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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章 鐵膽血刃 豪士色
二郎山。 這裡,離著項真出來的地方,約莫有五十多里地,項真早將身上的創傷包紮得妥貼,他行動如飛,但是,眉頭卻鎖得緊。 眼前,兩座盡是怪石嶙峋的山岳已經在望,在這兩座山的中間,還橫著一條不高的嶺脊,活像一根扁擔挑著兩座石山。嗯,怪不得稱為二郎山,就像個二郎神肩著要走路了。 項真靠在一塊岩石旁,喘了一會氣,身上的傷口又在抽筋似的疼痛著,他知道不該再度令自己奔波勞累的,但是,不這樣又怕事情來不及,本來嘛,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 前面就是雙義幫的總舵所在了,最好令他不要濺血,鼻腔裡充滿了那股子粘膩的腥羶味,嘔得慌。 像一頭貍貓,在黑暗中不帶一丁點聲息,項真煙霧般飄然來到二郎山前,一條青石道路繞著上山,可是,除了白痴,誰也知道這條大道走不得。 靜靜向四周打量了一陣,項真終於飛身進入道旁的嵯峨石隙中,他謹慎的往山上攀著,很快他已安然過了六道明樁暗卡。 小心翻過一條絲似的細索,細索上掛著一串警告的銅鈴,再繞過一排困好的枕木,三處碩大的“彈拿石灰包”,一片用木柵圍成的寨牆已然在望。 十六名灰衣大漢把著柵門,柵門之前有一根旗鬥,一面灰色繡著兩個並排的大白義字的旗在夜風裡凜凜作響,柵牆之上,但見人影晃動,刀光映閃,倒真是有一番防衛森嚴的景象。 附近暗處,柵門邊高吊的兩盞氣死風燈照不著了,項真伏下身來,雙手抓住柵牆牆根,緩緩用力,不一會,那些粗如大腿,用鋼絲鐵釘緊縛釘牢的柵牆便被他硬生生拉開了一個尺許寬的缺口,鋼絲的崩斷聲輕微的簡直聽不到,只是被分開的柵木上半截棟微有點傾斜而已。 項真迅速鑽了進去,有數十棟大小不一,或用木築,或用石砌的屋舍業已展現眼前,遠遠的,在一個高起的坡上,當然另有一棟特別巨大宏偉的白色建築。 往裡面閃入了不多一會,項真已發現一個灰衣大漢正匆匆向自己這邊走來,他隱在一處屋簷的暗影裡,大漢走過去的剎那,項真的手指已點在這人的腰眼上。 連吭也來不及吭一聲,項真一把將這漢子扯了過來,對方那張驚恐的臉上充滿了惶惑,項真在他背心一拍,低沉的道: “朋友,若想要命,就不准叫嚷,否則,明天的太陽你就看不到了。” 大漢張張嘴,又急急點頭,項真冷冷的道: “晏立的未婚妻在哪裡?” “誰……誰的未婚妻?”大漢是似不明所以,結結巴巴的問了一句。 項真又重複了一遍: “晏立,有一臉大鬍子的那個晏立。” 那漢子“哦”了一聲,惴惴的道: “晏立反了……他的那個姘頭現在囚於大牢……大牢就是往前去不遠的那棟麻石屋子……” 項真抿抿唇,朝前面所說之處一瞧,不錯,有棟用大麻石砌就的房子,陰森森的獨築在一塊空地上。 大漢咽了口唾液,又道: “今天兩更,晏立的姘頭就要處死了,大約是用火刑。” 項真有些奇怪的看看這漢子,因為他沒有問這些,而這人卻自動說了出來,大漢明白項真的意思,他苦澀的齜齜牙。 “不瞞這位好漢,晏立的事咱們幫裡上上下下都知道,誰是誰非大家嘴裡不說心裡也有個數,何況,小的與晏立一向交情也不惡,小的明白好漢是來營救晏立那姘頭的,這女人不是個夭折之像。” 項真笑笑,道: “既是如此,我也不難為你,不過,朋友你得暫且歇一會。” 說著,項真雙指閃電般點在這人的“暈穴”之上,這漢子哼了一聲,像癱了一樣軟下去,剛好在牆角為他留著一塊不容易為人察黨的好位置 條鋪著木板的幹溝下面。 幾個縱躍,項真已到了那間大麻石房屋的右側,那棟石屋建在一片空地中間,沒有任何遮掩,石屋外,可以看見四名灰衣大漢正抱刀齊立,石屋周遭亦有數條人影在往來遊巡,假如要接近石屋,這片隔在中間約有十餘丈的空地,是一個最大的妨礙。 輕輕吸了口氣,項真正想站起來,卻不料一陣突然的暈眩感襲來,眼前黑了一黑,他急忙摔摔頭,奇怪的用手揉揉額角,怎麼會頭暈呢?莫不是大累了? 平靜了一會,他走出暗影,大搖大擺往前面的石屋行去,剛剛行了幾步,兩響擊掌聲已經傳來,隨即起了一聲喝問:“誰?” 項真也還拍了三下手掌,低沉的道:“我。” 對方似是一愣,項真一跨步,已經飄飄的向前移近了尋丈之遙,口中道: “哥們辛苦,幫主這就到了。” 一條人影朝他走來,疑惑的道: “來的是哪位兄弟?你方才回答的訊號不對。” 項真在這一剎,又移近了一大段路,他鎮定的道: “剛換了暗號,怎會不對?幫主問火刑的家事備妥了不曾?” 來人還有兩丈遠近,猶是驚疑不定:“換了訊號?兄弟怎的不知?” 項真嘿嘿一笑,驀地來到那人身側,沒見他動手,那位仁兄已躺了下去,他狂風似的一旋身,五尺外另兩個大漢也跟著栽倒,他們甚至連對方是個什麼模樣也沒有看清! 四名守在門外的漢子正覺不對,尚未及喝問,人影一晃,已都醉了酒似的倒成一堆,項真閃身入門,一張木桌後的兩個灰衣人已大叫一聲撲了上來。 冷冷一笑,項真的身軀一折一轉,雙掌揚起急斜,再斜再轉,同一時間幻成雙招十六式,於是,和外面的人一樣,兩名灰衣人亦“撲通”連聲的躺了下去。 這是一間毫無陳設的正堂,左右雙方各有一道石門,石門緊閉著,項真沖向左邊的石門,奮力一掌劈去,石門嘩啦啦倒塌了下來,裡面黑黝黝的一條甬道,甬道兩側約有八間囚房,項真低促的叫道: “誰是晏立的未婚妻?請快回話。” 他連叫三聲,只喚來八間囚房裡的一陣混亂騷動,他知道時間不多了,一個翻身,回掌猛擊右邊石門,在一片碎石濺飛裡,他又低促的叫著: “晏立的未婚妻是誰?在下是來救你的,請快答話!” 叫到第二聲,最末尾的一間囚房裡忽然傳來一個女子顫抖的回答: “我……我就是……” 沒有考慮,沒有猶豫,項真長射而入,腳未沾地,抖掌已震倒了那間囚房的堅硬栗木門,黑暗裡,一個雖然骯髒蓬垢,卻依舊可以看出一副窈窕身段兒的女子已弱生生的移了上來,嗯,她身上,手銬腳鐐都俱全了。 項真匆匆一瞥,運掌如刀,硬生生切斷了這女人的鐐銬,邊急促的道: “你就是晏立的未婚妻?” 那女人抽噎著直點頭,話聲發抖: “單……單殉,要在今夜……用火刑殺我……” 項真一把將她挾在腋下,冷冷的道: “他害不了你。” 說著話,項真往外電射而去,但是,一出那破碎的石門,一片通明耀亮的火把光輝卻映得他雙目一眩,石屋之外,已靜靜的圍立著無數名灰衣大漢,他們的兵刃在火把的光芒裡閃浮著寒光,再襯著那一張張冷漠生硬的面孔,越發顯得氣氛僵酷而沉重了,死亡的僵酷,沉重的陰森。 為首者,赫然正是雙義幫的幫主“三目秀士”單殉,圍在他身側的,都是雙義幫的一流高手 三堂六舵的首要! 單殉眉心上那塊菱形的疤痕映現著紅光,一雙眼睛冷得帶血,臉上毫無一絲表情,他死死的盯著靜立在面前的項真,那情景,不帶一丁點人味。 挾在項真腋下的女子急劇的抖索著,面色灰白,四腳痙攣,她恐懼極了,原已準備脫離苦海,誰又知道那苦海無邊呢? 眉梢子動了一下,單殉陰沉的開了口:“姓項的,你終幻想時代之‘所有網路小說更新’一頁瀏覽,全網路小說更新盡收眼底於慢了一步。” 項真平靜的靠著石牆,淡然的像是沒有看見眼前的場面。 “老實說,不幸的是你們趕早了一步。” 冷冷一笑,單殉道: “項真,今夜,你只怕是來得去不得了。” 抿抿唇,項真低沉的道: “不要過於樂觀,單殉,你將得不償失。” 單殉的鼻孔一張,他壓制著憤怒,恨恨的道: “逼人不能逼絕,姓項的,你若想騎到我雙義幫頭上撒野,哼,你還不夠這個道行,別人怕你,單某人卻不將你置于眼中!” 項真吸了口氣,他又感到一陣隱隱的暈眩,胸口也有些鬱悶。 “單殉,這女人是別人的,何苦拆散人家夫妻?你並不在乎這個女人,可是別人卻要相偕過一輩子……” 單殉驀地大喝一聲,怒叫道: “住口!晏立勾引本幫主待妾。已是罪該萬死,如今你這狂徒更竟助紂為虐,大膽前來劫牢傷人,我雙義幫若是任你如此妄為下去,異日江湖上還有我等寸土立足之地麼?” 項真揉揉太陽穴,低低地道: “不要衝動,單殉,為了一個女人栽跟鬥不值得。” 一聲冷哼,魏字出現在單殉身側,他向單殉詭秘的點點頭,轉朝項真,陰惻惻的道: “項真,立即就會知道誰要為了一個女人栽跟鬥,立即!” 那陣陣的,像一波波的浪濤似的鬱暈感更嚴重了,項真用力摔摔頭,嗓音已變得有些沙啞:“單殉,我再問你一句,讓不讓路?” 單殉冷森的一笑,道: “讓路簡單,只要你能將我雙義幫全幫之人性命取去。” 項真忽然怪異的笑笑,道: “單大幫主,你當我項真做不到麼?” 單殉微退一步,重重的道: “本幫主正等著你做到!” 淡淡閒閒的一笑,項真又露出他那股“天下萬事不足一哂”的勁兒,慢吞吞往門外逼了過去。 單殉哼了哼,驀地一揮手,堵立在門口的雙義幫首要們閃電般往兩側躍開,在他們背後,三十名灰衣大漢正成梯形疊排,每個人的手上都執著一具兩尺長的銀筒,看得見銀筒尾部的一根拉簧,他們的手都按在那拉簧上,嗯,筒子裡不用說是裝的什麼,若非火藥,定是毒氣瘴霧一類! 項真心裡微微一跳,他平靜的道: “單殉,你準備孤注一擲了?” 單殉額上浮突著暴出的青筋,他的語聲自牙縫進了出來: “放下那女人,用你自己的手點你自己的軟麻穴!” 項真笑笑,道: “你明白我辦不到,大幫主。” 單殉目光一硬,嘴角略一抽搐,於是,項真已知道對方想幹什麼,多年以來,項真便沿襲著他自己的習慣一搶先出手,當然,這一次也不會例外。 一條淡淡的黃影箭似的射向門邊,幾乎在同一時間,在一聲粗厲的大喝下響起了一連串“砰”“砰”的震響,一團團的火焰,帶著濺散飛舞的火星,劃過一條條碧綠的曳尾,那麼迅速的來到那條黃影身前! 不及人們的視線追攝,那條黃影突地在門檻處一僕,沒有看清他什麼時候又站起來,而當他站起來,兩名雙義幫的舵主己狂嚎著摔出三丈之外! 此刻,飛舞的火焰才射入石室內,一片刺耳的炸裂聲爆起,石室內頃刻間已成為光海地獄,熊熊的火光竟附在不能助燃的大麻石上燃燒,火苗躥舞,並浮動著一片碧熒熒的綠芒! 是的,那是滲有毒磷的火藥彈,只要沾上一點,除非你立即割掉那塊肉,否則,它會一直燒進你的骨頭! 三十名執著銀筒的大漢十分沉著,一見不中,即刻伸手入懷,熟練而快速的齊又摸出一粒兒拳頭大小的紅色藥球,急急再裝向筒尾 項真左掌在須臾問連出三十一式,同時逼退了五名雙義幫高手,目光一飄,在他略一斜仰暴旋下,一片半月形的金芒已鬼嚎般呼嘯著飛了出去。 金色的半月旋轉著,眼看隔得很遠,卻連這個“很遠”的念頭尚及在人們腦海中消失的剎那,九顆鬥大的人頭已噴著鮮血滴溜溜滾到一邊! 銀筒墜地的鏗鏘聲串連成一片,驚呼慘嚎的叫吼聲亂得心煩,單殉怒罵著衝上,手中的“蠍子鉤”狂風驟雨般攻向他的敵人! 以足尖拄地,項真“呼嚕嚕”旋出五丈,在他旋轉的過程中,又有十多名灰衣大漢翻跌僕摔,沒有任何一個人能看清對方是如何出手的! 三條人影疾掠而至,分成三個不同的方向撲下,掌勢沉雄,勁力強渾,這三個人,便是雙義幫三堂堂主 “明意堂”堂主“一壁肩山”余廉、“清心堂”堂主“袖裡針”崔喜、“澄朗堂”堂主“紫髯”萬百侯! 項真沉馬立樁,身形不動,左掌劃過一道傘形的半弧,狂厲的掌風已凝結成一道有形的築牆,而在他這半弧的揮動中,已向對方這三位堂主各各迎拒了十五掌! 成串的肉掌交擊聲爆連,雙義幫的三名堂主俱皆悶哼一聲,分朝兩側落下,每張面孔上都帶著那麼一絲兒蒼白。 三目秀士單殉又狂撲而來,他口中大叫道:“擱下這個狂徒,今夜流盡了我們的血也不能放這畜生生還!” 蠍子鉤的頂端閃映出兩條冷森的鉤刃,變幻莫測的戳向項真,一條長韌的蟒皮鞭,也在這時劃破空氣卷向他的足踝! 項真緊了緊肋下那個女子,在做這個動作的同時,他已閃挪著躲過了單殉的攻擊,大時在他的猝退中搗向那執鞭之人 魏宇! 魏宇大叫一聲,慌忙躍閃,他想不到對方是用什麼身法能在這瞬息間到了眼前,更能用拐時向他攻來,在他的躍避中,那個有著一把濃紫色長髯的澄朗堂堂主萬百侯已沉喝一聲,流鴻般切上,朝項真背後拍出十掌踢出九腿! 項真驀地左右搖晃,飛起一掌直斬對方頭頸,這一掌來去無蹤,宛如來自虛渺,萬百侯心頭一跳,拼命後撤,肩頭的衣衫已“呱”的一聲被削破了一條裂縫,這一掌,萬百侯哪裡知道便是項真散手絕式中有名的“鬼索魂”呢? 一臂掮山余廉斷叱一聲,他的“雙環金刀”已呼轟自斜刺裡削到,下面雙腿也狂風般連連掃出。 項真又感到眼前一黑,他聽風辨位,電光石火般移走了九個不同的位置,又是一記“鬼索魂”逼退了自左右掩上的“袖裡針”崔喜。 三目秀士單殉額心的菱形疤痕閃泛著紅光,雙目圓瞪,形如瘋虎般舞著蠍子鉤猛攻急打,而這時,雙義幫中剩下的那四名舵主亦已加入戰圈,與單殉等五人結成一體,不止不休的殺了上來。 體內那股疲乏與暈眩的感覺越來越重了,像是一只無形的魔手緊緊抓著他的心臟,項真知道不妙,他是中毒了,但是,這毒,又是在哪兒中的呢? 似一道流鴻,他縱飛著閃開了一連串的狠辣攻擊,出手迎拒之間,項真已覺得有些沉重遲滯,於是,他抖手二十一掌劈出,在漫天的掌影旋舞裡,身形已倏而掠出六丈! 單殉大吼連聲的追上,怒罵著:“黃龍,這就是你成名江湖的作風?” 項真一言不發,猛然揮手,三道半月形的,閃射著耀目金光的“大龍角”已倒飛而去,他沒有回頭,長射如虹裡,耳中已聽到背後傳來一連串的慘嚎,項真明白,他的“大龍角” 出手,從來沒有不染血的! 強制提住一口真氣,在這股真氣的流循回盪裡,他似一縷被狂風吹拂的輕煙,那麼快捷的飛掠而去,去得無影無蹤。 片刻間,他已連起連落的點著二郎山上的岩石逸脫,而黃豆大的汗珠亦自額際,鬢角,鼻窪溢出,他強閉著呼吸不敢喘息,他知道,只要一喘,體內的力道就要消散了。 腋下挾著的女子似乎已經暈了過去,軟綿綿的動也不動,四肢垂落,蓬亂的長髮散披向下,現在,她的體重像是突然增加了不少…… 項真盡力疾奔著,口腔裡又苦又澀,喉頭幹得似是有一團火在燒,他用力眨著眼,因為眼裡仿佛有一層濛濛的霧,看出去,什麼東西都是花眩眩的。 這五十多里地的路程,像是永遠也走不完了,那麼漫長,那麼遙遠,一座山連著一座山,一道嶺接著一道嶺,荒野裡是無際的黑暗,冷漠的黑暗,可怖的是風刮著樹梢子打著轉兒呼嘯,像是鬼在哭。 用空著的左手拭去汗水,項真覺得自己心跳得急,內外衣衫也被汗水濕透了,粘膩膩的,貼在身上似糊著一層皮。 他艱澀的吞了口唾沫,腳下加上一把勁,但是,卻像同時也加上了兩串鐵錘,是如此沉重,如此呆滯,宛如被地面吸著。 過了好久,項真終於籲出一口氣,他已穿過“思歸谷”來到了那排松樹之前,那棟巧雅的小木屋就在這兒,嗯,還透著隱隱的燈光,那燈光好柔和,好安詳啊,靜清清的,軟團團的,項真恨不得立即進去躺上床去睡一大覺。 又緊了緊腋下挾著人的那條右臂,項真拖著重有萬鈞的腳步,吃力的來到了木屋之前,他上了台階倚在門框大大的喘了一會,孱弱的伸手拍門:“老包……開門,我回來了……” 他的叫聲驀地噎住,門順著他的手“呀”然開了,客堂裡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息,沒有一個人影,但是,桌椅卻仍像他走時一樣,井然有序的擺置在那兒,絲毫沒有紊亂的現象。 一種本能的反應使他全身一冷,他直黨的感到有一股不祥的意念升上心頭,沒有再猶豫,他猛的縱了進去,一腳踢開了左廂房 君心怡住的那間廂房,但是,君心怡呢?君心怡並不在床上,那條夾被,卻已棄置在地下! 腦子裡像同時響起十個旱雷,全身的力道一下子完全消失了,他覺得房子好像在旋轉,物體仿佛在跳躍,一陣黑霧升在眼前,肌肉酸軟不堪,無盡的疲乏向他襲來,腋下夾著的女人也軟軟的滑落在地面,他搖晃著,蹌踉著,伸出雙手想抓住一件東西做依恃,他心裡急的似火焚,他知道,他不能倒下去,絕不能倒下去…… 朦朧中,在一片隱隱的黑霧裡,有一張甜生生的臉蛋兒出現在大門口,這張臉蛋似曾相識,啊對了,她叫汪菱,但是,甜蜜的面孔上卻為何沒有甜蜜的神韻?老天,那冷漠的眼神,惡毒的表情,陰邪的諷笑,似一個來自深山古洞裡整日與蝙蝠蛇蟲結伴的披著黑紗的女巫! ------------- |
第07章 酷虐之刑 龍出困
肉體的疲累與眩迷雖已不能支持,但項真的神智卻極為清醒,他 、 、 ,往後退了幾步,用手抓著床沿,低啞的道: “汪姑娘……人呢?房中的人呢?” 那張面孔往前移進了一點,沒有回答,冷漠的凝注著他,朦朧裡,有一種生硬與仇怨相糅的韻息,苦得很,澀得很。 項真用力摔摔頭,嘶啞的叫道: “人呢!我的朋友,我的姐姐,他們在哪裡?告訴我,他們在哪裡?” 那張面孔有些模樣了,好像離得很遠,又好像靠得很近,中間隔著一層雲霧,是那麼熟悉,又是那麼陌生,一個幽幽的聲音宛自天際傳來,聲音雖細,卻陰森得緊: “項真,你的氣運盡了,知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那句話?” 項真用手搓揉著太陰穴,吃力的道: “你,你害了他們?” 冷冷一笑,又是那毫無情感的聲音: “因為你先害了我的兄長,害了我的未婚夫,所以我纔來害你,項真,你這空有其表,虎狼其心的惡魔!” 項真再次摔摔頭,迷惑的道: “誰……誰是你的兄長?誰是你的未婚夫?” 迷濛中,那張面孔又移近了一些,怨毒的道: “不要說了,項真,記著一句話,血債,要用血來償!” 項真試著提起丹田的一口真氣,但是,他卻失敗了,那口真氣像萎頹了一樣,那麼渙散,那麼虛軟,無論如何都聚不起來,他咬咬牙,憤怒的叫道: “告訴我,我的朋友哪裡去了?我的姐姐哪裡去了?” 冷漠的,那聲音道: “有個九幽地府,你知道,他們將與你一同去那裡。” 項真大叫一聲,奮出平生之力,暴叱如雷:“斬!” 他擅長的單招散手中,九絕式之一“月蒙影”突發而出,雙掌微收驟放,有如兩片鋼刀猝然飛出,快得毒,狠得兇,只聽一聲尖叫,緊跟著一聲怒吼,神智一陣暈迷,眼前一片黑暗,他已癱了一樣倒在地下…… 悠悠的,飄飄的,不知過了多久,不知挨了多久,只像在雲霧裡浮沉,在迷幻中遊蕩,那麼輕巧,那麼空洞,而又那麼不由自主…… 虛渺渺的,項真用力撐開眼睛,那眼皮,艱澀而沉重,似有萬鈞。身上的骨骼亦似散裂了一般,痛楚而酸軟,他又慢慢閉上眼,良久,再睜開,老天,這是什麼地方?這是一個什麼所在? 首先映入視線的,是一個半圓形的拱頂,那拱頂潮濕而黝黯,一盞半明不亮的小油燈,自拱頂懸掛下來,藉著這小小油燈的光輝,可以隱約看出這是一間正方形的,四面全是石壁的房間,他身子下面擴建著霉爛的稻草,稻晦得發黑,一股腐濕的氣味一陣陣鑽入鼻腔,空氣惡濁得緊,他稍微一動,又發覺自己雙手已被帶上厚重的鋼銬,腰際扣著兒臂粗的鐵環,兩只腳上帶著腳鐐,腳鐐與鐵環串連著兩根粗粗的鐵鍊,一直拖連到深嵌入石壁內的兩枚巨大的鐵圈內,身子只要稍一移動,便會發出嘩唧唧的聲音來。 這是什麼地方呢?自己怎麼會來到這裡?項真合上眼簾,靜靜的思索著,於是,他慢慢想出來了,想起自己如何去解救晏立的未婚妻,如何感到身體不適,如何回到小木屋找不著君心怡與包要花等人,又如何望見那一張朦朧的,卻可斷定是汪菱的面孔,他甚至還記得自己在情急脫力之下施出的那一記“月蒙影”! 咬咬下唇,他漸漸推斷出自己來到這裡的原因,一定是自己早年曾與汪菱及那老人結過什麼仇怨,傷過他們什麼親人,他們才會用這種方法尋找自己報仇,將自己擄來此處。 困難的轉動了一下身軀,項真舐舐嘴唇,他感到無比的乾渴與痛楚,嘴唇早已經焦裂了,喉嚨裡又苦又澀,腦子的緊張已經消失,但四肢百骸卻點力俱無,像經過了一場巨大的病症,渾身上下提不出一丁點勁來。 忽然 他聽到一陣輕微的金屬撞擊聲,片刻後,這房間的一部份已緩緩啟開,哦,那是一扇石門,這扇石門,也可以說是這間石室的一部份,那厚度,怕不在兩尺以上,只見四個彪形大漢在推它,還吃力得不得了! 門口有一陣低低的交談聲,片刻後,三條人影映了進來,項真眯著眼瞧去,嗯,那不是汪樵峰與他的女兒汪菱麼?他們身邊,還站著一個年約五旬,方面大耳的白臉書生,這人一身白緞子儒衫,雍容得緊。 三個人慢慢來到他的身前,老人汪樵峰用腳踢了他一下,冷冷的道: “項真,你該醒了。” 項真又舐舐嘴唇,沙啞的道: “我是醒了,老丈,你的氣喘病也痊癒了吧!” 汪樵峰哼了哼,道: “你以為這種場面很有意思,是麼?” 項真笑了笑,道: “沒有這個想法,不過,老丈,我什麼時候得罪了你?” 話剛出口,他覺得眼前一花,面頰上已火辣辣的挨了四記耳光,汪菱的語聲帶著仇恨的哽咽: “項真,記得在五年前你與陝境‘九賢派’決鬥的事?” 項真略微回憶了一下,淡淡的道:“記得。” 汪菱的淚水奪眶而出,她啜泣著道: “記得那次決鬥第二個死在你手下的人?” 項真平靜的道: “當然,那是九賢派九賢中的‘賢書子’汪召 ” 他驀然一怔,道: “是你兄長?” 汪菱抽噎得更厲害了,她憤怒的道: “不錯,你還記得在你盡殺了九賢派的九賢之後,有一個中等身材的年輕人適時趕來與你一拼死活的事?” 項真籲了口氣,道: “是的,那年輕人長得俊,氣度好,我不忍殺他,但是,他卻一再相逼,最後迫不得已……” 汪菱哭著,悲切的道: “迫不得已,你就用出那狠毒的毒技‘八圈斬’將他凌遲碎剮,分屍殘命,是麼?可憐偉哥哥臨死還不得一個全屍……” 項真凝視著汪菱,安詳的道: “那青年叫張偉,他是你的未婚夫?” 汪菱哭得更淒慘了,她哽咽著道: “是的,你殺了他!” 項真頓了頓,緩緩地道: “你知不知道他先用‘烏毒砂’再用‘回魂香’等下三流的歹毒暗器一再對付我?