是,一人 猿,氣息奄奄,命若遊絲,依偎在一起,成了難兄難弟,在褐色的朱雀玄床上靜靜地躺著.
  晶芸聽到此處,焦灼之情溢於言表,插言問道:“你們都不會動,豈不要餓死!”
  天罡劍袁星深情的望著那朱雀玄床,緩聲道:“我們誰也動彈不得,在上面足足躺了半月之久.按常理揣度,我們是要餓死,未料身下褐色的石頭卻是樁妙物,上面溫暖至極,不斷被我們吸來能量,非但餓不死,竟將內外傷勢治癒。後來漸漸能動,我便以接骨之術接了我們的斷腿。那些天裡,每晚都能聽到崖頭有哭泣聲,知是嫣然,可我喊破喉嚨,也不能將聲音送上去.”
  公孫晶芸問道:“師祖,徒孫甚是不解,你原本是內家高手,朱雀玄床又可助增內力,既然在下面喊了,上面的嫣然姑娘又怎會聽不到?”
  袁星嘆道:“也虧得我原本內力不弱,這才在摔下時舍去全部內力護住心脈,得以保全性命。半年裡百脈俱斷,形同常人,又有何內力可言。”
  正如他自己所言,當時得以保全性命已是不易,想傳音上去,卻是千難萬難。又怎能如嫣然一樣中氣充沛,無意傳音即可及遠.
  袁星在朱雀玄床上勤修內功,漸漸恢復內勁.此後每日常以枝代劍,練那在其失魂時學得的失魂劍法。失魂劍術甚是玄奧,姿態瘋癲不雅,卻是大補內力的絕妙法門。重傷之初,他提不起玄鐵劍鞘.以枝代劍。後來,發現樹枝上竟然射出內力,嗤嗤有聲,試著用玄鐵劍鞘,也能一鼓怍氣練完那套失魂劍法,已知自己內力恢復過來,朝一株環抱粗的樹上擊出一掌,枝葉紛飛,樹幹印下深可盈寸的掌印!喜得他跳躍起來,曉得以現下的修為,向崖頭喊話,陸嫣然自能清晰聽到.可是,便是從那晚起,嫣然再也沒來斷魂崖上。
  當時袁星若要出谷,卻還不能,只有夜夜盼嫣然再來一次.時光流逝,希望落空。內功境界與日俱增,劍藝大進,直至能夠輕易出谷,他卻已改變了主意,不想出谷.因為陸嫣然不再來憑弔自己,定是早將自己忘掉,又何必出去自討沒趣。因已有碰壁的前車之鑑,昔時尷尬常縈於懷,漸漸心灰意冷,便在谷中苦練劍術。
  無意中救袁星 命的那只千年靈猿,頗通人性,漸與他成為呢友。靈猿見他縱躍如飛,閃展騰挪舞劍弄拳,甚感興趣,常在旁隨學.袁星嘗試著教它,不料靈猿竟是乖巧不遜於人,學得似模似樣。相處久了,袁星稱靈猿為玉雪,並像江湖中正式納徒舉行了儀式,自此,一人一猿間便有了師徒名分。
  樵獵經過此谷,每逢子午兩時聽到袁星練劍的隆隆雷聲,以為山神顯聖.常來祭拜.有好事者獨出心裁,將所求之事寫在紙上,故爾袁星經常接到外面世界弱者的求救,不時仗劍出谷,行俠罰惡。正因這樣,人們才迷信谷中出了山神,遂將落魄谷更名雷音谷。
  晶芸不勝唏噓,問道:“師祖,我的事兒你如何知道得那麼詳細?”
  袁星講完自己的身世,如釋重負,調息半晌,平定下心情道:“自是與你有關的兩個痴男兒常來祭神祈求,你看看這些東西就曉得了。”話落,長袖揚處,飄出幾張帛絹,上面滿是字跡。
  晶芸恭敬地接過,舉目細看,才知是來此谷祭奠求山神保佑的張發與楊玉所書.遍閱字箋,悲戚難抑,泫然欲泣道:“祖師,他們都這般癡情,我該如何自處?”
  天罡劍袁星聞言,呆愕良久,訥訥道:“你又何必問我,自己處理好了.我如是此中高手,也不至於落得現在這樣下場。”語畢,痛苦至極,往事如姻,飄上心間.公孫晶芸見了,心裡暗想:“我這年紀輕輕的小師祖,模樣倒是蠻可愛的.此話不假,他若是此中高手,也決不至於在這裡這般傷神模樣。看來.武學一道他作得起我的師祖,其它方面,嘿嘿,未必及我。”想到這裡,忙道:“師祖,您不必傷心。我勸您馬上出谷,天涯海角去尋嫣然姑娘。如若不然,傷心一世,又有誰見?常言說得好,解鈴還是系鈴人。可惜……”
  言下之意,究竟是些什麼,便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反正覺得年輕的小祖師如此可愛,形單影隻一生,確實可惜。綺念甫起,已生警惕.暗罵自己一聲,紅著臉將目光自袁星俊面上移開。
  曾是叱吒風雲的天罡劍袁星,此刻被兒女之情困擾,面現木訥神色,半晌才將頭晃了兩晃道:“晶芸.情非別物,勉強不得。我出去尋嫣然也是徒然。一動不如一靜,既知結果,還是不要自討沒趣的好。”
  公孫晶芸忽然將頭扭過來,剪水眸子罩定袁星,高聲道:“不!你一定要出去,一定要將嫣然姑娘尋到。不管她心中有你沒你,你一定要將心中之言講給她聽。”
  如同當頭棒喝.袁星怔了一怔,迅即恢復平靜,肅聲道,“晶芸,你是師祖還是我是師祖?你必須聽我的。師祖的事不用你管,你的事師祖可要管。”
  公孫晶芸聞言之下,鼓起香腮,粉頰上兩個酒窩上下滾動著,似是有許多話要說,但卻不敢與面前的小師祖頂嘴,最後只得喃喃道:“你是師祖錯不了的,徒孫便聽你的吩咐。”
  袁星聞言之下,面現喜色道:“你立即到谷西側攀援而上,至那突出的斷崖上,尋到楊玉,好好對他。師祖不忍你們東飛伯勞西飛燕.”
  公孫晶芸滿肚子的不情願,但見祖師那張嚴峻的面孔正對著自己,卻不敢違拗,只是立在原地不動。
  她雖沒有出言反抗,袁星神目如電之下,已洞察晶芸心中所想。當下神色緩和許多,無可奈何道:“既然你不願見那楊玉,也罷,師祖便去見他一見,廢掉他一年來學得咱們的武功。”
  晶芸聞言大吃一驚,忙道:“慢!師祖,你方才說什麼?難道他竟在上面偷看咱們練功,將咱們的拳劍之技偷學去了不成?”
  袁星展顏 笑道:“非也,他雖學會咱們的武功,卻不是偷學的,而是由你練劍所在的水塘之水光,將你的身影反射出去,投射在斷崖的垂藤上。恰巧楊玉也跌墜此谷,被斷崖接住救得性命。起初他見到你的影子疑神疑鬼,後來竟跟著你的影子學起拳劍來,此時已頗具根基。你如不想與他重修舊好,師祖只能廢去他的武功.令其不死不活……”說到這裡,兩道湛湛的眸光盯住公孫晶芸,只要此女心中還有楊玉的影子,定然不忍他去遭罪.果不出所料,袁星發現晶芸花顏失色,微笑道:“晶芸,你是想讓師祖毀去他的武功,還是想見他 面?只要你去見他,莫管你們能否重歸於好,我都不會再廢掉他的武功了.”
  公孫晶芸頗費躊躇,略一沉吟,秀眉微蹙,道:“好!我便見他一見。”說罷,轉身欲行.
  袁星忽道:“且慢,晶芸,方才師祖說過,無論你見他的結果如何,我都不會因為此人無意學得本門武藝而廢掉他的武功.但是.如果你們不能重修舊好,便得以師徒相稱,可明白此意?”
  晶芸鄭重的轉過身來,詫然道:“這……這……為什麼?”
  天罡劍袁星笑道:“晶芸,假如你與那楊玉不能成夫妻,那麼他便是你的徒弟,這已既成事實,任誰也改不了的。因為他所學的拳劍,便是隨你的影子練成的。你不是他師博又誰是師傅?他不是你徒弟又誰是徒弟?”
  聞言之下,晶芸心中鉛彈頓釋,立覺輕鬆,暗道我此去不與那楊玉提及舊情,只設法迫他拜師。想到此處,向袁星盈盈一禮,道:“師祖,我這就去。”說罷轉身騰空而起,在幾株樹梢上略點即逝,輕功之佳,當世罕見,與其初墜谷時判若兩人.一路星丸投擲,霎時已至山腰。公孫晶芸正自飛奔,身前光華耀眼,驚得佇足細觀,懸崖的斜坡上有一塊透明的怪石突兀著。那怪石甚是碩大,中厚邊薄。看了半晌,用手去撫摸,觸手沁涼,也不知這怪石究竟是什麼石頭。
  原來,此怪石是在遠古時候形成的琥珀化石,想必是經歷地殼變遷才成了懸崖上的一塊怪石。晶芸的影子能夠投射在斷崖上的直接原因,便是它折射的緣故。
  她雖覺驚奇,也未經意,略作停留,又向楊玉所在的斷崖奔去。
  俄頃,晶芸已上了那突出的懸崖,眼望盡是桃林,此株果實累革,彼株卻嬌花怒放,更是驚奇:“這裡的桃樹這麼怪,不按時節開花結果,依眼前的景象判斷,定是四季花兒常在,果兒常熟,確實洞天福地。也不曉得楊玉這冤家是哪輩子積來的福,竟然落到這片天地。”
  心中興嘆,腳下不停,繞林向前走去.
  時光流逝之中,楊玉不知不覺,只知自己體內元氣已非同小可,拳劍俱臻佳境。這日,閒來無事,正自將那武學祕籍展開,把最後一句牢牢記在心裡,然後合卷將之坐到身下,默默按上面所載運起功來。稍頃,便達物我兩忘境界,內息奔湧,抵達四肢,浸透每個毛孔神經。心中不由竊喜,已知自己按書中所載練成具有非凡威力的內功。
  須知如此正犯了內家之大忌。神不守舍之際,內息忽然岔開,再想理順,已是弗能。立即渾身痙攣,青筋突暴,額頭汗珠如雨一般涔涔而下。學武最是艱辛,特別內功一道,更是難上加難,往往已要大成者,在最後關頭,摒棄不掉七情六欲,勘不破色相,剎那間走火入魔,真是築山九仞功虧一簀。
  令人可惜,目下楊玉便是這種狀況。走火入魔之人,輕則瘋瘋癲癲,重則立時斃命,楊玉情況乃屬後者。由於他習練武學時無人指點,偏差頗多,故在最後關頭,念頭稍錯,便已走火入魔,眼看性命難保.
  晶芸踏著滿地落葉,沙沙直響,一路尋來,亦未見到楊玉身影。正自彷徨無策,想要高聲呼他,又難以啟口.便在此時,聽得左前方樹葉瑟瑟作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在抖動。循聲望去,透過樹林,見到地上似是一團人影,驚喜交集,遲疑著走了過去。
  她的瞳孔在不斷放大,見到楊玉的慘狀,驚得如雷轟頂,當即瞠目結舌,不知所措。
  看著昔日戀人痛苦的情景,又怎能不心疼。有心俯身去拉他一把,但此刻的公孫晶芸,已非從前那麼對楊玉癡情脈脈的小姑娘,非但厭惡面前這人,更因為她通曉內功,知道此刻如有人觸及他,幫的是倒忙,故爾,只是站在那裡發愣。
  正在她不知所措時,微風拂體,教她習拳練劍的白猿玉雪已經現身。靈猿指了指地上的楊玉,又指了指公孫晶芸,然後回指點著自己的鼻尖,呲牙咧嘴。晶芸見了,喜道:“師傅,你能夠救得這人!?”
  白猿聞言頷首不已,前躥後躍,擠眉弄眼。上前扶起楊玉.毛茸茸的猴掌抵住他後背.注入其體內兩股內力,強行理順那亂竄的內息。
  約有盞茶功夫,楊玉已是鎮靜下來,鐵青色的面孔漸漸恢復紅潤,頭頂白氣蒸蒸,已經無什麼危險。
  晶芸見楊玉額頭紋的小狗熊不再痙攣,又看眼他嘴唇被劃的十字形,頓生憐憫之意:
  “這人雖然貪生怕死,曾經為我也遭了不少苦頭,教人怎能忘懷。且試他一試,若是浪子回頭,真心待我,我便……”想到這裡,自懷內取出一張自己在谷底精心製作的人面皮,戴在臉上.
  楊玉昏迷中感覺有股暖流流入體內,助自己理順氣血,內息逐漸循經蹈脈,明白是被高人所救。雖是感激,卻不敢走神兒,恐再出現偏差,全神貫注依那書中所載搬運內力.靈猿見救人已成,撤回毛爪,拭去自己鼻尖上沁出的汗珠,喜滋滋退在一旁,靜觀自己救下的人打坐運氣.
  公孫晶芸戴好人面皮後,向靈猿襝衽一禮,輕聲道:“師傅,謝您老人家救了這薄情寡義之人。煩請您老人家去趟谷底,為徒兒取柄劍來。弟子此間事了,要出谷去尋找那陸嫣然,將我師祖的癡情講給她聽。”
  靈猿玉雪本是數百餘年前武聖柳無雙所豢養的靈物,柳氏死後它也歸隱山林,百餘年前此猿曾重出江湖,並不遜於當世的一流高手,因而那時名噪宇內。當年它渾身尚未有白毛,如今已是身如霜雪,靈性更增,否則再聰明的猿猴,也不可能學得會袁星的失魂劍法。此時聞言之下,頷了頷皤然猿首.轉身逝去。
  楊玉運功已畢,睜眼前憶起適纔自己走火入魔,是被高人所救才保住性命。當下迫不及待睜開雙睛,萬萬料想不到,啟眸觸處,竟然是一柄利劍抵在自己咽喉上!循那青森森的劍刃緩緩將目光抬起,綠色吞口後面的劍柄竟是由只纖纖玉手握著,正自微微抖動。目光順著那皓腕向上移去,藕臂香肩上,一張陰森森、木訥訥毫無表情的猙獰面孔,正自望著自己.渾身不寒而慄,期期艾艾問道:“恩公,方才既是你救了我,現在又為何拔劍相向,難道你還要殺死我?”
  公孫晶芸芳心怦怦亂跳,努力穩住顫抖的雙手,將早編好的說詞似背書一般背出道:
  “不錯,是我救了你,但看清你的面容後,我又想殺了你.因為你叫楊玉,曾有個青梅竹馬的戀人叫公孫晶芸.她貌如天人,正是我所尋找的最佳配偶。若留得你在世上,豈不多了個情敵!你要命還是要人?”
  楊玉聞言之下,心中一熱,高聲道:“恩公,你雖救了在下,但在下決不向你妥協!想我墜入此谷前,已是使晶芸傷透了心,又怎能再忍心刺痛她.你還是殺了我吧!別指望我將晶芸拱手送你。”
  晶芸聞言呸了一口道:“胡說,誰讓你拱手相讓?晶芸姑娘乃是堂堂一個人,並不是什麼禮物,我要殺你只是除去 個情敵,並非是以你性命來威脅做交換的條件,聽明白沒有?”
  楊玉愕了半晌,才愣愣然道:“是的,你說得很對。我剛才又說錯了,要是被晶芸聽見,她定是惱上加惱。”這一年來,於絕境之中,他反省自己對不起晶芸的地方忒多,早是幡然悔悟,故此才能說出這番話來。
  按常理揣度,晶芸姑娘聽後,會將假面具去掉,相擁泣訴別情。孰料,晶芸聽罷,玉腕微顫,已將劍尖刺入楊玉肌膚內, 道鮮紅血線流下。惡狠狠的又問道:“姓楊的,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難道真想做本公子劍底遊魂麼?”
  楊玉咬了咬牙,閉上眼睛,眉頭竟也不皺一下,抗聲道:“我命是你所救,你這時又來殺我,我本不該恨你,因為我已是原本死定了的.但你以這種卑鄙手段脅迫,大是不該,多說無益,請下手吧!”
  晶芸玉腕微撤,劍尖已離開楊玉咽喉,但仍是不現本相,繼續厲聲道:“既然你將公孫姑娘看得比生命重要,悍不畏死,我也敬你是條漢子.殺你不過舉手之勞,想來頗是惋惜。
  咱們來個折衷辦法,你便拜我為師,也就不必殺你了.”
  楊玉心感莫名其妙,慢慢睜開眼睛,見那劍尖之上猶有一滴鮮血,緩緩移開眸光,道:
  “你不殺我,難道不怕我與你爭公孫姑娘?”
  晶芸“鏘鋃”一聲還劍入鞘,放粗嗓子爽朗大笑道:“怕什麼!我若殺你反而顯得底氣不足,沒有信心與你 爭長短.讓你好好的活著,再將公孫姑娘爭到手,這才有趣兒。但是,你必須拜我為師,否則,我不能白救你一次.”
  楊玉慢慢地站起,內心甚是矛盾,以前自己曾令晶芸傷心透頂,她若活著,定然恨自己入骨.見面前這人對晶芸竟是這般癡情,不禁心中暗道:“也罷,這人是我救命恩公,便拜他為師,從此不與他爭晶芸。大丈夫恩怨分明,這等作法,既解決晶芸惱我之難題,又報他救命之恩,更何況晶芸生死末卜,送個空頭人情有益無害。”想到這裡,鄭重的問道:“恩公,你當真癡情于晶芸嗎?”
  假裝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晶芸指天發誓道:“我這一生定要與公孫姑娘寸步不離,若是離開半步,便得死於非命。”心道:“這誓發得沒錯,自己離開自己那便是魂屍分開,又豈能不死?思來此誓等於沒發.”
  楊玉見對方言出由衷,甚是感動,忽地拜倒在地,道:“弟子楊玉叩見師尊,您先是我救命的恩公,後又成了我的恩師,弟子萬無再與你爭奪公孫姑娘之理。況且,弟子現在的武功也是公孫姑娘的靈魂所授.這一年之中,每夜看她影子練功,順便學來,事實上她已是我的師傅,做弟子的怎能對師傅有非分之想,只盼她能做我的師娘,萬萬不可嫁給那紈 子弟張發.”
  晶芸聞言,鼻子差點沒被氣歪,微一猶豫扯下人面皮,怒聲道,“楊玉,你個沒良心的!
  看看我究竟是誰?”
  如花玉貌登時呈現在楊玉面前,驚得他撟舌難下,腦袋轟轟鳴叫。
  二人忽聽吱的 聲,跟著輕風襲來,靈猿再次現身,向晶芸比手劃腳。楊玉半點也沒看明白。晶芸曉得靈猿之意,頷首道:“師博,師祖允許徒兒出谷,但不許去尋陸姑娘。恕芸兒不肖,此事不能從命,一定要去見見那嫣然姑娘,否則,還出谷做甚麼!”
  楊玉下了最大的決心,撲通一聲又跪下,涕淚交流道:“晶芸,是我不好。方才又傷了你的心,求你千萬不要往心裡去!剛才拜師全作叩頭向你賠罪。”
  公孫晶芸秀眸睜圓,厲聲叱道:“胡說,拜師又豈是兒戲!自古天地君親師,是絕對不可戲弄的。你既學了我的拳劍,便已成了我的弟子,更何況你叩過頭,叫過師尊,難道還要反悔?”
  楊玉跪在地上呆住,站起也不是,繼續跪下去也不是,正自左右為難之際,忽然見晶芸轉過身去,扶搖而起,如同一只沖天的玄鶴,頃刻間隱沒在谷口的雲霧裡。他仍保持跪伏的姿勢,向前爬了兩步,仰頭望去,無可奈何地流出辛酸的淚水。
  崖頭上隱隱約約飄來公孫晶芸傷惋欲絕的聲音:“玉哥哥,其實我始終難忘了你,那次你在崖頭為了逃命棄我如敝屣,我本意已是原諒你了.這次你若經得起考驗,以後便是天打雷劈,也休想移我對你之情。可是!你……你竟……又……”最後幾個字悲悲切切、模模糊糊,已是傳自極遠處。
  落入耳中,不啻是一聲焦雷,在楊玉心頭炸響。悔恨之深,決非言語所能表達。只是痛苦地將頭埋在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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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6, 02:17 PM   #1084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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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4章 點荷如蝶恨綿綿

  唉聲嘆氣、坐立難安的張守備在書房踱來踱去。門吱扭一聲被推開.走進位手捧茶盞的貴婦人,察顏觀色道:“將軍,你整日困坐愁城也不是個曲子。且不要想那些不開心的事,品杯綠茗如何?”
  那婦人輕輕將茶放在桌上.張守備踱了過去,盯著茶盞,愁眉緊鎖,忽地,一掌拍落,震得桌上茶盞跳起摔到地上,水濺盞碎。驚得那婦人惶恐不已,不知自己錯在那裡。
  張守備怒叱道:“別來煩我,你養的好兒子,為了他本將軍整日如坐針氈.”
  驀然間,寒光閃動,張將軍但覺咽喉沁涼,低頭看去,一柄精芒閃爍的寶劍正抵在自己的喉前,循劍望去,如見鬼魅!眼前 張花容月貌的嬌美面孔,是他做夢也想不到的人!驚怒迸發之中,語不成聲道:“快……快把劍拿開!你究竟是人是鬼?”
  持劍之人正是年前墜谷的公孫晶芸。她出谷後欲報前仇,徑撲張府。見到那將軍此等模樣,冷笑道:“虧你是個帶兵作戰的將軍,一柄劍就將你嚇成這個樣子,如是在千軍萬馬之中,你又如何替民保疆戍土?今日本姑娘于公於私,都該殺了你!”說罷,便欲挺劍取他性命。
  將軍夫人始見晶芸現身時,已驚嚇得昏厥過去。張將軍曉得命不久矣,閉目長嘆一聲道:
  “欸!別人養兒防老送終,我養兒卻是催命鬼。他一番胡鬧,攪得我未老先終。”
  晶芸早下決心要殺這**,聽得他怨及自己的不肖之子,心中躊躇一下,皓腕微顫,劍尖刺得那將軍皮膚綻開,鮮血沿那白嫩肥胖的脖頸淌下。晶芸於那鮮血之中,恍惚見到當日張發在雷音谷上伏祈山神的模樣。言猶繞耳.想那張發對自己一片癡情,並非其過,過在自己月貌花容。又想眼前之人乃是其父,並不是他本人,雖有教子不嚴之過,……
  正在猶豫不決,猛然窗櫺作響,勁風自後面壓來,晶芸忙撤劍躍向一旁.張將軍正自閉目待死,忽然被雙有力的手扶住,耳畔有人道:“將軍莫驚.在下保護不周,望將軍恕罪.”
  晶芸閃在一旁時,一物似黑色的燕子般帶著勁風掠至,直襲面門。自出雷音谷以來,她首次與人交手,經驗不足,本能地向後仰去,手中寶劍徑刺來敵小腹.那人也甚了得,將手中的墨筆迎出,另一手中的墨硯襲向晶芸腦後.同時嚷道:“‘腦後潑巾’這還有 硯墨呢!”
  將軍睜眼看時,自己倒在武師孔聖懷中.那邊孟賢正與刺客筆來劍往,打鬥在 起.驚魂初定,也不管打鬥的結果如何,忙向孔聖道:“孔先生.快救夫人!”
  孔聖聞言,見夫人倒在地上,以為已被刺客刺死,登時汗透衣衫.扶著將軍在床沿上坐下,奔過去扶起夫人,觸手溫軟,探其鼻息猶在,才知是昏死過去。驚魂歸竅,心中暗暗道:
  “無量壽佛!多謝祖師保佑,我這姘頭沒有出錯,否則在這張府還呆個什麼勁兒。”
  那婦人在孔聖懷中醒來,見到姘頭心中大喜,臉皮竟是不紅不白,歡喜得又閉了眼睛,賴在姘夫懷裡不動。耳中聽到孟賢與刺客的打鬥聲,又覺這樣不妥:“孔郎與孟賢情若手足,如因我撒嬌而傷了他的兄弟,以後郎君也不會給我好氣受。”想到這裡,嚶嚀一聲睜開眼睛,柔聲道:“孔師傅.快幫孟師傅活捉那刺客,我沒事的。”說罷,走至將軍身邊,顯得驚恐萬分,故做小鳥依人態,偎在將軍懷裡。
  孔聖自懷中取出一卷古籍,揚卷指道:“兀自那賊丫頭,你被白猴子馱下谷去,大難不死,便該痛改前非,做個良民。這時竟敢拿著兵器來將軍府行兇,豈非無法無天,活得不耐煩了.”
  晶芸與孟賢大戰,始時未能將身懷武功發揮出五成,只是被動地拆招而已,過了三合才鎮靜下來。她所學的拳劍皆是上乘武學,一經從容發招,那孟賢立時相形見絀,支持不住。
  急忙喊道:“大哥,莫與她囉嗦,快些打發她上路。”
  孟賢話落,晶芸已是冷聲笑道:“憑你們兩個,還想對本姑娘如何,豈不是白日做夢!”
  言罷,已是使出失魂劍法。劍身靈動如蛇,劍尖寒芒耀眼,劍氣嗤嗤有聲,已不按常規出招,寶劍宛似有了生命一樣,輕翔靈動,令人目眩神迷。孟賢招架之際,髮簪已斷,滿頭長髮披散下來,左手所持的墨硯裡的墨汁,全被頭髮吸去.視線受到困擾,甩頭將亂發拋向腦後,未料發稍已浸滿墨汁,較平常為重,用勁過甚,又繞到前面遮在臉上,立時將他弄得灶君
  般.
  孔聖在旁早已按捺不住,手中古籍揚了兩揚,腳下邁開極其詭譎的步法,從不可思議的角度發來一掌,徑襲晶芸姑娘左肋.
  晶芸視若不見,兀自舞弄寶劍,狀若瘋癲。正在孔聖暗自慶幸得手之際,突然眼前寒芒閃動,便如一泓冷水當頭澆下,接著胸部沁涼一片,前胸至腹的衣衫被對方劍刃剖開,皮膚上留下一道白白的劍痕,驚得他毛髮根根倒豎,魂魄出竅。
  首次使用失魂劍法,晶芸也沒料到竟是如此神奇,便在寶劍欲將孔聖的褲子割開時,猛地醒悟自己是個大姑娘家,怎可見到男人的下身,這才停劍不發,劍尖指著孔聖的肚臍.那邊的孟賢剛將長髮攏向腦後,見到義兄危難,也顧不得自己,右手運足內力,巨筆向晶芸刺去,帶起勁風如潮.
  孔聖盯著青光閃閃的利劍,但覺命懸人手的滋味頗是不好受.他修習內外功法數十載,豈同等閒,微愕之後,右手的古籍劃孤斜擊晶芸腦後.晶芸亦是在猶豫之際,想劍勢該不該下劃,倏的兩股勁風同時卷到,只好回劍反擊,失魂劍法的另 記劍招應手發出,因頭也未回,便連她自己也不知此劍刺出的結果如何.電光石火的剎那,兩聲驚呼,卻原來是坐在床上的守備將軍夫婦驚叫.再看孔聖孟賢,已被雙雙釘在明柱上,齊齊高舉著右手。原來,他們用做兵器的墨筆、古籍同被利劍洞穿,釘在廳柱上。故此,孔孟二人不得不高舉右手,像廳柱上有什麼寶貝,爭先恐後齊搶的樣子.公孫晶芸見狀,也是忍俊不禁,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後躍一步道:“此劍本是你們府中武士的,就此物歸原主。姑娘不想傷人的性命,只是教訓你們,不許在外作惡,那癡心妄想的張發何處去了?”
  孔聖仍高舉著右手道:“姑娘,你來得不巧,我家公子見你墜谷,不知姑娘貴體安否,回來後萬念俱滅,一年前遁入空門,落髮於嵩山少林寺。”
  孟賢接著嚷道:“你這丫頭忒是無情,我家公子恁樣對你,你竟還要找他算帳。他已出家做了和尚,你再與他算帳,難道要他做陰曹的三寶弟子?”
  晶芸聞言,心中震顫不已,剎那間悵惘若失,憶起在雷音谷上的一幕幕.那張發確是情種,只是不該一廂情願地對自己情根深種,當下也頗是感動,失態片刻,隨後鎮靜若常道:
  “好!既然這樣,我也不難為你們。但希望你們這些平日作威作福的老爺們好自為之.”說罷跺足而起,躍上屋脊,展開輕功,身形晃了兩晃,早已出了張府。
  夕陽殘照,一騎如飛,自天邊古道馳來.
  馬上之人婀娜多姿,儀態萬端,正是絕藝初成,貌冠寰宇的公孫晶芸.此刻她背後又背了一柄長劍,是前日強向一名江湖惡客“藉”來的.茫無目的縱馬疾馳,她初出雷音谷到過張府之後,便浪跡天涯尋找陸嫣然姑娘,擬將師祖袁星的滿腹衷腸向之傾吐,盼能撮合一樁姻緣。
  人海茫茫,漫無目的,又到哪裡去尋找那嫣然姑娘。仰望天空宿鳥歸飛,不禁心頭襲來愁思。驀地,勒住韁繩,奔馬人立而起,于原地盤旋三周。晶芸莫知何去何從,猛然,心中浮現出一個人的影子,那正是曾經給自己造成巨大傷害的張發。朦艨朧朧幻影中,但見張發已由卓爾不群的翩翩濁世佳公子,變成袈裟僧帽的和尚.不由悚然一驚,晃了晃腦袋,將眼前幻景逐去。心道:“我為什麼又想到這人?他已在少林寺出家,便不是以前的張發了,所有恩恩怨怨,可以一筆勾掉。”
  向自己替張發說了半晌好話,晶芸心中又替自己鳴不平:“這人忒是不知趣兒,我對他無意,他卻暗中鍾情我,將小奴家我迫害得好苦,幸虧猿師傅救了我。他恁般的世家出身,竟不如我那猿猴師傅通曉世理,欸!世風日下,人不如獸。”想到這裡,深沉地垂下頭去。
  策馬向前走了片刻,越想越不是滋味,忖道:“這張發害我忒苦,難道他入三寶殿後,我便不尋他晦氣?不成!”念及此處,手搭涼棚,認准方向,徑往少林寺奔去。
  翌日清晨,晶芸從一家荒村野店走出,躍上坐騎,騰駒西奔.馳出荒涼地域,一路上人煙漸漸稠密。一個大姑娘家縱馬疾馳,很是惹眼,晶芸雖不通俗習,但也從路人的眼光中瞧了出來.一日傍晚,投宿在客店中,探手入懷,已是無有銀兩,秀眉微蹙,當下不動聲色,要了一間上房宿下。
  待到三更天,晶芸悄悄打開窗戶,飛身射了出去.在雷音谷時,袁星曾為她講過殺富濟貧的江湖逸事,目下無奈,只得效仿。
  晶芸飛簷走壁,身影如只巨大的飛鳥相仿,掠過一座巨宅,見裡面燈火輝煌,當下,佇足在脊上,心道:“這家如此寇的行徑。真個是豪傑末路,萬般無奈做出不該做的事來。思之啼笑皆非,但這老兒所得的都是不義之財,取來我用,無傷大雅.”自尋了個藉口,跨前一步,揮掌劈開那箱子。裡面除了些雜亂衣物之外,果然見到三十左右兩的碎銀。蓮足微挑,勾起兩塊大的,道:“剩下的歸你,但必須記住,從今以後收了賭場.再若做這傷天害理的營生,撞在本姑娘手上,必取爾命。”轉身揚長而去。
  出了巷口,辨明方向,徑回客店,推窗而入。孰料室內已站立一人,那人嘿嘿冷笑。晶芸大吃 驚,花容變色,掣劍在手,怒叱道:“你是誰?三更半夜跑到我房間裡想做甚麼?”
  那人又是嘿嘿冷笑,半響也不答話.晶芸跨前一步,劍如靈蛇,刺向那人後心.那人跨步向旁閃身躲開,右臂後揮,曲中指彈在劍身上,錚然有聲,身卻不停留,自敞開的窗戶飄了出去.
  晶芸哪能忍下這口氣,跺足追了下去。但聽前面那人又是嘿嘿冷笑,就是不言不語.氣得晶芸嬌叱 聲:“賊子,哪裡走?”銜尾追去.那怪人輕身功夫頗是了得,晃了幾晃,已在二十餘丈外.晶芸姑娘得自天罡劍袁星真傳,內外功夫俱臻佳境,雖然起步較慢,三縱之後,已然迫近那人,冷聲叱道:“若再不說個明白,定讓你利劍穿身!”那人突然佇足,回身瞪視著晶芸。又是嘿嘿冷笑良久,才慢聲道:
  “小丫頭,你真的不錯,面俏膚嫩,可人至極.要知這嵩山地域,是九怪的天下.老爺我便是其中的嫖怪,豈能離開女人?方圓百里佳麗之中,你獨佔花魁,且曉得武藝,如此錦上添花,妙哉,妙哉!”
  晶芸氣衝鬥牛,逼前一步,戟指喝道:“餵!你這傢伙,竟敢打姑奶奶的主意,今日先將你收拾了,然後再尋其他八怪算帳,哪一怪也不能逍遙法外。”言落運劍如風,刺向那人。
  嫖怪足尖點地,一躍而起,躲過晶芸的一刺後,輕飄飄落在一堵牆上.笑道:“花姑娘,了不得,了不得!現在你兇,回頭看誰兇.”
  氣得晶芸姑娘銼碎口中貝齒,暗恨自己道:“這幾日許多路人瞧我的眼光便有些不對.早想購置男裝,易釵而弁,便可免受這等小人口舌之辱。”今晚盜得富戶的銀兩後,本想首先買衣,哪料終因自己容顏豔麗,忒過招搖,還是惹來目下是非。”想罷,手中長劍若一泓秋水,灑出無數個光圈,罩住那登徒子,考慮是否一劍結果他性命。
  燦燦銀河,星光閃爍.朦朧的夜幕中,二人大打出手,各顯絕技。晶芸姑娘已將在雷音谷所學盡展出來,劍勢如虹,夭矯如龍.那嫖怪亦非庸手,展開空手鬥白刃的功夫.閃展騰挪,身影飄飄,剎那間化做無數個嫖怪,端的不可小覷。
  大戰有頃,晶芸姑娘手中長劍愈使愈靈。她自學到絕妙劍術,從未與人盡情地打上一場,便是守備將軍府的兩位教師爺,在她手下也走不上一個照面.是以,仍未領略到劍術中的微妙真髓。這場大鬥,對手功力非凡,才得以容她盡展所學.三五十回合以後,漸漸領略到失魂劍法的妙諦.有時雖然與先前使的是同 招術,但威力差異已不可同日而語。如此直驚得嫖怪目蹬口呆,饒是他身法飄逸,捷若鬼魅,亦不禁被逼得手足無措,漸漸汗流浹背。
  晶芸幾次有機會能將這人斃於劍下,但都是手下留情.一是為了演習自己的劍術,將這人當做靶子用,再者,心地善良,沿途雖聽百姓說過:“嵩山有九怪,無影偷最壞。”心裡還在暗忖:“我要不要一劍取了這怪的性命?”
  正在她心頭忖思之際,那怪也看出眼下局勢不妙,苦思脫身之法.猛然間,左手揚出,喝道:“看鏢,”晶芸姑娘本能地向後仰身,哪料這嫖怪竟然是虛晃一招,右手隨後抖手射出三枚金錢鏢。
  那三枚金錢鏢呈品字形,旋轉嗡鳴著襲向晶芸的下陰與兩胯。這等手法,好不卑鄙下流。
  立時激起她的殺飢,回劍擊落那三枚金錢鏢,拔身而起,劍人合一,刺向三丈外的嫖怪。
  嫖怪腳下箭彈,扭身便走,忽覺背後勁風不善,忙將項上戴的護項銅鎖移到頸後,“錚”
  的一聲,劍尖剛好刺在銅鎖上,劍身彎曲若弓,驚得晶芸杏眸圓睜,不知所以然.那嫖怪死裡逃生,嚇得渾身汗下,大步如飛跑去.回頭再看晶芸時,見她盯著劍尖發愣,暗道:“傻丫頭,你便這般愣下去吧!我可不敢多陪。再若不走,這條命定喪無疑。”
  晶芸快快回到客棧,仰面躺在床上,心忖:“難道那怪練成金剛不壞之軀!要不然我一劍刺在他脖梗上,他怎會毫髮無損,我的劍尖居然卷鈍了半毫,這是何道理?”冥思苦想下去,闔眼之前,已是朦朦朧朧聽到金雞報曉。直至天明,才昏昏迷迷睡去.日上三竿,晶芸睡眼惺忪地坐起,叫來店小二道:“小二哥,你拿這十兩銀子去為我買一襲公子衫來.多餘銀子,算作小費.”那小二聞言,接過銀子瞅瞅,面綻笑容,點頭哈腰道:“好的,好的!”轉過身詭譎的一笑,迅速跑下樓去。
  洗漱完畢,吃罷午飯,也未將那小二等回來。正在焦急之中,忽聽門響,那小二垂頭喪氣進來,打躬作揖不已,連聲道:“女公子,小的對不起您、小的對不起您。那十兩銀子被人給騙了去。欸!嵩山這地方真是無法無天了,那九個怪物真是害人非淺。”
  晶芸起身.截住話頭問道:“小二兒,你說什麼?銀子被誰騙了去?”小二作揖道:
  “是被嵩山九怪中的騙怪給騙了去。小的帶著銀子剛一出門,便遇到一人,那人問道:‘你是給位俊小姐買衣服的是吧?’小的驚駭不已,反問道:‘你怎知道?’那人道:‘我怎不知道,她是我家的小姐。我家大小姐與我家老爺慪氣,前日裡離家出走.老爺派我們四處尋訪.昨日我見小姐投宿在你家客店,便在暗中保護。方才見到她給你銀兩,知是她要改變裝束,命你買身男裝來.對不對?小二,速把銀子給我,我們一起去替小姐選身合適的衣服來。”晶芸聞言哭笑不得,問道:“你便這般輕信了他?”
  小二道:“我哪裡肯信,聽他如此說,定是覬覦我懷中銀兩,更是將銀子抱緊。那人卻道:‘小二,你難道信不過我?我家老爺富可敵國,我是他的大總管,你這幾個小錢算得了什麼。’說著,他竟然從懷內取出 塊圓圓的金子來。說道:‘小二,你若信不著我,我把金子押了,你把銀子交我.如此我便是個騙子,你也大大的佔了便宜。’小的不及細想,便與他調換了。那人接過銀兩,竟然大踏步而去,小的覺得手中金蛋忒輕,用牙一咬,裡面竟是……原來外面只是用金箔紙糊起來的。小的大呼上當,便追那人。那人邊跑邊得意地說道:
  ‘店小二店小二,拿著銀子換破爛兒……’得意洋洋而去。小的追也追不及,正自愁眉苦臉,旁邊有人說道:‘你這小二忒是掉以輕心,不栽筋斗才怪。那是嵩山九怪中的騙怪.’小的無顏回來見小姐,轉悠到此時,前思後想,此事不告訴小姐不對,只好硬著頭皮回來。”
  晶芸明眸眨動,見此人說話詞語閃爍,不像是個安分人,心中有些懷疑,佯嗔假怒道:
  “你這人信口開河胡說,哪有如此怪事.即便如你所說,你也應該早早歸來知會我一聲。”
  那人道:“小的早已說過,是因沒有臉回來見女公子您。”
  晶芸道:“你如此便想搪塞過去,豈不忒是小看我麼,依姑娘我看,難保你不是嵩山九怪之一,你的話誰又敢信。”
  小二頓時面現為難之色,左右看看,忽然抬頭說道:“女公子,方才小的所言,只是
  半,另一半小的不便說出,實有難言之隱,萬望見諒.”
  晶芸怒叱道:“你這人胡說八道,事情究竟怎樣,快快據實講來,如再吞吞吐吐,姑奶奶扭送你去見官.”
  店小二裝出一副委屈至極的樣子,唉聲嘆氣道:“既是小姐如此說,小的也就不顧忌甚麼了。小的本來就是人微名賤,聲譽值不了幾個錢。”說到這裡,四下里望望,見沒有什麼人,故作神秘道:“那騙怪騙走了小的銀子後,小的咬開那假金蛋,裡面竟是臭臭的,令小的嘔吐不止.正在小的莫名其妙之際,那騙怪遠遠的唱道:‘店小二兒,店小二兒,拿著銀子換破爛兒,換了破爛兒當金塊兒,一口吃個馬糞蛋兒。’小的才曉得那臭臭的東西竟然是馬糞蛋兒,更是大嘔特嘔起來.後來到清雲茶舍用十桶水漱了口,才止住嘔吐.而後急忙奔回,報於小姐得知。”
  晶芸見那小二又低頭伸頸嘔了起來.她本是作勢嚇唬這人,未料聽到這般可笑之事,忍俊不住咯咯大笑,如花怒綻,非常豔麗,看得小二目瞪口呆,忘記嘔吐。
  忽聽帳房有人喊道:“小二,快快將這女官人的店錢結算。”晶芸伸手入懷,將所剩銀子掏給那小二,道:“將帳結了,餘下的歸你。也不枉你嘗次馬糞蛋兒。然後將我的馬牽來。”
  小二納銀入懷,躬身 揖而去。晶芸安坐客室靜待。日影漸移,人無蹤跡。她感覺越來越不對,更是確認先前便是那人騙了自己,此番又重蹈覆轍,心下愈是懊喪.門簾挑開,店小二走入。晶芸懸著的心放下.剛要問話,未料那小二先道:“這位小姐,您的店錢還沒有交,帳房先生叫我知會您 聲,每日午時,是小店結帳的時候。”
  晶芸大愕,指著那小二問道:“你……你說什麼?”小二道:“小姐何必如此吃驚,歷來住店交錢,我說帳房先生要你去算帳.”晶芸美目睜圓,上下打量那小二半晌,詫然道:
  “你……你不是剛從我這裡拿走銀子麼?”
  店小二訝然道:“您說什麼,如何會有這等事!帳房先生可以作證,我一直沒有離開過他。”
  晶芸又端詳那人良久,不斷搖頭道:“不會錯的,不會錯的。你怎麼這麼一會兒便不認了?”
  小二冷起麵孔道:“看你這人模樣不錯,不料卻是個到處招搖撞騙之輩。你沒錢住店也不打緊,知會一聲,不收你的店錢便是,也不該這般賊喊捉賊,無端壞了我們店裡的名聲。”
  晶芸怒不可遏,纖指微彈,一縷指風射向那人的鬢角,心道:“你是不是先前那人,姑娘我一試便知,如是戴了人面皮的假小二,定讓你真相大白!”電光石火的剎那,又想道:
  “啊呀!不妥.如果這人是真小二,先前那人是假的,豈不是要將真的射個皮破血流!”
  纖指射出勁風,勢可洞金裂石,再想收勢,已是不及。晶芸正自懊悔自己魯莽.突然眼前 花,那人竟變化成 排影子,圍她繞了一圈,又回到原地,笑道:“大姑娘怎恁地不斯文。”
  氣得晶芸柳眉倒豎,厲聲叱道:“你個貧嘴的小二,當姑娘好欺負,那你可就大錯特錯。
  方才那一指姑娘並未出全力,不然你的六爻步法未必能躲得過去。”
  那人聞聽晶芸叫出自己所用步法的名堂,心下大駭,仍是不服,迎面連擊三掌,勁風颯然,直刮得晶芸衣衫獵獵震蕩。
  晶芸粲然一笑,左掌漫不經心劃弧,輕描淡寫化去襲來的如潮掌力,右掌自弧心穿出,玉指剎那倍常粗大,自中指中衝穴射出 道淡淡光華,徑指那人眉心。
  那小二決非真的普通店家小二,身形晃處,蹤跡頓杳。晶芸的一指勁風將他曾立身處明柱洞穿.窗櫺響動,人影如電掠出,外面傳來哈哈大笑:“公孫丫頭,你已輸我一籌.雖然我們武功未分上下,但你知我是誰麼?”聲音漸去漸遠,飄飄緲緲,底蘊中晶芸竟聞得另一種異樣的味道兒,不由 怔,忖思:“怎麼竟聽到他有些女人的味道兒?”
  前思後想,出谷來未有一件事如意,煩躁頓襲心頭,踢開店門,大踏步向前,嬌喝道:
  “開黑店的,都給我滾出來,姑娘我要殺賊砸店,替天行道。”從前到後,轉了三周,也沒見到一個人影.後院自己的那匹馬也不知去向,更是氣得她蓮足直跌,喝罵不已。
  晶芸內力修養頗深,片刻安靜下來,想到自己剛才的樣子,忍俊不住,噗嗤一聲笑了。
  暗道:“虧你是袁小師祖的嫡傳弟子,定力居然這等不濟。”想到天罡劍袁星.心頭禁不住湧上似潮柔情.他那瀟灑丰姿縈繞心間,驅之不去。
  嵩山少林寺,巍峨雄偉,名列天下古剎之首。寺風尚武,武,于開國時十三棍僧曾救駕太宗李世民,曇宗禪師受封大將軍,並御賜僧兵五百。是以,少林寺自達摩老祖立寺以來,在唐朝達到鼎盛時期。
  晶芸拾級而上,在少室山陡坡的八里石路走了好久,才到寺門前。籲了一口氣,暗道:
  “如此陡峭的山徑上修如是之長之寬的石階,規模之宏大,是我平生僅見,這少林寺還真夠氣派。”她有所不知,腳下的石徑並非少林寺僧所建,而是唐高宗為臨幸少林便利所開鑿的。
  寺外碧瓦涼亭中有二僧輪值,負責知客,名曰知客僧。其中 僧見到晶芸,遙遙合掌,高宣佛號:“阿彌陀佛,女施主止步.敝寺古老相傳一個規矩,為了不擾三寶弟子清修,但凡女施主都不得入寺一步,尚祈見諒。”
  晶芸爽朗地笑道:“你這和尚不配做三寶弟子,你們的方丈也不配主持這天下叢林之首。”
  另一知客僧聞言已是面現慍色,剛欲發作,先前那僧人碰了他一下,接著道:“女施主說笑了。佛門聖地,請不要打趣取樂,快快下山去罷。”
  晶芸嬌笑道:“我說的並不是笑話.你們的方丈定下女人不得入寺之規,便是著相了。
  佛眼中萬物平等,萬物如一,莫說是女人,便是螻蟻也不低於任何生命,又如何定下這規矩。
  所以我說你們的方丈不配做主持。而你這小沙彌自是有其師必有其徒。張口女施主,閉口女施主。既然眼中見我是個女的,心中必有男女之分,且有男女之想。如此做和尚幹什麼?還不如回家抱孩子去。”
  那小僧心道:“似你這般人間尤物,瞎子也不會不把你當做女人,何況我是睜眼的了!
  若得美眷如是,我便甘心不成佛果,立即還俗回家抱娃去!”一時雙目發直,癡呆呆想入非非,傻在那裡.
  “阿彌陀佛。施主言之成理.但這簡淺的道理又有幾人能看得開呢!”佛號未落,寺旁小角偏門打開,裡面緩步走出一位大黃袈娑,單掌合什,左手捻著右臂肘間念珠的老和尚.這老僧霜眉善目,眸光深邃,正是羅漢堂首座法圓大師。
  法圓大師數年前在北坤罡鬥宮下,迭遇不出世高手,回寺後苦修少林三十六房七十二藝,武功造詣已直迫當年的曇宗與覺遠兩位武學大宗師。武學與佛學本是一家,殊途同歸,一通百融,故此法圓這時的佛學與武學境界,與數年前已是不可同日而語.晶芸見這老僧不怒自威,發散出一股無形氣質,叫人如臨淵海般的感覺,當下不敢失禮,襝衽盈盈道:“大師謬贊,小女子的看法乃是小家子之見,難登大雅之堂.大師,我來貴寺不為別事,只是想找一個人。他俗名叫張發,不知是否落髮於貴寺?”
  法圓老僧愕了愕,心道:“這美貌姑娘來本寺找人,可能又是一場情劫。”忽見晶芸眼神不對,問道:“施主眼中殺氣襲人,你找那人可是尋仇?既然在施主眼中已無男女之分,那麼還有什麼恩仇可記呢?無名難劫無邊涯,皆因有心耳!”
  晶芸一怔,粉面低垂,沉吟好久,螓首微揚道:“大師之言頗通妙理,小女子聆益非淺。
  在你我眼中無男女恩仇之分,但於世人眼中,這些卻分得明明白白。樹欲靜而風不止,別人見我是女人,而且貌美.大都心懷叵測,更有甚者,威逼利誘,橫加迫害,難道便因為我生就女兒身,就該遭這等無妄之災!?”
  法圓大師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施主在世能有出世之慧根,已是難得,又有出世後能入世之法眼,更是難能可貴。若是再有二次出世之慧念,靈山不遠矣!阿彌陀佛,世上何來張發,又無不是張發;少林何有張發,孰僧不是張發.”飄然歸寺,最後一句“孰僧不是張發”餘音繚繞,歷久不絕。
  晶芸慧心蘭質,已知張發確是出家少林寺.但這老僧妙的是既告訴她張發在本寺,又勸她息卻無名怒火.低頭沉思有頃,咬著的嘴唇慢慢放開,俊頰含笑,心道:“既知那人在寺,我又何必大白天自正門闖入,讓那老和尚小覷了我的氣量還不算,少林寺乃是臥虎藏龍之地,又豈能闖得進去。逢強智取,暫且退下,待到晚上再圖探寺,豈不妙哉!嘿嘿……”
  退 步海闊天空!一經想通,步履輕盈,轉過一座山峰,遠遠聞得有人在自言自語:
  “那個丫頭真像我,她也長得這般美麗,妒忌死我了.一路跟來,不斷與她作對,便是容不得世上還有一個這般美麗的女人。”晶芸聽後暗暗發笑:“這姑娘是誰,定是美得不可方物,才如此自負,可笑的是她嫉妒心極強.我倒要看看這姑娘到底美到什麼程度。”女人性如孔雀,天生喜歡比美,特別是漂亮的女人,聽到有人可能美於自己,那是非比不可的,以晶芸這般出塵拔俗的女人猶是自製不得,可見秉性難移。
  躡足潛蹤繞到山石後,探頭望去,見到一人背影婀娜,心中大起醋意:“好苗條的背影!
  不知面貌如何,既是這般自負,一定比我強.”那女人身前一匹桃紅駿馬正在吃草,只見她伸掌在馬臀上輕輕 拍,說道:“馬呀,你何幸之至,有多少偉男子奇丈夫想陪奴家一會兒,都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你卻伴佳人如是之久,不知要慕煞多少人。去吧,你也該知足了。”
  又在馬臀重重 拍,那馬吃疼飛奔而去。
  晶芸等了好久,那人也不回頭,頗是心急,暗道:“要見麗人 面這般難,只是不知你究竟比我美多少。……世上特殊美麗的女人屈指可數,她真不是我師祖苦戀著的那個陸嫣然!”言念及此,醋意更濃,想到袁星,心裡酸酸的不是滋味兒,更是雙睛瞬也不瞬盯住那人背影.
  那體態曼妙的姑娘慢慢轉過身來,晶芸驚得妙目睜圓,卻原來那姑娘 臉的瘡疤,莫說男人見了她會怎樣,晶芸見了也是強忍住才未叫出聲來。
  扭過頭去,心中暗罵道:“這女人有病。早知這樣,我何必要受這個冤,苦苦等看她的‘麗’容作甚!”剛要悄悄走開,忽聽那醜姑娘自言自語道:“我這般私自背父下山.他老人家定是怪我,所以一定要將少林寺的那顆舍利子不告而藉來,討他高興。”只見她仰頭望天,緩緩說道:“瞧這天相,今晚必雲興霧起,正是不告而藉的好時機。”說完,彈身上了危崖,徑自隱去。
  晶芸將信將疑:“那人說今晚起霧,現在天青氣爽,我看未見得。不過方才她的身法卻是一等一的,大是不可小覷。如是天氣被她言中,那麼她的本領可比我大得多了,其藝承其師,她師傅定是位學究天人的異人前輩.”繞到石徑上,緩步而行,猛地心中一動:“這人武功不次於我,她若今晚夜盜少林,我大可混水摸魚去尋那張發算帳。”喜上眉梢,輕哼著小曲兒下山去了。
  那日張發見到心愛的姑娘同白猿墜谷,剎那自己的生命也似消失了一樣,了無生趣,此後日見消瘦。忽一日他跑出府來,又爬上那座高崖,默默流了許多眼淚。在要下山時發現了 具白骨,那骷髏腦骨已做了黃鼠窩,裡面睡著四只小黃鼠.盯著白骨發呆,思如奔馬,縱橫馳騁古今,突然仰天大笑三聲,決意遁入空門.心意既決,立杆見影做起佛家的善舉來。他尋了處低凹所在,將那骷髏腦中的小鼠移出,便要遷葬。在移動時不經意見到骷髏後背的衣服未腐,伸手去摸,見是細針密縷縫的夾層而且鼓鼓的.此刻他已是半分貪欲也無,所以並不打算拆開看看,但忽地想到這可能是死人的遺囑,於是小心翼翼拆開,裡面是個半尺見方的油紙包,打開一層,還有一層,拆了五層之後,見到一本紙色發黃的書籍。信手翻開,滿紙梵文,看得他愛不釋手。
  小時候,他從師孔孟二位老學究,學得滿肚子的印度文字,閒暇時到處尋找梵文經書來看,日久成癖。這時無意中見到此書,如何能放下。一路看去,竟忘記埋葬那白骨。書中文字古奧隱晦,實在費解,躊躇良久,還是揣到懷裡。
  此書是暗器之王陸世鵬得自前輩異人武林皇帝冷秋魂的遺著,陸世鵬生前確是日夜研讀,但也沒一句看懂。是以,他想學得異域奇功,戰敗逍遙浪子的心願至死未果。
  掩埋陸世鵬的遺體後,坐在崖頭稍事休息.揣著那梵文武典下山徑投少林寺而去。少林寺是當時天下第 大寺院,擇弟甚嚴,開始寺中拒而不收,後來他枯坐山門前三日,驚動羅漢堂首座法圓大師.法圓本著普渡眾生的宏旨,大開向佛之門,將之收錄在門下.師徒也是有緣,法圓已將少林寺藏經閣中所有漢文武籍精研完畢,正愁寺中無人通曉梵文,以致寺中所藏所有的梵文武學難窺堂奧,便發下宏願,欲遠赴天竺修習梵文,再歸中土光大少林武學。待知張發通曉梵文,闔寺僧眾喜出望外,在達摩法像前大作法事慶典,感謝老祖渡化有緣,冥冥中安排張發到來.
  法圓賜張發法號渡緣,渡緣小和尚又自起法號懷雲,可見他雖身遁空門,心猶難澄澈,終是忘不了公孫晶芸。
  懷雲所得梵本秘笈便是記載天竺武功秘要的寶典。與寺中豐富的梵文祕籍逐 印證,自然便易領會貫通,再加有法圓這等大宗師與之日夕砥礪,年餘內外功夫進境神速,寺中武學高手得其指點,亦是裨益良多.
  張家只有他這麼一子,眼看香煙難續,急得張將軍空自焦急。設若兒子不是落髮少林寺,他早派兵拆寺捉人了.少林寺又豈同等閒,太宗親封護國禪寺,便連後來的皇帝臨幸少林,都得於山門前下輦,不敢有半點失禮。
  這日懷雲小僧在精舍中練畢瑜珈神術,精力瀰漫,到藏經閣中打掃一遍。負責打掃這裡的小沙彌正在伏案困睡,醒來時見到自己的工作已被渡緣禪師做完,惶恐至極,連連合什道:
  “阿彌陀佛,小師叔又一次替弟子做事,弟子如何過意得去。”懷雲入寺時日雖短,因是法圓弟子,輩分極高,許多中年僧人都稱他師叔。
  懷雲稽首笑道:“我替你掃地,你替我守經,誰也不必過意不去。”說完尋到自己常讀的梵本楞伽經,忘我地讀了起來。讀得倦了,提筆在經書的天頭地角將自己最近習得梵文武學祕籍上的精要寫下.
  他與法圓大師便是這般傳遞那梵本武籍上武學的.法圓初見他那部梵文祕籍的幾句譯文,早是驚得瞠目結舌.但他以一代高僧兼武學大宗師的身份,又豈能向徒兒學這並非本寺的武功。懷雲見了,心中明白,便將自己所得精要寫在楞伽經中空白處,每寫一段,法圓便學練一段.
  出了藏經閣,向後院走去.來到池塘畔,見塘中新荷乍綻,碧綠荷葉圓圓如蓋,上面水珠滾動,晶瑩如玉,幾疑不是人間是仙境.默記塘中荷花開放的株數與位置,心中湧上一股衝動,神馳在上面飛翔如蝶翩翩出招。寺中本是武風頗勝,素有天下武術正宗之譽,能於荷花上履之如夷的數不勝數,但他入門尚短,對此殊無把握,怕在大白天當眾出醜,因此只是心裡默默記下荷花方位,打算夜深人靜的時候悄悄一試。
  暮靄沉沉,籠罩著遠山,涼風徐徐,輕彈著百草。懷雲臨塘而立,月白色僧袍呼啦啦作響。他吃罷晚齋,見僧眾們都去坐晚禪,便來到這裡,欲試上一試。緩吸口氣,雙臂迎風振盪,袍袖獵獵,翩然如蝶飛起.落入池塘中一株荷花上。那荷頸微低,顫了兩顫又彈直,卻原來懷雲足不停留,已飛到另一株上面。
  池面上泛起一環環轂紋,在株株荷花間盪漾開去,使得臨近幾株也微微輕晃起來。懷雲凌空點荷,飄然若仙,氣勢脫俗.
  時值盛夏,塘中的蚊蚋甚多.懷雲激盪起的勁風驚飛滿塘蚊蟲,許多螢火蟲似閃爍的小星星,繞著他飛舞。
  身不停留,閃展飛騰,趣味盎然,愜意至極。不知不覺中時光流逝,懷雲出了一身透汗,正準備上岸,忽聽看守藏經閣的小沙彌啊的 聲慘叫,再無聲響.拔身飛起,便欲向藏經閣撲去.驀然 道黑影自那方掠來,迅若飛鳥,眨眼已到塘邊。懷雲不及出塘,凌空折身擋住那入的去路,合什道:“阿彌陀佛.施主手中拿的可是經閣上的舍利子?”
  那人原本想潛入塘中躲過寺中武僧追捕,他曉得少林寺乃是藏龍臥虎之地,已驚動闔寺僧人,只有躲起來候機脫身,方可出得這龍潭虎穴.未料水上有人,情急之下已下殺手,欲要殺人滅口.
  懷雲見這人出手如電,狠辣至極,心中也是微嗔,見招拆招見式破式,與之在池塘里大打出手。黑暗中,懷雲見對方將一物納入懷中,似是鎮寺至寶舍利子,知道這東西決不能被人盜走,手下再不容情,招招勁風如潮,纏住那人不放。
  盜寶人武功頗是了得,開始竟較身懷異域絕學的懷雲技高一籌,使得懷雲束手束腳。久戰之下,懷雲所習的瑜珈神術奇妙之處便漸漸顯現出來,愈到後來,內力愈是充盈,衣襟竟也帶起颯然勁風,刮面若刀。
  暗夜中 雙明澈如星的美眸,在塘畔梧桐上不轉睛盯著下面的打鬥,這人便是公孫晶芸。
  晶芸日裡下山便暗暗跟蹤那奇醜女人,晚間果然雲霧瀰漫,心裡甚是佩服這醜女人的學識淵博,竟然通曉天文。
  在那人上藏經閣時,晶芸也上了去,而且還大動手腳.暗中將那佛寶舍利子用顆明珠換掉.所以那醜女人打傷守寶僧,盜得的只是顆明珠而已.這時晶芸見池塘裡二人為顆假佛寶拼命,暗暗好笑。但見到張發出家後武藝精進若斯,吃驚非小,心忖:“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目下這人的武功,已是驚世駭俗,我即便使出師祖所授的劍術,鬥起來也不知鹿死誰手.”
  愈看愈驚,不知為什麼張發越來越是從容自如,由劣轉優。晶芸與那盜寶女人皆不知懷雲小和尚是首次與人正式動手,始時經驗全無,漸漸於打鬥中摸到門徑,所習絕世神功也就慢慢發揮出威力來。
  池塘中兩大高手大戰,罡風颯然,水波激射,美麗的蓮花與碧綠的荷葉被摧殘踐踏,不久滿塘殘荷敗葉,入目淒涼.晶芸暗嘆連聲,不勝惋惜。
  盜寶的醜女人青衣束身.黑巾罩面。懷雲見她身體瘦弱,佔了上風後便不再緊逼,心道:
  “得饒人處且饒人,出家人以慈悲為懷,只要逼她交出舍利子,又何必傷她.”激鬥中,好整以暇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施主不得貪心,交出舍利子,小僧便送施主出寺。”
  那醜女人只是嘿嘿冷笑,暗中得意道:“這少林寺盡是些迂腐之輩。前寺的那些大和尚小和尚們只顧向寺外去追.沒有一個想到我在這裡。早知如此,直接從後院出寺上山.這時已是脫險,何必同這更是迂腐的小和尚糾纏。也虧得這小沙彌迂腐,這半天竟沒喊一聲,不然我早已遭擒。”心思不靜.功力更是大打折扣,越是不濟起來。
  晶芸在旁連連暗嘆,既奇張發武功精妙,又不明白他何以放過許多伏敵製牲的良機。看著看著,怒火上衝,見張發拳掌指爪不離那女人的胸部,暗罵道:“好個賊子,出了家還是惡習不改,如此見色忘形,該死該死!哼,這女人也不是什麼絕色,你這和尚為她破戒值得麼!”不自覺微有醋意:“當初你在斷魂崖上信誓旦旦對山神許願,口口聲聲這一生只真正喜歡我 個人。如不是念著這些,早把你的狗父母殺了,卻原來你這些都是騙人騙鬼騙神的!”
  事實上晶芸可冤枉了張發.小和尚懷雲一心只想奪回佛寶舍利子,是以招招不離盜寶賊前懷,哪曉得對手竟是女人.斯時塘中僅剩荷莖,像是梅花樁在水中一樣,兩大高手踏莖相鬥,不時還要點水而搏,來不得半點取巧,全憑真實功力。那女人先時見小僧雙爪不離自己的兩乳周圍,也是錯會了對方之意,以為輕薄,後來想起是自己扮成男裝,小僧只想奪寶,決無它意,這才平息怒氣。
  晶芸見那盜寶女人絕對逃不出張發之手,自忖與張發單打獨鬥,殊無勝算。貝齒微咬,心道:“這人既是這般輕薄,我便救那姑娘一次,同時合我們之力,毀掉這小淫僧綽綽有餘。”言念及此,戴上人面皮,怒叱一聲:“淫僧。拿命來!”蓮足於樹幹上一點,輕盈似紫燕剪水般射去,長劍嘯空,凌厲之極.
  她這套逍遙無敵失魂劍術,乃是當世第 大武學奇才逍遙浪子失魂時所舞,恰被當時也是失魂的袁星學得.故此威力之強,不遜於天下任何絕頂武學。張發的異域奇功是當年武林皇帝冷秋魂遺學,亦是不讓任何武學。而今於天下武術正宗少林寺的池塘裡,兩種無上玄功相遇.可謂百年難逢。
  晶芸尚離二人三丈之遠.轟鳴如雷的劍氣已將他們逼入水中。奔雷劍勢一起,闔寺知聞,立時有許多武僧向後院趕來。
  那盜寶女人入水後,感覺來自小僧的壓力頓去,知道是來人將小僧的力道盡數接了過去,遊到一旁大口喘息著.忽見那小僧向自己瞧來的一眼中滿是疑惑,低頭向水中看去,芳心大驚,見到自己的假臉已被水衝去,想到自己如此絕世容顏,難怪那小僧要那般瞧自己,微覺得意。猛地殺機大熾:“這小和尚雖然飄逸不俗,但他是個和尚,留他不得!小和尚呀小和尚,誰讓你見到了我的容貌,又可惜你是和尚……”乘懷雲抵擋晶芸之際,抬袖射出三枚寸短的袖箭,箭箭直入懷雲左胸。
  懷雲正在與晶芸周旋,猛覺左胸劇痛,登時渾身行動不便,已知中了餵毒暗器。以他這時的武功造詣,本不易遭人暗算,倒霉的是上有雷霆怒發的劍氣封住所有退路,下面的暗器又是自水中射來,半分徵兆也無,豈能不中。
  袖箭射出後,那姑娘手中利劍徑刺懷雲的咽喉!與此同時,晶芸的寶劍也指向懷雲的眉心!這時的張發莫說行動不便,便是不在水中,不中毒箭,也休想躲過此劫,心中生念立逝.不由含著微笑道:“晶芸.你摔死在雷音谷.我這就到你去的世界去尋你。不知在另一世界你還厭惡我不?”可憐的痴男兒.要是曉得致他死命之人就是公孫晶芸,不知他作何想!
  驀地,空中爆出一串火花!原來是晶芸與那姑娘的雙劍在瞬息交換十餘招。晶芸只想手刃害己至極的張發,見那姑娘劍到,於間不容髮的剎那,扭玉腕振劍相格,恰巧那姑娘也是同樣想法,雙劍相交,勁力都是頗足,不由得雙雙 怔.異口同聲喝道,“你不許殺他,這個人必須由我親手來殺!”
  懷雲瞑目待斃時,忽想到晶芸,突如注入無窮勁力,睜眼見自己未死,想到師門佛寶尚未奪回,又復鬥志,覷準機會,在水中攔腰將面前的盜寶人抱住,道:“快快交出舍利……”
  話未講完,感覺雙手按處軟綿綿溫柔如玉,頭立時大了,已知自己所擁的是個女人,傻呆呆不知所措。
  晶芸見機會難得,這時已下決心要殺當著自己面調戲女人的小淫僧,在他雙手抱那姑娘時長劍如虹,刺向張發後心!“嗤’的一聲,長劍至柄,又“鐺”的 聲,劍尖頂出一枚毒箭,帶著紫血落入塘中。
  那姑娘被張發抱入懷中,先是怒不可遏,後是霞飛滿臉,接著叫道:“小淫憎,還不放開我!再過片刻若不服下我的解藥,命都沒了還抱著我有什麼用?”只是在這剎那,已由殺他之心變為救他之心。女兒心就是這般變化無常!
  晶芸劍刺張發後,心中茫然一片,不曉得這仇報得對是不對。正自微愕,見那姑娘從張發懷裡掙出,回頭望向自己,眼中噴出怒火,寶劍顫動,出人意料地刺向晶芸要害!晶芸忙揮劍擋住.忽覺腳下劇痛攻心,雙腳各中 枚餵毒袖箭,內力一洩,再也不能凌空飛行,噗 一下跌入水中。
  懷雲中毒已深,漸漸仰向水中.那姑娘耳聽四面武僧跑近,當機立斷,擲給懷雲一顆解毒丹九道:“你這不守清歸戒律的小和尚,這是救你命的解藥,快快服下。你給我好好活著,今日之帳,姑娘日後必算。”拔身出了池塘,扶搖而起,眨眼出寺。
  張發突然見到那女人的面貌,頓時如遭雷噬,忘記身上劇痛,聲音微弱喊道:“你是晶芸姑娘,你不要走,我有話對你說!”晶芸中箭落水之後,閉住一口氣,伸手浮水,想要浮上水面.右手忽地觸到一物,順便抓住浮上水面。耳中鑽入張發呼喚她的聲音,不假思索答道:“我並未走,就在你的身後,有什麼饒舌的。”話畢大是後悔,想到方才遁去的那個姑娘現出廬山真面目時,竟生得那般像自己,已知是張發錯認了人.同時想起白日裡那姑娘的話,才知一路與自己作對的所謂嵩山九怪,其實都是她一人搗的鬼。
  撕開手中那團東西,見裡面有八張不同臉譜的人皮面具,八襲大小不同的男人衣衫,更證實自己的所料不錯。晶芸拋了那包袱,欲要游水出來,可是雙腳已不聽使喚,只能在原地掙扎。
  張發自見到那酷似晶芸的姑娘後,已不是先前的小沙彌,心海情潮洶湧,忽聞晶芸的聲音響自耳畔,疑在冥境,幽幽道:“晶芸,你在哪裡?我還活著麼?”他中毒已深,站立不住,向斜側裡倒去。已欲彌散的眼光見到身後的晶芸,立時又生出光彩,咳出血水道:“果然是你,你沒有在雷音谷出事就好,我死也瞑目了。這是那毒箭的解藥,快快服下!”拼起最後的力道,曲指將那解藥彈入晶芸口中,而後含笑倒入水中。
  晶芸本不想服藥,但在一怔之際,那解藥已入喉嚨,再也無法吐出。她遲疑一下,分水上前扶住張發,幽嘆一聲道:“你這又是何苦!?”心說:“他也真夠可憐,這般對我好,我卻要殺他,而且已經下了致命殺手。這解藥是那姑娘給他的,我萬萬不該服下!”又忽然想到:“那該死的冤家楊玉要是有他對我的一半好,何致出現今日的結果!……我為什麼非要殺對我好的人,又去體貼對我不好的人呢?這豈不是不知好歹!”甚是大後其悔,暗怪自己不該魯莽出手.