你知不知道我已三次以上給他生路善言勸他罷手?” 汪菱跺著腳,悲哀的道: “惡魔,我不管,我只知道是你殺了我哥哥,是你殺了我的丈夫,你毀了我的家庭,毀了我的終生幸福 天啊!你這萬死不足贖其衍的劊子手……” 項真淡淡一笑,道: “你已不講道理,不明是非黑白,我還有什麼話好講呢?” 汪菱驀地雙眼圓瞪,神色淒怖,她俯身朝著項真,一字一字的道: “魔鬼,我會用世間最殘酷的方法殺死你,我要你受盡痛苦慢慢死去,我要親眼看見你的嚎陶,親耳聽到你的呻吟,我會剜你的心祭我兄長,奠我夫君,我要割碎你的身體去餵豺狼!” 項真眉梢子微揚,懶懶的道: “或者你將失望,姑娘,姓項的不容易嚎陶,更不會呻吟,而且,假如有可能,方才的四記耳光姓項的尚要雙倍奉還。” 汪菱氣得全身發抖,她哆嗦著,指著項真: “你……你……你……” 那方面大耳,面孔嚴肅的白臉書生,此刻猛的踏前一步,雙掌左右開弓,一陣揮擊,直摑得項真滿臉鮮血,面頰青腫,耳朵鳴聲如雷,他陰沉的道: “好雜碎,死到臨頭,還敢嘴硬,充英雄你找錯地方了!” 項真搖搖頭,舐舐嘴唇,漫不經心的道: “閣下高姓大名?” 白面書生冷冷一笑,沉聲道: “青松山莊第一院院主奚槐。” 項真略一思索,靜靜的道: “‘白麵梟’奚槐?” 白臉書生嗤了一聲,道: “如何?” 項真吮了吮流血的嘴唇,淡漠的道: “沒有什麼,我只是想,只有在這種情況之下你才敢對我發威。” 白麵梟奚槐雙目驟睜,狠狠的道: “姓項的,要對奚某人用激將法你就錯了,奚某人不會放開你的!” 項真仰視著奚槐道: “我明白你不會放開,假如在平時,奚槐,只怕你惹我不起。” 奚板臉上的白肉抽搐了一下,冷森的道: “非常不幸,項真,那個時候奚大爺並沒有遇見你,遇見你之時卻是你眼前的這副狼狽像,你再狠,再有名望,卻在奚大爺的手下被揍得鼻青眼腫!” 項真不在乎的一笑,大約牽動了傷處,他的眉頭皺了皺:“這無所謂,因為你用的手法並不光明,如果堂堂正正的來,奚槐,我一己之力可以活宰你三個!” 白麵梟奚槐忽然磔磔的笑了,笑著,他又是雙掌連摑,打得項真的腦袋左傾右仰,血沫子濺飛。 好一陣,他的手也打累了,才在笑聲裡停手,眯著眼問: “現在,你還嘴硬不?” 項真的上下唇破裂,兩頰全成烏紫之色,他翕動了一下腫裂的嘴巴,吃力的道: “這只是開始,奚槐,更兇的還在後面,到我不能說了,我自然不會再說。” 白麵梟奚槐冷冷一笑,道: “你不算笨,姓項的,更兇的刑罰果然還在後面。” 老人汪樵峰向前踏了一步,低沉的道: “奚老弟,這就開始第一道吧?” 奚槐點點頭,說道: “公孫兄,你大約恨不得立即火燒這廝?” 汪樵峰不置可否的笑笑,項真語聲有些窒塞的道: “老丈,你不姓汪?” 老人汪樵峰慢慢回頭,那麼狠厲的盯著他,一字一字的道: “我不姓汪,我叫公孫樵峰,汪菱是我的世姪女,而且,我的師弟‘陰陽使者’周崇禮便在三年前喪在你手中!” 項真嘴角勾了勾,道: “周崇禮是你師弟?那一次,他為了一件‘千珠翠環’連殺了十六個人,我實在看不過,上前好言勸阻,他卻想連我也一起殺掉,所以,我只好自衛……” 真名叫公孫樵峰的老人死死盯著項真,生硬的道: “我不掌你的嘴,項真,我會令你試試更有滋味的東西。” 他朝奚槐點點頭,奚槐陰毒的笑了笑,回頭叫道: “來人哪。” 隨著他的叫聲,石門外進來兩名身著夾綢水湖長衫,文質彬彬的漢子,兩人的手上,各執有一個尺許見方的紅漆木盒。 奚槐邪惡的眨眨眼,道: “你們去侍候項大爺,可得使他舒服點。” 這兩個文質彬彬的漢子向奚槐微微躬身,面無表情的來到項真身前,其中一個打開他的紅漆木盒,取出一柄鋒利的牛角小刀,輕輕拔一根頭髮試了試,頭髮已迎刃而斷,他滿意的笑笑,將牛角小刀浸入木盒之內一瓶黑色的藥液中,片刻後他取了出來,一把撕裂了項真的衣衫,露出項真的胸膛來。 這人圓睜著眼,鼻孔殘忍的大張著,慢慢將牛角小刀割向項真的肌膚,刀刃是那麼鋒利,他只略一用力,已切裂了一條淺淺的,寸許長的血口子。 項真半睜著眼,仍是那麼淡淡閒閒的躺著,好像那柄小刀是割在別人身上一樣,顯得如此平靜與安詳,甚至連眼皮子也沒有撩一下。 執刀人一條一條的割著,一直到劃破了第十條口子,他才放回小刀,他的小刀剛剛放下,項真已感到被他割破的口子裡生出一種又酸又癢的感覺,這種酸癢的感覺越來越劇烈,似是千蟻萬蟲在蠕動,在齧咬,痛苦極了。 他暗暗咬著牙,依舊雙目半閉,面上毫無表情,良久,那執刀人發覺項真沒有反應,不禁有些迷惑的看了看盒中那瓶黑色藥液,奚槐格格一笑,道: “不用看了,這藥不會失效的,只是咱們項大爺的忍耐工夫高人一等,來來,小五子,你再給他加點份量。” 喚做小五的執刀人答應一聲,乾脆拿起藥瓶,朝項真胸膛上傾瓶潑了下去,項真頓時覺得一陣火辣,酸癢的痛苦猛然加了十倍,這痛苦,一直鑽到骨頭裡去,用錐肉穿心這四個字,已經不能完全形容了。 五雙眼睛那麼直生生的瞪著他,項真緊閉著嘴,牙齒幾乎咬碎,但是,他的臉部還是有如一汛秋水,平淡無波。 過了好一會 奚槐用小手指頭搔搔鼻孔,沉沉的道: “項真,奚大爺整不到你輾轉哀嚎,就算不上是冀境青松山莊的一流人物!” 項真努力擠出一絲微笑,那麼冷冰冰的一笑,一側的公孫樵峰憤怒的哼了一聲,飛起一腳踢在他的右頰上,腳尖帶起一蓬鮮血,項真的右頰剎時裂開一道血糟! 蹲在地下的小五子動作快,在木盒內抓起一撮鹽巴,趁機填在項真臉上的傷口裡,順手也給了項真一記耳光。 項真平靜的仰臥著,眼皮子都不動一下,他是那麼安寧,安寧得令人懷疑他身上是否還有感覺。 奚槐皺皺眉頭,朝另一個垂手靜立的漢子示意,那漢子也蹲了下來,啟開木盒,拿出一只金色把柄長有五寸的木棒,這金柄木棒約有銅錢粗細,頂端有一層濃厚的紫色膠狀物體,他用力將木棒按在項真的胸膛上,又猛然拔起,於是,項真身上有一塊銅錢大小的皮膚也隨著木棒的拔起而被硬生生的粘撕了下來! 這執棒人似是對他這種動作十分感覺興趣,不停的按下拔起,拔起按下,不一會,項真雙臂,胸膛,兩肋的皮膚已是血肉模糊,斑斑駁駁,紅嫩的鮮肉與淒淒的血水滲糅著,那模樣,慘不忍睹。 一旁蹲著的小五子露齒一笑,抓了一大把鹽,慢吞吞的朝這些傷口上灑下,一面還沾著鹽巴用力在那些紅嫩嫩的創傷上搓揉一番。 項真毫不動彈的躺著,血漬遍布的面孔上沒有一絲表情,甚至連肌肉的抽搐都沒有,假如他不是還在輕微的呼吸,別人會以為他已死去。 奚槐用力朝項真臉上吐了口唾液,悻悻的道: “這小子倒是能挺,奚大爺非要看他能挺到幾時!” 說著,他一伸手,執棒人已雙手捧過十根鋼針,奚槐慢慢蹲了下去,抓過項真的手掌,端詳了一陣,口裡“嘖”“嘖”有聲道: “好一雙修長細白的手掌,嗯,細緻得和娘們一般,這雙手掌,卻也不知作了多少孽,染了多少人的血多少人的淚,唔,奚大爺就來給他超渡一下吧。” 他拿出一根鋼針,輕輕蘸了點黑色藥液,對準項真的指甲縫插進,一直深入指骨,一面往裡插,他的雙眼,一面注視著項真的反應。 奚槐失望了,項真沒有絲毫反應,仍舊和死人一樣躺在那裡沒有感覺,但是,奚槐知道他不會沒有感覺,因為項真的眼睛是半睜著的,而且,臉上的顏色已變成死灰,一種只有人們在忍受不能忍受的痛苦時才會顯露出來的死灰! 奚槐怒罵著,鋼針一根根的往項真十指插進,他插得那麼深,那麼用力,恨不能一下子插進項真的心窩。 公孫樵峰看見這個樣子,他雖然已是老江湖了,卻也不禁倒吸一口冷氣,汪菱卻張著小嘴,愣瞪著眼睛,鼻翼兒急劇的自動,她不相信眼前這個人還會具有一個人應具備的肉體感覺,這痛苦簡直是不能忍受的無法忍受的,但是,這人卻竟已完全忍受了,而且,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悻悻的,奚槐站了起來,不甘的道: “公孫兄,明日愚弟稟明莊主,開始分割這小子四肢!” 公孫樵峰乾笑一聲,道: “反正此次成事,老夫全仗貴莊幫忙,何況莊主大公子待菱兒亦十分真切,什麼時候宰這姓項的,全憑莊與老弟你的意思便了。” 奚槐笑著點點道: “今天就到此為止,不管怎麼說,絕不能叫這小子就這麼便宜死掉,留著他一口氣,咱們慢慢鬆動他。” 說到這裡,他向公孫樵峰及汪菱做了個請的手式,回過頭來道: “小五子,把那一盒‘赤蟻’都放出來吧,讓這些小寶貝們嘗嘗武林高手黃龍項真的鮮血滋味,嗯,這確是個不容易得到的機會呢。” 小五子答應一聲,自木盒中取出一個寸許見方的小玉盒,這個小玉盒上有著密密麻麻的,針點大小的透氣孔,他輕輕啟開,裡面,赫然蠕動著無數只殷紅的小小赤蟻,只只唇掀齒利,好不令人噁心。 汪菱目光瞥及,不由打了個寒顫,全身起著雞皮疙瘩,公孫樵峰打了個哈哈,暗裡拖了汪萎一把,二人匆匆行出。 小五子將玉盒一傾,滿盒的赤蟻完全倒在項真身上,這些醜惡的小蟲聞到了血腥味,立刻爭先恐後的蠕蠕爬上,聚集在血肉模糊的傷口中拼命嚙食起來,那麼一堆堆的,一群群的,隱約裡,似乎真可以聽到它們啃吮血肉的刺耳聲。 奚槐冷沉著臉注視著項真一會,陰側側的道: “姓項的,今天算你有種,咱們慢慢來,看看到底是你熬得過,還是奚大爺擺得狠!” 說完了,他一拋衣袖,與那兩位文質彬彬的仁兄相偕退出,於是,那扇沉重的石門又緩緩的關閉起來。 現在,石室中一片冷寂,燈光黝黯如鬼火熒熒,空氣中飄盪著濃重的血腥,瀰漫著強烈的仇恨,然而,一切卻是那安靜,靜得似一座古墓。 輕輕的,輕輕的 項真睜開眼睛,他徐徐吸著氣,徐徐吐著氣,在這緩慢的呼吸裡,不到一會,身上的毛孔已透出一片濛濛的霧氣;這片霧氣越來越濃,熱騰騰的往上蒸發,於是,在他身上嚙肉吮血的赤蟻紛紛四散奔逃,這些赤蟻天性貪婪殘忍,等它們放棄了眼前的美食開始逃走,卻已來不及了,像是完全掉在一個火熱的大蒸籠裡,片刻間悶薰得死了個乾乾淨淨。 緩慢地,艱辛的,項真一寸一寸的將手肘彎了過來,這時,他的全身開始劇烈的抖索,面孔肌肉完全扭曲得變了形,他移動著臂,像是一個老人在爬著萬仞巨山那麼困難,但是,他終於已將帶有雙料鋼銬的手臂轉到了臉前。 嘴唇翁動了一陣,他顫顫張開了嘴,滿口的鮮血流了出來,他的舌頭、齒齦及口腔,已經完全被他自己咬破,方才,他聚集所有的精神意志蘊藏於心中一點,讓知覺飄浮到無意識的一個全部屬於自己的夢的國度,他設想自己在舒適的林蔭下奏笙,在柔軟的松榻上酣睡,在銀燈的光輝裡與君姐姐娓娓談心,於是,他忍過了,但是,卻在不覺中用現實的抵抗來做了第二重的抗衡。 他張開嘴,咬著指縫中的鋼針,一根根拔了出來,每拔出一根,他的全身就拳曲著抽搐一下,等都拔完了,他的呼吸己幾乎痛得停止。 雙掌流滿著汩汩的鳥紫色的血液,劇烈的顫抖著,這錐心的痛苦,刻骨的折磨,令他的身體一陣陣的不停抖索…… 灑著鹽的傷口似燒著了一樣,炙熱得發麻,他籲了口氣,慢慢用毛孔裡逼出的一縷縷霧氣蒸洗著,而目前,他的力量也僅能做到這一步了。 明天,對了,他記得奚槐說過,明天要將他的四肢慢慢切割,假如要設法逃走,只有今晚的時間了,但是,自己走得了嗎?目前,他恐怕連舉起一雙筷子都會感到吃力! 君姐姐不知如何了,包要花與晏立的安危亦十分堪慮,還有,自己救回來的那個女人呢?現在他們都在哪兒?他們沒有得罪過這些人,想不會受到與自己相同的酷刑吧?尤其君姐姐與晏立的舊傷都還沒有痊癒…… 腦子裡浪潮般起伏思維著,他能忍受肉體上的昔楚,卻幾乎不能忍受精神上的煎熬,是了!項真的雙目驟睜,假如對方去折磨君姐姐,去折磨包要花甚至折磨晏立與他的女人,自己該怎麼辦?自己又有什麼法子可想? 他悲哀的搖搖頭,不甘心的,一再試著提運丹田的一口真氣,他知道只要能將這口真氣提過天地之橋,他就可以輕而易舉的出這石室,但是,他失望了,那股子平常運用自如的純精之氣,此際卻是一提就散,似一個重病的人要舉起千斤之擔,有心,卻力不逮! 剛才,他想著,只要能夠運提真氣,便可以不受那麼多罪,他苦笑了,是的,只要能提起那股真力,只怕受罪的會是對方了…… 目光沒有意識的在這石屋裡游移著,未了,怔怔的停在壁頂垂掛下來的那盞油燈上,燈光黃昏昏的,微弱的火頭,慢慢的黯了下來,卻又忽然一跳,突地明亮,嗯,為什麼呢?對了,是燈蕊又燃到了另一段浸飽了油的地方…… 又燃到了浸飽油的的地方,那燈蕊,不是早已昏沉無力了麼?不是早已奄奄一息了麼? 他徐徐的延續著,卻又能獲得支撐,假如油燈有靈性,方才一定也以為自己要媳滅了,一定也以為無能為力了,嗯,它卻又燃燒起來,又得到光明,它那麼緩緩的延續,慢漫的喘息,緩緩的延續,慢慢的,緩緩的…… 項真的眸子突然一亮,腦海裡閃電般掠過一道光輝,他想到了,他記起來了,不是麼,自己早年曾學過的一套引氣渡命之法,不就是這個道理嗎?該死,自己怎麼會忘記了呢?怎麼會記不起這“一線提命”的內家導引秘法呢? 強自按下激動與興奮的心情,他閉目平靜了一會,於是,他慢慢收擾四肢,徐徐的呼吸,每一口氣咽下肚裡,再慢慢呼出,他閉著眼,使靈台澄淨,點塵不染,吸進去的空氣徐徐通過天地之橋進入丹田,再由丹田壓出經過天地之橋呼出,全身肌肉完全放鬆了,穴脈經道也盡情擴散,使身體整個進入一個絕對的“靜”的境界,一個超然無我的境界。 此刻,他除了慢慢的呼吸,完全沒有任何動作,無論是肉體上的抑或心靈上的,於是,約在兩個時辰之後,他那灰敗的面龐已經逐漸轉為紅潤。 極為小心的,他試看提引丹田之內的那股真力,剛剛用了點勁,那股真氣卻已似一團捏得不夠緊的雪球頹然潰散,籲了口氣,項真又慢慢的再試,一次又一次,每一次都是那麼小心,都是那麼柔和,於是,在提到第十七次的時候,這股真力已似一根線縛著的鐵錘,那麼隱隱的引了上來,通過小腹,胸膈,直透天地之橋! 他雙目倏睜,吐氣開聲,真力陡然澎漲著直透四肢百骸,流暢得像一瀉無阻的浩滔江水,開始在體內有力的循轉輪迴。 一絲苦澀的微笑浮在他的臉上,浮在斑斑點點的血跡上,他不停的運轉著這股強大的力道,一直等全身汗水淋漓,氣出如霧之際,才慢慢停止。 現在,與兩個時辰以前已經完全不同了,雖然他的肌膚之傷仍然未愈,但他內在的潛力卻已完全充沛,他覺得滿身是勁,輕輕的,他試著坐起來,嗯,坐起來了,他略一用力掙扎,銬在雙腕上的厚厚鐵銬已起了一陣低啞的“咯”“咯”聲,他知道,他目前的力量已足可以解脫他身上的姪桔了。 移動了一下身體,他緩緩躺下,目光仔細的打量著這間古墓似的石室,好一陣子,忽然他又聽到一串金屬的當嘟聲,那扇沉重的石門又被慢慢推開尺許,一名身著長衫的漢子探進頭來向他注視了片刻,項真卻故意呻吟一聲,夢吃似的斷續叫喊:“水……水……” 那漢子椰榆的大笑起來,“呸”了一聲:“你命都要完蛋了,還想著喝水?媽的,我就說他一時死不了,小五子還真怕他挺了屍,你看,這不是在叫著麼?” 一個門外的聲音哼了哼,道:“既然上面交待下來要咱們按時注意,咱們還是聽著點為妙,別真翹了就麻煩啦,你曉得,這些惡刑就是鐵打金鋼也招不住!……” 長衫漢子朝項真吐了口唾沫,縮回頭去,石門沉重的關上,隱隱傳來他含混的嘀咕聲: “這小子死了倒好……咱們哥兒們也免得在這陰潮腐霉的地方受他娘洋罪……” 項真睜開眼睛,嗯,不錯,這地方確是陰潮腐晦得厲害,莫不是一座地窖?對了,難怪沒有天窗等設備…… 他又養了一會精神,輕輕坐起,吸了一口氣,雙腕已用力往相反的方向扭拗,慢慢的,慢慢的,厚重的鐵銬發出“咯”“咯”的崩裂聲,一條不規則的裂縫已出現在鐵銬青黑色的表面上,裂縫越來越大了,越來越深了,“咯咯”“咯咯”的聲音也更加響亮,終於,“蹦”的一聲脆響,鐵鑄已經整個折斷! 他笑了笑,再用相同的方法拗斷了腳鐐,拆開了腰環,這時,他感到些微的虛疲與勞累,休息了片刻,他站了起來,悄然在房中往回踱步,藉此活動活動瘀窒麻痺得太久的血液與肌肉。 身上剩下的八柄大龍角早已被收走,他自中毒暈迷到在這石室中醒轉,最少已有三天的時間,他知道,自己中毒之處在“長悠山”,而“長悠山”隔著冀境卻有五百多里之遠,這幾天的時間他們有的是閒暇搜去自己身上的任何武器,現在,除了一身衣衫甚至連根帶子也找不到。 朝四周望瞭望,他俯下身去用力扭下來一段鐵鍊,他用手比了比,約有五尺多長,嗯,好了,他又淡淡的一笑。 又過了好一會,他估計時間已經差不多,眨眨眼,開始大聲呻吟起來,呻吟中夾雜著哀嚎,這聲音自他嘴裡發出,痛苦而淒厲,連他自己也覺得奇怪會這麼逼真,莫不是方才忍受折磨時所悶回去的聲音都在此時發洩出來了? 沒有出他所料,不要多久,沉重的石門已在緩緩移動,方才的聲音在破口大罵:“**養的,嚎你娘的哪門子喪,鬼哭狼嗥!……” 那長衫漢子口裡罵著,又推開尺許寬的石門門縫中探進頭來窺望,還在不停吼喝:“不要叫了,你個天打雷劈的東西,早晚你也得脫皮碎骨,那時再吆喝不遲,現在嚷嚷些什麼?……咦?” 他似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話未說完已愣在那裡,第二個念頭還沒有轉過來,一條蛇似的驀然鐵鍊飛纏到他的頭上,將他整個身體“霍”的拖了進來! 長衫漢子雙手無力的揮動著,一交摔在地下,不等他看清是怎麼回事,一個冷得令人毛骨驚然的聲音沉硬的傳入他的耳中:“好朋友,你來生記著不要隨意開口罵人。” 這漢子突著眼,抽動著身體,舌頭半伸,正想再做掙扎,一只腳已重重的踏在他的腦袋上,於是,這個腦袋“撲嗤”一聲,已經成為一團稀爛的肉糊! 項真抬起腳來,在這具還在顫抖的屍體上拭淨了血跡,石門外,已傳來一個不奈的聲音:“牛老三,你他媽是怎麼回事?死進去了就捨不得出來?這壺酒你老爹要和李七哥兩個享用了!……” 項真冷冷的一眨眼,偏著身子出了石門,石門外,是一條丈許長的甬道,甬道盡頭有一列石階直通上去,上面還蓋著一面看去很厚的鐵板。 兩個亦是穿著長衫,卷起袖子的大漢,正支著腿半靠在牆上坐著,他們面前有一方小木桌,桌上,擺著一錫壺酒,幾碟小菜,兩個人都是紅光滿面,醉態可掬,看情形,已是喝了不少。 項真一出來,朝這邊的那位仁兄已“呸”的吐了口痰,叫道:“我的兒,你還真有癮頭,那小子叫他住口,還犯得著你像爹樣的侍候著不成?真他娘的……” 另一個醉醺醺的,又幹了一杯酒,拉開嗓子唱:“他好比……淺水龍……困他奶奶…… 的在沙灘……!” 項真僵硬的面孔抽搐了一下,冰冷的道:“這條龍,已經破牢而出了。” 語聲好似帶著一股寒氣鑽進兩個醉漢的耳朵,他們俱不由愣了一下,迷惘的轉過頭來細看,這一看,卻仿佛看到了鬼,嚇得兩人齊一哆嗦,猛的跳了起來,連前面的木桌酒菜也撞翻了一地! 項真哼了哼,身形猝然掠進,手上鐵鍊倏揚猛揮,已將其中一個砸得摔出五丈,一頭撞到牆上! 另一個還沒有來得及伸手拿取斜倚在牆根上的兵器,鏈影一閃,他伸手一半的右手已“咋嚓”一聲被抽得稀爛,這人痛得面孔一扭,身子卻又被猛的纏倒! 項真一腳踏在他的胸膛上,血跡斑斑的青腫面容在黯藍的琉璃燈光映照下宛如厲鬼冤魂,他注視著地下的人,冷冷的道:“此是何處?” 這位仁兄全身早就痛麻了,他哆嗦著,雙目翻白,連嘴角的白泡也吐了出來,好一副窩囊相! 項真微微松了松腳上的壓力,低沉的道:“此是何處?” 那漢子長長的籲了一口氣,好一陣子,才抖索著道:“好漢饒命!……我說,我說…… 這是青松山莊第一院荷花水塘下的囚室……” 項真哼了一聲,又道:“上面有水?” 漢子喘息了一陣,齜著牙道:“有,有水……” 皺皺眉,項真又問:“如何出去?” 漢子略一猶豫,項真的腳已是一緊又松,他忙叫道:“我說……我說,在鐵蓋右邊有個鈕,只要用手按下去,就會有一個內嵌踏階的鐵筒罩下來,嚴密罩在鐵蓋上,走進那鐵筒,鐵筒上面便接著一塊突出水面的假山石,到假山石,就可以出去了……” 項真笑了笑,道:“按那暗鈕幾下?” 那漢子又遲疑了一下,項真生硬的道:“按幾下?” 漢子一咬牙,道:“七下。” 項真點點頭,冷森的道:“如果不對,我可以來得及殺你!” 說完,他略一掠身,已躍到石階盡頭,嗯,鐵蓋右邊果然有一粒拇指大的按鈕,他輕輕的,口裡數著按了七次。 一陣隱隱的機簧響聲傳來,片刻後,那緊閉的鐵板已慢慢往一旁移開,出口之外,果然罩著一個深圓的鐵筒,鐵筒盡頭,可以隱約看出是黑黝黝的出口。 他回頭朝那躺在地下發愣的漢子一笑,道:“謝謝,朋友。” 那漢子此刻驀地爬了起來,張口狂叫:“來人 ” “哪”字尚未出口,項真右手一抖一揚,鐵鍊上最前端的一個鐵環已“掙”的暴射而出,那麼快捷而準確的直穿入此人大張的口中,將這漢子帶得平坐著倒衝出七步之遠! 項真籲了口氣,緩緩爬進鐵筒,一級級往上攀著,忽然,上面出現了一張兇惡的面孔,粗音嗓子問:“李七,什麼事要上來?不到時辰不准換班,你他媽毛病最多,這一會你已是上來三次了……” 項真悶著聲往上攀爬,兇惡的面孔一直望著他,忽而有些疑惑的道:“咦,李七,你衣裳什麼時候換了?怎麼是黃色的?” 還有幾尺就到頭了,項真仰起臉來,淡淡的道:“黃龍的衣裳什麼時候不是黃色的?” 那張兇惡的面孔像被猛打了一拳似的驀然傻了,項真朝他一笑,在他還沒有第二個動作之前,鐵鍊已飛騰而上,一把就將這漢子打了下來,筆直的栽向下面的石階! 項真連看也不看一眼,輕輕聳身而上,上面,果然是一個曲折的假山洞穴,由山石的隙縫裡,可以呼吸清新的空氣,享受冷淨的夜風,還可以看見微微波動的池水,不錯,那囚室的確是在一個池塘的底下。 ------------- |
第08章 粉羅帳外 飛煞星
沿著曲折的洞穴,項真小心的向外行去,走了十來步,已看見兩名長衫大漢正靠在一塊石頭上低聲嘀咕著什麼,每人的腰間都插著一柄亮晃晁的鬼頭刀。 項真輕輕走近,平靜的道:“你們倒是輕鬆,前面樁卡還有多少?” 兩人回頭頭來,邊罵著:“少他奶奶裝狗熊,假山洞裡五道卡如果都不敢眨眨眼,這不是防人是在防蒼蠅了 項真又走近了一些,道:“院主在麼?” 那兩個漢子淫邪的哄笑一聲,道:“大約抱著他的二姑奶上床作樂子去了, ,那娘們的一身細皮嫩肉可真叫誘人……” 項真冷冷的道:“是嗎?” 暗影中兩個人又是一笑,其中一個道:“怎麼不是 咦,你他媽是哪一個,聲音憋得像卡著嗓子……” 項真道:“我是項真。” 鐵鍊子嘩啦啦的抖出,剛剛好有時間讓那兩個人聽清楚這四個字,兩名漢子分向左右被暴砸而出,腦漿與鮮血噴得老遠都是! 項真慢慢走出去,剩下的四道樁卡,叫他輕而易舉的一連解決了三道,最後,要出假山了,假山口外,卻有八名長衫大漢把守著,每人手上的鬼頭刀都倒提著,神情嚴肅而緊張。 微微沉吟了一下,項真大步行出,還隔著好幾步,一名長衫大漢已轉過身來,冷厲的喝道:“誰?鐵樹開花。” 項真知道這是出洞的暗號,他冷森的道:“不錯,鐵樹也終於開花了。” 那大漢一怔之下,隨即大吼:“奸細!” 項真一閃而出,鐵鍊猝卷,六柄鬼頭刀已飛上半空,他的左掌同時倏翻急掃,失去長刃的漢子裡有五名已被砸翻塵埃! 剩下的三名大漢不由心膽俱碎,嚇得大叫一聲,撤腿就跑 項真如鬼魅般追上,鐵鍊劃過一道半弧,“ 嚓”之聲不絕,三顆人頭,帶著血肉模糊的頸項飛墜入黑暗中,那三具無頭尸身,卻一直又奔出了好幾步才紛紛僕倒。 這裡,是一個深沉的院落,那片池塘與塘上的假山,幾乎佔了這院落的一半,前面,有一個月洞門,一堵牆隔著這院落,月洞門那邊,可以看見幾座精緻的樓臺屋舍,唔,大約,那就是青松山莊的第一院了。 項真一拂衣袖,大步行出,直朝最近的一幢精舍前行去,那幢雅緻的屋子裡,還有隱隱的燈火透出……! 精舍之外,闢有兩方小小的花圃,鋪著潔白的碎石,十分高雅清幽,長青藤爬滿了屋牆,更顯得爽利靜沉。 項真繞到屋側,那裡,有一扇閉上了的長窗,自外可以看見青紗窗慢深深垂落,項真沒有考慮,像一縷輕煙似的飄然入牆,他來到長窗之前,試著往外一拉,嗯,沒有上閂,大概是室中人忘記了。 掀開紗幔,他長身而進,這一進來,他卻怔住了,老天,這是間女子的閨房嘛!一張六鬥的小巧妝臺斜置窗邊,上面的銅鏡拭得雪亮,一幅女紅繡了一半,還繃在兩支四叉的鏤金架上,那邊是一張黑漆書桌,上面文房四寶俱全,玉香爐,紫花瓶,靠裡一張錦榻,粉紅色的羅帳垂掛,唔,榻前還有一雙精巧纖細的繡花鞋。 房子裡散發著一股淡淡的幽香,項真卻顧不得品嗅,他愣愣的站了一會,搖搖頭,就待默默離去 他剛向後走了兩步,粉羅帳裡,已忽然響起一個嬌媚卻又異常冷峻的聲音:“站住,報上你的名字。” 項真微微一怔,半轉過身來,道:“為什麼?” 帳內,那女子的聲音似是十分憤怒,憤怒中,還帶有一絲羞澀:“你這狂徒,深夜進入女子閨閣,簡直無恥之極,就是你不留下名字,明日待我稟明哥哥,也是一樣治你一個意圖不規之罪!” 項真笑笑,道:“我有什麼不規?我只是找錯地方,你沒有見我正要出去?” 那女子似是氣極了,她冷笑一聲,道:“我不醒你會出去?你好大膽子竟然還敢頂撞我 ” 項真朝榻上看了一眼,道:“你是誰?我為何不能頂撞你?” 那女子重哼了一聲,道:“你深夜闖入我的寢居,對我已是莫大侮辱,竟還故意裝聾做啞?你再不報上你的名字,我現在就到前面‘儒明精舍’去喚醒哥哥……” 項真想了一下,道:“你哥哥是誰?” 帳內人影微微晃動,尖聲道:“你不用裝傻,我哥就是院主奚槐!” 此言一出,項真神色驀地沉了下來,他生硬的一笑,一步步朝那錦榻之前行去,手上的鐵鍊握得好緊! 榻上的女子似乎透過羅帳看見了,她窒著嗓子,惶急的道:“你……站住……你想做什麼?” 項真走到榻前,一把將羅帳掀起,眼前,是一張清秀絕俗的臉蛋兒,雖然這張臉靨上流露著大多的驚恐,但卻掩不住那嫵媚動人的神韻。 這時,她正羞怯畏懼的將一張水兒綠的夾被掩在胸前,身體儘量往裡退縮著,項真血跡滿布的腫裂面孔突然出現,已驚得她打了個寒顫! 這女子看來約有二十一二歲的年紀,她慌亂急怒的用夾被遮著自己身體,一面抖著嗓子道:“你……你出去……你……你想幹什麼?” 項真注視著她,那目光,銳利如刀:“你方才說,奚槐是你兄長?” 榻上的少女瑟縮了一下,硬著膽子道:“不錯,你還不快滾出去,我哥哥不會饒你的……” 項真點點頭,慢慢地道:“當然,正像我也不會饒他。” 那女子似是怔了怔,對方語句中的冷酷與仇恨,已那麼結實不虛的進入她的心中,她直覺的想到,這人所說的話不會是假的,但是,他是誰呢? 壯著膽,她怯怯的問:“你,你是誰?” 項真淡淡一笑,道:“項真。” 少女面色突變,慘白得像一張紙:“項……項真?” 點點頭,項真道:“正是。” 少女全身抖索著,結結巴巴的道:“你……你不是……被關……關在後面荷池下……的‘龍王牢’裡?” 項真望著她,道:“曾經如此,但是,我不能老待在那裡,是不?” 眼神中派露著無限驚恐,少女畏縮的道:“你……你是怎麼……怎麼出來的?” 項真笑笑,這笑,浮在他那血跡斑斑創痕遍布的面龐上,古怪而淒厲,有一股子寒氣: “我要出來,所以,我出來了,我這樣子不好看,你也覺得?這要感激令兄,全是他的傑作。” 少女呆了呆,害怕的問:“你,你要尋他報復?” 項真哼了哼,冷冷的道:“自然,還有這院子裡的每一個人,這莊子裡的每一個人,其中,包括了姑娘你,你們都會得到應得的報償。” 少女顫抖著,恐懼的道:“你不會得逞……青松山莊不是好惹的……” 項真忽然又笑了,道:“我黃龍項真也不是好惹的。” 他頓了頓,又道:“現在,第一個便是你。” 少女驚恐莫名的又往裡面縮退,但是,裡面是牆壁,她顯然沒有地方再可躲藏了,一面抖,一邊畏怯的道:“不,不要……項真,不要……” 項真覺得這少女顫抖的呼號像一只無形的手撥動著他的心弦,淚涔涔的,悲切切的,似一頭祭臺上待宰羔羊的呻吟,不錯,她原本便沒有反抗的力量啊…… 猶豫了一會,他默默的注視著這少女,半晌,他問道:“你叫什麼?” 少女抖索著,可憐兮兮的道:“奚……奚嬪。” 項真皺皺眉,道:“奚槐已近五旬,哪來你這麼年輕輕的妹妹?” 那少女 奚嬪潤潤嘴唇,低低的道:“我……我們……我們是同父……異母。” 項真勾動了一下嘴唇,道:“暫時,我留下你,但是,這並非表示著我會饒你,只要我的心腸變硬了,你仍然難逃一死!” 他放下羅帳,正要轉身,卻突然又回手將帳幔掀起,望著驚魂不定的奚嬪,冷然的道: “我問你,你兄長把另外擄來的兩男兩女囚在何處?曾否以酷刑相加?” 奚嬪恐懼的道:“我……我不知道……” 項真目光一硬,道:“你曉得我囚在何處,便不會不知道他們囚在何處,假如你不願說,姑娘,這一點已足可使我心腸變硬……” 奚嬪抽噎了一下,淚水奪眶而出:“大名鼎鼎的項真,想不到卻來欺侮一個女子……假如我說了……我哥哥會打死我的……” 項真微微一怔,注視著那一顆顆沾在奚嬪頰上的晶瑩淚水,不可察覺的嘆了口氣:“罷了,就算你不知道。” 他緩緩放下羅帳,緩緩往窗口行去,而在這裡,一陣急促與凌亂的鐘聲已那麼刺耳的傳來,問或夾雜著隱隱的叱喝及喊叫。 回過頭,項真平靜的道:“這是什麼?” 帳內的奚嬪待了一會,低幽的道:“召集人手的警鐘。” 項真閉閉眼,道:“不錯,他們也該發覺我出來了!” 外面,嘈雜的步履聲與人語聲匆匆過去,又匆匆過來,一兩聲疑神疑鬼的喝問和叱呼亦叫個不停。 項真安靜的注視著書桌上那盞冷清清的精緻銀燈,任外面一片緊張與混亂,那些,好似與他毫不發生關係。 低怯的,奚嬪的語聲傳來:“項真 ” 項真目光一閃,道:“有何指教?” 奚嬪窒了一下,怯怯的道:“你不怕?” 項真有趣的一笑,道:“怕什麼?” 奚嬪頓了頓,道:“他們來捉你。” 項真望瞭望手上的鐵鍊,道:“他們捉不到我,在鬼門關,我已是多少次轉回來的熟客了,十殿閻上對我不歡迎,怕我到了他那裡不肯安份守己。” 帳內平靜了一會,忽然傳出一聲輕笑:“項真,你很會說話,好風趣。” 項真迷惑的眨眨眼,淡淡的道:“我不風趣的時候,就有些人要倒霉了。” 奚嬪似乎在想一件什麼事情,好半晌,她道:“現在,我希望你暫時不要被他們捉到。” 項真冷冷閒閒的一笑,道:“為了我說話風趣?” 奚嬪沉默了片刻道:“還有……你的心腸也好。” 哼了一聲,項真道:“我是隨時翻臉無情的,姑娘,等一會你就能看到。” 榻上,奚嬪似乎正思索什麼,而此刻,一陣腳步聲已奔到外面停下,緊跟著傳來一陣叩門聲,再來的是開門聲,一個粗啞的嗓音大聲道:“翠花,小姐睡了沒有?” 一個女子的聲音不耐煩的傳來:“什麼事情大驚小怪的嘛?三更半夜小姐不睡覺還幹什麼?老金,我說你越來越迷糊了,這裡也是你擂門發威的地方?” 那粗啞的嗓子打了個哈哈,這:“別生氣,翠花,事情可嚴重了,姓項的小子竟然逃出了‘龍王牢’,連破七道卡子,七個卡子上的人沒有一個活著,血濺了一地,那麼粗厚的手銬腳鐐全都被他生生扯斷,牛老三和李老七死得更慘,一個腦袋成了漿糊,一個吃一枚鏈環砸爛了嘴已直將後頭透穿,那模樣可真唬人……” 驚呼了一聲,那女子口音帶著恐懼:“老天爺,那姓項的就這麼歹毒呀?他這一逃出來可怎麼得了?這不是犯了凶神啦?” 粗啞的嗓子嘿了一聲,充滿了英雄氣概的道:“別怕,小翠花,有我‘震天扦’在此,任他項真三頭六臂,也不敢來動你一根汗毛,否則,哼哼,我就叫他嘗嘗這震天杵的滋味!” 小翠花的聲音噎了一下,顯得可憐生生的道:“老金呀,你可千萬得把他促到啊,可別讓這姓項的跑了,還有,小姐這裡你也得派人來防著,萬一有個什麼失閃可不得了粗嗓子答應一聲,跟著是大力拍著胸脯的聲音:“不怕,不怕,我這就是奉院主之命來護著你們的,咱們全莊三院的高手都已出動,各組弟兄亦分頭開始搜人,莊外同道也各遣飛騎通告,請他們協助捕拿,姓項的小子便是肋生翅翼也只怕生死不得……” 項真耳朵聽著,滿不在乎的一笑,帳內的奚嬪,忽然怯生生的道:“項真,你殺了人?” 項真冷冷的道:“唔。” 奚嬪噎了一聲,道:“他們形容的情狀,都是你做的?” 沉默了一會,項真道:“都是。” 奚嬪的語聲裡,攙雜了仇恨,道:“你這魔鬼,劊子手,殺人不眨眼的凶徒 ” 項真毫不氣生氣的一笑,道:“這些話,你應該按在你哥哥頭上,假如你曾看見過你哥哥那些傑作的話。” 奚嬪憤怒的道:“我不信,縱有,也是你自找的。” 項真淡淡一笑,道:“我們彼此自我,江湖上,本也難以分判是非,現在,假如你想叫,你可以叫,雖然我能在他們未及衝入之前殺你,但我不會這麼做。” 奚嬪恨恨的道:“你以為我不敢,我偏要叫,就要叫……” 她語聲未已,突然覺得羅帳一震,兩點東西稍差一絲的分左右釘人她頭側的牆壁裡,顧不得羅帳上被射穿的兩個銅錢大小的破洞,她急急移目望去,卻不由驚叫起來,老天,那深嵌入壁的物體,不是什麼尖硬的東西,竟然只是兩片“白蘭花”的花瓣,那桌上紫瓷瓶內白蘭花的花瓣! 再望室內,項真的身形卻已失蹤,像一股風中的煙霧,一個無實的幽靈,剛才還在眼前,瞬息間已歸入幽冥…… 外面 項真的身形如箭般直射上牆,他清晰的看到這片廣大深鬱的宅第林園裡燈火通明,人影閃晃,也清晰的看到火把如龍,刀芒賽雪,在往來不息的遊動著,人聲在吼喝,在叱叫,好不緊張。 他深吸了一口氣,在牆上大馬金刀的站著,於是,只消片刻,他已被下面巡守的青松山莊弟兄看見,你聽那一聲聲鬼哭狼嗥的驚叫:“黃龍!來人哪,快來人哪,姓項的小子在這裡……快點來人哪……” 隨著他的叫聲,在四周搜尋的人們急速往這邊圍來,剎時火把的光輝熊熊,照得通明雪亮。 一個大狗熊似的虯髯漢子手執一柄粗重的“韋陀杵”,一馬當先來到牆下,破口大罵: “項真,你是有種的就給金老爺滾下來受死,別像***龜孫子一樣蹲在牆上裝好漢!” 項真的淡淡散散的一笑,冷冷的道:“你們鬧得天翻地覆也不過就是一團糟,不用急,姓項會下來,姓項的流的血,忍的苦,受的罪,你們都要以千百倍的代價償還他話未說完,一片不斷的弓弦響聲已驀而傳來,無數箭光,閃曳著點點藍汪汪的寒光,尖嘯著自四面八方向他飛射而來! “射,射穿這個灰孫子!” “兄弟們,手勁加一把,準一點,給他來個透心涼!” “火把舉高些,看穩了……” 人聲呼叫著,吆喝著,吼喊著,箭矢閃閃,宛如飛蝗。 項真哼了一聲,身軀如一只巨鶴沖天而起,一個盤旋,凌厲的長射而下,沒有看清什麼,十幾個勁裝大漢已急號著滾到地下。 項真又直掠空中,再度反撲,鐵鍊縱橫,又有十多名漢子頭破血流,栽倒塵埃! 他身形如電,來回閃擊飛騰,只在人們一口氣的功夫,青松山莊這邊已躺下五十多個,熱血迸濺散灑,弓刀箭矢丟得遍地。 悲號慘叫響成一片,活脫的人間地獄! “震天杵”金威早掛了彩,他臉上、肩上全是血,追又追不得攻又攻不上,直在那裡吼叫蹦跳,好不狼狽! 圍在四周的青松山莊人手,還有一百多名,卻只能遠遠立著吶喊叫罵、沒有一個膽敢挺身上前,都在發狠的練著口把式! ------------- |
第09章 八臂神威 氣吞虹
項真血跡殷然的面龐上展露著一絲殘酷的微笑,他向四周的包圍著他的敵人冷冷的掃視了一遍,那些包圍著他的青松山莊人馬卻忽然騷動了一下,發出一片歡呼興奮的喊叫。 在火把光輝的照耀裡,可以看見無數條人影正快捷的往這邊奔移,只要看看其中好幾個人那掠躍時的身法,便知道定是高手無疑! 多少年來項真即有一個先動手,先製敵的習慣,這時,他淡淡的笑笑,身形一晃,已衝向那些圍立在周遭的人群而去! 震天杵金威大吼一聲,“韋陀杵”舞起一片重重光彩,帶著呼轟勁風,兜頭攔擊向對方,他的旁邊,二十多名勁裝大漢亦吶喊一聲,雪亮的刀鋒紛紛朝項真身上招呼過來。 鐵鍊猝然筆直彈射,“當”的一聲竟將金威的韋陀杵硬硬震開,幾乎不分先後,鐵鍊又飛蛇似的盤繞而下,一片刺耳的兵器撞擊聲響得連著串,滿天的寒光拋閃,項真的左掌已斜斬如刀,鮮血標濺成一排,那麼整齊乾淨的活剖了十七八個漢子,每人都是自胸脯上開了膛,五臟肚腸,流了一地! 被擊飛在空中的兵刃還沒有墜落,血肉在濺,哀嚎聲高曳著尾韻,而那邊,又是七八個青松山莊屬下飛了頭!項真身形之快,動作之絕,就好像是一個來自阿修羅魔士的多臂魔煞! 金威口裡瘋狂的吼叫著,痴了一樣追擊著項真的影子。但是,卻好像一頭笨牛在追逐著一只蜂鳥,不但白費力氣,而且顯得愚蠢可笑之至! 忽地 金威的肩頭被輕輕一拍,他慌忙回頭,風聲一拂而過,他的面頰上已重重的挨了十記耳光,打得他一屁股坐倒地下,鮮血與碎牙齊噴,卻連人影子也沒有看見。 現在,這裡已經成為混亂一片,慘嚎悲呼之聲,雜著吼罵與哭喊,火把被摔在地下,兵器丟棄四周,人在盲目的奔逃,恐懼的朝空氣裡砍殺,簡直是一群已經失去人性與理智的瘋子了。 項真悠閒而沉默的立在一株松樹之後,淡淡凝注著眼前這些草木皆兵的狂人在狼奔豕突,好像這些事與他全然沒有關聯一樣。 半空中一聲厲叱,一條人影凌虛而下,唔,那是白麵梟奚槐! 他身形甫落,已大吼一聲,叫道: “通通靜下來!” 隨著他的吼叫聲,七條人影緊跟著飛到,其中兩個是穿著一襲上面繡著一式粉紅蝴蝶藍衫的青年,四個體格魁梧,滿臉精悍的中年人,另一人身材高瘦,面孔黝黑;唇上蓄有一撮短髭,神態陰沉而狂做。 奚槐迅速找著了金威,自地下一把拉他起來,冷森的道: “金威,這是怎麼回事?” 震天杵金威摔摔頭,迷迷糊糊的道: “項真……那小子在這裡……我們栽……” 奚槐左右搜尋,一面急促的道: “快找!” 他身旁的七個人朝四周一揮手,那些驚魂甫定的莊友們硬著頭皮,兢兢業業的開始在附近搜查起來,這時,一撥撥的勁裝大漢潮水般往這邊湧到,火把有如繁星,閃閃耀亮。 奚槐恨得咬牙切齒,憤怒的道: “都以為那小子一定往後院外荒山裡逃了,卻不想他還有這膽子往前竄,千不該,萬不該是金威這笨牛在此,傷了這麼多人,還鬧了個灰頭土臉……” 那高瘦漢子冷冷一笑,淡淡的道: “他也沒有什麼光彩,咱們高手盡多,只找一些小角色施威也大不了他的名頭!” 奚槐用力搓搓手掌,道: “賢弟,可已派人到那邊召回追出去的弟兄?” 高瘦漢子點點頭,道: “於麻子去了,先前中院與後院二位院主往東追,莊主帶著他的“七飛錘”朝西趕,這一陣只怕已下去了十裡地 奚槐又咬咬牙,道: “好狡猾的東西,我只道他受了如此重刑,再加上那‘散骨蝕肌丹’的毒性,他的舊傷又未痊癒,一定不會發生意外,卻不料仍被他逃了出來,連‘龍王牢’也沒有囚牢住他……” 高瘦漢子黑瘦的臉上漾著一抹蛇似的笑意,冷冷的道: “就該爽快一刀宰了!” 奚槐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當然,他現在何嘗不在後悔沒有一刀殺掉項真?但是,現在他想殺,卻已殺他不成了。 不遠處,又是兩條人影急急奔來,當先一人,赫然正是那老人公孫樵峰,他後面,嗯,是汪菱。 公孫樵峰腳步未停,已驚惶的道: “奚老弟,方才有人至賓舍相告,說項真已經破牢而出?” 奚槐不是味道的點點頭,朝地下一指: “不錯,公孫兄,地下躺著的全是他的傑作。” 公孫樵峰往周遭一看,這慘狀,不由令他倒抽了一口涼氣,汪菱也搖晃了一下,臉色蒼白得緊。 嘆了口氣,公孫樵峰道: “這項真的武功真是不可思議,他好像有一股特異的超凡之力……在長悠山他毒發昏迷之前,菱兒現身太早,幾乎被他一掌砍死,假如不是老夫拖了菱兒一把,後果真不堪設想,饒是如此,那松木門也竟吃他劈了個粉碎,這還是他身中劇毒之後,在平時,更不知凶悍若干……” 奚槐想說什麼,卻閉口無言,那高瘦漢子陰沉的笑笑,道: “公孫大兄,人曰一朝遭蛇咬,十載怕井繩;只要中了邪,就見著風吹草動也會腿肚子打轉,嗯,其實那項真也不見得就有三頭六臂!……” 公孫樵峰雙目一睜,又咽回了那口怒氣,只重重的哼了一哼。 奚槐一看二人說得不太愉快,急忙大聲岔道: “金威,你個死人,還在那裡發什麼呆?” 藍色長衫上繡著一對粉紅蝴蝶的兩個年青人走了過來,較高的一個朝奚槐搖搖頭,道: “院主,這附近好像沒有他的蹤跡,據弟兄們說,他什麼時候去的根本沒有看見,身法實在太快了……” 奚槐難堪的沉吟著,半晌,道: “再搜。” 兩個年青人微微欠身,又轉頭去了,高瘦漢子哼了哼,道: “項真這廝逃命的時候倒是很快,他假如是漢子,就該一直等到我們圈回來,那個時候,他身法快不快才能見個真章!……” 奚槐目光陰沉著,正想回話,刷的一條黑影已自側旁的一株巨松帽上射起,幾乎就在他的目梢子剛剛瞥及,一條黑忽忽的東西已猛砸而來,這黑忽忽的東西來勢急速而凌厲,兩個人都覺得是擊向自己頭頂,快得難以言喻! 不待第二個意念生起,奚槐等幾個人已傾力往四周躍避,鐵鍊一擊不中,嘩啦啦翻起猝掠,那高瘦漢子往前一個踉蹌,背後的一大片衣衫已隨風而去,火辣辣的,痛得他齜了齜牙! 奚槐這時才有機會正眼瞧清來人,一見之下,他已氣塞胸隔的大吼: “好鼠輩,你能生出青松山莊,就算我姓奚的白活了這麼多年!” 項真冷森森的挺立於地,淡漠的道: “咱們試試?” 說到這裡,他向那雙目盡赤的高瘦漢子笑笑,道: “夠不夠快,朋友?” 那高瘦漢子大吼一聲,往旁一旋步,一溜青冷冷的光芒已筆直戳向項真胸前,未到一半,卻驀而抖成三輪光圈,搖晃不定的罩落。 項真微微閃開,雙眉一揚,道: “‘鐵筆李家’沒有什麼了不得!” 不錯,這高瘦漢子果然正是山西“鐵筆李家”第七代掌門人的胞弟,江湖上提起來人的眼睛會往兩邊梭溜的“青臂筆”李惕,他也是青松山莊第一院院主之下的首席高手! 項真一語點破了李惕的出身,他揮筆再上,冷厲的道: “項真,咱們是對上了 ” 閃電般一轉,項真的鐵鍊狂風暴雨似的急灑驟飛,這陣威猛的還攻,逼得李惕連連退了三步,項真冷冷的道: “對上了。朋友,你還差得遠!” 奚槐忽然斷叱一聲,遙遙朝項真擊出五掌,掌勁雄渾,罡氣凜烈,項真單足拄地,陀螺似的盪開,在這一旋一盪之中,又劈向李惕十掌,再攻了他二十一式! 公孫樵峰厲叱一聲,一道蛇似的寒光倏點而來,項真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左掌斜豎,急快伸縮,“當”的一聲,已硬生生的將一根尖利的鋼竿震開! 一聲嬌叱,一條俏生生的影子穿入戰圈,兩股冷電吞吐翻刺,快捷如風,項真的鐵鍊掄起層層光彩,左右翻飛,上下架攔,他靜靜的道: “汪姑娘,這一次公孫樵峰不會再有餘暇拉你一把了。” 公孫樵峰大吼一聲,鋼竿急刺狂掠,出手之間,就是九招十一式,李惕的鐵筆泛著青光,凶悍的快打長攻,配合著奚槐的沉雄掌力,四個小組合成了一面嚴密不懈的羅網! 五個人走馬燈似的團團轉動著,而轉動中招式如飛,你攻我拒,每次的出手間不容髮,同一次的移走裡緊湊無隙,只見兵刃起落,人影晃閃,強勁的銳風帶得地下砂石齊舞! 悄無聲息的,兩條人影倏然撲下,胸前繡著的粉紅蝴蝶宛如在跳動飛旋,兩柄較一般長劍沉重得多的“大方劍”已攻向項真身側。 項真流暢無阻的前後縱橫攻拒,他擊開了兩柄大方劍,淡淡的道: “年輕人,報上名來。” 較高的年輕人,一連九腿三劍,怒道: “叫你死了瞑目,‘鐵劍雙蝶’兄弟老大蘇彥就是我!” 項真抿抿嘴唇,揮鏈擊開了李惕的鐵筆,身形一轉,電火般一十二腿逼退了公孫樵峰,他斜著身子猝然搶進了蘇彥中宮之內: “蘇朋友,你先走一步吧。” 蘇彥根本就不知道對方是如何闖將進來的,他心頭一跳,大方劍拼命往回扯帶,然而,一個飄浮的掌影已那麼不可思議的宛如自地獄裡飛來,快得令他想都來不及想,半邊頭顱已暴斜而出! 