  張發在晶芸懷中咳出一口又一口的鮮血,卻高興至極道:“我……我能死在你懷中,是我夢寐以求已久的了.其實,你若要舍利子,並不用不告而取,我會送給你的.我……
  我……”頭已無力地垂下,昏死過去。
  晶芸服下解藥後,力氣漸復,正自不知所措,身畔水面微盪,有人已踏著殘荷敗葉而至,口宣佛號:“阿彌陀佛。情孽情孽,在劫難逃,日裡老衲以為已是點化開這場情劫,卻不想……”晶芸溺水中見到了救星,喊道:“老和尚,你還囉嗦什麼,還不趕快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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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問津少林龍虎鬥

  淡淡檀香沁入肺腑,這是張發醒來時的感覺。吃力地半啟雙目.見自己躺在平素的禪房裡,寺中方丈,達摩堂十三長老、座師法圓大師都在床前,頗是感動。
  方丈法空道:“阿彌陀佛。渡緣,你不可擔心,鎮寺之寶舍利子已是追回,這次衛佛護寶,你的功勞最著.靜心療養,傷得雖重,師叔伯們還是有法保住你這條命的。”
  達摩堂首座法無大師道:“渡緣,你放心好了,那盜寶的女賊已被老衲擒住。她再抵賴也是無用,舍利子便是自她身上搜出,鐵證如山。”
  張發聽到這裡,心潮澎湃,大是奇怪、焦灼,苦於傷勢忒重,有話難以出口,心中大喊:
  “不對,我分明見到那個姑娘帶著佛寶逃出寺去。你捉到的是晶芸無疑,怎能在她身上搜出贓物來!?”大急之下,又昏死過去。隱約聽到方丈說道:“渡緣的傷毒都足以致命,這次保護佛寶功勞之大,比譯出老祖東來帶來的梵文秘典還不知多出幾多.只要尚有半絲希望,我們便得全力救活他。”聽到這裡,完全失去知覺。
  達摩堂首座法無接著道:“師兄言之有理,渡緣師姪的性命無論如何也要保住。老衲這就去含恨崖無欲觀討解藥,只是不知那盜寶的女娃是不是觀主的弟子。可是這寸短袖箭卻是那無欲觀之物。那日在山下的鐵匠爐,老衲親遇觀中弟子在打造這暗器。也就是自那時起,才知新建的無欲觀同是武林一脈。”
  張發的座師法圓大師見到徒弟再次昏死時情形,已明白了幾分,道:“那女娃分辯說不是她盜的佛寶,是她盜自盜寶賊的,這也有些道理。見渡緣剛才的神情,他是心急我們扣押了那姑娘而再度昏過去的。”
  方丈警惕地道:“如渡緣與那姑娘有非比尋常的牽纏.我們只好忍痛割愛,將之逐出寺門。阿彌陀佛,佛祖保佑,千萬不要是這樣。”法圓心下黯然,忖道:“師兄之言半點不錯,渡緣只怕要還俗,形勢如此,屆時我也保不得他。”
  達摩堂首座道:“若如師弟所言,只怕我們真的冤枉了那姑娘.依老衲看,那姑娘一身正氣.也不像盜寶賊.還是放了她吧!”眾僧唱諾 聲,齊隨法無大師向囚禁晶芸的禪房走去。
  迎面跑來一小僧氣喘吁吁稟道:“眾位師祖,那盜寶的女賊點倒了三位看守她的師兄,已經跑得不知去向。”
  達摩堂的一名老僧接言道:“阿彌陀佛.廢話,如知去向又不叫跑掉了。”說完搶步向前,趕去解開三名徒孫的穴道,臉色忽然凝重起來,一言不發.法空問道:“法通師弟,你覺得有甚麼不妥?”法通不答方丈問話,轉頭詢問那三個小和尚道:“你們的穴道是那個姑娘點的,還是有強敵入寺,點了你們救走她的?”三僧齊答:
  “是那個女娃突然出手偷襲的.”
  法通搖頭道:“誑語。那個女娃己被你二師祖以拈花指力封住穴道,怎會起來偷襲?既能衝開被拈花指封穴之人,何必偷襲你們!”那三僧齊跪了下去道:“師祖法眼明察秋毫,您的話不錯,那女娃是對我們笑了一笑,才出手的。”
  方丈這時已明白師弟為何不答自己回話,道:“九師弟,你是擔心那女娃的師門會來找回面子?”法通道:“不錯,大師兄,方才我替弟子們解穴時已是使出渾身解數,才勉強解得開。若是那女娃只是家傳武功倒也罷了,否則定是出身名門大派。我懷疑她是北坤罡鬥宮的弟子。”
  此言 落,群僧變色。羅漢堂首座法圓道:“天下最惹不得的就是北坤罡鬥宮,且不說老宮主玄陰聖母如何厲害,單她的兩個兒子就足以整治咱們了。”頓了一頓,又道:“如是罡鬥宮的人還好,玄陰聖母不是不講道理的人。就怕是別派弟子,那樣我們少林雖然不怕,但必起一場無謂的紛爭。”
  法通老和尚忽然肯定地道:“是的!沒錯,那女娃點穴的手法是出自逍遙浪子一脈無疑。”此言一出,眾僧心中壓力愈重。因這姑娘如真是罡鬥宮弟子,且得少主逍遙浪子傳授武學,身份自是不一般,必然要找回這面子來。
  難怪他們疑心晶芸是罡鬥弟子,她一身技藝學自袁星,袁星又是逍遙浪子最好的朋友,幾乎觀摩盡逍遙浪子的所有絕學,豈有不受燻染之理。更有甚者,袁星的最高武功逍遙失魂劍法便是完全學自逍遙浪子。
  法空方丈道:“是福是禍,全憑因果.大家各行其事吧。”轉身而去,眾僧隨之走散。
  達摩堂首座法無徑去含恨崖無欲觀求解藥。法通恐師兄言語拙笨,更怕情勢所迫動手他一人吃虧,也跟了去。臨行法圓叮囑道:“二師兄,九師弟,你們不可堅證無欲觀弟子盜寶,那女娃是誰,待渡緣醒來,一問便知。”
  群僧剛剛散去,忽聽寺中大鐘震耳,正是有強敵入侵,闔寺僧眾湧向山門。方丈與法圓大師得報:“寺外來了一猿一人,要我們交出他門下的女弟子來!”二僧瞠目對望,不約而同心中道:“擔心什⼳來什麼!”
  那日晶芸出雷音谷時,天罡劍袁星得報,知她 心為己,甚是感動,因其師藝不久,恐難應付江湖詭譎伎倆.放心不下,再則靜極思動,便隨後出谷,暗綴在她身後。因白猿與他武功俱臻化境,晶芸竟是絲毫未能察覺.
  山門打開,法圓一眼望到袁星,立時由憂轉喜,搶步迎了上去,稽首道:“袁施主別來無恙!老衲法圓這廂禮過了。”袁星微怔,認出是在北坤罡鬥宮見過的故人,當下抱拳一揖道:“晚輩造訪,打擾大師們清修,大是冒昧.方才不知貴寺十八羅漢因何要圍攻在下?尚望大師給個說法兒。”
  “誤會、誤會!”法圓嗔目瞪了一眼自己的十八大弟子,見無損傷,慶幸地高宣佛號道:
  “阿彌陀佛。多謝袁少俠手下留情,沒傷老衲的弟子。老和尚感激不盡.”又誠心誠意稽首為禮。
  天罡劍袁星笑道:“大和尚,要傷你的徒弟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並不是我當真留情,不必謝我.”
  靈猿玉雪見面前老和尚合什向自己與袁星施禮,便依著故主武聖柳無雙的遺訓,抱起猴掌兒還了一禮。饒是少林寺規矩嚴厲,不少僧人也被它逗樂.法空方丈見師弟與來人相識,有望將一場刀光劍影消弭於無形,忙舉手肅客道:“貧僧法空,主持小小少林寺,佳客遠來,不勝榮幸,帶闔寺眾僧,迎佳客大殿敘話。”那靈猿見到方丈舉手肅客的樣子好看,也是學了學,這次再無人笑它。
  袁星口稱:“不客氣!”邁步向裡走,心道:“話說得漂亮,你們是為了對付我才聚集闔寺武僧的,又哪裡是迎接!我又哪裡有這麼大的面子!不知你們將晶芸怎樣了,她既被你們當做盜寶賊捉住.定是討不到好處,一會兒若是交不出個生龍活虎的大姑娘來,可莫怪我翻臉不認人!”
  正殿落座.袁星開門見山道:“在下有個頑劣的女弟子,讓大師們費心照拂了。她頑劣不諳事務,破了寶寺的規矩,擅闖少林,袁某這廂賠禮了!”站起環施一禮,緩緩坐下,等待寺中交出人來。
  法空與法圓對望一眼,面現尷尬,半晌後法圓道:“袁少俠,那姑娘既是你的弟子,我們如何會難為她,況且這裡有許多誤會須她出面解釋,只是敝寺並無本事留住高徒芳駕,她早已杳若黃鶴。”接著將事情原原本本道來。
  袁星聽後暗暗點頭,心道:“法圓禪師並未說謊,現下我已解開了許多疑團。三日前那晚我分明見到晶芸盜得佛寶舍利子而去,暗中跟下,直至昨天才發現她是假的晶芸……晶芸若是出個一差二錯,一年多來我與玉雪的苦心豈不付諸東流,將 個弟子教到這般境界是容易的麼!特別是她那般人品的弟子,百年難得一遇。可是眼下少林寺弄丟了她,我又與法圓老和尚有舊,該當如何是好?”徘徊難決,目光落在釋迦牟尼像手上,見到一物,驚得目蹬口呆。
  大家順他目光看去,只見三丈高的佛祖神像前伸之手上飄盪著張紙條,細看見上面是一行小字:“少林古剎,欺世盜名。傳代佛寶,乃珠非舍。”想那“舍”字,定是舍利子的簡寫。上面有微光閃爍,不知是用什麼珍貴的東西壓著這字箋。
  法圓的大弟子躍起去揭那張紙條.江湖經驗豐富的天罡劍袁星起身阻止道:“且慢!”
  那武僧身法迅捷,已是阻擋不及。果不出所料,那武僧手指距紙條尚有三寸距離,驀地一排銀光閃爍著射出,籠罩住他。那武僧是羅漢堂大弟子,功夫之高,在藏龍臥虎的少林寺也可排上名次。凌空施展“千斤墜”身法,硬生生剎住身形,同時一記劈空掌掃出。
  袁星見到那僧人臨危不亂,不愧是名家弟子風範,暗暗點頭。雖是贊許,卻知那人無論如何也躲不過暗算,又見法圓等高僧對那弟子的武功頗是看重,並無一人出手相救,當下不及多想,急運內家罡氣,手中茶杯裡的一盞清茶水激射而出,勁風颯然,細細一線若經天游龍夭矯,自那排暗器與僧人之間射過,濺射割紅漆硬木的頂粱上,木屑紛飛,竟是半星水滴也未落下,居然透梁而出,那排激進的暗器倒射回去,武僧也被震得斷線紙鳶般落地。
  眾僧愕然,那得救武僧安然落地,知道自己的半條命是袁星的一盞茶水所救,趨前合什,一躬到地道:“阿彌陀佛!多謝大俠相救.”又是 揖,這才退回原位。
  忽見被茶水射穿的殿頂人影一閃,猛聽有人聲似悶雷道:“少林寺果然是天下武術正宗,居然有人知道龍某人藏在殿頂,隔粱敬我 杯茶水,茶水已吃下,豈再能避主人而不見。”
  衣袂飄飄,那人已用式“紫燕繞樑”,自大殿正門飛入當場.尚未落地,在半空吐出幾片殘葉,連連贊道:“好茶!好茶!”
  變起突兀,非但少林的僧人大驚,便連少年時已是名動江湖的天罡劍袁星,亦是驚得劍眉微剔,倒吸了一口冷氣:“這人是誰?我怎麼不認識!既有如此武功的,我又怎會不相識?”面不改色,緩慢地說道:“在下借花獻佛,你雖該謝我,茶卻是少林寺的.”猛然見到那人背負一人,正是公孫晶芸,只見晶芸圓睜俊目,張著秀口.顯然是被這人點了穴道。
  他雖驚不亂,面色竟然絲毫不改,正自思索如何救下晶芸時,旁邊的靈猿玉雪已是猱身飛出,急得吱吱直叫,去救晶芸。
  那人身材魁梧.環眉碧目。始時,他目光在幾位老和尚身上掃過,聽到袁星之言,甚是吃驚,正在上下打量他時,倏然銀光襲至,勁風吹體生寒,不及細看,攖其鋒發出一掌。大殿中焦雷乍起,青磚寸碎!
  單以功力純厚而論,世上沒有任何高手可以勝過靈猿玉雪的,它那歷經數百年練就的純正玄功,豈同小可!那人素來以內力深不可測自負,哪知甫與玉雪猴掌相交,便吃了苦頭。
  罡氣四湧中,同時消失了二人一猿的身影.待彌散的乳白色罡氣散盡,大家見到靈猿玉雪站在殿中微顫,而那人則負著晶芸乘罡霧掩護,走得不知去向。
  袁星四顧,見除有限的幾位高僧外,其他僧人皆被震得背貼牆壁,面無人色.關切地望望玉雪.見它仍是一動不動,擔著八分心走過去,看到它鼻下雪白的毫毛上有 點鮮紅,大驚失色,因為誰也沒有他了解玉雪的功力,若不是親眼看見,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天下竟有人能將它震成這樣!輕輕地拍拍它後背,暗渡真氣助其理順內息,道:“你也太是猴急,驚走了那人,我們救芸兒可要大費周折。”
  玉雪聽不得半句數落,呲牙咧嘴大是不服,苦於說不出話來,急得吱吱大叫。眾人驚駭之餘,正自猜測這猴兒叫的是什麼時,大殿外的梧桐樹如遇驟風,碧綠的葉子徑飄入殿,接著一條五彩飛船凌空射入殿中,直趨那佛像手中的紙條。
  少林方丈法空與羅漢堂首座法圓見到這陣勢.齊齊飛身迎去。法圓徑取佛像手中之物,法空雙掌排空,罡風凌厲,硬是將那飛船逼得在半空停滯下來!法圓抓起那字箋與壓住它的東西,見是顆閃閃發光的明珠。
  珠光一閃之際,袁星似見到了比珍珠更寶貴的什麼.點足飛起,夾手去奪那珍珠。法圓左手拇指微捺,一縷指風射出,逼退袁星,飄然落地道:“這珍珠也不是少林的,袁少俠既要,老衲原本捨得。只是這珠子事關少林聲譽,待老衲看完再給少俠如何?”
  袁星隨後飄落,贊道:“大和尚好強的指力!那珠子我已見過,是我門下弟子公孫晶芸的。現在不需要它了,方才見到飛舟上的人,芸兒下落已有著落!”
  法圓一怔,頷首道:“是的,那人方才背負高弟忽來忽去,這時又凌空禦舟而來,不知高徒現在如何.阿彌陀佛,佛祖保佑。”
  袁星笑道:“大和尚不用激我,便是我門下弟子沒有被他捉住,見了你們少林派有難,也不會坐視不理的。不然,豈不白白成了逍遙浪子的過命之交.”說到逍謠浪子時,面現孺慕神色.
  靈猿玉雪見空中飛舟來去,人影飄飄,大是技癢,仰頭看著看著,鼻中忽嗅到種熟悉的氣味兒.登時大怒,箭射躍起,抓住那來回飛行的彩舟,又一折身倒衝上去,頭下腳上,踹向駕御飛舟的那人。
  袁星喝道:“雪兒,快快回來.少林方丈是何等身份,豈能用你相幫!”已是掣劍在手。
  這位劍術名家稍動殺機,大殿中頃刻布滿凝重的殺氣.迫得人人透不過氣來。
  法圓站在他對面.饒是這老僧功力通玄.亦是不寒而慄!但見袁星凝立如山,別人的衣衫在激盪的勁風中擺動,他的衣襟卻是不動半分。忽聽他背後咯咯響動,驀地一道烏光沖天而起,卻原來是他那柄玄鐵劍鞘自動掙脫綁繩,飛了出來!身形還是不動分毫,只是揚手向空中的劍鞘一招,運內力將之吸回。那似乎有了靈性的劍鞘在他手心滴溜溜打著轉轉兒。
  空中飛舟如航海上,竟然如是之久不落下來。那法空大師雖是少林掌門,但在本派中卻不是第一高手,武學造詣不及師弟法圓與法無。但少林立派數百年,門徒遍布海內,特別是寺中的武學好手,縱是二三流的,放到江湖中也是超 流高手。由此可知,法空武學境界之高,早已驚世駭俗。他長袖飄飄,御風空行,每在身形下落時,揮掌下擊,藉力升空騰挪變比,與那禦舟人鬥個旗鼓相當。
  那人不知是什麼來路,功力若斯驚人,簡直是見所未見、聞所末聞.一個人若能御風凌空、歷久不落已是不易,何況他雙腳勾著恁大的彩船,這豈不是駭人聽聞麼!細觀其人顯非中土人士,不僅裝束怪異,招法更是奇特無倫,使得法空大和尚拆解起來費盡心智。
  正自凝神拆招之際,法空聽到有個微弱至極聲音道:“快……快……救我!”竟是發自那人腳下的彩船中,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暗忖:“難道船中還有人不成!?他一人一船在空中已是頗費功力,船中再有人,必是這人擒住的天罡劍門下弟子,如此二人一舟靠其一人之力凌空而行,這分功力我卻沒有,看來已經輸給他了.”念頭甫起,內力頓洩,落到地上說道:“阿彌陀佛。罷了、罷了!老衲已輸在施主手下,咱們不用比了。”
  那人得勢不饒人, 飛舟斜衝而下,徑逼羅漢堂首座法圓大師,同時用生硬的漢語道:
  “你們少林服輸就好!兀自那老喇嘛,快快將明珠還我。”箕張巨靈大手,五指若鉤,抓向法圓。
  天罡劍袁星正想向前阻住那人,見到法圓大師面帶微笑,也是五指箕張,曉得大師是在以少林虎爪手迎敵.有意看個究竟,退後一步,凝眸見到法圓在二人雙爪將抵的剎那,已將五指微收,僅僅是毫釐的變化,只有他一人看清,心裡大是驚佩,思忖:“這人要倒霉!”
  心念未了,聽得那人啊的一聲.接著罵道:“大唐的大喇嘛使壞!”
  大家見到那人的五指尖滲出血來,都認為是法圓功力高過他所至,不少僧人歡呼起來.闔寺之內,只有三人心中明暸.袁星見法圓大師五指指甲恰好因那麼微微一收,齊齊嵌入那人五指指縫中!法圓心裡更是明白,曉得憑真實功力,自己的虎爪手功夫也只能與對手平分秋色,這次佔到上風卻是行詐取巧。那異域奇人卻大大不服,認為自己指力不遜任何人,如何吃得這眼前虧!
  但聽爪風呼呼,先前被靈猿玉雪與那人罡氣震碎的石屑這時紛紛激飛起來,刮得眾僧袈裟破碎,爭相躲避。高手過招,以快打快時煞是好看,大殿上分不出有多少個異域奇人與佛門羅漢法圓大師,見到的只是攬成一團的人影與罡氣漩渦。
  袁星頸上長髮被激盪的勁風飄起,左手伸到右肩頭,輕輕拈住 縷,慢慢捻著,隨即又放在口中銜住。已看出這二人的功力悉敵,俱臻當世絕頂高手之列。知道他們任誰單憑內功造詣而論,都不遜於自己。心忖:“若要當真由我出手與那外域奇人放對,只可用劍術取勝。”
  正自人們嘆為觀止時,跑進位青袍小沙彌,直趨法空方丈面前稟道:“祖師,東宮太子臨幸咱少林寺。”法空聞言既興奮又叫苦.高興的是天下寺院只有少林連連得此殊榮,當朝上至皇帝皇妃皇子,下至士大夫,幾乎年年必來少林祭奠.叫苦不迭的是眼下寺中正有江湖豪客逞凶鬥狠,太子這時駕臨,一個照應不善,稍有閃失,少林如何吃罪得起。
  法空面現難色,落入袁星眼中,暗暗冷笑,心道:“好!這樣再好不過.難為難為你們這些平素沾盡皇家福氣的護國高僧們,誰叫你們放著清淨的方外逍遙生活不過,喜歡去湊塵俗熱鬧,那太子曾派人去強搶過嫣然與莞爾,不知他自己生得是副甚麼模樣,也同我一般不自量力,癡心妄想做那仙子般人物的丈夫.今日若是那太子稍有不遜,必教訓他一頓,只是他還不知因何得罪我,要不要告訴他所以然?”想到那曾深銘五內的陸嫣然,不覺又是黯然傷神。
  法空見到天罡劍神色有異,想起太子曾派馬行空等宮廷高手,去祟明島搶人擾襲過袁星等,更是大感棘手,忽地靈機一動,頓生出一個妙計來,道:“袁少俠,方才老衲在空中與那異域怪人相鬥,聽得好似在彩舟中有聲音呼救,極似你那比花解語的女弟子。”忖道:
  “那姑娘相貌之姣好,是老衲平生僅見,不信你這血氣方剛的小師祖會無動於衷。”
  袁星暗道:“晶芸與嫣然相比,似乎猶勝一籌,難怪如此得道高僧也要贊上一句,我以前怎麼沒有注意。不對!姓袁的,你不要不認帳。在見到晶芸之前,可謂心如死灰,現下為什麼活氣十足!難道在自己內心還要迴避麼?”聞言之後,熱血上湧,便要飛起去擊破那在空中飄飛的彩船。
  法空見了,不覺面現喜色。想到有這樣的大高手出手,定可驅走那異域高手,至不濟他們也會相鬥著出寺。可心裡又有些不是滋味兒,暗想:“我少林堂堂天下武術正宗,老衲又以一派掌門之尊,居然取起這等巧來!欸,形勢緊急,太子已到山下,不然少林寺絕對不會輕饒犯寺之人。”
  袁星目光似電,瞥見老和尚神情,早洞察其心,剎住身形道:“方丈大師,您老算無遺策,這等計策妙哉、妙哉!”
  法空故做驚訝道:“少俠所雲,老衲不知所以然,到底是甚麼妙計?”
  天罡劍袁星微笑道:“出家人不打誑語.你我心知肚明,何必再說.只要你承認這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下計,在下便幫貴寺這個忙.”
  沉吟半響,法空為維護少林數百年來的清謄,仍是故作不知,微微 笑道:“少俠禪理高深,老僧不知所云。”袁星頓生傲氣,退後一步道:“既是如此,我可要作壁上觀。”法空仍不放棄最後的一線希望道:“難道少俠當真不記掛那姑娘麼?既是如此,又何必遠巴巴的來本寺索人。阿彌陀佛!妙哉、善哉.”
  袁星微怔、暗驚:“這老和尚如何洞曉我心!奇怪的是在這之前連我自己都不明白。”
  稍稍走神,赧然一笑道:“老和尚,你放心,那太子不是甚麼好東西,但在我面前,大唐的太子卻輪不到異域夷人教訓。”
  法空心中懸著的石頭落地,傳諭道:“大開寺門,擊鼓撞鐘,禪僧火工,全部出迎。”
  轉頭向大鬥正酣的二人道:“阿彌陀佛。退一步海闊天空,師弟,便將那顆明珠給了這位施主、息卻場無謂的爭鬥。”
  高手過招,心不旁騖。法圓並不知東宮太子這時也來湊熱鬧,甚是不解法空之意,照發奇招不誤,問道:“為何這樣?我雖奈何不得他,可他也奈何不得我,非五千回合以外,看不出鹿死誰手,又何必氣餒!”精習少林三十六房、七十二藝以來,從未這般與人大打出手,豈肯失去眼前良機,放過世上難尋的對手.
  少林方丈法空好生為難,若是據實相告,等於承認如袁星聽說,自己因太子臨幸之故,將少林的對手推給他。權衡一下輕重,老臉發燒道:“師弟,太子殿下已到山腳,快快隨我下山出迎.這裡的事有袁少俠一人足以料理。”望著袁星,見他並無得意的微笑,心忖:
  “這少年不怪在江湖中闖出恁大的名聲,如此得失不驚,喜怒不形於色,卻是大家風度。”
  法空運功連發三掌,罡氣排山倒海,逼開對手道:“你我暫停,請講出姓名,老衲與閣下定圖後會。”
  那人微微一愣,奇道:“你們大唐的喇嘛不叫喇嘛,叫做‘老衲’,我還是第一次聽到。
  老‘老衲’,還我那顆珠子,然後再交出寺中的那個小‘老衲’,我陸地行舟龍乘風便會帶著新收的徒兒自去.”
  直到此時,大家才曉得他叫龍乘風,綽號陸地行舟。見到那五色彩舟,袁星點頭道:
  “龍朋友名苻其實,怪不得要同玉雪比過掌力後駕了這麼只彩舟來。不過,你要的那顆明珠是我門下弟子的。這便由不得你為所欲為,還不快將在下的門人放出來!”冷冷的說完,將手中拈的頭髮拋向腦後。
  隨著大殿上眾僧退得乾乾淨淨,殺氣卻愈來愈濃.幾乎使人窒息。靈猿玉雪心裡樂開了花,它自見到袁星以來,還沒有見過他出手對敵.但一想到主人舞劍時的磅礡氣勢,已知見不到如何激烈的打鬥場面,試想天下能有幾人可在那等凌厲無雙的劍氣下久戰不敗。
  龍乘風道:“這珠子分明是我新收徒弟的,你賴也賴不去的.”
  袁星大笑道:“既是這樣,請你弟子出來對質。”龍乘風不由愣住了,心想:“這徒弟是我強收的, 放出來豈不要壞了我的名聲。那時天下人說我收不到弟子,見到姿質佳的便強收,大大的沒顏面,不可放出.”笑道:“聽那些大小老‘老衲’說你是袁少俠,想必是你因有那頭猩猩做幫手,才得‘猿’少俠之名。”他漢語不精,猿袁難分,心中想什麼說什麼,實無惡意。虧得袁星已看出此中實質,不然驟起發難,以他的劍藝之驚世駭俗,這人當無倖免身首異處之厄.饒是這樣,業已激怒當世數一數二大劍豪袁星.龍乘風不解為何對方面現怒色,問道:“我說得不對麼,請多指點,漢話我學得不夠好。”
  天罡劍袁星淡然一笑道:“沒什麼。好,我們這就見見真章。”望著那人的憨態,不忍一劍洞穿其軀,續道:“你我都是修身練氣有成的,不可與一般武人一樣,放對撕打。但既要分出高下,便免不了動手。變通一下,改武鬥為文鬥如何?”
  龍乘風愕然道:“你我文鬥!?不可,你是在中原禮儀之邦長大.文鬥就是鬥一輩子.我也沒有取勝的機會。”袁星笑道:“我們並不是比誰詩詞歌賦作得妙.而是以文雅的方式比鬥武功。你可帶著一舟一人飛騰無礙,輕功大是驚人,我們第一場便比輕功。少林寺後院有個池塘,誰先到達誰贏。”陸地行舟聽後高興異常,立時拔身起步。
  袁星傲立不動。龍乘風剎住身形問道:“你怎麼不動?”天罡劍漠然道:“你只管走你的,我有行地妙術,早已穩操勝券。”
  龍乘風將信將疑地去了.袁星生來不喜佔人便宜,點手叫過玉雪,將之抱起負在肩上,仍是覺得份量輕,順手又將足有數百斤的鐵香爐抓起,箭彈出殿.陸地行舟龍乘風施展開輕功,帶著彩舟御風飛行來到後院池塘,滿以為已經勝了一場,開口大笑。只笑出一半,抬頭見到袁星已是面水負手而立,旁邊放著一只大香爐,正是剛才在殿中見到的。愕得他立于原地說不出話來.靈猿玉雪正蹲在那香爐上手舞足蹈,沉浸在剛才如箭飛射的高興之中.袁星慢慢轉過身來,謙遜地道:“在下僥倖先到一步,承讓承讓。”說著瞥了一眼香爐與玉雪,心道:“你也該看到,我並沒佔你便宜。而且還是起步在後。”
  龍乘風看是看到了,但卻沒有想到那是他運來的,不然絕對不敢再比下去。初時因落後 步大是灰心,後來見到玉雪在玩那香爐,自我打圓場,心裡勸自己道:“定是那猴子精幫了他,不然它在笑什麼!是了,這猴子精有地行之術,否則它功力雖高,也不可能來得這般快。早聽師傅講過這種大法,有機會得向那仙猴學學。”這樣大謬不然的認為想通,抱定不去招惹猿大仙的想法。只想同袁星比武,膽氣頓壯,叫陣道:“咱們第一場比的是輕功,因我不會地行之術。輸了給你。第二場就比內功,由我出題.可否?”
  袁星笑道:“理所當然。第一場是我提議,第二場自然是閣下提出。”
  眼望著水面,龍乘風正在想這一場如何比法,忽聽腳下彩舟中傳出一縷細微聲音道:
  “你想做我的師傅,便得將這人比敗。現在我教你個法子,你既姓龍又號稱陸地行舟,水量必是非凡。快乘舟下水,與他比比誰喝的水多。”龍乘風微怔後不由大喜,思忖:“這女娃仙露明珠一樣人物,先前不肯投在我的門下,這時替我出謀劃策,必是已經想通,肯拜我為師了。”高興之下,無暇細想,躍入水中,道:“這一場咱們看誰的內功高明.”說罷躬身俯在船舷上,大喝特喝起池水來。
  天罡劍袁星看得直皺眉頭,心道:“我如與你一樣暴飲,豈不是賽肚子多大,與牛賽飲又有何異!這一場是否認輸?”心裡躊躇多時,委實難決.既不想失去儒雅,又必須握住勝券,權衡良久,還是救晶芸出困十萬火急,只得將一時小辱忍下,決定賽上一賽.慢慢的,龍乘風腹部隆起,凸出如倒扣只大鍋般。袁星見到他那雙眼睛也脹得死魚一樣凸起,樣子甚是駭人,想到自己一會兒也將是那樣,不由心下作嘔。
  陸地行舟龍乘風惟恐喝得不多,會輸給袁星,直至再喝一口便得撐破肚皮時,還是含了一口在嘴裡,晃盪著上岸,直到那香爐前,張口水箭一樣噴了良久,吐得滿滿的一香爐,最後連肚子裡的苦水都吐出來了。看著滿滿的一爐水,臉上漸漸恢復人色,露出笑意,在水面劃下記號道:“袁大俠,請不吝玉賜。”
  袁星想到晶芸這時,可能正在受苦.毫不遲疑地跨前一步.並不俯身,長袖揮處.袖風激盪,回卷起一股白亮亮的水柱.徑射入口中。龍乘風見了後悔不迭,暗怪自己方才為什麼沒有想到這樣飲法,以至在氣度上遜了對手 籌。懊悔之下,想到一會兒袁星喝的水沒有地方吐,走上前去,將香爐捧起,倒置過來,看著裡面的水一滴也不再流出,這才放回原處。
  靈猿玉雪見到他們鬥飲,覺得頗是有趣,跟在袁星旁邊.也依葫蘆畫瓢鯨飲起水來.兩道水柱在陽光下閃動著上升,入口時嘩嘩有聲.龍乘風見袁星腹部隆起的程度始終不如自己大,微覺放心,又見對手的身材比自己矮了小半截,肚子自然也大不過自己,更是大放其心.暗道:“就是脹破你的肚皮,也休想勝了這場!”得意之餘,後悔剛才未能明察秋毫,以至喝得忒多,遭了不必遭的罪。
  袁星腹脹難忍,知道如何努力也是無濟於事,人事已是盡到,了無遺憾的走向空香爐,吐出腹中臟水。靈猿玉雪也趕了過來,要向裡面吐水.袁星擋住道:“雪兒,輸了便是輸了,你不可攪局!”
  陸地行舟龍乘風邁步向前,低頭去檢察水位,尚未看得清楚,身後勁風如刀.徑襲他期門死穴。大罵 聲:“不要臉!輸了還想賴帳。”迫不得已,回身接下擊來的罡氣,頗覺吃力。聽得對方道:“你才不要臉,太子在大殿要進香,燃好檀香後尋不到香爐,原來是被你偷來。”細看來人並非袁星,那袁星倒剪著雙手,面水而立.好整以暇得局外人似的。
  橫下里殺出的那人滿身披掛.顯是官職不小的武將。龍乘風無心與之糾纏,只想驗過爐中水位,證實自己勝得一場。但那武將功力頗是深厚.一時竟擺脫不得,想要將其制服,更是不能。耳聽有人口宣佛號:“阿彌陀佛。這救命的香爐在這裡,太子尋你不到,以為本寺平時不做任何法事,個個都是懶和尚,香不燒還不算,香爐也都砸了賣鐵.若是報到皇帝那裡,豈只是停發三年供給!”
  黃影掠過,那老僧拎起香爐,覺得份量重逾平常倍餘,低頭見到裡面是水,正準備倒掉, 道罡氣襲來,順勢運功激射出滿爐水箭,化解開那道罡氣。龍乘風見香爐被人拿走,顧不得那武將的攻勢,急出一掌,襲向取爐的僧人。待看清那僧人後,已知留不住香爐,因為身著黃色袈裟的那僧人,正是與自己不分軒輊的法圓.法圓擋開罡氣,手中份量倍輕,跑得更快。他哪裡敢停留,當朝太子正舉著燃著的香等這香爐呢!
  龍乘風擊法圓時,已是運氣後背,準備硬接那武官的一拳.等了半晌,空自運氣,背上痛也不痛,正覺奇怪,聽得對手叫道:“你這人耍哪國的賴!我們分明是平手,你又裝熊非叫我打你一拳作甚?將軍我從不撿人便宜,快快轉過身來,你我公平決戰。我勝你便須去衙門裡伏法,想來盜個香爐也不會治你多大的罪。”
  袁星在旁見來人身似鐵塔,魁梧至極!當真是無獨有偶,與龍乘風可謂天生的一雙。龍乘風轉過身來,望著憨態可掬的對手,登時起了惺惺惜惺惺之念,正要說什麼,猛覺腹如刀絞,強自忍住,曉得再鬥在對手面前也走不到三合,靈機一動,道:“將軍負責保護太子安全,在這裡拿的哪國罪犯?我並不是你們大唐國人,同你耍的是外國的賴.你治什麼罪?”
  那將軍聽到“負責保護太子安全”幾字,早已掉頭跑回,哪裡顧得上別的。龍乘風後面說的是什麼,充耳不聞,護駕要緊。
  袁星突然感到腹痛難忍,心裡念頭電閃:“怎麼忽地劇毒交攻五內?是何時中的呢?,啊呀!不好……”運氣逼住劇毒,戟指龍乘風罵道:“好賊子!你如此卑鄙,在水中下的是甚麼毒?”孰料那龍乘風竟是與此同時指著自己也罵出同樣的話來。二人大罵之後,吃驚地互望著對方.又是異口同聲道:“我們中的是同一種毒!”
  旁邊的靈猿玉雪將水吐出後,這時亦是痛得抱腹打滾,吱吱叫著眼望主人,盼他設法解除自己的痛苦.
  龍乘風原本認為贏定這場,事變突然,結果難斷,心裡懊惱已極。運足內勁迫使毒質流向左臂的太陰肺經,心思靈動,忽道:“我們繼續比下去,看誰先將毒質追出,誰便勝了這一場。”
  天罡劍袁星微笑點頭。二人相對而立,默不作聲,齊施全力運功逼毒.玉雪通靈,解得人語,不再叫嚷,亦以玄功護住心脈,將毒氣絲絲縷縷逼向督脈的長強穴.寂靜中猛然噗噗連響,毒氣走了後門,空氣立時奇臭難聞。每響 下,它便舒服一分,由是運功更猛。
  “臭死了!臭死啦!”彩船艙板掀開,一女躍出,掩著櫻桃秀口,跑出一箭之地,回頭道:“你們都中了本姑娘的妙計。那水中有我射出的劇毒袖箭,已成滿池毒水。如此牛一樣飲了恁多,便是三頭公牛也毒得死。姑娘去也,死不死看你們的造化了。”
  袁星與玉雪見到那姑娘時,驚喜望外.這時都知又是認錯了人。龍乘風道:“小姑娘,快快救我,難道你不要那個小喇嘛麼?”
  那姑娘俏臉剎那緋紅,微微猶疑道:“那個小和尚你比我需要得很,你來中土難道不是為了他身上的那本梵語奇書麼?”又道:“你這人蠢笨似牛,喝起臟水更勝於牛,怎可做姑娘我的師傅,就是想做我的徒弟,那也是不配!”語落已是翩翩然而去.龍袁二人相視苦笑,心裡感受各有不同。玉雪 通臭屁放過,毒氣全除,恨得拾石擊水,發洩怒氣.非是袁龍二人內力不純,而是玉雪玄功忒高明,也且袁龍皆是當代大高手,雖知運功逼毒方法最好如玉雪一樣,為了不失體面,都不能那樣去做.二人驀地齊舉起左臂,大拇指同時捺出,自指端少商穴射出一樣粗細的黑色水箭,襲向對方眉間!水箭破空嗤嗤作響,當空相撞,立時墨花點點,淋漓四濺!
  哧哧幾聲,淋在二人衣服上的毒液竟將絲綢燒出圓圓的洞來,毒性如此之劇,驚得他們撟舌難下,不敢相信那是自己體內逼出的。
  龍乘風驚魂初定,道:“這場便算平局。”袁星搖頭笑道:“大丈夫光明磊落,輸就是輸了。這一場你贏了,你是用肚皮羸的,在內功修養上在下並沒有輸結閣下。”龍乘風道:
  “你我不分高下,一同逼出毒素,實是平局,難說誰勝此場。”心道:“這一局便是平了,第一場輸的是我,下場羸他才是個平手。這可如何是好.得想個辦法扳回劣勢!不然來中土第 次與人比武.就輸得一敗淙地.有何顏面回去見師尊!”
  天罡劍袁星明察秋毫.早曉這人心意。他方才欲勝對方是為了公孫晶芸的安危,見到那女娃並不是晶芸,已將勝負看得極淡,同時對對手的功夫很是欣賞,有意相讓,漠然道:
  “我們的賭注已經去了,何況她並不是我要尋的門下。咱們還是各行己事,不能化干戈為玉帛,也不必非得你死我活、必須分出雌雄不可!”
  陸地行舟龍乘風搖頭道:“不,我們習武的人說話一定要算數。既然已經說好三場定輸贏,那麼這三場一定要比完。”
  袁星道:“既然如此,那我們最後一場定輸贏.前兩場並不記數,俱是一筆勾銷如何?”
  龍乘風不悅道:“大丈夫豈能讓人相讓.其實這第三場比不比都已是定局,第一場我輸,便如你第二場一樣,輸得都是不甘,我不會地行之術,你沒有我的肚皮大,彼此互相贏得不光彩,那便是平局,何必要說是一筆勾銷呢?”天罡劍心道:“這外國人當真不可理喻,平局與一筆勾銷又有何異?難道非得說大打了三場便贏得英雄、輸得服氣!”
  龍乘風接著道:“袁少俠,我與少林高僧比武時,你的奇怪劍鞘自動飛出,殺氣之強,讓我大是技癢。這第三場咱們就比劍,你看怎樣?”
  天罡劍袁星輕輕點頭,心道:“這人不知好歹,竟是自討苦吃,世上除了有限幾人外,誰同我比劍,等於自尋死路。但這人稟性憨直,卻是不可傷他性命。”想到這裡,緩慢掣出肋下玄鐵劍鞘道:“龍大俠,請不吝賜教!”稍微斜跨半步,凝神靜氣以待。
  龍乘風俯身自彩舟中取出一柄精光燦燦的寶劍道:“少俠留神,我掌中之劍是柄無堅不摧的上古神劍。自此劍出世至今,世上還沒有什麼可擋它……”話未說完忽覺海潮一樣洶湧的無形勁氣撲面壓來,瞥見對手那漫不經心斜跨出的半步,吃驚非小,暗道:“這人好精湛的劍術,僅僅邁出半步,已是佔盡了先機!我若不施出師門絕傳劍法,休想扳回劣勢。”思慮至此,眼中已是見不到世間萬物,唯見手中那柄天狼劍,達到人劍合一的最佳禦劍境界。
  天罡劍袁星在雷音谷中習成逍遙失魂劍法後,劍術境界便臻化境,對付尋常高手,未曾出劍,只需意念稍動,敵人早被那無形殺氣震慴得癱軟在地。正想看看龍乘風是如何抵禦,倏然有股綿綿縷縷韌極之氣透射過來,吃驚非小:“這姓龍的好厲害,居然能在我的意念劍氣下反守為攻,出谷以來,這還是首次遇到!”行家伸手,便知有無,二人俱收起輕敵之心,不敢稍有疏忽大意.
  凝立對峙有頃,誰也不敢先越雷池 步.龍乘風腳下的彩舟慢慢陷入地面數寸;袁星所踏是一塊岩石,才不至直沒入膝,饒是這樣,也已踏入三寸!二人渾身圓通,劍與人合,周身罡氣運轉如彈簧,稍遇外力,立即彈回,俱是毫無破綻可尋,因是誰也不敢先出手。若是身形一變,對方的劍會自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襲到,尋隙致敵於死地。是以,若不抓住對方破綻,誰也不敢輕舉妄動。
  空氣凝滯一般,死寂沉悶至極。倏地,梧桐樹葉無風自落,一片、二片,直至群蝶般漫天飛舞。千真萬確沒有風,可那池水卻向另一面湧去,斜凸成浪!只是在極短的剎那,天地萬物都好似被這肅殺霸氣所籠罩,猶如末日來臨一樣。
  時間在難熬中分分秒秒過去。袁星臉上漸呈微笑,龍乘風卻雙睛凸起,越來越高,臉上汗珠密排如豆。滿天落葉已遮閉住陽光,那片片蔥翠的葉子原本生機勃勃,是霸道絕倫的無形劍氣使之夭折早謝!此等凌厲殺氣天為之昏,地為之暗.……許久許久,只是二人心無旁鶩,不覺時間流逝而已。這種鬥法,既不同拼比內力,也不同相拼劍氣,但卻既在拼比內力,又在相拼劍氣。
  如是打法,半點巧也取不得,而且最後結果只能一勝一負,決無平分秋色的了局.若是當真倆人內力悉敵.不分高下,那樣只能一齊虛脫內元衰竭同斃。因而這等打法最是大高手們所不願遇到的,但高手相逢,最終必是這樣的結果。其中凶險,較刀光劍影的血腥廝殺有過之而無不及!
  彩舟陷入土中漸慚及尺,袁星雙腳亦是沒入堅石中!龍乘風汗毛孔裡流出的不再是汗珠,而是顆顆鮮豔的血珠!天罡劍袁星臉上的肌肉不斷顫抖,他實在不忍傷了這異域憨漢的性命,可又無法相饒,若是撤回內力,那時對方無堅不摧的罡氣會盡數乘虛侵入,自己也是血肉之軀,如何承受得起!是以,發出內力時拿捏分寸,恰到好處。
  幾株梧桐已然光禿禿,一片葉子也沒剩下。池塘的水也有十之一二溢出。水順著石徑流到偏殿,又經偏殿流到大殿。正跪在地上的當朝太子雙掌合什.虔誠地眼望釋迦牟尼金身,喃喃祈禱著。龍袍上的金龍似有了生命,擺動兩下,已是浮在水中。太子誠心誠意,目不斜視,並未見到。待那水漫過蒲團,浸濕他啼蓋.這才矍然驚覺,還是不敢中斷禱告.直到祈禱的詞語默默說完.這才低頭下看,見到跪在積水之中,扭頭問法空方丈道:“大師,今日寶寺怪事咄咄.先失香爐,後又水漫大雄寶殿。這難道是特殊安排迎接本宮的儀式麼?”說話時風目含嗔,龍顏不悅。
  法空方丈早見到地面流進水來,已派達摩堂的三位師弟循源查看因由。誠惶誠恐答道:
  “殿下莫驚,真相馬上知道。殿下乃是九五之尊,想來龍體得水乃是吉兆。這情況在少林立寺以來見所未見,聞所未聞。若非我主殿下洪福齊天,又如何會有這旱龍得水的瑞兆。”見到太子面現霽色,心下稍安。
  殿下道:“如大師所說,你這少林寺還是大大的吉地,不然在別的地方本宮為何從未遇過?本宮要你……”話沒講完,三位輩份頗高的達摩堂禪師奔進.面現惶恐神色,一僧稟道:
  “回稟太子殿下、方丈大師兄,大事不妙,後面的那兩個煞星正在拼比內力,我們的大殿是受到池魚之殃!”
  太子殿下聞聽莫明其妙,奇道,“什麼樣的兩個煞星,是欽天監觀天象時查到欲侵紫微宮的那兩個麼?他們在哪?本宮倒要見識見識。”
  法空方丈合什道:“阿彌陀佛.這兩個煞星並非殿下所說的,而是兩位武林高手。”暗忖:“朝中的欽天監吃飽了沒事胡亂杜撰,害得少林寺連做一百零八天法事,裝模作樣將那子虛烏有的兩個威脅帝位星宿鎮住,這鬼鬧得實是害人非淺.可憐貴為太子的至今還是相信,豈不可笑至極。”
  那殿下本也粗通武藝,聞言登時來了興致,喜道:“是兩個武林高手在打鬥,居然將水打到大殿上來,這等熱鬧,豈有不看之理,大師,快快帶本宮去大飽眼福。”
  闔寺武僧聞言,嚇得出了滿身冷汗。皆知龍袁二人乃是世外高人,並不理會當朝太子不當朝太子,一樣的殺打不誤。萬一殿下在少林寺中出個一差二錯,這個責任便是掉了腦袋也擔當不起!可是殿下金口玉言,順便說的就是聖旨,哪個活得膩味了,敢抗旨不遵!
  方丈法空難得頭上汗珠在戒點周圍密集溢出,將求援的目光轉向師弟法圓.羅漢堂首座法圓趨前施禮道:“方丈,你便放心讓殿下千歲前去.一則有名門勇將秦少保護駕;再則袁施主已經說過絕不許那夷人動我朝殿下一根汗毛,有他一喏千金,師兄還擔心什麼?三則老衲不離殿下半步,誰想驚駕,也不是那般容易.”
  太子殿下不耐煩道:“你們都以為本宮只會吟詩作畫,在武林高手面前弱不禁風是不是?
  錯了,你們看!”一掌劈出, 喳 聲,竟切斷佛前檀木供桌一角!
  眾隨駕侍衛彩聲雷動。所有武僧也是相顧駭然,萬萬想不到貴為人主的太子殿下,也下得這般苦功學武,而且竟是達到這等境界。便是在年輕的武僧中,有這等掌力的也是寥寥無幾,難怪天下武術正宗的少林武僧也是吃驚。
  侍衛武僧眾星捧月般,擁著太子殿下來到後院池塘畔。數百雙眼睛見到落葉滿地,池水橫溢的奇景,無不撟舌難下。
  法字輩高僧驚駭中又憂心忡忡,已知兩大高手必有一人斃命,看情形曉得斃命的定是那異域奇人龍乘風。佛家以慈悲為懷.見不得人當場送命的。方丈道:“眾位師弟,你們可有辦法拆解開這場龍爭虎鬥?”
  羅漢堂首座法圓道:“看情形袁施主已是後悔這般比鬥.不然早取了龍施主的性命。我們設法化解正是如他所願。可是天下有能力化解他們的人只有兩個,是誰不說大家也都知道。”
  官拜太子少保的秦瑤道:“大師,你所說的那兩人是誰我也知曉。只是他們一個遠去天竺,另一個又遠在北坤罡鬥宮,遠水難救近火,我們快快想法救那外番,否則我失去個可以過癮的大打對手,豈不可惜!”
  太子殿下忽道:“你們好不知趣兒,本宮是來看他們大戰的,若是化解了這場百年難遇的打鬥,誰能賠得起本宮的眼福兒?”怒掃眾人一眼,回頭見場中兩大高手周身白氣蒸騰,拍手叫好。
  大家面面相覷,人人自危,哪有以別人生命取樂之理!真是伴君如伴虎!
  日暖風和,眾人衣衫卻被場中兩大高手的無形罡氣激盪得向外飄揚,幾百雙眼睛盯著龍袁二人,縱是太子沒有下令不許他們設法排解這場干戈,亦是人人束手無策。
  龍乘風頭上這時冒出的已是紫色怪煙,不明所以的還以為他正在施展高深莫測武功,只有法字輩武僧與秦少保曉得那是元氣衰竭之兆。太子拍手笑道:“那個天竺人好生厲害,看來他的功夫已經爐火純青。達者為師,子曰不恥下問,待會本宮便向他請教這門奇功。”眾侍衛按照慣例隨聲附和。秦少保暗道:“你們這次馬屁大大的拍錯了.待會兒有你們君臣好看的。”
  袁星雖不忍傷龍乘風性命.但見到數百侍衛虎視在側,恐人無傷虎心.虎生傷人意,無可奈何催動內力,眼看對手漸漸萎靡.心中了無高興,反有悲哀。陸地行舟龍乘風自出道以來.橫掃天竺,僅輸給國師超度法師與龍象派掌門伊德納爾,因是頗為自負。此刻命懸人手,想到死在自己掌底的眾多弱者,也不忒悲傷,認定是報應臨頭。
  龍乘風有傾,漸漸倒到彩舟上,頭頂紫色煙霧已是若有若無。太子李隆基與侍衛們相顧駭然,均覺臉上無光。少保心道:“君臣一群睜眼瞎,好笑哇、好笑。”偷偷出了口平日裡受屈於殿下的氣,大覺愜意。
  殿下龍顏掛不住,青白變幻,見少保面帶得意,早知其心裡想什麼,更是惱怒,跺足道:
  “秦少保,你看著本宮出乖露醜高興麼?”秦瑤暗驚:“我這人心裡舒服臉上自然會帶出來。
  這下可麻煩了,不裝哭喪臉便得罪殿下,假哭也得哭一場,殿下是得罪不起的!”想到這裡,愁眉苦臉道:“微臣不敢!”
  袁星擊倒龍乘風,及時收回內功,調勻呼吸,快步向前,扶起龍乘風道:“龍兄,恕小弟出手過重,你不礙事吧?”相扶時順便握住他雙手的勞宮穴。龍乘風暗驚:“這人欲趕盡殺絕,恁地狠辣,以後報仇的機會都沒有了!”思念未畢,驚覺兩股真氣自勞宮穴侵入自己的左右手厥陰心包經,欲運內力反抗,叵耐無力可用!雙眼閉上,擬以待斃。那兩股內氣緩緩流入他任督二脈,正自奇妙,耳聽袁星道:“龍兄何以同那些無賴小人一般見識?君子之心浩浩不難度也!你可覺好受些?”
  陸地行舟龍乘風暗道慚愧,掙扎著站起,紅著臉道:“袁兄高義,愧煞小弟。袁兄最後撤回內力時冒著被小弟內氣反噬的生命危險,這足以使小弟不該再存戒備,可是方才又將您的一片好意誤解,實是……”
  袁星道:“不必說出來,我知你心。大丈夫相交,貴在知心。你我不打不相識,更是不能拘於俗習。”龍乘風嘆道:“袁兄肝膽照人,義薄雲天。得與相交,何幸之至,又何等的自慚形穢!”太子殿下見二人化干戈為玉帛,大是生氣,道:“你二人不想打架也罷,本宮還真懶得看下去。但為何見到本宮立而不跪?難道要造反不成?”
  龍乘風曬笑道:“大唐子民跪你,我乃堂堂天竺佛國子民,豈能跪你!袁大俠更是人中龍鳳,不讓你們下野禪讓,自己去做山野逸人,已是便宜了你們皇帝,又豈可跪你!”
  言未畢,大家早是驚駭至極。太子殿下震怒喊道:“反了、反了!秦少保,還不快與本宮拿下這些反賊!”少保應諾 聲,龍驤虎步向前,指點喝道:“無知反賊,還不快快束手就縛,更待何時?”
  袁星也被龍乘風的駭俗狂言驚得愕然,知道闖下了大禍,只得設法將請下的殺神打發走。
  上前一步道:“殿下,草民野鶴閒雲,不受世上任何羈絆,雖不藐視王法,但也不想拘於王法。一不吃國家俸祿,二不領帝王封爵,又何必跪?”
  少保本來對面前這二人英雄相惜,有心設法回護,此刻見袁星不理自己,惱怒之下,當真存心拿下他們。掣出雙 注滿內家罡氣,光華燦燦,分襲二人。袁星見過他的武功,心下有數,左掌斜拍,只用五成內力,滿以為可將金 擊飛,至少可以盪開。哪料,自己竟被震得倒退數步,氣血翻湧。再看那龍乘風,情況更糟,這才曉得忽略了剛才拼比內力所耗頗巨,以致虎落平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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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雙姝邂逅樹人谷

  太子殿下拍手叫道:“好!秦少保.你為本宮出了這口氣。也不用將他們拿下,就地正法.看誰還敢邈視皇家!”
  秦瑤大驚.面前這兩個絕頂高手現下怎會如此的不濟,自己做夢也不敢想能同時震退他們。忽地明白過來,他們是因互拼內力損耗殆盡,心想:“可是我如乘機殺了他們.又豈是大丈夫行徑,不殺他們.在太子監督之下,如何能辦到?”向來恪守光明磊落將門遺風的他,當此處境好不為難。微犯思量,秦門代代盡忠報國,最是看重皇家旨意.只得捨棄英雄風範,做個順臣。再不猶豫,雙 大開大闔,記記殺手排山倒海地湧出,雙 若兩條惡龍盤空!
  袁龍二人在 風籠罩下,如暴風雨中的兩葉扁舟一樣,東飄西盪,隨時都有被吞噬的危險。少林方丈法空低宣佛號:“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鷸蚌相爭,漁人得利。眾位師弟,袁少俠是為我們少林擋場子才遭這意外。我們少林恩怨分明,大家見機行事,決不可讓袁大俠出任何差錯。”這幾句話是以武林絕學傳音入密說出,除法字輩高僧外,旁人無法聽到。
  靈猿玉雪誤飲毒水中毒後頗費力氣驅毒,早憋一肚子的無名火氣,這時見少保一 逼退主人,可算找到了出氣筒,迅若電閃躍上,猴爪如鉤,徑取秦瑤的咽喉!秦瑤無論如何也不會相信,一只猿猴竟如武林高手一般爪帶勁風,刮得自己皮膚隱隱生痛,不由得令他微愕,再想躲避已是不及,百忙中仰面自行摔倒,前胸護心寶鏡鏗鏘聲響,知道多虧自己全身披掛,不然已難免裂腹摘心之厄!暗道僥倖,棄了雙 向旁滾去,耳聽嘩啦聲不斷,感覺身子大輕,回視滾出的一丈內距離.怵目驚心!萬萬想不到目己那不懼刀斧的熟銅護心寶鏡.竟是不禁這猴兒一抓,已成數十塊散落在地。
  玉雪一招抓碎銅鏡.猴爪生痛.呲牙咧嘴二招又至!少林群僧見靈猿出手,救了袁星,轉憂為喜,待見秦瑤遇難,又都轉喜為憂,知道這靈猴功力較那陸地乘舟龍乘風尤高,都替秦少保性命擔心.準備隨時相救,無論孰是孰非,佛門聖地絕對染不得半點血腥。
  袁星深諳玉雪之能,知道秦瑤雖非庸手,但於開始就失去先機的情況下,在它凌厲的攻勢下捱不過十招,忙道:“玉雪,不得無理,只需讓這些人知難而退,且不可傷人性命!”
  回頭道:“龍兄.你還不快快出寺.去給我找回晶芸!三日內你若不交待出她的下落,我們不能善罷甘休。”這番話用心良苦,只盼他聽得明白,又深恐龍乘風漢語不精,誤解己意,直朝他眨眼。
  果然不出所料,陸地行舟龍乘風訝然道:“袁大俠,我舟中的女娃逃出時是你親眼所見,並非高徒,你還向我要哪個?”
  天罡劍袁星苦笑一下,道:“龍兄,其中原本,三日後我們詳說,你快快去尋訪晶芸及方才要咱們吃苦頭的那姑娘。”
  那太子殿下機靈剔透,如何不曉袁星之意,怒道:“死到臨頭還想同本宮耍伎倆,當真該死刁民.弓箭侍候,本宮要你們成三個人猴刺蝟。”剎那幾百張強弓硬弩狼牙在弦,對準場中,將翻滾在地的少保也圍在弧心.
  袁星笑道:“你們便連秦將軍也不顧了麼?”太子大怒罵道:“秦瑤,你秦家世襲公侯,不想出了你這麼個不屑子弟,沒出息到與猴兒相撲相戲地步,還是一起死了的乾淨!”秦瑤暗暗叫苦.但靈猿玉雪出手若電,不容他分神分辯。想起父親臨終前的遺囑,“的確,伴君危於伴虎。虎尚有個獸性,君心難測,做臣子的朝不保夕。”
  侍衛們望著少保,沒有一個忍心下手。殿下高聲道:“射呀!快射!放跑一個反賊,都把你們下到天牢裡。”有的人將眼睛一閉,便要放箭。腳步聲響動,一名小沙彌跑來急報道:
  “稟太子殿下、方丈住持,達摩堂的兩位師祖帶傷回來,寺外隨後跟來位道姑,高呼什麼救命靈丹.”
  法空等高僧正愁無法相救袁、龍、秦三人之命,此刻聞報,立時有藉口.法圓急向太子道:“殿下,這裡的事是小,外面定有大熱鬧,老僧護駕出去瞧瞧如何?”法空道:“那道姑來路不明,老衲們要不離殿下左右,以保龍體安康.”回頭向那小沙彌道:“出去對那道姑說,方丈請她偏殿敘話.我們這便去偏殿。”
  “不勞大師玉趾,貧道已經來到這裡.”一角突出的飛簷上立著位雞皮鶴髮的老道姑,手執拂塵,風動道袍,頗是威儀。輕若落葉飄下,單手打個問訊道:“無量天尊,貧道不請自來,冒昧之處,尚祈原宥。”轉而向太子道:“身不在三界中,心早出五行外,所以一切俗禮也就都免了。”心道:“哼,若不是逍遙浪子那該死的破壞,這時當朝太子應是我的幹兒子,那又是你這混蛋小子!我的命薄,既做不成皇帝,無權便只姦聚財了.”
  法空心道:“這裡已經有了兩位不朝太子而性命危矣的,不知這道姑是何等來歷,竟也要湊不朝龍廷的熱鬧.不妥,來少林的都是朋友,豈可讓他們血染少林!”念及此處,忙岔開話題道:“道友是哪座寶觀的天尊?蒞臨寒寺可是來懸壺濟世的麼?”
  那道姑似笑非笑道:“非也,無量天尊!貧道是來勒索少林寺的。我治好你們寺中的三個大和尚,要取診金三十三顆上等明珠,醫與不醫,悉聽尊便.”
  這時靈猿玉雪已經擒下秦瑤,用他做擋箭牌擋在主人身前.袁星見到那道姑,吃驚非小,心忖:“她老人家這麼老還來出家,恁大年紀,在家修行與入觀出家又有何異?”聽到她昂貴的診金時,禁不住偷偷一笑,暗道:“她老人家還是那般習性。現今少林寺有求於她,不好好難為名滿天下的少林一把,又豈是賺錢不知足的錢婆婆一貫做法。看來少林寺這財是破定了.”
  “不醫!老衲死也要與你這妖道拼命。”外面狀若瘋狂地跑進兩位老僧,正是去含恨崖無欲觀求解藥的少林達摩堂首座法無,後面跟的自然是法通大師.見到他們面色鐵青,顯是中毒非淺,法圓急道:“不可動怒。有話慢慢道來.”法無平素最有耐性,這時卻不理會師弟所言,只顧上前同那道姑拼命.
  法空喝道:“二位師弟,不可莽撞.有事講出來,當朝太子殿下在此,還愁沒人替你們作主麼!”見掌門師兄動怒,又聽殿下在寺中,二僧才強抑怒氣,止步怒視那老道姑,竟忘記向太子見禮。
  殿下不悅道: “怎麼今天目無國法的人都集中在少林呢!?”
  法空提醒道:“二位師弟,快快拜見殿下千歲。”法無與法通齊齊拜倒,只施了一半禮,竟是齊齊仰面摔倒在地,口吐白沫,顯然是劇毒發作。少林群僧忙著施救,不再理會侍衛們與袁星等人的對峙。
  天罡劍向那老道姑抱拳一禮道:“錢師叔,您老別來無恙!在下這廂禮過了。您可是來自罡鬥宮,我那伯母身體可好?”言下所指,自是義兄逍遙浪子的母親北坤罡鬥宮主玄陰聖母。
  錢婆婆道:“袁小子也在這,那是再好不過。師叔現在是無欲道姑,這多多拜託你那伯母的福,無欲觀是她派人給我建的,道號也是她給我取的。師姐果然了得,多虧她的先見之明,不然師叔見了當朝太子又膽敢不跪。”心道:“至於那老虔婆的死活,我可不知,最好是死了的好。不過現下局面微妙,不可因此得罪天罡劍,如果同少林大動干戈,袁小子是個好幫手。”
  袁星道:“恭喜師叔得到伯母的原宥,她既肯放您下山,且還替你建觀,必是與師叔捐棄前嫌,重修師門舊誼。”
  無欲道姑道:“袁星,這些不是你該囉嗦的。你小子如認我做長輩,待會兒我與少林派打起來,助我不助?”天罡劍袁星一時無法回答,愕在當場。陸地行舟龍乘風始終冒險運氣以圖恢復內力,這時已是恢復三成,感激袁星方才相顧之恩,心道:“既是袁大俠的師叔,又是來同少林找麻煩的,那還有什麼說的。”見袁星沉吟不語.便道:“我與袁大俠自然是相助前輩。”
  太子見侍衛們不肯向秦瑤下毒手,更是大怒,心道:“秦家積歷代威望,在軍民心中的地位已高過帝王家,如此大患不除,本宮寢不安枕!眼下軍心偏向於他,除其不得,只有見風使舵,回去後本宮要殺盡今日隨行的所有侍衛。”頓時轉成一副笑臉,故意做作道:“兀自那狂妄之徒,你們快快放回本宮的肱股之臣,赦免你們的驚駕死罪。”
  袁星早洞曉他的心機,故意揭穿道:“殿下,若是秦將軍平素待屬下不善,我們早成刺蝟,又有哪個甘冒生命危險抗旨不遵,引箭不發。因此我們的命是秦將軍所救,又怎會恩將仇報,你就是不放過我們,我也會馬上放秦將軍的。”朝靈猿玉雪輕聲道:“快快放了秦將軍。”通靈神猿玉雪呲的一聲,將秦瑤推出。
  龍乘風大叫:“不能!”知道放了這人後侍衛們再無顧忌,必是亂箭射來。急隱身於梧桐樹後。天罡劍袁星心思轉得較龍乘風猶快,早想到此節,身發若電,與秦瑤不分先後掠到殿下身畔,曲指如鉤,拿住太子後頸。猛覺肋下勁風襲來,沉肩墜肘,足展天罡步法避過,暗中大驚:“好純厚的功力,這人又是誰?”思念未已,又是 道急勁的掌罡襲到,只得拎著太子急轉三圈,避了過去。大聲道:“誰再敢妄動,便是要太子立即死於非命!”陀螺般旋轉中,已看清是法圓大師與剛剛自由的秦瑤先後發掌企圖救駕。
  袁星將太子殿下高舉過頂,喝道:“誰想射箭,儘管向這裡射吧!”心忖:“你這混蛋,曾經妄想強搶嫣然、莞爾兩位妹妹,今日又對你自己的功臣如此絕情!別人敬你如仙若佛,我看你這種人就是狗尿苔不濟生在金鑾殿。管你是甚麼龍子龍孫,不大打你一頓,出不了心中的這口惡氣!”感今追昔,恨透這太子,當真騰出一手,掄圓手臂,毫不留情打下。
  殿下在空中還不知大難臨頭,兀自擺著王子作威作福的姿態,殺豬似地喊道:“還不快快放下本宮,你的罪已經是禍滅九族,再若無禮下去,想討個萬剮凌遲不成?”正在這時,雙頰劈啪作響,火辣辣生痛,一生從未挨過打,心中大疑道:“這是怎麼回事,滋味比吃辣椒還辣!”可憐他養尊處優慣了,居然不知這是在被人打耳光子!
  陸地行舟龍乘風自梧桐樹上躍下,佩服至極道:“袁兄,你是我有生所見第一人,都說皇帝是天下第一人,現在你教訓的便是未來皇帝,打得好,打得好!中土有袁兄,我龍乘風以後絕對不敢再妄自尊大。”
  眾武僧與侍衛見了,一時都瞠目結舌,傻怔怔不知所措。耳光脆響連聲,聽在大家耳中不啻是轟天巨雷!無欲道姑拍手叫道:“好!袁小子,你有種!若是你肯拜師叔為義母,我保你不用多久,也是太子殿下身份。”此言出口,驚世駭俗的程度半點不比打了太子遜色。
  秦遙從驚愕中醒來,提丹田之氣喊道:“瘋子!一對兒瘋子!你們知道自己是在說什麼做什麼嗎?”
  袁星見自己手掌上已沾滿血跡,聊出胸中的一口惡氣,停手不打道:“你這狗屁殿下,還敢不敢再在我面前耀武揚威?”等著太子的回答。那太子臉上肌肉早已麻木,張了半天口說不出話來.袁星以為他仍在擺殿下的架子,又是四記耳光打下。太子心中早在大喊:“別打了,恁什麼都可以,只要你別打死本宮!”苦於臉部麻木,舌頭不聽使喚,想喊喊不出來。
  少林寺方丈高宣佛號:“阿彌陀佛。袁星,你好狠的心,眨眼間誅殺我少林千餘口,少林何辜?”
  袁星聞言一怔,立即醒悟,暗道:“此話不假,當朝太子在少林出了這麼大的乖,回頭還不將少林滅寺夷平山!”想到這裡,驚出滿身冷汗,轉念思忖:“解鈴終須系鈴人。可該當如何是好?此事棘手至極!”眉頭微皺,計上心來,提著殿下拔身而起,鷹隼銜雛雀似地飛射出少林寺。
  法空禪心明淨,念頭微轉,已解其意,故作怒態斷喝道:“大膽狂徒休走,若是殿下出個一差二錯,要你以人頭來償還。”拔步銜尾追去,疾逾迅矢。
  少林法字輩武僧以羅漢堂首座為首,隨後齊齊激射長空,若影隨形追去。秦瑤帶著御前侍衛更是趨之若鶩.