白麵梟奚槐目光一瞥之下,不由險些連肺氣炸,他聲嘶力竭的大叫一聲,抖掌瘋狂劈來,蘇彥的弟弟蘇昌亦狂揮大方劍刺到,項真一翻鐵鍊砸開了李惕的鐵筆,略一側身,又躲過猝刺而來的鋼竿,他一時搗向汪菱,手腕一震,鐵鍊已飛卷向奚槐,幾乎都在同一時間發生:他的影子又已閃到蘇昌的中宮之內! 公孫樵峰的眼全紅了,他手中鋼竿暴落如雨,悍不畏死的衝向敵人,項真閃電般抖出鐵鍊,身形“嗖”的一旋,一招“鬼索魂”罩向汪菱! 目光一回,公孫樵峰心膽俱裂的狂吼: “快退,菱兒 ” 汪菱手中兩柄短劍倏揚,身形往後傾力倒撤,奚槐長身而入,與李惕的鐵筆同時截向那只飄浮的掌影 仿佛去捕捉流螢而只空撈著流螢的曳尾,那只孤零零的掌影倏然飛過,汪菱痛苦的“哼”了一聲,打著轉子滾倒於地! 公孫樵峰心頭一緊,目眥皆裂的奔向汪菱,項真閃過李惕的十六掌,猛一轉身,已鬼魅般追上了公孫樵峰! 白麵梟奚槐的一張臉越發蒼白了,他狂叫一聲,聳身躍上,在空中,已連揮十掌擊向項真! 同時 公孫樵悲吼一聲,身形暴轉,手中鋼竿筆直戳向項真胸膛,銀閃閃的竿身顫動得像河裡的波紋在起伏! 項真似要挺立於千百年過往的中間,挺立於洶湧的水流中,那麼難以相信的硬生生猛剎住了急掠的身形,右掌快得不可言喻的斜砍猝挑,“嗡”的一聲顫抖著的呻吟裡,公孫樵峰的鋼竿再被盪起像蛇一樣的扭動,鐵鍊子已穿過項真的肋下直砸撲來的奚槐! 雙目驟睜,奚槐發出的十掌全被對方的鐵鍊一下子封住,他恨得一咬牙,慌忙收掌躍向一旁 四條高大魁梧的身影突然在這時由黑暗裡擁上,四柄一式沉重的砍山刀已交叉著斬到項真的面前! 項真略一晃閃,眨眨眼: “早該一起上了,你們。” “們”字在他舌尖上打著轉兒,鐵鍊子嘩啦啦一陣暴響中,硬迎向四柄砍山刀,他的招式未盡,一抖手腕,鏈子又飛擊向剛想自一側卷來的青臂鐵筆李惕。 在奚槐的感覺裡,他悲哀的感到自己等人的行動好像被一只無形的彈簧扯著,能蹦能跳,卻老是不能隨意進退,老是比敵人慢上一步,在出手換招裡,對方動作之快,每每能在自己等人出手之前製了先機,宛如一個駝子在和一個正常的健壯之人打架,身上好似老帶著一塊累贅。 雙方的爭鬥再度展開,七對一,但是,項真的攻勢卻是越來越快了,越來越不可捉摸了,他的攻殺要點大多集中在公孫樵峰與奚槐身上,兩個人常被逼得手足失措,狼狽不堪。 四面,又圍聚上了數百名青松山莊的莊友,火把的光芒熊熊的燃燒著,紅毒毒的,帶著綠焰的影子映著每一張沉陰滯恐的面孔,他們目前誰也不敢上來接手,因為,他們的把式,他們自己心裡明白:一旦擁了上來,除了增加死傷,僅有的就是為他們院主等人加強阻礙。 從項真與奚槐等人的拼殺開始,一直到現在,僅只過了兩炷香的功夫,而在這短促的時間裡,他們十個圍攻對方的高手,除了七人仍被逼得打轉外,已經是兩死兩傷了。 時間仿佛在此刻停頓了,場中人影翻飛縱橫著,兵刃閃晃著,但沒有人出聲,沒有人說話,除了間或的叱喝,甚至連呼吸都是那麼沉重。 忽然 圍聚在四周的青松山莊所屬歡呼了起來,一個大頭目振吭大叫: “莊主與兩位院主都回來了!” 群鬥著的七個人精神倏而一振,奚槐連攻九腿十九掌,大吼道: “穩著點,圈住這小子。” 李惕猛攻十掌,盡是在出手中將他“李家墨花筆”內的小巧騰挪之技加入,那四個虯髯大漢卻連成一體,大砍刀長斬近劈,遠戳短削!公孫樵峰卻遊走如飛,一根鋼竿舞得神出鬼沒,專門乘隙而攻,現在,他們已是完全採取了守勢,半點也不敢再冒險。 老實說,項真的體力未曾完全恢復,舊傷亦未痊癒,他不一定能全部殺死眼前的敵人,但是,他卻毫無問題的可以衝出重圍,假如他拼著使用險招,也或者可以令眼前之敵個個濺血,他卻一直保持著精力,保持著元氣,他已準備大幹一番,以為江湖立威信,為自己伸冤屈,現在,他正靜靜的等候著對方的高手前來,他要用血洗淨前所蒙受的痛苦及羞辱。 於是 很快的,二十多條人影像二十多頭大鳥展飛於空,那麼兇猛而凌厲的朝這邊合撲而來! 奚槐揮出兩掌猛一旋身,大叫道: “中間這廝即是項真小子!” 二十多條人影掠飛的撲騰風聲十分強烈,各種兵刃的閃光點點生寒,他們像一群隼鷹,悍然撲下 項真哼了一聲,不待敵人落地,已宛如一溜西方天際的電閃,那麼狠猛的長射迎上,半空裡人影一花一亂,兩條身軀已狂號著分向兩側摔出去,點點鮮血,噴灑得下面的觀望者一頭一臉! 鐵鍊子的聲音嘩啦啦暴響,傳來項真冷沉飄忽的聲音:“我是黃龍,來自九幽的索債者……” ------------- |
第10章 殘命斷魂 佳人情
項真的語聲,冷冷的在空氣中蹦跳;又有一條人影像一塊死肉似的重重摔落地下;他在空中一個巧妙的翻轉,躲過了另一條黑影的犀利撲擊,然後,在虛空裡掠舞的人們全已迅速閃落在周遭。 一個神色沉冷,國字面孔的六旬老人,早已卓然挺立於側,他穿著一件銀白色的繡著富貴牡丹圖的長袍,似一尊石像般炯然凝注著灑脫站在大門前的項真,項真也注視著他,半晌,老人深沉的道: “你是黃龍?” 用手輕揉著僵硬的面孔,項真淡漠的道: “不錯。” 老人目光一冷,厲聲道: “項真,你狂得過份了。” 項真冷澀的一笑,道: “這才只是開始。” 老人狂聲大笑,凶暴的道: “年輕人,你想以一己之力盪我青松山莊?” 項真哼了哼,靜靜的道: “夏一尊,不要自視太高,你這青松山莊唬不住我黃龍項真!” 這位老人,正是青松山莊莊主,冀境武林道中大名鼎鼎的“雲雕”夏一尊,此人不但武學博深,心計詭異,為人行事手段更是很狠,是塊江湖上的好材料,在冀境,他也是黑白兩道的首腦人物! 一側的奚槐往前踏進一步,低聲道: “莊主,此獠不除,今後本莊只怕難有寧日。” 夏一尊嚴肅的點點頭,道: “項真,你很有骨氣,但是,這骨氣卻用錯了地方。” 項真舐舐焦裂的嘴唇,生硬的道: “我們都明白彼此,夏一尊,在黃龍面前賣老,你還不夠這塊材料,現在,只有用血才能洗清我們之間的仇怨。” 目光閃動了一下,夏一尊沉沉的往左右一瞧,冷冷的道: “不錯,我們都會記住這句話。” 他忽然一拍雙掌,沉喝道: “七飛錘!” 圍立在兩側,那七名身材粗壯,形容狂悍的大漢往前邁進一步,他們穿著相同的銀色緊身衣,每人的手中都倒提著一柄用銀鏈相連的八角銅錘,看去利落而精猛,他們,都是夏一尊手下的貼身護衛。 項真眼簾微合,卻在合眼的同時猝然掠閃,快得出乎人們預料之外,他的一條半截鐵鍊已掃砸向七飛錘右面的四人! 夏一尊勃然大怒,吼道: “好狂徒!” 就是這三個字的功夫,鐵鍊又卷向了左邊,左邊的三個人慌忙躲閃,奚槐大喝一聲,揚步推出七掌! 強烈的勁風呼轟波蕩,項真倒射而出,他後面,一個胖大如缸,袒露著碩大肚皮的人物已猛揮雙掌撞擊而到! 蛇一樣猝然側滑,七柄黃濛濛的飛錘滴溜溜的砸來,項真抖鏈猛擊,左掌微晃,已逼得乘隙而進的鐵筆李惕狼狼跳出。 奚槐沉喝一聲,立樁坐馬,雙掌輸番出擊,掌風有如鐵板沉錐,呼轟衝激,牽制住敵人不少行動。 項真身形縱橫飛舞,心裡卻在思量如何對付白麵梟奚槐,奚槐的一身武功是以內學真力深厚見長,其掌上功夫之猛辣,可以裂鼎碎碑,橫拒八馬,但是,他的弱點卻是不易靈活使用! 現在,項真已下定決心要以毒攻毒,以血阻血了,他如一條淡淡的影子,不可捉摸的飄移旋走著 兩柄飛錘呼的擦著他的耳旁掠過,項真突地一個仰翻,直撲李惕,鐵筆李惕一架未住,迅速側躍,項真手中鐵鍊已脫飛而出,似一根堅硬無比的鐵杵,那麼筆直的將七飛錘中一個角色撞擊得腦袋粉碎! 鐵鍊染著血跡仍然朝前飛瀉,鐵筆李惕厲臂叱一聲,就近撲去搶奪那條鐵鍊;但是,他的手指剛剛還差一線沾上,隔著那麼遠的項真已驀地閃到眼前,一只斜豎的手掌,抹頭砍了下來! 李惕大吼一聲,頸微揚,右手鐵筆直刺對方小腹,左手卻仍不死心的去抓那鐵鍊,手觸處,果然被他抓著,他用力一扯,那鐵鍊卻驀地像活蛇一樣卷到,一下子纏在他的脖子上! 方才,就在他頭微揚以躲對方掌勢之際,鐵鍊已被項真先行抓住,項真略一偏身,讓過鐵筆一刺之勢讓李惕的手也抓上來,於是,在他抖腕之下,李惕的脖子上己加了條過重的飾物了。 奚槐心頭一震,大叫不好,還未及挺身相救,項真的動作是那麼快,李惕的身軀已被他橫扯著摔出兩丈之外! 站在一邊的公孫樵峰嘆了口氣,急步追去,夏一尊卻搖頭道: “不成了,李惕的頸骨已斷……” 就在他說這話的當口,七飛錘中另一個角色驀地慘嚎一聲,摀著兩邊血漿迸濺的頭顱,軟軟的倒了下去。 公孫樵峰氣得臉上全變了形,拼命撲入戰圈,銀色尖銳的鋼竿揮掃如風,上手就是一掄急攻快打。 本來,公孫樵峰與夏一尊早年就是結義弟兄,只是夏一尊日後在江湖上的名氣比他混得強,“眼子竿”的名頭較之“雲雕”可差得遠,但二人情感深厚,這次公孫樵峰尋項真報仇,夏一尊便一力相助,哪知功敗垂成,籠中之鳥卻變做會飛的煞星,眼看青松山莊方面傷亡慘重,你叫公孫樵峰如何不又羞又愧,憂憤攻心呢? 公孫樵峰甫始再入戰圈,另一條矮小枯乾的朋友也猴頭猴腦的鑽了進來,拳挑掌振,協同攻向項真。 鐵鍊子上下翻飛,縱橫交舞,潑不進一滴水,插不進一根針,卻又是那麼變化萬端,指東打西,飛南卷北,令人防不勝防,躲不勝躲,而這,還不算是項真慣用的兵器呢。 又過了一盞茶的光景 “噗嗤”一聲悶響,夾雜著頭蓋骨清晰的破裂聲,那瘦小枯乾的角色已像一根木頭似的被砸得在地下連連翻出去五六個滾! 夏一尊嘴角抽搐了一下,茫然望著那具拳曲成一團的屍體,這人,是青松山莊後院的護院高手之一:“紅猴”馬基! 場中 項真激戰多時,身體已感到有些虛乏,他盡力忍耐著那逐漸加強的勞累感覺,依舊不停不歇的採取主動,招招搶先,式式舉前。 此刻。圍著他的有白麵梟奚槐,七飛錘中的五人,眼子竿公孫樵峰,以及那胖大漢子 青松山莊後院院主“回撞掌”尤化。 夏一尊用的是車輪戰法,他非常明白高手較技之道,如果一擁而上,不但不能發揮出集體的威力,更妨礙了己方的攻擊進退,所以,他的所屬高手一波一波的輪流上,最後,留他自己墊底。 這一手相當厲害,因為,一個人的力量與精神終究有其極限,筋骨的活動也有一定的高低潮;除非項真自願突圍而去,否則,夏一尊判斷,最後的勝利必是屬於他的。 呼呼的金黃色飛錘掠舞交擊,銀色的鋼竿閃耀叉刺,掌風如浪,翻翻滾滾,氣煞人的卻是老沾不上敵人一根汗毛,這場令人咋舌的拼鬥,到底要維持到什麼時候呢?莫不成那條黃龍是鐵鑄的? 項真突然一咬牙,猛的迎上公孫樵峰的鋼竿,奚槐睹狀之下,不由大吃一驚,他急叫道: “當心有詐!” 五柄飛錘交砸追去,公孫樵峰迅速收手後退,項真一鏈震開了鋼竿,猝然倒射向奚槐面前,而在此時,奚槐想要出掌,距離已經不夠了。 他猛的坐身,雙掌用力上崩,項真單足一旋,反手就是一記耳光,奚槐拼命仰身,卻仍不由被打出了三步之外! 冷冷一笑,鐵鍊再起,項真道: “姓奚的,這是還你的第一下!” 當著這麼多人,奚槐挨了一記嘴巴,以他身為青松山莊首院院主之尊,實在拉不下這張臉來,他一抹唇角血絲,瘋了一樣再度撲上 夏一尊一看情形不對,忙喝道: “奚院主不得魯莽!” 喝聲中,這位青松山莊莊主向四周猛一揮手,在一個面色青白,唇上生了一顆豆大黑痣的中年文士率領之下,近二十餘名莊中好手已同時叱喝一聲,自各個遇異的角度衝了上來! 這些人物甫一行動,夏一尊本人已大笑一聲,手掌一翻之下拔出了他隨身三十餘年的成名兵器 “雙環龍紋刀”展身而進。 項真漫不經心的一哼,鐵鍊嘩啦啦飛舞掃砸,瘦削的身軀倏然一斜,猛的撲向雲雕夏一尊! 夏一尊豁然大笑,刀起如雲湧嘯,浩然迎上,口裡威武的道: “小子,你這是找死!” 左刀光如雪裹,項真左右閃晃,一連避過去對方的九招九引,他一記“鬼索魂”斬出,頭也不回的反手倏抖,鐵鍊一陣脆響,剎時崩斷,一共十一枚鐵環流星似的四散飛射,去勢是那麼快,悲呼起處,奚槐與公孫樵峰、尤化三人險險閃過,七飛錘僅存的五人及剛剛加入戰圈的一幹好手,已東倒西歪的栽下了九名之多! 雲雕夏一尊氣得臉色發白,他狂吼連連,舞刀追斬,項真冷森的一笑,像一只箭矢似的長射而起,在空中一個翻折,遙遙落出七丈之外,再起再掠,已經沓然無蹤。 奚槐一摸腫起的右頰,咬牙吼道:“追!” 那中年文士與回撞掌尤化等人急躍追去,夏一尊卻廢然止步,目光凝視著自己的龍紋刀,嘆息道: “不用追了,不可能追上的。” 公孫樵峰黯然側首,低沉的道: “大哥,都是愚弟為你惹的麻煩……” 夏一尊搖搖頭,道: “賢弟為何竟出此言?你我本該傾力互相扶助才是,否則,那三個響頭一起叩了莫不成是兒戲的麼?” 公孫樵峰沉默了片刻,啞著嗓子道: “話雖如此,但青松山莊為了愚弟之事,傷亡這般慘重,卻是令為弟的好生不安……” 夏一尊神色黯了黯,擺手道: “不要說了,事已至此,吾等正應該設法計議如何斬除這廝,徒自追悔又有何益?死者已不能復生……” 那邊,奚槐蹣跚的行了過來,一乾莊友正在忙著救護死傷,火把的光輝照耀著,人聲又嘈雜起來。 奚槐來到二人身邊,頹唐的道: “莊主,七飛錘一個不剩,全折了。” 夏一尊強顏一笑,道: “也罷;瓦罐難離井上破,將軍終得陣上亡;跑江湖就是如此,生生死死也就是那麼回事。” 奚槐望著夜色,而夜色濃得似墨,四更天了,在拂曉前總是最黑暗的,他嘆了口氣: “蘇家兄弟,李惕老弟,紅猴馬基與中院的雙槍花成,一條鞭曹榮,窩窩腹蕭子富全死了;莊裡弟兄們傷亡的也有七八十個……” 夏一尊臉上的肌肉顫動了一下,他有些疲倦的道: “吩咐他們為妥善後,每天加班戒備;硬把子們分批巡視全莊,大家警覺些,一聞消息便要儘快聚集應付,重要地帶更需加意留神……” 說到這裡,他搖搖頭,道: “奚院主,咱們是一起打江山的老弟兄,說句真話,項真這廝是武林中有名的煞星。心黑手辣,歹毒無比,栽於他手上的江湖同道不知凡幾,在外頭闖世面的朋友很少有敢招惹他的;咱們既已和他纏上了,要脫手只怕也脫不了,咱們不能栽,一栽,這基業就瓦解了。千萬小心注意,別衝動,說老實話,我們的人,就算硬把子,三個五個也圈不住人家……” 奚槐默默頷首不語,心頭有些顫驚驚的,他自己有數,項真只怕放他不過。他可以體會出項真在受刑時那種絕端平靜中的仇恨,那種安詳裡的切齒憤怒,如夢如幻的臉上所散發出的無形的怨毒。 公孫樵峰拍拍奚槐肩頭,歉然的道: “奚老弟,都是老夫捅下的漏子,還請老弟你多擔待奚槐微微苦笑,勉強的道: “沒有什麼,這原是愚弟份內該為之事……” 夏一尊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問道:“對了,汪姪女傷勢如何?重不重?” 公孫樵峰忙道: “還好,那一掌偏了些,沒有傷著要害,不過,內腑大約多少受了點波蕩,她現在已送到客舍養息去了……” 夏一尊點點頭,緩緩地道: “假如麟兒在這裡就好了,不但多一份力量,還可以幫你照顧這丫頭一下,我已遣人召他回來,順便也請他師父來莊裡襄助一臂……” 公孫樵峰興奮的道: “大哥說的可是‘隱冥郎君’羽敬復?” 夏一尊臉上首次展露出一絲微笑,道: “不錯,正是此公。” 公孫樵峰一拍手掌,欣慰的道: “大哥怎不早說?此人久居‘洪洞嶺’,武功之高駭人聽聞,名聲之宏更是響遍大江南北,原先愚弟只當大哥請他不出,聽口氣大哥好像與此人關係還十分不薄?” 夏一尊笑笑,道: “當年慕此公之名,送麟兒前去拜師,經過好多波折才被他正式收錄門下,大約麟兒心性還算聰慧,甚得此公喜愛,竟然破例來到莊裡三次,此公與為兄也談得十分投緣,曾許諾如有所求,定即伸手,先時為兄一聞那項真破牢,第一件事即是遣人快騎前往求援……” 公孫樵峰如釋重負的籲了口氣,笑道: “大哥放心吧,只要‘隱冥郎君’一到,任他項真再是跋扈,也逃不出此人手掌!” 夏一尊笑著點頭,道: “希望是如此,不過,咱們也不能就此輕敵。” 公孫樵峰唯唯稱是,夏一尊又交待了奚槐幾句,與各人道別,大步回到他居住的“仰雲樓”休息去了。 此際,東方的一抹魚肚白己微微露出,空氣中有著寒意,空氣中飄盪著淒清與灰黯,昨夜已成過去,但,昨夜過去的人卻也和昨夜一樣永遠回不來了,生息變化得大也無常,人活著,到底是為了些什麼呢? 項真獨自坐在一座精舍的閣樓上,他不知道這是棟什麼房子,也不曉得誰在住著,但是,他知道這座精舍的位置是青松山莊的中心地帶,而且,好似也蠻清靜。 已經午時了,他可以自閣樓的小天窗望到正午的陽光,到現在為止,他已經有好幾天沒有沾過飲食,餓得他有些眼睛發黑,四肢虛軟軟的,喉嚨焦得宛似燒著一把火,難受極了。 他慢慢站了起來,決定先去找點東西填填肚子再說,悄然掀開那扇小小的木門,沿一道樓梯下來,唔,這裡是一間塵封已久的書房。 他左右瞧了瞧,出了書房,對面的兩間房子都緊閉著門,一條甬道彎過去,那邊,很可能就是大廳了。 隱隱的,一陣鶯聲燕語傳了過來,漸漸往這邊移近,項真略一傾聽,已數出有三個人,而且,都是女人。 到了甬道那邊,腳步聲停了下來,一個嬌柔的聲音道: “你看,這棟房子早就說要清掃一下,那老蒼頭卻懶得什麼似的總是推三搪四,這幾天里大少爺與師父就要趕回來,這樣臟還能住呀!” 另一個軟軟的聲音笑了笑,道: “明珠,這兩天來大家哪一個不是提心吊膽,緊緊張張的?只有你還有閒情逸致拾掇房子,將就著大概清理一下得了。” 那嬌柔的聲音笑起來道: “不行,莊主老爺交待了要打掃乾淨的,要不呀,我可得吃排頭,來,小荷,你去拿抹布和水桶,先把這大廳洗清爽了,再整理別的房間……” 一個細細的聲音答應一聲去了,那軟軟的聲音道: “你先忙,我看看這房子,好久沒有來過了……” 腳步聲傳向這邊,沒一會,一個窈窕的少女悄生生的行了過來,一邊走,一邊左盼右望,興致像是蠻高。 怪不得聲音有點熟悉,項真在書房門後一看,這少女不是那奚槐的妹子奚嬪是誰?可真巧。 他在塵埃滿積的一張大師椅上坐下,微微閉目養神,片刻後,“吱呀”一聲,書房門被推開了。 半睜開眼,奚嬪那摀著嘴,傻著臉的驚慌失措模樣完全印在項真的瞳仁上,她愣愣站著,眼珠子都有些發直了。 項真微微一笑,道: “幸會,奚姑娘。” 奚嬪慌張的進來,匆匆掩上門,門又是“吱呀”一聲,嚇得她一哆嗦,神色惶惑的轉向項真: “餵,你,你竟然還沒有逃走?” 項真奇怪的道: “逃走?為什麼逃走?” 舐舐嘴唇,奚嬪急道: “他們都在到處尋你,每個地方都有人,你好大膽,還敢藏在裡面悠哉悠哉,當心沒命……” 項真笑笑,道: “我們是敵人,我有命沒命,你急什麼?” 奚嬪頓時一愣,呆在那裡不能出言,是嘛,他們本是對立的地位,對方的生死禍福,關自己又有什麼事呢? 不過,不過,真的不相干嗎?不相干為什麼自己會焦急?不相干自己應該早放聲大叫著告警呀,這,這是什麼原因呢?這……老天,羞死人了…… 她陡的雙頰飛紅,又羞又怯又急,手足無情的垂下頭去,項真有趣的瞅著她,低低的道: “奚姑娘,首先,在下想弄點東西吃吃,大約已經快有四天沒有粒米點水下肚了。” 奚嬪不由一驚,沒來由的有些心痛:“什麼?快有四天沒有吃東西了?老天爺,你怎麼受得住呀?就是折磨自己也不應該這樣……” 項真苦著臉搖頭道:“在下沒有發瘋,折磨自己做甚?都是在令兄的龍王牢裡享受到這些無上招待的。” 奚嬪睜大了眼,不信的道:“哥哥沒有給你送飯?不會吧?……” 擺擺手,項真道:“算了,現在不談這些問題,到是姑娘你有沒有辦法弄些吃喝的東西來?” 奚嬪忽然舐舐嘴唇一笑,道:“你不怕我去告密?” 項真往大師椅上一靠,懶懶的道:“隨你,他們想捉我是不可能的事,就算他們人多也是一樣,昨晚上的場面你大約看見了。” 奚嬪神色變了變,猶有餘悸的道:“你就那麼狠,我躲在房里都清楚聽到一聲聲的慘叫;那些哀嚎聲、呻吟聲在晚上聽起來實在使人毛髮驚然,一地的血,一地的凶器,直到今天早晨才收拾乾淨,莊子後的山上新起的墳堆延綿了一大片,看看,真不敢相信這只是你一個人幹的……” 項真疲乏的籲了口道,道:“本不想如此,奈何他們逼人大絕。” 奚嬪沉默了一下,道:“你等著,我先去為你找點吃的果腹,我看你很累……” 微微抱拳,項真道:“謝了。” 臨出門,奚嬪回過頭來低細的道:“哦,這房子她們正在收拾,等一下就會來到這裡;最好,你能換個地方,比較隱僻一點的地方……” 項真用拇指朝上伸伸,道:“閣樓如何?” 奚嬪望了一眼,點點頭,道:“你先待著,我去去就來。” 說完,她小心的啟門出去了,腳步聲逐漸消逝後,項真站了起來,但是,他卻沒有登上閣樓,微向房裡一打量,身形一聳,已飄上了書房內的橫樑,這根橫樑有半尺寬窄,他剛好勉強俯在上面。 老實說,項真在江湖縱橫了幾近七八年的時光,大風大浪見得多了,艱險詭詐的險境也處得膩了,人與人之間的交往,人與人之間的相處,他表面淡然,骨子裡卻留神得緊,他明白情感與道義是怎麼回事,他知道在什麼關係下才有情感與道義的延展;這些使他謹慎而小心,他不願再落入敵人之手,他不願自己再一次的在死亡線上掙扎。 奚嬪,是在昨夜才認識的,而且,是他仇人的妹妹,在這種情形下,奚嬪沒有告警,沒有通風報訊,如說是什麼原因,這或是一個崇尚英雄式男人的微妙心理,或是仁愛的自然流露,或者,嗯,那男女之間一點靈犀在相通? 他默默的等著,肚子越發餓得慌,口裡越發渴得急,他從來不知道食物對於一個人會有這麼大的需要,會有這麼大的誘惑。 現在,奚嬪在做什麼呢?她拿著食物又以什麼理由來這裡呢,這件在尋常時間簡單而易為的事,在此情此景,卻是極為艱辛的呢。 ------------- |
第11章 鬥智施謀 老枯井