  無欲道姑臉露徽笑,出指疾點地上毒發的達摩堂首座與法通大師,道:“你們兩個大和尚別忙著去見閻王,若是早早死掉,我那三十三顆寶珠朝誰去要。現在你家婆婆要去辦一件更要緊的事,只能保你們不死,明珠沒有著落,決不會給你們解藥的。”閃身直趨內寺.她出家做道姑是師姐強迫,是以,依然自稱婆婆.陸地行舟龍乘風欲追袁星而去,見靈猿玉雪早搶在前頭,大放其心。調息幾口又恢復些許功力,正準備離去,忽聽無欲道姑說有件要緊的事,驀然想起此來中土的宗旨:“我萬里迢迢,遠來大唐便是為了那小沙彌手中的梵本祕籍.那原本是我師門的傳代之寶,百餘年前被中土奇士武林皇帝冷秋魂得來。那冷秋魂得到的雖然有些巧遇,區別於偷,但瑜珈神術畢竟是我天竺武術的瑰寶,豈可任之流失在異域。那道姑說要去辦件要緊事,會不會是去搶小喇嘛的《瑜珈神術》”心中怦突亂跳,急忙跟了上去。
  且說公孫晶芸那日身中劇毒,在少林寺中昏昏沉沉睡著,忽覺身上異樣,有東西接觸到姑娘最敏感的部位,立時凜然大驚醒來.一把推開身上正在解自己衣服呼呼喘著粗氣的男人,認定這人必是寺中小沙彌.更是恨透少林寺,來不及掣劍,左掌穿出,五根纖纖玉指運足罡氣,利逾刀劍.插向那人胸口鳩尾死穴!
  那人不但色膽包天,武功也頗是了得,似是早料到晶芸的這 記殺手,低頭凹陶躲過致命一擊,陀螺似地轉身便跑。那人一低頭之際,晶芸看清他是個帶發頭陀,料想是寺中做火工苦力的,更是大嗔少林寺規不嚴,決意要趕上殺了這個膽敢褻瀆自己的惡人.那人竟是一路兔起鶻落、迅捷至極,徑出少林寺。晶芸緊追不舍,展開師門輕功,漸漸迫近那頭陀。驀地,那頭陀突然佇足,倏地轉過身來,面對晶芸,呲牙咧嘴、猙擰笑道:
  “你當我真的怕了你不成,只因在寺中多有不便,一時不慎被人發現,你丟了名聲事小,貧僧丟的是腦袋。哈哈,這裡幕天席地.風光定是無限旖旎。小僧是只慕鴛鴦不羨佛的!啊哈,……”大步反撲回來。
  晶芸大愕,她從來沒有見這麼兇惡的相貌,手臂哆嗦兩下,長劍落地,一種並不是打不過的恐懼突然襲來,嚇得掉頭便跑。
  贓頭陀拾起晶芸的寶劍,隨手拗成兩端相扣的鐵環,瘋狂地笑著大步追來,眼中閃爍著碧森森精光。
  公孫晶芸本想一走了之,在這種人五丈以內多待片刻,也是覺得玷污自己,心中的厭惡無法忍耐。聽那頭陀盪笑,氣得貝齒已要咬碎。猛然停步轉回身來,嬌叱道:“本姑娘嫌殺你玷污了手,可是想放卻又沒見過你這等該殺惡人!”隨手折下一根枯枝,出手便是令整個武林聞名喪膽的逍遙失魂劍法!頓時化腐朽為神奇,枯枝上隱隱約約射出若有若無的淡淡劍氣.先時颯然脆響,瞬間雷霆萬鈞聲威大作!
  像是見到天下最可怕的事物,那頭陀追得快退得更快,閃了兩閃便已在十餘丈外,道:
  “你是來自雷音谷的!那天罡劍袁星是你的什麼人?”望著眼前樹林被這妙齡女郎以枝代劍射出的劍氣,激盪得落木蕭蕭,眼中駭意更濃。
  見那人怕成那等模樣,晶芸怒氣微消,止住劍勢道:“怕不怕?要是再為非作歹,定取你項上人頭!”棄了枯枝回頭便走。行不到五丈,突然身子被人攔腰抱住,同時肩下天池穴微痛,上半截身子頃刻失去知覺。淚水順著瑩然勝玉的芙蓉面上流下,深悔自己手軟害了自己!
  在惡面頭陀肆無忌憚的亂撫下,晶芸急火攻心,幾欲昏死過去。只覺那人的毛茸茸大手伸向自己兩股間,羞得緊並雙腿.驀地心裡大喜,暗罵自己糊塗,上半身不能動難道剛才雙腿不是還可以動麼!抬腳自頭上反踢出去,正中那人鼻子,聽得啊呀痛叫,那人已是鬆手。
  晶芸上半身不能活動,但邁開雙腿,施展出上乘輕功,奔速亦是不慢,拼命向前跑去。
  那人鼻血長流,也顧不得去拭,緊緊追趕。晶芸聽得腳步聲愈來愈近,芳心幾乎跳出腔子來!
  緊張過度,腳下竟是不會邁步,暗道:“我命休矣!若是失身在此賊手裡,以後決不含穢偷生!與其生而蒙辱,莫若先死了乾淨!”立即咬住舌頭,便欲自盡!
  突聞身後啊的一聲慘叫.聽來教人毛骨悚然。晶芸大愕之下,停勁未發,但仍是緊咬住舌頭,以防那頭陀使詐,止步慢慢轉過身來,驚得美目駭然,張圓了秀口,自然放開緊咬的舌頭。
  那頭陀在一株粗壯的松樹前,寸步難移,原來竟是從樹腰伸出兩只細長的怪手,將之兜頭抱住。晶芸見到身後那一株株巨樹時,比見到那頭陀被怪手擒住猶要可怕。那每一株樹腰,都自樹身探出個人頭來!細看之下,發現這些栩栩如生的人頭,多半是用斷枝根部精工細雕出的。但是,那捉住頭陀的怪樹,不但伸出手來,而且那人頭也會動,明明是藏在樹洞中的活人!那麼所見到的樹人都是活人在樹洞中探出頭來麼?不,這片山谷巨樹上萬,如何會有這麼多的人一齊在樹身中鑿洞安家.
  公孫晶芸驚見那樹人竟會點穴之術,已將頭陀封住璇璣要穴.心忖:“這裡是滿谷的樹精不成?不然好事者雕出的頭像又怎會生出手臂來,而且還會點穴,豈非咄咄怪事!”
  百千個樹人這時 起眨起眼睛來。嚇得晶芸更是毛骨悚然.那頭陀大叫不已,原來樹中生出的怪手已是將他的臉皮硬生生揭下!奇怪的是頭陀臉皮被揭下居然沒出半點鮮血,倒是先前滿臉的鼻血隨面皮下來後,這時反而顯得面孔乾淨!晶芸一愕,已知其故,那頭陀戴的是張人面皮。見到廬山真面目後,晶芸愕上加愕,原來那頭陀竟是口鼻翻豁,眉頭被紋上狗熊圖案的楊玉!
  晶芸怒氣大熾,回頭走到楊玉身邊,怒叱道:“原來是你,好個賊子,居然裝神弄鬼想欺負自己的授業恩師,你難道忘記在雷音谷向我叩頭拜師了麼?你既做得出來,我便清得起門戶!”便想要一掌斃了這可惡之徒,努力提了兩次肘臂,都是沒能提起,記起上身穴道被封,只有怒目而視。
  樹人怪聲怪氣道:“姑娘,你被追入樹人谷,雖是無意闖谷,但已犯了谷中大忌。樹人谷的規矩是:凡入谷的走獸必成樹人美餐;人類入谷必成樹人谷的一員,否則,只有殺死後當做美味被食掉。姑娘,你是選擇哪一條路?”
  苦於上身穴道被封,來不得強硬,只得委屈求全道:“好死莫如賴活著,何況是被生吞活剝死去。姑娘我當然選擇加入樹人谷,能成為樹人谷的一員,本姑娘感到萬分榮幸。”渾身激靈靈打個冷顫,心道:“我何時也學得這般世俗,拍起馬屁來居然本領非凡!”
  “中聽呀、中聽!中聽……”一時間滿谷響起怪聲轟鳴,群峰震顫。晶芸暗暗吃驚:
  “原來那些也都是人,並非樹權雕成。怪哉,這許多的人身在樹中,頭探樹外,櫛風沐雨,豈不是在飽受大自然的懲罰麼!我若變成這樣,還不如一下子死了的爽快。”正自胡思亂想,聽到那欲亂心智的楊玉道:“樹人爺爺們,我也要加入樹人谷,不想成為人肉餐.”
   個樹人道:“不成,我們已經兩天沒有吃東西,你們兩個只能有一個成為樹人,另一個成為鮮美的人肉餐。”又一樹人繼續道:“有幸成人肉餐的只能是你,因為樹人谷女人太少,男人太多。”
  楊玉大叫道:“不、不!我不想就這麼死掉。如果是老天懲罰我剛才對晶芸的非分之想,那麼晶芸又何辜來做這植物一樣的樹人?”
  晶芸道:“你這人死到臨頭居然還會說兩句人話,真乃人之將死,其言也善。但誰要你這混蛋可憐!不曉得我以前被什麼迷住心竅,始終認你做好人。我若這 生有所悔恨,那便是錯認了你!”激動之下,被封的天池穴竟然被衝開,立即趨前掣出楊玉腰上的寶劍道:
  “臨死之前,你還有何話可說?”
  捉住楊玉的那樹人忽然拉開她,陰側側道:“不能殺,殺死再吃就不新鮮了.”其他樹人附和道:“對,不可殺。”晶芸再也忍耐不住,手中寶劍抖了個劍花,喊道:“你們究竟搞的什麼鬼?你們究竟是人還是山精樹怪?”
  左側樹人道:“笑話,你已答應加入我們的行列,還不知我們是甚麼,豈非信口開河。”
  晶芸一劍在手,膽子立壯,鎮靜下來道:“你說的才是笑話,姑娘向來同你們這些不是人的說話信口雌黃,你又怎樣?”
  一個蒼老的聲音道:“誤入樹人谷是沒有第三條路可走的。姑娘,你要考慮好,像你這樣答應加入樹人的又反悔,谷中規矩是按叛徒處置。那酷刑慘不可言,用在你這樣的姑娘身上,是天下最最不該發生的事。”
  晶芸傲氣陡生,微剔秀眉道:“我偏要走第三條路,你們要如何只管劃下道來,姑娘接著就是。”想道:“楊玉雖是人品不善,但武功間接得授於我,在此非常境界,也是不可多得的幫手。不能殺他,待過得眼前的難關,再清理門戶也不為晚。”想到這裡,玉腕輕顫, 縷柔和的劍氣射出,解開楊玉穴道,同時左掌凌空劈出,強勁的掌風帶得他退後三步,脫離那樹人的控制。
  楊玉喜道:“晶芸,你肯原諒我了?”晶芸肅聲道:“別叫我的名字。你這般目無尊長,師傅的名字也是你叫得的?”楊玉愕然,心道:“我就是氣不過你那日向我擺師傅的架子,才戴了假面具想成就我們早就該成就的事,我以前為什麼那般傻,本來她早該是我的人了,現在卻成了我的師博。欸!世事白雲蒼狗,幻化莫測,不知將來又是何樣的結局!”心思未已,驀地四面勁氣如潮,匝地卷至。
  晶芸早處高度緊張中,發現四面樹人襲擊楊玉,無暇多想,劍尖劃弧,先是劍氣嗤嗤,接著霹靂大作,將四周樹人的罡氣藹開。她還沒有立下殺手,不然此時以逍遙無敵失魂劍法的造詣,那四個樹中人定要同樹身一起洞穿!
  先前那蒼老的聲音響起:“孩兒門,這女孩劍氣厲害,你們快快施展土遁之術,方免劍氣穿身之厄。”晶芸住劍不發,轉朝那聲音所來方向道:“想必您老是這樹人谷的谷主,在下冒昧,擅入貴谷,這廂謝罪。望前輩看在同是武林一脈的份上,網開一面,免去干戈相向.”
  那聲音陰鷙至極道:“好不諳世事的女娃子,你以為單憑那手聲勢不凡的劍法,便有資格同樹人谷講條件嗎?在樹人谷中,至少劍法不遜你的便有上百,如此實力,樹人谷又會懼怕哪門哪派?”晶芸在聽著的時候,注意那些探出頭來的樹人,見他們聽到命令後只是有大半縮回頭,可是又馬上探出來.心下己然明白,那縮頭的樹人才是真的,另一小半是雕刻出的假人.那麼縮回後再伸出又是為何,稍加思索,才明白是活人走後替代上個木頭腦袋。
  楊玉正自考慮下一步如何,雙腿忽地被死死抓住,身子直墜地下!大叫:“晶芸,快救我。”
  公孫晶芸暗怪自己糊塗,既知樹人們入地,又為何不設防腳下,一式“劍底揚花”,劍罡水銀洩地般,盪起滿天塵埃,悸耳響聲中,楊玉竟被劍氣托起三丈高,地面留下七只血淋淋毛茸茸的手,像割斷的鳥爪一般。
  “你既敢傷樹人谷的人,等於摸上閻王鼻子,天下誰也救不得你了!”那蒼老的聲音漸漸隱設,最後的一個“了”字,儼如發自地獄,聽起令人毛骨悚然.晶芸玲冷道:“其實,樹人谷剛才有恩於我,本姑娘之所以不傷你們性命,就是恩怨分明,若不是你們的臭規矩,我們大可做朋友,何必殘爾等手足!”
  楊玉靜下驚魂,道:“不必與這些山精樹怪囉嗦,是非之地,豈可久留.晶芸,我在前頭開路,快快隨我殺出去!”這人忽正忽邪,卑鄙起來整個惡魔模樣,高尚時又是另一副面孔。人一旦經歷慘變,性情十之八九變得飄忽不定,他無端的遭到毀面之災,難怪如此。
  晶芸輕蔑地冷曬道:“這時不是你硬充男子漢的時候,我先救你出去,至於如何懲罰,待得稟過祖師後,聽憑發落。”心道:“你雖死有餘辜,但本門的敗類也不可死在外人手中.”手裡寶劍始終未停,劍氣凌厲無匹,射入地下尺餘深,一路奔雷滾滾,闖向谷外。
  前方十餘丈處,草地陡然裂開,三頭六臂六足的 個怪人衝向天空,在樹梢飛翔,三張口發出桀桀厲笑,怖人之極!只是在傳說中才有的三頭六臂的奇人,可眼下這人非僅三頭六臂,而且是六條腿!又會飛行!
  楊玉魂魄齊飛,心道:“我方才還在暗中思忖,這樹人谷有什麼了不起的,總不會生三頭六臂。現在看來,豈止是三頭六臂!”
  那奇人盤旋著向他們靠近,雖然模樣聲勢兇惡,也頗是忌憚晶芸的劍氣厲害,不敢過分逼近。晶芸的劍氣抵擋著地下的偷襲,實是無暇抵禦那飛天怪客的空襲,心頭焦躁,施展全力維持,企盼出現奇蹟。奇人一陣盤旋,接近俯衝,……
  晶芸覷準機會,劍氣大熾,射向空中飛人三頭.那人凌虛旋轉,避過兩頭,終是一頭中襲,爆竹似地炸響,空中出現的不是血雨,而是濃濃的一團煙霧!她曾聽過江湖小人施展毒煙的鬼蜮伎倆,這時已生疑心,道:“快閉息!”也顧不得楊玉聽懂與否,凝息不吸,冒霧突煙向外闖去。
  楊玉剛聽到警告,但覺頭昏腦脹,再想閉息已經不及,踉蹌兩步,頭下腳上跌倒,感覺並不是落到地上,似是墜入漫長無底的深淵。
  煙霧瀰漫,看不清路徑,腳下虛軟,晶芸知道不好,手中長劍向後揮出,劍尖抵在地面一塊石頭上,彎曲若弓,丹田鼓盪,輕身術施展到極限,藉寶劍彈直之力,飛射向天空!迎面勁風撼岳,知道再若躲避,只能同楊玉同等下場,咬牙櫻其鋒而上,劍嘯勝雷,聲勢駭人之極。
  晶芸透過被劍氣盪開的煙霧,見那人項上之頭已去其一,斷頸處白晶晶閃亮,竟無絲毫血液流出!心下雪亮:“原來如此!這人的三個頭中倒有兩個是木頭假頭,用來唬人並裝毒氣害人的。一劍刺中他的真頭,也定是同樣一死。”打定主意,劍若游龍,罡氣翻騰,罩住那人的餘下二頭。
  其實只是電光石火的剎那,空中二人已是交換十餘回合!當真迅若鬼魅,捷如飛鳥。
  那人六隻手與六只腳中均突然探出一柄短劍,寒芒閃爍,便如十二高手圍攻晶芸一般。
  若在平時,晶芸也可抵擋得住,苦在這時半點氣也不敢呼吸,內力自然大打折扣。對手卻桀桀怪笑,在毒煙中呼吸若素。如此彼長此消,盈竭殊巨.吃力程度,可想而知。
  亮光刺眼,突然二人同時上飛衝出毒霧煙團。便在這時,那人一足尖的短劍已抵在晶芸小腹上!晶芸因氣息不繼,才無法擺脫迅電般刺來的一劍。忽陷困境,危急中回劍自顧已是不及,情急智生.將憋在胸口久矣的濁氣朝那人面門噴出。這本是萬般無奈之計,萬萬料不到居然奏效。那人被吹的正是真頭,人非聖賢,更非草木,任是魔王巨憝,不可能無情無欲。
  在晶芸這等絕代佳姝的幽幽蘭息下,天下又能尋出不醉者幾人!那魔頭一愕,心中綺念方起,劍下目標已失。
  晶芸凌空虛蹈,吸足一口氣,身如紫燕繞紅梁,轉到那人身後,長劍似電,斬向那人的雙頸!那人頗是了得,耳聞腦後惡風不善,氣沉丹田,施展“千斤墜”身法,直墜地面。晶芸劍快若風,雖未將那人兩頭齊削下,卻也斬下一頭。劍落實處,已曉得不妙,那頭非僅是假的,而且與先前的假頭一樣,裡面炸開的毒霧立時瀰漫,復將晶芸籠罩在其中。
  那人落地後鑽入地道,再也不露蹤跡。想是怕所剩真頭不保,做了縮頭烏龜。
  晶芸在空中全憑 口真氣維繫,這時又不敢吸氣,眼看要落下來。下面是詭譎怪異的“閻王殿”,只要落下,十有八九喪命其中。凌空無所藉力,欲尋藉力之處.晶芸手中寶劍顫抖,劍身發出震耳的銳嘯。
  蒼老至極的聲音自地下發出,道:“小娃娃,你是入谷戰敗谷中飛天使者的第一人。如果你還能戰敗遁地使者,那麼按谷中規矩.你便可在牛頭鬼王與馬面無常手下留得全屍,這可要饞壞谷中嗷嗷待哺的那些樹鬼。”
  公孫晶芸墜至距地面丈余時,知道只要落入地下,便得與所謂的遁地使者相鬥。百忙中凌虛踏步,腰身急扭,已是射向旁側的一株樹上。
  足未落定,腳旁突然出現一個腦袋,張口咬向她腳面!晶芸足尖勾起,踢向那腦袋的下頜,同時腳跟在樹莖上輕點,又彈射回去。嘩啦聲響,那個腦袋離樹飛出,卻是個木製人頭,並非血肉之軀的六陽魁首。
  穿林巨鳥相仿.晶芸在幾株樹中繞過,覷準一處並無樹人與樹窟窿,落足在上.長長地呼吸一口氣。便在這時,聽得微弱淒慘的叫聲發自地下,正是楊玉.不敢想像他此時是在被生吞還是活剝。畢竟曾經有過感情。心下頗是傷感。稍怔迅即恢復鎮靜,忖道:“憑我目下功力,要挑這樹人谷力有不逮,那老氣橫秋的聲音高手,我非其敵,還是闖出重圍,去搬師祖與靈猿玉雪師傅,再來清算這筆帳。”言念及此,彈身向谷外闖去。
  紫煙繞林,那是歷久不散的毒霧。晶芸點幹踏枝,行雲流水似地激射出二十餘丈,正喜已出險地,猛然每棵樹中射出五彩繩索,嗤嗤破空聲大作,剎那間交織成一張碩大無朋的巨網.那網雖是臨時織就,卻也疏而不漏,四五里大的面積,竟然尋不到一處可鑽出入的地方,可知樹人谷平素在茲所下的功夫非淺。
  晶芸所處位置距巨網邊緣不遠,可是除了像生翼飛鳥一樣在水準線上飛行.無法抵達邊緣。好個公孫晶芸,不愧是天罡劍一詠的唯一傳人,在電光石火的剎那,慧思生出,陡地凌空一百八十度大旋身,頭下腳上,使出師門絕代奇功,自雙足湧泉穴射出強勁的內力,吸著網絲倒懸著向外急走,去勢如飛.
  那蒼老的聲音陰森森笑道:“小姑娘,你已陷入天羅地網,不要做無謂的掙扎了。”
  晶芸眨眼到了那網的邊緣,仗劍去挑那網絲。劍微抵網,旁側樹中伸出一柄青光閃閃的寶劍,格開晶芸之劍,跟著劍鋒略轉,抹向晶芸的雙腳。晶芸頭下腳上,那人的劍招本是斬人面門,這時竟變做本末倒置.她倒懸著出劍擋開襲腳之劍,雙腳快速踢出,宛似雙雞奪栗,剎那對著樹上探出的人頭踢出數十腳之多,迅捷至極,嘆為觀止.只是交睫間的剎那,樹上探出的人頭已是開了染色鋪,紅、臼、黑三色俱全,持劍之手無力地垂下,鏗鏘聲響,青鋼劍落在石上,爆出幾星火花。
  公孫晶芸愕住,知道那人已死.這是她第一次殺人,藕臂顫抖,寶劍反射著閃爍不定的光華。便在這微愕之際,失去了衝出去的佳機。
  地面冒出六個三頭六臂六腿的怪人,十八只彎月尖刀綠芒閃閃,上面毒素之劇,由此可見一斑。餘下的另十八隻手上所持兵器,晶芸竟一樣也叫不上名字。三十六般兵器之外,六怪人以十二條真腿支持體重,餘下的二十四假腿上的二十四般利器。自然不遺餘力進攻。如此局面.公孫晶芸等於面對六十個大高手的圍攻,而且是懸身倒掛,如何能夠同時抵擋!
  劍氣暴漲,晶芸在一招之中刺出八十一劍之多,聲如密雨敲窗,格開所有襲來兵器,而且還分刺每人幾達兩劍之多,這等玄奧劍招,正是得自天罡劍袁星真傳的逍遙無敵失魂劍法.當年道遙浪子在失魂舞出此劍術時,已與當世第一女俠上官蘭芝結為夫婦多時,劍法中自然汲取了她的九天玄女劍法的真髓,所以逍迢無敵失魂劍術亦能一劍化九式,一式出九劍,若非這般神妙,晶芸這時已被剁成肉泥爛醬。
  地下傳來那蒼老的聲音道:“六位遁地使者,不要與她過招,只需佔住六角方位,將兵器舞得密不透風,漸漸前擠.她的內功根基不如你們深厚,擠也擠死了她。”晶芸暗罵:
  “好狠的傢伙!”挺劍欲衝出六人的包圍.
  果然那六人如言所教,在兵器上運滿內力,呼呼風聲大作.晶芸自度比不上他們內功深厚,不敢輕櫻其鋒,轉了三周猶末衝出,急得螓額香汗淋漓。
  就在那地下老人話落之時,遠方飄飄緲緲傳來輕蔑的冷曬道:“見不得人的東西,姑娘我早就想懲罰你們這鬼鬼祟祟的樹人谷。今日既撞上你們害人,都給我準備領死。”語如乳鶯出谷,珠落玉盤,晶芸聽來悅耳至極,樹人谷的人聽來卻不舒服之極。始時語發數裡之外,終時已是近在咫尺,來得之快,駭人聽聞!
  樹人谷口幾十株樹連根移動,呀呀作響聚成一堵木牆。晶芸於激鬥中看不清外面情形.但耳中慘嗥聲不斷,曉得來人已經是大開殺戒。尋暇瞥眼間.見到十餘巨樹從中折斷.斷處血肉模糊,知道來人馬上可破陣而入。
  突然,地下發出沉悶的轟隆聲,極是震耳。晶芸劍發勝雷,想立即殺出重圍,叵耐那六人功深招妙,非但殺不出重圍.而且越來越被擠向核心,漸無立足之地。心道:“我的劍勢平素無堅不摧,今日怎麼不好使了?怪哉、怪哉!”心神旁鶩,更是岌岌可危,險象環生。
  一聲幽長的嘆息發自頭頂網上,接著緩緩道:“逍遙師兄的劍法經過再傳之後,怎麼這般不濟起來。姑娘,你這般使用如此精妙的劍法,豈不是哀梨蒸食,糟蹋得不成樣子麼?”
  圍攻晶芸的六人首先向上看去,晶芸才透過口氣來,抬頭上看,見到網上一女白衣飄飄,臨風冉冉,心下生疑:“這是下凡的九天仙女麼?”便連晶芸見之亦禁不住遐想,何況是樹人谷的六大遁地使者.
  便在六大遁地使者攻勢減緩的剎那,晶芸耳中忽聞一縷若有若無的聲音:“你還不乘機殺出重圍,破網而出,難道還需要我下去救你上來麼?”心中一凜,懾斂精神,逍遙失魂九劍應手而發,暴漲的劍氣排山倒海似地,逼得那六人齊齊倒退半步.高手相鬥,爭的便是半步之差。晶芸早已如沖天雲雀,劍氣絞破巨網,扶搖而出。
  那白衣女郎頷首笑道:“姑娘的機警,配做逍遙師兄的傳人,但不知你與逍遙浪子如何稱呼?”晶芸乍離險境,長長籲口氣道:“我並不知道什麼逍遙浪子。”極是自然的說來,直驚得那女郎目瞪口呆,愕了半晌,繼續問道:“那麼你的劍法是向誰學的?”
  晶芸道:“自然是同我師博學的.”白衣女郎奇道:“你師傅是誰?”晶芸如實答道:
  “是雷音谷的白猿。”那女郎像是聽到天下最滑稽的事.笑道:“你如果是逍遙浪子的弟子,不願認我為師叔,也不用罵你師傅是個畜生。其實你我年齡相差不多,不願叫我師叔也就罷了,我可不高興人家叫師叔呢.哪有平輩論交來得舒服。”晶芸道:“我真的不是什麼逍遙浪子的弟子。如果是的話.當叫你師叔便叫又有何妨!”
  白衣女俠道:“不可能!那逍遙無敵九劍是我逍遙師兄自創的,天下無第二人懂得,你若不是他的弟子,當真怪事咄咄!”
  晶芸還待說什麼,忽聽地下有人道:“你們太也目中無人,在樹人谷的天羅地網中,居然還有心思考證師門,秋蟬淒切,不知冬之將屆,多麼可憐的無知小輩啊!”晶芸大怒,叱道:“你們樹人谷才要在本姑娘的劍下滅亡,究竟我們誰是秋後之蟬,出來見過真章便知。”
  白衣少女微嗔道:“樹人谷。哼哼!你們也配同本姑娘作對?我且問你們,三日前有個獵戶可是喪生此谷?”
  地下有人道:“不錯,你是那獵戶的老婆麼?似你這等模樣的女人,只要心眼活點兒,我們樹人谷中勝過那獵戶的不計其數,……”
  那白衣少女置若罔聞,晶芸氣得已是花容色變,手中寶劍顫抖不已.白衣俠女,不怒不慍道:“姑娘,不可生氣,莫中了他們的激將法。我是北坤罡鬥宮弟子,叫做楊倩文。你呢?”
  當世武林,北坤罡鬥宮如日中天,只要是武林中人,又有哪個不知。偏偏晶芸在雷音谷中時日短暫,袁星未向她說起。樹人谷的人又固步自封,與外界音訊隔絕,當然也不知北坤罡鬥宮是何來歷。
  晶芸聽後毫不吃驚地答道:“我叫公孫晶芸,是雷音谷白猿師傅的弟子。”楊情文又聞言白猿,仍未留心,也未打聽,只道晶芸口中所謂的“白猿”是那個武林人物的綽號,思索良久,也想不起誰綽號白猿,更想不起逍迢浪子何時教過綽號白猿之人。索性不去想它,道:
  “公孫姑娘,你的劍法我也略曉得些道理,是以意念禦劍,意到則劍到,想取惡人性命時,心動劍至,敵人已經身首異處!你現在明白這個道理麼?”晶芸來不及思索,地下轟隆聲已是悸耳至極,含糊答應道:“現在明白一點兒。”
  “哈哈,臨陣授藝,何用多言!你們已經無路選擇,唯有投入本谷一徑.”隨著話聲,四周又站滿了三頭六臂的怪人。
  倩文姑娘冷曬不已,手撫劍柄,道:“你們既知我是北坤罡鬥宮的人.還是這等不知死活,那我又有何辦法,只好打發你們上路.”又向晶芸微笑道:“姑娘,我雖不識你的師傅,但可斷言他與敝師兄是至交好友.我便指點你劍法中的不足,現在你便以意禦劍,在東北角殺死四個敵人,然後速速退回.我再接著指點你劍法中的不足。”
  晶芸答應一聲,射向東北角。心道:“我師傅是只猴子,她師兄與我師博是好友,難道她師兄也是只猴子麼?”言念及此,已至敵人面前,無暇多想,懾斂心神,如楊倩文所教,意念集中在劍上,仿佛自己便是那柄寶劍,想像著已經洞穿眼前四名惡人的咽喉。恍然如夢,根本感覺不到自己在使劍,眼前只見到四點殷紅如線.接著似四座山岳傾到,腳下大網向下沉去。收回精神,見到那四人的真假十二個咽喉,被自己剌出十二個窟窿,四個真喉自然是鮮血長流。不由愣住,心道:“這是幻境麼?方才我只是想想而已,他們怎麼都死了?若是真的死了,今天我豈不是殺了許多人!不!不………”復又出神之際,耳畔傳來楊倩文的聲音:“公孫姑娘,快快退回,愣著幹什麼?”
  多虧晶芸方才出劍近乎魔幻,先聲奪人,將樹人谷武士鎮住,不然在她走神之際,不死也得重傷。在他們略一猶豫的瞬間,經倩文提醒,晶芸已是光浮影掠似地退回她身畔。
  楊倩文透出口長氣道:“嚇死我也!你這丫頭不要命了?在那些魔頭面前也敢想入非非,你道可以將他們用意念變成好人麼,這不是現實,是神話.”
  晶芸紅這臉道:“我不是想將他們變成好人,而是在想你的師兄怎麼可能與我師傅是好友.因為我師傅是一只猿猴呀!”
  倩文大愕,怒意陡生,心道:“我好意救你,還指點你逍遙九劍中的精髓,你竟來消遣我尚且不算,並敢罵我師兄是畜生,是可忍孰不可忍!”殺機大熾,抬頭見晶芸眼中閃著明澈如水的眸光,並無相戲之意。遲疑一下,出鞘利劍停頓,恰在這時,數十樹人谷的高手怒嘯著撲至,那已有靈性的寶劍掠起漫天長虹,血雨飛濺,橫屍滿網.公孫晶芸眼中驚駭光芒閃爍,望著九具死屍身上的八十一朵劍花道:“你的劍法與我的大致相同,但你比我使得好!我相信你說的話,我們師門定是淵源不淺。”
  樹人谷武士驚怔當場,若說晶芸一劍誅殺四大高手已是驚世駭俗,那麼眼前的女人一劍誅殺九大高手,而且九人均是胸前洞開九朵血花,如此高明劍法.簡直近乎魔法,久居深谷的他們,如同井底之蛙,當然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醒悟過來後,不是爭先恐後.而是爭後恐前, 步 步遠遠避開。
  楊倩文道:“公孫姑娘,你既是如此說,方才的話當然不是在消遣我.那麼你的師傅真是只猿猴?”
  晶芸毫不遲疑地點頭道:“是啊!我師傅是只靈猿,師祖叫它玉雪。我可不能稱它玉雪,只可叫它師傅。”
  倩文似是突然捕捉到頭緒,急問道:“你的師祖是誰?”在她想來,晶芸的師祖定是逍遙浪子,因為晶芸所使的劍法是逍遙浪子獨創的,世上根本無人會得一招半式。所以料定晶芸會回答不知自己師祖是誰,否則剛才她不會聽到逍遙浪子時毫無反應.萬萬料不到晶芸竟說出一個令她更是震驚的名字。
  晶芸嘆了一口氣道:“我師祖是天罡劍袁星。楊姑娘,你在江湖甚久,閱歷豐富,知不知到有位陸嫣然道姑?如果知道,她又在哪裡?”忽然見到倩文眼中閃出異樣的光芒,奇念徒生,心道:“這人會不會就是那陸嫣然?不然她為何這般模樣!?不會的,那陸嫣然是道姑,她卻是俗家打扮,那麼她究竟為何聽了師祖的名字變得這般樣子?”
  那蒼老的聲音道:“管你們是誰的徒子徒孫,今日在本谷殺傷我的兒郎,便容不得你們生還。如若不然,本谷主還有何顏面在眾弟子面前稱尊。”
  倩文不理會那人說什麼,繼續朝晶芸道:“公孫姑娘,你的師祖當真是那天罡劍袁星?”
  晶芸望著倩文異常的樣子,茫然不解道:“當然.這不會有錯!”倩文一副驚喜過望模樣,語聲發顫道:“袁師兄為救逍遙師兄,墜入那深不可測的落魄谷,大家都傷心得昏了頭,誰也沒想到下谷一探,皆認為他必死無疑。饒天之幸,他還活著,如此我與雲哥哥應該再做八十一件善事。天下誰人不知袁星、陸雲是一對生死兄弟。當年若不是我寸步不離看著陸雲,他早隨袁星跳谷了。”
  晶芸不知倩文是誰,但聽到陸雲名字,喜上眉稍道:“我早聽師祖說過陸師祖,他老人家原來與您相識,這可是失禮了。”
  “一對死人還講什麼禮不禮的,當真可笑。”正是谷主的聲音,“笑”字未了,一道淡淡的金光掠過長空,晶芸與倩文感覺到一股從未有的壓力自四面八方湧來。倩文忙道:“公孫姑娘,快閉了眼睛,便如平時練內功一樣,不要去想有敵人來襲。只要內息自己感覺到有物來犯,任其自由去抵抗。對付這等老魔,除卻以氣禦敵,氣行周天,渾身無處不彈簧法門,別無良策。”晶芸依言很快進入渾然忘我境界,但覺己身已化一團氤氳之氣,東來外物則流東,西有相犯則迎西。這種運氣法門以前袁星教過她,今日乍用,但覺妙用無窮。
  那道金光繞空疾掠,在二女頭上盤旋良久,見實在無懈可擊,又射回地下,道:“小娃娃,算你們識時務,以無相禦氣之法抵擋老夫的無影身外身神功。但不要以為如此便可逃脫厄運,今日要你們見識見識樹人谷的本領!兒郎們,速施天翻地覆大法,將她們送到美餐堂,賞她們食肉寢皮。”
  晶芸聞聽,氣上心頭,正要動怒,耳聞倩文傳音入密道:“不要生氣,快快向上逃走!”
  若不出言提醒,她自己還來得及脫身,只是動念之瞬,腳下那張巨網已經完全翻轉過來,將她們罩在其中。四面數以百計的樹人谷弟子向下帶著巨網鑽入土中,網中的二佳姝自是難免同入地下之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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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章 暗濤駭浪鏖戰苦

  耳畔陰風颯颯,眼前漆黑一片,二女似兩條美人魚般,在網中苦苦掙扎,叵耐那網非金非絲,劍斬不斷,手裂不開。忽覺有人手伸過網眼來亂摸,羞得雙雙芳心大亂,知道落入這等惡人手中,生不如死,齊齊準備自斷經脈圖個乾淨。
  森森獰笑傳來,那樹人穀穀主道:“不要想不開,尋死覓活的念頭生不得。哈哈……”
  幾縷無聲無息的陰風襲到,封住二女穴道,接著又伸來只毛茸茸的爪子,摸摸晶芸後又開始撫摸起倩文來。
  試想楊情文自幼在其師北坤罡鬥宮主玄陰聖母蔭護下,天下誰人敢稍有不敬,而今受到這般委屈,心頭急火上衝,立時昏死過去。晶芸則較之不同,因她天生麗質,又出身貧寒,著實受到不少欺負,這時雖也怒不可遏,並未失去知覺,心中念頭電閃:“倩文姑娘冰清玉潔,萬萬不能蒙羞含穢!她是為了我才身陷囹圄,若是出個一差二錯,我可萬死莫贖!”
  經過漫長的黑暗隧道,晶芸忽然感覺到光亮,半啟鳳眸睨視,見到暗道兩旁燃著牛油巨燭,光線搖曳,映著身旁那些多頭多臂的怪人,更顯得詭譎怖人。這時看清那一再動手動腳的人身材奇巨,在丈余高的通道中行走得半垂著腰,旁人頭頂只到他腰間。如此淫兇,晶芸嚇得不敢多看多想,閉了眼睛瑟瑟發抖。
  前行裡許,暗道越來越寬,也越來越高,那巨人終於抬起頭來。蠟燭的距離愈來愈大,前面居然透出天光。這時倩文轉醒,朦朧中不知自己在何處,叫道:“雲哥哥,我們的八十一件善舉已經完成,你不必再整日鬱悒寡歡。啊呀雲哥哥,快來救我,斬斷這網絲……”最後叫聲尖銳,但在這麼深的地下,聲音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傳出.晶芸道:“倩文姑娘,你鎮靜些,眼下局面只有聽憑造化了。”
  那蒼老的聲音忽道:“你們的造化很差,凡是入谷的女人,如不成為谷中樹人,那就只好依照慣例賞了這位巨靈淫魔。”
  楊倩文大罵道:“你們樹人谷這般下流,若是膽敢動彈本姑娘一根毫毛,北坤罡鬥宮饒不了你們,定會將這裡的一草一木都化為飛灰!”
  樹人穀穀主沉吟一下,冷笑道:“北坤罡鬥宮?沒聽到過。你莫說杜撰出個北坤罡鬥宮來嚇唬我們,便是抬出帝王的紫禁宮來也是難脫厄運。”那巨靈淫魔忽然甕聲甕氣大笑道:
  “好啊!你是甚麼宮裡的公主,那再好不過!谷主早說過天下最美的女人是宮中的公主,兩位公主放心,我不會像同別人一樣,最懂得憐香惜玉。”
  倩文破口大罵:“混蛋!衝著你們的無恥讕言,姑娘我只要有一口氣在,就要將整個樹人銼骨揚灰,要是怕了便趕快殺了我們,不然你們都得死無葬身之地。”晶芸冰雪聰明,已知倩文用意,跟著附和起來,盼能激怒他們,圖個乾乾淨淨死去。
  孰知樹人谷所有人都是沒有火氣的木頭,她們罵了半晌,非但無人動怒,而且個個無聲無息,似是在聆聽,又似是根本沒聽到一樣。
  袁星提著當朝太子出了少林寺,回頭見少林諸高僧與太子少保秦瑤追來。微微一笑,將太子交給靈猿玉雪道:“好好侍候這人,他可是當朝殿下。”心裡琢磨如何懲罰這貴為人君的殿下,才可出數年前他派人冒犯自己與對陸氏雙姝不敬的惡氣。
  那靈猿內力悠長,雖負著二百餘斤重的個大活人,猶是奔跑若飛。天罡劍袁星乃是當世有數高手之一,與龍乘風較力時內功損耗過劇,不然縱是萬馬千軍之中,又何須出此下策躲避。後面跟來之人個個是出類拔萃的大高手,全力追來,拼著性命非救回太子不可.長長的人流如龍,每人因速度奇快,身後曳出串幻影。
  未久,袁星內力漸復。當奔到一片草地上時,他停住腳步,回過身來,縱聲長嘯,斜睨眾人,一副目中無人的樣子.隨後趕到的眾武僧與秦瑤沒有幾人不生氣.少林方丈法空阻住欲上前拼命的眾人,合什道:“袁施主,你已平安出寺,便看在老僧與闔寺僧眾的面子上,快快放回太子殿下,阿彌陀佛,袁施主曾經說過有你在此,決不許夷族人動彈殿下的一根寒毛。素聞天罡劍一諾千金,難道袁施主今日想失信於天下英雄麼?”
  袁星淡淡笑道:“大師之言差矣,我是說過有我在此,決不許夷人犯我大唐太子虎威。
  但是,大師可聽我說過自己不去教訓教訓這混蛋殿下麼?”
  法空愕住。法圓稽首道:“阿彌陀佛.相信少林還沒有得罪袁施主,不致讓老衲們自此成了天下呆不得的欽犯。”袁星早曉其意,心道:“此話不假。若是這混蛋太子在少林出了差錯,朝廷一定降罪少林。我就是因為考慮到這一點,才挾著太子出寺,但太子畢竟是在少林寺中被我拿住,罰之過重,少林寺不好向朝廷交待,得賣給少林派一個面子。”想到這裡,笑道:“好說,只要在場的任誰不吝賜教在下一招半式,太子殿下便由他領回,得蒙方丈謬贊‘一諾千金’,在下說過的,決不食言。”
  法圓跨前道:“如此多謝施主成全老衲揚名天下。”法度莊嚴趨前半步,黃色袈裟無風自鼓,端的大家風度!
  天罡劍袁星凜然一驚,心忖:“原來這老僧在同那異域奇人陸地行舟龍乘風拼鬥時並未盡全力,似他目下這般氣度,天下尚有幾人?若是不慎,恐要輸在這老僧掌下。”打點起十二分小心,也相應踏前半步.兩大高手淵停岳峙相立,剎那間天地一片肅殺!
  二人同時緩緩舉起雙掌,人們想像中定是掌罡若雷,霹靂般相撞,孰知,他們的掌力居然無聲無息,便連輕風過耳的感覺也沒有.驟然,天崩地裂的一聲巨響,塵土飛揚,二人之間現出深有丈餘的巨坑!
  當世兩大絕頂高手一經交手,頓時雙雙如脫弦的疾箭,翩然若飛,雖仍是發出無聲無息的掌罡,但罡氣相撞時聲勢之駭人,早令在場所有人慘然色變!少保忙命幾名跟上來的部下閃開,免受池魚之殃。
  罡氣撞擊聲似一個個焦雷,將地面炸出愈來愈多的深坑!只是電光石火的剎那,兩大高手已鬥過百餘回合.兀自難分上下。忽然,二人的掌罡落在已經擊出的深坑中,沉悶至極的巨響過後,地下居然現出個巨洞來!
  洞口乍現,清涼的地氣衝出地面,大家為之凜然。驚愕良久,才有人回過神來,圍著那大大的地道口向裡望去,見地道頂壁距離地面二丈有餘,直徑三丈多寬,而且裡面還有石階,不由相顧駭然。
  天罡劍袁星與法圓大師全神貫注,誰也不敢疏怠,故此未能見到地下的古怪,依然酣鬥如故.畢竟是絕頂大高手,不去注意地面卻留意旁人的動靜,發現大家都圍在一處,知道又是變故陡生,不約而同齊使出一招:“且待秋後看金風”,不言之意,已是互相領會,齊收招退步,見眼前土坑星羅棋布,大是驚奇,竟然不知是自己的傑作!
  袁星轉頭目視靈猿玉雪,探詢事情究竟。靈猿玉雪連連搖著它的猴頭,意思是說自己不敢過去查看,害怕手裡的人質被奪去。袁星頷首,表示理解,輕吸口氣,提丹田拔身而起,自那群人頭頂飛過,地上情形清晰入目。
  法圓大師分開眾人,見到地洞,朝袁星道:“袁施主,老衲有個建議,既然地上被你我的罡氣擊得現出地道來,我們便下去 探,誰能先將藏在地下的秘密查清,誰便算贏,不知意下如何?”
  袁星輕輕落地道:“可以。若是在下僥倖先出地道,並將子午卯酉說出,我也不懲罰太子,只是要他當眾許下減免舉國三年賦稅.這樣你們佔盡便宜,無論怎樣殿下都毫髮不損。”
  法空方丈道:“阿彌陀佛.這樣最好。”法圓道:“承讓!”飄身下洞。太子心道:
  “你早將本宮的耳光子打了,還道什麼毫髮無損,以後定要捉你凌遲碎剮”看著袁星躍入地下,暗暗詛咒:“鬼神佑帝君,定是閻王見到這人罪該萬死,才突然地裂,這不知死的反賊下去最好.讓閻王好好懲罰他!”
  入洞之後,倍覺冷氣森森。法圓雙掌布滿大力金剛掌力,小心翼翼向左探去,袁星深吸一口氣,掣出玄鐵劍鞘,向右探察.
  突然,袁星聽到身後傳來微弱的罵聲,細辨是女人的聲音,竟然有些熟悉,凜然大驚,念頭電轉.已知那聲音是誰的。彈簧似地凌空躍起,自法圓頭頂飛過,心忖:“倩文怎麼在這鬼氣森森的地道裡面?而且聽聲音甚是憤怒絕望。難道天下竟有人敢向北坤罡鬥宮弟子下毒手!?”焦急之下,生怕朋友出差錯,儼如御風而行,激射於七扭八歪的地道中。
  飛射出幾十丈,兀自未到盡頭。倩文的罵聲仍自很遠地方傳來,袁星心道:“這地道不知有多長,若不是情文的內功深厚,還當真傳不出來。那樣要是她被少林的法圓大師所救,非但我承少林的情,便連逍遙浪子與北坤罡鬥宮也要承少林的情,設若如此,看在少林寺的面上,便不好再對當朝太子無禮.否則,看著少林寺遭殃,豈是對得起朋友。”言念及此,已是在地道中奔出二三裡,耳聞倩文的聲音也越來越大,知道相距不遠,罡氣運在玄鐵劍鞘上,小心之餘,心忖不知什麼人大膽敢欺侮到倩文頭上,已是殺機大熾.眼前忽有光亮,見是牛油巨燭,也未留意,倏忽間已閃過數十對,猛覺胸口不適,眼前發黑,差點摔落塵埃。剎住身形,倚在牆壁上,調息默察原因,才知是中毒,一時不曉得毒源的來處,吸了幾口氣後,中毒跡象愈甚.心中駭然大驚,已知是那燭煙中釋放出的劇毒,忖道:“不知這毒是甚麼,究竟有多厲害,既無解藥,運功療毒又得呼吸,聽倩文的聲音顯然是遇到危險,絕對不能退出,這可如何是好?”
  自出道以來,從未遇到這般為難的事,急得他心亂如麻,卻是一籌莫展。中毒逾深,堪堪支持不住。就在將欲昏眩過去的剎那,靈光閃現,怒箭似地沖天而起,劍若奔雷,轟隆巨響聲中,石鐵紛裂、泥沙俱下。這時已是腦中轟鳴,強自閉住內息,又連發數劍,一線天光透進時,頭痛欲裂,咬住舌頭使自己不昏倒,懸身洞頂,嘴巴朝外,急促的喘息起來.頭腦漸漸清醒,聽到身後有倒地聲,知道是法圓大師被毒翻,急忙飄身而下,掠至其身旁抓住後彈身射回,將法圓的嘴巴對準漏洞,左掌輕輕在其背後拍下,助其行氣。
  法圓大師緊隨在袁星身後,待中毒深時聽到袁星的劍嘯,知有救命法門,本可再支持,曉得袁星會救自己,內息一洩這才昏死。
  袁星吸一口氣可閉息半個時辰,待得法圓轉醒,輕輕將之放下,也不敢張口說話,轉身向裡面奔去。
  倩文感覺那人毛茸茸的大手來撕自己的衣服,登時急得昏死過去。晶芸仍是沉著冷靜,道:“兀自那歹人,你好不知死活,知道她是誰麼?”
  巨靈淫魔見晶芸明眸含羞,光艷照人,與倩文相較,春花秋月、各擅勝場。不覺心動:
  “那雌兒昏死過去,興趣定然不及這個。”大張爪子抓來。晶芸咬住舌頭,只待他手觸及自己,立刻咬舌自盡。
  便在晶芸萬念俱灰之際,巨網前儼如一陣輕風吹過,燭光搖曳,三名三頭六臂的樹人谷高手倒下,那巨靈淫魔探出的魔爪離體而去!血光迸現的剎那,大家目光齊是一花,待得再尋視四周,空空洞洞,連人的影子都沒有!
  巨靈淫魔負痛呵呵而呼,另一手摀住如注的血箭,吼道:“甚麼人活得不耐煩,敢到樹人谷來撒野?快給我出來!”叫了半天,無人答言。自言自語道:“原來是見不得人的老鼠精。”忽然耳中聽到遠方傳來激烈的兵器撞擊聲,心下大驚:“方才那人自這裡經過,斬我一臂、殺死三人後到了地下迷宮的盡頭,與谷主在大打出手。”言念及此,後怕不已。知道那人若是想取自己性命,只是舉手之勞。
  忽聽身後傳來聲“阿彌陀佛”,驚得巨靈淫魔與驚魂未定的樹人谷武士們魂魄出竅。佛號聲落,場中陡然多出位大黃袈裟飄飄的老和尚,正是少林羅漢堂首座法圓大師.數十名武士齊撲而上,將法圓包圍在刀光劍影中.大和尚不愧身居羅漢堂首座,當此險境竟是好整以暇微微一笑,口宣佛號道:“阿彌陀佛!苦海無邊、回頭是岸。”長袖漫卷,勁風颯颯,掃得眾人紙鳶 樣飄飛出去。緩步趨前立掌如刀,斬斷吊著巨網的鐵鍊。
  巨網墜地,就在二女即將摔實的霎忽間,法圓袖風又至,扶起二女。晶芸與倩文先後自鬆動的網中出來,向法圓盈盈拜倒稱謝.法圓只是搖頭,並不言語.二女不知洞中有毒氣,她們身上在不知不覺中已被樹人谷的人放上解藥。法圓方才口念佛號勸人從善,是萬不得已,不然對惡人不教而懲,大違佛家宏旨。
  晶芸仗劍問道:“大師,裡面是誰在替我們出氣?”法圓兀自不開口,撩起袈裟,緩緩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指,在堅硬的石壁上寫道:“裡面是你的師祖天罡劍袁星,他因見你失陷在這樹人谷中,險受玷污,才大動肝火。因是樹人谷十之八九必覆無疑。”字跡猷勁,入石三分。
  倩文劍出如風,那些樹人谷的武士雖然不弱,但在北坤罡鬥宮主玄陰聖母的入室高弟劍下,放眼江湖,幾人能閃過那驚神泣鬼一劍化出的八十一縷劍氣!鮮血飛濺,殘肢斷頭滿天飛舞。
  晶芸不幹後人,劍嘯若雷,與倩文的劍勢形成閃電雷霆相輔相成之勢,由是愈加相得益彰,聲威俱壯。
  以法圓 代武學大宗師的身份,見到眼前奇景,不覺瞠目結舌.尋思:“那楊倩文倒也罷了,這個袁星的小傳人,竟然與師從玄陰聖母多年的倩文姑娘平分秋色,不知袁星是如何調教出來的?”這時又覺胸口發悶,想到天罡劍此刻亦必如此,大戰那窮凶極惡的樹人穀穀主.實是凶險至極,忙道:“二位姑娘快快去助袁大俠 臂之力,且不可在這裡耽擱,若是他出個一差二錯,到時咱們噬臍莫及.”
  晶芸 記“劍化神龍上天庭”奔雷滾滾,攖其鋒者接二連三喪命倒地。耳聞法圓所說,大是擔心,但想到袁星武功出神入化,大放其心,道:“只要當真是我師祖,便是十個二十個樹人谷也不禁他一陣發威。”說完微笑,粲然如花。
  倩文斜睨眼晶芸,暗道:“這丫頭是我見到的第 美人,較逍遙師兄的三美有過之而無不及。不知袁星那小子如何會對之心不生波?其實這丫頭哪點也不比嫣然差,若是袁小子討了她,艷福不菲矣!”
  少林羅漢堂首座法圓大師道:“你們不知這洞裡有毒氣,我與袁星沒有解藥,在裡面不可久呆,所以方才閉氣不答你的回話。”說畢感覺窒息愈甚.一躍而起,掌發如飆,洞頂石塊紛紛落下,砸得樹人谷武士頭破血流。連珠三掌發出,洞頂透進 線天光,平素端莊肅穆的佛門覺者,這時張開大口急促地呼吸,樣子也再平凡不過。
  晶芸仰頭見到此景,再不懷疑,心若油煎,揮劍殺開條血路,發瘋向裡奔去。心細如發的倩文偷眼觀瞧,心下暗喜:“原來這俏丫頭已經喜歡上了袁兄,只是不知袁星能不能忘卻嫣然?希望將來皆大歡喜!”手上加勁,劍光霍霍,擋者披靡,隨後出向裡面殺去.且說天罡劍袁星,入洞時經過二女身畔,出手懲罰巨靈淫魔後,正要再將所有的惡人斃掉,腦中靈光閃動:“我若是出手,後面的法圓老禿子豈不是無事可做。這老和尚迂腐得很,定不忍殺人,但弱女遭難,絕無束手不顧之理.”心念及此,早已電射而去。
  光浮影掠般,由於速度快極,故此那些吃過他苦頭的武士極目四顧,竟然沒有見到有人經過的跡象,以致疑神疑鬼。袁星御風而行,在他經過片刻後,兩側的燭光才播曳起來,如此迅若鬼魅之輕功,世罕其匹。
  他屏住一口呼吸,交睫間射出二三裡,眼前豁然開朗,燦爛的天光射來,隧道盡頭竟是片綠草如茵、百花爭艷的世外福地。嗅著淡淡幽香,吐出胸中濁氣,撫劍向裡面傳聲道:
  “江湖末流小子袁星造訪,樹人谷主人當真會享清福,但不知肯否不吝讓在下一踏寶地?”
  竹林深處傳來蒼老的聲音道:“少俠光臨寒舍,不勝榮幸,叵耐老夫蝸居四周草木雖勝,殺氣卻重。不是老夫惜 盞清茶,而是這裡實在是來不得。”
  袁星豪氣氣乾雲:“再重的殺氣我也去得!”拔身向裡便闖。忽覺腳下突然生出股奇異的吸力,身不由主向下墜去。天罡劍袁星不愧是名動江湖的少年俠客,當危不亂,凌空猛吸口氣,折腰彈身反射回去。落地時頭上微汗淺出,暗暗稱奇,忖道:“地上生的是什麼草?
  居然會像身懷內力的武林高手一樣吸人,但不知被它吸住後會如何?”
  樹人穀穀主一字一句道:“怎麼樣,這裡的花草樹木都暗隱殺機吧?不是老夫吝見你一面,而是你實在到不了老夫的蝸居周圍三丈以內。那兩個女娃娃已經被閣下救下,勸你不要欺人忒甚,當止則止、終生不恥。”
  袁星大動肝火,怒道:“胡說,你躲在見不得人的地方,有種的便出來見個真章!不要以為龜縮起來本少爺便拿你沒辦法。”話落劍光暴漲,劍勢如虹.劍氣將地上的花草樹木連根絞起!
  如此做法頗耗內力,但也是唯一接近樹人穀穀主老巢的辦法。
  劍嘯如雷聲中,那樹人穀穀主大是震怒,厲聲道:“不知死活的東西,你毀了老夫的護身屏障,本谷主又豈能與你善罷甘休!”聲震如雷,與天罡劍的奔雷劍嘯形成金鐵交鳴之勢。
  劍氣開路,轉瞬間到達樹人谷腹地。一劍劈開封閉的別致小木屋,料想裡面定是那樹人穀穀主,孰曉竟是空空如也!袁星 怔,剛要大喊叫陣,十縷勁風起自腦後,急忙吸氣矮身形,側身躲過致命一擊,回手反刺,劍勢如泓秋水,匝地暴卷襲出,似蛇反噬。
  陰風颯颯.暗中那人滑溜得很,竟從常人思議不到的角度躲閃開那致命一劍,又自不可思議方位襲來記陰寒掌力。
  天罡劍袁星出道以來,便以劍式拙樸無華、實用至極著稱于世。而今在自己原有基礎上附加義兄逍遙浪子的劍術精華,竟然竟然于殺手劍法之下奈何不得那人,大感意外,立將劍氣運到極限,勢若奔雷,無論那人自任何角度襲來,都隔置在劍氣之外。
  樹人穀穀主依然隱身而戰,時而掌發剛陽之力.時而拳打陰柔奇勁,詭譎異常,令人防不勝防.他的陰柔拳勁打在樹木上,開始還不見怎樣,只過片刻,樹葉便開始凋謝!若斯功力,驚世駭俗至極。
  兩大高手都是當世有數絕頂人物,這般大打出手,可惜是在深谷,人們只可聽到沉悶的轟鳴聲發自地下。就是在此刻,晶芸與倩文等在隧道裡面聽到他們的打鬥聲。
  天罡劍袁星心中大是吃驚,暗忖:“這人難道會隱身法不成!若不然我怎麼尋不到他的蹤跡.以這人的武功造詣而論,便是面對面公平打上一場,要勝他也是大費力氣。不知這人是誰,以前怎麼沒有聽說過!”
  一明一暗,兩大高手殊死搏鬥,直殺得天昏地暗,日月無光。高手相爭,勝負之分只是毫釐之差。而今袁星吃虧在見不到對手位置,二人功力又相差無幾,必得漸漸處於下風。
  樹人穀穀主聲音飄忽不定道:“小娃娃好高的功力!若不是你毀了老夫賴以護命的屏障,倒可考慮讓你出任本谷的副谷主。”說話之間,已是接連拍出百零八掌之多。百零八股掌罡交織成網,罩住天罡劍袁星。
  袁星手中所持的是玄鐵劍鞘,質堅無可比擬,使劍氣的威力大增。敵人的掌罡如團烏雲,他的劍鞘便似雲中的游龍,輕翔靈動,毫無滯窒。他始終隱藏實力,只施展以前自己的劍術,學自逍遙浪子的逍遙失魂九劍一式未展。饒是如此,已與樹人穀穀主鬥個旗鼓相當。
  頃刻間,二人已經大戰過三百回合,互相由衷佩服。袁星心忖:“如不出其不意、攻其不備使出逍遙無敵劍術,恐難在四百招內取勝。”想到這裡,手上故意滯緩下來,裝出一副功力衰竭的樣子。
  樹人穀穀主見有機可乘,突然現身在袁星背後,連珠掌力發出,每一掌均含開碑裂石巨力,無堅不摧。
  袁星不用回頭,已知這是樹人穀穀主竭主竭余的攻勢,微微冷笑,也不回頭,反手刺出數十劍之多,劍劍勢挾風雷,銳不可擋。
  兩力相交,強存弱消.利鈍只在剎那間立判,空氣中發出刺耳的尖銳嘯聲,地面被二人罡氣炸出丈餘深坑,泥土飛揚中,袁星向前跨出三步,拿樁立穩身形;樹人穀穀主則彈簧似地倒飛出去,足有丈余才施展千斤墜功夫落地站穩。
  相形之下,樹人穀穀主大是見絀。袁星閃電般轉過身來,盈盈蓮足堪堪已落在那化肉飲血的食人草上,迎面一股排山倒海的罡氣襲來,身不由己倒飛出去。抬頭茫然地瞅著凌空而至的小師祖,不知所以然.忽然見到在袁星飛過的身後二十餘丈遠處,冉冉飄落半片衣襟,旁邊有一堆白骨,但仍是不明白小師祖為何反助敵人襲擊自己。
  袁星凌空而起,天矯如神龍在天,覷準方位,在第一片衣襟上點足換氣而過,接著射出第二片衣襟,激射如電,再次浮光掠影地輕點,已是到達食人草地邊緣,發掌震飛晶芸,抬腿一腳逼退倩文,自身卻落向食人草叢中!
  倩文乍見袁星,頗是興奮,哪裡想到他會向自己出招,若不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天下無人能在一招之內逼退她的。愕然望著袁墾道:“袁兄,莫非你打得糊塗了,我是倩文,你不去打那魔頭,反來偷襲小妹何故?”
  天罡劍袁星眼看身子已要落入食人草叢中,哪有時間與倩文說話,凌空收回踢出的右腿,左腳虛踢向天,手中玄鐵劍鞘在地上輕點,已然落在食人草叢外.拭了 把冷汗,道:“不是我糊塗了,而是這裡的草地大是霸道,若不動強將你們逼出去,這時的慘狀難以想像。”
  恰在這時,有只渾身生滿毒點的碩大蟾蜍躍入草叢中。但見那蟾蜍在草叢外還是悠然自得地輕躍,甫進入裡面,便如落到熱鍋上 樣,連躍不止,但卻又躍不起多高.只是片刻間的事,那頭碩大的毒蟾蜍便再也不動了,軀體開始收縮,漸來漸小,最終化作 灘血水!
  晶芸與倩文看得目瞪口呆,啞然半晌,互相對望著,齊在心裡暗道:“若不是袁星舍命相救,身若蟾蜍!”
  袁星笑道:“二位大小姐向來是天不怕地不怕,這時吐舌頭作甚?”倩文嗔道:“那樹人谷的谷主早已不知跑哪裡去了,你不去追敵,卻在這裡取笑我們,當真小氣得很,難道非聽到肉麻的謝聲不可?”天罡劍微笑道:“哪裡,小姑娘的口愈來愈厲害,我甘拜下風便是。”
  倩文聞聽愈是大嗔,嬌聲道:“誰還是小姑娘,現在已經是老姑娘了。袁兄,咱們說些正經事,你真的大命,墜到那萬仞深淵中居然不死,而且功力突飛猛進,有這等便宜事,小妹倒也想遇上。”
  晶芸急道:“你們的家長裡短留 留行不行,那可惡的樹人穀穀主這時已經跑得不知去向,此賊不除,惡氣難平.”
  袁星嘆道:“不除那惡賊確實可惜,但他現在已經逃得無影無蹤。便是他不逃,有人在其背後撐腰,憑我們三個還是不足除他的。”
  二女茫然四顧,大覺蹊蹺,俱是懵然不解。晶芸耐不住問道:“師祖,你說的人是誰?
  他在哪裡?”見袁星不答,又道:“不管你說的人在不在,那個可惡的楊玉卻被樹人谷捉去了.”
  袁星面色微變,像是朝天自言自語道:“我本不想與谷中幽居的前輩高人正面衝突,但樹欲靜而風不止,你們捉了我的灰徒孫,若不救出,天罡劍的名字要倒過來寫。”玄鐵劍鞘在瞬間變得光華四射,罡氣暴漲,劍芒吞吐不定。
  倩文見到此景,驚喜望外,道:“袁兄,你的功力已與當年縱橫江湖的蘭芝師姊相若,便是樹人谷的靠山再大,我們有何可懼?”
  突聞一聲爽朗的清笑傳來,接著有人道:“小姑娘不知天高地厚,難道當年上官蘭芝的武功便可霸視天下麼?”說話間那人已從裡許外飄至,繼續不徐不疾道:“袁大俠,你的劍氣確是武林一絕,方才與桑谷主交手的時候,貧道觀察半晌,至今猶未思出破解之法。”
  微風拂體,三人面前陡然現出位中年羽士,竟是出奇的恬淡清俊。見到他那副寶相內宣的樣子,三人俱是怔住。在他們想像中,樹人穀穀主的靠山,必是位窮凶極惡的人物。
  那道人踏著霸道的食人草,渾似不覺,將拂塵收到肩頭上前道:“三位遠來是客,但是不該毀去食人草,老夫當年救下桑虎並帶之來這裡,便是想借助食人草之霸道,保護桑虎不受武林高手追殺,袁大俠毀去食人草,以後那桑虎勢必寸步不離貧道.推根追源,貧道之累便是袁大俠所賜。”
  天罡劍袁星劍眉微剔,眸子中射出湛湛寒芒,緩緩說道:“你要與我算帳!”中年羽士道:“豈敢。只不過貧道不想從此多出個累贅,既是你毀去食人草的,那麼我們便賭上一場,若是貧道僥倖贏 招半式,以後這個罪不致死的桑虎便跟在你身畔,他的那些仇家自然不會索他性命。”袁星道:“不妥!那樣我豈不是成了他的保鏢!”
  晶芸嬌叱道,“餵!你這老道忒是不講理,那個桑虎捉了我的門下弟子,還要迫害我們,這時你卻讓我師祖來保護他,天下哪有這個道理?”倩文隨聲附和道:“對!你這道人庇護惡人,自己也不是甚麼好東西.如果你是正人君子,怎會縱容樹人谷中人姦淫殘殺?”
  那道人打個稽首道:“無量天尊.姑娘之言差矣!天道循環,生老病死,各安其命。他們願意殺淫自是其各自的運劫所在,外人豈可干預……”倩文杏目翻圓,接下去厲聲道:
  “那麼死的人便該死,是不是?你這算是甚麼鬼道理!姑娘我今天便殺了你這罪魁禍首,也是天道使然!惡道接招!”厲叱聲中,劍芒如電,直取道人的雙睛.道人萬萬想不到眼前文靜的姑娘竟是這般火辣,而且出手如風,竟不遜於天罡劍袁星的雷霆怒劍。他慌張揮出拂塵,雖將利劍格開,亦是狼狽不堪,立時惱羞成怒,拂塵絲根根倒豎,反噬過來。
  袁星是當世武術大宗師,見到倩文出劍,心中大驚,曉得她劍術造詣竟與自己相差無幾。
  再見那道人出招,驚上加愕,喊道:“文妹,快退,你不是他對手!”不再猶豫,劍芒大熾,射向道人.
  楊倩文嫉惡如仇,聽不得道人的歪理,氣憤之下出手,哪計後果。這時在那道人渾厚內力壓迫下,毫無還手之力,才曉自己魯莽,但卻無悔,貝齒緊扣,展開北坤罡鬥宮絕學,劍走靈動,與對手纏鬥。
  那道人右手拂塵抵擋倩文的長劍綽綽有餘,左掌發出記記劈空掌力.居然能將天罡劍袁星的劍氣震歪!三人四合之後,道人竟然轉守為攻,可見其功力卓絕.晶芸看得真切,心道:“袁郎勢危,這個時候還管它群不群毆!”危急中自己也沒發現對小師祖的稱呼流露出真情,仗劍攻上。
  以一敵三,那道人兀自攻多守少.他倒也磊落,故意將戰場移出食人草叢外,否則三人莫說對敵,便是腳下的食人草叢就對付不了。
  天罡劍袁星抖擻精神,劍嘯如雷,在雷音谷深修的逍遙無敵九劍施展開來,劍氣將五丈內的土石攪得滿天飛揚,聲勢端的駭人。心中暗忖:“這道人是誰,以我現在的劍術造詣,雖說不能天下無敵,但在倩文與晶芸的相助下,便是當年的武林至尊也不可能佔到便宜.這人究竟是誰?”以他閱歷之豐,竟也不曉道人的來歷。心有所思,招便不純,三人硬是被那道人逼得節節後退。
  “阿彌陀佛!”不知什麼時候,少林羅漢堂首座法圓大師到來,更不知他在旁看了多久。
  場中四人殊死相搏,哪個敢心有旁騖.饒是法圓有道高僧,驚駭程度也決不比常人稍輕。他搜腸刮肚,就是想不起江湖上那位道士有如此的手段。眼前看得發花,心中了無頭緒,甚至敏感地想到這人又是那善於詐死的陸世鵬再次化身,但知道這絕對是不可能的。
  突然那道人縱聲長嘯,收回拂塵,左掌接連三記劈空掌,逼開三人後,倒退入食人草叢中,氣不長出、面不改色道:“且住,樹人谷的弟子數百,外面有人在屠殺他們,貧道決不許你們一下子殺死這麼多生命.”說完拔身而起,夭矯似電掠過長空.法圓高宣佛號道:“阿彌陀佛!道友慢走.老衲要領教道友的絕學.”隨後追去,卻越來越遠。
  晶芸道:“我們也去追那老道如何?”倩文道:“不可,咱們追到又如何?難道能打得過他?”袁星一聲不響,打量下食人草叢的面積,深深吸口氣,踏前一步,手舞玄鐵劍鞘,罡氣銳嘯悸耳,翠綠的食人草坪大塊翻起,那毒素霸道的食人草被連根拔除。
  二女見了,已解其意,暗暗叫好,齊舞寶劍,參與行動。三道劍氣勢挾風雷,播土揚塵,剎那攪得滿天沙飛石走。食人草坪漸縮漸小,待劍嘯聲止,這種惡草在嵩山地區已是絕跡。
  晶芸含情明眸望向袁星,見他額上微汗淺出,不覺走上前去,抬起羅袖輕輕替他拭去汗珠,柔聲道:“你也出谷來了。”竟是“小師祖”也免叫了。在她吐氣如蘭下.袁星雖是鐵骨錚錚男兒,亦不覺化做繞指柔,面隱紅暈侷促不安道:“芸兒,快去助法圓大師一臂之力,那道人忒是厲害,天下只有二人可以制服他,可惜一個遠在北坤罡鬥宮,另一更遠,正於異國他鄉納福。”眼中現出懷念往昔神色。
  倩文嘆道:“若是逍遙師兄與柳楊師兄在這裡 人,這道士早夾著尾巴逃得無影無蹤,我們便是想尋他也怕不易。以咱們的實力,也不見得就怕了這惡道.如果陸雲師兄在就好了,他的指捻蚊須針與你的快劍向來是聯手對敵、相得益彰,只可惜他不在這兒!”
  袁星與陸雲的友誼天下共知,聽到摯友名字,眼中立時閃出熠熠神采,道:“相信不久便可見到他.我們這便去殺樹人谷個土崩瓦解,楊玉雖然不肖,但畢竟是學過我的武功,別人動他不得。”率先揮劍殺去。
  這時,地上的太子少保秦瑤早按捺不住,揮舞雙 殺進洞來,剛打殺兩個三頭六臂的怪人,迎面飄飄然來 道人,殺得起興,雙 流星趕月砸向那道人。也該他倒霉,那道人正是力戰袁星等三人猶有餘力的絕頂大高手。
  但見那道人長袖揮處,罡風獵獵,竟將功力不俗的秦大將軍震得斷線紙鳶地飄飄蕩蕩飛出四五丈遠,在隧道頂壁撞得頭破血流。
  少林羅漢堂首座法圓大師若飛而至,大力金剛掌力竭餘而發,不指望傷敵,旨在阻止那道人繼續對秦瑤下毒手.奇怪的是道人居然不躲閃這足以開碑裂石的金剛掌力,而是渾若無事人一樣紋絲不動,硬生生挨了這斃象屠龍的一掌!
  秦瑤尚未落地,見到此景,心生疑竇:“難道這道人除了內力雄渾以外,竟是不會武功!
  否則恁高的內力,怎會被法圓一掌擊中?”
  法圓吃驚的程度外人無法知曉,看似他一招得手,實際暗中震天價叫苦:“難道這道人不是人麼?血肉之軀如何會承受得起我這記金剛掌力?便是那銅澆鐵鑄的,也要斷體殘肢。
  可是這人卻紋絲未動.”再催掌力,竟是泥牛入海,杳無音訊,如何叫他不驚。
  那道人微微一笑道:“法圓大和尚,你我都是出家人,何必再象俗世凡夫一樣,定要爭出個雌雄不可?勸你還是回到少林靜修禪門玄功,悟那般若無相妙境.”說話的時候,後心竟似生出偌大的吸力,法圓手掌再也收不回來.法圓不動聲色,暗暗與那道人較力,心忖:“你不讓老衲收回手掌,老衲便以內力傷你,看你在吸住我的同時,怎樣抵禦洶湧的罡氣。”可是無論內力加強還是減弱,那奇怪的道人都沒有反應.
  秦瑤落地站穩身形,回身高舉著雙 奔來,吼道:“妖道,這回你不使邪術,與本將軍大戰三百合.” 光似閃,劃過長空,徑襲那道人的頂門!心忖:“便是你練就金鐘罩、鐵布衫的硬功夫,頭上百會要穴也禁不住本將軍一 !”
  那道人突然身如鬼魅飄開,秦瑤的金 幾乎砸在法圓手臂上。但見漫空飛舞著片片布屑,宛若只只蝴蝶翩躚起舞。原來,他後心被法圓拍中的地方衣衫盡碎,露出手掌形的肌膚來。
  香風颯然,隨後趕來的倩文與晶芸雙劍齊出,指向那道人要害,秦瑤甫欲上前助戰,旁側裡襲來股洶湧的罡氣,急回身擺雙 迎戰,看清來人是個相貌古怪的老人,白須上兀自掛著殷殷鮮血。
  法圓只擊那道人一掌,知道這裡所有人都不是他的對手,見雙姝力戰道人,雖不能取勝,但在二十合之內也不見得敗北,由衷佩服二女功夫之精純。腦中靈光一閃,高宣佛號道:
  “阿彌陀佛。老衲再來領教道長高技。”雙手十指狀如捻花,正是少林七十二藝中位居上乘的捻花指。
  饒是那道人功力絕頂,在當世最上乘的劍法與最上乘的指法合擊下,再也難好整以暇。
  天罡劍袁星考慮到身份,不便與大家上前夾攻,咬著 縷頭髮在旁靜觀,只要己方稍落下風,立即加入鬥場。
  秦瑤功夫雖躋身一流高手境界,但與樹人穀穀主桑虎放對,卻還技遜一籌。只戰十餘回合,秦瑤便支持不住, 法漸亂。
  天罡劍袁星電眸射向桑虎,嘴角噙笑道:“你把我的灰徒孫楊玉弄到哪裡去了?”桑虎本可在二十合內取勝,但在袁星如刀似劍的眸光下,渾身不自在,竟是與秦瑤戰個旗鼓相當。
  桑虎抽暇道:“那個叫楊玉的熊臉人已經被參霞真人相中,收作教中弟子。”秦瑤乘機連發四 ,逼得他連退四步。
  袁星心裡已經明暸.為了證實所猜,繼續向樹人穀穀主問道:“參霞真人是誰?”桑虎疾發五招扳回劣勢,答道:“便是我的救命恩人,你所見到的這位功力通玄的道長。”直至此時,大家才嘵得那武功絕頂的道人原來道號參霞,是什麼教的主要人物。
  倩文、晶芸的劍術雖精,叵耐那道人功夫忒是精純,雖與當世有數大高手法圓聯手,兀自奈何他不得。又過了十回合,三人累得汗流浹背,而那參霞道人卻氣不長出、面不改色,渾然未經過這場惡鬥似的.
  天罡劍袁星審時度勢,知道參霞真人未盡全力,縱是自己加入戰場,他使出渾身解數,也能夠低擋得住。而這邊的樹人穀穀主桑虎一旦心無忌憚,秦瑤片刻便敗,而後桑虎再與參霞真人匯合,己方有敗無勝.眼下之計,唯有自己壓住陣腳,讓參霞真人與桑虎同存顧忌,待到外面的法空大師等相候得不耐煩時,進入隧道,方有轉機.晶芸劍出如風,口中依然不肯讓人,厲聲道:“那熊臉楊玉是我的弟子,他要改門高就也未嘗不可,但必須得將本門武功還回,不是他自廢武功便是我們廢掉他武功.”
  參霞真人冷笑道:“小丫頭,貧道之所以收那熊臉人為徒,大半是因為他修煉的是玄門正宗功夫,若是被你們廢掉了,我還收他這個徒弟做什麼?”只是在說話間,掌若刀劍、拳似斧錘,反攻出百餘記之多。
  袁星緩聲道:“晶芸、倩文、大師.你們退下,讓我與這位參霞真人放手一搏,看他究竟有無本領做我灰徒孫的師傅。”玄鐵劍鞘緩緩指出,已是劍氣暴射,發出轟隆的悸耳嘯聲。
  法圓道:“袁施主不可與他講江湖規矩,那樣你我皆死無葬身之地!,還是楊倩文與袁星相處的日子長久,知道他秉性,後退一步道:“大家退下,袁兄不是沽名釣譽,實是因為其劍法處處出人意料,別人在跟前反而是礙手礙腳.特別是他悟出雷霆一般威力的劍法,更須顧忌誤傷同伴。”晶芸與法圓細思均覺有理,一齊飛身退出鬥場。
  天罡劍袁星內功之強,早達不可思議地步,他是聽到隧道那頭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才向參霞真人叫陣的。從來人的輕功判斷,當不遜于法圓與秦瑤,斷定必是少林方丈帶人入洞。
  袁星劍出若風,罡氣攪起滿天沙石,逼得參霞真人全力出招接下,顧不得再向晶芸等人出手。參震真人雖然功力通玄,亦不敢輕櫻其鋒,只是將詭譎身法使到極限,伺機尋隙出手突發奇招取勝.
  秦瑤與桑虎忽被兩股強大的罡氣分開,與大家一起身不由主向後飛退,直至貼到牆壁上,兀是難以喘氣,幾乎窒息。雙雙向強力源頭望去,但見袁星已與參霞真人化做兩團人影,難以分清誰是誰。
  袁星戮力以赴,劍嘯如雷,心中暗道:“僥倖!這道人的詭譎身法若不是我適纔見過,這時恐怕已經遭其毒手。”原來不久前樹人穀穀主桑虎與他大戰時用的那種玄妙身法,便是參霞真人所傳,已經窺破這種身法的三成玄機,有備而守,才不致被形同鬼魅的參霞真人襲中。
  風雲變色、天昏地暗,霎時間二人互換過三招。雖僅三招,旁人已經承受不起。在第四招時,那飄忽的身法變成玄妙步法,雷霆劍嘯變做玄奧劍式由震天撼地,威勢絕倫轉為無聲無息,似是二人在互相比試誰出手輕盈,力爭不驚動第三人為宗旨。他們都擔心自己人遭受池魚之殃。
  以快打快不運內力的打法最是凶險不過,其實所運內力更是玄難至極,這便是所謂的返樸歸真境界.以真實功力而論,袁星較參霞真人相遜何止兩籌,但袁星對他的步法洞曉在先,招招窺得訣竅,才在百餘回合內難分高下。
  倩文與法圓愈看愈是心驚,二人冷氣發自脊椎,因為這道人的功力足可與逍遙浪子相匹配!便是大家齊上,也不是這參霞真人的敵手。
  突然,參霞真人身法 變,袁星頓處劣勢,束手束腳再難與之頡頏。那道人左掌拍出,袁星退步躲過,孰料道人的手臂竟是“咯”的 聲,陡然長出半尺,拍向袁星天靈蓋!
  特別是絕頂高手相鬥,算計的只是絲毫,這倏出的半尺之差,無論如何袁星再也躲閃不過,堅勝斧鉞的鐵掌觸及發稍,唯有瞑目待斃.就在這間不容髮的瞬間,忽覺頭頂風聲異樣,接著轟天巨響,一人曳著嚶嚀聲飛出,正是公孫晶芸捨命替他擋了此劫。
  袁星迅若電光的一劍刺向參霞道人,已是形同拼命。在他想來,晶芸與這道人對掌,有死無生,她既能在此時舍命相救,那種特殊情感昭然若揭,這時,他再也不迴避自己的感情,承認早就喜歡上了晶芸。
  參霞避開致命一劍,本可以立時乘袁星失去理智置其死她,但忽生愛才之念,猶豫了片刻,良機稍縱即逝。袁星避開敵人後,再也顧不得傷敵,返身奔到奄奄一息的晶芸身畔,抱起向她被震碎的經絡裡注入真氣,抱定就是自己輸盡內力而死,也要保住她性命。
  參霞真人倒也光明磊落,見袁星不再與己相鬥,只是運指如飆,點向他的麻穴,意欲生擒活捉。倏地,排山倒海似的勁氣襲到,不及抬頭,將點穴的指力化成十成掌力,迎了出去。
  天崩地裂般巨響,那位功力絕頂的參霞真人居然被震得倒退半丈,氣血翻湧,幾乎噴出鮮血來!他不敢相信天下誰人具有這般功力,驚懼地抬頭看去,只見一張毛茸茸的怪險正瞧著自己在擠眉弄眼.那怪臉之上還多出一頭,生著張清雅高貴的白淨面孔。並且在那擊了自己一掌的長臂之後,探出兩條臂只寸長,手卻盈尺的小臂來,心中發怵,忖思:“這是甚麼怪東西!?自古只聽說三頭六臂,哪裡有二頭四臂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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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焦雷擊頂命未絕

  參霞真人強抑住上湧的氣血,定睛細看,才知與自己對掌的竟是只通體雪白的靈猿,那白淨面孔是猿身上負著一人探出頭來,所見小臂便是那人雙臂交叉,露出的寸長手腕及纖長大手。心中大是不服,忖道:“這個畜生又能有多大道行,竟然將我震退!定是那猿上之人暗中發功,才讓我吃了這場大虧。”想到天下只有二人可以有這般功力,又見那猿上人年紀甚輕,更是肯定自己的猜想,除了逍遙浪子兄弟外,再不可能有第三人。
  靈猿玉雪一掌震退參霞道人,己身也是大受震蕩,眨著慧黠的雙睛,望著眼前這道人,不敢再輕易出手。
  參霞道人開始便想錯了,見猿身上那人雍容華貴模樣,只道是逍遙浪子或是江柳楊大俠,忙理順內息,抱拳一揖道:“無量天尊,貧道參霞這廂禮過,不知大俠是逍遙公還是柳楊公?”
  那人聞聽不知所云,訥訥道:“本宮是東宮太子,既不是逍遙公也不是柳楊公,卿見到本宮現下在受這猴子的氣,還不快快護駕!”
  參霞道人滿臉通紅,心道:“這裡這麼多人,我居然錯認了人,豈不要貽笑天下!”顏色立變,怒叱道:“你既不是那兩位曠代奇俠,是東宮太子又如何,也不配受我一揖,快將揖還給我!”
  太子殿下早成驚弓之鳥,忙陪著小心揖還人家,只是不明白自己以當朝太子之尊,怎麼在這些人心目中地位如此不濟,連什麼逍遙浪子或江柳楊都不如。
  晶芸美目緊閉,氣若遊絲。袁星這時眼中所有只是她慘白的面孔,周圍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倩文仗劍護在他們身畔.盯著參霞道人,只要道人稍有異動,便上去拼命。
  參霞這時已經明白震退自己的是眼前白猿,細看之下,不由倒吸口冷氣,知道這靈猿並非天生白毛,而是玄齡遐久,才變得渾身玉毛。武林中人都有個嗜好,見到通靈的禽畜,皆要想方設法收服豢養。道人見到玉雪自然也不例外,小心戒備上前一步道:“小白猿,你是這個混帳太子的玩物麼?不要做他的玩物,我們做朋友如何?”
  玉雪早通人語,知道是在說自己,氣得呲牙咧嘴,拋下太子,意思非常明白,是要道人知道它並非這人的豢畜。
  袁星與靈猿之間感情非同尋常,忽然道:“玉雪,打翻雜毛惡道,他打傷了晶芸姑娘。”
  那靈猿與晶芸朝夕相處年餘,見到袁星懷中不省人事的她,早就紅了那雙火眼金睛,向參霞撲去。
  天罡劍袁星洞曉玉雪與參霞的功力,已有先見之明,為免受池魚之殃,將晶芸平置于膝上,保持端坐姿勢飛出十餘丈遠,尚未落地,後面已經震天價暴響,但覺欲落的身子又向前飄出七尺,這才落地。跟著身後傳來乒乓聲不絕於耳,原來是靈猿玉雪與參霞道人掌力相撞後,周圍所有人都被震飛出去。有幾個才趕到這裡的宮廷侍衛功力不濟,落地後已是昏死過去。
  靈猿以數百年精修所得的功力與那參霞道人硬拼一掌,頓感眼前金星亂冒,倒退一步揉揉眼睛,看那道人時,見他倒退二步,心裡雖然發怵,但也明白他吃的虧更大,賈起余勇,猴掌握緊拳頭,發出早以絕跡江湖的上古拳法, 記“流星趕月”,徑搗參霞面門。
  兩力相若,勇者必勝。參霞早已膽怯,而玉雪不知晶芸的死活,憤怒已極,正所謂哀兵必勝.二度以硬碰硬,雙鋒相攖,威勢之霸,亙古少見。遠處幾人剛剛爬起,又被再度潮湧似的罡氣震倒.
  劇烈翻湧的氣流剎那成 ,掠起晶芸半遮面孔的秀髮。袁星輕輕為她理順亂發,小聲細氣曼聲呼喚道:“芸兒,醒來!芸兒,醒來……”忍不住眼中落下淚來.法空大師踱步過來道:“袁少俠,這位姑娘面相雍容華貴,決非夭折的短命相,不必擔心,待老衲診診她的脈相。”說著,左掌在一名被場中勁風吹得搖搖欲倒的少林僧背上輕拍,穩住那弟子身形,這才緩緩俯身,伸出右手兩根乾枯的中食二指,放在晶芸的脈搏上.袁星緊張至極看著法空老和尚,似是在等待著命運的宣判。法空閉目良久,睜開眼睛道:
  “袁施主要節衰順變,這姑娘的心脈已經被震傷,縱是大羅金仙施手,也難救她.”這幾句話不啻是焦雷轟頂,把個威風八面的大劍客唬得淚水混著汗珠潸潸而落。
  少林方丈黯然道:“她僅有三刻時光好活。阿彌陀佛!不想這般人中鸞鳳,竟是若斯命短,當真天妒紅顏。老衲這裡有三顆少林大還丹,可保她三日性命。”一聲長嘆後,取出靈丹為晶芸服下。
  袁星知道少林大還丹是世間至寶,尋常人得一顆已是不易,自己好大的面子,老方丈居然連為晶芸服下三顆。忙起身長躬到地,頗是感動,道:“大師,此恩此德,袁某永世難忘。
  便看在少林的面上,在下再也不難為太子殿下。若是因延緩這三日晶芸能夠得救,更是欠少林良多。”
  法空方丈道:“阿彌陀佛。一切都是因緣聚合,不必心存感激。但願公孫施主福大命大,日後老衲也與她圖個相見之日.”
  正在這時,隧道裡面風聲奇特,猛然一條彩舟出現,舟上人正是那陸地行舟龍乘風。後面亦步亦趨跟來的是無欲道姑。
  楊倩文見到那無欲道姑,眼睛忽亮,迎上前去,急道:“師叔,快來施救晶芸姑娘!她被那惡道震傷了心脈.”說著向參霞道長恨恨一指.無欲道姑在俗家時,是有名的賺錢不知足錢婆婆,她正因一件要緊事物與龍乘風大打出手,並不理會倩文呼喊,反而喊道:“文丫頭,堵住這外國人,問他將那個懷揣天竺祕籍的懷雲小沙彌藏到哪裡去了?”
  龍乘風邊跑邊喊:“我們始終在一起,你說我藏了那人,我還說你藏了那人呢!其實我們根本都未見到那人,定是少林寺的人自己藏起了那個小沙彌。”兀是不敢停下,顯是在無欲道姑手下吃過苦頭。
  少林羅漢堂首座聞聽懷雲不知去向,大是心焦,擋住無欲道姑問道:“道友慢走,小徒怎會不知去向,請據實相告。”
  無欲道姑傲慢至極道:“老和尚,你便這樣就可以問出子午卯酉,豈不是將我瞧得忒是容易說話了麼?”法圓愕然,不曉得自己哪裡得罪了她。龍乘風得法圓出來攪局,長長出口氣.心存感激,道:“你這道姑忒是不講道理,方才是誰將人家闔寺搜遍,這時卻不理會人家的問話,當真豈有此理!”
  少林僧眾聞聽,齊是怒目而視。錢婆婆雖然武功絕頂,但在眾僧注目下,渾身亦是不自在,靈機一動,道:“龍乘風.你不是與我一起搜的少林寺麼?”
  法空忽然沉下臉道:‘少林雖然不濟,但也不容外人隨便搜寺!達摩堂弟子聽命,將這兩個狂人給我拿下.”少林高僧齊聲應諾,山鳴谷應.震得大家耳鼓嗡嗡作響。
  那與玉雪大戰的參霞道長漸漸不支,心道:“這畜生天生神力,我不可與它 般見識,勝則不武,負更蒙羞!少林僧各個功力不凡,倒不可輕視,莫不如藉力抵力,讓眼前打得越亂越好!”心念及此,將鬥場移向週邊。此君忘記最重要的一點,現下他與靈猿拼鬥時形成的罡氣之圈,周圍只有有限的幾人可以進入,這般向外移動,豈不是要將大家都推倒麼!那樣誰還膽敢來鬥這靈猿.
  太子覷準秦瑤的位置,捱了過去,語不成聲道:“秦愛卿快來護駕!驚煞小王!這裡的人個個不是東西,拼得 個也不剩最好I咱們快走。”秦瑤嗜武如命,當真捨不得眼前百年難遇的精彩大戰,叵耐君命難違,一步三回頭帶人護駕而去。
  無欲道姑嘿嘿冷笑道:“少林當真要與老身過不去?好,那便讓你們見識見識北坤罡鬥宮絕學。”其實她所學並非完全是北坤罡鬥宮武學,只是順口提及,但在少林方丈法空心中卻不啻是 記悶錘,不禁忖思這般輕易與北坤罡鬥宮結仇值是不值。
  袁星心道:“這裡的人僅有錢師叔可與那參霞道人分庭抗禮,她再與少林派拼鬥起來。
  相互拼殺之後,反倒被那惡道收了漁人之利。”想到這裡.長嘯一聲,將齊做獅子吼的少林僧眾聲音壓下,聲若金戈鐵馬鏗鏘交作,回響良久不絕。少林武僧面面相覷,不知他意欲如何。
  無欲道姑忽道;“袁師姪有意代勞,那是再好不過!”群僧色變,只有法空大師明白這是場誤會,急道:“袁少俠可是有話吩咐?”袁星點頭道:“不錯,你們不可自相殘殺!”
  轉向無欲道:“師叔,您快去殺了那惡道,替小姪出口惡氣!”無欲大是失望,道:“你不替師叔出頭也就算了,怎可反要師叔替你出頭。咱們誰大誰小你難道不知?”
  倩文在北坤罡鬥宮中,與這師叔相處日久,自然知道她的習性多些,忙道:“師叔誤會袁兄之意,他是把你當做靠山,而非發號施令.只有您老人家可以對我們呼來喝去,我們哪裡不如誰大誰小.”
  這錢婆婆在俗家時最愛聽的就是這等奉承話,而今出家做了道姑依然素習難改,當年孔翩翩便是抓住她這個弱點,與之周旋而最後取勝。因而笑道:“袁星,倩文說的可是當真?”
  天罡劍袁星道:“事實就是這樣。弟子素聞師叔最是呵護晚輩,這才求師叔.若是遇到劍魔宮主上官老前輩,或是紅塵童子蓋天宇,我還懶得張口。”心道:“其實那兩位前輩若是遇到這等情景,不用我張口,早就干戈對敵。正話反說,索性也送你一頂高帽子.”
  錢婆婆已是飄飄然趨向戰場輕輕按出三掌,將參霞道人襲向靈猿玉雪的掌力接下。同時問道:“袁小子,你說我比上官老兒與蓋老兒強,此話言可由衷?”雖感頗吃力,但仍是側耳傾聽袁星的回話。
  袁星先是喝退玉雪.而後才不緊不慢道:“當然,弟子說話何時口是心非。”見錢婆婆的武功雖不及那道人,但在百招之內當可難分高下。心中暗驚:“她的武功如何,我們知之甚稔,現下居然達到如此境界,定是我那老伯母玄陰聖母暗中又傳授她高明技藝.”
  參霞道長同靈猿玉雪打鬥時.每一次對掌換招,都是勉強支持,巴不得對手換上個人來.他知道袁星懷中那女娃十有八九難再活命,自己與北坤罡鬥宮 脈深仇已經種下,那袁星的結義兄弟逍遙浪子豈能與自己善罷甘休!故此再不手下留情,與錢婆婆乒乒乓乓硬拼起來.無欲心中暗暗佩服這道人功力精純,直至這時才相信師姊玄陰聖母最近傳授自己的功夫管用.知道以前自己武功較師姊門下的 個小輩尚且不如,更難與參霞道人匹敵頡頏.登時充滿自信,展開震爍古今的絕學,分毫不讓地與對手爭先.參震道人掌嘯若雷,愈鬥愈勇,心忖:“這裡我只忌憚那猴子,餘人何足道哉!你這老道姑不要不知好歹,我是故意裝出百招內奈何不得你的樣子,其實若不是怕那猴子再上來,道爺在第十九招上便可取你性命.”儘量與錢婆婆周旋,以暗中恢復元氣。
  少林方丈道:“袁施主,公孫姑娘也許並非無救。在臨安府治內,有位名醫隱居于于莫乾巔,江湖中人送他綽號鐵心華陀,不知你能否求得動他。若是這人肯施妙手,公孫姑娘回春有望。”
  袁星聞言一躍而起,急道:“大師如何不早些道來?”法空看著他雙睛似是噴出怒火.不由倒退一步.迴避開對方如刀似劍的目光,道:“阿彌陀佛。老衲原想說出也是白說,一是那鐵心華陀出了名的鐵石心腸,見死不救的事做得多了,也未見得能夠施救公孫姑娘。二是那臨安安莫乾離這裡遙遙數千里,便是老衲那三枚大還丹奏效,公孫姑娘也僅有三天活命,你又不能肋生飛翼,如何趕得到!”
  法圓接著道:“那鐵心華陀倒與老衲有一面之雅,只是這人未必領老衲的面子。而且他雖居居莫乾巔,平素卻是行蹤不定,時而盪舟西湖,時而閒踏五嶽.你遠巴巴的趕去,多半是見不到醫生的面,病人已經……”邊說著邊撕下袈裟一角,咬破左手小指在上面寫封舉薦函,遞于遞于袁:“老衲面子雖薄,或許他鐵心華陀石新章能夠賞個面子.”
  天罡劍袁星接過血函,虎目蘊淚,道:“大師高義,袁某不敢言謝.不管晶芸生死,我袁星欠少林的都是頗多.”聲音未落人已負著公孫晶芸大步飛射而去,最後的“頗多”二字傳來時,已是在數十丈外.
  靈猿玉雪見主人來不及向自己打招呼,霎時已去得遠了,知道晶芸傷勢嚴重,恨恨向那參霞道士望上 眼,心道:“你這惡人雖然也像我的故主一樣穿上道裝,但這般大姦大惡,若是晶芸出個一差二錯,我靈猿聰聰第一個饒你不過l”原來它以前主人曾經稱它聰聰,是以在其心中還是這般稱呼自己。
  大家均覺眼前發花,只見白光一閃,那靈猿已經不知所向。
  參霞道人如釋重負,突然長嘯連連,掌劈指戳,凌厲之極。眾人見這道人似乎完全換了另外一個人,這纔明白方才他心有忌憚藏拙。
  倩文本來放心不下晶芸的傷勢,意欲隨袁星萬里尋醫。見到參霞真人大發威風.主意不得不變,方自起步便仁足道:“這人窮凶極惡,而且手下還有這麼多的徒子徒孫,少林的朋友也好,天竺的俠士也罷,我們大家群起而攻之,方可正能壓邪!”
  樹人穀穀主桑虎喝道:“小丫頭毀我食人草叢,拿命來還!”身若箭發,狂撲倩文.樹人谷的其他幹將隨之撲上。尤其令人難忍的是那巨靈淫魔口中喊道:“小娘子,你我還沒有合體,當然你是向著外人,怕是過了今天,你不整個心思對我好才怪。”
  少林寺眾高僧齊起怒意,法圓飛身震退那巨人道:“孽障!這般不知羞恥,佛爺可要超度你去極樂世界洗滌洗滌靈魂!”大力金剛掌力排山倒海襲至,那巨人雖體巨如塔,但如何抵擋住佛門羅漢的含怒一擊,倒退出三丈.口噴鮮血。法圓大師二度出掌,擬以超度這人.驀地,勁風拂體,法圓不由自主倒退三步,見是那參霞已經掌下重創了無欲道姑,遊走在眾人之間,接下自己的一掌後,又大戰方丈師兄。內心審時度勢,知道正如楊倩文所說,大家若不齊心協力,個個在這武藝已臻化境的惡道掌下,難討活命。
  突然.那被法圓震退的巨靈淫魔眼珠發白,血盆似的巨臉痙攣幾下,山岳般傾倒,一命嗚呼!法圓最是吃驚,知道自己那記掌力萬萬不足以致其死命,但眼前這人的確是死去了,登時心下茫然。
  那參霞道人桀桀怪笑道:“少林的賊禿們,道爺本來念我們都是出家人的份上,不予趕盡殺絕,可是你們先殺死我的部下,可不要怪貧道大開殺戒!這裡的人一個也別想生離樹人谷!”
  法圓心裡叫屈.可是又不能向惡道示弱,金剛掌力施展到極限,硬接參霞拳力,退了半步道:“想誅滅少林,憑你還不夠份量!”。
  忽然,幽幽人語傳來:“瞎眼的參霞賊道.你那個草包屬下是我殺的。憑他也配污法圓大師的玉手麼?”
  這聲音怪異至極,又似傳自極遠,又若便在面前。幽谷中有三人已知是哪位大駕到了,三人的感受各不相同。法圓與參霞異口同聲驚呼:“千手閻王陸雲!”倩文則委屈之極道:
  “你怎麼這時纔來,那道人與樹人谷的混蛋欺負了我還不算,他們竟將袁星最心愛的姑娘震成不治之傷!害得你與他相見一面都難。”
  “我知道袁星沒死,樂得已經不知東南西北,一路急著趕來相見.途中遇到當管之事.心想便算是替他袁星做些好事,這才耽擱。”話落人已現身,面現憂色繼續道:“他最心愛的姑娘便是家妹嫣然,她傷勢到底怎樣?”轉向面對參霞,皺起眉頭道:“你難道不知陸嫣然是我的親妹子?忒也大膽,竟敢向她下毒手!?”
  參霞依然遊走不定,東擋西殺,似是頗為忌憚陸雲.離他遠遠的道:“那姑娘並非叫做嫣然,而是名喚晶芸,若當真是令妹,貧道怎敢傷她.”
  陸雲愕然,望著倩文,心道:“人所共知,袁星痴戀嫣然,難道他最心愛的姑娘不是嫣然!又哪裡跑出個晶芸來?”心中倒希望結義兄弟移情別戀、因為他最明白袁星苦戀嫣然是不可能有結果的。
  楊倩文依偎在陸雲寬廣的胸膛上,吐氣如蘭道:“袁兄在這麼長時間不知死活,既是沒死,自然另有奇遇,所以他最心愛的姑娘是晶芸而非嫣然,這也沒甚麼奇怪的呀。”其實她不知自己冤枉袁星,直至此時,這位袁大俠心中最難忘懷最最心愛的姑娘仍是陸嫣然!
  陸雲聽到袁星終於從情孽中解脫出來,重負頓釋。但想到這個使他解脫的關鍵人物又被參霞震成不治之傷,心裡放下的石頭又懸起,怒目罩定參霞道人.浮光捋影般擋住他的去路,語句鏗鏘道:“參霞道人,你將那姑娘傷得怎樣?若是不可救治,也不用我出手,你便自戕謝罪。”
  參霞道人面色陰睛不定,似是內心鬥爭良久.忽然喋喋怪笑道:“姓陸的,你不要逼人忒甚,別以為你們家的‘萬蚊無須’手法便無人能解,自那次輸在你老子的此種手法之下,道爺面壁三年,已思得破解之法。而今你那老子遭到天譴,雖然蚊須針在我體內仍然沒能取出,每年都得由你用家傳解藥鎮住那針兒。但是到了今天這份上,我難道不會殺人奪解藥麼?”
  陸雲現下忌諱的就是誰提到他父親,以為這參霞道人在揭他短處.早是怒不可遏。其實參霞道人當年被暗器之王陸世鵬治住,不得不面壁,哪裡曉得江湖變故,待知道陸世鵬被天雷所噬,這才重出江湖,是以便連袁星、法圓等這些老江湖,都不曉得他來歷.陸雲怒極反笑道:“哈哈,聽說你在面壁的時候,苦煉神功.果然不錯。今日但觀你在這裡發威,的確功力大進。那三年於你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但想取小爺性命、不啻是青天白日夢!”
  倩文仗劍護在陸雲身畔.柔聲道:“雲哥哥,何必與他囉嗦,咱們聯手取他性命為晶芸姑娘報仇。”陸雲踏前半步,反護在倩文身前道:“文兒,這人當年的武功已不是你所能抵擋的,這時恐怕更是厲害,不要管我.快離得我遠些。”倩文毅然道:“不!我們有難同當。”手中長劍虹芒吞吐,已經運上北坤罡鬥宮秘傳的禦劍心法。
  參霞以前每年都是由陸雲送他解藥,目下與之撕破臉皮,凶相畢露,咬牙切齒道:“這麼多年受你們陸家的鳥氣已經夠了,現在要你們以血的代階來償還!”話未落足踏地煞步法,雙掌在剎那間交替拍出二十餘記劈空掌力之多!立時空氣中罡風成 ,水銀瀉地似地暴卷向千手閻王陸雲。
  倩文想到晶芸為了袁星可以銳身赴難,難道自己就不可以麼?芳心已是做了主張,挺劍攖其鋒而上!
  陸雲大駭,心裡大叫:“你這丫頭難道不要命了!”再也不容猶豫,兩手扣著的數百枚指捻蚊須針,以震古鑠今銫學“萬蚊無須”手法打出。
  殘陽倒映,那團五色的罡氣之外,一團璀璨的金光如颯颯秋風,吹入了那罡氣之中,正是陸家的暗器絕學“萬蚊無須”,無數指捻蚊須針無所能擋,射穿那參霞道長布運在周身的護體罡氣,疾飛而前。
  倩文的劍氣甫與參霞罡氣相撞,玉軀劇震,被硬生生倒震出三步。再定睛看時,那參霞竟然奇蹟般消失,地上一件道袍釘滿指捻蚊須針,變成金光燦然的袍子.大惑不解,四處尋看時,但見那方才還是八面威風的武學大高手,現下竟然光著身子躲在一株巨樹後。
  也虧得那參霞道人如此,在間不容髮的生死關頭,使出苦苦思索三年專躲避“萬蚊無須”
  的唯一功夫“脫袍讓位”。在眾目睽睽之下,即便他是尋常人,也要羞得見不得人,何況是武林中叱吒風雲的絕頂高手.
  陸雲驚訝之餘,亦頗是佩服這道人,道:“你是繼逍遙兄之後,第二個躲過‘萬蚊無須’的人。陸家有家訓:躲閃開這種暗器手法的人,陸家弟子再也不能出手傷他.因是,你還躲在樹後幹什麼?還不快快尋件衣服來穿上。”
  參霞道長道:“陸雲,我知道你是一諾千金的君子.但我卻不敢這樣子出去,別人若是乘機而動,你要道爺我出乖露醜麼!?”心道:“這裡有個丫頭,我更是不敢拋頭露面的.如果我參霞在天下英雄面前出了這個醜,以後哪有顏面活在世上。”想到這裡,運功於指,利逾斧鉞,裂開巨樹的厚皮,泥鰍一樣鑽了進去。
  少林方丈法空大師早將眼前形勢看得真切,曉得這裡無人能抵擋住參霞道人,機會難得,忙道:“大家快退出樹人谷,由老衲與羅漢堂首座師弟和陸大俠斷後.”眾人雖見參霞躲進大樹中,但均知那樹與地下的隧道相連通,大家便是暗器齊發,也不過是徒勞無益,故此,不再存乘機將參霞如之何的念頭,退而不亂地出了樹人谷.陸雲在眾人的最後,恨聲道:“參霞賊道,姑且記下這筆帳,如果那位公孫姑娘玉殞香消,定要你項上人頭來抵!”
  參霞在樹中急得直跺腳,連連道:“若不是道爺的衣服穿得單薄,這時你們還有活命麼!”眼見著已成自己囊中之物的眾人紛紛退出,跌足不已.樹人谷外突然火光大作,濃煙已經順著風向刮來。參霞道人再也顧不得羞恥,保命要緊,展臂裂開巨樹,冒火突煙而出。心中暗忖:“這火來的蹊蹺,從少林眾僧與陸雲退出的時間來看,決不是他們放的,若是與他們有關,必是事先安排好的毒計.不對,桑虎那廝與谷中的兒郎們哪裡去了?”方才戮力赴戰,竟沒注意到那些人去向.奔出未有多遠,腳下感覺軟綿綿的踏到一物,煙濃火烈中,隱隱約約好似是個人,也未理會,正要過去,忽聽那人道:“師傅,這裡有件浸透水的袍子,您老穿上.”說著話時,那人 躍而起。參霞看清是生著熊面的楊玉,驚問道:“火勢已大,你還躺在這裡做甚麼?”
  楊玉渾身濕淋淋的,被煙嗆得直咳嗽,語不成句道:“您已經說過收我做徒弟,弟子再是……不仗義,也不能……自己獨自逃生,置師傅於死地……而不顧.咳……咳……這裡有眼山泉,弟子便泡在其中,同時將早為師傅準備好的袍子浸濕。”心中恨恨道:“我哪裡是在救你,是在想乘機殺你。若是晶芸當真性命不保,我便是跟你學完了武功,也要暗中殺了你為她報仇!”
  參霞道人飛速穿上濕袍,提起楊玉,喜道:“你還是有良心的.不似那桑虎只顧自己活命.師傅以後定將一身功夫盡數傳你。”辨出風向,頂風射向火海外.待得身上濕衣服幹透,已經在火海的邊緣,心中大驚:“這火突然之間燒得這麼大,必是有人事先在林中澆下了助燃之物,否則絕對不會頃刻間燒得這等厲害!”他內力精湛,隱隱聽到有人在竊竊私語:
  “咱谷主做得可有些不對,參霞道爺說什麼也是他的恩公,即便非要放火不可.也得事先通知道爺聲才對。這麼一場大火,谷中還不是人玉石俱焚。”參霞大怒,心道:“原來是桑虎這個混蛋搞的鬼,若不是我新收的這個弟子有些良心,這時道爺很怕要成肉乾了!”
  負責放火的兩名小嘍囉只因心中尚有一念之仁,暗暗私議谷主的不義,反倒無意中救了自己之命.火光中勁風如潮,足有丈長的火焰突然逆風倒卷,險些燒到那二人身上.火焰之後,參霞道人提著楊玉飛出,嚇得那兩個小嘍囉頓時呆若木雞,魂飛魄散!
  楊玉在參霞甫 放開便厲聲罵道:“混蛋!你們統統該死!那桑虎何在?”兩個耳光子打去.想到自己也差點命喪火海,怒氣難平,抽劍便要殺這二人.參霞輕輕伸出兩根手指,夾住寶劍道:“他們是奉命行事,不得已而為之,那兩個耳光子已經足夠懲罰的了.”當楊玉被夾住寶劍時,大是吃驚:“這人的築基功夫這般精純!我以前倒是萬萬料想不到.”
  楊玉手中寶劍夾在人家兩根手指中,便如被鐵鉗鉗住般.移動不得半分,使勁運了三次內力,想要擺脫,卻是紋絲不動,暗暗得意:“這惡道功夫如此了得,我當然要學全他的武功.然後便殺了他.誰讓他今天重創了芸兒。”
  那兩個小嘍囉體若篩糠,牙齒捉對兒,戰戰兢兢道:“谷主……谷主他已經帶人遠去東海避難。”另一個口齒比較伶俐,接著道:“當時我們若是不放火,現在還焉有命在!反正這條命早該死的了,你們要殺小的也無怨言。”
  參霞道長忽道:“罷、罷、罷!道爺原本就沒想殺你們.快快逃命去罷!”提起楊玉的後頸.大步流星.揚長而去。
  天罡劍袁星懷抱公孫晶芸,足下施展全力,向臨安府莫乾山方向奔馳,靈猿緊緊相隨。
  途經座小鎮.也不打尖,想買兩匹馬代步,伸手入囊,竟無分文.頗犯躊躇。在民宅上飛簷走壁,堪堪已射過小鎮半徑,低頭望見晶芸似花玉面慘白若紙,橫下心道:“我袁星一生行事上不愧天、下不怍地,今日事出非常,便做次宵小的行徑!”飄身下地,當街攔住一輛駟馬之車,曉得車上必是顯門貴族,更不猶豫,伸掌在那奔跑如飛的駿馬頭上各按了一下,馳馬立止,那車由於突然而止,軸木吱吱作響。
  車上人探出頭來罵道:“哪裡來的野種,敢攔住候爺的車仗!”那侯爺見到車夫已經向前摔出,再見到馬前之人懷中抱的晶芸,駭然如遇鬼魑。原來這人竟是那守備張將軍轉成文職做了侯爺.他這 番換地為宦的苦心,便是為到嵩山地區來,以便常見到自己兒子。
  靈猿玉雪聽到張侯爺自稱“侯爺”時說的侯字,不知那是他的官號,以為是在取笑自己,野性大發,便要出手教訓他。袁星因晶芸傷勢過重,不願節外生枝,喝止玉雪。
  袁星並不識得此人,說聲“得罪!”立掌如刀,斬斷四匹馬的繩套,躍上馬背驅之便走。
  行得數丈,見路旁有家油條豆漿鋪,感到飢餓,飛鳥一樣掠出,在豐空劃弧飛回,已是掠來兩鍋油條,三碗豆漿。
  那店掌櫃的只覺眼前發花,揉揉眼睛,見並沒有什麼東西撲來.望著那四匹駿馬絕塵而去,幸災樂禍忖道:“張侯爺無端被劫去四匹好馬,他車夫又挨了這場大摔,正是替我出了那日這車夫吃油條喝豆漿不付錢的氣。”正自偷著樂,有人來買油條,低頭去拾時,驚得目蹬口呆.
  怒馬如龍,袁星乘在馬上穩穩抱住晶芸,將她胸口貼在自己的胸口上,感覺到伊人芳心仍在微弱跳動,稍解焦急,心裡計算著路程,騰出隻手,小心翼翼將碗裡豆漿注入晶芸口中.暮色漸隱,月升星現.四馬口吐白沫,兀自在袁星的驅策下奮蹄前奔.靜夜音遠,蹄聲隆隆。策馬奔馳到曙曉時分.那四匹健駒居然累得倒斃兩匹,餘下二駒亦是一步三晃,渾身汗淌,似是剛從水中撈出的一樣。
  天罡劍袁星見到座下二駒大大的眼睛中,滾出顆顆淚珠,心生憐憫之情,忖道:“馬亦是有知生命.我拼命不讓晶芸死去,難道馬兒的夥伴死去就應該麼?”忖思至此,負著靈猿的那匹駿馬又活生生累得倒斃。便不再猶豫,抱著晶芸飛身下馬,毫不停留飛奔而去。
  那靈猿玉雪奔過主人身前,向旁側山中跑去。袁星也不去理會,依然飛奔如故。
  微熹初現,在小草樹葉上的露珠中晃來晃去。袁星深深地吸口清氣,驅趕著一夜未眠的倦意。突然,身後勁風颯然.本能地向斜側裡躍去,首先立掌護住晶芸的要害。
  銀光閃爍,靈猿玉雪現身在袁星身畔,毛茸茸的猴掌中捧著三枚鮮紅碩大的桃子。袁星這時才知它是去採摘鮮果.大是感動,接過一枚,剝去果皮,將果汁輕輕餵入晶芸口中。
  晶芸自與那參霞道人對掌後,一直昏昏不醒。知覺緲緲茫茫中,感覺自己是躺在小師祖袁星的懷中,更是不願醒來。這時但覺渾身劇痛,知覺恢復不少,曉得是袁星強行注入她體內真氣的緣故。感到口中甘甜生津,忍著劇痛慢慢吞下半口,緩緩睜開眼睛,見到確實是在心上人懷中,大是興奮,竟又是昏死過去。
  袁星輕輕呼喚道:“芸兒,芸兒!你不要嚇唬我,快快張開眼睛.”叫了良久,那公孫晶芸睫毛才微顫一下,提到嗓子眼兒的心才算落下。
  卯時之初,袁星又搶得兩匹瘦馬。與靈猿玉雪分乘趕路。此後一路上遇到馬匹便奪,又累斃五匹好馬,趕到臨安境內已是在第二天傍晚時候.途中晶芸醒來兩次,但很快便昏死過去。他心下盤算:“看來少林的三顆大還丹還是見效了,晶芸至少可以活到明日此時。”認准莫乾山方向,攀山涉水,直取捷徑,抱著佳人急急前進.臨安府位於東南沿海,是著名的江南水鄉.沿途小橋流水,桑麻池荷接踵而來,故此他才捨棄奔馬,遇到江河也顧不得驚世駭浴,施展輕功點荷而過。
  距莫幹山路途不遠,早已精疲力竭,真想倒在路上酣睡一場的袁星進入梅溪古鎮,想到晶芸只有十二個時辰好活,強抑倦意,足不停留.打算穿鎮而過。眼光無意中掠過街頭,雙目登時駭然睜圓,竟見到又 個活生生的公孫晶芸!
  遲疑 下,袁星斜側裡掩至,攸出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那人.內力徑透其要穴.冷冷問道:“姑娘可是那嵩山九怪麼?”
  那女孩大是吃驚.駭然之中掩飾不住極其疲倦之意,秀眉微皺.嗲道:“你這人好大的膽子,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肆無忌憚對姑娘無禮,吃了熊心豹子膽麼?”
  袁星心中想道:“這人若是那在少林寺中興風作浪的嵩山九怪中人,不可能於這麼短的時間來到這裡,定是我疲勞過度,眼睛發花認錯了人.”念及此處,便想放開那姑娘,可是定睛細看,絕對不會錯的,懷中的晶芸與那人居然半點區別也無.儼然是 對極像的孿生姊妹!
  那女郎感覺袁星手指忽松又緊,知道再辨別也是無用,坦然一笑道:“袁大俠,我承認那所謂嵩山九怪便是我的九種化身,你亦不該這般的抓住小女子不放。”
  天罡劍袁星凜然一驚:心忖:“不錯,她是嵩山九怪也好,嵩山十八怪也罷,礙著我什麼了!的確不該這樣對人家女孩無理。”倏然鬆手.歉然道:“對不起,姑娘莫怪,在下只是驚奇你如是嵩山九怪,怎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由嵩山來到梅溪。”
  那女郎粲然一笑道:“那麼您又何必遠巴巴的跑來?其實我們同是一個目的.”說著面現慘然神色,心焦難飾.
  袁星吃驚道:“你知道我來臨安府的原因?”那女郎道:“怎麼不知,你現在所抱不是氣息奄奄的公孫姑娘麼,難道你來這裡,不是為她求治於那鐵心華陀石新章麼?”袁星訝然道:“難道你也帶了病人去莫乾山就醫!?”
  那貌肖晶芸的女郎苦笑一下,低頭道:“怎麼不是。還望袁相公屆時多多相助,小女子感激不盡。”
  天罡劍袁星眸光似電,雖未特意注目,那女孩的每個神色卻盡落眼底。暗中吃驚:“她所帶來的病人必是美貌少年.從其眼神中已經知這女娃對那少年情恨深種,但我卻不好說破.”扳起麵孔道:“姑娘,方才冒昧之處,務請見諒.你看一看我懷中的另一姑娘便知因何會引起誤會。”
  那女郎並不看晶芸,道:“我早知我們相肖異常,所以早就諒解了你。小女子之所以在這裡露面,是因為已經得知那石大夫現下不在莫幹山上,若是不設法通知您一聲,定要誤了公孫姑娘的性命。這等我見猶憐的妙齡佳人,便是生得不像我,也得設法通知你們這個消息,哪裡忍心看著她死去.”
  袁星感激至極,訥訥地道:“多謝姑娘好意!但不知那石大夫現在何處?”那女郎答道:
  “鐵心華陀現於坑州西湖……如果我們齊去西湖,可能那時石大夫已經回到莫幹山上。莫不如咱們分行,你們去杭州西湖,我們直抵莫乾山巔,無論誰遇到鐵心華陀,馬上帶他到另一地醫治另一病人.不知袁大俠意下如何?”袁星不及多想,救人如救火,如果當真撲空,十有八九會誤了一人的性命,當下應諾聲“好!”,大步趕向杭州西湖。
  那女子望著袁星遠去的背影,冷笑浮上嘴角,心忖:“這裡是湖州境界,那莫乾山與梅溪同屬湖州府轄治,我在今夜三更便可抵達莫乾山巔,那冤家的命已有八成保住.若是那公孫晶芸也去湊熱鬧豈不是有兩個這天下第一美人!”
  回身直入客房,抱起一人,不敢滯留,徑趨莫乾山。那人竟是僧裝,光禿禿的頭頂紫青,嘴角沁出血絲,顯然傷勢不輕,正是那失蹤的少林僧人懷雲,浴家名字張發的便是。
  這麗質女人好大的排場,雇了乘八抬臥轎,與張發齊臥其中,乘著蒼茫暮色向莫乾山而去。抬轎的八個腳力,俱是青壯之丁,還未娶妻,見到那女郎閉月羞花,早已失態,肚腸裡暗暗打鬼主意:“這麼漂亮的女人,是我長這麼大第一次見過的!不知那和尚是那輩子修來的艷福,居然出家以後還能得美人這般青睞!當真慕煞人也!他們非要連夜趕路,若是撞上強人,美貌小娘子定難免於那等劫難,與其花殞強盜之手,莫如……”
  那女郎早瞧出那幾人的歪肚腸,心中暗暗好笑:“憑你們幾個也配存這種想法,當真是賴蛤螟想吃天鵝肉!不要說是你們,便是那名震宇內的天罡劍袁星又怎樣,還不是被本姑娘玩弄於片言之間。”想到袁星受自己捉弄,得意至極.烏雲罩住半弦月,大轎轉過片松林,突然躍出三個黑衣人來,品字形排開,分持刀、劍、槍.八名轎夫對望一眼,心存同種想法:“果然不出所料,他們只有三人,我們有八個人,兩三個侍候一個大大佔了便宜,咱們何不快些動手!”
  齊自腿上拔出短劍小叉,八名轎夫中倒有五名是練家子出身,各擺架勢,呼啦聲圍住那三個強盜。由此可見這些人平時幹的也不是好事。持槍大盜顫腕抖出個槍花,高聲唱道:
  “此山是我開,此樹……”
  轎中女郎聽得有趣,忽然掀開轎簾曼聲道:“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錢。
  山大王,小女子的山歌兒唱得可好聽?”語嬌似珠擊玉盤,悅耳至極。
  新月又自雲縫中露出,清冷的光輝灑在眾人臉上,大家被那清脆之極的聲音懾住魂魄,呆若木雞,再盼聽到乳鶯出谷似地的話聲.良久之後,寂靜至極已趨向靜謐,哪裡還有半點刀光劍影的前兆。那女郎看著眼前癡呆了一樣的眾人,只是眨著眼睛,就是不肯再說一字半句。
  強盜如醉如癡等待好久,終於醒過神來,為首那人斷喝一聲:“王二、肖三,快快將這人搶回山上,給你們做壓寨嫂夫人!”那二人卻站立不動,均忖思:“我們不是草木石人,要做也得做我的壓寨夫人,哪有非做嫂夫人之理!”
  五個強悍的轎夫齊吼道:“上!英雄救美後必得美人青睞,我們哥幾個這一生便是討她一個也就知足了。”他們倒是心齊,吶喊著撲上.那女郎見到眾人撕殺成一團,冷曬不已,心中大罵:“這點黔驢之技,也想打我這美麗母大蟲主意,豈非命蹇!”飄身下轎,出手如電,剎那間將那八人齊點中穴道,變成八尊木雕泥塑.
  餘下三名不諳武藝的轎夫,齊向女郎跪下,其中一人道:“姑娘救命之德,終生難忘!
  我們是被這五個強人硬拉著入夥的.他們奪了我們的轎子,殺了我們的同伴.若不是姑娘相救,用不上多久,咱哥三個也得步那五兄弟後塵。可憐……”那女郎忽道:“不要說了,是不是可憐家中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那人大怔,驚問道:“你怎麼知道?”
  美貌少女嫣然一笑道:“不要在我面前故弄玄虛,你們是一夥的.這種金蟬脫殼小技,何足道哉!本姑娘是中原強盜的祖宗,難道到了江南以後,嵩山九怪反要屈服於這裡的地頭蛇麼?”
  那三人叩頭更殷,連連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原來是您老人家駕到,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 家人。”
  “胡說!誰與你們是一家人?”姑娘已是花顏色變,遙遙以劈空掌力連摑那人耳光子。
  可憐那人改口時已是語音變調,吐字不清.
  且說張發將解救自己所中之毒的解藥餵了晶芸,後來在少林寺眾多高手以內力為之驅毒後,總算暫時保住性命.可是如此一來,卻將毒質逼入骨髓.本來少林高僧們還要以少林絕技易筋經替其洗骨伐髓,哪料風雲連變,再也尋不到他.……一路上他始終昏昏迷迷,這時體內瑜珈神功起了作用,與劇毒抗衡起來.劇烈痛楚使之暫醒,意識裡好像見到少林僧人欲殺晶芸,迷迷糊糊喊道:“不要!不要殺她!”
  那美貌姑娘正自大動殺機,欲出手斃了眼前所有算計自己的強人,忽聽張發出聲,喜出望外。這是將之抱出少林以後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知道已是有救,高興之下,自然按照其吩咐.解開眾強盜穴道,命他們抬轎繼續前進.同時忖道:“他若醒來見與我同轎而臥,不知會如何想法?”回憶起在少林寺後院池塘中,被其抱住的那一瞬,微妙至極的感覺襲上心頭,不覺甜甜地笑了。
  “這相公不知俗家名字叫什麼,心地如此善良,大是難得。其實這些人該殺之極,若非相公菩薩心腸,便是再有幾十個這樣的人也都了帳了!”女郎轉念又想:“他在俗家會不會已有家室?不怕,若是真有.我不會殺了那女人!和尚卻不讓他繼續做,別人的老公更是不可要他做!相公所中之毒本是我的祕製毒藥,怎麼我的解藥竟然不好使了,也不知那鐵心華陀救得他不?”
  虧得那抬轎的大都是練過武術,在命懸人手情況下,居然跑得迅若奔馬,姑娘這才辣手留情.少叫他們吃許多苦頭。戌酉之交,轎到梅溪與莫乾山之間的曉士鎮,將那十 人累得汗透衣衫。
  女郎掀開轎簾,見路線正確,放下簾子道:“穿鎮而過。”氣喘吁吁的抬轎強盜顧命要緊,唯有遵命.在轎中只聽外面粗喘如牛,她暗暗得意,吩咐道:“限你們在明晨寅時前趕到莫乾山巔,誤 刻殺一人。”感覺行進更快,躺在張發身邊小憩起來.江南莫乾山,高聳入雲,山頂與地面溫差頗大。雖是初夏時節,山頭仍有末融冰雪.要到盛夏才能不見殘雪。抬轎人步履蹣跚而上,轎中人感覺冉冉升高,漸感寒氣襲人。脫下翠綠色披風,那女郎柔情似水,為昏迷中的小和尚蓋上,而後凝眸透視,含情脈脈.“啟稟…九……怪姑……姑奶奶,這裡已經是莫……乾山最……最高處。”
  “落轎。”大轎落地,女郎抱著小沙彌緩步踱出,也不看那些強盜一眼,冷聲道:“滾下山去。”眾強盜如逢大赦,連滾帶爬下山去了。其實他們若不是惜命,早會賴在地上不起來,這時巴不得躺在地上滾下山去,哪怕是落到山澗裡面,跌個紛身碎骨,也比累得心欲從嗓子中跳出強得多.
  山巔小築中,爐火青藍,蓬頭稚童在側輕閒地煽著芭蕉扇,火焰隨扇風呼啦呼啦搖曳.那童子居然對入室的男女視若不見,只顧看著爐火。
  “童子小哥哥,石大夫可在?”輕輕放下懷中小和尚,姑娘柔聲問道.小童不答,向八角爐中加塊生炭,又晃起芭蕉扇,才慢慢道:“師博應友人之約,到杭州西湖為名妓蘇蘭蘭診病去了。”
  寥寥兩語,愕得女郎目瞪口呆,心中叫苦不迭:“弄巧成拙!想置公孫晶芸於死地,萬料不到竟是救她 命。而我的小和尚八九性命難保,這可如何是好?”不亞墜入萬丈深淵,處身冰窟。
  藥童見狀,問道:“姑娘可是得了寒毒,需要用人體來取暖,才臨時找到那和尚,小和尚是被寒毒冰得昏死了麼?”
  女郎搖頭道:“不是,是他中了劇毒,我是來送他看病的.”
  稚童奇道;“小和尚有病,都是大和尚送到山上的,今天怎麼是位姑娘來送。”那姑娘頰飛紅暈,嗔道:“不許胡說,他是我……我……我的哥哥,我不送來誰送.你師傅便是那鐵心華陀石新章麼?”
  “錯了!師傅不是鐵心,他的心是肉生的,那天給那個生了寒毒的人治完病,他們兩個一起心痛起來.師傅如是鐵心,又怎知道痛?”
  嵩山九怪不再聽藥童說滿含稚氣的兒話,抱起小和尚,忖道:“剛才不該放走轎夫,這時只好勞累自己,從這裡步行趕到西湖,恐怕得到掌燈時分。若是那袁星找到鐵心華陀,稍稍處抬公孫丫頭便與那石新章趕回莫乾山,我再去西湖,豈不是又走到兩岔去了麼!這可如何是好?誰曉得袁星會不會有那等好心. 定能將鐵心華陀帶回來?到底是去不去杭州西湖尋醫呢?”以己之心,度測天罡劍袁星,越想越覺坐待不妥,抱著張發在山巔小築中來回踱著圈子,最後銀牙咬得朱唇見血,還是相信自己.不相信袁星,抱著珍逾己命的小沙彌出了丹房,向山下走去。
  朝霞燦爛,樹葉小草上露珠閃爍。那女郎拖著長長的背影,與懷中張發的影子,在山道上組合成橫短豎長的十字形。急急向下移動。莫乾山不乏奇峰秀石、偉樹美泉,歷來是遊覽勝地。她心繫懷中小沙彌安危,只顧一心趕往杭州西湖,哪裡還有心思欣賞山景.正行間.忽覺眼前陽光被分割成數十碎片,在她印象中,光是無法分割的,正覺驚奇,腳下已經被什麼東西兜起,箭一樣的離地,失去了自主.鳳眸含嗔,睥睨四顧,見自己已被人用捕獵的大網吊起,大怒道:“莫乾山的小蟊賊,姑娘我是強盜的祖宗,你們難道不知嵩山九怪的名頭麼?”石後樹側轉出四五黑衣人,並不理會她說什麼,只是嘿嘿冷笑,卸下獵網,一起抬著鑽入樹林中。
  轉過兩座小峰,眼前出現處平台,上面擺放三張碩大無朋的石桌,每桌上供奉著塊紅楠木雕成的靈位。黑衣人將獵網連同網中人在靈位前擲下,一人向中間靈位抱拳施禮道:“大教主,弟子奉命已經擒住想要混下山去的鐵心華陀,恭請大教主發落。”
  忽地,那靈位上突然煙雲繚繞,煙霧中若隱若現出個人影來,漸來漸清晰,最後相貌可辨,獠牙靛面.幽靈 樣的影子喋喋道:“第十三執法使者,你捉到的是個女人與個和尚,哪裡有那鐵心華陀的影子?”
  黑衣人稟道:“鐵心華陀石新章已經改裝易容成這個小沙彌.屬下對此敢打保票!”左面桌上靈位在霎忽間又升起陣煙雲,現出個臉上繪著蝙蝠的惡鬼,緩緩道:“錯了,這小沙彌中氣不足,那鐵石心腸老鬼就算是裝成和尚,也決不會弄得自己奄奄一息。”聲音雖緩,中氣卻足,震蕩得山鳴谷應,人人耳鼓發麻.劇震聲中,女郎懷中的張發轉醒過來,望見抱著自己的少女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晶芸姑娘,喜出望外,吃力地說道:“晶芸,我這是活著還是死去了?不管死活,能在你懷中,都是我夢寐以求的福氣.”說到這裡,努力睜著疲倦的眼睛,貪婪地看著那女郎。
  姑娘著實大怒,在她想來,和尚守的是清規戒律,既然自己被貌美的小和尚抱過,那麼只有設法讓這小沙彌還俗,委身於他.這時聽得小和尚居然苦戀著貌似自己的公孫晶芸,醋意之濃,無與倫比,哪裡還顧得上所遇是人還是鬼,狠狠在張發肩頭咬了口,抬頭吐出血皮碎衣,恨恨道:“沒良心的,人家為你奔波千里,你卻想的是那公孫丫頭!以後只要再聽到你喊她名字,便殺了你!”想到晶芸容貌忒是酷肖自己,這才漸平醋意,輕輕撫摸著張發被咬的創傷,柔聲道:“不痛吧?是我不好,沒告訴你我的名字,才有這樣的誤會.我叫姬碧瑕,以後你就叫我阿瑕好了.”
  那黑衣人轉過身來,狠狠向張發踢了一腳,怒道:“石新章!你裝甚麼鬼?還不快現出原形,等老子剝你的皮不成?”
  姬碧瑕見張發又被踢得昏死過去,心痛得眼睛濕潤,喊道:“狗眼睛的東西,他是少林和尚.哪裡是石大夫!我們來到這裡是尋那石大夫診病的,如何會成了你們的仇家石大夫?
  你雪上加霜,踢了他一腳,姑娘與你們完不了!”
  那第十三執法使者怒道:“完不了又能怎樣?難道憑你這麼個弱不禁風的小丫頭,便想奈何得了活死人教?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中間供桌靈位後的幽靈字句鏗鏘道:“第十三執法使者,你已經惹下殺身大禍,犯了本教不可饒恕的罪過.”那執法使者 怔,忽然面色慘變,撲 跪了下去.叩頭道:“教主,屬下罪該萬死,不該在今年中秋之前,將我們的教名在外人面前道出。但是,這倆人已經死定了,死人是不會洩漏任何機密的.”
  活死人教教主森然道:“這個不用你提醒,安心上路吧!”揚起似是煙霧組成的右臂,微曲小指輕輕彈出,一道碧藍色火焰射下.那執法使者慘叫一聲,登時渾身火起,火球以地滾動良久,漸來漸小,寂然不動,終化飛灰白骨.饒是那姬碧瑕膽壯不讓鬚眉,見狀亦嚇得玉面失色。忽道:“父親,你為何假戲真做,殺了第十三執法使者?”活死人教教主聲音轉得柔和至極,道:“瑕兒,他瞎了狗眼,讓你吃了這麼多苦頭,還踢了你喜歡的小和尚一腳,若是要了釋迦牟尼弟子的小命,我這活死人教教主更是死後十八層地獄容不得,得去十九層.咦!這小和尚劍傷如此之重,居然沒死!?”
  姬碧瑕道:“爹爹,他劍傷如此之重沒死的確是千古奇聞,還有更奇怪的是,他中了我們家餵毒的獨門暗器,居然在沒服解藥情況下活了過來。”
  姬教主不解地問道:“乖女兒,你到底是喜歡不喜歡這個小和尚?若是不喜歡又為何千里帶他求醫,並且害得為父親自帶人來捉那出了名的鐵石心腸石新章,怕他不予救治,以便用強。若是喜歡,為何不餵他解藥?”
  碧瑕道:“解藥早給他了,可是他竟然轉贈給其念念不忘的晶芸丫頭!當時有解藥自己不服用,這時已經毒入膏盲,藥石罔效,餵他多少都是無用.”
  活死人教教主奇道:“世上居然有人身中我家獨門毒藥這般久不死!這是什麼道理?難怪乖女兒要喜歡上他.”頓了頓又道:“按常理推測,便是單單身中這麼透心而過的一劍,有十條命也死去了十一條,可是這小子非但不死,而且還能抗禦別人捱不過一時三刻的劇毒這多時日,豈非咄咄怪事!”
  便在這時,那被踢昏的小和尚竟然再次醒來,睜眼見自己已經與那姬碧瑕姑娘在獵網之外,竟是中氣恢復不少,聲音頗洪,道:“阿瑕,是你擊退了強人,救出小僧麼?”叫了人家姑娘閨名,不覺慘白的臉上緋紅,接著又訥訥道:“是你告訴小僧這麼叫的,不然怕你生氣又咬我肩頭.冒昧唐突佳人之處,尚請施主原諒。”
  姑娘聞言之下,又羞又惱,紅飛滿面,心裡暗罵:“呆和尚!人家對你一片真心,你卻獃頭獃腦半點也理會不得!怨不得別的姑娘都不嫁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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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萬里求醫蹈魔窟

  且說袁星抱著晶芸,急若星火,徑趨杭州西湖。那參霞道人內力忒是雄渾.以晶芸的修為而論.身受他 記掌力。本應當場斃命,之所以能支持到目下,全系袁星不間斷向其體內輸入真氣之故。
  天罡劍袁星內功雖然已達超凡絕俗境界,但畢竟人力有限,幾日幾夜下來,幾欲虛脫。
  子夜時分,趕至杭州境地,杭城已經在望,疲倦至極,尋處乾淨地方打坐小憩片刻,又抱著晶芸連夜趕路。
  一路辛苦,奔到天光見曉,已到杭州艮山門下。城門緊閉,護城河足有五丈餘寬,吊橋高挑,眼前無路可通。袁星在河邊佇足,忖道:“若是繞城而過,得多花半刻鐘時光,莫如且休息半刻,恢復些力量越城而過。”
  驀地, 一道白光掠過,快逾迅電,不知究竟何物。靈猿玉雪好奇心起.似影隨形追去.袁星久候不見它回來,力氣已經恢復,救人如救火,決定先行入城尋那鐵心華陀。
  城樓上守軍這時睡得正香,誰曉得下面會有人欲躍牆而過。坐下吐納稍頃,袁星抱著晶芸站起,後退三步,深深吸足口氣,快步前奔.在邁出第三步時,飛腳踢出塊石頭.那石頭挾著勁風平行飛向對岸,袁星凌空虛踏,迅逾飛鳥,於河心上空追及那石頭,提氣穩穩落在上面,乘飛舟似地凌空虛渡,直逼對岸.
  那石頭載著二人,過了護城河,兀自餘勢未竭,徑射城牆。袁星抱著晶芸飄然落地,抬頭見面前高牆雄偉,足有五丈。尋常人認為插翅難飛的城牆.在這位大俠眼中,不值 曬。
  微微提氣,扶搖而起.身在空中竟似陀螺一樣.旋轉著越過城牆。臨空下望,摟宇歷歷,平視遠眺,一望無際、前方渺渺霧嵐繚繞.知是西湖,竟然身不落他,凌空吸氣,折腰射向幢小樓頂,飛簷走壁徑趨西湖。
  長空之下,雙人如生巨翼,飛過層層疊疊宅院,頃刻已至錢塘門下.自城裡拾階而上,至城樓下望,眼前一泓湖水,碧波蕩漾,桃紅柳綠,數不清的垂柳似對對侍衛,環拱湖周。
  心曠神怡。
  晶芸再度睜開倦目,望見袁星,聲音微弱道:“我們這是在哪裡?”袁星答道:“在天下聞名的杭州西湖。芸兒,你看,這裡有多美麗,簡直是仙境天堂一般.”晶芸迷離著美目,望了一會兒,低低道:“小師祖,你對我這般好,芸兒感激不盡。芸兒有 事相求,定要你答應之後,才好出口。”說著頰飛紅暈。
  袁星見了,不由心旌一盪,道:“我也有一事求你,也是只有你先答應後才能開口。”
  二人四目相對,齊感異樣,慌忙避開,懷如揣兔,怦怦亂跳。
  晶芸緩聲問道:“我迷迷糊糊只知你抱我奔波千里,是來什麼地方求醫,那醫生是住在西湖麼?還有,你什麼事求我,但有所命.無不遵從。”
  袁星紅了面孔,飛身躍下城牆,窘然道:“我求你以後不要再叫我小師祖,固為咱們的年紀實在相差不大,這樣稱呼下去,多難為情。”晶芸點頭道:“這個我答應你。那麼叫你什麼?”袁星訥訥道:“我不知道,隨你的便。”
  其實晶芸心中早不再叫他師祖,重傷神智昏迷之下,居然吐出真心話,道:“那麼我叫你袁相公如何。”唐時的相公稱呼,並不意味著便是丈夫.雖是對男子的通稱,但聽在袁星耳中,頗是受用。
  這時他們已經圍湖轉了半周,不知那鐵心華陀究竟在哪裡,反正那化名嵩山九怪的女郎言道他是在此,只有尋訪方知。天罡劍鐵骨錚錚,這時已經化作繞指柔,輕聲道:“芸兒,你的事是什麼?我一定答應你,快說出來吧!”