約莫在半個時辰之後。 書房的門被“吱呀”一聲推開了,奚嬪提著一個盛滿了菊花的竹藍,臉上看得出是裝做的鎮定;小心翼翼的走進來,臨進門,還朝後面張望了一下。 她向書房裡掃視了一遍,匆匆登上那通向閣樓的樓梯,掀開了小木門,她低低叫了一聲,挽著長裙爬了上去。 項真朝房門再看了一眼,身軀已似一抹流光般倏然掠射,在奚嬪尚未及關上那扇小木門之前,他已笑吟吟的站在奚嬪面前,快得宛如一陣風。 奚嬪嚇得猛然朝後面退了兩步,嘴巴剛剛張開,項真已噓了一聲,道:“現在纔來?” 奚嬪摀著胸口,面色蒼白的道:“你,你常常這麼嚇唬人?” 項真眨眨眼,道:“不,我怕有人跟你一起進來。” 奚嬪哼了一聲,遞過了手中竹籃,忿忿的道:“別以為只有你聰明……人家好心為你找食物,還被你嚇得半死……” 接過竹籃,項真一笑道:“原諒我疑心大重;唔,花底下大約就是吃的了。” 他把竹籃放在一張陳;日的破木桌上,幾十朵繽紛的菊花底下鋪著一層玫瑰色的綢中,用綢中包起菊花,嗯,下面並排擺著四只寶藍色白邊的瓷碗,半只芙蓉雞,一條灑著翠色芹花的燻魚,平碗口的小蝦仁,另一碗是綠油油的火腿菜心,一包銀絲卷放在一只錫壺的旁邊,還有一塊抹嘴拭手的潔淨手絹。 咽了一口唾液,項真不由贊道:“好,色香味俱佳,令人看之食指大動,奚姑娘,多謝了。” 奚嬪哼了一聲,坐到一張上了年歲的椅子上:“快吃吧,別再說好聽的了,光是口里謝有什麼用?誰知道你心裡又在動什麼鬼心眼呀……” 項真拿起包在銀絲卷裡的一雙竹筷,文文靜靜的吃了起來,奚嬪好像十分感覺興趣的望著他,邊低低的道:“餵,那錫壺裡可不是酒,我怕你口渴,給你裝了一壺茶來……” 項真咽下口裡的一塊雞肉,道:“難為你想得如此周到,只是少了一只可以盛茶的杯子。” 奚嬪微微一怔,失笑道:“啊,我真的忘了,拿這些東西的時候有點緊張……你就委屈一下對著壺嘴喝吧……” 項真撕下一塊燻魚,用筷子夾著吃了,他吃得很慢,像是一口一口的品著味,動作非常斯文。 用手支著頤,奚嬪望著他道:“餵,我看你的出身教養一定不錯,吃東西這麼文靜,就像我們女孩子一樣……看你現在的情形,雖然像貌猙獰一點,可也不像個能狠得下心殺人的人,所以呀,論人論事的確不可以貌相……” 項真就著壺嘴吸了口茶,道:“你多大了,奚姑娘?” 一朵紅雲飛上了奚嬪面頰,他羞澀的道:“你,你問這個幹嗎?” 項真笑笑,道:“黃毛丫頭竟也敢對人評頭論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奚嬪啐了一聲,嗅道:“誰是黃毛丫頭?過了年,我就二十一啦……” 項真回頭看看她,看得十分仔細,一面嘴裡嚼著東西,一面不住的“嗯”“嗯”點著頭,眼也半瞇著:“不錯,果然算得上標致。” 奚嬪被他看得滿臉通紅,羞得垂下頭去,低低的道:“餵,你這人怎麼看人這麼個看法……” 項真點了點頭,道:“肚子快飽了,眼睛也不能太委屈,此所謂飽餐秀色。” 又呻了一聲,奚嬪嗔道:“缺德……” 她忽然又道:“餵,告訴我,你家住何處?” 項真再灌了一口茶,頓了頓,道:“長安。” “長安?”奚嬪跟著念了一遍。 項真的目光裡浮起一片淡濛濛的煙霧,低沉的道:“那是個很美的地方,有歷代的宮陵城廊,有入畫的小橋流水,有熙攘的長街六市,也有幽雅的曲巷迴廊;看金閣飛簷,賞簽管笛蕭,遊寂寂林泉,傷秋陽夕照,嗯,充滿了情感,充滿了濃馥的人情味……” 奚嬪傻傻的聽著,好半晌,她嘆了口氣:“項真,你一定讀過不少書……” 項真不置可否的淡然一笑:“讀了多少書有何關係?現在還不是和所有的武林人物一樣,是莽夫一個。” 奚嬪忽然有些衝動的想問項真一句話,她又急忙忍住了,沉默了一會,她輕輕的道: “項真,你的面容青腫烏紫血痕斑斑,看了使人心裡都不舒服,為什麼不洗乾淨?我想,洗淨了會比現在好看得多。” 項真放下手中的竹筷,安詳的道:“好看又有什麼用呢?一個人的本性並不能由面孔代表,就像你剛才說的,人,不可以貌相。” 奚嬪怔了怔,咬咬嘴唇,換了個話題:“我裝著去採花,到廚房裡隨便給你湊了點吃的,回來的時候,明珠剛好又被莊主喚了去,我已交待小荷,叫她先在外面歇著,我先進來看看有沒有地方需要找木匠來修補……” 項真問道:“明珠是誰?” 奚嬪“啊”了一聲,笑道:“是莊主的的妾侍,莊主原配夫人已在五年之前去世了。” 項真點點頭,目光垂下,道:“有誰要來這裡住?” 愣了愣,奚嬪想起哥哥早晨的話來;於是,她搖搖頭,道:“我,我不能說。” 項真平靜的一笑,道:“我知道是來,對付我的。” 奚嬪有些著急,她忙道:“不要怪我。我不能出賣我的哥哥,我不能過於對不起他……” 也拖了一張破椅坐下,項真慢慢的道:“當然,我並未逼你說。” 奚嬪略一猶豫,道:“項真,你快走吧,不要再待下去了,這樣,對你,對莊子裡,都不會有好處,他們準備得很周到,全是對付你一個人……” 項真輕輕搖晃著椅子,安詳的道:“你哥哥與公孫樵峰需要受到懲罰,還有,我的友人與姐姐都陷落在你們莊裡,至今下落不明……” 奚嬪疑惑的道:“姐姐?你還有姐姐?” 項真道:“當然,就像你也有哥哥一樣。” 搖搖頭,奚嬪道:“但是,我哥哥說,他們擄來的女人中,有一個女的姓君,另一個不知道姓什麼,卻沒有姓項的呀……” 項真心弦痙攣了一下,低沉的道:“姓君的那位就是我的姐姐,是義姐。” 他看了奚嬪一眼,又道:“這與親姐姐沒有什麼分別,他一直愛護我,照顧我,從很多年以前,我們已經相處在一起。” 奚嬪敏感的,連她自己都不知為什麼會顫抖了一下:“你,你們真是像姐弟一樣相處?” 項真用手輕揉麵孔,道:“只要我們彼此真的愛著對方,又何在乎相處時是不是親的姐弟、姐弟很好,真的,很好……” “愛?”奚嬪有些莫明其妙的緊張,她問道:“什麼性質的愛?” 項真默默注視著她,低沉的道:“為什麼問這句話?” 奚嬪驀的一驚,覺得面頰滾燙,她吶吶的道:“啊,我……我只是隨便問問,隨便問問……我想,你姐姐待你一定非常好……” 項真淡淡一笑,道:“是的,非常好,她的傷勢如何了?你哥哥告訴過你吧?” 奚嬪迷惘的搖搖頭,道:“她曾受傷?我哥哥倒沒有提起……” 項真又道:“我的那位摯友包要花可受到折磨?” 奚嬪警覺的望著他,道:“我不曉得。” 伸展了一下雙臂,項真閉嘴不再說話,奚嬪忽道:“項真,你想如何對付我哥哥?” 項真望望她,平靜的道:“給他死亡。” 渾身突的一顫,奚嬪覺得一股涼氣自背脊升起,她驚異的注視著項真,艱澀的道: “你……你還沒有殺夠?” 項真垂下目光,道:“這是仇恨,沒有人能流黃龍的血,否則,這人定要以己身之血來補償,奚姑娘,你令兄正是如此。” 奚嬪咬咬牙,恨聲道:“昨夜,你已流了莊子裡很多人的血……” 項真斷然道:“但不是令兄的。” 氣得眼圈兒一紅,奚嬪一摔頭站了起來,她走過去收拾好竹籃,裝飾妥了上面的菊花,回過頭來冷冷的道:“項真,不要太對自己的力量自信,我要你快走,只是為了不忍見你死在這裡;你傷不了我哥哥,青松山莊也不是容易任人撒野的地方,如果你一定執迷不悟,你的下場就會非常悲慘……” 項真站了起來,浮腫的臉上掛著一抹淡漠的微笑,他微微揖身道:“多射姑娘一飯之賜,若有機緣,項真必圖以報。” 奚嬪一跺腳,淚水奪眶而出,她哽咽著道:“誰要你報?我再也不要見你!” 說著,她轉身掀開木蓋似的小門,匆匆下去,小木門發出一聲震響,似是代表著她心頭的憤怒與怨慧。 腳步聲很快消失了,閣樓上又是片寂靜,現在,已經是下午了,不要多久,又將夜幕深重,今晚,要不要展開行動呢? 項真靠在椅子上,閉目靜靜沉思,他知道自己肉體上的創傷需要醫治,否則,不但難得痊癒,還怕引出別的病痛,他很慶幸自己中的毒雖然劇烈,卻只是一種暫時性的蝕迷藥物,要不,真是不敢想像了。 時間緩緩過去,陽光一分分的西斜了,他在考慮著今夜的舉止,第一個就是該如何設法救出被囚的君心怡與包要花等人…… 靜靜的,望著閣樓頂,他計劃先去尋找一個青松山莊裡夠得上身份知道這項囚人秘密的人物,然後,嗯,然後逼他說出囚人之處,對了,逼他說出,用任何手段。 入夜了。 今晚,月黑風高,蕭索的秋風吹拂得青松山莊裡遍植的青松松梢子籟籟響,風襲在人們身上,帶著一股刺骨的寒意,深秋了,可不是。 項真已經翻到這棟屋字的屋頂,唔,他看得出青松山莊在今夜戒備的森嚴,一隊隊身著黑色勁裝的大漢往來巡行,明處,晴處,可以看見人影晃閃,刀芒子泛著寒光,不時有幾個身形飛快的人物直掠橫躍,低喝沉答之聲此起彼落,一派如臨大敵的緊張模樣。 略微朝周遭打量了一番,項真挽緊破碎的衣衫,流矢般射向一棵巨松之頂,他在松帽上稍一踮腳,半空裡一個翻轉,已掠到一座小巧的八角亭之上。 兩條黑影在他剛剛俯下身去的時候自一側奔來,他們在八角亭下站住了腳步,東張西望的搜視起來,正在這時,七八名勁裝大漢突的自一排短松之後躍出,為首一人鬼頭刀一橫,低喝道:“青松。” 兩人中的一個呸了一聲,道:“盤虯。” 他說出了這兩個字,冷冷的道:“錢九嗎?你他娘緊張個什麼勁?” 那喚錢九的大漢是個麻子,他乾笑一聲:“可是中院周老師?” 哼了一聲,被稱為周老師的漢子道:“方才好似看見有條黑影飛了過來,快得像他娘的夜雀子,眨個眼就不見也,你們可曾看見?” 那錢九搖搖頭,道:“不會吧,小的一直守在這裡,連個老鼠都沒有看見,又哪來個大活人?莫不是周老師一時眼花……” 姓周的角色哼了哼,怒道:“憑姓周的這雙招子還會看走了眼?一定有奸細從這裡溜過被你們忽略了,真是一群廢物!” 錢九愣了一下,忙堆著笑臉答是,姓周的又朝四周看看,大刺刺的道:“你們給我留神了,說不定那姓項的今夜就會出來弄鬼,這小子不是好吃的葡萄,弄岔了大家砸鍋!” 不待對方回答,姓周的已拖著他的同伴匆匆而去,那錢九望著二人背影消失在一堵院牆之外,狠狠朝地下吐了口唾沫,低低的破口罵道:“我操你的老娘,只會在下面人跟前作威作福,***一肚子屎還硬說是滿腹文章,你那對招子走不了眼?我啃你妹子,看見個活王八包管你當成個寶往家抱,媽的,昨晚開殺的時候你個龜孫還不是哪裡風涼哪裡瘟上……” 他旁邊一個漢子勸著道:“算了,九哥,誰叫咱們時運不濟學不上人家那幾手花拳繡腿?和這種人鬥氣就叫不值……” 那錢九又“呸”了一聲,像要吐盡滿心的窩囊:“他奶奶個狗腿,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姓周的打底也是個院主什麼的人物,其實他個龜孫也只是禿驢頭上的虱子,明擺明著狗腿一條……” 俯在八角亭上的項真,忍不住咬唇一笑,待這些角色轉身隱去,他又雙臂倏展,飛掠出八丈之外,腳尖交互一拍,再度射出六丈,前面,嗯,又是一幢雅緻的兩層小樓,現在,樓裡還隱透著燈光。 輕得似一片鴻毛,項真悄然貼在二樓的冰花格子窗外,他小心的沾了一點唾液在小指上,微微戳破窗紙,自月牙形的隙縫裡望進去,這是一間陳設華麗的明廳,一個四旬左右,面色淡紫的中年漢子正背負著手,在來回踱著方步。 項真暗自斷測著這中年人的身份,他沒有貿然行動,因為,假如這人萬一不知道囚禁包要花等人的所在,徒勞無功事小,打草驚蛇就劃不來了。 過了一會…… 那淡紫面孔的中年人端起一杯熱茶啜了一口,沉著嗓子道:“阿福。” 一個穿著長衫的下人應聲來到門口,垂手道:“師傅……” 中年漢子略一沉吟,緩緩的道:“記得在三更敲響喚醒我,這幾天情形十分緊張,三更到天亮,是我與莫師傅負責巡視的時間。 叫阿福的下人恭應一聲,又垂著手退了下去,中年漢子像是十分無聊的打個哈欠,過去將門關上,漫步就待行向裡間。 項真輕輕掀起紙窗,微一晃身,已上了明廳的花粱隔子上,那中年漢子驀覺冷風襲衣,身軀一斜霍的轉向這邊,但是,卻什麼也沒有看見,他疑惑的怔了一下,又到窗前仔細查視,半晌,搖搖頭自語道:“真是草木皆兵了,這樣下去實在不是味道……” 項真飄然來到他的身後,靜靜的道:“當然,心虛最苦。” 中年漢子全身一震,頭也不回的反手一掌拍來,掌勢過處,勁風襲體如削! 項真一閃倏上,他的九記散手中的絕式,“鬼索魂”“魔擒靈”“千樹紅”“龍入海” 迸出齊上,掌與掌連成一體,影與影晃閃不分,眼前四面八方皆是掌影,卻又只是兩掌成雙,威力之宏,無可言喻! 中年漢子猝不及防之下,根本沒有回手之力 甚至連招架也已不逮,他正手足無措的退避,項真驀地一式“月蒙影”已將他斜斜劈翻地下! 這人在地下一個翻滾,還沒有跳起,項真的一只腳已踩在他的頭上,聲音冷得能凝凍人們的血:“朋友,不要輕舉妄動,假如我要取你性命,現在,你不會還有蹦跳的機會。” 中年漢子一張紫臉漲成了豬肝之色,豆大的汗珠涔涔淌落,方才,項真的雙掌只用了三分力道,而且是掌背著力擊在此人肩胛之上,否則,他此刻的確已經不會再有活命的希望了。 這人躺在地下,沙啞著嗓子道:“你……項真,你想如何?” 項真收回腳去,道:“你站起來。” 中年漢子一躍而起,蹌踉了一下,羞怒的道:“姓項的,有道劃下來,有話擺過來,我姬大木皺皺眉頭算不上是條漢子!” 項真搓搓手,道:“朋友,你好生聽著不要妄動邪念,項真可以在須臾之內置你死地,現在,告訴我,我的那些朋友囚在何處?” 姬大木神色微變,恨聲道:“不知道。” 項真笑了笑,道:“識時務者為俊傑,姬朋友,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姬大木冷冷一笑,道:“我姬大木在江湖上也混了近二十年,姓項的,你用不著來這一套,今日任你殺剮,休想逼我說出一個字!” 項真臉色一沉,緩緩地道:“你可以呼援,但是,我若讓你來得及開口,就算是我黃龍白來這人間一趟。” 姬大木退後一步,淌著汗,呼吸急促的道:“姓姬的不是窩囊廢……” 項真哼了一聲,道:“說!” 姬大木搖搖頭道:“不知道。” 忽然極為溫和的笑了,那笑卻是陽光裡的冰渣,和熙中的冷厲,項真語調出奇的低柔: “朋友,我要生剜你的右眼!” 姬大木尚未及回答,已似鬼魂的詛咒來自無形,只見人影一閃,他的雙掌修然上崩卻崩了個空,一隻手指那麼準確而恰到好處的貼在他的右眼眼皮之上:“你太愚蠢,朋友,記得用短路子爭取時間,你的頭也移得太慢。” 姬大木哆嗦了一下,臉色紫中泛青,吶吶不能出言。 項真收手後退,安詳的道:“不要逼我傷你,告訴我,我的朋友們被關在何處?” 姬大木呆呆的站在哪裡,像根木頭似的一言不發,他實在為對方這種閃電般快捷的身法嚇破了膽,就好似自己是一個三歲稚童在與一個專走鋼索的賣解人比賽著身眼手法一樣,簡直差得十萬八千里。 項真用手揉揉臉,道:“姬大木,以後,你可說是我逼你說出地方來的,不要愚蠢,一件不需要死亡做代價的事而去死亡是最不值的,這包括你們的莊主夏一尊在內。” 姬大木緊閉著嘴唇不說話,他已橫了心,寧死也不肯說出一個字,因為,他不願,也不能背叛青松出莊。 自對方的神態上,項真感到棘手,他並不真的想傷害這人,但是,若不用強,又如何能使他屈服呢? 搖搖頭,項真嘆了口氣:“你真不說?” 姬大木仍然閉嘴不答,臉上一片湛然,大有泰山可傾此氣不竭的意思,項真目光冷冷的看著他,半晌,道:“也罷,我走了。” 說著,他轉過身,目梢子卻瞥及姬大木那愕然後的鬆散與釋懷,於是,他身形剛剛轉了一步,突的半則出手,姬大木閃躲不及,“吭”的一聲悶哼,人已像一堆爛泥般栽倒。 項真點了他的啞穴及軟麻穴,一把抓起他來,將他四平八穩的擱在一張太師椅上,然後他蹲身到椅下,粗著嗓子道:“阿福,阿福……” 叫了幾聲,外面已起了一陣急促的步履聲,方才那下人的口音傳了進來:“師傅,阿福在。” 項真壓著嗓子,威嚴的道:“請莫師傅來。” 外面的阿福似乎愣了一下,低聲道:“莫師傅不是在三更裡要與師傅你一起去查夜麼? 怎的……” 項真粗起聲音怒道:“去!” 那阿福忙應了一聲,急急去了,坐在椅上的姬大木卻空自急得大汗淋漓,兩眼翻白,一點皮調也沒有。 項真拍拍他的肩頭,道:“我學你的聲音,雖然不怎麼太像,但韻味總還有那麼一點,在這時,那阿福不會太注意這些,學人講話首先要記住的一點就是語句儘量要短,要含混,而且,不能說得太多,因為言多必失呢。” 姬大木氣得渾身發抖,嘴角抽搐得像得了羊癲瘋,項真微微一笑,將他的椅子搬轉向窗,輕輕道:“別生氣,硬漢,我點了你的穴道,別人不一定看得出來,但那莫師傅一定能察覺,所以,不能給他看到你的面孔神態,等我慢慢的騙,看看能有多少收穫,當然,成功的希望只是一半。” 又等候了一陣,外面樓梯上已響起了腳步聲,這腳步聲沉實而迅速,利落生生的,有經驗的武林人物一聽就可以判明來人是個會家子。 輕輕叩叩門,外面一個宏亮的聲音道:“姬大哥,在下來了,大哥可有吩咐?” 項真悄然俯在姬大木耳邊道:“此人聲音宏亮清晰,可知定為一年輕人,而且他稱你大哥,你的年紀最多四十一二,那麼,他大概也只有三十歲不到,年輕人血氣方剛,心直口快,騙起來較為容易……” 姬大木氣得呼吸急促,全身抖索,卻是毫無方法阻止,項真笑了,故意有氣無力的向門外道:“為兄身體不適,莫老弟,三更查夜,你獨自去吧。” 外面姓莫的那人仿佛怔愕了一下,道:“姬大哥,有些地方在下不熟,而且往‘老枯井’那裡巡視時沒有你也過不去卡子,這……這……” 項真又咳了兩聲,道:“老枯井?” 外面的人急急的道:“是呀,就是囚禁姓項的幾個朋友的地方,雖然已加了防備,姓項的也不知道此地所在,但如萬一因為我們未去查視而出了漏子可是承當不起啊……” 項真輕輕呻吟了一聲,道:“欸,為兄確是身有不適……” 門被敲了幾下,那外面的人又道:“姬大哥,在下可否去請前面的許大夫來為你診視一下?順便也稟明奚院主另派人手替你?” 項真想了想,咳嗽著道:“罷了,咳咳,為兄就挺他一夜吧!” 門外的聲音停頓了片刻,帶著幾分迷惘的傳了進來:“姬大哥……你聲音好像有點變了?……” 項真竊笑一下,悶悠悠的道:“唔……嗓子痛……身上酸軟……欸……” 外面的人像是略一猶豫,道:“姬大哥,可要在下進來侍候?” 項真壓著喉嚨,低啞的道:“罷了。” 停了停,門外之人輕叩叩門,道:“那麼,姬大哥,在下去了,三更鼓響在下來此相待。” 腳步聲一路響下樓去,片刻消失了,項真站起來望著姬大木那氣急敗壞的神色,一笑,道:“有很多時候,人需要運用智慧,智慧裡也要攙雜機運,互用互濟,則事情往往可成,方才,很幸運,我得到的是成功的那一半。” 姬大木翻著白眼,滿面漲得紫紅通亮,汗水如淚如位,胸口不斷急劇起伏,那模樣可真夠瞧的。 項真拍拍他的腦袋,道:“你好像真的病了?那麼,睡一覺吧,明天起來又是生龍活虎,現在,原諒我要點你的‘黑甜穴’了。” 說著,項真的手指那麼輕柔的戳在姬大木的“黑甜穴”上,於是,姬大木的眼皮子重愈千斤,他不想睡,卻再也撐不住的慢慢合上。 項真籲了口氣,拭去自己額上也沁出來的汗珠,他明白方才的冒險是如何沒有把握,但他儘量利用人們疏忽的弱點,他裝成姬大木身體不支的主要原因,乃為病人的語聲比較沙啞含混,在成敗的比例上,總多少也佔著有利的便宜,而且他只要聽聽姬大木說話的口氣與一個人獨居著一棟雅樓的氣派,便明白他在青松山莊的地位不低,更曉得與他一起巡夜的那姓莫的人身份一定比他來得卑下,這種種因素的組合分析,使他演出了方才的一幕趣劇,成敗分曉之前,項真自己卻也提著一顆心到了口腔子上呢。 老實說,這姬大哥號稱“紫面飛叉”武功深沉老辣,是青松山莊的總執事,一手飛叉絕技可以上落隼鷹,下戳雄獅,端的非同小可,但是,他一下子被項真製住,固然一時措手不及是個原因,主要的,還是項真的九大單招絕手一上來就施展了一半,這四式同出的威力,不要說姬大木在這鬥室之中招架不住,只怕連他們莊主夏一尊也要狼狽不堪,普通的江湖人物,有的連一式也搪不過的還大有人在呢。 望著酣睡中的姬大木,項真輕輕為他將長衫的斜襟拉好,默默走到窗前掀窗而出,快得似一抹不帶餘尾的流雲。 目前,他已知道了囚禁包要花等人的地方叫“老姑井”,但是,老姑井防守得如何嚴密且不去說,主要的,這地方到底座落在何處呢? 他伏在一株巨松之後,默默沉思,嗯,或者,只有冒一次險了。 大搖大擺的從樹後走了出來,沒有走上幾步,兩條彪形大漢已自一條碎石路旁黯影裡躍出,沉聲喝道:“青松 ” 項真靜靜的道:“盤虯。” 兩名大漢收住了來勢,低低的道:“來的是哪一位師傅?” 項真微微一笑,道:“黃龍項師傅。” 兩位仁兄像是沒有聽清楚似的互望一眼,疑惑的道:“項師傅?哪一院的項師傅?” 項真跨近了一步:“項真項師傅。” 這一下子,宛如一記悶雷驀的響在這兩名青松山莊莊友的腦袋上,震得他們耳暈目眩,呆若木雞。 項真的影子一閃,溫柔的在他們耳邊道:“好朋友,夜深風寒,你們二位好好睡一覺吧……” 二人的暈穴皆被點了一下,那麼自自然然的軟軟頹倒,項真一手一個,提著飛身上了一株松樹的枝上。 不一會 他已換了一身黑色勁裝下來,黑色的頭巾包住眉心,倒提著鬼頭刀,那模樣,乍一見,還真認不出他是誰。 故意裝成一副緊緊張張的樣子在矮樹間巡望,項真一面小心的尋找他的目的 老姑井。 來到一片小巧的花圃之前,一座花架之後,四名大漢閃身出來,低低的道:“餵,你小子是哪一院的朋友?走來走去也不怕碰著鬼勾你的魂?” 項真一聽對方出口就是自己人的語氣,不由打蛇隨棍上,嘆了口氣:“欸,奉了姬師傅之命,叫我先往這邊看看,一個人走起路來提心吊膽,真不是滋味。” 四個大漢子低聲哄笑了一聲,一個道:“別他媽充能了,看個鳥,真的碰上那姓項的,不用說去攔人家,只怕嚇得連屎尿也一起往褲襠裡流……” 項真又欸了一聲,苦笑道:“說得是呀,姬師傅還要我到老枯井巡一轉呢……” 那四個大漢哧哧一笑,一個道:“老枯井在他媽後院的‘假陰山’裡,那個鳥地方更是鬼鬼森森,大白天走著也覺得後頸窩發涼,別說這烏曲媽黑的晚上了,算你小子運道差,專門碰上了這個好差事,真夠晦氣……” 項真套出了老枯井的位置,不再拖延時間,他雙手一拱,轉身往回走,邊道:“吃人家的糧聽人家的差,又有什麼辦法呢?我這就要去了……” 四個漢子望著他,其中一個還調笑著道:“哥兒,提著心吧,咬著牙根子,熬過了今宵明朝宰只雞補補,再不就到莊外集子去找個娘們樂上一樂……” 調笑聲落在項真的背後,他心裡暗自想道:“別樂,朋友們,明天早晨你們就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那時,需要補一補的就是你們了……” 他運用自己超越的目力與聽力儘量閃避著一路設置的明樁晴卡,一會兒竄躍,一會兒匍匐,一會兒飛掠,一會兒長射,似一縷淡淡的煙霧,一條滑溜溜的蛇,一道橫空的虹,一個有形無實的幽靈。 於是 在經過了一道粉白的院牆,兩片廣闊的場地之後,他已來到了後院,後院,嗯,不錯,他業已望見了另一道院牆隱隱的陰影。 極目四瞧,唔,那邊,在這後院的左角上,有幾堆高聳的黯影,那是用黑色石塊堆砌成的假山,好大的一片,看去冥沉沉的,大約那就是所謂的“假陰山”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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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假陰山裡 擒鬼獠