  晶芸道:“我的心事已經由你代替完成了,還說些什麼?”袁星愕然不解,怔怔地瞅著晶芸。公孫晶芸秋波流傳,囁嚅著說道:“你還不明白,真是個傻瓜!其實我求你的,便是能叫你一輩子傻瓜。”
  靈犀奄至,立時醒悟:“啊!原來我在心中盤算以久自認為卑鄙的念頭,芸兒也早有這種想法。她要求的便是不要再叫我師祖,這樣才可縮小無形的距離,消除隔閡.她……她要叫我一輩子的‘傻瓜’!這種說法意味著什麼,豈不是再明白不過了麼。”
  忽聽湖心中傳來急驟的打鬥聲,極目望去,見那湖心小島上寒芒閃爍,忖思:“清晨中什麼人在那小島上拼命,大煞風景至極。”習武之人,觀鬥探奇之心最強,便是內功火候已達 定境界的袁星也不例外。覷準方位,抱著晶芸拔身而起,在湖中三三兩兩散落無致的遊船上落足藉力,星丸跳擲似地.撲向小島。
  晨起,多數是靠捕湖中魚蝦為生的漁民,只有極少數花舫是藝妓的浮宅。小瀛洲打鬥甫起,四圍船隻齊向遠處劃去。袁星躍至最後一只離島最近的船上,尚距島土三十餘丈。這時莫說懷中抱著晶芸,便是輕身一人.以他目下修為,奮力 躍最大限度只能及二十四五丈遠,水中無處落足換氣,難免要成個落湯雞。
  站在船頭望之興嘆之際,忽聽島上呼叱之中傳來句:“鐵心華陀,你死到臨頭,還不棄劍認輸!”袁星懼然一怔,知道那鐵心華陀居然在上面,不敢再猶豫,抱著晶芸凌空而起,一掠二十餘丈遠,,堪堪去勢已盡,橫空一個筋斗,翻到水中三潭印月的第一潭墩上,只是稍點即縱,早落在那小島上的梧桐樹頭。
  湖中有島,島中有池,池荷蔥翠.爭相怒放。中池橋上,三男四女鬥做一團。袁星不知哪個是那鐵心華陀,只得靜靜觀看。心道:“我只注意這三個男子,石大夫絕對不會是女的。
  只要哪個男的有難,我立即救他!”待看清之後,大是糊塗起來:“怎麼三男三女竟是一夥的!那麼剛才呼叱的分明是個男子,他因何管那女子叫鐵心華陀?”
  大惑不解之下,暗罵自己蠢笨,只要制止他們相鬥,一問之下不就明白。抱著晶芸落到場中,斷喝一聲,宛若晴天打個霹靂:“住手,你們中哪個是那鐵心華陀石大夫?”
  那三個男子忽然齊聲道:“我是石大夫.”袁星微怔,問道:“怎麼會有三個石大夫?”
  那四個女子竟也齊聲道:“我才是石大夫。”天罡劍大怒:“你們在消遣袁某!今天事已至此,不是真石大夫的別想生離此島.”
  那七人竟然一起仰天大笑起來,有的道:“你以為你是武林中的泰山北斗麼!”又有人道:“你是那逍遙浪子還是江柳楊?”其中一人道:“天下除了他們兄弟外,沒人配對我說這樣的話。即便是那袁星、陸雲,也不敢在老子面前如此無禮。我們不去理會他們,是給那逍遙浪子的面子.”
  天罡劍袁星怒極反笑道:“在下便是那不值一曬的袁星,看你們怎樣奈何於我?小爺再問一句:你們中究竟哪個是石大夫?”雙睛寒芒暴射,劍眉斜剔。
  那七人先前還是六人攻一的局面,這時竟然同仇敵愾,齊向袁星示威,毫不示弱.袁星眼見七柄長劍指向自己周身,只是抱著晶芸傲立不動,也不掣出那柄玄鐵劍鞘,渾似無事人一般.
  晶芸的神智始終清醒,不安地道:“傻瓜,還不快些出劍。”
  天罡劍微笑道:“出劍做甚麼?我們來尋的是那石先生,而不是要殺這些早已經死了的人.”晶芸聞言,頗是不解,道:“他們並沒有死啊!”袁星道:“只有他們知趣兒,馬上走開,還是半個活人.若是膽敢再在這裡聒耳,十條命也不夠死的.”晶芸倦然一笑,已是釋然.
  那七人中忽有 人道:“石新章如何?還不是一樣死在我們鐵心華陀之手!”
  袁星如墜雲霧中,愕道:“那石大夫已死?你們怎麼都是鐵心華陀?”頓了頓又問道:
  “難道那石新章不是鐵心華陀?鐵心華陀又怎會有七個?”晶芸努力地睜著大眼睛,在袁星懷中亦待聽下文。
  其中年紀最輕的紅袍女子道:“我們即是石大夫,石大夫即是我們,這有甚麼好問的。
  好比你就是天罡劍,天罡劍便是你一樣。嗯,不對,傳說那袁星只是痴戀陸嫣然一人,你這人卻跑到西湖狎妓,定非真的袁星。”
  天罡劍大愕道:“我何時狎妓了?”紅袍女子道:“你現在懷中抱的難道不是美妓麼?”
  袁星訝然笑道:“你怎麼將我的……我的……當做妓女!”一時不知如何稱呼晶芸,期期艾艾。
  那紅袍女子道:“她既不是妓女,你為何這般窘迫?”得意洋洋地又道:“她既是妓女,你便是假的袁星,我們更不須怕你.”言下之意,遇到真的天罡劍袁星,倒也有些忌憚。
  餘下六人哈哈大笑,渾沒將袁星放在眼中。晶芸既怒又喜,怒的是這些人誣衊自己,喜的是既然袁星無法稱呼自己,那麼他心中已將自己置于 個自己想置于的位置.當下輕聲道:
  “傻瓜,不用與這些無知的人生氣,他們說你不是你自己,任他們說去,難道真的便可將你一身武功說沒有了?”
  袁星展顏微笑道:“對,芸兒.他們既不相信我是天罡劍,那麼便讓他們見識見識天罡劍術,又何必與之辯論真假。”抱著晶芸跳起,折下根桃枝,面對那七人道;“這便是我的劍.”
  紅袍女子道:“餵,你莫以為輕功卓絕,便能在華山七大夫面前放肆。那鐵心華陀石新章武功之高,天下俱曉,不也一樣因不聽我們的話死在這湖底麼!”另一人道:“妹子,不用與這淫賊多說,他懷中的女娃,叫什麼雲兒,這也是標準的妓女名字,那鐵心老鬼不就是來杭州給那蘇蘭蘭治病的麼!”紅袍女子道:“死鬼,那蘇蘭蘭是我鐵心華陀石小小治好的,與那死華陀何干?”
  袁星聽到自己千里來求的正主,已被眼前這些人殺死,心頭火起,剛要動怒,忽想到他們好似個個都是醫生,強抑怒氣,道:“你們誰的醫術能比得上那鐵心華陀?既然比得過他,又為何殺他?”
  七人齊聲道:“我的醫術!”其中 男子又道:“不殺了他我們如何能有出頭露面的這一日!”紅袍女子道:“你閉上嘴誰會將你當做啞巴賣了麼?”先前叫她妹子的男人忽然醋意大熾道:“賣了他你會發瘋的。”那女子氣道:“賣了你們一對兒,我都不在意。”
  袁星已聽得明白,原來這女人居然嫁了兩個丈夫,難怪他們三口子不分場地,時時吵架。
  曾經受六人圍攻的那女子忽道:“你們夫妻仨莫吵。”轉頭向另外兩女一男道:“你們夫妻仨歷來沉穩,咱們奪得鐵心華陀的《藥典》也不必馬上參研,還是先打發了這個小淫賊,再定出誰是《藥典》的主人,如何?”
  那男子點頭道:“大師姐所言不錯,咱們先殺了外敵,再分贓不遲.”
  袁星怒不可遏,耳畔聽到晶芸氣喘吁吁道:“傻瓜,還不替我教訓他們。真將我氣也氣死了!”不再猶豫,抱著晶芸斜跨出半步,右手桃枝指出,竟是發出奔雷滾滾之勢,強勁的罡氣將對面四人逼入水池中。後面三人仗劍向前,三柄長劍靈動如蛇,噬向袁星致命要害。
  袁星渾若不知,並不回頭,反臂揮出桃枝,颯然勁風過處,鏗鏘三聲脆響,那三人已是手握三只斷劍,風中的落葉一樣飄向湖中。
  僅在目不及交睫的瞬間,華山七大夫便成了落湯雞。晶芸大是痛快,望著水中的腦袋上下起伏,困倦地笑了。正要閉上眼睛,猛見水中又多出個人頭來,大是奇怪,輕聲道:“星哥哥,你看見了麼?”第 聲“哥哥”出口,大覺尷尬.但心中甘甜,無與倫比。
  袁星被佳人一句情話叫得心旌動盪,幾欲抑制不住.迷迷糊糊道:“看見了。啊!看見了什麼?”
  晶芸佯嗔.“嚶嚀”聲道:“水中的第八個人頭呀!”
  順著她目光方向,天罡劍果見水中多出個腦袋,正與那七人打著水仗。奇道:“這人是誰?”靈機閃動,立即明白那人身份,不敢再有絲毫猶豫,抱著晶芸宛若蜻蜓點水般,在那七人頭上一一點過,最後一點勁道十足,藉力掠起時提住那從水中突然冒出的人頭髮,提到島心小亭中。將那濕淋淋的人放下,自己與晶芸則滴水未沾。
  那人感激地望向袁星一眼,並不言謝,低頭嘔起湖水來。
  袁星躬身一禮道:“這位師傅可是名滿天下的鐵心華陀石大夫麼?”那人淒慘地 笑道:
  “枉稱鐵心,其實我的心還遠遠不夠狠,如若不然,怎會落到這個地步。”袁星聞聽,已經證實這人便是那鐵心華陀,喜不自製道:“先生,我千里奔波,便是求醫於您。”
  這人正是鐵心華陀石新章,吐出幾口湖水後,面色漸復,長嘆一聲道:“若非袁大俠及時趕來,老夫必死無疑。但這七個叛師滅祖的混蛋,也必無一人能活得過明年今日,因為那部《藥典》是假的,老夫已在上面塗了劇毒。”
  晶芸忍倦問道:“先生,你怎說他們叛師滅祖?”石大夫長長嘆息一聲道:“豈止是我的門徒,而且還是我的子姪。他們都是我石家的人,自小從我為師,醫道武功亦非等閒,只是心地卻再惡劣不過。”
  天罡劍袁星急道:“先生,您看我的芸妹妹傷勢怎樣?”心道:“既然芸兒叫了我‘星哥哥’,那我理所當然便叫她芸妹妹了!其實這句話自見到她的時候,我便已在心裡不知叫過多少遍。”
  鐵心華陀石新章面容清秀,嘴角須髯濕濕的貼在臉上,樣子不倫不類,滑稽至極.卻現出一副嚴肅模樣道:“觀尊夫人面色,是受了極重的內傷,但好似始終有絕頂高手以本身真元為她續命,看來還是無礙。”說著已為晶芸搭脈.袁星聽那石大夫竟將晶芸誤做是自己的夫人,正要辯解,見晶芸卻紅著臉微笑著向自己搖了搖頭,自是心中甜甜的不再解釋.
  石新章忽道:“尊夫人在受傷之後,及時服用了少林的療傷之寶大還丹,才延長三日壽命,又得袁大俠注入真元,並及時送到老夫這裡,性命已是無礙。但老夫尚有一事不明,她既是你抱著跑來跑去的夫人,又怎會是處子之軀?也多虧這個,否則中了這最是難治不過的混元煞氣,便是有少林靈丹與大俠的真氣相護,亦難活過三日之久.”
  晶芸紅著臉道:“先生錯了,我不是他妻子,而是他妹子。難道非得只有丈夫可以抱著妻子跑來跑去,哥哥就不可以抱著妹妹麼?”
  鐵心華陀頗是尷尬,木訥道:“老……老夫弄錯了.尚請賢兄妹大人大量,不予計較。”
  心中大奇:“據我的相面之學推測,他們絕對不是兄妹,而是地地道道的夫妻相。這可奇了,既是兄妹為何生成夫妻相?”
  水中那七人狼狽不堪的爬上岸,遠遠地指著石新章紛紛大罵:“你個老不死的,老狐狸!
  居然用毒來暗算我們.真是要趕盡殺絕!”“當年我們的父母必是被你以毒藥害死的!”
  “今日有人給你撐腰,當然不會再理你,但你的病人不會 輩子不離開你,咱們終究要與你這老狐狸算總帳。”亂轟轟散去。
  古人最敬的是天、地、君、親、師。袁星乃一代豪客,雖不敬天奉地,亦不侍君,但對親、師卻敬之非常,早忍不住要懲罰那對師親大不敬的七人,聽到對方罵罵咧咧中似是另有隱情,這才抑制住自己。
  石新章面頰痙攣兩下,耳聽那些人大罵著上了船,向湖岸而去,這才攝斂精神,專心致志為晶芸斷病。
  驀地,他眼放異芒,毅然道:“袁大俠,令妹的內傷我雖能治,但卻不可以為她治療。
  你雖自孽徒手中救下我,我卻不敢治這傷.正因為是你救了我,才沒有暗中下毒毒死你們。”
  袁星竟是毫不吃驚,淡淡一笑道:“在下早已看出先生的難處,從你的武功中,得知你是那重創芸妹的參霞道長一脈.大抵他是你的師門長輩,他傷的人,經你治癒,便是大逆不道。可是你的命又是我救的,所以你才面上故做鎮靜如恆,眼中矛盾神色早巳顯現。”
  鐵心華陀石新章上下打量袁星,面現敬佩之色道:“袁大俠既然早已看出,兀是鎮靜如故,石某佩服至極。希望你能諒解我的苦衷,設身處地想上一想,如果是你師尊打傷的人,你即便是能救得活,還敢救麼!”
  袁星笑道:“原來你是那參霞的弟子,怨不得有這麼高醫道。若是我們易地而處,我便會伸手救治的。因為既然身為醫生,見到病人便得先治癒再說。至於她是誰打傷的,且不必知,醫者只管醫麼!”知道自己的說詞忒過牽強,根本不可能說服他,心想:“難道我便眼睜睜看著晶芸死去而不顧,千里奔波就這麼前功盡棄麼?若是這人當真跟我來起鐵石心腸.說不得只好強迫他。”
  石新章見袁星竟是不急,已經猜出他的心思,忖道:“今天若是不為這女娃子治傷,有死無生。若是治癒她的內傷,日後亦必死在師傅掌下,這可如何是好?與其死在別人掌下,莫如自殺死在自己手裡好!”這人也當真果斷,心念及此,後躍一步,掣出匕首抵在心口道:
  “袁大俠,你救我一命,在下卻不能救你妹妹之命。姓石的歷來都是鐵石心腸,對自己也不例外,這便按道理還你條性命。”聲未落匕首已經深深插入心臟,直沒至柄!
  變起倉猝,袁星絕對想不到這人竟然自戕,想出手阻止時已是不及,微愕之際,那石大夫一頭跌入水中。這才回過神來,趨前手扶欄杆嘆道:“其實你便是不肯救芸兒,我也不會傷你性命,你又何必這樣!在你家中,那生得極似晶芸的姑娘,正等著你救治她的情郎,這可要我如何向她交待!說好了誰先遇到你,便將你請到另一處的。”
  他懷中的晶芸,這時知道自己已經無救,微微笑道:“生死早就有了定數,你不必為我難過。其實,現在死去,我已心滿意足,因能像現在這樣於你懷中,是我夢寐以求久矣的心願,如今得償,死而無憾。”
  天罡劍袁星鐵骨錚錚的 條漢子.聞言不覺淚下.哽咽道:“芸兒,快別說了,只要我袁星有一口氣在,就絕對不會要你這般死去。你若去了,對找也未免忒是殘酷.大抵我也活不多久。”說話的時候,拼著耗儘自身所有真元,源源不斷地向晶芸體內注入內力。
  水波盪漾.櫓聲嘩嘩, 舟靠近小瀛州,袁星抱著晶芸喊道:“舟子,快來送我們到岸上。”那舟子見其懷中抱著個女人,還以為是浪蕩的嫖客押妓夜宿湖心島,停舟不擺.討價道:“你們兩人要付我雙倍的船資。”猛覺眼前一花,袁星已經抱著晶芸穩穩站在船頭,便似原本就在船上一樣。
  舟子揉揉眼睛,奇道:“你會飛麼?我也不要你船資,只要你將那飛的法術傳我便可以了。”以為遇到神仙,頂禮膜拜起來。
  袁星心急如焚,並不理會那舟子,腳廠施展千斤墜功夫,船頭立即下沉,船尾翹起,竟是不劃自駛,箭一樣向岸邊馳去。
  那舟子見了更是羨慕,認定眼前之人是神仙,叩頭更勤,道:“神仙老爺,你不教我飛行的法術也可以,但得教我行船的法術,這個對我比甚麼都重要。”
  突然船舷旁水中探出個人頭來道:“難道比你老婆還重要麼?比你的狗命也還重要?”
  袁星與晶芸見到水中那人,俱吃一驚,原來這人竟是華山七大夫之 。天罡劍袁星已知不好,果不出所料,艙中突出一洞,水如噴泉湧進。惶急之下,不由將那華山七大夫恨得牙根痒痒,若是晶芸因之出個一差二錯,他已立意要將這七人碎屍萬段。
  舟子哭道:“神仙老爺,你怎麼拘來水中的夜叉毀了小的船?這船雖破,卻是小的養家糊口的唯一指望。嗚……嗚……”竟是抱頭痛哭起來,也不理艙中漫上來的水浸到腰間。
  晶芸於生死一線之際,仍是慈心善念,安慰道:“船家,你當然是會水的了,還不游水逃生,更待何時?”舟子道:“我還是死了好,家裡妻兒老母九口,正等著我擺船掙回錢買米下鍋吃早飯呢!”晶芸心忖:“這人忒是可憐,我反正也活不多久了,便盡我所有,幫他一把。”自懷中取出所有銀兩,又將頭上的金釵拔下,遞了過去道:“這些錢財足夠你再買條船的,況且你還可以將這條打撈上來修補好,那時你有兩條船,日子定會好過些.不要再哭了。”
  袁星也將懷中所有銀兩盡數取出,送給了他,道:“舟子哥哥,對不起之至,我們連累了你。”這時那船已經沒頂,水中探出七個人頭,伸出十四條臂膀,都是左手劍訣,右手持劍,等著袁星入水送死。天罡劍曬然道,“你們七個不知死活的東西,膽敢佈置下這等詭計,豈不知已經是在自尋死路!”
  那嫁了兩個男人的紅袍少婦道:“你以為自己是逍遙浪子麼?水中功夫天下第一?在陸地上或許我們不是你的敵手,水裡打起來你卻必死無疑.”
  天罡劍裹星已在剎那間思考出脫身之計,當下面不改色道:“七位何苦陰魂不散纏住在下不放,你們師傅石新章已經命喪在小島上,不信可去上面池塘中撈起他的屍首。”只道他們為的是自己阻止了其弒師,才圖報復,故有如是之說.晶芸見那些人眼睛盯著袁星腰間的那把玄鐵劍鞘,已曉端倪,輕聲在他耳畔道:“他們覬覦你的劍鞘,是圖寶害命。”天罡劍低頭微微一笑,小聲道:“他們害不了咱們的命,反倒要因貪丟命。”晶芸見他那般自信,知其有必勝把握,才會這樣,大是放心。倏生善念,道:“能恕其不死最好。”
  袁星頷首,忽地雙腳連揚,踢得那船舷變做一塊塊木片飛向岸邊,落下時竟是井然有序,每隔五丈左右一片.直連岸邊。
  那已躍入水中的舟子痛惜地喊道: “我的船!我的船……”摸到懷中銀兩確實不菲,這才住口,生怕弄丟了到手的錢財,緊抱著潛水而去。
  華山七大夫見狀個個色變,挺劍刺向袁星下盤。七道劍光組成劍網,勁風颯然,劍氣哧哧作響,這七人的功力也頗值一觀,端的不容小覷。眼看七柄利劍已經刺在袁星雙腿上,七人正自慶幸得手,陡然眼前發花,七柄利劍的劍尖抵在了一起,撞出朵朵耀眼的星光!
  天罡劍宛如大鳥斂翼似地,落在五丈外木板上,凌波一漾一盪的,玉樹臨風般。看著那七人正在愣愣地發呆,笑道:“我在這兒!”華山七大夫齊扭項望去,見到此景,全都發呆了。
  天罡劍感覺腳下的木板慢慢下沉,不敢再作多留,提氣蜻蜒點水似地激射向對岸。
  晶芸在其懷中,但覺勁風悸耳,頃刻便停,已是上了對岸。心痛地說道:“星哥哥,你已連續幾晝夜沒有合眼,而且還向小妹體內注入真元,這樣內外交攻,便是鐵打的金剛,也受不了的!咱們還是尋家客棧,你要好好的休息!”
  便在這時.遠遠聽水中那漢子喊道:“其實我們那個師傅沒有死,他的匕首是彈簧匕首。
  袁大俠,你娘子還有救活的希望。”袁星聞言,大喜若狂道:“我們不能休息,還得趕快去那小瀛洲求醫!”
  轉身拔地而起,又沿原路返回.翩若驚鴻,經過的腳下木板在水中一沉.起浮時漾起圈圈漣漪。交睫間已重回到那華山七大夫之處.眼前足足有三十餘丈距離才到湖心島,袁星立在最後一塊木板上不禁呆住,無論怎樣施展輕功,都不可能逾越這段距離。
  正在發愁之際,忽見面前十餘丈外的水中鑽出個人頭來。天罡劍袁星果斷地拔身而起,由於此次發力過重,腳下那木板直下水中。剛好到達那人頭頂,躍勢已經衰竭,落足向那人頂心點去。
  湖中人正是那華山七大夫中的大師姐“一壇醋”,見頭上一團烏雲壓下,因眼睫上掛著水幕,看不清來人究竟是誰,毫不客氣地剌出一劍,水花翻處,由下至上,徑指袁星小腹!
  天罡劍袁星不愧是天下知名的大劍客,輕輕巧巧地腰肢一扭,晶芸在袁星懷中驚得嬌呼出聲。便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他驀地掣出腰間的玄鐵劍鞘,在那刺來的寶劍劍尖上顫腕點了一下,藉力燕子掠水一樣,直飛小瀛洲上.
  尚未落地,濃密的矮樹叢中倏然排山倒海般襲來股勁風,寒氣森森,砭骨蝕肌,逼得人窒息已極。袁星大驚,曉得這功力非是自己在空中所能接下的,即便是可以夷然無損挫櫻其鋒,因懷裡抱著晶芸,便是再藉他十個膽子,亦不敢輕冒此險。間不容髮之際,施展開在崇明島與千手閻王陸雲齊練的上天梯絕學,左掌揮下,掌風如潮,藉反彈力道穿雲而起,竟是飛過小瀛洲上的池塘,落在對面涼亭上.傲然矗立,道:“什麼人這般下流,乘人不備竟來偷襲?”
  矮樹叢中長身形站起一人,咳嗽聲道:“果然是名不虛傳!天罡劍非僅劍術出神入化,輕功也是已臻化境,佩服呀佩服!”那人身材欣長,頭尖臉方,怪模怪樣。兩臂垂在體側,雙掌幾可及膝,端的是長臂人中的長臂。
  袁星怒聲道:“你這人沒來由的偷襲我一掌做甚麼?”想到方才如果稍有不慎,晶芸性命怕是早已斷送。登時怒火上升,手按腰間玄鐵劍鞘,倘若那人對答中稍有不敬,立時取其性命。
  那人竟然出乎袁星意料地笑了,自一株劍麻上折下片形如長劍的碧綠色葉子,不慍不嗔道:“我是衝著你的綽號‘天罡劍’三個字來的。襲你的那一掌只是探你一下內力,真正的大較量是在劍術上,這便是我的劍,請你放下那女娃,我們公平地打上一場!”
  晶芸這時又已昏昏沉沉睡去,玉盤樣晶瑩的臉上,微閃紅暈,更是清麗非常。袁星低頭凝視她良久,險些抑制不住要親一下,心道:“我怎放心將芸兒置于高亭,她一旦滾下去摔出個好歹,那時噬臍莫及。”意念頓堅,抱緊晶芸飛身而下,凌空掠過那株劍麻,隨手折下片葉子道:“我們這便比過。你進招吧!”淵停岳峙而立,袍袖與晶芸的飄帶齊齊隨風展動,頗俱氣度,端的大家風範!
  那人手腕微顫,掌中劍麻葉子竟是幻化出數十道影子,獵獵作響.看來那尋常的劍麻葉子在他手中,竟不遜於寶刀利劍!三角眉目倒豎,冷哼道:“袁星,你如此瞧我不起!咱們比劍,便得公公平平,閣下懷中抱著個大活人,這場比鬥還有甚麼意義?豈非忒是小覷於我!”
  袁星淒苦地一笑道:“劍術的至高境界是心無滯礙,莫說懷中有人,便是負著千斤巨石,亦不影響劍術發揮.閣下雅號.還請賜教.我們豈能不識而鬥!”心忖:“如何會公公平平,我已經三天沒有合眼,萬里奔波,內力堪堪衰竭,這時與你鬥劍.哪裡還有公平可言,又豈在乎多抱個人.若是你不安好心,調虎離山,欲對芸兒不利,我這裡放下了她,豈不是抱憾終生!”心內打定抱著晶芸不放的主意。
  那人眨眨眼睛道:“我便是人稱無影劍吳英的便是,你快放下那女娃吧!”
  袁星一怔,心忖:“無影劍吳英,沒有聽說過.以這人劍法之強,當可名動武林,我是應該聽到過的呀!”口中道:“久仰,久仰!你要我放下芸兒,那是萬萬不可以的,因為她身受重創,一旦失去我的內力注入,性命堪虞。”
  無影劍吳英道:“這般比鬥,忒是不公平,你既要輸出內力救人,同時又要與我放對兒,豈不是只施展半力,將我當做半個人麼!這等不公平之事我不做。”
  公孫晶芸幽幽醒來,聽了兩句,接言道:“其實他便是放下我,你們比試也是極端不公平,因為他已經三天三夜沒有合眼,並且連續不斷為我輸注內力.便是金剛巨人,這時亦是強弩之末,你與他比試,如何會公平呢!”
  袁星道:“芸兒,不必與他多說,大丈夫戰死沙場,乃為死得其所。你的內傷既然治不好,我活在世上有何生趣兒!”當下一擺手中劍麻葉子道:“吳英雄,請進招吧!”
  無影劍吳英揚手拋開劍麻葉子,那狀若劍形的翠葉夭矯如龍,直射青天,射裂空氣聲宛似撕帛,嗤嗤作響。負手後背,道:“我吳英乃堂堂偉丈夫,同是昂揚七尺軀,豈能佔人便宜!不比了,師傅交給我的任務完不成,寧可回去領罰!”聲未落,忽聽一人道:“師兄做君子,師弟我可是地地道道的小人。師傅派我們來通知大師兄向他們下毒,結果遲了一步。
  可惜、可惜!我們若不以比武的形式殺了他們,師傅定會生氣,我也心有不甘!”
  空中人影如箭,來人掠過那劍麻葉子時,已是握之在手,凌空連翻十餘筋斗,氣勢咄咄落在袁星面前,手中劍麻葉子已經指向袁星的天突要穴!
  天罡劍袁星雖是精疲力竭,但豈是易欺之輩,那人貿然出手,正是輕捋倦虎之須。綠色閃電劃過長空,正是袁星賴以成名的天罡劍術發動,劍勢雖沒有逍遙無敵九式那般聲勢,卻是最最拙樸無華,實用至極!
  劍麻葉子在袁墾手中,與天下第一利器蟬翼千葉劍亦無二致。那人的劍麻葉子尚距意星天突穴一寸,袁星的“碧劍”已及他天突穴上,刺破其肌膚,竟又在萬難止住的時候止住,望著那人死魚樣的眼神,緩緩吐出口氣道:“你們是參霞道人的弟子?我本該殺了你們,但到現在為止,我還不知你們有何足以取死的惡跡,故爾暫時饒恕你們,要是芸兒性命不保,便由你們陪葬!”語如冰冷,令人不寒而慄。
  晶芸橫臥在袁星懷中,見到這人面頰抽搐,是個頭方嘴尖的無常相.與那無影劍吳英長相相反.心道:“這師兄弟二人站在一起,端的是對無常鬼的模樣.”
  袁星慢慢收回劍麻葉子道:“你是吳英的師弟?叫甚麼名字?”那人一咬牙,手中劍麻葉子上登時注滿內力,不啻是削金斷玉的寶劍,毒龍似地刺向袁星懷中的晶芸,天罡劍大怒,原地旋轉一周,以手中劍麻葉子斬斷對方同樣的兵器,與此同時.飛起左腳,踢向那人胸口璇璣要穴!
  那人萬萬想不到袁星在大耗真元之後,內力竟還是如此精純,微怔之下,險些被踢中,倒飄出三丈,立在橋欄上,愕然說不出話來,偷襲是武林中最為不齒之事,何況這人偷襲是在對方饒恕他性命的情況下。可這人臉皮忒是厚了.居然不紅不白。
  岸邊水聲響動,七人射出水面,落到那人身後,齊施禮道:“參見師叔,多謝師叔替我們出這口惡氣!”那人搖頭道:“別忙言謝,師叔我多半替你們出不了這口惡氣,而且自己還得吞下這口惡氣.”
  那綽號“一壇醋”的女人道:“師叔是名震江湖的隱形劍客,便憑‘隱形劍客殷興’這六個字的名氣,難道就不及他‘天罡劍袁星’,歷來師叔不是吹噓以劍術造詣而論,天下只有師祖與有限的幾個人外,能排在你前面。難道你的這個‘興’便排不到他那個‘星’的前頭麼?”
  隱形劍殷興道:“一壇醋,誰讓你沒大沒小在師叔面前亂說話?這袁星便是那有限幾人中的一人,我自然是鬥之不過。”
  那紅袍少婦道:“師叔莫急。”回頭朝餘人道:“咱們師兄妹速組七星北斗劍陣,困住這廝,為師叔出氣!”先掠到璇璣方位,餘人各自躍到七星方位上,將袁星團團圍住。
  天罡劍袁星對這七星北斗天罡陣再是熟悉不過。他劍法中的精華便是出自此陣,是以得‘天罡劍’美名。眼見面前七人組此劍陣,暗暗冷笑,只是側跨一步,已是佔據北極星方位,控制住北斗大陣.
  在場諸人無不吃驚,眼看他只是一步便破了這威力無窮的天罡劍陣,個個撟舌難下。組成劍陣的七人這時已是欲罷弗能,便像天上的北斗七星圍著北極星旋轉一樣,不敢稍有停留,急速旋轉起來。
  袁星暗中曬道:“這七人以天罡劍陣困我,真是不自量力、這般轉下去,累也累死你們了。只要哪個微停,便會把破綻暴露無遺,那時只須我一劍刺出,便可要了他的性命。其實若講運用這北斗大陣,你們可是在班門弄斧!小爺的劍法中便蘊涵著北斗七星的變化,便是我一人發動此陣,也比你們 齊布陣強得多!”
  晶芸只感覺自己在袁星懷中,與之一起不斷變化著方位,周圍人影綽綽,劍氣森森,一時不知孰強孰弱,好是擔心。忽聽袁星輕聲道:“芸兒,你可有力氣為我搓七個泥丸?”
  天罡劍袁星現下已經是內力衰竭,眼看著華山七大夫不時露出致命破綻,就是沒有力氣出劍取其性命,心道:“難道我 世英名,便要毀在這七個名不見經傳的宵小手中?”
  重傷之下的公孫晶芸費了好半天力氣,才搓下七個泥丸。遞給袁星道:“星哥哥,給你。”
  袁星歉然一笑,道:“芸兒,難為你了.”接過泥九,又道:“若是我的另一個好兄弟在這裡,他們就絕對不敢這樣欺負咱們了!他雖不在,但他的武功我也是會些的,一樣可以剎剎這些人的霸氣!”言落手掌揚處,那華山七大夫已經被泥丸封住穴道,木雕泥塑般呆立不動。
  隱形劍殷興見狀,面色大變,掣出腰間紫金軟劍道:“你方才用的是那千手閻王陸雲的指捻蚊須針手法! ?好,今日若不是我殺了你,便是你殺了我!”劍走偏鋒,自詭譎異常的角度刺來,裂空有聲,悸耳至極。
  袁星虎目怒瞪,此刻已是內力耗盡,心中大喊:“我天罡劍一世英雄.難道今天便這麼毀在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手中!”閉目待斃,不再做無謂的掙扎。方覺劍鋒砭膚,驀地聽到利器相交的悸耳長鳴聲,啟目看時,大是吃驚,萬萬想不到那救自己的人,竟是隱形劍殷興的師兄無影劍吳英!登時心頭一片茫然,忖思:“這是怎麼回事?難道他們師兄弟竟不是一路人!若非如此,這無影劍出手救我,必存歹毒用意,我得小心。”
  無影劍吳英格開師弟寶劍道:“不可乘人之危!”
  隱形劍殷興收劍撤步道:“不用你多管閒事,乘人之危也好,無恥小人也罷,好壞名聲都由我自己擔著,與你何干!”
  無影劍道:“我看著不順眼,就是要管,莫說你是我師弟,就是我師傅,我也要管!”
  手中也是同樣的一柄紫金軟劍,與師弟的軟劍纏繞在 起,似兩條蛇相仿,扭絞相盤.殷興怒道:“你這人吃裡爬外,師傅命我們定要取了這對狗男女的性命,你豈能回護他們!既是你不尊師命,我也就不必顧忌師兄弟的名份,今日先殺了你!”劍身陡然挺直,徑向吳英咽喉刺去.
  吳英大怒,喝道:“你既不認我這個師兄,我又何必認你這個師弟!”軟劍靈動,刺向師弟的手腕。二人本是一師之徒,相互劍法知之甚清,這一動起手來,以快打快,叮叮鐺鐺,雨打荷葉似地,剎那間百招即過.
  晶芸本想說:“放下我不要管,你自己去吧!憑你一個人輕手輕腳,他們也攔不住!”
  知道這樣說出只能惹他生氣,只好在袁星耳畔輕聲道:“星哥哥,你快別向我體內注入內力,藉機恢復真氣,咱們還有逃命的可能。”
  袁星豁達地道:“我們只有盡人事,聽天命了。如能一起離開險境,那是最好。可是待到我們脫離險境,你傷發不治,我也不知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樂趣,倒不如現在一起死了爽快!”
  晶芸聞言,悲喜異常,百感交集,道:“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想到以前楊玉在平時信誓旦旦,危難時棄己如敝屣,更是珍惜袁星對自己的真情。
  那邊師兄弟二人已經殺上涼亭,各據一角,展開道家劍術中的精華,劍氣縱橫,鬥得半斤八兩、難分軒輊。袁星再不作聲,垂目搬運周天功法,以期恢復些許功力,雖未抱生念,也不想引項待戮、任人宰割。
  忽聽那涼亭上有人道:“你們兩個孽障,不去殺死那天罡劍袁星,卻在這裡自相殘殺,都回觀中給我面壁思過!”袁星聞言,心涼透頂,那聲音正是參霞道長的。忽覺勁風颯然,面前來人已是呼吸可聞,知是參霞道人已至,不禁萬念俱灰,緊閉了雙目,束手待斃。
  來人正是參霞道人,舉起拂塵道:“袁星,你睜開眼睛,看看老道的手段!”天罡劍袁星悲哀至極,剎那間回想起自己叱吒風雲的過去,哪料想竟有今日的悲慘結果,黯然傷神已極,更是使勁閉緊雙目,無論如何也不想睜開。
  參霞道人恨聲道:“小子,我在嵩山慘淡經營恁久的大片基業樹人谷,便這般輕易毀在你的手上,想這麼便宜就死去,天下哪有這個道理!楊玉,先去替為師挖了這人的雙眼,他便是想再看這世間一眼.也不要讓他看!此人一死.那美貌姑娘自然便是你的了,師父答應你的第一件事目下已經做到。”
  晶芸與袁星聞言,不啻是驚雷滾滾,齊睜開眼睛.面前果然立著那熊臉人楊玉。但見他立起眉毛,惡狠狠曲指若鉤,挖向袁星的雙睛!
  便在楊玉手指距袁星睫毛寸許時,胯骨上重重挨了一腳,如彈丸飛出,落到那池塘中,濺起滿天水花。喝了一大口水,鑽出水面,見踢飛自己的人正跪在參霞道人面前,尖尖的頭頂叩在地上。大是不解:“這人為何要給師博叩頭?既是敵人,不該如此;不是敵人,又為何踢我?”爬上岸的時候,已然聽得明白。
  那救得袁星雙睛之人正是無影劍吳英,這時跪在師博面前道:“師傅,袁星是個好漢子,我們不能這般糟蹋他,要殺他便痛痛快快地殺好啦,士可殺不可辱。”
  參霞怒氣上升,強自抑制道:“英兒,這裡沒有你的事,快快回觀中面壁思過去。下回再做這等迂腐的事,為師決不輕饒!”信手一指點中無影劍穴道,回頭向殷興道:“送他與你大師兄石新章一起面壁。”隱形劍殷興提起師兄,向師傅躬身施禮而去。參霞拂塵輕拂,解開華山七大夫的穴道,叱道:“你們竟敢作亂犯上,搶你們師傅的《藥典》,還要殺死師長,這等大逆不道孽障,死有餘辜!回去等你們師傅面壁之後,由他來處罰吧。”望著那七人乘舟而去,轉向渾身濕淋淋的楊玉道:“你還愣著幹甚麼?不快去挖出袁星的眼睛來!”
  楊玉拖著水跡.進前兩步,剛要出手.見到袁星懷中的晶芸眼放怒火,緊咬嘴唇盯著自己.猶豫了 下,後退半步。但見到貌若天仙的嬌娘在袁星懷抱中,無名醋火升騰,咬牙切齒趨前,出指如風,徑取袁星眼睛。
  陡然.那楊玉呆立在袁星面前咫尺之地不動,面目猙獰至極,似是廟裡的怒目金剛.忽地,又一粒丹丸射入他口中,過喉入腹,便是穴道未被封住,亦是吐之不出。
  參霞道人順那封住楊玉穴道的丹丸來路望去,見一男一女不知何時來到小瀛洲上,臨風立在那方才自己立過的八角亭上,心下暗暗吃驚。待看清那二人是誰,已知想殺死袁星再也不似先前那般容易了.涼亭上的男人前襟微敞,手指仍在不停地揉搓著胸口,道:“袁星,再要見你不到,你便是沒死,也要想死我了!這回學你泥丸封穴,然後再餵那人一顆,可算別出心裁?反正我不承認是學你的故技,好兄弟,你承不承認較我技低一籌?”
  天罡劍袁星看清那人面貌,又聽清那人聲音,喜極而泣,只叫了聲:“死陸雲,你怎麼纔來……”便仰面昏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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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物華天寶自有主

  參霞道人望著涼亭上的陸雲,厲聲道:“站住,不許你下來!只要你敢妄動,我便一塵擊斃這廝。”拂塵舉在袁星頭頂,左手微揚,凌空出指,勁風颯然,解開楊玉穴道,續道:
  “貧道與姓袁這小子本無仇恨,但他毀去貧道慘淡經營恁久的樹人谷、貧道又豈能與他善罷甘休,這小子犯下的罪過,百死不足以贖其咎。”覷準陸雲手中並未扣著暗器,心中惡念陡升,內力布運在拂塵上,向袁星頂門擊落!
  楊玉懼然一怔,忖道:“這老道當真要殺袁星!我的技藝可是間接得其所傳,要不要救他?當初拜老道為師.便是為了替晶芸報仇,而今晶芸未死,看來是他的功勞。”自私念頭又佔了上風:“管他死活呢.這人貌比潘安,難保晶芸不鍾情於他,這樣的人都死了才好!”
  拂塵挾著勁風襲至,堪堪已至袁星頭頂,便在這千鈞一髮之際,金芒閃爍,錚的一聲,金精鑄的拂塵柄被那道金光震歪、便連參霞這等大高手,亦覺手腕發麻,險些捏拿不住.循那金光來路望去,但見涼亭上的陸雲已是身如弩箭,激射過來.擊歪自己拂塵的那道金光,正是自其指縫中迸射出來的.
  陸雲與楊倩文急如星火、先趕到莫乾山、知道那鐵心華陀石新章在杭州,又徑趨這裡,剛好來得及時,發出指捻蚊須針救得好友袁星性命。
  參霞道人揚起左掌,與凌空襲至的陸雲對了一掌,但覺陸雲掌力要比想像渾厚得多,不由倒退半步。陸雲為救袁星,已使上畢生功力,兩股內家罡氣凌空相撞,直震得他五臟六腑幾乎翻個兒,驟然向後倒飄出去,斷線紙鳶一般。
  劍光一閃,勢若長虹,楊倩文人劍合一,飛襲而至。參霞道人不敢怠慢.右尹拂塵藉被指捻蚊須針盪開之力,劃弧迴旋,迎向寶劍。
  陸雲甫落地面,見此情景,大喊:“不可硬拼!”彈身再度射來,與此同時,一記劈空掌已告出手,掌風加刀,襲向參霞右臂根的雲門穴。
  倩文正覺大氣如凝,劍勢滯窒,欲凌空變勢弗能之際,排山倒海而來的壓力驟減,心中大喜,凌虛運劍如風,施展師門絕學九天玄女劍法,劍花九朵,朵朵九瓣,八十一縷劍氣交織成網,水銀瀉地似地罩住參霞道人。
  參霞真人不愧是武林中有數的絕頂高手,面對兩大武林高手合擊,竟是不慌不忙,在剎那間陡然原地轉起圈子,便如小兒玩耍的陀螺般,端的迅捷,眩人眼目。每旋轉一周,四圍罡氣便加堅一分,後來竟如一面銅牆鐵壁罩在其體側,意欲以內家玄功將倩文的劍氣擋住。
  九天玄女劍法乃是北坤罡鬥宮鎮宮絕學,天下武學無出其右,自劍勢中激射出的劍氣,端的凌厲無匹!參霞道人也當真大膽,倘若這劍氣是由上官蘭芝施出,天下無堅可擋,這時他早已屍橫當場。 倩文的功力畢竟無法與師姊上官蘭芝相提並論,劍氣雖強,卻未能破堅而入,與那道人的護體罡氣相撞,發出金鐵交鳴聲,鏗鏘刺耳。
  陸雲所發掌刀被道人的護體罡氣震開,倒退三步,氣血翻湧,迅速調息理順。那參霞真人見到此景,哈哈大笑道:“算你逃過這 關.也難逃過道爺的手掌心。”拂塵插向背後.雙掌前後微挫,足踏天罡步法,中宮直進,徑取四人。
  袁星慢慢坐起,知道要陸雲這時離去萬萬不能,只有倩文強帶他走。急道:“楊姑娘,你快帶陸雲離開這裡,將我的事告知逍遙義兄,他會替我報仇的。若是大家都死在這裡,四命之仇誰報?”陸雲怒道:“混蛋!袁星,你小子竟說出這等話來,算是咱們枉自相交若許年.易地而處,你會舍我而去嗎?”
  袁星啞然,心道:“我早知他會捨命陪我.可是我又於心何忍!可如何是好?倘若我好好的,合我們兄弟之力,這惡道原也不足道哉。難道我們四個便眼睜睜等死麼!?”
  北坤玉女楊倩文道:“袁師兄,你這可大錯特錯了,非但雲哥哥不肯棄你不顧,便是小妹也萬萬不能離你而去。要死大家死在一起,既成全了你們男子漢的義氣,小妹也做回巾幗鬚眉,不枉做人一回。”話語堅決至極,再難動搖.這般說法,非僅聽得袁星等三人六目含淚,便連那參霞真人,亦不覺多看她幾眼,心下甚是佩服。忖道:“這時我不殺了他們滅口,待得那逍遙浪子找上門來,死於非命的便將是我!自古有名言道:‘無毒不丈夫!’”念及此處,狠下心來,踏步而前,雙掌互擊.鏗鏘作響,宛若刀劍相擊,竟發出金鐵交鳴之聲!
  袁星駭然,拼起餘力,自肋下取來玄鐵劍鞘,擲給楊倩文道:“文丫頭,這是劍魔宮老宮主上官前輩的劍鞘,雖名為劍鞘,實則是無堅不摧的玄鐵巨劍,你且用它與這道人過招,其必忌憚三分。”
  倩文早知這劍鞘來歷,接在手中.回手將自己的寶劍拋給袁星道:“這劍比玄鐵劍鞘輕上數十倍,你現在用此劍,施展以前的劍術,不用內力,當可以凌厲無匹的快劍自保。”說話的同時,內力已經布運在玄鐵劍鞘上,舉重若輕,威力無比的九天玄女劍法應手而發,立即劍氣縱橫,嗤嗤破空有聲,凌厲之極.
  參霞真人施展的是道家修羅刀功夫,以掌化刀,端的厲害無比.當年的暗器之王陸世鵬,也曾在他這手絕技下吃過苦頭,其威力之大,可想而知.但倩文手中的玄鐵劍鞘,忒過霸道,饒是這老道功參造化,亦不敢輕櫻其鋒。
  陸雲立在旁邊,見到倩文手舞劍鞘,展開玄妙無匹的九天玄女劍法,劍氣吞吐,嗤嗤有聲,與參霞道人的掌刀所發罡氣在空中撞擊著,相互抵消著,大是慚愧:“我立佔七尺天,臥踞七尺地,如何會讓女孩家拼殺在前,自己卻作壁上觀!”心裡雖做如是之想,苦於二人的罡氣有形有質,忒是凌厲,自己便是射出暗器,也會被旋轉的罡氣絞成齏粉。遊目四顧,見小島邊上自己與倩文劃來的小船隨波起伏,心中念頭如電光一閃,不再猶豫.俯身抱起袁星與晶芸,以離弦弩箭之速射向那小舟,落下時船身微盪,波浪拍舷,泛起片片浪花。不敢回頭看參霞是否追來,操起尾櫂,奮力劃水.小舟後面拉出長長的水線,乘風破浪直駛對岸.北坤玉女楊倩文武功雖高,但畢竟與參霞道人相去甚遠。之所以能頡頏如是之久.蓋因一心想救別人脫險,上來便是奮不顧身的打法。這時見陸雲竟然救了別人離己而去,心中一酸:“冤家,我在你心中所佔分量畢竟還是不如你結義兄弟重!”心神黯然之際,更是將生死置之度外,甚至是主動尋死,突發出股前所未有的狠勁,只攻不守,與參霞真人拼起命來。
  那參霞道人早想棄倩文不鬥,捉回逃跑的三人,無奈面前這嬌滴滴的女娃,不知因何忽然不顧性命,以其功力之高,便是想擺脫亦是不能,也只有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已經立意必殺的人離去。甚是不解情文的反常,問道:“丫頭,你這般與貧道拼命,難道貧道與你有殺父之仇?還是奪母之恨?”
  北坤玉女楊倩文心道:“這道人忒是無狀,出家人居然說出奪人家母親的話來,其必是曾經作過這樣的惡事,姑娘我萬萬不能落在其手!”想到這裡,刺出十三劍之多,道:“都沒有。”
  道人更是不解,繼續問道:“那麼我是與你有殺夫滅子深仇,不然你怎會這樣拼命?”
  這句話僅是順其自然問她拼命的因由,並無深意.卻不料更是觸怒這位守身如玉的北坤玉女,氣得櫻唇咬出殷殷鮮血來,愈是大拼其命.參霞真人見自己問出這句話,對方立時變得如此模樣,以為言已中的,大惑不解道:“你的丈夫是誰?你的兒子又是哪 個?”極力搜索記憶,想不起來何時殺過可以對號入座的父子二人.倩文愈是怒氣大熾,實在忍不住怒罵道:“我兒子便是道號參霞的那個老小子,難道你忘了嗎?”言已出口,才覺不對,倘若自己是他老母,那麼這賊道人的老父,豈不是佔了自己的便宜麼! 語既出,駟馬難追,大後其悔,登時頰若掌摑般紅,心下暗暗大罵起自己來.參霞真人 怔之後,才明白過來,怒道:“小妮子,你膽敢辱罵貧道,嫌死得不夠快麼!”顫掌拍出,掌罡轟轟隆隆,激盪得空氣變做旋風,向兩旁急速卷去,有形有質的罡氣則中宮直進,砸地暴卷。
  楊倩文曉得在這道人盛怒之下,自己是無論如何也難接他挾怒一擊的。莫可輕攖其鋒,腳下全力施展北坤罡鬥宮絕學浮光掠影身法,光浮影掠般飄到小瀛洲邊,但聽身後轟天巨響,那池塘上的小木橋,業已被參霞真人霸道無比的內力震飛!她足不停留,射向水中一株盛開的蓮花上.
  那白裡透紅的荷花只是微微下沉,湖水向四周盪漾開去.翠帶臨風,冉冉欲飛,看得湖中所有船隻上的人們都呆了,以為其必是仙子凌波.倩文只是在那荷花上換氣呼吸一口,接著飛射向第二株荷花.
  那參霞真人一擊不中,稍怔之後,如影隨形跟上。在倩文落到第一株荷花上時,他已來到岸邊。倩文飛射向第二株荷花,他已經落在第一株花上.但以輕功造詣而論,倩文的“浮光掠影”身法絕不比天下任何輕身術遜色,所以他們在西湖上比起輕功身法,正是揚北坤玉女楊倩文之長,擊參霞道人之短.
  斯時湖上船隻頗多,且有許多船隻方才聽到小瀛洲上有打鬥聲,好事者正奮槳爭渡,趕向這裡看熱鬧。此刻見到湖上一怪模怪樣的道人,在追天仙化人般的倩文,便有人猜想定是惡道人施展畫苻捉鬼的法術,來欺負這可愛的仙女,或是在心中大罵那參霞道人,或是直接破口大罵。參霞耳聽遠處傳來痛罵自己的聲音,大惑不解,心道:“難道這滿湖的漁人藝妓,都是這女娃的朋友!?若是如此,她當真交遊遍天下。”畢竟道人內力深湛,二人才至湖心,堪堪已經追上倩文。
  這時陸雲駕駛小舟已經到了對岸。回首見到愛侶險極,虎目噴火.運功傳聲道:“文兒,非我棄你於險地不顧,而是一定要救下袁星他們。假如你有不測,我必隨後追隨於地下。”
  說完之後,抱起袁星與晶芸.鑽入深山老林。
  北坤玉女楊倩文這時才明白過來,暗暗高興道:“我怎麼也不相信他會棄我於不顧,方才我冤枉了他,”經陸雲一語點醒,這才神智恢復正常.以她的智慧而論,實是聰穎絕倫,但陷入愛河的人,便是再聰明十倍百倍,逢此境遇,也會想歪。這便是但凡愛情,必然脆弱的表現。曉得陸雲心態後,再不存拼死之念,倍惜自己的性命,知道自己若是出個一差二錯,他說得出來,便做得到。
  參霞真人流雲掣電似地,很快追至倩文身後三丈之地,伸出蒲扇般的大手.十指箕張,一記古老的道家武學“掌手雷”發出,轟然悸耳,襲向倩文。罡氣之強,原本平靜的水面立即翻騰起來。
  浪花飛濺中,倩文如乘風破浪的海燕,凌空振臂射了出去!參霞真人滿以為這記殺手 ,足可要她葬身湖底,未料眼前這丫頭年紀輕輕,功夫卻是精純得令人咋舌.他的這記絕學輕易不用,出手是志在必得。而她的這種身法亦是第一次使用,若不是在性命攸關之際,也還記不得自己會這等足以睥睨當世的絕學。原來,這身法是她在北坤罡鬥宮時,一日與師兄逍遙浪子閒聊,縱談天下英雄,逍遙浪子指出她應該在遇到誰的時候退避三舍.當時她笑談
  句:“技不如人,怕是退也退不得!”逍遙浪子便傳其一勢身法,聲稱盡可讓天下英雄無奈。
  倩文今日萬不得已,施展出這式自逍遙浪子的雲龍身法中化出的絕妙輕功,當真奏效,居然躲避過參霞真人最厲害功夫.心下大是有底.不再慌忙,暗怪自己道:“我腦子真不靈光,竟然將這等絕技忘到腦後,方才便是死了,也是應該!”小瀛洲這邊,半個西湖中的舟上人個個道彩,湖面上立刻響起震天價喝好聲。彩聲甫低,有人罵了起來:“這惡道人可惡至極,人家仙女下凡礙你嘛事兒?吃不飽的餓狗,多管閒事!”還有人嚷道:“臭道士,你別想美事,你以為追上仙子娘娘便可戰勝她麼,不然不然!現在是仙子娘娘不與你一般見識,當真動起法術,下十八層地獄的是你。”“對!大家咒咒這惡道,咒也咒倒霉了他,鬥法時其必輸給仙子娘娘。”
  在人們亂轟轟叫嚷聲中,倩文反覆使用逍遙浪子所授的那勢奧妙身法,已到對岸。這時她的這勢輕功已經用得熟悉,在十餘丈高的樹顛上稍點即縱,身化一縷淡淡輕煙,射向西南方向。
  參霞真人展開輕功,影子般追去。兩人之間距離有規律地拉長縮短,週而復始.每當那道人追及,倩文凌空施展學自逍遙浪子的輕功絕學,依然能在樹梢上再使參震道人落後半步,奔出不遠,那道人又已追至,她只得重使故技,再將之落下。參霞真人暗暗納罕:“這女娃子的輕功倒是比我如何?如果說不及我,那麼我又為何追之不及?如果說強之於我,又為何不快些逃得無影無蹤?”心下頗犯狐疑,倚仗功夫深湛,提氣追了上去,決心要弄個明白。
  山勢連綿,峰嶺疊翠.長空下,樹梢上,影淡如煙,兩大絕頂高手全力激射,雖非驚世駭俗,也是嘆為觀止.
  正奔間.倩文忽見樹叢中人影閃動,吃驚非小,知是陸雲他們,心裡自怨自艾道:“我怎麼這般沒用,本想將惡道引開,卻將他領來!既然我見到雲哥哥,這道人亦必見到!這可如何是好?”心急如焚,六神無主。
  正如她所想,那參霞真人也見到林中的人影,舍下倩文,巨鳥投林般射向地面.倩文立即掉頭反追過去,襲擊其後,希冀掣肘阻止他向自己的夥伴下殺手。
  千手閻王陸雲提著二人穿山越嶺,於莽莽叢林里正自行進著,忽見林蔭空隙閃過黑影,暗暗叫苦:“定是那參霞惡道追來!倩文這時怕是已遭其毒手.”言念及此,心灰意懶,佇足不再奔逃.忖道:“若是倩文死了,我反正也不想獨生,只是沒能救出袁星他們,大是遺憾!可我力量已經盡到,袁小子,咱們一起死去,須怨我不得.”放下手中二人,運足內力,決一生死.
  參霞先是一記劈空掌力.斬翻株碗缽粗細的松樹。那松樹挾著悸耳銳嘯,鋪天蓋地壓向地面三人。而後凌虛身法驟變,斜斜向旁側掠去,竟然在空中毫無藉力的情況下,旋身劃弧返回,掌走偏鋒,徑取陸雲胸口華蓋死穴!未料掌到半途,身後寒氣砭膚,曉得是楊倩文的玄鐵劍鞘已及其後心!絕頂高手畢竟非同凡響.在旁人看來,已然是萬難相避的剎那 間,硬生生直墜下去,鉛彈墜地一樣。自其身後急刺來的那玄鐵劍鞘嗤然有聲,從其頭頂上掠過!
  陸雲挾著二人左躍避開,曉得倩文安然無恙後,鬥志陡生,左手虛揚,見參霞閃身相避,笑道:“我沒有暗器可發了,你怕甚麼?”忖思:“兵不厭詐,叫你難摸虛實。”又一揚手道:“這回可有了!”仍是不射出金針,而是將內力集中在中食二指上,在手臂回掣的同時,雙指捻出,單枚金針幾乎無影無形,不著痕跡地電射向道人眉間印堂穴。
  轟隆巨響,塵土飛揚,那株斷樹這時才砸在地上。
  參霞真人內外功夫俱臻化境,耳目之聰,倍於常人。躲閃兩下沒見到指捻蚊須針,已有三分相信陸雲沒有金針在身,正自忖道:“那指捻蚊須針雖纖若毫毛,但畢竟製來不易,再多也有用沒的時候,他究竟有針無針呢?”耳聽細如蚊鳴之聲若有若無,銳目電射,見到那枚指捻蚊須針時,針尖幾乎及膚,再想躲閃萬萬不及!好個道人,臨危不亂,仰頭吹出一口真氣,想將那金針的方向吹歪。
  陸家暗器之所以享譽武林數十年,始終有暗器之王美稱,必有獨到之處。那枚指捻蚊須針受到強有力的真氣撞擊後,方向立變,但不是按參霞道人吹出的路線,而是反其道而行之,向下直射他的鼻尖!
  北坤玉女楊倩文一劍走空,早在其預料之中,毫不停滯回手攔腰斬下,封住參霞真人的所有退路,
  千手閻王陸雲最有自知之明,曉得自己髮針手法雖是詭譎,但並不奢望奏效,旨在阻他一阻。乘暇抱著二人鑽入密林中。
  道人在劍針夾擊之下,使出渾身解數出指在倩文的劍鞘上輕彈,“錚”的一聲,盪開致命的攔腰一斬。接著又一聲“錚”然微響,用牙齒咬住那枚金針!這下雖然化險為夷,也是險到了極處,不覺額頭滲出涔涔冷汗。
  陸雲邊跑邊喊道:“文兒,不可接戰.快逃!”其時位置已於一座高峰之顛,林木不再似下面山腰的茂密.極是不易躲避。他正想返身下山,突然面前人影晃動,以為是那道人,搶先攔在面前,心中暗道:“罷……罷……罷!死道人陰魂不散,小爺便同他拼了!”定睛細看。不禁愣住.眨眨眼睛再看,面前這人的確不是那惡道,但卻也是個道人.但聽這道人道:“站住!再向前半步,殺無赦!”
  後面的參霞道人已經趕上,出指如風,點向陸雲懷中的袁星頸後玉枕穴。似影隨形跟至的北坤玉女楊倩文劍出逾電,刺向道人臂根.可苦了千手閻王陸雲,後有追兵,前有堵截,懷有奄奄一息摯友,只要稍有不慎,己命葬送也倒罷了,若是袁星因自己保護不利,命魂歸西,那可是百死莫贖其咎!萬般無奈之下,抱著二人向斜側裡躍去。
  突然出現的那道人見狀,大驚失色,如鬼似魅晃身擋住陸雲,急道:“這邊你更是不可以越雷池一步!再敢跨前半步,道爺可要與你拼了!”
  千手閻王苦笑,心道:“哪裡是我願意這般亂跑,你如果能替我抵擋那老道,我願意倒退三步!現下可不行,站著不動都得死在後面的惡道人手裡……”那參霞真人已是手臂劃弧,輕巧地避過後面清文疾如風雷的一劍.無暇多想.向前躍出!指點如故.仍取袁星玉枕穴。
  前面的道人見狀大急,也顧不得向陸雲出手,似是那邊有不得不顧的緊急事物,向陸雲前頭搶去!
  參霞道人看得明白,陸雲左右都是密不透風的樹叢,不慮其另有避路,故而這一指使老,算准此擊必中。正自臉綻笑容之際,見到一幕不可思議的情景.笑容變成了愕相。
  原來陸雲在萬不得已的剎那.閉上眼睛,抱著二人似弩箭一樣,射向那密如玉牆一樣的樹叢,心忖便是撞得頭破血流而死,也比落入惡道人手中強得多,即將閉上眼睛的時候,見到那攔路的道人竟然快似飄風,搶前一步.飛撞向那綠色無縫的牆壁!電光石火之際,無暇細想原因,只顧閉上眼睛拼死飛撞而去.
  參霞真人見到那結實的綠牆洞開,游魚一樣竄進不知來歷的道人與陸雲等人.自己指風落在實處,竟將株海碗粗的樹洞穿!所愕的是,難道這些人的身軀,居然會比自己的指罡還硬,衝破樹牆如入無物.正在他發怔之際,腰間寒氣砭肌,北坤玉女楊倩文所發劍氣已然及身!驚得他出了身冷汗,曉得在此女劍氣之下,舉目宇內,無人可以承受得起,自己功夫距金剛不壞之軀尚有段距離,更是抵擋不得。百忙中箭彈向前,暗道聲:“慚愧!”自陸雲等人所經過的那大窟窿中射出,險到極處躲開致命一擊.北坤玉女楊倩文如影隨形,躍過那樹牆中出現得突兀的窟窿,眼前豁然開朗,竟是處世外桃源,如臨仙境。只見參霞道人癡呆呆立在那泓碧水前,見不到先前道人與陸雲等的蹤跡,大是害怕她心上人出個 差二錯,美目四顧,見方圓裡許溪流潺緩、鮮花似錦、綠草如茵,遍地芬芳,霧嵐繚繞於片片修竹碧篁間,如臨仙境!
  卻哪有陸雲的影子,激靈靈打個冷顫,忖道:“陸郎哪裡去了?便是天上的鳥飛,也得有個影子,他……他們……”循著參霞道人目光望去,但見那水池中白光閃閃,在直徑半丈左右白色圓球旁,水中分別沉著四人,正是突然消失的陸雲等。芳心大震,認為這四人必是被參霞真人擊入水中的。若是陸雲已經隕命,她活著亦是了無生趣,當下運劍如風,發瘋似地拼了性命。
  參霞真人雖然可以輕易格斃楊倩文,但他著實不想與名震天下的北坤罡鬥宮,結下如此血海深仇,惹得宮中絕頂高手盡數出馬,自己有死無生。是以雖然口口聲聲不怕北坤罡鬥宮,越是喊不怕,心裡越是怕得很,不自覺出手時處處留有餘地。這時見煞星美人又是拼命,急道:“這回我又沒有說錯了話。你那情郎是自己投水自殺,關我甚麼事?”邊說邊躲過倩文疾刺過來的九九八十 劍.
  倩文聞言,怔了一怔,收住劍勢,問道:“此話當真?”
  道人眼望水池道:“若不是此事怪異,我又怎可放過你不管,傻傻的瞅著這水池幹甚麼?
  你看,那水中的氣泡端的怪異,竟然沉在水底不升上來,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倩文繞到對面,以防參霞真人偷襲,粉頸低垂,明眸眨動,見水中的亮亮圓球,果然是個碩大無朋的氣泡,氣泡左面,現身突兀的道人正在一點一點緩慢地移向水泡,似是那水不是普通的水,水銀般沉重難劃。
  水中道人奮力劃了四五下,才接近奇怪的氣泡,將頭鑽入其中,大口大口地向肚裡吸氣。
  那詭譎的氣泡越來愈小,道人肚子漸來漸大。道人眼睛已經脹得倍於常人但不知為什麼,他竟捨不得最後 絲氣體,硬是嘴唇翕張著納入口中,臉上這才露出微笑。因其吸到腹內的氣體忒多.面部整個變形,是以笑容變得猙獰怖人。
  面綻古怪至極的笑容,笑到第四次的時候,他肚子亦隨之大了四圈。突然,水中爆竹似也發出聲悶響,水波滾動,那道人竟在剎那間爆炸開來,骨骼筋肉段段寸裂,微微上揚,便又沉向水底!溢出的血液竟也不散開,聚在水底似是一片殷紅的水晶。水中其餘三人,被奇異的爆炸掀起,隨波後盪數尺,便立即又沉在水底。
  以參霞道人江湖閱歷之豐贍,見了這等不可思議的奇景、亦是不明所以然,怔了半晌,忽地惡念陡生:“這池水怪異至極,會自動毀屍滅跡。我若將這棘手的女娃打入池中,任其被池水所殺,北坤罡鬥宮也難將這筆帳記在我的頭上。”想到這裡,甫欲出其不意襲擊對面的倩文,但是萬萬想不到便在這時,楊倩文竟是咬著貝齒,一頭扎入那奇怪的水中。不禁大惑不解,忖道:“這是怎麼回事?多虧我沒有早動手,她既不想活了,我大可不必擔殺她的罪名了!”
  倩文雖知入水九死一生,但眼瞅著情郎久沉水底不出,有溺死的危險不救,又如何能做得到。不計一切後果鑽入水中,感覺的壓力比普通水大出不知多少,險些將之浮出水面。運足功力,當鑽入水層一半的時候,地下又有出乎尋常的吸力,將之吸在池底。努力向陸雲爬去,這時,水中一直未斷的氣體又聚集起直徑半丈大小的氣泡.正是炸開那道人的奇怪氣泡重新組合成形,不敢去招惹它,強抑胸口壓抑,憋著氣想繞開去救陸雲,但使了半天力氣,僅爬出尺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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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高下當驚世事殊

  且說陸雲懷中的袁星、晶芸,在入水之後,立時被奇重怪水壓得頭昏腦脹。這時陸雲已經是自顧不暇,放開二人,想先浮出水面,而後再自上面救出二人。那道人吸完怪氣炸屍,袁星看得清清楚楚,叵耐忒是窒息,在這種怪水中,便是運用龜息大法亦無用處,實難忍受之下,慢慢爬向那吸後必炸屍無疑的氣泡。
  晶芸這時異常清醒,見此情景,知其做法是飲鴆止渴,但她自己亦是忍耐不住,隨著向那氣泡爬去,心道:“星哥哥既然吸了這氣泡炸死,我自然不能獨活!”存生死相隨之想後,更堅其與袁星同命運、共呼吸之心。
  怪水端的怪異至極,晶瑩剔透如若無物。隔著碩大的氣泡,陸雲心忖:“當初與袁星結義時許下諾言:不願同日生,但願同日死!現下是其時矣,快快與袁星共吸那死亡之氣。”
  想到這裡,隨後爬去,與袁星、晶芸共吸起那怪異至極的氣體來。
  怪水中阻力忒大,北坤玉女楊倩文雖然使出全力,仍是眼看著心上人爬到那致命氣泡旁拼命吮吸,而無力阻止,最大的痛苦莫過於此!兩滴淚水溢出,竟與池水不相容,迅速變成兩個白色小球升上水面.她傾心于陸雲是少女的初戀,此情最純,於此境界下,竟是毫不猶豫地作出決定,立志生死與共。她本是在繞著那氣泡,這時只需扭頭便及,便也隨著三人大口吮吸起來。
  岸上的參霞真人見池中的四人似四條人魚一樣,在爭吸那奇怪的氣泡,臉上露出獰笑,忖道:“這樣道爺大大省事,他們都炸屍而死,北坤罡鬥宮的人再是神通廣大,也找不到我頭上。”
  參霞真人等著看水中四人炸屍,眼見那碩大無朋的氣泡逐漸縮小,最後四人嘴巴幾乎吻在一起,吸盡最後一絲氣體。見水中四人的小腹漸漸鼓起,可是又馬上恢復常態。眼看著水中人在緩緩盤腿打坐,心道:“妄想運功相抗,大謬不然!你們吸的是炸人肚皮的怪氣,越是運氣,脹得越是厲害.炸得越是淒慘。”
  奇怪的是,參霞真人待了好半晌,亦不見水中人爆炸,反而水中人人面色歷經數變,紫、紅、藍、靛變換不定.參霞凜然大驚,心道:“這是修練高深內功所必經的過程!究竟是怎麼回事?”不再等待,折下根樹枝.以摔手箭手法射向水中陸雲咽喉。
  空中颯然生風,一片樹葉飛至,擊歪那樹枝.忽聽有人喋喋怪笑起來:“哈哈!參霞真人,你徒弟不來為我愛婿小和尚治傷,你卻來毀我的地精元氣,當真該死至極。”聲未落,池塘四周升起三道煙霧.煙幕中,若有若無現出三個高大的軀體,項上猙獰頭臉巨如麥鬥,離地面足有二丈五六。煙幕前面是三張供桌,桌上陰森森擺放著三面靈牌,愈加詭譎怖人。
  參霞真人一怔之後,抱拳向中間那最高的煙幕道:“姬教主的飛花摘葉、立地傷人功夫越來越厲害,貧道佩服得緊!”
  “參霞,瞎了你的眼,那樹葉是我三弟發出的,並非本教主所發。”來人正是活死人教三大教主。姬大教主又道:“你那可惡的弟子鐵石心腸不在莫乾山好好地呆著,跑到西湖去幹什麼?若是誤了我女兒心上人的性命,老子要你的好看!”
  參霞真人忽然想起方才那姬大教主說的“地精元氣”四字,凜然大驚,問道:“姬大教主,您老剛才說那池中的怪氣泡當真是地精元氣?”早聽到過關於地精元氣的傳說,以為是無稽之談,剛見過那氣泡的怪異,這時已是相信三分,忖道:“傳說中地精元氣乃是大地精華所生,要數十載方可生成一次,尋常人只要吸得一口,便可無病無疾、長命百歲.吸得兩口,抵苦練一年的真氣,這四人將整個氣泡吸掉,每人何止吸上百口,再出來的時候,那還了得!我傻傻的為何不去爭著吸來?”
  活死人教教主道:“不錯,這裡生成的聚而不散氣體正是地精元氣。但是別人卻無福享受它,因為沒有我獨門化解之術,地精元氣忒強,吸了之後便會將人炸開.便是有化解之術,也得我們三人一起來吸,兩個人來吸也嫌地精元氣忒多,終是化解不了,亦得炸屍.”
  那畢二教主問道:“參霞真人,我的大弟子在這裡守護地精元氣,你可見到他?”停了下又問道:“他功夫遠不及你,這時還不出來迎接師尊,不會是被你謀寶害命了吧?”
  參霞真人心道:“這趟混水趟得不妙,應對稍有不善,得罪了活死人教倒不怕,只是他們陰魂不散地糾纏下去,忒是煩人!”念及此處,小心翼翼答道:“你弟子自己不爭氣,早因吸地精元氣而炸屍了。殘骸便在水中,你自己去看吧!”向旁邊退後三步,暗中提運內力,對活死人教的三位教主頗是忌憚。
  說來奇怪,那煙幕前的三張供桌居然隨煙幕向前飄來,落到池塘邊上。活死人教三大教主見到水中四人時,登時心涼半截,便欲同時發掌向水中人襲擊。驀地,大教主看清晶芸面孔,出掌震開兩位師弟的劈空掌力道:“你們細看看,怎麼碧瑕也在其中?”
  六只眼睛睜圓,無論怎樣看晶芸都是那姬碧瑕無疑,再也不敢莽撞,互相爭議起來:
  “大師兄,這不可能,瑕兒怎會跑到我們前頭?”“對,三弟說得對,瑕兒又沒有肋生飛翼,怎會領先 步到達這裡?這個一定不是瑕兒,還是出手斃了他們,永絕後患。”“不,她分明是咱們的瑕兒。若是我們含辛茹苦養大的瑕兒再死在我們手裡,那豈不是……!”
  夏三教主道:“倘若她不是我們的瑕兒,容其功德圓滿出水之後,他們中的任何一人,我們三個聯手都將不是其敵手。當斷不斷、必留後亂,大師兄,出手吧!”
  畢二教主厲聲道:“不行!咱師兄弟三個自小練童子功,始終未娶,當年在人販子手中買下她來,便將其視做是我們三個親生後代。以瑕兒之傑出,若是當真毀了她,還哪裡去找這樣的好女兒!便是水中丫頭不是她,咱們三個老不死的因之而死,也不可錯殺丁我們的女兒!”
  參霞真人聞言,審時度勢,忖思:“若當真是他們父女相見,北坤罡鬥宮的人再加上活死人教,正邪聯手,老道我還哪裡抵擋得住!何況水中四人出來時,與入水時不可同日而語,那時再想走,便來不及了。三十六計,溜為上上之計!”言念及此,悄悄地溜下山去.水中四人面色變換在不斷減緩,終於恢復正常。驀地,起如潛龍騰淵,夭矯扶搖而起,落到十餘丈高的樹梢上。
  活死人教夏三教主急向晶芸問道:“你可是我們的女兒姬碧瑕?”
  晶芸此刻非但所受致命內傷痊癒,而且身具百年以上功力,頭腦之聰,無與倫比,心中雖驚,面色不變,湛湛的眸光微瞬,道:“嵩山九怪!?”
  這一句沒頭沒腦的回答,竟使活死人教三大教主高興得齊聲大笑,以為晶芸自己承認是嵩山九怪姬碧瑕。晶芸亦自三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教主表情上得到證實,那曾同自己做對的嵩山九怪,原名必喚姬碧瑕,竟是他們的女兒。
  天罡劍袁星最關心的是晶芸傷勢,並不理會那三個魔鬼樣人物,道:“芸兒,你現在覺得怎樣?”
  活死人教三大教主齊聲道:“不,她叫瑕兒,你叫錯了。”與此同時,樹梢上的陸雲與倩文相擁在一起,異口同聲道:“我們沒死!”
  袁星伸手攬住晶芸纖腰,還不知此刻他們俱已身懷超群功力,扭頭笑道:“你們認錯人了。她是我的芸兒,叫做公孫晶芸,並非姬碧瑕。”
  三大教主聞聽,如雷轟頂,面面相覷,良久誰也說不出話來.陸雲忽道:“那個可惡的參霞道人呢?啊!我曉得了,是你們三位老前輩現身救了我們。
  那道人已被你們攆走,是不是?”
  姬教主黯然道:“豈止是我們救了你們,而且還是我們造就了你們。如是不信,調息一試便知。欸!可惜了我們幾十年心血。被你們吸去的氣體叫做地精元氣,要幾十年才生成一次,三十年前我們便發現此寶,可惜那時功力尚淺,還不敢吸取,苦研三十年化解之法,造化弄人,功法研究出來時,地精元氣卻被你們吸得一乾二淨。這難道不是我們造就了你們嗎?”
  晶芸微笑道:“這麼講不對!你們發現這裡有地精元氣生成不假,就是你們從未發現,我們也照舊入此池中吸此精氣無誤.所以無所謂誰造就誰.我們自然不必承你人情。”
  畢、夏兩位教主巨大的身形微微顫動,便要發作。姬教主揮手攔住:“且慢!”回頭向樹梢上四人道:“萬事隨緣,你們既有福份得此奇珍,自然是大可不必感激我們.”說到這裡,神情委頓至極,又幽然嘆道:“欸!我們師兄弟三個原本打算於三日後子夜時分,齊吸地精元氣,然後遍撒英雄帖,邀招天下英雄論劍西子湖,屆時群雄雲集,大排坐位,領導此等盛況,何等的威風!現下唯有取消這等亙古未有的壯舉了!”
  袁、陸二人聞言,心中大驚,忖道:“這三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傢伙野心不小,居然想問鼎武林盟主的寶座!”倩文則懼然一驚,心道:“這三人豈不是要成那武林至尊第二麼!”
  已經生出反感,又見三人裝神弄鬼的模樣,更是討厭。
  夏三教主忽道,“大師兄,雖然地精元氣被吸,也不見得咱們便不可以憑真實武功,榮登天下第一第二第三寶座,索性現在便將請柬撒給他們。”
  畢二教主揚手擲出四片金光閃閃的請柬道:“四位既然吸得地精元氣,屆時定然要參加天下英雄大會.”聲落,那四片金柬已然輕飄飄飛到四人面前,懸空不動,手法端的罕見之極!
  袁星揚手劈空一掌,但覺只用三成內力,卻發出悸耳銳嘯,同平常施展十二成功力時威勢相若,望著被自己劈空掌力絞成齏粉的金柬,亦不禁愕然。良久之後,才恢復常態,道:
  “既已看清上面內容,便不可用手觸摸,以防劇毒。”
  活死人教教主姬煞君道:“天罡劍的威名遠播,卻原來是如此膽小如鼠之輩,當真聞名不如見面啊!可笑呀、可笑。”
  餘下三人面前的金柬依然懸空不動,上面刺出的字跡赫然入眼:
  敬請天下英雄豪傑于明歲三月初三蒞臨西子湖畔,以武會友,大排百名高手座次.中原活死人教三教主共稽首,庚戌五月沐手謹書.倩文掣出肋下寶劍,在那金柬上 點,嬌叱道:“裝神弄鬼!姑娘倒要看看你們有何本領,竟敢大邀天下英雄!”那片金柬閃爍著燦燦金光,挾著刺耳尖嘯,反射向活死人教畢二教主。
  活死人教第三教主俯下身去,摘下朵野菊花,顫腕發出,曳出道淡淡的花影,迎向那凌空飛來的金柬。不及交睫間,金柬黃花相撞,變做粲然生輝的一團,發出怪異聲響,接著金光四射,菊花瓣瓣裂碎,金柬竟也被柔韌至極的菊花撞碎!
  晶芸惱恨活死人教教主姬煞君譏笑情郎袁星,怒叱 聲:“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
  腳下輕點,淡若輕煙飛出,橫空拍出數十掌之多,出手之快,功力之足,便連自己也想不到。
  姬煞君能創建活死人教,自非泛泛之輩,武功之高,由其三師弟的暗器手法造詣便可略見一斑。他的功力,何止較其師弟高出一籌!這時陡遇強敵、精神大振、在神秘的煙幕中連連出掌相迎。
  二人掌力尚差丈餘未交,罡氣相撞聲便似晴天霹靂響個不停,罡氣每相撞一下,姬教主後退小半步,待得數十掌過後,已距原地丈五有餘。
  畢、夏二君見勢不妙,自左右分進合擊,各呈畢生絕學。袁星見狀,便要飛下樹梢相助,耳聽晶芸柔聲道:“你不必擔心,也不用出手幫我。這三大狂人不經本姑娘隨便 擊.”見她說得頗是自信,袁星與陸雲、倩文才穩住身形,靜靜站在樹梢上,身子隨風飄盪,目不轉睛觀看。
  晶芸大展神威,以一抵三,兀自攻多守少.活死人教大教主以傳音入密道:“二位兄弟,這丫頭吸得的地精元氣足有百餘口之多,抵百餘年修行。咱兄弟聯手當可戰勝她。但其一旦敗落,那三個虎視眈眈更加厲害的人物再出手,你我兄弟定是命喪當場。”
  那二人一起傳音入密道:“明白,我們眼下只得顧命,這筆帳只有以後他們中有人落單時再算.”三人萬萬沒有料到,吸得地精元氣的晶芸等耳目之聰,俱達頂峰尚且不算,而且可以捕捉到武林中人以內力發出的傳音入密。
  晶芸聽後暗暗冷笑不已,連環三掌迫退三人,輕輕巧巧翻出一串倒空翻,衣帶飄盪,煞是曼妙至極,場中人俱是不由看得眼眩心醉。經過一株樹梢時,微微在樹枝上輕點,又翻了回來,手中已是多出根帶著翠葉的樹枝,凌空而至,以枝代劍,剎那劍嘯如雷。正是得自袁星真傳的逍遙無敵失魂劍法。
  陡然,活死人教三大教主感覺壓力驟增,方才還是出手時留有餘地,這時便是使出全力,兀自左支右絀、險象環生。被迫拿出壓箱底的絕技,勉強支持八九回合,已經個個冷汗涔涔,無奈只得暗暗用傳音入密商量逃跑,未料皆入晶芸之耳。忽聽公孫晶芸冷笑道:“想跑,沒那麼容易!單憑夏老三的暗器便想擋住本姑娘,真乃妄想!”聽在活死人教三大教主耳中,驚駭得無與倫比,莫不怔愕當場。
  活死人教三大教主心下齊驚,均暗忖道:“我們用傳音入密商量的事情,這妮子如何曉得,豈不怪哉!”三人分神之際,更是左支右絀,漸現狼狽。
  晶芸揮舞樹枝,施展劍術中的最上乘絕學,風雷聲連綿不斷.這逍遙無敵失魂劍法本是逍遙浪子在失魂時所創,雖以逍遙無敵九劍為基礎,但奧妙玄奇之處,較逍遙無敵九劍有過之而無不及。以前晶芸等施展這路劍法已銳不可擋,此刻內力沛然再施展出這等妙絕天下的上乘劍術,自然是威力倍增,無可抵禦。
  活死人教三大教主本是武林中隱逸久矣的耆宿,數十年前亦曾名動江湖,是與北坤罡鬥宮之主玄陰聖母同代人物。始終叱吒風雲,而今三人聯袂卻被個初出道的小姑娘逼得如此手忙腳亂,此等大失顏面,他們如何能承受!三人只得又用傳音入密商量幾句,決定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丟得起性命,三張老臉丟不起.
  晶芸愈戰愈勇,聽到他們相商的話語後,冷曬一聲道:“想走,若是姑娘不放,沒那般容易,想拼老命,倘若姑娘不拼,更是癡心妄想!”見到他們再度吃驚的樣子,笑道:“人間私語,天聞若雷。何況你們是在我面前私語,又如何可以瞞得住我。莫要以為運用傳音入密之術,便可躲過本姑娘的耳朵,不信,你們可以再說。姑娘會半字不差的重複給你們聽.”
  三大教主再不說話,早已心意相通,決心拼個死活.但見六只巨手揮舞若電,掌罡似閃,勁力過處,坪草翻飛,枝斷樹折,端的厲害絕倫.公孫晶芸此刻但覺體內有無窮的力氣無處發洩,真氣流轉之下,不想動也得大動特動,正好與三人大打出手.那地精元氣神奇至極,晶芸所吸的不下一百四五十口,治癒其內傷只需五六口足矣,餘下的地精元氣,每 口抵武林中人苦練 年內力,一百四十餘口吸下,驟然增加一百四十餘年功力,怎能不極度思動。
  地精元氣雖是世間無雙寶物,但物極必反,尋常人吸它超過百口,必然炸屍。練武的人如果內力精純,所吸亦不可超過二百口,否測那道人便是前車之鑑。晶芸等四人平均吸得,是以才恰得其裨益.
  電光石火的剎那,百餘合已過,活死人教三大教主早已氣喘如牛,大失絕代高手風範。
  晶芸這時方自冷靜下來,體內真氣漸漸循經蹈脈。她細看對手猙獰模樣,居然被打得狼狽不堪:出手更是法度莊嚴,大有一代宗主氣派。
  快逾閃電雷鳴之際,晶芸猶有裕暇暗忖:“這三人絕對是人無疑,但是怎樣裝出的這等怪模怪樣,姑娘一定要他們麒鱗皮下露出馬腳。”右手樹劍颯然成網,罩住三人,左手虛抓成爪,尋找機會出手揭開對手裝神弄鬼的秘密。她若是似倩文一樣,練過北坤罡鬥宮絕學玄陰斷魂指,這時早就揭開對手的神秘面紗。
  樹梢三人兀自凝立不動,看著晶芸大展神威力鬥三大高手,心中俱是暗暗驚喜,知道自己所得好處絕對不比公孫晶芸少。眼見半個時辰前傷入膏盲弱女,現下神威凜凜,大有舉世無敵的氣勢,想來只要她可以辦到的,自己亦必這樣,怎不偷偷高興。
  晶芸覷準機會,右手樹劍盪開三敵,左手中食二指挺起,輕靈至極連點三人身上九穴.乘三人手忙腳亂之際,忽然右手樹劍顫腕下劃,剎那間樹劍化成百千劍影,籠罩住三人。接著握樹枝的手向前滑出半尺,驀地樹劍顛倒過來,原來握在手中的部位變做劍尖,目不及交睫間,在面前的煙幕中掠過。而後迅速飄身後退,立在距三大教主九丈開外,氣不長出、面不改色,衣帶曳風,淵停岳峙而立.
  活死人教三大教主激鬥中失去了對手,正自驚駭至極,一陣微風吹過,均覺凜然生寒,接著眼前似是飛起無數蝴蝶,竟是他們衣衫在方才剎那間,被晶芸手中樹劍劃成無數碎片,若非這風來得及時,倒是誰也沒有發現,正自不明白晶芸因何後退。
  以樹枝劃開三人衣衫,已是不易,更何況只劃破衣衫,不傷及皮膚,且不令當事人曉得,這等神乎其技的武功,驚世駭俗至極。
  但見活死人教三大教主僅穿著內衣,立在丈餘長高蹺上,若非曳地外罩化作蝴蝶,隨風飄逝,在不知底細的人眼中看來,自然是高過二丈的巨人。那高蹺也頗是奇怪,每隔八寸,必有一孔.孔中冒出縷縷青煙,這便是罩住三人的神秘煙霧來源。
  袁星甫在枝頭運功完畢,將如江河之湧的內息納入奇經八脈,倍覺舒泰無比。見了眼前奇景,忍俊不住,笑道:“三位這樣高大,原來是時時刻刻在踩高蹺弄雜技,佩服、佩服!”
  三大教主臉若掌摑般紅,低下頭去,大教主姬煞君道:“事無不可對人言,你以為我們願意這個樣子麼?那就錯了。三十一年前,因我們師兄弟三個在無量山中誤服毒果,險些喪命,多虧我們是童子之身,才抵禦得那般劇毒。後來,將毒逼至腳上,便再也無法逼出,落下殘疾。為了行動方便,才不得不出此下策.”另外二位心下均奇:“咱們分明是被人打成殘疾,大師兄因何這般說法?”
  袁星襟懷若谷,何況與活死人教本來就沒有利害衝突,方才只是氣不過三教主以老賣老的說法,見晶芸已然教訓了他們,這時怒氣已出,便不為已甚,微帶歉意道:“如此說來,這倒是芸兒的不是,不該劃破你們衣服。憑心而論,在那參霞真人要出手傷我們時,是你們出手救了我們一次,莫管那是為護地精元氣也好,是看清池中有人而出手相救也罷,反正承你們一記飛葉救命之情,今日的不愉快就此揭過,來日相逢,若是三位不嫌鄙俗,當可定交。”
  一直沉默不語的千手閻王陸雲忽道:“袁兄說得不錯,現在咱們便去找那可惡的參霞真人算帳。”
  活死人教第三教主夏霸君眉毛立起道:“說得輕巧,你們知道咱師兄弟曾立下的誓言麼?”晶芸蹙起彎月秀眉道:“你們的誓言我們怎會曉得!”第二教主畢殺君咬牙切齒道:
  “當初我們師兄弟以高蹺代步後,便扮成這種模樣,立下誓言,誰揭開我們秘密,便挖出誰雙眼。”
  樹梢上三人見畢殺君惡狠狠地說來,齊似飛鳥般同落到她身畔,只要對方稍有異動,便要齊出手斃了這三人,雖然活死人教三大教主武功已然不及晶芸,但這等人陰險至極,纏上誰便會陰魂不散、無所不用其極。以防以後晶芸落單時遇到危險。
  姬煞君點頭道:“不錯,立下的誓言確是這樣.咱們既已丟了這般醜,生不如死,雖是鬥他們不過,也要拼命死戰!”呼喝 聲,已是心存死志,與兩個師弟齊撲而上。
  袁星伸手拉回晶芸,另一只手掌挾十二成功力推出,風雲變色、日月無光,掌罡之強,不啻是驟起的颶風相仿。驚得陸雲與倩文咋舌不已,這樣的磅礡氣勢,他們只在江柳楊與逍遙浪子二人掌下見到過。
  掌罡飄緲如紗,揚起浩浩蕩蕩的塵土泥沙與斷枝敗葉.活死人教三大教主尚距那有形有質罡氣丈餘遠,頓感氣血閉塞,周圍氣流凝固一般,個個駭得面無人色,面對這不可思議的強勁罡氣,不知所措起來。在如此浩大的攻勢下,這便已經注定三人必被罡氣震成齏粉無疑.袁星掌力襲出的剎那,頓生猶豫,心忖:“我與他們並無仇恨,這樣便將之毀了,豈不是可惜了他們數十年的苦功麼!”正自心生不忍之際,猛然面前多出兩個人頭來.其中一人竟是公孫晶芸的面孔,再不容猶豫,立即撤回內力。那掌力雖是後勁不繼,前力兀自狂瀾般湧出,沛然莫可抵禦,算上甫現身的兩人,共是五人被擊飛出去.望著那生有晶芸一樣面孔的女人敗絮似地飄出,驚得渾身出透冷汗,忽然想起晶芸在自己身後,懸著的心這才落地.忖道:“何其相似乃爾!天下竟有這樣生得一模一樣的人!?”
  隨即醒悟過來,暗道:“嗯!原來她是那化名‘嵩山九怪’的姑娘。”便在這時,耳聽那姑娘在空中叫道:“休傷我爹爹!”心中更是驚奇,想不到這天仙化人、明珠仙露樣人物,竟是眼前三個醜八怪中一人的女兒。
  來人正是姬碧瑕.她趕來時見得父親有難,不假思索,銳身赴難,抱著小抄彌張發躍起,正櫻袁星掌風,又怎能不被擊飛.也虧得她及時現身,並且其貌酷似晶芸,不然這時活死人教的三位教主早沒命在。
  張發身負重傷, 路在姬碧瑕懷中始終昏迷不醒.這時,受到強烈力道震蕩,竟然醒來,叫道:“阿瑕.我們是在哪裡?”
  姬碧瑕溫柔至極道:“我們是在西湖畔的玉皇山上。你的傷馬上便可找到大夫,很快就會醫治得好。”說著話的時候,二人 嚌落地。碧瑕身在下面,努力托平張發身子,使其儘量不受震蕩。
  張發見到自己這般姿勢不雅壓在姬碧瑕身上,雖重傷之餘,兀是綺念立起。悚然警惕,心道:“我已是三寶弟子,怎能再有這種荒唐淫邪的念頭!阿彌陀佛,罪過、罪過!”轉念又想:“其錯非在小僧,而是瑕兒忒象晶芸,俯在其身不生此念才怪。欸!如果晶芸對貧僧能像碧瑕的一半之好,那我是非還俗不可!其實碧瑕也不比晶芸遜色,叵耐情之先鍾于晶芸,碧瑕為何不早于晶芸出現?”有了此種想法,已知對姬碧瑕生出情愫,心中迴避現實,不敢再想下去,轉移思維:“佛門釋子,怎可有如此想法!不該、不該!”使勁想從姬碧瑕身上下來,可是偏偏渾身使不出半點力氣,身下的姑娘紅著臉又不動,急得他微汗淺出。
  貌比花艷的姬碧瑕柔情似水,在他耳畔呵了口氣,悄聲道:“小呆子,不可動壞心眼兒,快下去!”頰若桃李,白裡透粉,羞得閉上眼睛,睫毛抖動著續道:“人家氣血被天罡劍的內力封住,經絡不暢,動彈不得,你這小淫僧便這般欺負人家!”張發連連叫苦道:“我也動彈不得,這可如何是好!”
  天罡劍袁星驚出一腦門子豆大汗珠,望望地上姬碧瑕,再回頭看看公孫晶芸, 般無二,若不是晶芸始終沒離開自己,當真分辨不出誰是誰來。
  晶芸聰穎過人,早解情郎心意,撩起素袖,輕輕替他擦拭額頭,吐氣如蘭道:“看把你緊張的,我這不是好端端的在麼,你傷的那人不是我。再者,你以後也傷不了我的。”袁星暗忖,“不錯,晶芸與我一起吸得地精元氣,功力已經相若,又怎能夠震得飛她。”
  活死人教三位教主落地後,半晌爬不起來,雖然他們功力比姬碧瑕高出數籌,穴道沒有被封住,但腳下兩丈多長高蹺一旦倒下,再立起豈是那般容易。
  姬煞君爬了兩下,沒能站起,臉上發燒,索性躺下,分出雙掌在兩位師弟肩上輕推,助其站起,這才翻轉過身來,雙掌擊地,藉力立起,已然變得背向袁星等人。並不回身,反手射出根長長的繩索,將姬碧瑕與張發卷起,抱在懷中,邁開大步,鐵鑄的高蹺在山石路上錚錚作響,迅速移向山下,同時黯然嘆道:“二位師弟,咱們認栽,惹不起他們.還躲不起嗎!”
  畢、夏二人轉過身來,邁開高蹺,一步四丈有餘,曳出兩道人影射向山下。心中均不是滋味兒,這是他們師兄弟出道以來最狼狽的一次。
  幹手閻王陸雲縱聲大笑:“哈哈!當真有看頭,不可一世的活死人教三大教主,居然在袁星這最是無能的小子手下,走不過 個回合,豈不笑煞人也!”
  倩文哼了聲道:“非也!你的話大錯特錯。連 個回合也打不到的仗還有什麼看頭?”
  晶芸隨聲附和道:“沒看頭之極,沒看頭至極!”倩文道:“芸妹,咱們這便去尋那最是可惡的參霞真人,我要與他大戰三百合,讓其變做沒了氣的假人,叫你大飽眼福,出盡壓抑在心頭已久的怨氣。”
  天罡劍袁星向山下五人不徐不疾道:“活死人教的朋友,咱們本無冤無仇,今日之事誤會頗多,但盼日後釋盡前愆,化干戈為玉帛.化名‘嵩山九怪’的姑娘,袁某告訴你,那鐵心華陀石新章在西湖小瀛洲上,這時你們立即趕去,還來得及.”但覺君子應重諾,既與那姑娘約定互相在尋到鐵心華陀後,引之到另 處相聚,這時至不濟也得告知她石新章的所在。
  姬碧瑕被封的穴道業已被義父解開,聞言道:“多謝袁大俠相告,至於那日我們的約定,其實你大可不必守諾。當時我並不知鐵石心腸那老兒在西湖,只是信口騙你罷了。今日拜領你的一掌厚賜,將來或由小女子或由他一定奉還!”說到“他”字時,望眼與己擁在 起的小和尚,面現緋紅。
  由於迅若奔馬,下山時冷風如刀,刮得張發再度昏厥。迷迷糊糊醒來時,見到自己已經躺在舒適的錦床上,簾帳外飄進濃烈的陣陣藥香。聽得有人被藥煙嗆得連連咳嗽,正是姬碧瑕的聲音,心生感動:“我與她萍水相逢,僅僅在少林寺與其有一抱的接觸,難道這便讓她傾心於我,這般的對我好起來麼!?”思前想後,弄不明白自己究竟哪裡有過人之處,讓這般出眾的姑娘傾心如斯。
  翻了個身想道:“我苦求晶芸不得,她與晶芸生得一模一樣,大抵是老天憐我苦心,才有她來……”稀裡糊塗再次睡去,面頰上兀自掛著甜甜的微笑.活死人教三教主雖然一敗徐地,心灰意冷,但對姬碧瑕鍾情的小和尚性命卻不能不顧。
  疾若風火趕到小瀛洲,卻見得一人身首異處,識得死者面容,正是鐵心華陀石新章,大家不由得失望至極.姬碧瑕抱著張發登時失魂落魄起來。姬煞君勸道:“我兒不要哭泣,這小和尚也沒有與你有過夫妻之實,死則死耳,何必縈心!爹爹再為你物色個強他十倍且不是和尚的夫君。”碧瑕撒嬌坐在地上嗔聲道:“不行!他是第一個抱過我的男人。自那一刻起,我再也忘他不了。”
  姬教主大笑道:“傻女兒,似你這般想法,真是一日也難活下去。爹爹敢斷言,若干年後的世間,素不相識的男女互擁在一起扭扭跳跳調情,甚至做回野鴛鴦事後也互相不滯於心,世風敗壞,設若你晚生幾世,恰逢其時,如此這般看似純情少女的做法,實是冥頑不化,不知要笑煞多少人。”
  畢、夏二位教主駭然睜大眼睛,異口同聲道:“大師兄危言聳聽!”姬碧瑕接言道:
  “倘若真有這樣的年代,如此的隨隨便便,還哪裡去尋真情,活著真不如死了!”
  姬煞君道:“傻女兒,到那個時代也同樣有你這樣的痴男女,屆時苦的是他們。”知女莫過父,暗道:“不怪瑕兒對這個小和尚生出莫名其妙的情愫,她一個懷春少女,第一次被男人抱過,定是對那男人刻骨銘心,哪管他是和尚老道還是化子老翁,照愛不誤。”
  姬碧瑕又抱起張發團團轉,道:“這可怎麼辦?咱們不管後世如何,你們三個老人家快快想辦法救這小冤家的命,不然我把你們的鬍子都薅盡!”知道這時只有纏住三位老人,才有希望救活念茲縈茲的小和尚。
  夏霸君道:“說得對,管它後世如何,目下火燒眉毛顧眼前,要是這小和尚死了,三叔的鬍子可要遭殃!”他素有美髯客之稱,下意識地護住鬍子,又道:“要薅得自你二叔薅起,咱師兄弟三個只有他研究過醫道,治不好你的小和尚,自然他負第一責任。”
  畢殺君指著島心的一幢小樓道:“那裡雕梁畫棟、飛簷斗拱,樣子似是官宦人家的府邸,其內必備珍貴藥材,咱們立即給它來個鳩佔雀巢,替小和尚療傷,不然我們的鬍子可要保不住。”
  說話間五人來到那華宅前,姬碧瑕將張發交給夏三叔,抓起虎頭門環重重扣打道:“開門,快開門!”裡面腳步聲走來,大門打開,一位徐娘半老的婦人探出上半身,上下打量碧瑕半響,忍不住笑道:“我們這裡姑娘家來不得。啊,你定是也想吃這碗飯,為了活著,沒人厚非你的,嘖嘖!模樣這等不俗,翠紅院可要發大財了!”
  便是最尋常的江湖客,此時也該明白這裡是處什麼所在。偏偏姬碧瑕是個不諳此等骯髒事物的純情少女,活死人教三大教主又是一生練童子功的,居然齊墜雲霧中一般,不知那鴇兒所雲。
  姬煞君趨前半步,因其足踏高蹺,雖是半步,一下子自碧瑕後面兩丈處到了那鴇兒面前咫尺之地,俯身低頭道:“翠紅院怎會發大財?我們來了,你們的宅院只會遭大殃。”
  那鴇兒循聲抬起頭來,見到活死人教教主凶神惡煞般的猙獰樣子,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半時說不出話來.
  畢殺君又到面前,厲聲問道:“你倒是回答呀!怎麼不答?”夏霸君抱著小和尚上前道:
  “你若是答得不對,便捏死你!”
  鴇兒顫聲道:“捏死我也沒……沒……辦法,沒有鬼姑娘來陪你們的.”說罷閉上眼睛,顯然是不存生望.
  姬碧瑕久在江湖走動,這時已明白過來,扭頸望著隱在霧嵐中的湖水,幽幽道:“西湖天然美麗,人間如此醜陋。”轉身便要離去.活死人教三大教主練的是童子功,道:“瑕兒,你為什麼要走,如果討厭他們,可以讓他們舉宅遷移。我們這時離開也可以,但是小和尚救不得不要怨我們,可不許再薅我們鬍子。”夏、畢二人轉過身來,齊聲應和。
  姬碧瑕欲言先是面頰緋紅,道:“三位老人家,這裡乃是藏污納垢所在,便是所謂的妓院。”活死人教三大教主平素最恨的地方就是妓院,認為天下最舒服的莫過練此功法。因為有了妓院這種地方,天下不知有多少男兒因之失去童元,再難練童子功。夏三教主厲聲道:
  “豈有此理!這般美麗聖潔的山水中,竟然藏著這等骯髒的所在,放火燒了它!”
  畢殺君道:“老三,魯莽不得。若是燒了這裡,瑕兒懷裡的小和尚嗚呼哀哉,你我的鬍子得給他陪葬!”轉身一掌拍下道:“這等禍水留在世間,不知要害了多少少男少女不能修咱的功夫,豈容再活!”那老鴇哼也未來得及哼上一聲,腦骨早成齏粉,一縷污穢的靈魂下了地獄。
  夏霸君一掌擊飛大門,向裡便闖,道:“瑕兒,你嫌這裡骯髒,我將替你這裡用水沖刷三遍,你總該滿意了吧?”
  “哪裡來的野種,在外面大吵大鬧,敗了你家祖爺爺的雅興.”聲落一人半光著身子出來。當其見到活死人教的教主們後,一下子像洩了氣的皮球,登時矮了半截,抹頭向裡便跑。
  畢殺君叫道:“鐵石心腸,哪裡跑?原來你這老兒在裝死,險些害得我們哥三個鬍子不保,還不快快來給小和尚治傷!”
  那人正是鐵心華陀石新章,邊跑邊道:“我不給他治,你們只是失去鬍子,若給他治好內傷,我失去的是性命。不治、不治!”
  姬煞君快逾閃電,晃身擋在他面前,森然道:“姓石的,現在由不得你.便是你的師傅參霞老兒在這裡,也由不得你們師徒,非得把這小和尚治好不可!”
  “無量天尊!姬大鬼頭大言不慚,貧道就在你身後,看你能將小徒如何!”吱扭聲門響,姬煞君背後一間妓女的臥室房門打開,氣度閒雅地步出參霞真人。夏三教主道:“老雜毛,你怎麼到這個地方來?”
  參霞不動聲色,實已怒極,輕描淡寫地說道:“小徒若是救治了這和尚,那天罡劍袁星更要殺我們師徒。”姬碧瑕在旁聽著,薄嗔輕怒道:“你們三個為老不尊,跟這道人嚕囌些什麼,不問正事;小心鬍子!”
  活死人教三位教主,無不將姬碧瑕視做親生女兒,最是寵慣,要星摘星,要月取月。聞得此言,齊撫須髯,向參霞真人與鐵心華陀瞪起眼睛,只要他們敢再言“不治”,便要干戈相向.
  鐵心華陀石新章素知眼前三人兇惡,嚇得牙齒捉對兒廝打,咯咯直響,心忖:“若是師傅鬥不過他們,他老人家自保而去,我得非為這小和尚治傷不可!難做至極!若是硬挺不治小和尚的毒傷,眼前我便得死去!治好其毒傷,事後我也得死在師傅手裡,難死我也!”
  姬碧瑕眼見義父與參霞道人就要動手,曉得二人功力之高,一旦動手,驚世駭俗,把事情鬧大了,忙道:“且慢動手!”運足丹田氣,聲震四野喊道:“院子裡所有人趕快退出,姑娘我要放火啦!”說著當真舉火。
  在嘈雜刺耳聲中,當世兩大高手同時出手.姬煞君掌罡若雷;參霞真人拳風似錘.甫一交手,互知遇到勁敵,均不敢大意,各盡生平絕學,在翠紅院中爭鬥不休。
  適纔天罡劍等放過活死人教,回頭到西湖對岸的抱撲道院尋找參霞真人。此道院正是參霞出家的所在,院裡的道士見到四人來勢洶洶,雖同參霞習過武功,卻不敢與來人動手,只得敷衍對答,小心應付。
  陸雲忽聽隔著湖中孤山,自小瀛洲上傳來內家高手相鬥時罡氣撞擊的聲音,甫一側耳,袁星與兩位姑娘亦同時聽到。實際上四人功力現下相若,難分高低,只是陸雲在暗器上下的苦功最多,自然功夫不負苦心人,耳力以之最聰,是以首先聽到。
  晶芸明眸眨動道:“是參霞惡道與活死人教教主姬煞君在拼內力。”那二人都與其相鬥過,故爾能分辨出雙方的路數。
  倩文殺氣襲面道:“趕去殺了那惡道,我非出這口惡氣不可!”四人甫欲趕去,忽見那位一直悶聲不響,低頭做著爆竹煙花的中年道人突然張口,竟自口中噴出團火光,以內火點燃了一捆爆竹,劈劈啪啪幾十聲暴響沖天而起.跟著張口又是一團火球噴出,點燃新做的特大煙火。
  那煙火射得特別高,五彩繽紛,煞是豔麗。只因大家在煙花的下面,沒能看清那五色焰火究竟是呈什麼形狀,也沒在意,只是暗睹佩服道人的純陽功夫已達非凡境界,竟可將真氣化做真火噴出,端的不可小覷。
  陸雲等暗中可惜,若不是尋找參霞出氣要緊,一定不甘與這等高手失之交臂,現下只有下山徑奔湖心的小瀛洲.
  參霞真人與姬煞君功力相仿,各盡全力,眨眼百合過去,竟是半斤八兩、難分軒輊。便在這時,抱樸道院所在的寶石山上,傳來爆竹聲聲.參霞微怔,畢生功力竭余而發,呼呼拍出十九掌之多,將對手逼退兩步,乘隙向空中看去,見到五彩繽紛的焰火組成十個大字:
  “袁陸二煞在尋師兄晦氣”,好久不散,似是字幕掛在天空一樣.姬煞君猱身再上,拳若流星。參霞連接三拳,退了三步道:“姬老兒,貧道自甘下流,到這種地方來,你現在還不明白我的苦心?”姬煞君道:“明人眼裡揉不得沙子!你是為了躲避千手閻王與天罡劍等人的追殺。”
  道人急道:“既知真相,為何纏住貧道不放?難道你非得見到我橫屍在地不成?”夏霸君捻著美髯道:“難道你非得眼看我鬍子被揪光?”參霞奇道:“此話怎講?”美髯客嘆道:
  “你徒弟不治好這小和尚的毒傷,瑕兒要薅盡我們鬍子。”參霞審時度勢,笑道:“姬教主,且住,貧道許小徒給這小沙彌治傷便是。”說著先行住手,曉得對手是武林中威名素著的絕頂高手,絕對不能再同自己纏鬥下去。
  果不出其所料,活死人教教主鐵指點到一半,見道人不抵擋,硬生生收回,笑道:“早若是這樣,何必翻臉?”
  參霞真人無暇寒喧,急道:“貧道主持的抱撲道院中有事,亟需回去處理,回見回見!
  歡迎各位到道院中為這位小師傅療傷。”盼望活死人教的高手這時能前往道院,與尋找自己晦氣的袁星等遇上,為其擋下災星。忽覺勁風颯颯,回袖卷住後面射來的 道金光,故示好整以暇笑道:“夏三教主,貧道雖貧,但還不缺這點金子。”足不停留,飄然逝去。
  夏霸君蔑笑道:“大丈夫生有何喜、死又何懼!看你嚇得這模樣,羞人吶羞人!其實這張金柬送你倒是送錯了。不過不論膽量,單論武功,你倒也配收得這一張金柬。”
  話語未落,但見小瀛洲與寶石山間的湖面上,四人疾逾飛鳥一樣的踏波蹈虛而來。頃刻上得島上,浮光掠影似地齊落在活死人教眾高手面前,來的正是袁星等人。陸雲開言道:
  “人生何處不相逢,咱們又見面了。幾位前輩,方才可是與那參霞惡道過招?”
  天罡劍袁星忽然見到鐵心華陀石新章,怔了一怔,笑道:“原來大國手也在這裡,那是再好不過。”言下之意,乃指他已完成與姬碧瑕的相約之諾,心中大是輕鬆,知道小和尚張發有救了。
  鐵心華陀石新章哪裡曉得“再好不過”之意,以為是要他徒還師債,恐懼之極道:“家師與你們的恩仇,不關我的事。要我替師傅去死亦可,我便不救這小沙彌,救了這小沙彌,便不可找我抵帳!”
  大家正要接言,忽聽湖面上傳來  的呼鬥聲。齊扭頭眺望,見湖心一片荷花群上,有道白光快逾閃電,左奔右繞,將倉皇逸去的參霞道人圍住。荷花群側,一舟盪漾,船上兩個老漁翁頗是怪異.其中一人鬚眉皆白,穿著整齊,正在躲閃著另一光著身子老翁的糾纏,同時注視著荷花上白光與道人的相鬥。
  參霞真人輕功雖然不弱,但在荷葉上亦不敢過久停留,被那道白光逼得左躲右閃,急得發出  之聲,還要不時回頭向小瀛洲上張望,惟恐陸雲等人追來.那白光僅有尺餘,來去俱有疾電不及瞑目之勢,厲害到極點,就連參霞真人這樣的大高手,在其電閃般攻擊下,頓處束手束腳劣勢。
  倩文向陸雲笑道:“是我們的玲瓏虎雙兒!這回有那老道好看了!”陸雲道:“雙兒溫順起來婦孺可捋,耍起威風來你我都奈何它不得。不知這老道因何惹上了它?便是惹了我們也比惹上它強,可有他倒霉的了。”
  袁星道:“你們這個唱那個隨的說些什麼?”言下之意,隱含“夫唱婦隨”調侃詞鋒。
  晶芸也來湊趣兒,問道:“那玲瓏虎到底是什麼?”
  陸雲微笑道:“你們又何嘗不是什麼唱什麼隨的,五十步笑百步。”隨即正色道:“玲瓏虎乃是倩文在北坤罡鬥宮下,救得的一只山狸幼貓,將之養大,常帶在身邊,因其酷似老虎,取名玲戲虎雙兒。雙兒天生異稟,動作如電,且爪上含有劇毒,被它纏上的人,多半要傷在其爪下。”
  袁星細看那道白光,猛然緊張至極道:“我的玉雪便是去追你們這玲瓏虎了,會不會傷在它的毒爪下?”陸雲詫然問道:“你的玉雪是誰?哪個姑娘叫玉雪?”心下大是擔憂。
  晶芸笑道:“他的‘猿’姑娘呀!”陸雲誤將猿字當做袁字,急道:“這時不見那姑娘的影子,多半遭了不測。”心想:“這公孫姑娘氣度忒也大量,提到袁姑娘時居然半點醋意也無.這袁小子變化當真大,那時還痴戀我家小妹,這時便又是公孫姑娘又是袁姑娘的了.”
  晶芸見他疑惑的樣子,不禁微笑不語.陸雲更是大惑不解,道:“你笑什麼?”
  倩文道:“呆子,哪裡有什麼‘袁’姑娘,玉雪實際上是袁師兄豢養的一只靈猿。”大家笑聲中,陸雲恍然大悟,嗔目瞪視晶芸道: “你也不怕得罪我之後,當真替他物色出個‘袁’姑娘來?”
  袁星笑道:“你們不要再拿我尋開心好不好?”舉頭向湖中望去,見那只穿條褲衩的老漁翁瘋了 般,雙手亂抓同舟那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老翁。心忖:“人說同舟共濟,這二人是怎麼回事?”
  小漁舟上,光身老翁每次拼命的抓來,明明可以抓到,都被那披蓑戴笠的老翁身形微晃,似是無意地躲了過去。荷葉上人影飄飄、白光似電,端的好看。船上那老翁邊躲閃著另一發瘋老翁的糾纏,邊手舞足蹈,看得開心至極。
  小贏洲上眾高手看得目瞪口呆,再看下去,為那老者的玄妙身法懾服,不覺相顧駭然、面面相覷。便是出身北坤罡鬥宮的倩文,自忖北坤罡鬥宮輕功絕技浮光掠影身法,亦無那老翁身法奧妙。眾人俱是見多識廣,卻從未見過這等奇妙身法,隱隱感到那好似是一套上古絕傳的身法。
  鐵心華陀石新章見大家的注意力轉移開去,尋思:“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我若是替這人治好毒傷,回去難保師父不降罪於我.”想到這裡,扭頭鑽入池塘中,滑似泥鰍一般。
  活死人教三大教主聽到水聲,這才驚醒,齊想到鬍子的危機,捋髯躍下,高蹺在水中兀自露出一半。三人此來彼去趟著渾水,但是始終不見石新章換氣的水泡,急得個個頭上冒汗.陸雲道:“各位在這兒慢慢尋找,我等少陪。”當下首先施展絕世輕功,燕子掠水般飛向湖心.倩文亦關心自己的玲瓏虎雙兒,隨後展開浮光掠影身法,光浮影掠似地,同陸雲一樣凌空虛渡,激射向湖中那小漁舟.
  袁星忽見舟上老翁的又一勢身法頗是熟悉,心中念頭電閃,已是了然,暗道:“慚愧,原來玉雪自己尚懂得這麼多連我也不會的武功,還誇言授其拳劍武藝!”認出那“老翁”正是沐猴而冠的靈猿玉雪,生怕它與陸雲發生衝突,銜尾追去,疾逾勁矢。
  晶芸乍得超俗功力,總是不信自己可以凌空虛渡,來時是袁星攜其手共渡,這時見袁星去得急促,忘記帶上自己,急得狠狠跺下蓮足。萬萬料想不到,腳底甫觸地面,突然腳心湧泉穴似有噴泉射出,身不由己激射而起,足有十餘丈高,落下時已是在水面上,驚得凌空虛蹈,腳心兀是嗤嗤射出無窮真氣,激射在水面上,盪起轂紋圈圈。身子尚離湖水尺餘,又是飄然而起,向前射去。
  煙波浩渺的湖面上,四人先後生翼仙人般飛來,唬得那光身子的老翁探頭睜圓雙睛,還沒看清究竟,嗖嗖嗖嗖,接連四聲,幾乎不分先後,飛人落在他的船上。
  漁翁嚇得閉上眼睛,以為四個飛人齊落下來,豈有不將小舟壓沉之理.等了良久,不但沒有水浸身上的感覺,且連腳下船身晃盪的感覺也無,駭然慢慢睜開眼睛,見船上除自己以外,再無別人,宛若恍然 夢。若不是自己兀自光著身子,當真認為必是白日夢魘;“老伯,對不住之至,我的玉雪強搶了你衣服,船頭是黃金十五兩,足夠你養老之用。
  已經這般大年紀,再不要操船維持生計了。”循聲望去,老人見到那片荷花群的四角,四人俏立在四朵荷花上,衣帶飄舉,臨風冉冉,疑為神人,忙跪了下去,便要叩頭。低頭見船舷上黃燦燦的一堆,他這 生從未見過這麼多的黃金,喜極而泣,撲在上面大流眼淚。
  晶芸、倩文與陸雲三人見恁大年紀的老人跪向自己,均覺承受不起,當下各盡囊中所有,黃金,白銀、銅錢不一,紛紛擲向船上,落在那老人身邊。倩文道:“老人家,世道險惡,你可帶著這些金錢離開這裡,越遠越好,不然這裡的地痞無賴知道你發了這筆財,定要害你性命。”
  老人道:“老漢那身破衣,怎值這麼多錢!金子.銀子我都不要,只要這些銅錢便可。”
  忽然自袁星身後射出一‘人’,輕飄飄落到船上,正是那搶了漁翁衣服的靈猿玉雪。它向老人呲牙咧嘴,前後跳動。袁星道:“老人家,我的玉雪要你收起金銀,不然它還要淘氣!”
  漁翁再不敢堅持,乖乖收起金銀。見那搶了自己衣服的雷公笑著離去,這才放心。也不划船離去,盯著荷葉上飛射的道人身後那團白光發怔,心說:“那白光是剛才的雷公發出的閃電,要是擊中惡道人後,就能聽到雷聲。活了這般年紀,還是第一次看見雷公劈人,一定要看完了再走,反正天神能分辨出善惡,要是不知道我是好人,幹嘛給我金銀.”
  袁星向靈猿玉雪嗔聲道:“你要穿衣服向我要好啦,再若強奪別人的衣服,定不輕饒.”
  暗想:“我雖現在功力驟增,也未必是它的對手,不輕饒又奈其何!”
  玉雪乃是二百年前武林異人武聖柳無雙豢養的靈物,百餘年前這靈猿再度出世,第二主人乃是當時武林皇帝的夫人武林嬌鳳溫春仙,溫氏喚它“聰聰”,那時它已經是身手絕頂.萬蠱至尊的業師蠱王何天書便是那時被它挖出雙眼的.因而袁星的想法並非無道理,他雖得地精元氣,亦不是它對手。
  今晨在艮山門下,袁星所見到的白光,便是倩文的寵物玲瓏虎雙兒。靈猿玉雪生性好動,見到這等身法之快的白貓,又豈有不追之理。它與玲瓏虎大賽腳程,玲瓏虎雖然天生異稟,但畢竟玉雪身負近二百年的內力修為,豈同小可!繞著杭州城只轉 周,便被玉雪捉到徹底服了玉雪,兩只靈物便一起來尋它們的主人。
  偏巧,那因禍得福的老漁翁剛賣完一簍子魚,身上盡是腥氣。玲瓏虎力鬥半天,早就餓了,遠遠嗅到魚香,躍到玉雪背上,人有人言,獸有獸語,商量著奪魚來吃。玉雪調皮至極,惟恐天下不亂,負著玲瓏虎尋到漁翁,見不得半條魚,自然是搶來那有魚味兒的衣服穿上,好讓玲瓏虎半步也離不開它。
  玉雪知道魚是出自水中,又搶了漁翁的船劃到湖裡,正在人模人樣的邊與漁翁戲耍邊學臨湖捕魚,恰巧那倒霉的參霞真人登萍渡水而來,大呼其船。它識得這道人,知是主人的對頭,學著當年自己主人溫春仙對付自己的法子,告訴玲瓏虎說那道人有條好大的魚,快快取來,自己為其掠陣.
  玲瓏虎 來被玉雪降伏,二來有魚可吃的誘惑實在是大,是以纏上參霞真人不放.以參霞真人的功力而論,尋常貓狗只需凌空劈出一掌,便可以斃其命。偏偏玲瓏虎非比尋常,不但可以凌虛變勢,而且行動快過參霞真人許多。
  糾纏稍頃後,參霞真人漸感吃力,心裡更是驚慌,忖思:“再耽擱下去,那天罡劍與千手閻王等人趕來,豈不是要我的老命嗎!”足展天罡步法,迅捷至極地在荷葉上移動,只盼這只快得看不清模樣的飛物倦了,以便尋隙脫身。
  待得陸雲等人趕到,參霞更是心慌意亂,腳下步法漸漸錯亂,荷葉荷花被踏得向水中沉入三寸,方自飛身飄開。倩文冷冷地看著,心下暗道:“不用我們出手,便是我的玲瓏虎足以累得你虛脫。”
  相鬥處距離最近處湖岸二裡左右,岸上的人們越聚越多,遙看飛仙踏波亂舞。有的膽壯,駕舟慢慢過來。忽見岸上人群分開,一艘彩舟自旱地冉冉飄來,至水邊毫不停留,順其自然地乘風破浪而來。
  那彩舟在陸地上行駛已是快速至極,水中行舟更是若箭離弦,頃刻間已到荷花群側。舟上一人,立在舟心,並不划船.更無櫂槳之類在手,只是傲立不動,正是那天竺高手陸地行舟龍乘風到了。
  岸上人眼中,只覺五光流溢,在眼前閃過,那彩舟已經去遠,俱以為是九天仙舸臨西湖,爭相湧向岸邊,翹首目不轉睛觀看。便在這時,後面的人群波浪一樣向兩旁分開,前面的人來不及躲閃,只得伏下,但覺頭頂人影晃過,微風颯然,已有不少人的斗笠不知去向。
  待得大家直起腰時,見到凌空飛去 人,衣著模樣看不清楚,翩若飛鳥.接著那些被人拿去的斗笠滿天飛起,在天空錯落有秩,那人竟是在 頂頂斗笠上點足而過,於眾人目不及瞬的剎那,落在那片荷花上.
  駕彩舟行水的天竺高手駭然回首,驅舟繞到袁星後面,道:“袁大俠,快快助我擺脫尊師叔的糾纏不休!少林寺小喇嘛身上的祕籍,我根本未見到過!”
  緊追不舍的正是無欲道姑錢婆婆。她遠遠地喊道:“袁星、陸雲,你們替我擋住那蠻番,搜出祕籍來,咱們大家一起參修.”
  龍乘風道:“我走遍天竺、西域與中原,還是首次見到你這般不講道理的女喇嘛!我從未見到過那小和尚身上的奇功祕籍,又如何會得到。話又說回來,即便是我得到,那也是應該的,因為這祕籍本來就是我師門的。在百年前,被你們中原的武林皇帝冷秋魂恃強奪來。
  難道已經過了百年,還不該物歸原主?”
  參霞真人雖在全力躲閃著玲瓏虎的撲擊,但亦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於周圍事情知道得一清二楚,心道:“怨不得那早就該死的小和尚非但不死,而且越來越有生氣,原來是習練了異域奇功。看來不用新章施手相救,他也死不了!眼下袁星等人吸得地精元氣,功力驟增,道爺已非他們敵手,只有設法取得異域奇書.尋個無人到的地方修煉,才有望報今日之仇!”
  打好算盤,尋找機會逃跑.但也知自己得罪了袁星等人,在此局面下想逃千難萬難.無欲道姑扶搖而起,凌空撲下,雙爪齊出,攫抓向龍乘風。倩文道:“師叔,且慢。”
  無欲道姑並不理會,內力運得更足.知道自己的功力只是較龍乘風高出半籌,動起手來,絲毫大意不得。
  陸地行舟龍乘風無奈之下,打點起十二分精神,運足真氣,舉火燎天勢迎出.“ ”然巨響震天,整個湖面盪漾,波濤拍岸!兩大高手以硬拼硬對上掌力,聲勢好不駭人。
  無欲身形被震起六七丈高,仰頭見到自寶石山上放下來一只風箏拖著長長的尾巴,正向自己頭上移近,也未在意。低頭看那龍乘風,見其更慘,已是站在彩舟上,被震得躬著腰挺不起胸膛來!那彩舟受到巨力震蕩,脫舷箭似地射向小瀛洲。凌虛翻了兩個筋斗,落到一株在水中晃動的蓮花上,身隨花盪,一起 伏,不進不退。但此刻自己再想拔身追去,已無那般功力躍到二十八九丈外的彩舟畔了.
  驀地,參霞真人連發三掌,掌罡呼嘯,震退玲瓏虎,跟著拔身而起,扶搖直上,徑飛起二十餘丈高,揚手抓住空中的風箏尾巴,急提丹田真氣、升清抑濁,將輕身功夫運到極限,隨那風箏冉冉飄起。
  荷花上人人俱是絕頂高手,只因沒有料到他會這般逃走,再想飛起攔截,已經晚了,只能眼睜睜望之興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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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大難得存咒龜術

  北坤玉女楊倩文道:“雲哥哥,快用指捻蚊須針手法發暗器,便是打他不下來,也要讓這壞道人多吃些苦頭。”
  大家仰面望著那參霞真人越飛越高,可望不可即,不勝懊惱。陸雲輕聲道:“文兒,這風箏來得好生突兀,裡面定有蹊蹺。以我愚見,必是那將純陽功力練到至高境界的道人在搗鬼,我們只需再到抱樸道院走 遭,必能水落石出。”
  無欲道姑不知袁星等人己今非昔比,侃侃道:“不要理會那惡道人,我們先捉住來自天竺的小子,得到百年前武林皇帝留下的異域秘藉,習練有成,屆時只需舉手之勞,便可捉住那惡道。他亦曾得罪過師叔我,便是你們寬宏大量,貧道也要尋他的晦氣!這時我們都不是其對手,巴不得他離我們遠遠的。”
  袁星等人笑而不答,都不願將自己吸得地精元氣之事說與她聽。無欲以為大家之笑是羞赧自飾,又道:“聽說這道人得罪了劍魔宮上官老宮主,便是不用我們出手,其命亦不長久,必喪生在劍魔宮的高手追殺下。”
  陸雲問道,“錢師叔,不知這道人因何得罪上官老伯?”倩文亦道:“參霞真人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得罪我們尚有活命的希望,得罪劍魔宮豈不是壽星佬上吊,嫌命長了麼!”
  無欲道:“是啊,那上官老兒正因生了個敗類兒子氣惱,參霞真人忒也不曉好歹,這個時候到劍魔宮撒野,險些當場被上官嘯雲擊斃,逃下山來躲進樹人谷,恰巧又被我們撞到,毀了樹人谷,劍魔宮必知消息,看來是他大限到了。”
  說話之間,眾人上了那光身老漁翁的小舟,不想再驚世駭俗,讓小舟將他們送到龍乘風登上的湖心島。
  上得小瀛洲,竟然寂靜得出奇,非僅活死人教的人與鐵心華陀石新章不見蹤跡,便是大家眼看著上來的陸地乘舟龍乘風亦是鴻飛冥冥,杳無跡象可尋。
  嘖嘖稱奇聲中,只得乘舟自飛來峰方向上岸。這方水面漁人稀少,免得世人驚駭。棄舟登岸後,聽得對面山上叮叮鐺鐺作響,誰也不知那是什麼聲音,依陸雲便要去仔細看個究竟;倩文與晶芸恨透參霞惡道,執意再往寶石山上道院走 遭,殺他個人仰馬翻。
  袁星與陸雲皆道:“那裡已經空無一人。”無欲實在是怕遇到參霞道人,希望他不在老巢才好,道:“我敢與你們打賭,此刻他必在抱樸道院,苦苦思索對付玲瓏虎的法門.要去便快去,不然待其可以對付玲瓏虎時,咱們再去,豈不是去自討苦吃。”
  天罡劍袁星靈機 動,說道:“錢師叔,這個賭小姪與你賭.若是你輸了,便不要為難那天竺來的龍乘風,小姪輸了,願替你找到那天竺祕籍,如何?”
  錢婆婆道:“如此甚好。其實我苦苦追那天竺異人,並非單單為了得到秘笈,更是想問清他 個天竺人,怎麼所取姓名卻是中土的。還有,也許自他身上可以打聽到,我那虎賁孩兒到天竺以後情況怎樣,柳無悔的性命得救沒有。”她與虎賁公子江柳楊相處時間最多,雖然以前收養虎賁公子並非善意,但人畢竟是自然界中最具感情的,離別日久,所想盡是對方的好處,漸生想念情愫。
  袁星凜然一怔,心道:“居然她比我還要記掛著柳楊兄,難得難得!我為何沒有想到這些!難道我在內心對柳楊兄的感情不如對逍遙兄強烈麼?”
  陸雲聽到江柳楊的名字,心中酸楚,道:“我們一定要尋到那龍乘風問個清楚。”想起自己同江柳楊聯袂橫掃江湖的愜意事,更是惆倀.這時,最最傷心要算楊倩文.須知那風流公子江柳楊名字中的“楊”字便是因她而起。
  更要知道她與柳無悔親逾骨肉,數年來不知他的性命保全沒有,劇毒有無盡除,豈能不朝夕縈懷。此刻聽到他們二人名字,心中淒苦,思念之深,決非旁人可比。
  晶芸在雷音谷時,聽袁星講過虎賁公子江柳楊的故事,這時見餘人俱現無限惆悵的懷念神色,有意打破沉悶氣氛,道:“吉人自有天相。大家不必擔心,說不定江大俠這時正在天竺皇宮中,與玉蟾女王及柳女俠晶茗對弈呢!”
  無欲道:“毋用多說,咱們到那惡道的老巢看上 看,若是那惡道不在便罷,於其老巢遇到他,咱們也不怕!咱們這麼多人,難道還抵不過他嗎?”說得氣勢軒昂,實則色厲內荏,怕極了那老道。
  一行人如同縷縷輕煙似的,飄向寶石山腰抱樸道院。
  適纔龍乘風上得小瀛洲,見活死人教三大教主與姬碧瑕均在池塘中尋找什麼,小橋上躺著一人,正是他苦尋甚久的少林小喇嘛,大喜過望。哪敢停留,掠起張發便走,待姬碧瑕等人發現時,他已經駕著彩舟在西湖中飛渡。
  活死人教三大教主見狀,齊是不怒反笑,姬煞君道:“乖女兒,這回我們不用再找那鐵石心腸了,你也不能再薅我們鬍子了。”
  姬碧瑕急道:“不薅你們鬍子是當然的了!可是,如果那小和尚一命嗚呼.我也決計活不長久。”望著那彩舟迅速遠去,燦燦星眸滴出兩行清淚,黯然傷神。暗恨自己輕功造詣不深,否則也可凌虛渡水追去。
  活死人教三大教主聞言之下,大後其悔,互相埋怨起來,皆說方才誰都可以將那彩舟截住,可是誰也沒有出手,怕的是尋不到那鐵心華陀,留下必死的小沙彌,到頭來只能害得自己鬍鬚不保。
  碧瑕急道:“你們若是想讓我陪他去死,便在這裡互相埋怨不追。”姬煞君道:“好女兒、乖女兒,我們腳下蹬的是高蹺,這你也知道,在陸地上倒比別的人快些,在水中只怕不管用。追、追!立即搶條小船去追.”碧瑕大氣,心說;“等到有船過來,還哪裡去追我的小和尚?”撲入水中,向對岸遊去。
  三位教主這時再也顧不上互相埋怨,更等不得船來,拖泥帶水進入湖裡,向女兒追去.尚幸西湖並不忒深,只是高蹺易插入泥中,三人雖末入水,亦是十分狼狽。
  張發此刻身上毒性居然幾乎慢慢消失,便連自己亦不曉得已無性命之憂.只是劍傷初結痂不久,傷勢猶重,還是動彈不得,被龍乘風抱在懷中,感覺有只蒲扇般大手在搜自己的內外衣服,心下雪亮:“這人目的是為了我寫在楞枷經上的那梵文經書,可是那經書雖在我身上,別人萬萬搜之不到,誰也想不到我會藏在那裡。”
  陸地行舟龍乘風將小和尚里里外外搜了三遍,毫無所獲,厲聲道:“那《瑜珈神術》呢?”張發忍著痛楚,淒慘地微笑道:“我幹嘛要給你?”這時二人已經上岸,龍乘風兀自以氣禦舟,沿著曲折石徑翻山越嶺,便如乘雲凌虛飛行一般.他聞言之下,愕怔俄頃,慢慢道:“這書本來便是我師門的,物歸原主難道不應該嗎?”小和尚眨眨疲倦的眼睛又道:
  “如果《瑜珈神術》當真是你師門遺物,我便還你,這也是應該的.”龍乘風聽了大喜道,“當真?”
  小沙彌道:“當真!出家人不打誑語.但是,你得將這書從頭至尾背誦下來,證明是你師門的東西.”
  龍乘風一下子自極喜變做極怒,道:“我要是能背誦得出來,還不遠萬里來中土尋它幹甚麼?你這小喇嘛也是這般的壞,竟也來消遣起我來!”手放到張發的創痂上,又道:“你若不給我,便揭了你的痂.”
  張發覺得自己重傷不死,真是奇蹟,可創痂再被揭,定是血流不止而死,也不發慌,似是自言自語道:“這麼也好,你揭了我的痂,我倒感謝你讓我血流不止而斃,那樣省下許多痛苦,任誰都不會再拷打我,讓我說出那《瑜珈神術》所在.”橫臥在這高大的異域人懷中,見其面色自兇惡變做和善,知道自己性命還不會立即丟掉,只是在這人尋到《瑜珈神術》後,便難預測了。
  龍乘風看著懷中小喇嘛孱弱的模樣,原本想拷打逼問的主意也不得不改變,生怕他一口氣上不來,自此失去師門奇書的下落。便連將其重重摔在船上也不敢,小心翼翼慢慢放下張發道:“我背誦不出那《瑜珈神術》,但這書的確是我師門寶物。”接著又軟語相求好久,見張發露出笑容,以為生效,更是盡其所有搬出所學漢語的好聽詞語,奉承懇求。
  小和尚這時虛弱之極,耳聽那異域人道:“好喇嘛,大活佛,就將那書還給我這卑鄙小人吧……大太爺,我是你的小孫子,小孫子從您要《瑜珈神術》,總該給……好相公……”
  曉得這人漢語學得不精,但這些不倫不類的話聽在耳中,總是忍不住要笑,只是形神俱倦,不知不覺睡去。
  陸地行舟龍乘風搖唇鼓舌,直累得口吐白沫,但盼對方交出《瑜珈神術》,還在絞盡腦汁想著說詞,直至聽到面前躺著的人發出甜美的鼾聲,這才住口,大是惱火.山勢驟陡,下面是一條奔騰的大江。龍乘風怕有人追來,索性禦舟入水,隨波東去。龍乘風並不關心自己在哪一條江中,只關心小和尚知道的《瑜珈神術》所在,雙睛盯著他的臉,生怕其一睡不再醒來.
  這浩浩蕩蕩的激流正是錢塘江,古時錢塘水勢倍於今,澎湃的江水勢若奔馬,咆哮著滾滾東去.龍乘風的彩舟本是他用作修煉內力輕功的,體積甚小,並非行水工具,有時大浪卷來,水便打在張發那點著戒點的光頭上。龍乘風希望其快些醒來,也不理會。可是重傷後的張發,實是困倦至極,一次次浪頭擊在頭上,竟然還是醒不過來。睡夢中,自己在滂沱的大雨裡躑躅獨行,步履維艱。
  耳聽小沙彌呼吸聲均勻,心中暗暗吃驚:“從他呼吸中可以得知,這小喇嘛的內功居然同我是一個路子!大抵他已經開始習練那瑜珈神功,如此說來,我們還有了香火之緣。”想到這裡,不忍再讓張發淋那江水,搬住其頭向裡移動。龍乘風才將手放在張發的頭頂,感覺所觸之處竟然並非是人的頭頂,裡面鼓鼓的似有本書,四周中空。微用力一掀,竟是真的扯下張假頭皮來!真頭皮與假頭皮的夾層中,赫然是本封面寫著梵文的書,如獲至寶抓到手裡翻開,裡面果然是梵文書寫的瑜珈神功,喜極而泣,顫抖著雙手將之納入懷中。
  陸地行舟龍乘風半響才鎮靜下來,忖道:“這小喇嘛我本該殺他滅口,可是他修煉的是本門瑜珈神功,便是我的同門。殘害同門,是最最不能饒恕的大愆,可是我的行蹤如何掩飾?”心中頗是犯難,凝神片刻,靈機轉動,心道:“有了,我便這樣!”取出綢帶,將張發牢牢縛在舟上,歉意的一笑,拔身射向岸上,揚長而去。
  姬碧瑕瘋狂一般,涉水爬山,追到錢塘江畔,只是遠遠的見到下游一點黑影,氣也不喘息一口,拔步向下游追去。
  錢塘江流入杭州灣,下游水域漸寬,流速減緩。姬碧瑕越追越近,心下暗喜,只是那彩舟在靠近南岸的水中行駛,她在北岸又一時遇不到船,只得遙遙相隨。
  那彩舟始終不駛向江心,江面越來越寬,舟影愈來愈小。姬碧瑕焦急得蓮足直跺,恨聲道:“往日船如江鯽,來往穿梭,今天這江上的船都沉到水裡不成,怎麼到現在也不出現一艘?”愈是著急,愈是看不到船影。
  忽然,見到對岸有十三艘大船迎著彩舟駛出,芳心亂跳,不知是福是禍。緊張至極地盯著那些大船接近小彩舟,忖思:“若是大船上的人害了我的小和尚,我也不活了!”
  小和尚猛然被劇烈的振盪震醒,睜開眼睛,見到船上只剩自己,感覺頭上風涼,忍痛伸手摸到的是自己頭皮,大驚失色,曉得《瑜珈神術》已經被那外國人得去,隨即釋然,因自己早將那些古怪梵文背誦得滾瓜爛熟,再者少林寺的楞枷經上,也有他譯的全文,失與不失,實無多大區別。
  彩舟左側猛地下沉,躍上位虯髯長髮的漢子,那漢子手持鋼叉,刺向張發小腹,見其被縛,停叉不刺,道:“三天前我們神龜幫便頒下令諭,今日神龜爺爺率領它老人家的子子孫孫從這裡經過,一切船隻不許出來,驚了神龜爺爺聖駕,萬死莫贖。你可是同哪個惡人有仇,將你綁了,要藉我們之手殺你?”
  張發道:“沒有。”又閉了眼睛,心中暗奇:“怪了,以前怎麼沒聽說過神龜幫的名頭?
  而且今日還是什麼老龜率子孫經過,看排場比皇帝老子經過還大,當真是世間之大,無奇不有!”
  鄰船有人道:“巡海夜叉,你囉嗦什麼,結果那人便是了.”巡海夜又道:“啟稟幫主,這人被綁在漂亮的小舟上,而且是個和尚.小的怕是借刀殺人、移禍江東之計。這和尚倘若是少林派的,惹來無窮後患!”
  那幫主道:“言之有理。這彩舟端的好看,你便連舟帶人一起提上來,若和尚是少林寺的,放了和尚留下彩舟.和尚是別個寺的,今日破了咱神龜幫規矩,也只好砍了他。”
  長髮披肩的巡海夜叉俯身提起彩舟,竟是如提草芥般,渾不在意。張發在小舟中聽到身下舟離水面,到了那大舟之上,巡海夜叉放下彩舟,稟道:“幫主,屬下提著這小和尚時,聽他呼吸聲,練的並不是少林派內功。”
  張發身子隨舟下落,見到那幫主頗是高大,這時揚起手來,狠狠地向下揮落道:“既不是少林的和尚,還不快快殺了他。”小和尚想到這人草菅人命,自己目下便要命喪其手,再無顧忌,破口大罵起來。
  巡海夜叉怕這小和尚罵得多了,惹惱幫主,遷怒自己,挺叉便刺。張發眼見鋼叉已及面門,勁風砭膚,兀是大罵烏龜王八不止,平素佛門不怒不嗔的修養早跑到九霄雲外去了。
  那鋼叉已及張發鼻尖,驀地“鏜”然巨響,正是那神龜幫幫主出手震飛巡海夜叉的鋼叉。
  巡海夜叉虎口裂開,鮮血流下,愕然道:“幫主,您這是……”
  神龜幫幫主道:“這和尚不能殺,……難得呀難得!哈哈……”古怪至極地大笑起來.非但神龜幫幫眾莫名其妙,便連小沙彌張發亦如墜入繚繞的雲霧中,茫然發起怔來。心下不解,囁嚅著問道:“難道你知道我是少林的僧人了?什麼難得?”