身形在各種物體的掩遮下迅速往那片假山移去,片刻問他已到達,這是由無數塊黑石經巧心堆砌成的“陰冥地府”形態,有死之門、長生橋、望鄉臺、善蓮池、迷心道及十殿閻羅殿,每一樣傳說中的地府形象都被活生生的砌造了出來,依序疊壘著,延伸著,組成了這片假山,雖然沒有雕刻著神鬼之像,但那些空空洞洞的地府建築,卻更增加了恐怖氣氛。 項真微微怔仲了一會,目光略一尋搜,已長身衝射上善蓮池,善蓮他裡果然也有一池烏混的池水,不波不動,死沉沉的,裡面有黑石雕成的蓮花,卻像一個個屈死在水裡的幽靈,那麼木呆呆的挺浮在那裡。 圍著善蓮池,是幾塊斜聳欲飛的黑色巨石,一條小小的石路在兩處黑石之間延展而去,黑石高有八丈,若是不能飛躍而上,則只有沿那條小路上去! 項真當然不會愚蠢到沿那小路上去,他吸了口氣,雙臂一振,如一頭大鳥般騰空而起,那麼輕飄飄的來到巨石頂上。 前面的視線,亦被一塊峭壁似的巨石擋住,巨石那邊不知道是些什麼,項真正想直掠過去,下面的善蓮池裡卻突然發出了一陣啵啵的異聲! 急忙伏下身來,項真凝目照去,老天,方才善蓮池裡黑沉沉的池水這時卻已泛著一個個的水泡,不一會,池水已由波波聲轉為咕嚕嚕的喘息,滿池烏水像煮沸了一般翻騰著,而且,還升起一片濛濛的白霧! 稍微一瞧那白霧的沉濁混飩,項真已恍然大悟,哼,這豈是什麼白霧,這不過是藉著池水蒸發出來的毒氣而已! 他不能再留,因為,只要再過一會,那霧氣就會飄浮到這邊來,雖然不知道這毒霧是屬於哪一種毒性,但是,有一點卻可斷言,不論是哪一種也終究是害人的! 項真一彈而起,在空中一個轉翻,衝升兩丈,斜斜的飛到了前面那塊峭壁似的巨石之上。 嗯,下面是長生橋了,有汩汩的流水自橋下流過,長生橋那邊連著並排的十殿閻羅殿,一座座連接的小型地府是雕砌得那麼逼真,就差從裡面跑出來幾個青面撩牙的小鬼。 項真猶豫了片刻,像一只箭似的掠射而去,他一點木質的橋面飛彈而過,然而,就在他足尖一沾橋身之際,兩邊的橋欄已驀地往中間合攏,“ 喳”一聲發出一片火花,老天爺,橋欄的邊緣裡全是隱嵌著鋒利的鋼刀! 險險落到對岸,項真一個旋身閃到暗處,用力在石地上擦去方才一點橋面時沾在靴底上的一團濃濃的黑膠。 七八條黑影有如鬼魂般自閻羅殿裡閃了出來,他們急急奔到橋邊,東張西望的向橋的四周查看,一個沙啞的嗓音響起道: “個奶奶,橋欄合攏了,方才有人從橋上經過,怎的這一會連個鬼影也見不到?莫不成飛了?” 另一個人粗著聲音道: “不一定是人吧?或者是鬼老鼠什麼的也就不定,這座機關橋就有這麼靈法兒,什麼東西上去它也來上一手,上一次不就鍘死了一頭亂竄的黃貓……” 咳了一聲,有個小矮子要走上橋去,語聲沙啞的那位急道: “餵,武大郎,你他媽活膩味了不是,這長生橋也是隨便走得的?別沾上一腳的“纏粘死”纏粘死你個三寸丁!” 旁邊一個大鬍子收回去手中的“倒須鞭”,呵呵笑道: “那他媽可便宜了西門慶,摟著潘金蓮活當他媽親娘了……” 小矮子退了回來,悻悻的道: “去你的騷鬍子,我才愛摟著你二妹子作樂呢!……” 幾個人你一語我一言互相嘲笑了一陣,使橋欄恢復原狀後又匆匆退去,這裡再度寂靜下來,非常安寧 帶著森森鬼氣。 項真自一塊巨石的陰影裡出來,兩度起落,也竄進了那幾個人進去的閻羅殿,唔,裡面冷潮潮的一片黑暗。 除了一座供台,這裡面空蕩蕩的什麼設備也沒有,還不如外面雕砌的精巧逼真,最少,項真還以為應該有塊什麼“善惡分明”“苦海無邊”的匾額才對。 他貼在牆壁上默默運用目力往四周打量,這不錯是一間殿堂的格局,但是太空盪了,黑石地面,黑石牆壁,甚至連那一座供台也是黑色的,除了那進來的門以外沒有其他出口,可是,那方才進來的幾個人呢?他們都到哪裡去了? 牆壁有些陰潮,忽然,項真心裡有了個主意,他用手摸著牆壁,緩緩的一寸寸貼著試探,沒有多久,終於被他按到一處與其他地方不同的乾燥石壁,唔,在這裡了。 他眼睛亮了一下,輕輕往裡一推,跟著再一推,仍然沒有推動,慢慢的,他又在這一塊石壁的四周摸索起來,嗯,在壁根果然有一塊拳大的露出地面的石鈕,沒有考慮,他按了下去。 一塊約有三尺長寬的石壁驀然翻轉,就在翻轉的一剎,又突然猛力轉回,然後,再慢慢的轉了回去。 項真笑了笑,一躍而進,他回頭望望這塊石壁,假如剛才貿然而入,只要被這翻轉的石壁撞上一下,就算不死也要脫層皮了。 裡面是一條通道,很久,通道盡頭的右邊有一間石室,房裡燈光隱隱,人語嘈雜,顯然有不少活人在裡面。 反手推石壁恢復原狀,輕悄得如一頭貍貓般來到石室之外,一扇捕木厚門半掩著,裡面傳出來興奮的呼聲:“哈哈,這一拳老子又贏了,武大郎,你出拳就不帶‘帽’……” 有酒香飄了出來,熱烘烘的,原來這些角色都在划拳飲酒呢,難怪他們方才沒有仔細查視了。 武大郎的聲音嘿了嘿,顯得心猶不甘。 “媽的,騷鬍子就會窮叫,勝敗兵家常事,有什麼了不得,呃,老子喝了就是,下一手不叫你輸個屁眼朝天老子就不姓胡……” 帶著三分酒意,一個粗嗓子吼道: “來,矮子,大爺我與你劃上三拳,別他媽只會吹牛,咱們帶‘帽’,兩相好 ” “呸”了一聲,武大郎叫道: “誰和你兩相好?老子又不是你的‘小金花’,你 ” 粗嗓子豁然大笑道: “我怎麼?我是說加上你的‘潘金蓮’呀,咱們三個不妨來打個‘圍’戰……” 一陣哄笑淹沒了武大郎的叫罵,項真宛如可以看見那矮子臉紅脖子粗的悻然之態,他淡淡一笑,將門推開:“這間石室約有兩丈寬窄,十個形態不一的漢子有八個圍坐在一張石桌周緣,桌上擺著幾色小菜,六把錫壺,八張面孔在壁頂垂懸的巨大桐油燈光照耀下發著紅光,看情形,他們在方才出去之前已經喝上了,長夜漫漫,這倒是個好享受。 一個瘦皮猴似的漢子四仰八叉的躺在一張竹床上打著呼嚕,另一個大塊頭卻呆呆坐在一個嵌於石壁內的木盒之旁。 項真推門而進,已被一個面朝這邊坐著的禿頭漢子發現,他愣了一下,隨即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跳了起來:“不好。快 ” 一個側身坐著的大鬍子瞪他一眼,罵道: “你怎麼了?***見了鬼? ” 話未說完,另外又有三個人同時發覺了項真,他們神色一變,抽出身邊的傢伙急急跳往一旁。 剎時,整個石室裡的人都怔在那裡,九雙眼睛恐懼而迷惑的瞪視著項真,他們想不出他是怎麼摸進來的? 項真搓搓手,道: “各位,夜寒霧重,在這裡喝酒取暖可是真不錯。” 大鬍子咽了口唾液,硬著頭皮道: “好朋友,你走不了 ” 望四周看看,項真笑了笑道: “這不是問題,問題是在你們如何能在活著的時候捉住我。現在,你們可以放下兵器繼續喝酒,我問明一件事後馬上離開,不打擾各位。” 悄悄的,那個大塊頭趁著項真在說話的當兒將手伸向嵌在石壁內的木盒裡去,木盒裡有一個自鑿通的壁洞裡垂掛下來的小銅鐘,另外,還有一個兩寸長的紅色鐵把手。 大塊頭的手已觸到了木盒邊緣,他突的加快速度伸了進去,但是,就在他的指尖稍著一發的抓到那紅色鐵把手的時候,風聲一晃,他的整個右手,已“ 嚓”一聲被斬落地下,鮮紅的血在那只地下跳動著的斷手裡噴酒,此刻才聽到了空氣中傳來的呼嘯聲,衝斷他右手的物體,是項真手上的那柄鬼頭刀! 這大塊頭被鬼頭刀切出的力道帶得整個身軀斜摔了出去,他在地下痛苦嚎叫翻轉著,兩眼上翻,嘴裡不斷噴出血泡,兩條腿在不住的抽搐…… 這一聲嚎叫驚醒了竹床上的那個瘦皮猴,他眼睛一睜,朦朧中也沒有看清是怎麼回事,拿起枕著的一柄青鋼劍便劈向項真,可憐他連一個式子還沒有來得及使出,項真的手掌已斜飛起叭的斬掉了他的猴頭! 石室裡灑著大量的鮮血,瘦皮猴的腦袋骨碌碌滾到武大郎腳下,這矮子全身哆嗦著,愣呆呆的與瘦皮猴那顆脫離了身體,齜著牙,咧著嘴,猶是兩眼睡意矇矓的頭顱對望著…… 整個石室裡是一片死寂,除了那大塊頭的慘厲呻吟,每張面孔都是那麼木訥,震駭,驚懼,還有說不出的顫慄…… 項真笑了笑,道: “不要擔心,假如你們和我合作得很好,姓項的決不會加害各位,現在,我要問了,為了免得你們其中的一個被指為叛逆,所以,我問一句,你們要一起回答我,哪一個答慢了或是不回答,抱歉得很,地下的兩人,已給各位作了最好的榜樣。” 圍在石桌旁的八個人互相覷視了一眼,那一眼中,寫滿了無告的窘迫與猶豫的驚恐,他們呆呆的站著,手裡拿著武器,卻沒有一個人敢於反抗,他們明白,假如他們不想死亡,就必需接受生存的條件。 項真用手指揉揉鼻樑,慢慢的道: “老枯井在何處?” 八個人齊齊對望一眼,驀然爭先恐後的同搶著道: “石室外面通道之後就是……” 點點頭,項真笑道: “很對,各位很合作,老枯井上可有什麼掩遮之物?” 八個人這次似乎答得更快了,嘈雜的道: “那是一個方桌,方桌下面就是老枯井……” “方桌是石頭的,重有千斤……” “桌子很沉重,井壁有石階通下去……” “井底是一條走道,有三處獸欄……” “獸欄分為‘角虎’‘翼象’‘紅蛇’……” “最後面就是囚房,項大爺的朋友都囚在那裡……” “囚房外面有兩個肥得像豬卻狠得似狼的蠻子在守著,兇得可厲害……” 一個人比一個人說得快,一個人比一個人洩得多,他們爭先恐後的吐露著,口沫橫飛,嘴皮子不停張合,這情景,十分好笑。 項真待他們說完了,微微一揖,笑道: “好極了,各位真是英雄,凡是英雄就得識時務,姓項的非常感激各位,以後也決不將此事宣揚出去,各位大可放心。” 八位仁兄暗裡大大籲了口氣,緊張的形色也松緩了下來,他們互相對望著,個個都是一臉活命後的僥倖與尷尬。 項真略一沉吟,道: “在下將點各位之軟麻穴,一個時辰後將可自解,你們只要說姓項的硬闖進老姑井就得了,那大個子,嗯,不要怕他洩露秘密,他若是不死,也早就痛得迷糊,斷掉一隻手的滋味是十分難受的呢。” 八位仁兄忐忑不安的轉眼望向那躺在地下的大塊頭,唔,他果然已經寂然不動的躺在那裡,口裡的血沫子還在吐個不停,他們放心了,這顆心剛剛放下,每個人都覺得腰服處突然一麻,連個人影也沒有看清,幾乎在同一個時間里都軟軟倒向地下。 項真再一抱拳,道: “得罪了,請稍忍片刻。” 話聲中,他身形倏然掠出,足尖就地一旋,藉轉動之力,雙掌一合猛推,通過甬道盡頭那塊光滑的石壁已應掌粉碎,嗯,原來那只是一塊偽裝的薄薄石牆。 裡面,是一間密不透風的小石室,空無一物,當然,除了屋子正中那一張看去毫無異狀的碩大石桌。 項真知道時間已經不多了,他不再做耽擱,奮起全力猛推桌面,那塊厚有兩尺,闊約尋丈的八角形桌面“轟隆”一聲已滾落地下,桌軸果然是中空的,下面,正是一口龐大的八角形石井,深黝而黑暗。 沒有猶豫,項真躍身而下,這井深約三丈,三丈之下,確然有條通道,通道亦為黑石砌成,兩邊的石壁上潮漉漉的,卻並排插著十個松枝火把,在火把青綠色火焰的跳動裡,映照出尋丈之外封死通道的一排鐵欄,鐵欄內,正傳出一陣兇厲的,令人毛髮驚然的野獸嘶吼之聲! ------------- |
第13章 人獸之爭 太艱難
這種野獸的吼叫聲,不但猛烈而淒厲,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悠長而恐怖的意味,就像是遠古遺留下來的,被關閉在此窟裡的洪荒怪物所發出的那種不甘與憤怒的嗥嚎一樣,聽起來令人有些全身發毛。 項真略微猶豫的在甬道中站了一會,擦去手裡沁出的汗水;前面攔住去路的鐵柵裡看不見什麼,但那低沉如悶雷似的獸吼聲卻清晰的傳入耳中。 插在壁間的松枝火把,劈啪爆響著火花,青紅色的火苗映得整個地道裡陰慘慘的,除了火把的劈啪之聲外,就只有那一陣陣傳來的獸吼了。 舐了舐乾裂的嘴唇,項真忽然有些疲困的感覺,他用力搖搖頭,一步一步小心的向鐵柵移近…… 靠近了,由尋丈遠而七八尺,而四五尺,項真雙目毫不稍瞬的凝注著鐵柵裡面的情形,縱然現在看去只是黝黑一片! 一陣腥臭的氣味撲鼻而來,項真忍不住皺起了眉宇,這股難聞的氣息,就像是一個整日擔肥的人再加上三年沒有洗澡一樣,噁心得緊! 漸漸地,項真接近有兒臂粗細的鐵柵,他目光急快的一掃,雙掌閃電般倏出又回,就這一下,深嵌在石壁內的鐵柵欄上“嗡”的一震,有兩根鐵柱已弓進去了老大一個弧度。 沒有稍停,他迅速半側身,在身形半側的剎那,又是快捷無倫的呼轟四掌,於是,那兩根弓曲的鐵柱,已帶著一聲呻吟的扯裂聲自堅硬的石地下被硬生生震拔而起,碎石鐵屑蓬散飛舞,沉悶的回音在甬道裡撞擊浮盪…… 腥羶的惡臭氣息更濃厚了,像是一張污穢的有形幕慢浮在空氣之中,浮在這片鐵柵之內,令人幾乎不敢呼吸。 項真咬著下唇,鬼魅般掠身而入,腳下的石地滑濕而陰潮,兩邊的石壁卻是光溜溜的什麼都沒有,等於是說,前後兩道鐵柵夾著一段空無所有的甬道,這,似乎不大可能吧? 方才的獸吼聲,已經不知在什麼時候消失了,鐵柵內靜得邪氣,靜得恐怖,冥冥中,項真直覺有些毛髮驚然,好像有一只鬼眼正在陰蔽之處向他注視著一般,忽然,他霍的轉身,目光投向壁頂 老天,壁頂上靠著右端,多出來一塊五尺長寬的簷脊,而這塊多出來的簷脊使隱藏在外面火把光輝所照不到的陰影中,簷脊邊緣,正露出一顆毛茸茸的頭顱,那是由黑與白兩種毛色所組合成的,一雙眼睛閃映著碧中泛紅的光彩,儒濕的鼻尖下是一張紅蠕蠕的巨口,兩排鋼刀似的利齒在黑暗中浮動著冷森的白芒,在這顆頭顱的額上,赫然還生長著一只半曲的,淡金色的獨角;這不像是一顆虎頭,這像是地獄裡生著獠牙鬼面的惡魔! 項真慢慢追了一步,目光毫不稍瞬的盯著頭頂那顆虎頭,那顆有著特別怪異與迷幻氣息的虎頭! 一陣低沉的,像是一個老年人的翳悶笑聲般的嗥嚎聲緩緩響起;這笑聲似的嗥嚎,宛如傳自遠遠的深山,來自幽深的林叢,聽起來使人有一種全身發冷的驚駭感覺,仿佛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將人們的心神慢慢束縛…… 項真搖搖頭,雙手猛的拍了一下,足尖微旋,身形在甬道裡飄忽的轉動起來,他遊走得像一陣風,一朵雲,非常快,但卻足能讓上面蹲伏看的那頭角虎看清他的形態。 那雙邪惡的,碧中泛紅的虎目隨著項真轉移的身形不停梭動著,逐漸的,項真的遊走越來越快,一面也發出陣陣含有挑逗性的味啼笑聲來! 角虎高倡於頂,項真閃晃在下,虎目注視著人影,這情景,十分古怪而奇異,當然項真明白,眼前的情勢,將不會繼續得太久。 他轉移著,怪笑著,有好幾次甚至直接轉晃到角虎的正下方,於是,用不了多長的時間,角虎那種沉悶的,低翳的嗥笑聲,已變成了原先那淒厲的暴吼狂嚎,吼嚎宛如雷鳴風嘯,在一陣驟然的高揚聲中,一團黑白花紋相間的巨大影子,已像一塊磐石碎而墜落,而這墜落的方面,正是項真的頭頂! 整個身子筆直的橫起滾出,項真大叫一聲:“好畜生!” 在他橫滾的身軀下,這頭角虎堪堪衝過,額頂的獨角撞在石壁上,石屑紛飛濺散,就似一把千斤鐵杵猛砸在石壁上一樣! 上身猛地後仰,項真在空中翻了個空心跟鬥,右掌一彈倏探,那頭角虎已狂吼著向一側拐出了好幾步。 輕吸了口氣,項真的身體沒有落下,再度往上升起,角虎帶著一陣腥風,悍猛的躍起撲來,兩排鋒利的牙齒就似兩把已經開了口的斷魂刀! 項真迎著角虎的來勢,上身忽然一坐,雙掌仰空如刀,順著角虎的肚腹劃去,但是,這頭怪異的猛獸卻非常精靈,粗壯的虎尾一剪,四爪迅速收縮閃躲開去,喉中又發出一陣低沉的吼聲來。 經過這幾個回合的接觸,這頭畜生大約也覺得它目前的對手並非像以前那些進入它肚皮以內的角色一般容易對付;此刻,它整個伏倨在地下,兩只虎眼殘酷的眨動著,那閃閃的碧紅色光芒隱隱流燦;嘴角有乳白色的粘液淌流,上下兩排利齒挫擦著,形態在猛獰中帶有極度的凶暴! 項真靜靜的站在那裡,一面打量著前面這個與眾不同的怪獸;唔,它大約有五尺來長,一身是黑白相間的花紋油光水滑,軀體矮壯而充滿了力道,四個利爪露出又鉤又尖的爪趾,沒有一般虎類的狂囂與魯莽,在那鬥大的虎頭裡,好像蘊藏了許多不該屬於一個獸類應具的陰詐和狡毒。 獨角的淡金色光華輕輕閃動著,似是一柄堅硬的鋼刀子,不用試,也會知道被這玩意觸上一下將極不好受。 伸出舌尖在嘴唇上轉了轉,項真又拍了下掌,像對一個老朋友般的招招手:“來,帶角的老虎,來,讓我們再玩玩,快些結束這種不友好的場面……” 慢慢地,角虎站了起來,一步一步向項真逼了過來,在這緩慢的逼行中,它身上的毛梢子全已倒豎而起,發出一陣陣喘息的呼嗜聲,兩個虎目瞪視著項真,額頂的獨角微微平伸,嗯,成了一個最適宜的攻擊角度。 項真表面輕鬆,心裡卻是十分焦急,他知道,自己的時間並不充足,能越早救人離開此地越好,否則,敵人一旦發覺情形有變而追來此處,勢態可能就要大大的逆轉了,況且,眼前的所在,也並不是一個能令人有興趣留下去的地方。 他隨著角虎的靠近而故意慢慢往後倒退,就在他腳步移動的短促時間裡,他已運起他生平最為得意的奇功之一:“心花蓬血”,一口真氣,全已貫注在雙臂的脈絡筋骨,直過指尖。 角虎逼得更近了,腥羶的氣息中人欲嘔,那呼嚕嚕的喘息,那流閃的目採,那黑白相間的花紋,那銳利的角爪,交合成一幅令人眩惑無措的景像,項真忽地一笑,似箭一般猝然迎上! 角虎厲吼一聲,突地平躍而起,在躍跳中,兇猛的朝項真沖來,獨角在昏黯中劃過一條淡淡的金芒,兩個銳利的前爪,犀厲無匹的抓向項真肚腹,行動之快捷悍勇,無可言喻! 項真身形微升倏沉,大吼一聲,右掌宛如西天的流電一抹,“砰”的劈在角虎身上,在他的右掌掌緣尚未離開虎身的同時,左掌亦印上虎頭,隨著他雙掌的揚起,就像掌心有著吸力一樣,滿空的黑白虎毛紛飛,血花灑濺,碩大的角虎淒厲的嗥吼著翻滾而出,獨角劃在地下,帶起一溜溜的火星四射! 暴吼半聲,項真急進不停,雙掌揮舞起落,有如雲朵飄浮,也似落英繽紛,劈啪擊震之聲,仿佛正月花炮般不停響起,那頭凶殘的猛獸在地下不住嚎吼滾側,虎身似一個圓球般左撞右跌,大蓬的鮮血灑飛,厲嗥之聲響徹了整個甬道,好不慘怖驚人! 項真驀地大吼一聲,雙掌再次聚力,猛然揮出,角虎被震起七尺之高,重重的摔落地下後,略一抽搐,終於寂然不動。 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項真拭去額際的汗水,凝望著地下血泊中的角虎,喃喃的道: “畜生到底還是畜生,除了力大身猛,卻也沒有什麼值得可畏之處……” 略微休息了片刻,他又運起功力,將這邊的鐵柵拗彎,扯開了一道尺許長的空隙,調勻了呼吸,他側著身子就待擠將出去 一種自然感覺,促使項真直黨的轉過頭去一瞥 天爺!方才那頭似已死去的角虎,此刻竟染著滿身鮮血站起,一只虎目中淌著血,卻閃射著強烈的狠殘光芒,似來自九幽般無聲無息的搖擺著走了過來! 一股涼氣自項真背脊升起,他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知道自己,剛才所施展的“心花蓬血”掌力是如何沉重雄渾,當初他曾以此種掌力橫力掃起了十二株千年古鬆緊結的厚皮,更將此十二株古松內心骨幹完全震碎;這頭角虎少說也挨了自己三十多掌以上,不活拆了它已是奇蹟,想不到,想不到這頭畜生竟然還能再度站起,莫非是還了魂,畜生也會有起死還魂的事兒麼?老天,這是怎麼回事? 容不得他多想,那頭角虎毫無聲息卻又極快的移近,沒有適纔的呼嚕聲,咆哮聲,嗥嚎聲,就好像它已沒有了一切生理機能一樣,那麼靜悄悄的,但鬼氣森森的撲了過來,獨角所指,正是項真的左肋,而項真此刻正擠在那道尺許寬窄的鐵柵中間! 一咬牙,項真厲吼一聲,左掌倏然一旋伸出,拿捏得準確無比的握住了角虎戳來的獨角;他只覺得著手之處,那畜生力道之大,幾乎使他把持不住,剎那之間,角虎一仰頭,兩排利齒已咬向項真時臂! 他雙目倏睜,猛挫左時,結實撞上了角虎的牙齒,在一陣“ 嚓”的脆響聲中,他的左腿已傾力挑起,再次將角虎兜得飛空五尺,一頭撞向了石劈。 角虎躺在那裡,沒有再站起來,沒有再蠕動,項真咽了唾沫,顧不得再等待觀察,用力擠出了鐵柵,步履有些蹌踉的向前趕去。 尋丈之前,又是一排錢欄擋路,這一次,在石壁兩邊的火把光輝下看得仔細,一頭灰色的,牯牛大小的象站在鐵欄之後,兩只小眼正悠閒而好奇的打量闖進來的項真,這頭灰象,看樣子倒還蠻和善的哩。 項真覺得腦袋有些暈眩,他撫著石壁喘了兩口氣,凝聚目光觀察著眼前的這灰象,灰象也朝他瞧看,那兩只小眼,兩個蒲扇似的大耳朵,不算粗長卻十分尖銳的象牙伸在長鼻兩側,與一頭普通的大象沒有什麼分別,只是小了一點;但……但,那是什麼? 項真眨眼眼,注意看去,喝,象背上重疊著兩大片紫色的東西,似兩片半透明的肉皮,上面筋絲密布,還在輕輕扇動! “翼象……”項真心裡喃喃著,緩緩蹲下身子,五指張曲如鉤拍向地下,硬生生抓裂了一塊石面,再捏碎成十多塊稜角突出的石片;他不再兇了,犯不著以自己創痕累累的身體再進去與眼前的惡獸硬拼,那翼象,正好是一個體積夠大的浮靶! 站在甬道中間,項真展出一絲和悅的微笑,輕輕的道: “老朋友,你看起來很和氣,而且與我無冤無仇,我本來目不著與你硬幹死拼,但是你站錯了位置,剛好站在我的去路中間,所以,我只有對不起你了,只可惜你那雙肉翅膀……” 項真的右手五指鉗著石塊,手腕猝然一抖,那片石塊已“嗡”的一聲帶著刺耳的破空聲飛出,灰象低聲嘶叫,小眼一閉,“砰”的一聲,擊中它身體的石塊已反彈而起,怔了一下,項真再試了一塊,結果相同,灰象卻似搔著癢處似的扇動著大耳朵,長鼻舒卷不停。 項真搖搖頭,躍身抽出一支插在石壁上的火把,款疚的道: “厚皮的朋友,在下只好烤烤你這一身肥脂了。” “呼”的一聲,火把濺射著滿空的火星巧妙的穿過鐵欄飛向灰象身上,這一次,灰象仿佛不願再用身體去硬擋了,它嘶吼一聲,背上重疊的紫色肉皮驀而伸長,“呼噠”“呼噠” 的急速扇動,它那笨重的身軀,竟然在那雙肉翼驟扇之下驟而升起了兩尺,火把在它肥厚的下腹擦了過去,熱力卻仍使這頭翼象憤怒的叫了起來。 項真翻身連連抽下三只火把,以同一方法拋擲進去,其中有兩只正好擊中翼象身上,於是,這頭灰色的象咆哮了,它用力撞動著鐵柵,不停的吼叫嘶嚎,長鼻子卷在鐵柵上往後拉扯,這種巨大的衝力十分驚人的,甬道的壁頂已有灰塵撲籟籟落下…… 項真淡笑一聲,閃電般飛近,運起他“心花蓬血”的功力狠命斬下,血光冒處,卷在鐵柵上的一小段象鼻已被項真硬硬切斷! 這一下,翼象痛得瘋狂起來,它拼命的衝撞鐵欄,一面慘厲的嘶叫著,轟隆之聲震耳欲聾;象鼻子灑著鮮血,肉翼揮展著,逐漸的,兒臂粗的鐵欄杆已被它撞彎了! 項真緊閉著嘴唇,雙腕猝而揮動,“嗡”的刺耳之聲甫始響起,沒有看見石塊在空中蹤影,沒有察覺空氣中任何物體的波動,翼象的一雙小眼睛已驀地標射起兩股血箭,隨著這兩股血箭的愧起,這頭灰色翼象已完全失去了理性,它撲動著雙翼,在鐵柵欄內狂亂撞碰,嘶吼聲夾著鮮血齊濺,恐怖加上慘厲。 略一猶豫,項真深深吸入一口氣,倏然閃進,倏然躍回,像一道流光般來去不停,而他在每一次的躍閃裡,前面的鐵柵欄已被他劈彎了兩排 剛好存著不到兩尺的空間,而鐵柵欄之內,那頭狂怒的翼象越發嚎叫衝撲得厲害了…… 項真將身上收縮了一下,一跳腳,躍在空中九尺,在他身體往下墜落的剎那間,雙手朝後一探,美妙得宛如一個射向青空的金矢,那麼準確而快速的筆直飛出,恰好穿過了那不到兩尺的鐵柵空間,進入裡面。 翼象似是發覺了項真的氣息,它撲動著雙翼,尖銳的象牙與灑著血的長鼻瘋狂的在鐵欄內刺戳卷掃,龐大的身體也盲目的衝撞不停! 項真靈快的閃躲著,一面在縱躍之間揮掌砍劈鐵柵,這在他有些困難,但是,也只是半炷香的功夫,他已冷冷一笑,似蛇一樣滑溜的鑽了出去,空將這頭負傷的翼象留在鐵欄內嘶叫衝撞。 時間不多了,他抹一把汗水,兩個起落已到了一扇石門之前,先不管石門之後是什麼玩意,他奮起全身之力劈下,十掌之後,石門已嘩啦啦四散傾頹;項真連口氣也來不及喘,側身便進 一聲悶吼,他又閃電般倒射而出,隨著他的倒仰,石門內響起一片“嗽”“嗽”的吱叫刺耳之聲,無數條血紅色的,拇指粗,兩三尺長短的小蛇,似潑了一地的水,那樣令人毛髮驚然的蜂擁滑出,蛇信吞吐,腥臭彌散,好不驚魂懾魄! 只要一看這些蛇全成三角形的醜惡頭顱,那粗壯的尾巴,帶著藍光的蛇目,便知道這定然都是些極毒之物!現在,滿地遍布,就宛如一波波,血紅的浪潮,不但可怕,更是可憎! 項真腳未沾地,直著騰空,用背脊貼上了壁頂,他往下瞪著這些紅色小蛇,這些紅色小蛇也昂著頭,上身半豎著仰望於他,那一片蛇信伸縮,那一片“噓”“噓”的叫聲,直令這位江湖的大煞手渾身起了雞皮疙瘩! 整個甬道裡全是蛇,最少也有好幾千條,幾乎連立足之處也沒有,怎麼辦呢?總不能幹耗在這裡啊…… 咬著下唇,項真略一揮臂,人已到了壁端插著火把之處,他抽下來一個,用指勁將火把束縛在一起的松枝捏散,用力揮動了幾圈,在“呼”“呼”的輪轉中,火苗子驟然旺盛的燃了起來,一揮手,近百個細細的松枝,帶著熊熊的火光飛射而出,就像近百個強勁有力的火箭一般! 甬道裡的紅色小蛇起了一陣大大的騷動,“噓”“噓”的叫聲響成了一片,那些細幼的松枝幾乎每一只都擊中一條蛇,於是在火星濺飛裡,這些負創的紅色小蛇,開始痛苦的扭卷翻躥,噓叫聲尖銳而高亢,紅色的蛇信急速伸縮,沒有目的互相咬噬糾纏,自相殘殺,項真這才發現了一件令他冷汗涔涔的事 這些紅蛇,軀體都十分細小,但是,它們卻生有一對與軀體絕不相稱的毒牙,像鉤子一樣彎屈而銳利的毒牙! 項真籲了口氣,開始在黑色的石壁間貼行,松枝火把成了他最有力的武器;一蓬蓬的火雨噴灑著,仿佛無數條交織的金矢,那麼濃密而又強勁的射落,一陣陣焦臭的氣息混雜在一片刺耳的噓叫聲裡,甬道裡的紅蛇順著石道往前逃竄,於是,前面鐵柵欄內的受傷的翼象亦成了它們的勁敵。 鐵欄裡狂怒的翼象在翻騰衝撞,它粗短的腿上已纏滿了紅色的小蛇,這些毒蛇的毒齒咬在它厚厚的皮膚上,不論是否咬得透,總是令它十分不好受,於是,它嘶叫著,吼嗥著,在它的跳躍撲騰裡,許多紅蛇已被那粗重的象蹄踐踏成為肉醬! “這大約就叫以毒攻毒了,真夠瞧……”項真心裡嘀咕著,又用力抖射出兩只火把;石壁上,這時只剩下兩個了,光度黯淡了許多,他又抽拔了一只,吸了口氣,飄然掠向石門之內。 石門內,是一間突陷不平,到處置滿泥污腐草的黑暗房間,一股惡臭的,沉漫腥羶的氣息就像瘴毒一般瀰漫空氣之中,項真不敢喘息,更不能落足,他急快的催動著體內那股至精至純的真氣流循輪轉,而在真氣環繞中,他的身形便在這間碩大而污穢的黑屋內一次又一次的虛空浮遊。 忽然,他的雙腿在空氣裡用力一蹬,兩手並握成拳,在兩腿一蹬之際,他整個身體已衝向這間石屋的對面石壁,相距一尺左右,他雙手並握的拳頭已奮力擊向石壁,轟然巨響中,石壁粉屑進濺,壁上紋裂了許多條隙縫,而項真卻被自己的反震力倒彈而回。 在空中一個翻身,他沒有沾地,又是以相同的方式再衝向前,藉著衝力,他又猛力擂擊一記,於是,在一片嘩啦啦的傾頹聲中,一堵石牆已倒塌了一半,在倒塌的石牆那邊,唔,有一片光輝照了過來,那邊,敢情也是一條甬道。 項真雙臂倏振,有如一頭大鳥般翩然而出,美妙之極的滑過了甬道上空,一個轉折,已彎進了甬道的另一段,身形未落,他已看見了兩個黃髮披肩,腰粗如桶的肥大怪人正愣愣的瞪著這邊。 那兩個怪人,每個都在下體圍著一張豹皮,渾身生滿了茸茸黃毛,窄額塌鼻,嘴唇外掀,一口參差不齊卻尖利異常的牙齒露在唇外,形容猙獰而兇惡,就和兩頭大猩猩相差不遠! 項真微一弓身,輕輕的落在地下,目光冷冷的盯視著這兩個怪物碧瑩瑩的瞳孔,這兩位仁兄一身肌膚烏油發亮,高大得活脫就像兩座小山! 喉頭裡低吼了一聲,兩個怪人推開了他們原先坐著的粗糙木凳,一個抄起把家夥來,乖乖,那是兩只幾乎有大腿粗細,上面釘滿了菱錐的木棒,這木棒,足能一下子敲倒一頭熊! 咬咬下唇,項真微一抱拳,道:“二位請了,今夜總算遇見了同類,只是,二位不與在下敘談一番麼?” 兩個怪人笨重的走了幾步,聽見項真說話,又停了下來,不解的互相望了一眼,滿臉的迷茫神色。 項真笑了笑,道:“二位莫非不明在下之言?那也好辦,你們就坐在這裡,待在下辦完事後再細細向二位解釋如何?” 說著,他試探的向前走了一步,那兩個怪人立時吼嗥了一聲,雙雙擋在道中,大小棒高高舉起,兩口獠牙齜得好醜! 眨眨眼,項真往側面靠近了一些,向這兩個怪人勾勾右手食指,然後,他猛一運力,食指已“嗤”的硬生生戳進了石壁之內! 兩個怪人驚奇的叫了起來,四只遲滯的眸子染上一層可以意會欣賞的神情;項真做了個友善的表示,拔出食指,暗裡吸了口氣,於是,他瘦削的身軀竟畢直的緩緩升空了五尺,又緩緩落下。 那兩位仁兄看得眼都直了,喉嚨裡歡愉的嗥叫著,項真拍拍手,向他們比劃著,要他們也試試。 仿佛猶豫了一會。兩個怪人叭叭嘰嘰的吵鬧了半響,各自丟掉手裡的木棒,一個開始拼命用指頭戳刺石壁,另一位則不停的蹦跳,口里都在高聲叫嚷嘻嘻笑著,就似兩個頑童。 項真疲乏的籲了口氣,謹慎的走上前去,輕輕拍了拍這兩個巨人肥厚的肩頭,和善的向他們微笑了一下,慢慢從二人中間走了過去,甬道的盡頭,不錯,正有一扇沉重的石門。 到了石門之前,他又回頭瞧了瞧那兩個怪物,嗯,他們仍在嘻鬧著蹦跳不停,憨態可掬。 試著推推石門,這扇門卻像一座山似的紋絲不動,項真皺皺眉,他自己體力消耗過巨,如果每經過一道關卡都要傾以全力硬砸硬幹,只怕他支持不了太久,人總是肉做的,不是生鐵鑄的啊。 項真實在不願驚動那兩個腦筋簡單得像三歲孩童似的野人;他喜歡安安靜靜的啟開門,再安安靜靜的領著他所求的人出去,但是,目前似乎不太可能了,沒有啟門的鑰匙,不知道啟門的方式,除了再來一次硬砸,還能有什麼其他的辦法呢? 咬咬牙,他一口氣聚集了全身力道於雙臂,吐氣開聲之中,強有力的掌鋒像兩柄六丁巨神的開山神斧一樣沉重的劈到石門上! 在一聲堅硬的撞擊聲裡,石屑濺飛起了老大一片,但是,也同時驚擾了那兩個怪物,他們愕然的停止了戲耍,迷惑的轉身打量著項真。 沒有等到這兩個野人真正明白他的企圖前,項真又一口氣猛揮了七掌,隨著他的掌緣起落,石門一次又一次的震動搖晃碎裂下的屑粉獲籟落下,這扇厚重的石門,已經嚴重的裂開了無數道不規則的裂縫: 一聲怪號像狼嗥一樣的響起,宛如一頭犀牛衝了過來,巨大的帶著菱錐的木棒以能搗塌一座山的力量轟然砸下,項真迅速閃開,目光正好與那齜牙的野人殘酷而缺乏善意的眼神相觸,那雙眼睛,流露著令人顫慄的碧色光芒! 另一只大木棒自斜刺裡劈下,強烈的風聲攪得空氣都在打著轉子呻吟;項真再次讓開,先衝來的那個怪人已狂吼一聲,巨棒夾著要命的呼嘯狂亂的擊打過來,又狠又快。 項真輕快的游移閃,一邊冷沉的道:“你們退回去,我不傷害你們,懂不懂?退回去……” 兩個野人喉嚨裡發出一陣陣獸類的嗥吼,眸子裡的意思就像鷙鷹一樣暴戾而沒有人性,於是,項真明白,除了血,將沒有使他們認識的東西了。 那如水桶般的粗大身軀用力一扭,其中一個強蠻的衝到了項真右邊兩步的距離,一股特異的體臭鑽進項真的鼻孔,那巨大的木棒斜著揮向他的腦袋,一只粗糙厚重的腳板狠狠的踏向項真的脛骨,嗯,這小子倒還懂得虛實互用的法門呢。 項真嘆了口氣,驀然像蛇一樣滑出了五步,他的身軀輕輕,挨到石壁之上,就在他剛剛沾上石壁的剎那間,又電一般彈了回來,沒有任何字眼可以形容他這快速,那個野人已殺豬似的尖叫了一聲, 、 、 蹌踉退出,在他身體轉側的當兒,項真的右手正自他胸膛內拔出,滿手的鮮血淋淋,就像他的手是一把鋼刀切進去了一樣! 沒有一點空間供另外那個怪物園轉,項真帶著血的手幻過一片激起了的光彩,成串的血滴掄灑成一道半弧,這個野人的大木棒閃過一條沉重的暗影掠過項真的頭頂,而項真已於這頃刻之間在敵人的胸腹之上劈擊了二十幾掌! 那邊的怪物嘴裡的哀嚎尚留下一個尾韻,這邊一位的慘叫跟著響起,他那牛似的身子打著旋轉連連翻出,重重的撞在石壁上,又重重的一頭裁倒地下! 項真疲倦的扁扁唇,目梢子都不瞟一眼,腳步倏旋,又是疾雷般的十三掌震劈在石門之上,於是,一片“嘩啦啦”倒塌聲回盪在甬道之中,當大小的石塊迸濺四周,項真已宛如一溜輕煙般掠入了裡面。 石門裡面,是一間黝黯的房間,房頂也是方形的灰色石質建築,也有一盞暈黃的桐油吊燈懸掛,在發散著霉味的稻草堆上,坐著四個人,那是“兩塊板”包要花、晏立、晏立的女人及……及那孱弱憔悴的君心怡! 項真的心臟痙攣了一下,他強制住自己激動的情緒,勉強鎮靜的道:“老包,我來了。” 包要花怔怔的注視著他,像隔著一層霧,目光裡,有著過度的勞累與疲乏,也有一些遙遠的陌生。 項真慢慢蹲在包要花面前,這時,他驚驚的發覺包要花渾身上下凝結著已成為呈紫色的血塊,包要花那一頭亂草似的頭髮也顯得更邋遢污穢了,項真吸了口氣,再低沉的道:“老包,是我,項真……” 全身驀地抽搐了一下,包要花似突地自一個噩夢中驚醒,他用力搖搖那亂發蓬鬆的腦袋,直直的盯著項真,宛如他已經有幾十年,甚至幾百年沒有見到他了一樣,語聲存著過分驚喜後的顫抖:“公子……果然是你……呵呵……果然是你,我還以為又是在做夢……” 是什麼苦難將這位嘯傲江湖,狂放不拘的好漢子折磨成了這樣?是什麼惡毒的手段將這位鐵掙掙的男人弄成了這麼頹唐,項真一口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沉默著,用力拗斷了包要花的手銬腳鐐,又迅速以同樣的方法解除了晏立和他女人的栓桔,晏立的情形較包要花稍好;項真在為他弄斷腳鐐時,這位有著滿嘴大鬍子的硬漢哆嗦著道:“恩公……你可來了,你不知道他們是如何折磨包老前輩的……他們由外面的兩頭畜生每天敲打包前輩三次……每日只給包前輩孩子巴掌大的一塊粗餅……最狠的,他們在晚間都由一個老婆婆拿進一只醜惡的蝙蝠來吸食包前輩的鮮血……還有,還有……” 包要花沙啞的“呸”了一聲,憤怒的吼:“晏立,你他媽就不會少說幾句!” 項真溫柔的拍拍包要花,低沉的道:“別生氣,老包,只記著一點,我們吃的苦,受的罪,我們都將以千百倍的代價要他們償還!” 說著,項真扭轉頭去,謹慎的再為君心怡解脫了身上的鐐銬,君心怡面龐上的繃帶早已解下,那張如花似玉的臉孔上展現著一片令人傷心的瘀紫與斑斑的烏黑痕跡,這樣,她形容異常的狼狽與悴憔,在狼狽與憔悴中,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悽惻與無告,君心怡自項真進來開始,一直到現在,都緊緊的閉著眼睛,沒有吐露一個字,沒有任何一絲可以代表她內心情感的流露,她只是沉默,而這沉默,又是如此般的絕望,如此般的斷人肝腸。 項真到最後纔來探視他心目中最關切的人,這原因很簡單,因為他太關切她,他不敢太早知道她的痛苦,縱然他早晚也會知道,而且,他也明白這痛苦必定已經形成,已經無可避免。 拗斷了那只原本嫩白纖細的腳踝上的醜惡的鐐銬,項真輕柔的撫著那腳踝上的兩圈烏痕,暗啞著嗓子道:“姐,苦了你!” 君心怡搖搖頭,仍卓閉著眼沒有說話,包要花舐舐焦裂的嘴唇,沉重的道:“君姑娘臉上的火傷未愈,他們就強將繃帶解了下來,又不給換藥洗拭,這種火傷,最怕的就是如此……” 項真仰起頭來,臉上平靜得沒有一絲表情,他只靜靜的注視著壁頂,但是,包要花卻深深的顫驚了,他貼切的明白,當他這位摯友如此的時候,是代表著一種什麼意義,代表著一種什麼血淋淋的企望。 包要花咬咬下唇,低啞的道:“老弟,你又在想什麼?” 項真目光平視著包要花,目光裡,有一抹自嘲的冷酷與狠毒,他搖搖頭,淒然一笑: “沒有想什麼,老包,你知道的,我沒有想什麼。” 包要花猶豫了一下,謹慎的道:“君姑娘臉上的斑痕,只是未曾做適當的調理而留下來的痴印,如果加以細心療治,極有希望復原,老弟,你不要又動了殺性,老弟……” 項真站了起來,岔開話題:“老包,你自己能否走動?” 包要花嘆了口氣,道:“勉強可以。” 轉過身,項真又道:“晏立,何如?” 晏立早已站了起來,他一挺胸,昂然中帶著虛弱的道:“行。” “再背著你的未婚妻?”項真緊跟上一句。 晏立咬咬牙,倔強的道:“沒有問題。” 於是,項真一言不發,回身背起了君心怡,順手一提包要花,包要花皮包骨頭的瘦小身子打了個踉蹌,硬著性子道:“別扶,老包我還沒到七老八十!” 五個人行出石門之外,包要花已經瞥見了地下死狀慘厲的那兩個野人,也看見了一路塌頹過來的石壁破洞,他吸了口氣,道:“公子爺,你,你就這麼赤手空拳打了進去!” 項真左右打量著甬道,邊淡漠的道:“依你之意,是否還要帶著三千鐵甲兵馬?” 一旁的晏立緊扶著他的那口子,咬牙切齒的往地下的兩具屍體吐了口唾沫,恨恨的道: “殺得好,恩公,這兩頭豬每天都進來要打包前輩……” 項真微瞪著眼,平靜的道:“那麼,他們死得太便宜了。” 包要花用手抹了一把臉,正要開口說話,甬道的那一邊,已隱隱傳來喧騰的人語聲,還夾著不斷的驚呼大叫…… 晏立的眼睛一緊,慌張的道:“恩公……我聽見有人來了……” 項真管自研究著甬道,安詳的道:“他們一時過不來,那邊全爬滿了紅色的毒蛇,我想,這該夠他們忙上一陣子 包要花喘了口氣,遲疑的道:“公子,現在,你在想些什麼?” 項真緊了緊背著君心怡的左臂,緩緩的道:“我想,這個石牢該不會只有一道通路,他們必有繞過前面三處兇物的秘道,他們應該不會像我這樣直闖進來……” 包要花點點頭,古怪的道:“那麼,這些灰孫子就快來了!……” 項真血污斑駁的臉上平板而冷酷,他低沉的道:“不錯,就快來了。” 他們靜靜的站在石門之外,目光四處搜索著周遭的壁頂,石牆,期待著任何一個地方會忽然裂開一道缺口,會有一些手執兵刃的惡漢蜂擁而出,他們都在想著一場血戰,一場近距離的,不易閃躲的血戰。 於是 一陣隱約的,沉悶的軋軋之聲遠遠傳來,似在上面,又像在地底,很緩慢宛如一個帶著齒輪的野獸在吃力的喘息。 ------------- |
第14章 柳暗花明 紅顏情
項真忽然笑了,他咧開嘴,輕輕的,卻盈溢著強烈的殺機:“老包,假如此戰之後,我們尚能生還,我將與你計算一下在此戰中我活宰了他們多少人!” 包要花深思的望著項真,艱辛的道:“公子,你的狠,我早就領教過了,這是我不及你的地方之一。” 項真笑了笑,道:“他們用蝙蝠生吸你的鮮血時,你曾否後悔過對他們太過慈悲?老包,這青松山莊裡的人都不是人,他們只是頂著一張人皮的厲害兇鬼。” 蛇立激動的叫了一聲,道:“恩公,我跟著你和這些王八蛋拼了!” 項真贊許的點點頭,道:“好,你將會獲得加倍的代價,他們沒有機會以一命,頂替一命,晏立,穩著幹,咱們活著的可能性比他們更來得大!” 在項真的背後,君心怡的聲音幽渺得似來自另外一個世界般的響起,輕細得只有項真一個人聽得見:“弟……” 項真全身猛的抽搐了一下,他微微仰頭,表示聽到了,君心怡的語聲帶著深沉的傷感,但是,卻異常的平靜:“弟,我們還有希望?” 項真考慮了一下,輕輕的道:“我們盡力,姐,你知道,我們五個人沒有一個是完好無傷的……” 君心怡忽然哽咽一聲,項真忙道:“姐, ” 那悠遠而悽惻的話聲抽噎著道:“弟,不論如何,我想,我該有句話告訴你,這句話,或者你早已知道;我們彼此藏在心中已有好些年……我!我自知不配,但……但是,我仍然,仍然要告訴你……” 項真激靈靈的一哆嗦,他顫抖著,像一下子掉在冰窖裡,他咬著牙,悲痛的呻吟著: “姐……” 君心怡俯在他的頸項旁邊,他可以覺出那一陣陣急促的,卻是溫暖的呼吸,還有那冰涼的淚水:“弟,我……我愛你……” 項真身形搖晃了一下,他的嘴唇蒼白得嚇人,慢慢的,他點頭,就是這麼句話,這句話,他們彼此蘊藏在心裡已有好多年了,的確已有好多年了,那些孤燈相對的漫長的夜晚,那些春花秋雨的綺麗時光,那些美好,寂寞歡愉,卻又無告的日子,含蓄得多麼愚蠢,保留得多麼可悲?又何嘗,為了一點什麼呢?現在,終於說出來了,說得那麼爽脆,說得那麼坦誠,早該說出來的,那些詛咒的沉默……以後,假如有以後這三個字該可以咀嚼多長久啊…… 摔摔頭,項真閉著眼,語聲堅定得似泰山的矗立:“姐,我也是,而且,很早即是……” 君心怡感激的哭泣起來,她將臉孔深深埋在項真的胸窩裡,項真身上一股酸臭的汗味與濃厚的血腥味所融合起來的氣息是如此強烈和刺鼻,但在君心怡來說,卻又是這般的溫馨與甜蜜;縱使這溫馨將大短暫,這甜蜜會太憂傷,但是,總也有了,那麼一滴點也就大多了,人活著,不是總在追尋這便是花費了終生也難得覓求的到一滴點麼? 包要花強撐著身子,這位硬漢覺得鼻腔有些發澀,他忍住了自己眼眶中打轉的淚水,故意笑道:“好一對同命鴛鴦,只是,你們早就該比翼雙飛才對……” 他此時有一種深切而鏤骨的感觸,這種感觸是永難忘懷的,他孤獨了大半輩子,而在這大半輩子裡,他一直就在找尋那可以令他死能瞑目的感情,現在,他尋到了,雖然這事並不是在他身上進展,但他也覺得如此安慰與滿足,至少,他已證明了世上的確有一種超越生死界的至高之愛…… 晏立抹去了一把淚,低促的道:“恩公,有動靜了……。” 項真早已注意到左邊的黑色石壁有一塊五尺長寬見方的牆在緩緩移動,他最先殺死的那個怪人的屍體,正仰臥在這轉動石壁的下方。 包要花抽抽鼻子,沉重的道:“公子爺,咱們只能照你方才所說的做了,我們如果不能突圍,最少也要做到我們力量所能做到的。” 項真冷淡的道:“當然,他們會永遠忘不了這次的場面,那會令他們恐懼終生,一絲不苟的恐懼終生。” 那邊,晏立艱辛的移開了幾步,站的位置正是自斜面可以側擊那石壁秘道內出來的敵人的位置。 包要花微微聳肩,在那慢慢轉動的石壁正面盤膝坐下,兩只眼睛瞪得宛如銅鈴,他的雙掌已疊放在膝上。 退後了一步,項真輕輕向君心怡道:“姐,目前的情形十分窘迫,我們蹙處在這條死通道裡,大家又都負傷在身,對方可能用出極為陰毒殘酷的手段來,姐我抱歉我連累了你,但我會拼命維護你的……” 幽幽的,君心怡道:“為什麼這樣說?