  那幫主笑道,“我這時不管你是少林的也好.五台的也罷,天下誰也不能再在我面前殺你!因為你是我平生第一大知己。”
  張發不知民族不同,風俗殊異,心忖:“我大罵他是烏龜王八蛋,怎成了他的知己?匪夷所思之極!”念頭電轉,忖道:
  “這人是稀奇古怪的神龜幫幫主,定然生平最最崇拜的便是那大烏龜,是以喜歡被人稱做烏龜。我臨死之前氣憤地罵他幾句,竟被這人視為知己,真是世事若雲,變化莫測。”想通其中關竅,笑道:“你我既是知己,還不快替我鬆綁,知己者,互知暖寒也.你怎麼不知我被綁著難受呢?”心下突突,不知所猜對否。
  神龜幫幫主搔首道:“這個……這個是我的不是。”立掌斬下,綁著張發的綢緞應手而斷,歉然道:“你怎麼不早將高見說出,險些讓我失去平生第一大知己,好險吶、好險!”
  張發望著對方誠懇的樣子,怔了半響,才道:“幫主,少林小僧莽撞了。方才頂撞之處,多多海涵!”語頗由衷,心想便是這人多麼願聽別人叫他大烏龜,但畢竟.“大烏龜”是罵人的話,雖然對方不怒反悅,總是難安。
  那幫主道:“你我既是知己,便不可拘於俗禮。其實我不是大唐人氏,乃是東洋瀛洲人,大唐人口中常說的扶桑人便是我們。在我的故鄉,人人以龜做吉祥物,象徵著龜壽千齡。況且我們是神龜幫的人,更是人人愛龜如命。你說的沒錯。餵,我叫龜田吉野。你的,大大知己的名字叫什麼?”
  張發道:“小僧法號懷雲。吉野君叫我俗家名字張發好了。”
  龜田吉野道:“張君神形倦怠,身似帶著重創,在下秘煉的神龜丹大有起死回生之效,不妨吃下一粒試試。”說著取出顆殷紅如血的丹丸,遞了過來。
  懷雲小沙彌,心道:“這條命是揀回來的,便是眼前的藥丸是毒藥,吃了又何妨!”言念及此,接過毫不猶豫吞下。
  神龜幫幫主龜田吉野豎起雙手拇指道:“爽快!大大的爽快!”伸出毛茸茸的大手,拍在張發肩頭,繼續道:“你的這個朋友我的交定了。”
  “啪”的一聲,直至此時,那被神龜幫幫主震飛的鋼叉才從天空落下,將一艘大船船舷擊下片木頭,直插水底。
  大家目光齊聚攏過去,見那丈餘長的鋼叉直沒水底,正欲將目光移開,忽然水底冒出股血柱,隨波散開,片刻染紅數丈的水域。有人高聲叫好,紛紛議論,說這一下歪打正著,定是插到條大魚。
  正在巡海夜叉想下水去取叉捕魚,猛然座船船艙中有人喊出半聲:“漏水……”聲音戛然而止,接著十三艘大船齊向下沉去。兩名武士奔入艙中,跟著呼喝聲驟發,兵刃撞擊聲爆豆樣響起。
  張發大驚道:“吉野君,有人鑿沉了你們的座船,並且自艙底進來人了。”神龜幫幫主居然面色如恆道:“此事無須憂愁!”張發急道,“可是你們的船都被鑿沉,大海茫茫,如何能再回到你們的故鄉?”
  龜田吉野仰天大笑道:“我們的船早被海上颶風給送到龍宮裡去了.這十三艘大船也是你們大唐國的,願意鑿他們只管鑿,反正大唐天國有的是好船,只要我們再搶來便是了.”
  這時所有的船頭都已沉下水面,那東瀛神龜幫幫主忙提起張發,放在彩舟中,笑道:
  “張君吉人自有天相,這小船可保君平安到達岸上。”
  水中倏然現出上百身著緊身水衣的武士,均是手持分水峨嵋刺,將東瀛武士圍住,雙方立時以命相搏,霎時,附近水面被死難者的鮮血染得殷紅一片,慘不忍睹。
  小沙彌坐在彩舟上,隨著血浪上下盪漾,閉了眼睛,不停地念經禱告道:“我佛慈悲,血光不遂!刀斬人不死,劍刺猶可生,南無阿彌陀佛!是時白衣尊者睜開慧眼,射出祥光萬丈,血光消弭於無形,刀劍炙手,阿修羅不得不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向世尊虔誠皈依,懺悔……”口中念念有詞,絮絮叨叨,便連自己也不知念的是那部經書,反正是希望大家能聽到他的慈悲之聲,立時化干戈為玉帛。
  血腥味兒愈來愈濃,呼喝聲愈來愈小,顯然死傷的人越來越多。猛覺勁風悸耳,一件利器向自己刺來。張發依然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心道:“佛祖有無法力,我也不知,現下我渾身無力,動也動彈不得半點,只是這條命不交給佛祖也得交給,”心念未已,耳聞“錚”
  的 聲,以為必是來了救星,替自己擋開這 劫。啟目觀看,見面前一名天水幫弟子的分水峨嵋刺扎在自己腳前,已是彎曲過來,不由大驚失色,驚忖:“難道當真是菩薩顯靈,我怎麼刀槍不入!”
  這時,又聽有人大叫:“那彩舟上的和尚是這夥倭寇頭兒,大家只要先殺了他,東瀛神龜幫必是風流雲散。”
  不由閉上眼睛連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罪過呀罪過!”忽然後心又是“錚”的
  聲,不知為什麼,鋒利的兵器居然刺不入他身子.饒是這樣,重傷之餘,被強力震蕩下,再也支持不住,腦袋眩暈,立即又昏死過去。
  天水幫襲擊失利後撤,其中一人回頭大罵道:“倭賊,我中華大地,豈是撒野的地方!
  這次我們幫主沒來,算是便宜了你們,便是我們幫主不是你的對手,你可知我們黃幫主是誰的幹兒子?”
  巡海夜叉笑道:“是我的幹兒子!哈哈……”
  一名重傷的天水幫弟子便在他們中間,忽然大聲道:“這句大逆不道的話,已是為你們神龜幫種下必滅之因!”說完竟然含笑死去,樣子極是相信定會有人為其報仇。
  張發迷迷糊糊醒來,見到自己平躺在彩舟上,舟行頗迅,扭頭向四周望去,大吃一驚,但見小小的彩舟周圍,一群黑壓壓的人頭,隨浪頭上下起伏。耳聽這些扶桑人嘰哩哇啦的熱鬧至極不知說些什麼,扭頸望去,見那龜田幫主手中拿一件黑色的衣服,神龜幫弟子用刀砍刺只見火星四濺,“錚”然聲響,黑衣無絲毫損傷,而那弟子的刀刃卻已鈍了。
  在神龜幫眾轟然叫好聲中,張發雖然不通倭語,也猜得出必是稱讚那件神奇的黑衣,心下亦不禁跟著喝彩.忽地,心頭電光石火般閃過一個念頭:“我在被天水幫的人刀劍加身時,為何刀劍不入?!難道當真有神仙保護不成?這件怪衣服刀劍不入,會不會當的是這件寶衣護體?不會,記憶中我從未穿過這樣的救命衣服。”隨著言念,低頭向自己身上看去,驚得呆若木雞.這時他竟是渾身只穿著內衣,袈裟不知何時被人撕成絲絲縷縷,顯然那件黑色寶衣,是從自己身上剝去的。
  神龜幫幫主見他醒來,躍到船上,用漢語道:“張君,你雖是我的知己,但你的這件寶衣我們是要定了。禮尚往來,神龜幫的任意一樣東西,隨你挑選,如何?”
  張發得到證實後,想到方才他們殺死天水幫的兇狠相,忖道:“便是要了我的性命,我又奈何!何況這寶衣什麼時候由誰穿到我身上都不曉得,它已經救過我一次性命,緣法如此,豈可強求。”畢竟是高僧弟子,受教良多,貪嗔之念竟能抑得住,淡淡的道:“吉野君何必客氣,一切盡是身外物。此身尚不屬於我的,何況那件破爛衣服。”
  龜田吉野臉脹得通紅,訥訥道:“張君,我要你這護命寶衣並非是據為已有,而是給神龜爺爺的禮物。”
  張發神色隨和至極道:“應該,應該!”眼望浩淼煙波,思潮起伏,疑竇叢生:“這神奇的寶衣究竟是來自哪裡,為何在我的身上出現,奇哉怪哉!是師傅在我昏迷的時候,穿在我身上的,還是碧瑕偷偷給我穿上的呢?”
  那巡海夜叉大喜,跳到彩舟上,脫下自己的外衣.替張發披上.神龜幫幫主道:“拿酒來,我要與好朋友痛飲,”巡海夜叉道:“對!要拿最好的鯨鯊酒,只有這樣的酒,才配招待這樣的好朋友。”
  小和尚連連搖頭道:“不可、不可!我是佛門弟子,破不得這酒戒.何況這酒聽名字便知是用鯨魚與鯊魚製成的.素酒猶是沾不得,葷酒更是沾不得!兩位仁兄盛情,小僧心領便是,寧可得罪仁兄,毋可得罪佛祖!”
  龜田吉野笑道:“得罪我可以.得罪佛祖也可以,得罪你的肚子不可以!咱們這是向六橫島進發,總得明日此時到達,而且島上有無素食還是未知.張君如能挨得住飢餓,便隨你吧!眾兒郎,咱們開懷痛飲,慶祝方才大獲全勝。”
  陣陣酒香混著肉香飄來,端的吊人胃口.張發聽得自己飢腸轆轆,食慾愈來愈濃,禁不住生出大量口液,暗暗地吞下.只是不敢睜眼,怕見了那些酒肉忍耐不住,想像著面前盡是魔鬼,方才大肆殺人,現下大嚼“人肉”,飢感才稍減。
  時光流逝得慢極,張發先前已經運過三遍內功,抵禦外來的誘惑,這時甫一停功,飢火便起,無奈之下,唯有行功第四遍.再次收功時,已是月上中天。水面似有無數的銀蛇閃爍,遠方青色迷濛,靜謐至極。但這時卻不感覺到飢餓,心下生疑,忖道:“這是怎麼回事?非僅不餓,而且體力也似恢復了許多!奇怪,中了那毒後一直都是昏迷不醒,這時的感覺最是有力,難道是臨死前的回光反照現象?”胡思亂想一陣子,感覺體力愈來愈充沛,大惑不解。
  慢慢坐起,抱膝望著海水,呆呆出神。怔了半晌,忽然想起自己胸口的劍傷為何這半天不痛,揭開衣襟望去,見到創痂不知何時褪掉,胸前留下塊白色疤痕。明白自己劍傷已經痊癒,喜得躍起,暗道:“劇毒奈何不得我,穿身而過的利劍索不了我的命,難道這真的是佛祖保佑!”
  他素來頭腦冷靜,高興一陣子後,細想前因後果,已明白了三成:“嗯!是我所習練的內功在起作用,剛才傷勢還是恁般重,現下便好得這麼多,這期間只是行過四遍內功而已,不是內功起了神奇的作用,又是甚麼!”想通此節,復又躺下行功。
  瑜珈神術是天竺最神奇的武功,習練其本身便是最好的解毒療傷法門。按常理揣度,張發身受恁般重的劍傷與那樣毒的暗器,早該嗚呼哀哉,之所以能活到現在,而且愈來愈好,便是這瑜珈神功起的作用。以前迷迷糊糊無法去行這絕代神功,待得體力稍稍恢復,且在為了抵禦食慾的情況下,不得不反覆行功.特別是在空腹時,氣血運行得猶快,所以四遍神功行過,收到出人意料的功效。
  只覺合眼間,便已天明。在神龜幫眾吵嚷聲中,張發行功如故。巡海夜叉拿了塊肉復來挑逗張發,在其鼻前來回晃過五六次,可是張發動也不動,竟是毫無感知。巡海夜叉大驚,心道:“死了麼!”伸手去探他鼻息,竟是感覺不到,大叫:“幫主,這人餓死了!”
  龜田躍到彩舟上,拭過張發鼻息,又摸摸他的心臟,道:“呼吸已經停下,只是心臟還在微微跳動,快快施救!”自懷中取出枚神龜丹道:“拿水來。巡海夜叉,你捏開他的嘴,只要他沒斷氣,服下這等靈丹妙藥,便可起死回生。”幫中弟子遞過碗淡水。
  巡海夜叉伸出巨手,去捏張發嘴巴。忽地,手臂似受電擊,痙攣著撤回,站立不住,一屁股坐到船舷上,身子後仰,險些入水,小舟劇烈地晃盪起來。
  龜田幫主運功穩住舟身道:“巡海夜叉,你搞哪門子的鬼?”見到巡海夜叉如逢鬼魅樣子,亦不禁回頭向那死屍般模樣躺著的人望去,心生恐懼。
  巡海夜叉半晌才爬起,不回答幫主問話,走到張發身前道:“這人不是人,是鬼魂!”
  運足功力,抬腳沒頭沒腦地踢出.勢挾勁風,凌厲之極.龜田大驚道:“他是我的朋友!不可動粗。”再想出手阻止已經不及,耳聽 的一聲,料想必是這位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僧死於非命.睜大眼睛看時,那小僧還是紋絲未動躺在原地,巡海夜叉高大的身軀卻已不知去向。正在驚奇之際,耳聽身後噗 聲響.回頭看去,見那巡海夜叉已經落在三丈外的水中!更是大驚.
  瑜珈神功在運行的時候,自然會產生護體真氣,那巡海夜叉去捏張發嘴巴時,已經受到反震,再度踢出時使的力道愈大,受到反擊的力量也就愈大。外界發生什麼,運功中的張發自然不知不覺。
  東瀛武功雖然流派繁多,奇功薈萃,但從未有這樣的功法,是以神龜幫人眾上自幫主,下至幫眾,無人思到張發是在練門奇異武功。巡海夜叉爬上船來,只是在張發前連連叩頭。
  張發收功的時候,顯得精力瀰漫至極,神采飛揚.正午時分到達金塘島時,在一頭大龜帶領下上了島。張發離開人群,想去尋些野果來吃。
  走出五丈,耳聽聲淒厲至極的呼喚隨風飄來:“兒呀,我的兒,娘想得你好苦!乖乖親寶寶,再不許離開娘親了……”始時聲音在數裡開外,說到這裡時,那聲音已經在數十丈開外,端的行若飄風,鬼魅難以比擬。唬得張發向後退,剛回到人群中,那聲音已經在身前發出:
  “你們見到我的孩兒沒有?”
  大家均感來的不是人,在張發只是後退五丈的短短時間內,便是天下第一高手逍遙浪子,也不可能自數裡外來到面前!幾百只眼睛注目下,見到天空中 道人影飄落。那人面目雖是秀美,但卻污垢不堪,樣子足有幾十天沒有洗臉似的。身著的那襲披風早已破爛,分辨不出究竟是什麼顏色.身後背著的一架風車兀自呼呼飛轉,大家這時才明白她之所以來得這般快,原來是駕御風車飛行之故.
  那邋遢婦人不理別人驚愕,徑自來到張發麵前,問道:“小和尚,你知道我的兒子在哪裡嗎?”張發嚇得搖頭不已,說不出話來。
  邋遢怪婦人流下兩滴淚水,幽幽道:“我的兒被你藏到哪裡去了?快快還我的孩兒!”
  忽見巡海夜叉高大的身軀在自己面前直晃,面現喜色道:“你是我的兒子!原來我的兒子已經長得這般大,怨不得我尋不到!”
  神龜幫幫主踏前一步,道:“不許在此嚕囌,快,滾開!”瘋婦人根本不理,龜田吉野大怒,出掌擊向瘋婦人脊背。
  那婦人頭也不回,只是反腿踢出,“ ”的一聲,龜田吉野恁般厲害的高手,竟是避不開她漫不經心的一腳,碩大的軀體落到三丈外,好久才爬起來。忙製住欲上前拼命的下屬道:
  “且慢,咱們上去多少都是送死!”
  幸虧那邋遢婦人並不回身痛下殺手,只是絮絮叨叨,自言自語道:“沒良心的,不再理我們母子了。還有,天水幫的黃蛟 我們的幹兒子天水幫主黃蛟,派出十四批人馬到天竺探望你,你怎麼躲著不見。”
  眾人見她絮絮自語,正感可笑之時,忽聽天水幫幫主黃蛟是她幹兒子,人人不寒而慄,想到昨日那名天水幫弟子臨死時說的話,大有末日來臨感覺。東瀛神龜幫雖是悍勇異常,卻有自知之明,均曉得在這瘋婦人 鬼魅難比的絕代身手面前,絕無還手餘地.正在眾人感到空氣凝聚在一起,似已窒息.倏地,閃電似的金光劃過長空,震耳欲聾的 聲雕鳴響在眾人耳畔,空氣中漩渦立起,刮得人人身形晃動!忽地.勁風停止,一頭金色大雕已經來到地上,自雕背上婀娜多姿下來位天仙樣人物。那美人對旁人看也不看,徑直走到瘋婦人面前,勸道:“上官姑娘,不要聽他們這些人騙你,江柳楊大俠現下好端端的在天竺納福,這些可惡的人是在笑話你,小妹替你殺他個乾幹盡盡!”
  張發聽美貌女郎說出這話的時候,竟如吃蘿蔔樣乾脆,嚇得魂飛魄散,曉得這女人說得出,便做得到。
  東瀛神龜幫眾這時都已呆住,以他們漂洋過海經歷之豐瞻,也沒見到過飛天美人接連天降的奇事。
  巡海夜叉剛才受到瘋婦人的侮辱,正自有氣沒處發洩,聽到那美女惡惡之言,心道:
  “難道她也會像那瘋婆子一樣厲害?不會,天下哪有這麼多的高手。她是乘大鳥飛來的,顯然輕功便是泛泛之輩。”想到這裡,膽氣大壯,偷偷跨步,雙拳搗出,如兩柄鐵錘似的,風聲呼呼。
  美貌女人盈盈一笑,輕描淡寫地揮出一掌,立時罡氣席捲,兩丈內的砂石飛上天空,再看巡海夜叉,就像風中的殘葉,飄出五丈外,落地時七竅流血,命赴黃泉!那麗人仍是微笑不止,道:“急什麼,我已經說過要殺盡這裡的所有男人,何必急著送死!”
  瘋婦人突然吼道:“鹿雲娘,你好大的膽子,竟敢殺死我的孩兒,以為你的大力金剛掌功夫天下無敵麼?”瘋虎般撲上,形同拼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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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幼陷囹圄白發出

  那美女怔住,呆呆道:“嬋蓮姊姊,我是在幫你出氣呀?這些人睜著眼睛笑話你,個個該死!難道我殺他們不對麼?”瘋婦人正是上官嬋蓮,她雖因曾一失足鑄成千古恨,精神失常,但也未瘋到目下程度。自從兒子江尚武被那已遭雷噬的陸世鵬掠去後,至今生死未卜每日裡她不停地尋找,這才急得瘋成這等模樣。
  北坤罡鬥宮幾乎盡出所有人力,包括玄陰聖母與逍遙浪子母子,也喬裝行走江湖尋找,可是那小尚武竟然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鹿雲娘亦在暗暗地尋找江尚武,以報答他父叔不殺自己之恩。半年前,無意中遇到上官嬋蓮,見她瘋得連自己的生身老子都認不得,大是憐憫。那劍魔宮宮主上官嘯雲正在為尋不到外孫子而惱火之際,見到女兒又是這般樣子,當場劈死劍魔宮的三名香堂堂主,大罵屬下無用,正欲掌劈第四位堂主的時候,鹿雲娘現身,勸住老劍魔道:“上官前輩,不要怪你的屬下,現在尋找小尚武的又豈只是你們劍魔宮,北坤罡鬥宮高手盡出,還有江湖上無數的逍遙散俠受逍遙浪子之托,哪個不是整日風塵僕僕,不憚辛苦,全力尋找你的外孫子。”
  上官嘯云何嘗不知,只是抑不住煩悶罷了。總算給足鹿雲娘的面子,放了那名堂主。鹿雲娘已經看出他所擔心的不僅僅是外孫子,還有他的女兒上官嬋蓮,便許諾道:“前輩放心,自今日起,我便暗中護著嬋蓮姊姊。她有飛衣,天下也只有我駕著金雕可以跟得住她。”自那一日起,以前的女魔頭居然也是許人一諾、千金不移,每時每刻未曾離開過蟬蓮周圍。這時見她受到愚弄,當然不讓。盛怒之下,已動屠盡眼前所有男人之意。
  神龜幫幫主雖然見到自己得力下屬死於非命,但自忖不是眼前女人對手,又見上官嬋蓮瘋瘋癲癲,龜睛轉動,頓生鬼主意:“瘋女人的功夫之高深,端的令人莫測,我何不以敵製敵,坐收漁利!”主意打定,不怒反笑道:“哈哈,姑娘好厲害的掌力!對,一掌打死這死鬼,看他的媽媽有無膽量尋你報仇?”
  鹿雲娘早聽出他的話中之意,笑道:“你不要枉費心機,我的嬋蓮姊姊再瘋癲,也不至於中了你奸計。”未料那上官蟬蓮卻道:“鹿雲娘,你叫我什麼?我是誰?不管我是誰,你殺死了我的兒子,拿命來!”
  龜田吉野笑道:“對!殺子之仇不共戴天.而且這女人還搶了你的丈夫!憑您怎可咽下這等惡氣?殺了她報仇!”
  上官蟬蓮抱頭苦苦思索好久,喃喃道:“奪去我丈夫的是這個壞女人麼?”上下左右打量起鹿雲娘來.
  龜田吉野奸計得售有望,加緊搖唇鼓舌道:“是的,她是奪去你丈夫的人,奪夫之仇不共戴天!再加殺子之仇,便是非但不共戴天,而且是不共立地。際還要猶豫,那好得很,打她不過便不要打,免得自己也像你兒子一樣送掉性命。”
  鹿雲娘大怒,厲聲喝道:“你還敢胡言亂語,姑娘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嬌叱聲中,掌發若電,再不容情.
  東瀛神龜幫幫主功力本來不弱,但在鹿雲娘的掌力籠罩下,頓即呼吸不暢,欲要變招,感覺似是被裹在一團棉花裡,手足滯窒再也難使出半點力氣,眼睜睜看著鹿雲娘的纖纖手掌揮向自己要害,就是欲躲弗能!
  龜田心裡叫道:“龜兒子都是長命百歲,怎麼才活到四十四歲?要知這樣,還是不做龜兒子的好。”胸口氣血翻湧,念頭亂轉,閉上眼睛待斃之際,忽覺襲到自己身上的掌力竟是倏地撤盡,睜開眼睛,見到那瘋女人正與漂亮女人四掌相抵.拼比內力。心下了然:“原來是我的那番說詞起了作用,這命還是我自己救的。”
  龜田吉野心道:“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覷準機會,雙掌狠命襲出,印向不能閃避的二女。正自暗喜得手,驀地斜側裡伸來雙白胖胖的手掌,與其雙掌膠在 起,又成對掌比拼內力之勢.順那手掌向上望去,見與自己鬥內力的,竟是前不久還是氣息奄奄的小和尚.雖想問其究竟,苦於難以開口。
  神龜幫中弟子見到便宜,抽出兵器,便要上前結果二女性命。
  張發雖是重傷初愈,卻感內氣充盈,見狀道:“吉野君,不可要你的屬下乘人之危,快快發令阻止!”龜田吉野心頭大驚;“這小子如此了得!這般以真氣相鬥,我若像他一樣開口說話,早已敗北。兒郎們要趁機除掉那兩個女煞星,正是自救的唯一辦法,不然,神龜幫有誰能逃過她們的辣手。”
  鹿雲娘與上官嬋蓮功力相若,一經拼比內力,便是泰山崩於前,也無法顧及,除非兩人齊撤回罡氣,才可安然無恙。若是一人先撤內力,必被另一人洶湧的內氣所斃,故此誰也不肯先收功力。特別是二人中有一人是瘋子,更是無法相商同時撤回內力。
  張發在少林寺中,其師法圓大師曾傳授過他佛家獅子吼,始終未用,今日見二女危機,心忖:“我佛以慈悲為懷,但能救人性命,便是自己死掉,也是值得的。”想到這裡,收回內力,縱聲高嘯,吼聲旱地霹靂樣滾滾炸響,震得百餘神龜幫弟子步履錯亂,一個接一個倒下!
  心說:“我的內力都撤回做獅子吼,那龜田的內力定是趁機而入。阿彌陀佛,這回小和尚定是圓寂了!”他耳聽著自己的吼聲震天撼地,既驚又奇,感覺對方內力仍然洶湧而來,竟是直攻入自己的丹田要穴,但半點不適的感覺也無,反覺那股真氣居然匯同自己的真氣一起化作吼聲,此刻便想不吼,已經欲罷弗能。
  “ ”、“ ”聲不絕,神龜幫弟子接二連三倒下。張發的獅子吼愈來愈響亮,面孔也變得通紅,而那龜田吉野的臉色,卻紙 樣蒼白,漸無血色。
  上百神龜幫弟子抱頭掩耳,痛苦的呼號聲入耳淒涼。
  唯有那帶頭登島的大龜伸出頭來,瞪著雙綠豆小眼,湛湛閃光,瞅著兩對拼比內力的人,忽然慢悠悠向前爬來,張口銜住龜田吉野後頸,慢慢地倒著爬回.神龜幫幫主早想擺脫與張發對掌的局面,可是雙掌已粘住,無論如何也撤不回來,內力不斷洶湧外流,知道這樣下去,結果必是自己虛脫而斃。萬念俱滅之際,感覺到頸中一熱,立即有股強大莫可抗禦的氣流自任督脈注入,經手厥陰心包經激射而出,震開對面小和尚,又拖著自己向後退去。
  張發失去龜田吉野的內力,吼聲立歇,如釋重負,趨前一步深施一禮道:“神龜爺爺,多謝你拆開我們兩個!在下的那身寶衣,你也應該穿上。”睨了眼龜田,心中大是不滿:
  “你假神龜之名,奪了我的寶衣,卻穿在你身上。這時我已經不怕你,只需與你拼比內力,大做獅子吼,輸的是你無疑。”以前不知少林絕技獅子吼與瑜珈神功相配合若斯神妙,這時有恃無恐起來。
  龜田吉野蒼白的臉上閃過絲紅暈,訥訥道:“張君,我不要你的寶衣便是。你怎麼可以幫助那兩個女魔頭呢?”說著脫下那黑色的寶衣道:“還你,不許再干涉我的事。”邁開虛浮的腳步,向二女走去。
  張發望向二女,只見她們頭上都已升出縷縷蒸氣,心中駭異,愣了下後,晃身擋在神龜幫幫主面前道:“男子漢大丈夫,不可乘人之危!特別是兩個女人,這樣還哪裡有一幫之主的作風?”
  龜田大急道:“迂腐的小和尚,我若不做次小人,待得她們分出勝負,你和我們神龜幫人人雄逃活命!”
  以內力相拼的二女中,鹿雲娘神智清晰,對周圍發生的了若指掌,忖道:“原來這小和尚是個漢人,並且是個好人.多虧方才沒有莽撞出手殺死他,不然現在誰來維護我們!”
  上官嬋蓮心道:“殺死我兒子的小悍婦好生厲害!我若不施展最厲害的功夫,看來是難以為兒子報仇:”言念及此,默運家傳神功浩然罡氣,以莫可抗禦之勢湧向對手。
  鹿雲娘身懷其師所遺注過來的一甲子功力,再加近年自身苦練,功力端的不可小覷。與上官嬋蓮相鬥,實際上並沒有全力以赴。這時見到那神龜幫幫主欲要乘機下毒手,勉強氣分兩股,邊與上官嬋蓮拼比內力,邊說話道:“姊姊,你的兒子不是拜在佛家大德門下,做了小和尚麼,仔細想想,他並沒有死。”
  上官嬋蓮聞言,攻過來的內力弱了許多,道:“此話當真?”轉頭見到小和尚張發,喜道:“你是我兒子?”
  張發俊面騰的一下通紅,心道:“別看你披頭散髮,顯得蒼老,其實也不比我大幾歲,怎可稱是我母親!”怕龜田吉野再上前襲擊二女,晃身擋在她們面前道:“兩位快快住手!”
  上官嬋蓮道:“你若是我兒子,自然聽你的話,是別的小和尚,膽敢在我面前囉嗦,割了你的舌頭!”
  這時,那龜田吉野已經舉著黑黝黝的鐵爪繞過張發,向二女靠近。小僧張發心中在劇烈的鬥爭:“若是我承認是這瘋女人的兒子,便可保住她們的性命,但是這個虧可就吃大了!
  救人 命、勝造七級浮屠,何況是救了兩命.既在佛門修行早已看透世間諸般幻相,莫說叫聲媽媽,便是叫她聲奶奶,只要她們可以停鬥,救下二人的性命,他也會毫不猶豫叫出.鹿雲娘心道:“這小僧方才做獅子吼時,內力是如何的深厚,他雖有心救我們出困境,卻是萬萬不會張口叫上官嬋蓮做媽媽的!”
  誰也料想不到,內力高強的小僧只是臉紅了紅,羞澀地叫道,“媽媽,不要再打了!”
  說完感覺臉上發燒,將頭深埋胸前。
  上官嬋蓮神智不清,聞聽此言,驚喜得忘乎所以,內力一下子撤盡,多虧鹿雲娘早有準備,隨之撤盡內力,這才沒有重創她。直至此時,雙方膠在一起的雙掌方自分開。
  東瀛神龜幫幫主,探出的鐵爪結結實實抓在鹿雲娘肩頭,正自慶幸得手,耳聽張發叫出“媽媽”二字,接著聽到啪啪聲連響,但覺五指疼痛難忍,已知鐵抓被對方驚世駭俗的內力震斷。
  鹿雲娘轉身罵道:“龜田,竟敢偷襲你老娘!招打。”張發急道:“打不得!”鹿雲娘停掌問道:“為甚麼?”
  小僧道:“你怎可自稱是他老娘?既然已經說是他的老娘,便不可再殺他!”暗想:
  “這位神龜幫幫主雖然血債累累,惡貫滿盈,但他對我還是不錯,也得替他辯白兩句。”
  上官蟬蓮出掌封住鹿雲娘的攻勢道:“你沒聽到我兒子告訴你打不得麼?”回頭叫道:
  “兒子,你那和尚師傅早死了,不要再學他做個短命鬼!快快蓄起頭髮來,還俗後為娘給你娶老婆,生出個白白胖胖的孫子來。”
  張發知她精神失常,也不見怪,道:“小僧並非你的兒子,而是佛門釋子.阿彌陀佛,施主已陷入魔障,子非其子,母何其母!所以小僧方才稱你聲‘媽媽’,難道施主還不迷途知返麼?”
  上官蟬蓮一怔,儼如受到當頭棒喝,愕在當地。
  鹿雲娘心道:“嬋蓮已經是瘋瘋癲癲,再與這也是說話夾纏不清的小沙彌絞在 起,怕是更加瘋上加瘋。”忙道:“這個小和尚不是你兒子,你兒子要比他小得多。我知道你兒子在哪個廟裡出家,要想見他,便跟我走。”話畢,點足掠上雕背,直上九天.金雕在半空盤旋飛翔,鹿雲娘道:“小和尚,你的心腸善良,謝你救了我們。同時亦是因你與這些強人淺有交情,小女子便賣給你面子,不去斬盡殺絕。如此一來,我們扯平,兩不相欠。”
  上官嬋蓮早已振翼而起,直撲空中的金雕,道:“我的兒子在哪裡?”
  鹿雲娘禦雕而去,上官嬋蓮緊隨其後,二人所過之處,勁風刮得樹梢搖曳,霎時俱已去得遠了,變做天邊兩點淡淡的影子,漸漸消失在藍天裡。
  東瀛神龜幫眾與少林小僧見了,相顧駭然,撟舌難下。
  龜田吉野道:“那兩個女魔頭當真走了!會不會再回來?”張發道:“是真的走了,不知會不會再回來。”龜田道:“巡海夜叉死了。兩個煞星若當真去而復返,可能輪到我死了。”
  張發道:“不會的,我們是朋友,為救你的性命,小僧亦是不惜性命。”
  神龜幫幫主疑惑之極道:“張君,你當真不記我曾假神龜之名,欲私吞你的寶衣之隙?”
  少林小僧道:“阿彌陀佛。過而能悔,難能可貴!你既將我當做朋友,我自然會不顧性命救你.以前的錯念頭,誰都動過。知過能改,善莫大焉。”
  龜田吉野笑道:“張君磊落,鄙人欽佩。相信張君在我性命危急之際,也會甘願做次瘋女人的假兒子相救。”張發道:“世人著相,其實誰是誰的兒子,子焉知不是父,女焉知不是母。”龜田幫主大笑:“哈哈,對!人生輪迴,生生不息,這輩子你是他的兒子,下輩子他又是你的兒子。幽冥的事,誰也說不准,且不管它,咱們喝酒!”
  小沙彌微笑道:“你還是拿葷酒魚肉來考驗我的定力麼?”龜田赧然一笑道:“豈敢,先前的做法,尚祈張君海涵。我馬上派人去尋些素菇來,陪你食素。”張發眨眨眼睛,忽道:
  “不必,其實我食葷也沒什麼。剛才不去吃那魚肉,是在考驗自己的定力,目下已經通過考驗,且做個酒肉和尚!”心道:“我目下破除一戒,然後在姬碧瑕的鍥而不舍下,再破掉最後 戒,循序漸進的破戒,總比一下子還俗好承受些。”
  龜田先是一怔,而後放聲大笑道:“兒郎們,拿酒肉來!”霎時,酒肉流水價擺上。二人甫要大嚼特飲,忽聽極其尖銳的聲音入耳:“快快給我滾下島去,這裡今天是持齋日,你們若是在島上破了戒,血光之災立即降臨.”大家循聲四望,空山寂寂,連鳥影也無。
  “無量天尊。佛家不肖弟子要破戒,回你的和尚廟裡去破,不可污了三清聖地。”那聲音頗是怪異,似是來自四面八方,聽在眾人耳中,感覺卻字字如針.神龜幫眾本來都悍不畏死,但聽到這聲音,全幫上下俱是不寒而慄.有人抬起巡海夜叉的屍體,只要聽到幫主一聲令下,便要撤回海上。龜田吉野頗犯躊躇,若是就此撤退,東瀛神龜幫威名掃地尚且不說,還讓面前的少林小和尚笑話,若是不撤,聽那聲音所蘊涵的中氣之盈,絕對不在方才飛去的兩個煞星之下。權衡利弊,委實難決。
  張發道:“吉野君,忍得一時之氣,免去百日之憂.得縮頭時且縮頭,總比碰得頭破血流的好,何況你們是神龜幫的人。我們還是撤回海上去吧!”
  神龜幫幫主一聲令下,人人入海而去。
  張發與龜田共乘陸地行舟龍乘風留下的彩舟,舉樽邀飲,大是愜意。
  張發在家的時候,本來酒量頗豪,此刻重新破戒,再飲這瓊漿玉液,大有千杯不畏豪氣。
  龜田連連舉起雙手大拇指,贊他爽快。
  又是一度彩霞滿天,夕陽斜下,海面水氣裊裊。不知不覺中,已經繞過桃花島,行到中夜,朗月疏星下,見到前面黑壓壓似是大陸迎來。
  張發正想問問前面是何地界,神龜幫幫主道:“張君禁聲,前面是聖火教臨時總壇要地,我們上得這六橫島後,一切都得小心,稍有不慎,誰也救你不得。”張發奇道:“聖火教?
  沒聽說過,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教派,即是這麼兇,你還帶兄弟們來這裡做什麼!是來剿滅他們麼?”龜田臉上發燒道:“不是。是來投奔他們。”
  張發小聲在他耳畔問道:“這是為甚麼?”龜田聲音更小,道:“因為我們個個命懸他們手上.”小和尚道;“他們始終住在這六橫島上麼?”
  “不是,聖火教是最近才自波斯流傳到大唐的。所設的臨時總壇在這裡,命歸屬它的七十二島主、十八家幫主齊帶全人馬及珍寵異物,於今晚子時聚會在這六橫島上。”龜田說到這裡,又壓低聲音道:“你並不是這七十二島與十八幫中的人物,上得島去實在危險,屆時千萬不要隨便說話,大家都會以為你是我們神龜幫的弟子,也就沒事了。”
  小和尚心道:“既然這裡這樣危險,你為何還要帶我來?若是當真為我著想,現在放我走也還不晚吶!”轉念又忖:“其實我要離開他們神龜幫,現在已是無人可以阻止,怪不得人家,是我自己不願意離去的。”因而微微點頭道:“使得,屆時我不說話便是。”
  漸近島岸,忽聞岸上傳來嘟嘟的海螺聲,接著有人斷喝道:“來人是東洋神龜幫麼?”
  龜田提氣回答:“屬下正是龜田吉野,這回我們幫中的神龜爺爺也來了。”那人聲音變得和悅些,道:“怨不得神龜幫來得最晚,原來是帶神龜齊來的。教主與其他島主、幫主正在無垢洞中聚會,你可以帶著神龜自去.”
  神龜幫幫主應聲道:“是!”回頭向小沙彌張發看上一眼,若有深意,卻不再說什麼,低頭領著那頭大得駭人的巨龜向島上走去。
  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龜田回來,這裡留下的人都不會漢語,閒得無聊至極。張發微運內力,彩舟向海裡盪去。
  繞過幾處水柳,正自出神之際,忽聽前方有人輕聲道:“若是今晚聖火燃不起來,我們七十二島與十八家幫派的人,都得隨聖火教去波斯,那可苦了咱們的小李兄弟,新婚燕爾,豈不活活拆散 對戲水鴛鴦麼!”
  小僧張發又悄悄到了幾處,聽到的竊竊私語大致內容相同,都是擔憂那所謂的聖火在島上升不起來。尋思:“我的命是白撿來的,早該死去,既然島上有熱鬧看,便去瞧瞧那點不燃聖火之怪事,大不了被他們捉住打死。”想到這裡,膽子忽壯起來,邊走邊在心裡哼著小曲,不知不覺竟哼出聲來:“姑娘在我頭上摸摸,問聲小和尚怎甘心不娶者婆……”
  走過兩處樹萌,小曲聲已放大.前頭有人問道:“是哪個門派的?”小僧凜然 怔,暗罵自己:“方才龜田還囑咐我不可出聲,雖然已經看開,將生死置之度外,可是讓我如何回答才好?死都不怕,還計較如何回答做甚,如實回答呀!”念及此處,道:“貧僧少林派的。”
  寥寥六字,不啻是在平地上響起 聲炸雷!那人立即大喊:“不好啦,少林派的賊禿攻上島來了!”跟著他身旁升起三道紅色焰火,直衝霄漢,想必是報警的信號。
  霎時間,呼聲四起,快速向這邊湧來。張發暗暗叫苦:“我是少林派的不假,可不是攻上來的,是混上來的。既然攻不上來,又打他不過,還是三十六計擇其上,溜之大吉!”忙專揀人少的地方躲避,只是如此一來,越跑越向島心。
  波斯聖火教降伏海外七十二島與內陸十八家幫派,這次在島上舉行升火儀式,設防得極是嚴密,布下層層明樁暗哨,宛似鐵桶般。
  張發開始通過的三層崗哨是防衛最嚴的,按理說他不應該混過。可是那時他大搖大擺地哼著小曲,經過暗哨時,竟是陰錯陽差唱出通行的暗號,以致防守最嚴的外層將他當做自己人放了進來。待得第四道防線上的人發現有外人闖入,立即拉動警繩通知第五道防線,第五道防線的人攔住張發一問之下,聽說是少林派的,立即驚慌地發出緊急警告。蓋因波運瑜珈神功搬巨石的時候,已是功力布運周身,驚愕後退時並未來得及收功,等於以瑜珈神功運在後腦去撞石頭。試想瑜珈神功如是連石頭也撞不碎,還值得陸地行舟龍乘風萬里迢迢尋找麼?
  摸摸後腦,信心大增,探頭向深洞望去,黑不見底。猶豫一下,打定要做次入地獄的地藏菩薩,雙手扣住石壁,慢慢爬行而下。
  約摸下降三十丈左有,已到洞底。哭聲這時便起自身畔,聽出是個孩子的哭聲,道:
  “阿彌陀佛。小鬼,你哭甚麼?”心說:“我先念聲佛號,便是再厲害的魔鬼,聽後也不敢輕易害我。”接著連聲:“阿彌陀佛!”起來。
  黑影閃動,一個三尺上下的小鬼撲向張發!“阿彌陀佛。孽障,還不站住!”有心躲避,已經不會移動,尚幸嘴巴會動,情急之下,連宣認為可以鎮邪降魔的佛號,希望那小鬼不敢加害自己。
  小鬼才不理會什麼“阿彌陀佛”還是“南無觀世音菩薩”,雙手抱住張發大腿,哭道:
  “這位叔叔,快抱我出去!”感覺到有形有質,這才醒悟:“啊!這小孩兒並不是小鬼。”
  張發驚魂初定,道:“孩子,你怎會自己一個人呆在這裡?”小孩哭道:“我是被那老爺爺抱來的。他出去再也沒回來,我出也出不去.”
  張發疑竇未盡,道:“那麼你吃什麼活著?”小孩道:“我剛來的時候,餓得不會動彈,有只小烏龜來同我玩兒,我便會動了。”張發道:“你若是小鬼而不是小孩,也不用騙我.小僧是有備而來,打算學地藏菩薩,度化你們地獄裡的魔鬼。”
  那小孩聽到魔鬼二字,更是抱緊張發道:“叔叔,我怕。”張發道:“阿彌陀佛。你怕甚麼?”小孩道:“我怕鬼!”黑暗中聽來,更顯得陰森恐怖。
  張發道:“你若自己不是小鬼,便不用害怕。小朋友,你說同小烏龜玩後便不餓了。是怎麼玩的?那小烏龜呢?”
  小孩道:“叔叔,真的沒有鬼麼?”張發脊背冒出冷氣,道:“你若不是小鬼,便沒有鬼。”小孩慢慢放開他,四下里望望,對著牆角道:“亮亮,快快出來,咱們來客人了。”
  張發盯著那什麼也沒有的牆角,更是疑神疑鬼。只見牆角下慢慢透出亮光,自幾乎見不到的縫隙中,爬出只渾身閃著金光的小烏龜!這才透出口氣,心道:“果然有只奇怪的小龜,看來這小孩是人不是小鬼。”
  小孩道:“亮亮,叔叔要見見你,你怎麼這樣的害羞?就像咱們剛剛見到的時候一樣。”
  上前抱起小金龜道:“叔叔,我正餓得要死的時候,看到亮亮在我身邊伸長脖子吸氣吐氣,跟它學上一會兒,就不餓了,也能動了。後來再餓時,也學亮亮喝些上面掉下來的水,就飽了.”
  小沙彌張發已經明白了所以,心中感嘆道:“這孩子是人無疑。當真人不該死總有救!
  他竟無意中學得武林中人夢寐以求的龜息大法,再吃些有礦物質的石鐘乳,居然活到現在,看他目下的樣子,便是再呆上十年八年,也不會死去。”一時平靜下來,問道:“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孩子道:“我叫江尚武.”張發聞聽,當真如在夢中,立即想到這孩子十有八九便是北坤罡鬥宮出黃金萬擔、劍魔宮出價明珠千鬥,尋找的那個小江尚武,立即問道:“孩子,你的爸爸、媽媽都叫什麼?”小孩道:“我媽媽叫上官嬋蓮,爸爸叫江柳楊。這是媽媽教我的,她說我要是記不住,就打我的屁股。”
  張發忖道:“我無意中尋到了這孩子,萬擔黃金與千鬥明珠是不要的,聽說北坤罡鬥宮與劍魔宮都另有許諾,若是不圖金錢的人找到這孩子,可以將兩宮中的任何武林祕籍相送。
  這……這……我少林寺的祕籍還少麼,自然是也不能要的,只盼將這孩子送到北坤罡鬥宮中,早日讓他們母子團聚。”他有所不知,不久前在金塘島上遇到的兩個女人中,那個瘋女人便是這孩子的生身母親。在其想來,上官嬋蓮是劍魔宮的公主,又怎會是個瘋女人。這便是其無江湖閱歷,只要在江湖中稍稍走動過的人,一眼便會認出上官嬋蓮來。
  這孩子正是當年被陸世鵬掠走的小尚武。也虧得他曾得其叔逍遙浪子易血相救,體內已有天下至寶石龍血漿,再同金龜亮亮學來龜息大法,同時有含礦物質的石鐘乳可食,這才安然無恙活到現在.算來他被武林至尊掠到這裡已經兩年有餘,居然大難不死,可說是亙古未有的奇蹟。
  小尚武道:“叔叔,你立刻領我出去吧,這裡黑乎乎實在不好玩。”
  張發道:“不可!外面有海外聖火教聚集在這裡,我們出去必被他們捉住.”
  尚武道:“叔叔是說咱們學亮亮,一有危險便鑽到洞中嗎?”
  小沙彌面有赧色,道:“你說我們這是龜縮的法門!不,這是大丈夫能曲能伸。如果這時闖出去,八九誰也活不了.”
  那孩子道:“叔叔,我這麼丁點兒,並不是大丈夫,是不是就不能曲不能伸?”
  張發道:“孩子,你如果想快點出這地牢中,也無不可,我便帶你去繼續探探五鬼洞,看看究竟有哪五鬼。”心道:“小孩子懂得什麼,小僧豈是徒逞匹夫之勇的赳赳武夫。”抱著孩子,孩子抱著金光閃閃的小烏龜,向上攀登。
  在少林寺,他所學雖少,卻學一精一,這壁虎遊牆功夫是少林僧鍛鍊輕功的必修法門,這時倒也派上用場。
  出了地牢,抱著尚武繼續向裡走去。這回有金龜的光亮,行動起來方便多了。愈向里行,光線反而愈強,因為裡面半點天光也無,金龜所發的金光才完全顯現出來。可是沒有走出多久,金龜的光亮漸漸暗淡下來,原來又有天光不知自何處透射進來。
  行出百餘丈,張發忽然發現前面出現個面目猙獰,且又不斷變幻的惡魔,心忖:“五鬼中的一個現身了!”低聲道:“孩子,你怕不怕?”
  小尚武道:“不怕,我在黑暗中玩得慣了,再黑也不怕。”
  張發揉揉眼睛,心道:“難道是我看花了眼,這孩子說得這般坦然無懼,想必是什麼也沒見到。”可是分明面前那猙獰的魔鬼越來越近,這時已經看清它是生著一大一小兩個陰陽怪頭,腹部凸起,胸口護心寶鏡閃閃發光。
  那魔鬼在不斷接近他們。張發抱著尚武的雙手在發抖,口中喃喃念道:“阿彌陀佛。救苦救難的地藏王菩薩,弟子雖然一百個願意追隨您老人家於地下,拯救鬼魂,可是弟子得先將江公子送到北坤罡鬥宮中,不然對得起地下的鬼魂,對不起人世的生靈。”暗暗叨咕著,將小尚武用左手抱住,右掌運足瑜珈神功,漸漸靠近那在這過程中已經變化六七十種形象的魔鬼,以少林派獨門手法,發出一記大力金剛掌力,轟然巨響,那魔鬼只是晃晃身形,變化下形態,也是一掌襲來,手法竟是酷似少林派的!
  張發以連珠掌力接連轟出,那魔鬼也是以連珠掌力來迎。無論張發的掌力是大是小,或者掌勢是快是慢,那魔鬼都是不慌不忙,影子般迎出掌來,與他的手掌對在一起,端的怪異至極。
  每次對掌,張發但覺對方的手掌冷冰冰連點熱氣也無,更加相信必是鬼怪無疑。十餘掌對過之後,但覺有股寒氣自右掌心勞宮穴升起.侵入手厥陰心包經,快速上侵,心中發慌,“我終於被鬼魂的掌力所傷!鬼魂本性屬陰,練的又是陰寒功夫,實在難擋至極,”心神旁鶩,出手不覺慢了下來.
  奇怪的是,那魔鬼也似若有所思,出掌亦慢下來.小尚武年幼不知鬼魂之說,所以見到面目兇惡的魔鬼,只覺得好玩,半絲懼意也無,這時伸出瘦瘦的小手掌,去捉那魔鬼的小腦袋,道:“你怎麼 會兒這只眼睛大,一會兒又那只眼睛大?別動,讓我看看怎麼變的.”
  那魔鬼突然也伸出只小手,抵住尚武的手掌!
  張發正與那魔鬼單掌相交,拼比內力。見狀大疑,忖思:“這是怎麼回事兒?我們出幾只手掌,魔鬼便出幾只,我們大人出手,它也大手相抗,小孩出手,它又小手相抗。反正和尚我早已置生死於度外,死去大不了到地藏菩薩駕前聽差,便撤回手掌試這魔鬼 試,看它是不是也撤掌。”念及此處,右掌收回,果然那魔鬼也同他一起收回手掌。
  心道:“魔鬼仁兄,你還是個磊落的鬼君子,不肯佔人便宜。”昏暗中,見小尚武正與魔鬼的小手相握,大驚之下,抱著他後躍一步。定睛觀看,見那魔鬼也後退一步,這時它的形象變得不再可怖,而是滑稽可笑。張發心生疑竇,向左移去,那魔鬼也跟著向左移動。
  抱著尚武向魔鬼深鞠一躬道:“老兄,嚇殺我也!”那魔鬼也向張發鞠了同樣一個躬,只是形象在鞠躬時曆經數變,有的猙獰,有的滑稽。
  小沙彌張發平素不苟言笑,這時忽然縱聲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對面的魔鬼也咧嘴做著各種怪態,只是不發出笑聲。這時他已明白究竟,再不緊張,上前撫摸著,似是在與那魔鬼握手相仿.
  手掌過處,感覺凹凸不平,而且滑不留手,確認面前是一面奇異的玉壁,便如鏡子一般,只是表面不齊,是以將人影映出魔鬼模樣,難怪每次出手擊打,無論快慢,都會似與鏡中“魔鬼”手掌相抵一樣。
  此洞名曰五鬼洞,想必最先進洞探險的是五個人,來到這裡時,自然會見到凹凸玉壁中“五鬼”。若是當初六人或七人探洞,那麼便叫做六鬼洞或七鬼洞了。
  解開疑團,暗罵自己心疑生暗鬼。靜靜想來,世間本無鬼,都是人的各種陰暗影子而已。
  經歷過這番奇遇,他以後再也不相信鬼神之說,後來才毫不猶豫還俗,由迷信和尚可以修煉成佛,變成篤信佛家的精神弘旨者.
  抱著尚武在玉壁前玩上好一會兒,才繞過神奇的玉壁,繼續向前探去。這回張發心中泰然自若,先前戰戰兢兢神態蕩然無存,走得便也快了。又曲曲折折前行百步左右,隱隱約約聽到有人在說著什麼。
  懼然一驚,俯在尚武耳畔小聲道:“孩子,前面可能有許多壞人,你怕不怕?”尚武掀起他的耳朵,對著耳孔道:“叔叔,我不怕!”張發心中暗贊:“將門無犬子,不愧是曠世奇俠江柳楊的公子!”又道:“孩子,從現在開始,你不要作聲,別讓壞人發現咱們,好不好?”
  尚武道:“好!我喘氣也悄悄的。”張發道:“乖孩子,不怪你值萬擔黃金加千鬥明珠。”心想北坤罡鬥宮與劍魔宮富可敵國,我尋到這孩子,他們定會踐諾,我便讓他們用這些金錢買來糧食,去救濟正在鬧蝗蟲的蜀、魯兩府。是以現在於他眼中,見到的小尚武已經不是普通孩子,而是千萬嗷嗷待哺飢民的救星。
  少林小僧頗犯躊躇,委實難決是否帶著江尚武去冒險.有心要退回到那隱祕至極的地牢中,待波斯聖火教撤退之後,再出來那才是萬無一失。可是既已聽到人語,怎耐得住好奇,心想一切都有定數,便是自己不去探險,也可能被發現,不該被發現,便是到那些人的鼻子尖下轉一圈兒,也是無妨。想到這裡,抱著小尚武向前輕悄悄走去。
  人語聲越來越大,已可聽清.“七十二島、一十八幫的寶貝沒有 件可以使這聖潔的火種燃起。杜撰哉大學士的祝賀詞華麗有餘,誠意不足,該殺!來人哪,先殺死這個酸秀才杜撰哉,然後舉師回歸故國.”
  張發聽到“杜撰哉”三字,當即怔住,在未出家之前,曉說這人才華橫溢,朝野知名。
  多少權貴出重金下聘,欲為子嗣延師,奈何此君不愛黃白之物,無不碰得滿鼻子灰。他在俗家的時候,最最佩服的便是這人,雖然父親也派人為自己請過這位鴻儒遭到回絕,但在其心中亦從未稍減對他的崇拜。這時聽到自己所崇拜的大儒有難,心下大急,顧不得有無本事救人,慌忙搶先奔出.
  腳下越升越高,耳中人語越來越清楚,待得眼前豁然開朗時.已經升到山頂。雖然天光大亮,面前卻是石壁攔路。停住腳步,循光亮來源向下望去,見石洞的盡頭下面有尺寬的大縫,正是光線來源。
  這時他才看清,懷中小尚武頭上生的,竟是灰蓬蓬的白髮,便連眉毛也是白色的,大怔之下,半晌才明白過來。心說:“這小老人家在暗無天日的山腹中度過兩年歲月,半點陽光接受不到,不變成這副模樣反倒怪了。”心念電閃,輕聲道:“你不要說自己叫江尚武,別人問起,便說是我弟弟,名叫小張郎,好麼?”
  “好呀!媽媽常給我捉蟑螂玩,我愛叫這個名字!”尚武高興地答應。
  張發抱著尚武,自石縫慢慢爬下。那石縫又向他們方才來路方向延伸 段,才到盡頭。
  大小腦袋齊向下探望,兩人俱是大驚,只見下面足有百丈深,是個圓圓的大山洞.山洞中明亮至極,顯然四處都可透進天光.地面上人影綽綽,像成群結隊的小螞蟻似的.頑童小僧見後,相視 笑,互相吐了吐舌頭.
  只見一個大漢高舉鬼頭刀,便要向被綁在石柱上的那位書生砍下。張發剛才還與尚武啞然對笑,這時嚇得閉上眼睛,淚水奪眶而出。忽聽有人喊道:“刀下留人!”接著“錚”的聲響,喊話那人顯然是個女子,聲音嬌柔至極,雖然距離上面頗遠,猶自像在張發耳畔響起:
  “北坤罡鬥宮與劍魔宮聯合曉喻江湖好漢,凡尋到北坤罡鬥宮少主江尚武者,愛財則得金萬擔、明珠千鬥;喜武則任索兩宮所有武學祕籍!”睜眼看時,地面突然多出位身著綠衫的姑娘。那剽悍的劊子手仰面摔倒,厚重的鬼頭刀尖嘯著飛上天空,徑向自己射來,忙拉著白毛小子縮回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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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聖火不舉香煙斷

  洞中有七十二島主與十八家幫主,尚有波斯聖火教的高手,個個均非等閒之輩。張發拉著小尚武便是退得再快,也有半數以上的人見到。
  耳聽“鏗鏘”聲,那柄鬼頭刀磕在石壁上,石縫中的張發與江尚武清清楚楚見到火花。
  地面群豪指指點點,有人說那綠衫女子內力厲害,有人說那鬼頭刀飲人鮮血太多,已具靈性,是它自己發現上面有兩個小鬼,才自動飛上的。更有人喊:“捉住上面的兩個小鬼!”尋路爬來,可是爬上十幾丈,無論是壁虎遊牆功也好,大力鷹爪功也罷,設誰能爬到二十丈以上.那位震飛劊子手鬼頭刀的姑娘,上前遙遙出指,指力凌空生風,所到之處,將縛著一代大儒的繩索射斷,道:“這位書生,你個文弱之人,哪裡去不得,偏偏來這龍潭虎穴作甚?”
  杜撰哉道:“有勞姑娘過問,多謝救命大恩……”,“當啷”!聲響,那柄鬼頭刀至此方落,摔成數段.嚇得書生後退一步,卻也面不改色,繼續說道:“小生永感大德,結草銜環,必思圖報。冒昧上問姑娘芳名。”
  女郎笑道:“你這人忒也有趣,眼下是死是活尚且不知,還想圖報。倘若你死在這個島上,又何必記我之恩?所以還是不要知道我的名字為好。說實話,本姑娘只有自保的把握,委實不知能否在這麼多高手面前救你出險。”
  書生在這時竟能笑出聲來:“哈哈,姑娘既有救小生之心,便是大恩。何況已經救了一次。雖然殊無把握相救小生安然離島,亦是同樣感激至極。”
  洞頂的張發由於所習瑜珈神功已頗有根基,下面人人所語字字入耳,聽那綠衣女郎數語之後,大喜過望,心說:“是她!她怎麼來了?”當下探出頭來道:“碧瑕,你來得正好!”
  同時有十餘名高手揚手發出各種暗器,唬得他又龜縮回去。半響聽不到暗器擊打石壁的聲音,側耳諦聽,下面傳來劈啪聲不絕,探頭下望,見那些暗器紛紛落地。眨著眼睛想了片刻.已知原委.笑道:“你們再射暗器呀!不怕累著,儘管射好了。自古聽說有百步穿楊箭,看你們誰能百丈射我!哈哈……”笑了兩聲,疑團忽起:“幾日未見,碧瑕武功怎會進展如此神速!?別人暗器射不到,她擊飛的大刀反而重重撞在這裡,是何道理?”
  綠衣女郎不再理會杜大學士,向上面怒道:“張發,你在本姑娘面前,還是放規矩點兒,不然打腫你的狗嘴。”
  張發怔住,心中大奇:“原來是晶芸姑娘。不知為何,來到此地。”
  出手擊飛鬼頭刀的正是公孫晶芸.那日晶芸等到抱撲道院搜尋參霞真人,又是撲了個空,非但找不到參霞真人,便連那練純陽功的道人也找不到.四人商議良久,決定分頭去找小尚武。
  晶芸本是極不願離開袁星.但見到陸雲與倩文亦是自甜情蜜意中戀戀不捨分開,也學倩文的模樣說了句:“不尋到尚武姪兒,咱們便不長相聚。”袁星微笑望著她,心道:“你也與我 起稱尚武為姪兒,委身於我之意,昭然若揭.與嫣然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天道公平,如果沒有晶芸這樣的女孩兒,來撫慰我幾欲無法治癒的心靈,那麼天下最好不要再有癡情的男兒為好!”晶芸被他瞧得發慌,上前在其臉頰深深一吻,轉身飄然離去。
  袁星點手叫過靈猿玉雪道:“與芸兒一起去,保護好她。”玉雪正因與玲瓏虎分手而悶悶不樂,聽說要它與晶芸齊去闖盪,大是高興,跳躍著跟上。
  說來也巧,一路靈猿並不安分,在錢塘江上遇到只官船,它還沒過夠在西湖做漁翁的癮,又要去奪船。晶芸心道:“反正尋人茫無目的,官舟主人都是像張府中人一樣,他們的東西,該奪之極.”也就由得它胡作非為。
  白猿臂力奇大,莫說身具震古鑠今功力,便是尋常靈猿,亦祗兩個大力水手。按理晶芸的座船由它駕駛,應該比張發等人先到達六橫島,但玉雪逢島必上,上必大玩兒,是以反而晚張發等人 步.
  這時又有幾件重型暗器飛來,但眼看著距離洞頂尚有七八丈遠,便紛紛落地.張發這才拉出小尚武道:“孩子,只要你自己注意不掉下去.他們是打不到我們的。”
  群豪中真正高明之士,俱在袖手旁觀,倒要看看波斯聖火教的人如何擺平眼前局面.不然,七十二島與十八幫中,至少有三四位可以請得動張發下來的。
  晶芸睥睨當場,問道:“誰是這裡的首領?”
  上面的張發忽道:“我是!大家都將我頂在頭上,我不是這裡的首領是什麼?”
  忽地洞門開啟,走進三位身著白色袈裟的和尚。當中那和尚高鼻藍眼,上前稽首道:
  “無量光明佛,施主要找的領頭人,便是老衲。有何見教,尚請不吝相賜。”
  大家見到那和尚時,雖然明知其是夷族,但見他面色瑩潤,寶相莊嚴,不由俱生仰慕之情。便連洞頂的張發見了,只感那和尚影影綽綽有團光華繚繞,搗亂之心盡去。
  晶芸本來心中火氣正盛.當見到這高僧的第一眼,便似渾身沐浴在藹藹燻風中,戾氣杳然。心中凜然一驚,暗道:“不好!這和尚必有懾魂之術,不然大家怎麼都這樣看著他?”
  努力運氣,內息卻是運行如常。
  自吸得那地精元氣之後,她功力之高,世所罕見,原亦不易被人施中邪術.晃晃腦袋,知道並非中了邪術,這才道:“大師,你是大德之士,怎容屬下大開修羅場?方才若不是小女子來得及時,這位秀才早已身首異處。”說著向杜大學士一指.那和尚連稱:“罪過、罪過!”不再言語,似是理缺詞窮。孰料剛從死神那裡回來的杜大學士卻道:“姑娘,你錯怪了大師。若不是這位大師,小生便是有十個腦袋,也掉得 個不剩。他們今日要在這裡點燃聖火,聖火教的軍師算准此島有只金龜,須用金龜的寶血,才可點燃萬古不滅的聖火。可是這些人直搜尋到舉火吉日,莫說是金龜,便是銀龜銅龜也沒尋到。那妖道又掐指一算,胡說在下是文曲星下凡,派人捉來,便要取我的血祭火。若非這位大師堅持不准,在下早已命歸黃泉。”
  晶芸奇道:“有這等荒唐事!那妖道軍師呢?”環目四顧,美目含煞。
  大學士道:“那道人在姑娘現身的時候,便不見了。他說教主有令不得殺我,害得他去師兄那裡又討主意,他那可惡的師兄給其出個餿主意,命我作詩,作畢一首焚燒一首,百首如不見聖火自燃,便得非用我的血不可。你想聖火便是再靈,不去點燃,就是殺百個文曲文直什麼的,又豈能自燃!”
  那和尚道:“施主說得是。貧僧方才被他們叫到別處,說有要事。原來這些人是在謀害施主,罪過呀罪過。貧僧現在便以聖火教教主的身份宣布:撤銷參虹真人做本教傳教入大唐的接引軍師之職。無量光明佛,善哉善哉!”
  晶芸喜道:“那麼不必大動干戈,貴教便可放人了?”
  聖火教教主道:“原本也不是本教想奈何這位神州鴻儒,而是有人假本教之名借刀殺人罷了。”
  小沙彌張發道:“阿彌陀佛。大和尚,既可以饒過儒家的書生,看來佛門弟子小僧也是大大的不可殺了。不再將我當做敵人看待?”
  未待異域僧人說話,晶芸忽道:“姓張的,你下來,大師不與你 般計較,姑娘卻要與你過不去。不說以前如何,便是現下你在姑娘頭上指手劃腳,就該受到責打!”
  張發道:“公孫姑娘,本僧苦海升沉,吃盡苦頭,當真還要受到責打?要打只管動手好了。”
  晶芸幽幽道:“其實你以前對我不住.但刺你那一劍也就夠了。”再也不想去懲罰這小和尚了。
  小沙彌聽了,平素的修養竟是飛到九霄雲外,泫然欲泣道:“只要你始終念著刺我那一劍也就夠了……”
  忽聽有人嘿嘿冷笑道:“你們倒是有情有意,那幹嘛一個做和尚,另一個又是板起麵孔刺他一劍,這般做作欺騙誰?”自洞口跑進香汗淋漓一女,與公孫晶芸 般模樣。
  那書生杜撰哉道:“這位姑娘想必是公孫大姑娘的妹妹公孫二姑娘?哎呀,你跑了多遠的路程,竟是出了這麼多的汗。”
  “讓開!” 聲嬌斥,那姑娘繞行而過,走到石洞中心位置,向上戟指罵道:“沒良心的,人家為你舍了性命,你卻與別人打情罵俏,這等狼心狗肺小賊,姑娘饒你不得!”罵到這裡,忽然住口,柔聲道:“你是如何上得那麼高?你的傷完全好了嗎?”
  這時驀地看清張發懷中抱著的小尚武,疑心又起,問道:“這孩子是誰的?你幹嘛那麼親熱地抱著他。”踮腳仰頭想看清那孩子生得像不像張發,可是地面距離洞頂高有百丈,只能大致看清他們的輪廓,至於肖是不肖,半點也看不出來。
  張發早知她的想法,急道:“你不可誤會,這孩子不是我的,但也是我……”他本想說是他找到的.姬碧暇已經急得發瘋 般,大叫道:“不是你 個人的是不是?那麼他的母親是誰,我要殺了她!”張發一時明白過來,道:“碧瑕,你不要去惹他母親,你不是她的對手。”
  姬碧瑕誤會更大,怒道:“和尚最是沒良心,這話一點也不假!我對你這般好,你還是向著別人。其實這也不怨你,人家畢竟給你生了娃!我不再理你了!”
  晶芸最是清楚張發底細,道:“不可能,這孩子怎麼會是他的?他有過兩房妻子不假,可是據我所知,他們沒有圓房,怎會有孩子!”
  姬碧瑕本來想狂奔而去,聽到這話,剎住甫動的身形,喜道:“此話當真?”又道:
  “你的話八九錯不了,聽說當年他是為你守身的。”
  晶芸霞飛滿面道:“不要瞎說,他守童子身為的是你。你若不承認,那麼觀在讓他還俗回家看你幹不幹。”
  “自然是不許他。”姬碧瑕道:“若不是當初在少林寺他……他抱了我,誰希罕他怎麼的。公孫姑娘,這個你可以做證,當時在場的只有我們三個.”
  公孫晶芸道:“如果我替你做了冰人,你恨不恨我那時刺他的 劍?”姬碧瑕笑道:
  “又沒有刺死他,我恨你做甚.劍傷在他身上,痛的又不是我,當然沒理由去恨你。”晶芸道:“痛在他身,疼在你心.”說完咯咯笑個不停。
  張發這時才有時間解釋,道:“這孩子實是武林中大有頭臉人物的公子,碧瑕,你萬萬不可胡思亂想.”忖思:“我也萬萬不可透露他是江尚武.江湖人心險惡,知道他就是小尚武後,不知有多少人為了那萬擔黃金與千鬥明珠,不擇手段來巧取豪奪,一個孱弱的孩子,如何能禁受得起.”
  姬碧瑕道:“是的,我萬萬不可胡思亂想.但你以後萬萬不可胡作非為,若是有對我不起的地方,看我不再理你。”
  秀才見此情景,內心為他們高興。這時,那位寶相莊嚴的異域教主道:“無量光明佛,貧僧舍去波斯摩尼教教主之位,來大唐神州創建聖火教,宗旨是傳播光明拂祖的三宗寶經,澤被蒼生,拯救苦難中的生靈,又如何能為聖火的延續而枉殺人命,未建福先害命,豈不是南其轅而北其轍,背道而馳!”
  洞中數百條好漢異口同聲道:“教主不要降罪,我們是受那妖人的迷惑。”接著有人道:
  “教主千萬不可離我們而去,大家聽過教主講過一次三宗寶經,俱已虔心皈依。”另有人道:
  “教主放心,聖火自己會熊熊燃起,照亮神州,有光明佛祖保佑,聖火定舉。”
  上面的張發心說:“這和尚有甚麼妖術不成,不然恁多的江湖豪客,怎會心甘情願的拜伏在其麾下!”下面的二女也有同感,看戲一樣看著。可憐那大學士杜撰哉心裡在暗暗嘆息,想起一生苦海沉浮,頗怨天道不公平。
  站在大教主後面另兩個和尚,眼中精芒四射,四目始終盯著張發,這時一個上前道:
  “兀那上面的小師傅,我師傅是摩尼聖教的活佛教主弗陀丹,你還不快快下來拜見活佛。”
  張發仰面大笑:“哈哈……哈哈……糊塗蛋,小僧乃釋迦牟尼佛祖座下的般若聰慧羅漢,豈能拜見糊塗蛋。大大的笑話.”
  那位弗陀丹大和尚頗精漢語,曉得上面人在開玩笑,並不理會。他的兩個弟子漢語修養不到,聽不清“糊塗蛋”與“弗陀丹”之間差別,卻知張發口中的釋迦牟尼,乃是萬佛中果位最高的,又見他懸在絕壁上不動,俱是佩服,知曉莫說是在上面不動,便是上去也是殊屬難能,更信他是釋迦牟尼座下的甚麼般若聰慧羅漢,齊伏地拜謁.波斯摩尼教活佛弗陀丹道:“無量大光明佛祖!彼霍、傑延,何必拜他,彼弗是佛祖,佛祖焉知不是汝!”當頭棒喝,那彼霍與傑延本是有道高徒,聞言後立即站起,再也不理會張發。
  小尚武笑道:“叔叔,你看他們給你叩頭沒有得到賞錢,便不理我們,比我還要小氣,跟小王八亮亮一樣。”童言無惡,所指的“小王八亮亮”自是懷中金龜,可是聽在下面二僧耳中,以為他是在罵人,不覺向上怒目而視。
  東瀛神龜幫幫主龜田吉野見了,心道:“這二位聖教的護法尊者忒也不識好歹,那是說他們得享遐壽,美哉、美哉!這怎麼可以還要生小鬼的氣?”
  晶芸與姬碧瑕聞言,俱是忍俊不住,“噗嗤”齊笑出聲來。杜秀才搖頭晃腦道:“子曰:
  ‘惡語勿出,惡人莫做。’……”又叨咕出一大堆,也不知究竟是孔子說的,還是他自己杜撰的.
  姬碧瑕忽然收住笑容,喜道:“這小娃娃已經會罵人,年紀必然不小,自然不是他的兒子。公孫姊姊,你說是不是?”
  公孫晶芸有意開玩笑,道:“這可不一定,十幾歲便做爸爸的,在本朝是天經地義的事。”斯時大唐雖是世界最繁榮的國家,人口眾多,但便是在中原地帶,數十裡才疏疏落落有座三五家組成的小村莊,故此當政鼓勵早婚,這確不是無稽之談.杜夫子見姬碧瑕又怔住的樣子,心生憐憫,道:“姑娘不必擔心,他是個和尚,便是二十歲也不可能生兒育女,除非還俗.”晶芸冷冷地道:“可是他在做和尚之前已經能夠生兒育女,而且還吹吹打打娶了兩房老婆.”姬碧瑕頭上又出香汗,咬牙道:“你經常提起他的兩個臭老婆,羞也羞死我,眼前事了,非得殺了她們不可!”
  晶芸道:“殺不得!”姬碧瑕問道:“為甚麼?”晶芸笑道:“因為你還想嫁給這小和尚。如果你殺了他的兩房女人,他便不會再娶你。”碧瑕奇道:“不會吧,他沒有女人後,自然會再討女人的。”晶芸微微笑道:“便是再討,也絕對會避你而遠之。”
  杜夫子望著她們接言道:“如果你殺死他以前的兩個女人,那麼在他心目中你不再是淑女,而是殺人如麻的魔女,不尋你報仇,已是顧念情份頗多,又怎會娶你。”
  “如此說來,他的兩個女人一個也殺不得!”姬碧瑕急得蓮足直跺,又道,“這可如何是好?”
  杜秀才嘆息聲道:“任其自然。你不去招惹這小和尚的那兩個女人,若是小和尚喜歡的是你,贊你有不嫉之德,他只有越發的喜歡你.”
  上面的張發雖距地面百餘丈,但其所修瑜珈神功是何等的厲害,對下面三人之言半字不遺入耳,登時慌了,朝下面大喊:“瑕兒,萬萬不可去殺她們,你怎麼可以心動殺念,阿彌陀佛,罪過、罪過!”
  姬碧瑕初時還能聽到波斯大和尚在念三宗寶經,這時妒火中燒,怒叱道:“你這小禿賊,心裡還是念念不忘那兩個壞女人,一點也不念著我對你的好處,若不殺了那兩個女人,怕是一輩子你都會這樣.”
  張發心下大急,忖道:“瑕兒為我什麼事都做得出來,當真殺了那兩個可憐的女人,小僧罪孽大上加大。娶她們為妻又不履行丈夫的責任,已經是害得她們好苦,再若因我丟了性命,罪莫贖焉!”念及此處,甚麼也顧不得了,道:“瑕兒,我時時刻刻念著你的好處,不讓你殺人只是不想看你多造殺孽,輪為惡魔。”
  姬碧瑕聞言暗自歡喜,仍是面罩嚴霜,寒聲道:“你又花言巧語,誰相信你。以後若是有半點對我不起的地方,再去殺她們不遲。你說只念著我的好處,那就是不念著我這個人了!”晶芸與那酸夫子皆暗暗想:“這丫頭好生厲害,小和尚艷福不淺,罪也不能少受。”
  這時二人耳中傳來的講經聲越來越高,俱是一怔,雜念頓去,不知不覺專心致志聽起經來,再也不聞小僧辣女接下去說些什麼。
  小僧忙道:“瑕兒,我既念著你的好處,當然更是念著你,沒有你,哪裡來你的好處……”好話連篇,只盼哄住這位說得出做得來的姑娘不去殺人。
  波斯活佛弗陀丹好精深的佛法,方才還是群聲嘈雜,他只講了幾句經,群豪便都靜下來,個個傾耳諦聽,面帶笑意。
  弗陀丹舌綻蓮花地講下去,饒是姬碧瑕桀驁不馴,亦不覺漸漸與張發停止喁喁情語,凝神傾聽起來.
  張發出身少林,所接受佛學教育在這些中原群豪中居首,本該最先受到感染,奇怪的是他竟無動於衷。越聽這和尚說法,心裡越覺得彆扭,明明這和尚說的是大乘佛法,聽在其耳中,就是格格不入。
  原來這波斯摩尼教宗旨雖然與釋教大同小異,但所主張的修行途徑卻有本質上的區別。
  別人未受過釋法的熏陶,唯有張發已經先入為主,自是抵禦異端邪說。
  那弗陀丹講到精彩處,有半數人開始手舞足蹈,另一半人則伏地頂禮膜拜。句句綸音不似來自人間,直聽得除張發以外,人人如同置身在琉璃世界中。有數不清不知名的各種鳥雀自山洞外飛進,紛紛落在弗陀丹周圍,一動不動,靜靜的聽著。  時間,人們幻覺中但見天花亂墜,落瓔繽紛,那活佛周圍現出霞光瑞彩。
  張發亦已迷迷糊糊,驚歎道:“這教主好高深的經學造詣,雖不是釋迦牟尼祖師一派,卻也有些香火之源。”
  正在人人俱已沉醉時,弗陀丹忽然緘默不言,臉露微笑,竟是安祥地睡去。
  半晌之後,先是鳥兒晃晃腦袋,展翅飛去,而後人們才醒來,相顧駭然.有人剛想出聲,見到活佛似是倦倦地睡去,都以手掩口,靜靜地看著弗陀丹.良久之後,教主醒來,歉然道:“吆呀,我怎麼睡了?”護法尊者傑延道:“師傅已經六天沒有睡覺了,莫說你從未修煉過武功,便是弟子也感到倦意。”
  所有人聞聽此言,俱是不信,有人沉不住氣問道:“怎麼,教主竟不會武功這怎麼可能?”護法尊者彼霍道:“我師傅胸中藏有萬種武功,可是除了教我們師兄弟各一種外,他自己竟是半點也沒練.”
  弗陀丹道:“無量光明佛祖.弟子欲將聖火照亮東方,可是聖火不舉,弟子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只能為這裡的生靈講最後一次法,待得明日期滿,聖火若不自行燃起,只好回波斯去了。”
  姬碧瑕方才只聽了一半,自覺心裡善念頓生,忖道:“這和尚如能在我大唐住下,大是裨益天下百姓,不能讓他回去。”想到這裡,忙道:“大師,你不能回去,那聖火明日這時不燃起也得燃起!”已在盤算著如何點燃那聖火。
  弗陀丹大師急道:“你們千萬不可用生靈的鮮血去祭聖火,那樣與本教傳入大唐的本意已經相互牴觸,即便是本教在神州流傳下去,將來難免會有血光之災跟定本教,如此還不如神州原本就沒有這聖火教。”
  有人道:“活佛已經累了,快快扶去休息。”教主弗陀丹搖頭道:“不,我再離開這裡,你們又要用活人去祭那聖火,貧僧絕不離去。”眾人焦急地盯著洞底,那裡有塊火焰形狀的石頭,看來所謂的聖火便是這塊石頭自燃。
  時光沉逝,奇怪的是,竟連姬碧瑕也都不再關心上面的張發,人人好像將張發忘掉一樣。
  天明的時候,有人開上素餐,食者默默無語。張發肚子轆轆,咽下口水,恨不得眼中生出長長的手來,將地面食物攫來。
  小尚武忽然道:“叔叔,剛才我好像到了一個很好的地方,實在不願回來。我沒有做夢,怎會有這樣的感覺?”
  張發知道他是聽到弗陀丹講法的緣故,便連鳥雀都已被感化,何況是這麼個璞玉渾金的小娃娃。道:“孩子,忘記剛才的一切,那都是幻覺,你大了自會明白。”
  尚武道:“叔叔,我見到他們吃飯便餓極了。要是見不到他們吃飯,還真忘了有吃飯這回事兒。”
  張發心中一動,暗想:“這孩子至少有兩年沒有吃飯,倚仗的是龜息大法與石鐘乳充饑,現下見到人家吃飯,自然會飢餓難耐。可是我又哪裡去弄來食物呢!”大是犯難,悄悄在孩子耳邊道:“乖孩子,你得忍住飢餓,要不然我們下去吃東西,你的小朋友亮亮就得被他們殺死,用來點火。”
  尚武雖小,卻也懂事,連連點著小腦袋,將懷裡的金龜藏得更是嚴了,心說:“怨不得我聽他們說要找金龜,原來是要害死亮亮,虧得他們不知亮亮就是金龜,剛才我說過亮亮.的名字,真叫我替小朋友亮亮擔心!”
  下面的人只吃到一半,東瀛神龜幫幫主龜田吉野忽然道:“我們神龜幫向來對神龜爺爺敬逾神明,可是方才聽到活佛講法,弟子實在不願這樣的真經不能流傳天下,廣澤蒼生。弟子雖是東洋人,但也願不惜一切讓活佛留在大唐,以贖我幫以前屠殺大唐百姓的罪過.且流傳到大唐的東西,用不上多久,也會傳到我們東瀛去的.所以,便請大家用本幫的神龜爺爺祭奠聖火吧!”說著話時,這鐵骨錚錚的東洋漢子,竟然淚流滿面,抱頭跑了出去。
  那神龜已是數千年的玄齡,比人還靈,聽到龜田吉野之言,忽地伸長脖子,綠豆樣眼睛四顧,起身向外急速爬去.三名武學高手點燃聖火心切,哪容巨龜逃走,自三方向巨龜按來.神龜身形橫晃,快得出奇。那三人被龜甲撞中,立時身受重創,倒在地上.又有十餘名更高的硬手撲向神龜.弗陀丹活佛朗聲道:“住手!這烏龜也是有生命的,不見得比貧僧微賤。你們要是殺了它,貧僧只好以死相殉.”所有要阻止烏龜外爬的幫主與島主們聽了,齊齊退步讓開.
  大龜雖不會說話,心道:“這沒頭髮的人很好,方才我聽他說法,雖然沒有聽懂多少,可也知道不該再隨便傷及生靈性命.你們這些人不及我領會得多,剛聽完慈悲的說教,就想傷我性命,大大不該!要不是我聽懂三成慈悲的說教,這時那最先侵犯我的三個人還哪裡有命在!”
  人們看著巨龜大搖大擺出洞而去,無不無可奈何.巨龜剛到洞口, 道白光閃至,徑落到龜背上。數百只眼睛好奇地望去,見到只雪白的猴子落到龜背上,左敲敲龜殼,右拍拍龜甲,乘坐而去。
  姬碧瑕道:“公孫姑娘,你的靈猿玉雪同巨龜是一夥的。這下我們誰也別想再打神龜的主意了,這裡誰也不是那猴子的對手。”
  她的話雖聲不大,但這裡無不是武林高手,人人聽到耳中,心裡都是不悅。不服氣者十中倒有八九,個個心說白猴子有甚麼能耐,莫說這裡遍地高手,就是自己一人,也足以斃之。
  弗陀丹活佛道:“大家不用不信,你們當真沒誰能是這猴子的對手.貧僧雖然不練武功,眼光還是有的。這靈猿的功力之高,便是整個天下,也沒有幾人抵擋得住,更莫說是勝過它了。”平平淡淡說完,又閉上眼睛。
  活佛的弟子彼霍首先不服道:“師父,弟子不信.”教主道:“存疑正是無量光明佛祖所鼓勵的.不信最好,你自己去試試吧。傑延……”護法尊者傑延應聲道:“弟子在.”弗陀丹活佛道:“你準備好療傷的妙藥,先替三位神州大豪包紮傷口,然後再替你師兄上藥。
  前三位的傷是在額頭、鼻子、左臉上,彼霍則傷在雙掌。若不是這樣,我便許你們用神龜祭奠聖火。”
  眾人聽後俱感新奇,打還沒有打過;他雖被視為活佛,又怎可能知道結果。均是拭目以待,想看個究竟。
  彼霍深信師父之言不假,因其所有預言,從無不爽。心說:“若是我搶先出手,便是打不過那猴子,也是傷在三位神州大俠之前,總得讓師父預言不准一次。”想到這裡,腳下輕彈,快逾電光石火,早射到洞外,舉掌向靈猿玉雪擊去。
  洞中以前想看看這些波斯和尚有何本事的中州豪客,此刻見到彼霍身手,暗暗佩服,自度弗如。至此,又有不少人死心塌地效忠聖火教。
  彼霍似射出的利箭,徑取神龜背上的玉雪,暗中得意:“我用上這般輕功,莫說沒人想搶在我之前出手,便是有人,也休想搶到我前面.不是做弟子的與師父做對,而是師父每言必中,這次且看師父如何言中!”正自暗暗興奮,眼看已到那神龜之前,伸手便可擊中那猴子,便在這時,眼光掃到不遠處負責守衛洞口的三位海外仙島島主身上,驚得目瞪口呆.那三位島主個個是雄霸一方的高手,這時一起倒在地上,嘴角鮮血殷殷。彼霍立時收起對靈猿玉雪的輕視,心忖:“師父當真是活佛,所言必中!”頓時氣餒,不用打過已知自己的下場,想收手不打,已經不及,凌空飛來之勢端的銳不可擋,便是想橫空變勢,也已萬萬不能.當下咬緊牙關,雙掌排空,勢挾風雷推出。
  靈猿玉雪隨公孫晶芸來到這六橫島上,但覺到處都是新奇.雖然島上防衛森嚴,但對它一個猴子倒無人去管,由它來回玩耍。玩得膩味了,便向洞中闖來,欲與芸兒見面。守洞的三位島主不理它在外面如何玩耍,卻不許它入洞。玉雪只是輕輕一掌,發出無聲無息的陰柔掌力,將三位守洞的島主重創.這是它進洞前的事,護法尊者彼霍並不知道。
  彼霍掌力凌厲之極,可是前面好似空洞無物,碎碑裂石的雙掌擊在那猴子身上,心下竊喜:“這回師父所言有誤,天下沒有人可以這般接下我的掌力,何況是這牲畜!”
  玉雪騎在神龜背上,渾若無事,就像根本不知後面有人襲擊.他大驚之下,施展千斤墜落地,只道如常便可收回雙掌,向回抽手,尚想二度出掌。一掣臂之下,大驚失色,原來雙掌竟然粘在猴子的背上,再度抽掌時用上全力,仍是蜻蜓撼石,非但收不回雙掌,而且連猴子的身軀也帶動不得半點。
  這時洞中人已有大半出來。彼霍顧不得顏面,高呼:“師弟,救我!”傑延早要上前,但是被晶芸擋在身前,無論如何也難衝破無形的氣牆,空自焦急.晶芸曼聲道:“何必過去,你師弟在與烏龜比賽拔河,我家玉雪做它們的公證人。”
  眾人見到眼前奇景,俱自方才的莊嚴法相變成滿臉笑相,有的竟然喊起:“加油、加油!”那烏龜兀自前爬如故,彼霍的雙腿深深陷入土中,在地上留下兩道深溝.靈猿玉雪的內力修養絕對不比世上任何一人差,它默運內力吸住彼霍雙掌的同時,猶能在龜背上坐得穩固,這樣等於同時抵擋神龜與彼霍的聯手進攻,世上有這等功力的絕頂高手,實是寥寥無幾。
  弗陀丹活佛排眾而前,高直佛號:“無量大光明佛祖!”毫臉上,彼霍則傷龜頭頂輕拍一下,接著道:“止步、止步!莫奠聖火。”  居然當真停下。而後活佛又在玉雪頂門輕擊一下:“還人自由、還人自由!”說也神奇,向來桀敖的玉雪今天第一次聽外人的話,後背一挺,放了護法。
  傑延與彼霍齊跪在弗陀丹面前,誠心求教道:“師父,弟子求其所以。”
  中州群豪亦是一般心思,分明這老和尚手無縛雞之力,怎會輕輕兩拍,便分開武學高手難以排解的拼鬥內力局面,豈不令人匪夷所思。
  弗陀丹閉上眼睛道:“無量光明佛祖。慈悲之力是茫茫世間最具威力的,你們以後千萬要記住。”
  眾人聞言,泰半大怔,數十悟性高的搶步向前,齊拜伏在地,高呼:“教主,弟子誠心皈依!”有人心道:“你們瘋了不成,這和尚根本沒有武功,拜他為師除了做和尚以外,還能學到什麼?”
  護法尊者傑延見師弟夷然無損,忙去將三位身受重傷的島主扶起,上藥治傷。心說:
  “還是師父偏袒自己的弟子,以慈悲願力解救師兄,使他沒有受到傷害,我也不用去替他上藥.”心念未已,彼霍已經過來,攤開雙掌道:“師弟,快快為我上藥!”傑延見他一雙手掌變得血肉模糊,冷氣直升頂門,忖道:“這猴子的內力好生厲害,居然能將師兄這雙鐵掌弄成這般模樣!”
  弗陀丹上前一 扶起跪下的眾人道:“無量光明佛祖。若是我佛欲要三宗寶經流傳到神州,你們便是我第 批弟子。明日午時前聖火再不自燃,我們也就沒有師徒緣份了。”說完回到洞中。
  幾名誠心欲拜弗陀丹為師的神州武林大豪,以傳音入密暗中商量:“看來這聖火無人去點,絕對是不會燃起的,我們得想個辦法來點燃它。”“對,咱們先殺了那只大龜,然後偷偷用它寶血來祭奠聖火,必能燃起!”
  活佛弗陀丹面色大變道:“你們在研究殺死那只大龜!罪過罪過!”剛才用傳音入密說話的那人奇道:“您怎知道?”活佛道:“要知人間私語,天聞若雷。貧僧如果沒有修成這天耳通的功夫,怎可以來大唐神州傳法!”
  須知“天眼通”與“天耳通”雖是佛家的神通,在武林中卻也是真真實實的武功,並非幻術魔法。這和尚分明不習武功,怎會身懷武功中最高境界的功夫!
  弗陀丹知道大家所驚,笑道:“無量光明佛祖。在佛學中,最簡淺的修為比武學中最高深的還要莫測,只是所體現的是慈悲神通,並非霸道武力。如若不然,光明佛祖也不會稱無量。”說到這裡,向外走去。
  東瀛神龜幫幫主龜田吉野稽首道:“老師,您哪裡去?”
  活佛弗陀丹道:“保護神龜去。”龜田吉野聽在耳中,卻受用無比。
  那幾位想殺死神龜的武林高手暗暗叫苦,只是更加佩服活佛弗陀丹,拜師留住此高僧之心愈堅,莫不絞盡腦汁想方設法使聖火自然,以期聖火教在神州廣為流傳。
  洞頂的張發懷抱小尚武.靜觀下面變化,心裡老大不高興,忖道:“這和尚有甚麼邪術,碧瑕愛我至深,也在這時不來理我,都是和尚搞的鬼!”朝下面喊道:“姬碧瑕,你害得小僧有了還俗之念,這時又不理我。阿彌陀佛,小僧大大對不起佛祖,更是再也看不得下面的異端邪說,讓開讓開!我不再活了,小心不要砸死下面的諸位英雄!”
  他本是為了引起姬碧瑕的注意,在同她開玩笑。孰料言猶未落,身後被誰推了一把,竟是自百丈洞頂失足!不要說張發懷中抱著個孩子,便是空身落下,也絕對難以倖免摔成肉泥。
  星丸隕瀉中,張發抬頭上看,只見石縫中探出只烏龜腦袋.在烏龜頭之後,又探出個雪白的猴子腦袋來,已知所以然。只是他不敢置信,這只烏龜才從洞口出去不久,如何會行動如此迅速,上得這百丈所在?張發對自己的性命就此喪去倒不痛惜,痛惜的是小尚武的小命。
  小尚武 死,可賑濟災民的萬擔黃金與千鬥明珠也就化為泡影!值此關頭,心中所想仍是這件造福蒼生的大事,不愧是釋門弟子。
  公孫晶芸與姬碧瑕齊嚇得高呼起來。群雄見了,亦無一人不驚恐萬端,紛紛向四周閃開,生怕自己被砸上陪死。
  場中唯有二女與弗陀丹活佛沒有躲避。姬碧瑕大哭出聲,道:“冤家,誰不理了!人家以前做事你嫌毒辣,這時想向異域活佛學學慈悲善舉,你卻尋這般短見,我也不活了!”仰頭望著張發的來勢,站在他必落之處,決意與之一起死去。
  晶芸大驚,高聲喝道:“不可!”纖掌凌虛擊出,震開姬碧瑕與揚手去接人的弗陀丹,蓮足箭彈,扶搖而起,足有二十餘丈高。此刻張發抱著小尚武已經墜到她面前,無暇細想,一手抓過江尚武, 手抓住張發肩頭,耳聽嗤的聲響,那衣服被凌厲無匹的下墜之勢墜斷,絲毫不減其勢,隕落依舊。
  自從吸得地精元氣,晶芸做事無不隨心所欲,凌空一抓落空,微怔之下,張發的腦袋已經落到她腳邊。不容猶豫,凌虛翻身又抓向張發的頭頂。如果他是個俗家人,這一抓必然抓到其頭髮,可是和尚的頭頂光光,必中的一抓又落空。
  好位公孫晶芸,凌虛翻身不停,變得又是頭上腳下,伸蓮足在張發頭頂輕點,勁力運得恰到好處,立時改變其下墜方向.張發身如勁弩,斜射向堅硬的洞壁。
  雖然被及時改變方向,但是力道之強,亦非血肉之軀所能承受,非摔成肉泥爛醬不可。
  姬碧瑕緊跟在晶芸身後縱起,見他改變方向,亦是凌虛扭身射去,抓住張發光禿禿的腦袋,使出千斤墜身法。自百丈高處而下,力道之勁,早達不可思議。張發帶著姬碧瑕飛撞向石壁,眼看二人俱得粉身碎骨,在所難免。
  弗陀丹活佛高聲道:“無量光明佛祖.彼霍、傑延,快快捉住空中施主的雙腿!這裡會輕功的,捉住空中彼霍傑延的四腳.”字字快捷說來,卻又清清楚楚,聞者不假思索,按其指點各行己事.
  半空人影穿插,立即結成兩隊,傑延與彼霍分別握住張發雙腳.他們亦被下面的人握住,長長的兩條龍相仿,直垂地面。
  空中人一個接著 個落地,個個兀自心頭突突直跳。晶芸最後落下,抱著小尚武送到張發懷中,問道:“這是誰的孩子?”
  張發剛要回答,耳朵劇痛,只得蹺起腳,歪頭斜睨過去,見是姬碧瑕捉住自己右耳,欲掙扎又不是,不動既痛又不雅觀,剛要問其為何這樣,姬碧瑕已經俯在他耳畔輕聲道:“如實說來,不然我揪下你的耳朵!”
  尚武年紀雖幼,卻懷俠義心腸,見狀喊道:“你不要薅我叔叔的耳朵,他又不是你叔叔,不許你薅。”童言天真,毫無邏輯、聽來頗是可笑。
  姬碧瑕聞言,非但不怒,而且面生笑容道:“他是你的叔叔。好,便看在他是你叔叔的份上,饒過他這一次。”笑盈盈鬆開玉指。
  小和尚道:“不用我說了.孩子已經叫我叔叔,我還能是他的甚麼人。你疑神疑鬼不要緊.再有這麼一次,我的耳朵不被你扭下才怪!”
  這時雖然天光大亮,洞中畢竟光線不強。那只小小金龜在尚武懷中不甘寂寞,悄悄探出頭來,立即有道金光閃爍著。三四十人循著光源看去,見到金龜,個個眼睛發出興奮的光彩。
  張發見了,曉得要糟,心忖:“這小龜是尚武的小朋友,他是絕對不許這裡的人用它祭奠聖火的。怎麼辦……”心念電閃,眼光四覷,突然拔身起步,抱著小尚武翩然射向洞口。
  有人高呼:“快追!”姬碧瑕不明所以,怒道:“沒良心的,你又要逃開不理我!”當先拔步追去,後悔放開他耳朵。
  張發以天竺最高深的瑜珈神功施展少林派輕身功法,可說是相得益彰,身形只晃了兩晃,便射出洞去。洞中高手不乏輕身術出類拔萃的,緊追不放.慌不擇路,後面追趕的人越來越近,心急之下,拼命向山上跑去。小尚武不明所以,問道:“叔叔,我們為甚麼跑?難道不跑那姑姑就薅掉你的耳朵麼?”張發附耳道:“咱們不跑,他們要殺死你的金龜祭奠聖火,你忍心看著亮亮被燒死麼?”尚武道:“不行!除非他們先殺了我.”張發道:“對!叔叔也不忍心看你死,除非他們先殺了我。”二人後面一句完全 樣,相視大笑。
  追來的六七位武學高手聞聽二人大笑,齊起狐疑,不曉得他們笑的是甚麼,搞的是甚麼鬼.倒也不敢過分逼近。
  小尚武忽道:“叔叔,前面是個洞,咱們進去,外面太刺眼睛!”久居黑暗處,突然見到陽光,自然是頭昏眼花。
  張發急奔之中,見到前面有個洞口,心中大喜:“五鬼洞!原來又回到這裡。”毫不猶豫鑽入。追者緊隨其後,跟入洞中。
  一行人到達那玉壁前,張發縱聲長嘯,聲音在洞中激盪,變得鬼聲鬼氣。後面人見到眼前忽地出現剎那百變形態的鬼怪,懼是不寒而粟.這些武林大豪,過的是刀頭舐血生涯,再是凶險也不怕,卻從未遇到過這樣的怪事,當在大家躑躅不前之際,張發已經抱著小尚武繞過那凹凸玉壁,向裡跑去,心忖:“讓追我的人自己影子嚇唬自己吧!方才我們是被那猴子與烏龜給擠下去的,現下便抄它們的後路,也擠它們下去,這叫來而不往非禮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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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活佛得留神龜難

  身後傳來驚呼聲,雜亂的腳步聲,  掌擊玉壁聲,張發暗暗好笑,大步不停向裡面奔去。
  五鬼洞著實難走,曲曲折折,但張發已經記住裡面的情形,不再像第一次時難行寸步.離那些人的呼叫聲越來越遠,心裡感到坦然.尚武道:“叔叔,我們又回來了,不要再出去,外面實在不好玩。還是這裡好,沒有壞人要害我的亮亮.”
  張發道:“孩子,只要叔叔把你送到你母親或祖母那裡,天下便沒有人可以再對你不利.只是眼下還不能告訴他們你的祖母是誰.如果我們不慎,透露了你親人是些甚麼人.那些人恐怕再對付的便不是金龜亮亮,而是捉了你去換黃金萬擔與明珠千鬥,或是威脅你的叔叔來做些他不願做的事。”
  尚武感覺身子在不斷向上移動,道:“叔叔,難道你不是我的親叔叔麼?”
  “阿彌陀佛!”張發口宣佛號道:“叔叔是和尚,不是你的親叔叔.你的親叔叔威震天下,號令江湖,莫敢不從。所以現在外面的人,知道你是他的至親之後,動什麼心眼兒的都有。”
  說話之間,二人已經到達至高處,聽到石縫中翻翻滾滾,好像有極巨的動物在摔跤。張發探頭望去,面現微笑。原來是那只巨大的神龜在與白猿鬥力。
  適纔神龜負載著靈猿剛剛出洞,靈猿玉雪戲耍完彼霍後,興猶未盡,見晶芸並不出言訓斥,更是頑皮,耍弄的花樣百出,將一塊塊岩石搬到龜背上。神龜力大無窮,負座小山也沒事,可它早通靈性,知道這是欺負它,再也不動。
  玉雪大怒,踢飛石頭,舉起巨龜,跑向山上.心說:“你不聽我的,讓你到山頂下不來好了!”到五鬼洞時,見洞口矮小,硬將巨龜塞進去,有意要它夾在石縫中動彈不得。
  五鬼洞外面看狹小,裡面甚是寬敞。玉雪始終沒有找到可以塞住巨龜的所在,不覺已經到達最頂的石縫。因巨龜碩大,擋住它視線,才將張發與尚武撞下。
  神龜因通靈性,見撞下人去,以為必傷性命,大是惱怒,翻身與靈猿大鬥起來。這兩大靈物具是當世至靈之物,較量起來,一天兩天難分上下。
  張發見它們俱在石縫邊緣,放下小尚武,趕上前去,飛起一腳,踢在堅硬的龜甲上,以為必是以彼之道還治彼身。哪料腳上劇痛,後退三步坐在地上。
  斯時神龜與靈猿正自全力相鬥,兩大靈物身上所布勁力,正是它們內力的總和.試想這等情形下,誰能傷得了它們。若非張發身懷瑜珈神功,這只腿算是廢掉了,饒是他瑜珈神功已有相當根基,亦不禁腳面高高腫起。
  站了兩次,站立不住,索性坐在地上運行瑜珈神功。腳面腫得快,消得更快,一遍神功行畢,痛去淤散,小僧站起,稽首道:“阿彌陀佛。貧僧不該妄動無明;嗔怒報復正是我佛不許的。老烏龜、小白猿,咱們這間誰擠誰踢甚麼的都一併勾銷。你們萬萬不許傷到這孩子。”
  小尚武哪裡曉得危險,在張發用功的時候,已經來到神龜與靈猿身前,一會兒撫摸龜甲,一會兒捋捋猿毛,對這個說幾句悄悄話,對那個又是耳語。正在他童心大發之際,懷中一動,那小小的金龜出來,爬到靈猿玉雪的頭上,在其頭頂快速旋轉起來。尚武童心大熾,拍手開心大笑,也不制止。
  向來桀騖不馴的靈猿玉雪這時乖得出奇,躍到一旁,馴服至極。那金龜  叫了兩聲,玉雪如逢大敖,來到巨龜身前,躬身頭觸龜背,待金龜爬到上面,這才悻悻然退開。
  神龜只道玉雪怯陣,正耀武揚威追來,金龜上身之後,不知因何突然如嫩草遇霜,委頓下來,伏在地上不動。
  那金龜慢慢爬到巨龜頭頂,伸出金色的小尾巴,在比它身子還大的神龜頭上連抽兩下,又豎起尾巴,只是不抽下去.神龜眼中閃著可憐的光彩,一動不敢動,等待著懲罰.少林僧張發看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小尚武則津津有味看下去,拍手道:“好亮亮,教訓它們是對的。大烏龜已經知錯,你就不要再打它了。何況你是小烏龜,怎麼可以打大烏龜呢?”
  金龜似是聽懂人言,慢慢自神龜頭頂爬下。小尚武捧起它放在懷中.神龜與靈猿一齊長長喘出口氣,齊向後退去,模樣頗是害怕那小小的金龜再自尚武懷中出來,四眼可憐巴巴地盯著尚武。
  張發道:“孩子,你將金龜捧在手中,命令大龜與白猿守護你,在這裡不要動,叔叔去給你尋些食物來。”
  靈猿玉雪與神龜均聽懂他的話,玉雪比手劃腳起來。張發隱隱明白它似說能尋到鮮美的食物。心忖:“猴子所食均是肥桃仙果,這對尚武大有好處。他已有好久沒有吃過東西,倘若開始便食葷腥油膩,於胃腸定有害處。”想到這裡,道:“好,你這猴子便去吧。”玉雪大喜,呲的一聲,已經身化白光而去。
  尚武笑著說:“叔叔,你上當了。那白毛猴子離開咱的亮亮後,再也不會回來。這猴子雖然狡猾,我才不受騙呢。”其實已經放走了靈猿,說是不受騙,已經受騙了,只是尚武幼小,不明自己不受騙與張發受騙,等同他們一齊受騙.張發懊悔至極道:“我竟然不如孩子,當真是經念得忒多,連牲畜也要相信。人家弗陀丹和尚經念多了可以感化牲畜,我的經是白誦了。”撫摸著尚武白色的頭髮,又道:“孩子,你在洞上面等待叔叔弄來吃的給你。”尋思:“反正我已破戒食葷喝酒,索性再破一戒,為這孩子適量偷些吃的來.將來不論是娶誰,還要破戒的。後者不想破也怕不行,碧瑕那丫頭是成了精的‘耗子’,我這‘貓’是跑不掉的!”
  沿原路返回,經過那面奇怪的玉壁時,見到地上留下幾灘鮮血,思來必是追自己的人不明所以,向著玉壁中怪影擊拳撞出的.其實他有所不知,這些血是那幾位故意放出的,蓋因追他的高手中,有位平素畫符捉鬼的道士,見到拳打刀斬“魔鬼”無效,這才號召大家齊咬破中指,言道中指鮮血可以鎮邪.哪料“魔鬼”厲害,不怕他們中指之血,最後也只有溜之大吉。玉壁滑不掛污,污血自然流到地上.
  出得洞口,眼珠被強光射得發痛,閉上眼睛,伏在塊大石後,待得適應過來,這才向處炊煙繚繞的所在悄悄掩去.
  且說那洞外的姬碧瑕,適纔情郎自眼前逝去,追又不及,懊惱之極。
  晶芸安慰道:“姬姑娘,小和尚抱的孩子滿頭白髮,定是傳說中的老人精,年齡說不定還要在他之上。你不用猜疑,不可能是他的孩子.”
  姬碧瑕道:“我才不管是誰的孩子,便是他的孩子又如何,我不會先殺那孩子的媽媽麼?”心忖:“聽說逍遙浪子的妻子上官嬋娟當年追夫時曾立誓,便是逍遙浪子成為別的女人的孫子的爺爺,她也要奪回的。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最終如願以償。我為甚麼不能學她?”
  活佛弗陀丹微微搖頭道:“無量光明佛祖。差矣、差矣!人家有了孫子,便是有妻有子的老翁。小小年紀,豈可在心中打人家老翁的主意!姑娘只可打青年男子的主意,千萬不能纏住老翁不放.”
  姬碧瑕羞得紅飛雙頰道:“教主休得胡說,這是哪和哪的話?人家心裡想的都是隱私,不然早就說出口。揭別人隱私的便不是活佛,雖然你可曉得別人無聲之言,這也不是佛法,而是邪法.”
  那活佛笑而不言,神色瑩然,寶相莊嚴.
  晶芸道:“姬家姐姐,你還不快些去尋那小和尚。再晚得片刻,他若是被那些人給弄死,屆時看誰噬臍奠及。”
  “芸兒,甚麼噬臍莫及?”人影閃動,自山上驀地飄落一人,月白色逍遙衫迎風飄動,渾不似凡間人物。
  那人來得突兀,場中百餘名高手竟是事先無人警覺,莫不吃驚非小。
  公孫晶芸歡喜至極,迎上前去道:“星哥哥,你怎麼來了?”來人正是名滿天下的天罡劍袁星,微笑道:“這裡有如此大的熱鬧,我豈有不來之理。”轉身朝群雄睥睨而視,一字一頓道:“哪位是東瀛神龜幫的,出來!”
  洞裡洞外回盪著“出……來……”二字,歷久不絕,震得洞頂石屑簌簌落下。
  群雄面面相覷,自忖絕無這等內功造詣。晶芸詫然道:“我們與那東瀛神龜幫井水不犯河水,他們甚麼時候得罪於你?”這時群雄中已有人認出袁星,更是騷動起來。聞得天罡劍之名的居多.外界早將他傳說得快劍無敵,殺人如麻,而今相見,果然是殺氣逼人,有人便想與之放手 搏,殺殺他銳氣.
  東洋神龜幫幫主龜田吉野越眾向前,抱拳見禮,方要說話。一人早已晃身到其前面,搶先道:“江湖上哪個不曉天罡劍的大名,只是大家沒有想到,原來聞名遐邇的 代劍俠,居然是這等不講理的蠻橫之輩。在下六橫島島主田曉天倒要過問一下,這位東瀛神龜幫的朋友究竟如何得罪閣下?”他是東道主,又與龜田吉野私交非淺,故爾出頭。
  袁星輕輕將晶芸拉向身後,微微冷哂,慢慢說道:“你便是江湖人稱吠日犬田曉天田大島主的便是?久仰啊久仰。袁某記住你的名字是因為有‘蜀犬吠日’之說。果真不錯,確是少見多怪之輩。”
  晶芸拉下他的後衣,輕聲問道:“你是怎麼了,火氣如此之大?有話心平氣和講來,犯不著因為東洋人得罪田島主。”
  天罡劍袁星殺氣更濃,吐字如冰道:“東瀛神龜幫今天一個也逃不了!中原的朋友,哪一個替他們出頭,便是與我袁星不共戴天。”踏前 步,揮掌印向田曉天,道:“你既不讓開,休怪我不客氣。”
  吠日犬綽號雖不雅,能霸視海外,豈是幸致,畢竟是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當下亦是一掌推出,笑道:“袁大俠太是急性子,有話慢慢說來,何必……”後面之話言戛然而止,突然面色鐵青,汗如雨下。
  龜田吉野曉得是來人內力忒過霸道,甫動上前相助的念頭,已是不及.那吠日犬軟軟地頹委在地,張口呼呼喘著粗氣,涎滴三尺。
  袁星凌虛又是一掌,震翻欲上前拼命的龜田,殺氣更熾道:“你們殺死天水幫一個分舵的兄弟,有無此事?”神龜幫幫主挺挺胸膛道:“有!”天罡劍道;“這是江湖仇殺,在下原也不該多管……但你們在殺人的時候,曾經辱罵過一人,你還記不記得?”
  神龜幫幫主掙扎爬起道:“記得.我們罵的是那黃蛟的乾爹乾娘,與你何干,閣下也不會是黃蛟那糟老頭子的乾爹。”中原群豪聞言,本來想替龜田與六橫島主出頭的,也都悄然退開。有人心道:“你罵的是江柳楊大俠與天竺的玉蟾公主,怨不得袁星要尋你拼命。哪怕是得罪袁星本人,他未必非記仇不可,可是大罵江柳楊,如果天罡劍不與你拼命,倒是他不夠朋友了.那江柳楊遠在天竺,自不能維護自己聲譽,做朋友的替他出頭,自然是義不容辭。”
  那活佛弗陀丹不愧有活佛之稱,人人心中所想俱已知道,微微頷首,宣了聲佛號,道:
  “龜田殺人不該,辱人更是不該。因為學武的人講究可殺不可辱.”說到這裡,盯住袁星,想自他的思維中找出勸解的說詞。
  袁星道:“江兄乃是在下平生至交.他如人在中原,莫說你辱罵他,便是打他也好,只要他自己肯受,我也無話可說。現在我的朋友不在,你們大肆辱罵,打的不是他的臉,而是他在中原朋友的臉。袁某忝居其友,只好竭力回護。如果神龜幫所有罵過他的人都向西跪拜,大懺其過,袁某再向你們賠衝撞失禮之過。不然,嘿嘿……”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弗陀丹曉得已是無法勸解,心說:“學武的人都是這個謽脾氣,寧折不彎.無量光明佛祖,弟子如何化解這場血光之災?”
  六橫島島主田嘵天爬了起來道:“六橫島與神龜幫同生共死.姓袁的,你可以為朋友殺人性命,我姓田的當然也可以為朋友犧牲性命!”字字如錘,鏗鏘有力,大有視死如歸氣概.袁星一怔,忖思:“姓田的倒也是條漢子,先前侮辱他,倒是我的不是.”正在猶豫,忽聽有人高聲道:“要殺龜兄,也得算上我一個送死的.張某雖出家做了和尚,卻也沒忘義氣二字。田島主,在下佩服你。是你大義凜然激得小僧出來.”抬頭看去,識得是少林小沙彌張發,笑問:“你也與這神龜幫幫主有交情?”
  張發懷裡鼓鼓的,不知是揣了甚麼東西,挺起胸膛,更顯其突兀.向前邊走邊拍著自己光頭道:“在下少林小僧,雖是佛門弟子,卻也不能失了少林派的江湖義氣,本派向來是武林中的名門大派,被人說少林僧人不顧義氣的事絕對不可。是的,小僧與龜田幫主也有交情,他逼得我先犯葷戒,這等交情豈同一般。”伸手入懷,掏出兩個又白又大的饃饃,遞到龜田與六橫島島主手裡道:“要死也得做個飽死鬼,請吃饅頭。”又掏出個大饃饃,大口吃起來。
  他胸前依然微鼓,想是裡面還有。遠處廚房方向,忽然有人高喊:“抓住那竊食禿賊!
  他跑到哪裡去了?”張發咀嚼著饃饃,吐字不清道:“二位,小僧陪你們死夠資格麼,嫌不嫌我是小賊?”
  龜田道:“不嫌!”六橫島島主道:“難得你這小和尚義氣,咱們三人同心,其力斷金,與天罡劍打上一架也無不可。如是一起死在他手裡,有你這佛家弟子,我們哥倆也不怕下地獄,藉著你的佛光亦可往生極樂。”
  人群中有人道:“田島主,這位袁大俠出劍極快,武林中很少有人躲過他三劍的.死在這樣的俠士手中,你也該知足了。”
  忽地, 個冰冷的聲音道:“袁星,你膽敢擅自闖入六橫島,咱們大家還沒有派你的不是,你卻氣燄囂張,竟想問罪這裡的東道主。怎麼不問問我答應不答應。”那聲音變幻不定,時而響自洞裡,時而又發自洞外,卻無間斷,決非二人所發,然而在朗朗乾坤,眾目睽睽之下,竟是無人見到發聲音之人,想來不可思議,除非發聲之人有隱身術。
  最後一個“應”字,更是繚繞不絕,百餘位島主與邦主亦是心下駭然,互相竊竊私語。
  活佛弗陀丹雙手合什,微笑不語,其實他早知所以然。
  天罡劍袁星怒道:“是哪個見不得人的東西,竟敢來挑撥袁某與這裡各位朋友之間關係,頗是居心不良,殊屬可惡!”微微運氣,斷喝道:“鬼鬼祟祟做甚,還不給我滾出來!”字字中蘊含無上內力,所用正是學自武林異人造化仙翁的天罡吐音功。
  須曉天罡吐音功是武林中的無上絕學,世上將之練得登峰造極只有兩人,便是造化仙翁本人與天下第一女俠上官蘭芝。袁星所學只是皮毛而已,雖僅皮毛,堪足以睥睨天下。
  人群中有人張口噴出股血箭,慘聲道:“姓袁的,在下崑崙地煞洞王界,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因何忍心破我的元神,家師絕對饒你不得!”撲倒在地,鮮血狂噴不止,眼見是活不成了。
  弗陀丹苦笑道:“王施主何苦,你雖可以元神出殼,但遇到比你功力高深數倍的絕頂高手,萬萬不可故弄玄虛.無量光明佛祖.”扶起那人,在其周身穴道筋絡揉搓不已.崑崙地煞洞弟子王界道:“活……佛,弟……子……不……成了,臨死能皈依在你的門下,深感大德!”說到這裡,心下奇怪,怎麼自己越說越有力氣,好似從幻境中回來,惑然問道:“活佛,弟子現在還沒死吧?”
  弗陀丹微笑道:“沒有。下次元神出殼時,不可說話,也就沒人傷到你了。”
  包括袁星在內,人人震驚,本來古老傳說中,內功練到一定境界,便可“走陽神”,即是所謂的元神出殼,可是千百年來,悠悠眾口說者歸說,誰也沒有親自見到這等奇功。而今總算見到內功練到元神可以出遊地步之人,按理應該是無敵於天下的大高手,哪料強中更有強中手,竟是禁不住袁星一喝.由是推斷,天罡劍袁星更是深不可測。最最神奇的是“走陽神”的人被震得元神飛散,立斃無救,孰知身無半點功力的異域教主只是撫摸幾下,竟是改變造化,救活原本無救之人。
  盞茶時光,崑崙弟子王界生龍活虎站起,整整衣冠,向弗陀丹跪下,頂禮膜拜起來。活佛微笑相扶道:“毋須為禮,我救你的時候,也殊無把握,這是光明佛祖的無上法力,何必謝我,汝應得死而復生的業報。”
  護法尊者彼霍困惑之極,問道:“師父,便是內功絕頂的人,想救這位王施主,也是回天無力,您老全無內力,如何救得這人?”傑延亦是稽首參拜道:“弟子存惑如是,盼師尊解惑。”
  群雄悄然無聲,側耳傾聽。袁星也耐不住好奇,屏息諦聽,想知所以.洞口靜得異常,針落可聞。驀地,有人驚呼一聲,大家順著呼聲看去,見那人魁梧兇惡,長髮虯髯。這樣的漢子,不知因何嚇成這個樣子,均覺詭譎至極。
  隨著那悸人的驚呼,活佛口中清晰吐出:“慈悲願力!”四字.虯髯漢子站在最邊上,臉向裡面,突然七竅流血,仰面摔倒,已是 命嗚呼!驚變突如其來,人人自危,駭然相顧.
  活佛弗陀丹安之若素,泰然舉步向前,命兩位護法弟子扶起那大漢,然後轉到其後,從容在其腦後玉枕穴上拔下根牛毛般纖細的金針,就鼻嗅了兩下,自懷中取出枚鮮紅的丹丸,餵到那已死九成的人口中,推拿半晌,虯髯漢子居然有了生氣。這其間,彼霍與傑延緊張至極守在師父身前,四目如炬,盯著空中,因為隨時可能有毒針射向師父.有人怒罵道:“這是陸家的指捻蚊須針!好卑鄙,你們袁陸二人一明一暗,幹嘛不都站出來!”“沒錯!江湖哪個不知袁星陸雲形影不離。姓陸的,你便是再學烏龜學得像,也掩飾不了你的行蹤。”“媽的,滾出來!你射傷我結義兄弟金錢豹子湯大哥.有種的便出來與我拼命。”
  天罡劍大怒,掣出肋下玄鐵劍鞘,風雷驟發,叱道:“這不是陸家的指捻蚊須針,哪個敢來嫁禍我的結義兄弟!看劍……”身在原地未動,一縷有形有質的劍氣嗤嗤射出,一塊千斤巨石櫻其鋒而斷!
  石後緩緩站起一人,賊眉鼠眼,胸前一道血痕,想是被袁星的無匹劍氣射過巨石後.餘勢未衰,破了護體罡氣。那人呲牙笑道:“不愧是天罡劍,險些要了在下的性命,可惜呀可惜!可惜大名鼎鼎的……”
  晶芸早掣劍出鞘,準備與袁星同生共死。冷哂道:“可惜甚麼?”劍尖光華如虹,斜斜揚起,指向那人。
  那人道:“可惜你們兩個將死無葬身之地!因為………”下面的話戛然而止,面上神情詭異之扳.袁星高呼:“不好!哪個膽敢在我面前殺人滅口!”斷喝聲中,騰空而起,撲向那人身後。
  袁星冉冉飄落,臉上緊張神色變成眉花眼笑,道:“原來是你在這裡搗亂!也好,便讓他們麒麟皮下露出馬腳。”
  石後那人肩頭上忽然又伸出兩只生滿白毛的手臂,跟著頭上生頭!後探出的新頭生滿茸毛,呲牙咧嘴向大家 笑,滑稽至極。
  群雄看清真相之後,如釋重負,見那人身後探出頭來的正是靈猿玉雪.白猿調皮至極爬上那人肩頭,騎在脖梗上,便如世上頑皮的小孩騎在大人頭上一模一樣。正自大家相顧莞爾之際,那人竟然馱著靈猿慢慢向上升起,如同頭上有人用無形的繩子拉扯一般,無不相顧駭然。
  極緩慢地,那人腳下又升起一人,疊羅漢似地,第二人也是雙腳升向空中,地下第三人跟著升起。只是片刻,靈猿已經離地四五丈高。下面還不斷有人冒出,怪的是每人都踏著下面人肩頭,升到地面時都想踏步走到地面上,卻是誰也移不動。也不知是地下有人以絕頂內力控制這些人,還是靈猿玉雪的惡作劇。
  剛自鬼門關轉了一圈的崑崙地煞洞弟子王界,繞到疊羅漢眾人的身後,看清原來石後是個直徑二尺左右的洞穴,裡面人 個接著一個,兀自不斷地向上鑽出.喃喃道:“這些人不是我們地煞洞的弟子,怎會地煞洞的地行之術呢?不對,本派的地行之術不是像他們一樣穿地攀天。”
  袁星心中了然,曉得是調皮的玉雪,在以內力控制著這些地洞中出來的人疊羅漢。看了好久,漸漸收斂笑容,忖道:“人梯的速度上升如故,下面的人功力非凡,絕不能小覷.現在上面已有二十餘人相疊,下面每 個人豈不個個是大力士,最下一個武功當是驚人至極,如果再有二十人疊羅漢,那麼便是我在最下面,也承受不起!便是下面倒數第二人,也是當世罕見的高手.這些人完全升出地面之後,見到玉雪騎在他們頭上,定不會善罷甘休!”心中準備好要與這些高手放手一搏。
  七十二島十八幫的好手人人自忖,若是自己參與疊羅漢,最多可排在第幾位。越到後來,越是滅了英雄氣概,暗暗自愧弗如.
  在場不乏絕世高手,有人想這般負擔起這些人的體重容易,但似眼前這樣疊到數十丈立而不倒卻是不易,若非訓練有素,實難如斯。
  待自地下升出第二十八人後,不再有人冒出。那人也只是上半截身子露出地面,雙腿留在地下。有人籲出口氣,臉露笑容,忖思便是這最下面之人,自己也可抵擋得住。更有人則喊道:“餵,下面的老兄,若是我排在第二十九位上,這時也上來了.下回再遊戲的時候知會我一聲。”
  這些人個個武功了得,合在一起卻是烏合之眾,只是人人對活佛弗陀丹忠心,對別人卻是各懷鬼胎。試想武林中人哪個不結怨殺傷人命,這裡百零八派高手聚會,其中恩怨糾纏還少得了!否則袁星便是再英雄了得,先前也不易在群雄面前那等逞橫。現下你咒我罵,一時聲音雜亂喧嚷,混淆不清.
  弗陀丹活佛舉手肅聲道:“大家靜靜。”待得人人安靜下來,又道:“彼霍、傑延,看看到底是甚麼原因,這些人竟打洞而來。”
  護法二尊者甫至那群疊羅漢人之下,感覺腳下地面晃動,怔愣之際,地下搖晃幅度更大,再也站立不住,齊飛起後躍。
  陡然,塵土飛揚中,那高高的人梯又向上升出半丈。一頭直徑丈餘的大烏龜升出地面,慢慢地向前爬出。空中二十八人與靈猿玉雪跟著向前移動,竟是不倒下來。直至這時,始曉得是神龜以無匹內力吸住眾人,才使疊羅漢之人筆直若竿.單憑神龜之力,尚有不逮,頂端的靈猿亦是出力控制上一半疊羅漢之人。如此奇蹟,嘆為觀止,若非兩大靈物相逢,千百年也難遇到。
  群雄轟天價叫好聲中,袁星朗聲喝道:“休得頑皮!玉雪,還不快快下來,得罪了這些擅長地行術的朋友,哪一天你落在他們手中,不將你埋在土里才怪。”聲音清越至極,在喧囂中傳出,字字如玉濺金盤,無人不聽得清清楚楚。
  靈猿玉雪不敢違抗袁星之意,收了內力,便要躍下。就在這時,下面有人搖手喊道:
  “餵,可愛的小猴子,不要跳下!這麼高,你要跳下不摔死才怪。”說話的正是書生杜撰哉。
  在群雄吵嚷聲中,他本來也跟著驚叫,這日大家住口,才聽到他的聲音.疊羅漢的人龍中,上半截十餘人忽然紛紛掉下,驚呼聲此起彼伏,最上面的玉雪卻直線落下,又坐到仍在疊羅漢的十一人頂端,拍著毛爪大笑。
  稍有見識之人都知這是靈猿收回內力,那十七人才跌下.落下人中,有的輕功不弱,凌虛翻身落地站穩,大部分還是因下盤功夫不穩,摔得狼狽不堪,呼喝怒罵聲響成一片。
  半數以上人大笑起來,指指點點。袁星寒聲道:“玉雪,你還不下來!”靈猿再也不敢頑皮,規規矩矩飄身落在袁星後面.
  神龜繼續吸住那些人不放,所到之處,人人相避。慢慢前爬,與移動的旗杆相仿,上面十一人仍是不得自由。
  六橫島島主悄聲道:“這樣亂法最好,那姓袁的一時不及尋我們晦氣,也好想個對付他的法子。”
  張發對袁星的功力知之甚清,苦笑著搖頭道:“沒有的,莫說是我們三個,便是這裡的所有朋友一起出手對付他,結果也是一樣的。我們還是不要反抗的好。”
  六橫島島主田曉天大怔,愕然道:“小師傅明知便是合這裡眾人之力,也非袁星那廝之敵,你又何苦出來送死?”
  張發小聲道:“我出來表面是送死,實際是救人。現在我們三個既不是他天罡劍敵手,一走了之。常言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其實世上一切都是地、水、火、風暫時因緣聚合而成,四大皆空、色相無常。仇不仇的都是假的,報與不報沒甚麼大不了的,只是再增不增業而已。”龜田愣道:“你說甚麼,我半點不懂。”
  天罡劍袁星冷笑道:“懂與不懂,沒甚麼兩樣。張發,此事與你無關,速速退下,莫以為我只顧熱鬧,就無餘力監視你們.”
  靈猿玉雪聞言,吱的一聲歡叫,向神龜幫幫主撲來。晶芸伸掌阻住,莞爾一笑道:“不可魯莽,聽袁郎示下再處置他們不遲。”心說:“玉雪功力之高,便是我猶有不及,放它過去,舉手投足間那三人性命必是歸西。神龜幫主與六橫島主死去倒也罷了,張發這冤家該不該死呢?我雖不喜歡他,但他喜歡我卻無錯,畢竟這人真心喜歡我一回,說甚麼也得暫時救下他。”
  人叢雖亂,各有各的想法,但在活佛弗陀丹的意識中,無論巨細,均洞曉其微。教主暗暗笑道:“這位神州的小沙彌情業重重,孽障頗多,兩個生得一模一樣的姑娘,一個愛他逾己性命;另個雖不愛他,卻也有意回護。用不多久,其必還俗無疑。老僧可否度化於他?”
  瞑目內視,暗中睜開慧眼,見到這小沙彌頭上無形的五彩祥氣氤氳繚繞,吃驚非小,忖道:
  “憑我所修有限,斷難度化這等大德釋門中人!原來他的慧根更深於我!只是此君此生不得不在紅粉骷髏裡打滾,這是業報,釋迦牟尼也無法於這輩子引度他的!”
  這未免有些玄天玄地。其實並不奇怪,但凡能夠傳一派宗教下來的宗師,都有超人之處。
  這位中土聖火教(另有明教或日月神教說法)即大雲光明佛教創始者,與當年達摩老祖一樣,既能來中土開宗立派,自有他的過人之處。
  那只神龜四處遊走,將前來相救同門的五遁門弟子接連撞翻。活佛的二位弟子,亦上前解救被它吸住的人,扎樁穩身,僅被神龜撞退三步,可見功力非凡。神龜大嗔,張口噴出兩股疾風,竟然將兩大高手吹翻在地!
  袁星與晶芸大愕,他們早看清那二位異域高手功力不在自己之下,這才曉得神龜當是勝得過自己,均是不服,暗忖人乃萬物至靈,怎可鬥它不過。
  弗陀丹活佛高宣佛號:“無量光明佛祖。善哉、善哉!”趨前撫摸那巨龜頭部.說也奇怪,武功高強之人靠近不得的神龜,弗陀丹除有佛家神通外,體力無異常人,那龜微擺下身子,竟是沒將他彈出。活佛振振有辭對那靈龜道:“爾釋放身上俘虜,彼未來招爾,何必妄動無明……無量光明壽佛!……”連宣三遍佛號,向後退去,伸手拉動下數第二的那人,立在其身側。
  那十位疊羅漢的五遁門弟子,一旦離開神龜功力的控制,齊向前跌去,宛若長長的一條“人鞭”抽下,地面人群躲閃向兩邊,在那“人鞭”即將及地之時,有人驚呼起來。但見地上金光閃閃,有個小娃娃雙手捉住那金光不放,正向前面飛速射去,迎著抽下來的“人鞭”!
  張發叫道:“賢姪,你是怎麼下來的?”眾人看清那小娃娃正是他先前抱著的小孩。袁星神目如電,瞥見那孩子面貌曾似相識,無暇細想究竟是誰家的孩子,出手如風,凌虛發出記劈空掌力,將那堪堪擊中孩子的“人鞭”從中推斷,立時有四五個人飛出尋丈之地。
  地面激射的金光忒是神速,轉瞬繞過那巨大的神龜,沒有袁星的劈空掌力相救,“人鞭”
  也是砸不到它帶著的娃娃。
  金光去勢如風,只有幾人看清那金光究竟何物。晶芸嘆道:“未料小小金龜竟這般的來去如電,忒也駭人之極。”袁星頓首道:“古來只聽說龜行拙笨,今日所見當真奇異之極。
  啊呀!不好,原來那孩子便是我們要尋找的尚武姪兒!”拔身追去,宛若肋下生翼。
  晶芸愕然,訥訥道:“甚麼!那小孩是我們要找的尚武!”見袁星已在數十丈外,不敢耽擱,如影隨形追去。
  一直默思心事的杜大儒忽然紅著臉喊道:“姑娘勿忙去,小生得姑娘相救,尚未請教尊姓芳名。感恩戴德於誰都不曉得,這般有恩難報,豈不是急殺小生!”晶芸早已在半裡之外,這書獃子毫無內力,是以半字未傳送到她耳中。
  姬碧瑕始終準備與情郎共戰天罡劍袁星,雖然曉得便是合張發、龜田吉野、田曉天與自己之力,亦是白饒上性命。可是要她眼睜睜看著張發陪著他的朋友去死,自己又如何能視若無睹,不與其生死與共。
  女孩家心思最細,杜夫子的失態招呼,最先落入姬碧暇眼中。方才生死未卜,自然不會去理會,這時比險為夷,心情豁然開朗之下,也不想找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獃子麻煩。幽幽道:“秀才,那女的名叫公孫晶芸,你記住了嗎?”
  杜夫子由衷感激道:“姑娘指點之恩,便如那姑娘的救命大德,小生永生永世難忘。姑娘名字……”
  姬碧瑕嫣然凝睇一笑道:“書獃子,我的名字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曉得後必是徒增憂煩。”說著走到少林小沙彌張發麵前,倚偎其懷,歉然道:“只有他才可以人前人後叫我的名字。”
  除活佛弗陀丹以外,個個愕然。杜夫子更是吃驚,怔怔道:“姑娘,他、他可是和尚啊!?”七十二島十八派中登徒子頗多,有人起鬨,打口哨者猶不可恨,尤其難叫人忍受的是,竟有三五人口出穢言,什麼“跟了這小和尚,不如跟你當家的我,”還有“小和尚艷福不淺,咱只好殺其身而奪其妻。哈哈……”
  六橫島島主田嘵天高聲道:“他是小和尚不假,但這和尚比你百花島主、蝴蝶派掌門、和合谷主、拈香洞主四個既不要臉又不要義氣的傢伙強出百倍。平素與田某人稱兄道弟的,剛才田某大難臨頭,反倒是這小和尚重義輕生,你們哪個出來了?”
  神龜幫主龜田吉野吼道:“四個傢伙快快給老子滾,這裡是活佛講經說教的聖地,有你們在,玷污了這聖潔的所在,老子第一個不答應!”心說:“小和尚對我大大的夠朋友,他老婆面臨危險,便是賠了性命,也得打發掉這四個混蛋。”
  護法二尊者齊飄身射向人叢,嗖、嗖、嗖、嗖聲響過後,四人被擲出來。這四位本是一方大豪,身手自是不弱,只是二護法尊者手法忒怪,根本沒有看清來龍去脈,就已著了道兒。
  餘下百餘位高手,見活佛寶相依舊,對此未置可否,均以為活佛必是也討厭淫穢,人人向那四位怒目而視。
  田嘵天取出流星錘道:“這裡是我的老窩;四位既是如此賞臉,膽敢在我家戲弄在下朋友的妻子,等同殺我的頭,有種的便來取去!”聲落錘出,流星趕月,勁風悸耳。
  拈香洞主彈出一指,震歪飛錘,後退三步道:“既然老兄翻瞼不認人,咱們也只好斷了交情。青山不改,綠水常流。來日方長,後會有期!”第一個飄然而去。有人想攔住,但見他的彈指神通深湛,自忖無此功力,也就任其去了。
  餘下三人各顯手段,接了田島主一招後,相繼離洞。田島主高聲道:“我們各換一式,已經斷了交情。”方才出手,未盡全力,否則那四人武功雖強,要在這位吠日犬田島主面前走掉,卻是不易。
  活佛弗陀丹怔住,忽道:“是我的不是。無量光明佛祖,弟子這便去教導他們脫離孽海,特別是淫孽的慾海更是要脫離。方才弟子心生厭惡,思來不該至極,別人不是有障業,我來這裡度化誰?”面色露出堅毅,大步而出,喊道:“四位慢走,我佛善門廣開,度化一切在苦海中的受苦生靈。老僧這便向你們講解色身無常、四大皆空法門。無量光明佛祖,弟子發愿:眾生無邊誓願度……”
  田曉天向護法二尊者稽首道:“有勞二位,快去保護活佛。”護法二尊者齊還禮道:
  “無需客氣。保護師父,我們義不容辭!”最後一句,人早已在數十丈外。田島主又道:
  “大家放心,有二位護法尊者這樣的武功相護,那四個傢伙是傷不得活佛半根汗毛。活佛慈善無邊,這等人也要救之脫離苦海,自是無可厚非。只是如果再過幾個時辰,聖火不能自燃,活佛便要離我們而去,這是萬萬不可以的。大家快快想個辦法。”
  五行山五遁門土遁支大弟子道:“在下與師兄弟二十八人都是活佛替解的圍,自是感恩戴德。不瞞各位,在下來的時候是想搗亂,這時可是誠心要留住活佛。”
  崑崙地煞洞大弟子王界道:“家師所患難治頑症,活佛藥到病除,而且聽活佛一番說教後,頓悟人生,已經去洛陽替活佛籌建廟宇,若是聖火不舉,活佛難留,在下實在沒法向他老人家交待,只有撞死在這裡!”
  東洋神龜幫幫主道: “辦法倒有一個,只是……只是……”說著眼中蘊淚.六橫島主田嘵天以手擊額,笑道:“我怎麼會忘記,神龜幫的聖物神龜之血靈驗無比,若是用龜血祭奠,聖火定然熊熊燃起.只是這要痛殺了龜田兄弟,但龜田兄弟曉得大義,損失他一幫之神物,換來萬家生佛,其必肯為。”
  張發來此島的時候,與神龜相處頗多時光,早對這靈物生出好感,何況那活佛所講的經典與他所學格格不入,自是這裡唯一不願弗陀丹留下傳教的。奔到神龜身前,朗聲道:“我不許大家傷及它的生命!”
  神龜聽懂人語,感激地向小僧點頭致謝,無奈地流出兩行清淚。龜田奔過去抱住神龜脖子,放聲大哭,神龜甩項拋開他,心裡大罵:“這龜田,大大的不肖,為了留住那老和尚,討好大家,便不要我了。還是小和尚好。要不是我被龜王金龍龜大大傷了元神,又稀裡糊塗地頂著二十八人自地下鑽出恁大的洞,你們這裡的人雖多,也休想奈何我分毫。反正被金龍龜給破了內丹,活不過半年,內元散盡,也是一死,這時我便死了又如何。”慢慢爬近張發,長長脖子伸出,似去咬他的喉嚨!
  姬碧暇芳心亂跳,掣劍在手,刺向龜頸。
  神龜張口銜住劍尖,脖項微顫,精鋼寶劍寸寸斷裂,叮叮鐺鐺落到青石上,濺起串串火花。望著姬碧瑕,口不能言,心道:“小丫頭,你大可放心,我雖然活了幾千歲,但也沒有老糊徐.誰對爺爺好,爺爺清楚,絕對不會害你情郎的。”猛吸一口氣,竟將張發吸到它眼前,龜口對著人口吻了起來!
  張發所習瑜珈神功時日雖短,但亦非庸手,可是在神龜吸力下,竟無抗拒餘地,感覺龜口中一股冷流,直下入腹,肚子立刻凍冰相仿,且迅速遍及全身,僵在當場.心道:“你不分好歹,這裡只有我才護著你,你怎可來害我!”
  姬碧瑕大怒,圍著團團亂轉,去搬張發肩頭,觸手如冰,冷得渾身打顫,禁受不住.只好鬆手。
  群豪相顧愕然,突然有人道:“大家快快殺這烏龜,祭奠聖火要緊,若是待到活佛回來,又是殺不成。”醒悟的紛紛道:“對。”“言之有理。”七手八腳去推神龜,叵耐巨龜沉重,紋絲不動。
  靈光一點的道:“抱住小和尚,向聖火所在拉動。龜精舍不得與他分開,必然跟過來。”
  當下便去抱張發,可抱得快鬆開得也快,跑到一旁牙關相扣,咯咯作響。臉色愈來愈難看,頃刻凍殭倒下。
  先後幾人去抱張發,結果都被凍殭在地。後來兩個和尚將所用兵器鏟杖橫在張發胸前.兩側有人推拉著鐵杖頭尾,亦是凍得接觸鏟杖的人臉色鐵青,但不致凍昏,勉強向火焰形大石緩緩移動。果然神龜捨不得與張發停止半刻相吻,跟著向那奇石爬來。
  張發漸感流入口中的冷氣漸少,待到得那石頭跟前,已是極細微的小股,若有若無。但仍然動彈不得,眼看神龜幫幫主龜田吉野痛哭著閉了眼睛,背過身去。曉得已經有人開始向神龜下手,便想瞑目,不想見到殺死神龜的慘狀。眼未閉上,耳聽“鏗鏘”聲不斷,眾人兵器斬在神龜背上,俱如砍在頑鐵上,火星四射,龜甲竟是刀槍不入!心中高興,不想再閉上眼睛,忽聽有人道:“砍它脖子!”眼前血光迸現,神龜吸住張發的龜口慢慢鬆開,龜首啪的 聲落到地上。
  血光之後,火光騰空而起。群豪歡呼聲中,張發凍殭當場,眼望可愛的靈龜身首異處,兩行淚珠流下,心忖:“這些人的愜意歡樂,是以神龜之死所換來的,大大的造孽,那被留住的勞什子活佛也惡業非小!”眼淚未過鼻子,顆顆結成冰珠,瑩然若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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