你知道我一直就在跟隨你,這已是一個夠得上長遠的日子……我並不怕,真的不怕……” 忽然 包要花罵了一聲:“來了,老子第一個活劈那出來的人!” 那塊沉重的石塊終於緩慢轉開,一條人影微微晃動,包要花目光一冷,盤坐的身軀倏而伸展,似一條舒卷的毒蟒,那麼犀厲的暴射而出抖掌合劈而出,強勁的掌風似一下子旋滿了甬道! 那條人影剛剛出來,睹狀之下,不由驚駭的尖叫一聲,項真眼尖,已經看清了這自秘道中出來的人是誰,他在大大的意外之下,已來不及喝止包要花,只見他單足倏旋,宛如一抹流光猝閃,右臂電掣突然伸縮,正好架在包要花的腋窩之下,包要花的掌勁失了準頭,“劈啪”兩聲擊在石壁上面,在一陣石屑蓬散中,他已被項真蹌踉送出去四五步! 籲籲的喘息聲,包要花憤怒的轉身大吼:“老弟,你瘋了……你……” 項真向他平靜的搖搖頭,再回望那半倚在石壁上的人兒,這人驚魂未定,一張姣好的面龐嚇得慘白,她喘息著,兩只水盈盈的大眼睛餘悸猶存的怔怔盯視著她面前的項真…… 她,嗯,是奚嬪,青松山莊首院院主奚槐的大妹子。 勉強笑了笑,項真鎮定的道:“人生何處不相逢,是麼?” 奚嬪穿了一身紫色的緊身衣裙,齊腰垂著一圈雪白的絲穗,她外面披著一件黑色的披風,頭套已經取下搭連在肩膀,她的面龐透著病態的蒼白,鼻尖上沁出細細的汗珠,神色裡顯露著異常的慌張與焦恐,整個形容裡,有一股楚楚可憐人的韻致,美,卻在蒼白中。 她這時站直了身子,手撫著胸口,急促的道:“項真,你的膽子好大,竟然敢一個人闖進假山老姑井來,現在莊主他們已經發覺了,全莊的高手都已聚集,把整個假山包圍了起來……” 項真點點頭,道:“這並未出我意料之外。” 甬道那邊,隔著中間的蛇室,喧嚷的人聲更接近了,還傳來雜亂的物體拍打聲,間或可以看到閃耀的火把光芒! 奚嬪向眼前的五個人匆匆一瞥,唔,他們都是那麼憔悴孱弱,但是,卻流露著一股不屈不撓的堅毅神色,奚嬪明白,假如他們與青松的人馬對上了手,這將會是一場驚鬼位神的慘厲殺伐,而項真的一身功夫與他那冷酷的個性,奚嬪已經領教過好多次了。 一仰頭,奚嬪的眸子裡有一股極端痛楚與無奈的苦澀味道,只有當一個人盡了最大決心 一種至極的犧牲決心的時候,她惶急的朝甬道那邊瞥了一眼,又下意識的向破碎的石門下方瞧瞧,毫無猶豫的道:“時間不多了,項真,請立即帶著你的人跟我走!” 微微有些怔忡,項真冷澀的道:“這不會是一個陷阱?” 奚嬪的唇角可怕的扭曲了一下,她強制住心中的屈辱與憤怒,冷冷的道:“假如是,我犯不著用這麼多手腳!” 短暫的,卻是深刻的凝視著奚嬪的眼睛,項真點點頭道:“好,請先行引路。” 沒有再多說一句話,奚嬪返身進入秘道入口,項真背著君心怡緊跟著她,再後是晏立扶著他的女人;包要花殿在後,在一塊石階的背面遵照奚嬪所說的方法按著了一顆暗扭,他踩下去,於是,秘道之門又緩緩合攏了。 這條秘道似是一直往地底伸展陡斜著,而且,又黯又潮,像是經年沒有人使用過;一陣陣陰黯處所特有的霉腐氣息撲鼻而來,地下十分滑濕,遠近沒有一滴點光亮,奚嬪在前面摸索著行走,沉默著一聲不響。 行動中,項真略微朝前靠近了一步,低沉的道:“奚姑娘,此次姑娘冒萬險賜援手,不論項真能否生出,陰陽兩界都不會忘記姑娘一番盛意。” 奚嬪默默的走著,好半晌,她幽幽的道:“用不著你感激,我這是自作孽。” 項真感到有些內疚,他潤潤嘴唇,低低地道:“不要這樣說,姑娘,你的犧牲實在太大……” 說到這裡,項真又沉重的道:“姑娘,你那位令兄可知道你做了這件事情麼?除了你之外,還有沒有別人曉得你今夜的行動?” 奚嬪仿佛強忍住了抽噎的聲音,她傷心的道:“我哥哥還不知道這件事,但是,他早晚也會知道的;他不會再認我這個妹妹了,他會懲罰我的……我……我與婉月……” 項真道:“婉月是誰?” 奚嬪的腳步在濕地上滑了一下,身形微微一傾,項真急忙伸出左手扶住了她,奚嬪嘆了口氣:“婉月是我最喜歡的一個婢女,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 項真又隨著她走了一段,輕輕的道:“這條秘道很長,是通到哪裡?” 奚嬪謹慎的走著,道:“有將近五年沒有使用過這條秘道了,它掘在地底有二十尺深,長有兩里多遠,五年前因為土質大松,塌倒了一段,當時派工挖掘了半個月,但因為觸動了其他鬆散的壁基剛接好的一段又塌了下來,當場就活埋了十多個工人,所以莊裡就放棄了這條秘道不再管它了,這秘道可以一直通到後莊的荒山裡去……” 項真又冷靜的道:“你哥哥會不會懷疑到這條已經廢棄了的秘道?會不會懷疑到你,你來援救我們?除了這條秘道之外,是否還有其他的秘道通到那座老枯井中?” 奚嬪想了一會,道:“已經有五年多沒有用過這條秘道了,大家都曉得這條秘道已經瘀塞不用了,上月,還有婉月和她的他,呃,和她的朋友見面,才發覺瘀塞的地方因為地底陷裂泥沙傾移而多出來了一條小道,約有三尺多寬的一條小道!那時婉月偷偷告訴我,我本未在意,想不到今天卻有這麼大的用途,救了你,害了我……” 項真搖搖頭,正待說話,奚嬪已又接了下去:“我哥哥他們一定不知道這條秘道勉強可以使用,而且,主要的他不會想到我……我會做出對不起他們的事,所以,一時半時間,他們不會懷疑到這裡來,但是,只要他們沿著另外一條暗道進去而發覺你們失蹤後,他們即會猜疑到這條廢了的秘道上來……” 項真想了想,忽道:“照時間算,他們沿著另外一條暗道潛進來應該快到,但,為什麼到我們離開之時還沒有見到他們的蹤跡呢?” 奚嬪羞澀的微垂下頸項,好半晌,才怯怯的道:“我……我怕他們比我先到,所以…… 所以……我偷了哥哥身上藏著的那暗道的啟門鑰匙……… 項真恍然大悟為什麼青松山莊的人馬一直在蛇室獸欄那邊吵叫吼嚷而久久不能過來的原因了,他們暗道之門不啟,除了硬砸,就只有沿著正路進來,而老枯井的正路,嗯,也就是項真所經過的路線,那裡縱然已沒有了角虎,但那頭負傷的翼象與遍地的紅蛇,只怕也要夠他們忙上老半天呢。 一行人的腳步逐漸加快了一些,項真咬咬下唇,真摯的道:“奚姑娘,我們都從心裡感激你……” 奚嬪沒有回頭,冷冷的道:“現在,首先要使你們早些脫離青松山莊,‘陰冥郎君’羽復敬已經在一個時辰前到了,他大約已參加了青松山莊的行列。” 聽到這個名字項真不由大大的震動了一下,他雙目倏睜,直著嗓子問:“羽復敬?洪洞嶺的羽復敬?” 奚嬪也為項真的語調嚇了一跳,她放慢了步伐,驚詫的道:“當然,天下莫非還有第二個羽復敬?” 頓了頓,她又擔心的道:“你,你也知道他?項真,我從來沒有見過你這種神情……這人令你憚忌嗎?” 淡淡的一笑,項真放鬆了全身的肌肉,平靜的道:“沒有,天下或者有勝過黃龍的人,但是,卻沒有令黃龍畏懼的人;我只是覺得奇怪;羽復敬一向高做孤僻,不問世事,怎麼和青松山莊這批武林中的齷齪鼠輩混在一起?” 重重的哼了一聲,奚嬪老大不高興的道:“餵,你口下最好留點德,什麼齷齪鼠輩嘛? 各人有各人的觀點與立場;你說人家不好,人家也不見得就欣賞你……” 項真無聲的一笑,道:“當然,否則也不會殺得屍橫遍野了。” 奚嬪氣得一跺腳,走得快了些,項真緊緊背著君心怡的右臂,朝後面的人打了個招呼,也快步趕了上去,現在,這條兩里來長的秘道,大約快到出口了。 漸漸的,項真腳下的道路開始往上升展,又走了半盞熱茶的時分,前面已有一陣清新的卻是寒冽的微風吹拂了進來。 深深的呼吸了一口,項真低沉的道:“到了?” 奚嬪點點頭,用手朝前面指了指,項真運起目力望去,嗯,有一列石階延升而上,出口處,有一團黑黝黝的物體擋著,項真笑笑,他知道那只是一堆乾草,因為,從那團東西的隙縫裡,他可以看見天上隱約的星光。 踏上石階,奚嬪顯得有些緊張、惶急;她吸了口氣,略一猶豫,怯怯的,卻清脆的拍了兩下手掌,隨著她的拍掌聲,出口外也傳來了同樣的兩下聲音。 奚嬪潤潤嗓子,窒著聲音道:“婉月……” 那團黑黝黝的東西被移走了,果然只是一堆乾草,一張輪廓圓潤的面孔露了出來,低促的問:“小姐,都來了沒有?” 奚嬪回頭看了看,悄悄的道:“都來了;婉月,外面情形如何?” 那張面孔動了動,驚俱的道:“可嚇死我了,莊裡莊外滿空的花旗水箭亂飛,還可以隱隱看見人影來來往往,就是剛才,我看見鄭麻子他們帶著一隊人奔跑過去,離著我不到五十步遠,小姐,你們快上來吧……” 項真忽然搶上一步,沉冷的道:“為防萬一,奚姑娘,我先上。” 說著,項真雙足用力一屈一彈,有如一條怒矢般筆直的射了上去,他的身形甫始掠出,守在出口邊的一個黑衣少女已驚得猛然張大了口 項真左手適當的摀在這少女的嘴巴上,一張瓜子臉兒,甜甜的,大約只有十八九歲的模樣,假如她不是因為太過驚悸而至於面色青白,她可能會更好看一點。 項真朝這小姑娘和善的笑笑,轉過身去,逐一扶出了奚嬪,晏立兩口子,包要花等人。 這個出口是開在一塊平扁的岩石之側,四周都是高可及脛的野草雜樹,遠處,是群山叢疊的暗影,夜風襲來,草搖樹動,這草樹可以掩遮此處,但是,卻也相對的增加了不少風聲鶴唳的緊張氣氛。 包要花朝四周看了看,一面忍不住喘著氣,項真苦笑了一下,目光注視遠山的陰影,低低的道:“老包,山裡是我們目前的最佳隱蔽。” 包要花摀著嘴巴咳了兩聲,啞著聲音道:“只有湊合著了,總不能沿著大道到城裡去。” 項真轉過身來,深遠的注視著奚嬪,奚嬪也怔怔的瞧著他,良久,奚嬪淒然搖頭,緩緩地道:“項真,你可以走了。” 黯然的太息一聲,項真道:“你哥哥會報復你麼?” 奚嬪奇異的微笑了一下,這微笑卻又被她自己的哽咽所凍結,她半側過面龐,傷感的道:“這要看他知道了多少……” 說到這裡,她轉過臉來,故做鎮定的道:“至少,他現在還不曉得,或者我掩飾得好,他永遠也不會曉得。” 項真望著她,項真明白她是在故意安慰著彼此,事情不可能這樣樂觀而簡易,青松山莊的人不是傻子,尤其奚槐更不是。 包要花湊上一步,暗啞的道:“公子,可以上道了吧?” 仰起頭來,項真瞧著天上閃爍的寒星,唇角在微微抽動,半晌,他喟了一聲,輕輕的道:“我們走了,奚姑娘,你要多保重,還有,婉月姑娘。” 奚嬪沒有說話,眸子裡有一層矇矓的光彩,她沉重的,幾乎不易察黨的點點頭,仿佛無盡的傷痛牽制著她,這些傷痛是什麼呢?是為了畏懼她自己所做事情或者將要降臨的厄運? 是為了對她這次的行為所產生的自責與內疚?或是,或是她承受不住這即在眼前的離愁別苦? 項真向奚嬪欠欠腰,毅然掉身而去,他剛剛行出幾步,奚嬪忽然趕了上來,她顫抖著聲音,面色蒼白的問道:“你……項真,你還來不來?” 項真沉默了片製,深刻的道:“我會回來,奚姑娘,我會回來。” 奚嬪退後了一步,她顫驚於對方那悠遠的眼神,震駭於對方那平靜中溶合了無限冷酷的語聲,幽幽的,她道:“帶著復仇的血手回來?” 望著她,項真低沉的道:“你明白我會這樣,奚姑娘,但我也會記著今夜你所給予我的;項真自孩提的時候起,就是一個恩怨分明的人。” 無聲的感喟包含在一個無奈的苦笑裡,而這苦笑展現在項真僵硬的唇角,凝結在奚嬪的心中,沒有什麼好說的了,不是麼?誰叫他們生長在,而又認識在這種窘迫的環境?世上極少有兩全的事,像滿月一般滿盈的結局是難得求到的,那,多少也有些天意在內。 拋下一些,或者很多無法了結的亂絲,這和拋下一些錯綜的恩怨與情愛是相似的,沒有人願意留下些牽掛與遺憾;但往往,它們就是這麼不可避免的留下了。 項真等一行人漸行漸遠,腳下的路,也越走越崎嶇,包要花回過頭來,他看見奚嬪的身影還卓立在原來的地方,夜色濃濃的圍繞著她,雖然她的婢女婉月一直立在她的身旁,包要花卻奇異的體會出這位少女那種孤單而落寞的感覺,這種感覺是無形的,是只能意會而難以言傳的,沒有人能說出一個在草蓬中備受尊仰包圍的人他的心靈是如何悽惶,就像沒有人能明白一個在張惶裡發表高論者他的內心是如何空虛一樣。 天上有星,稀稀疏疏,零零落落的,閃眨著幽冷的光芒,空氣裡冷瑟得很,深秋了,可不是麼。 包要花吃力的走著,良久,他低低的道:“公子爺,可真是上山?” 項真搖搖頭,淡淡的道:“不,我們繞著山腳走。” 在項真背上,君心怡疲乏的籲了口氣,輕悄的道:“弟,你累不?” 心頭跳了跳,項真感激的用耳邊在君心怡頰上摩擦了一下,他明白,君心怡此刻想問的,不會單純得只有這一句話,她心裡,一定更想知道奚嬪是誰;但她並沒有問,君心怡強過別的人女人的地方,也就正在這裡啊。 側過臉,項真注視著下面的青松山莊,那裡燈火輝煌,點點的火把光芒閃耀著來去,高矗的,小巧的亭臺樓閣卻隔著一層霧,一層灰黑色的霧,這一片延綿的建築,項真深深的注視著,他知道,他將永不會忘懷,他會用他火焰般的憤怒與仇恨來祭奠他曾經受過的,那一絲一毫也不能苟免的恩怨。 包要花拍拍他的肩頭,道:“公子爺,別再看了,我知道你在想什麼;現在,卻應該先去找個地方休息療傷,還有,暫避追兵。” 項真遙遙的望著遠山的黯影,點點頭,疲乏的道:“你說得對,這正是目前我們所最需要做的。” 一行人蹣跚的行去,行在草棘裡,亂石裡,樵徑上,雜樹間,他們行得緩慢而艱辛,但是,他們總是走去了,走向山邊,走向拂曉,是的,天,快亮了。 ------------- |
第15章 龍浮淺灘 亂石坡
這是一片斜陡的亂石坡,坡的後面是一座森鬱莽莽的大山,坡的下面有一片密密的,卻落了大半葉子的樹林,樹林與亂石坡之間,一條寬只五尺的山道婉蜒而去,這時,周遭是一片寂靜,時間還是清晨。 亂石坡上,有一塊巨大而傾斜的灰褐色岩石斜斜伸出,這塊巨大的岩石下,又有大小不同的數十塊石頭堆疊在一起,剛好圍成了一道不規則的牆壁,而伸展的巨岩遮擋著目光,或者風雨,從外面看去,一點也不能觀察到堆疊的石塊後是什麼情況但是,從裡面藉堆石的隙縫往外瞧,卻可以十分清楚的看見外面的一舉一動;現在,項真與君心怡、包要花等人正在這裡面休息。 項真靠在一塊豎立的岩石上,懶洋洋的半瞪著眼,他的身邊,靜靜的躺著君心怡;晏立與他的那一位在傾斜的巨岩根部歇著,包要花則來往蹀躞,嘴裡在不停的嘀咕著些什麼。 空氣非常清新,有些露水與草根加上泥土的新鮮氣息,偶而有幾聲鳥鳴,不過,似乎隔得十分遙遠。 包要花呸的吐了一口唾沫,急躁的走到項真身前坐下,項真睜開眼瞧著他,包要花臉色枯萎而焦黃,嘴唇焦裂得沒有一絲血色,兩個眼眶深陷,像是兩個塗了墨膏的大黑洞;他滿頭的亂發如草,神態之間,顯得極度的憔悴與頹唐。 項真嘆了口氣,道: “老包,看見你這模樣,我實在有些傷心。” 包要花乾幹的打了哈哈,齜著一口黃板牙道: “罷了,你這賽潘安的小白臉樣子也不見強,只怕比我姓包的好不到哪裡去;總之,咱們這次吃癟吃足了。” 項真沉思的望著天空,過了一會,他慢慢的道: “說得不錯,青松山莊的確夠得上狠;我喜歡這種對手,因為這使我報復的時候不會覺得忍不下心;他們做得很完美,殘酷的完美!” 包要花“哼”了一聲,沉沉的道:“公子,你只知道他們一天養我老拳三次,餓得我眼冒金星,拿個吸血蝙蝠吸食我的血,還有一樁你不曉得……” 項真冷靜的看著包要花,道: “還有哪一樁?” 包要花的面孔扭曲了一下,痛楚的將雙手握在一起,他垂下頭,亂發披在額前,目光怔忡的注視著自己的腳尖不動,這種神態,是項真自結識包要花以來所從來沒有發現過的,他知道,若非他這位摯友受了難以負荷的打擊 或是侮辱,他是決不會如此的。 輕輕伸手在包要花的肩上,項真沉和的道: “告訴我,老包,這件事情的經過,若有羞辱,讓我與你分擔。” 包要花顫抖著抬起頭,強力平靜著自己,片刻,他比哭還難看的咧開了嘴巴笑了笑,沙著聲音道: “這也沒有什麼不能說的,只是,我一想起來就不禁恨自己為什麼不當場一頭撞死!” 項真舐舐嘴唇,冷冷的道: “老包,說吧,他們如何對待你?” 包要花深深的吸了口氣,像要努力平定自己激盪的心緒,遲疑了一下,他望著項真微微苦笑:“他們用一種綠豆大小的朱紅藥九強迫我吞服,每一次都是兩個人一起進來,這兩個傢伙的功夫不差,先點我的穴道使我不能反抗,然後再將藥丸塞入我口中咽下,那種朱紅藥丸有一股濁混的悶香,我自己學過醫術,我知道這種玩意兒可能是一種亢奮人體性能的東西,只是,我料不到它的功用竟是這般強烈,每次他們為我塞下五顆之多,然後將我拖入甬道,那裡……那裡有三個妖媚而放浪的女人;他們硬剝除了我的衣服,那三個女人就開始了醜惡無比的挑逗;我咬著牙流著汗忍,但我被那春藥弄得心神迷糊,在這些人的哄笑與嘲笑裡,我一次又一次的為他們表演了這些恥辱和禽獸無異的活劇,我覺得自己像一條狗,一頭豬,我簡直已沒有一絲人性……” 項真平靜的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半晌,他緩慢的道:“他們是故意伐傷你的精力,當然,也藉此羞辱你,老包,這種事情,他們一日逼你做幾次?” 包要花蠟黃的面孔浮起一抹恥辱的紅暈,他咬著牙,語聲自齒縫裡迸出:“四次,或者五次。” 項真柔和的凝注著包要花,和煦的道:“老包,我不願意用虛言安慰你,這的確是一種奇恥大辱,假如換了我,我也會一樣承受不住,那幾個女人,可識得採補之術?” 包要花臉孔的肌肉抖索了一下,點點頭:“大約識得,每次之後,我都感到極度的疲乏與暈眩,全身的骨頭都像拆散了一樣,有時連喘氣都憋得慌。” 沉默了一會,項真道:“君姐姐與晏立的未婚妻可知道此事?” 包要花搖搖頭,沉重的道:“不知道,但晏立卻多少看出了一點。” 一股冷厲而蕭煞的光芒閃過項真的瞳孔,他深刻的道:“逼你做這件事時,除了那三個女子,對方還有誰在旁邊目睹?我是說,看見這件事的每一個人!” 包要花舐舐嘴唇,道:“除了那三個女人,就只有守門的那兩個野種與強迫我吞下藥丸的一雙雜碎,那兩個王八蛋都長得瘦瘦長長,一個有著疤眼,另一個面皮上生了幾顆麻點,大約都有三十來歲,兩張臉上都帶著邪氣……” 項真冷冷的道:“你不會記錯?” 喉嚨裡吼了一聲,包要花憤怒的道:“縱使他們被挫骨揚灰,我也認得出這兩個披著人皮的畜生,我每一時每一刻都把他們的面容記在心裡,印在心裡,我死不了,就忘不了……” 項真懶懶的伸了伸腰,道:“那兩個守門的怪物已經廢掉了,現在,這兩位帶疤眼與麻臉的朋友還活著,當然,我們也該找出那出這主意的唆使人來。” 包要花忽然悟出了項真言中的真意,他慢慢的道:“公子爺你是說?” 項真道:“我是說,他們不會保存這種記憶很長久,他們必須忘記,因為他們不忘記你就會痛苦;令他們迅速忘記的方法十分簡單,我想,我不說你也會明白,你一定會明白的。” 包要花嘆息了一聲,道:“也罷,很多悲劇的造成,往往是不能只去責怪一方的。” 項真牽動了一下唇角,閒閒的道:“高興你終於了悟了這個道理,老包。” 包要花嘴角動了動,他宛如在猶豫著什麼,項真望著他,道:“有話問我?” 齜齜牙,包要花道:“唔,公子爺,你這一身都吃血糊住了,我特別注意過你的雙手,那十個指頭怎麼又爛又腫?還有你的胸膛也像被剝了一層皮……” 項真略微彎曲了一下雙手,淡淡的道:“他們用鋼針沾了毒汁插進我的手指,又用一種工具撕掉我胸部的表皮,再有傷口上灑了些鹽,其他還有些小零碎,沒有什麼好說的……” 包要花恨得滿口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怨毒的道:“我們要用血來洗盡這些仇恨……” 項真擺擺手,三言兩語將他破獄而出的經過大略述說了一遍,未了,他疲倦的道:“在我那小茅屋裡,他們用的那種迷藥十分厲害,幾乎無色無影,我們就都成了,下一次,你我都該在這方面多加防備……” 包要花頗有懼心的點點頭,他忍道:“那少女你剛才說叫奚嬪?是奚槐這老狗的妹子?” 項真笑笑,道:“不錯!” 包要花道:“為什麼她願冒此大險救我們出來,這真有些不可思議……” 沉思了很久,包要花抬起頭來,他看見了項真臉上似笑非笑的神色,於是,這位磊落漢子低低叫道:“好小子,你他媽一定又在引誘人家黃花閨女了,別人只曉得你手底下把子硬,卻不知道你這一套也高明得緊,在這種情形與環境下,你仍能施展出這一套,在短短的時間裡獵獲那娘們,實在令人不敢想像,她對你的模樣,據我旁觀,倒也像有了十年八年交情似的……” 項真以指比唇噓了一聲,正色道:“不要說得那麼齷齪,姓項的自來不在女人叢中打混混……” 包要花道:“說得對,但為什麼有些娘兒見了你就會暈了頭呢?我又清楚你從來不近女色,可是艷運卻老朝你頭上罩,這,這又是什麼道理?” 項真乏味的籲了口氣,不感興趣的道:“我是姜大公釣魚。” 怔了怔,包要花愣愣的點點頭,喃喃的道:“是了,是了,願者上鉤……” 項真懶懶的瞧著自己烏紫血穢的雙手十指,深沉的道:“老包,君姐姐臉上的傷可以治癒麼!” 包要花下意識的朝躺在一側的君心怡望望,遲猶不定的道:“很難說,治癒的希望大約有一半……” 項真咬咬嘴唇,慎重的道:“不管用任何代價,任何犧牲,我也要爭取這成功的一半,老包,這不是為我,你該知道,一個女人是如何重視她的容貌,縱使這女人的心性是最淡泊的。因為這不僅是一種愛美的天性使然,更有著自尊心與自信的條件在內。” 包要花雙手搓了搓,道:“我明白,公子爺,我會盡力的。” 說著,他摸摸肚子,而適巧他的肚子在這時又咕嚕嚕的響了起來,做了個苦笑,包要花道:“公子,這個不爭氣的肚皮又在唱他奶奶的空城計了 ” 包要花的語尾還沒有打住,項真忽然向他做了個“注意”的手式,微側著頭,靜靜的像在傾聽些什麼。 翻過身來,包要花小心的從重疊的石塊隙縫裡往外搜視,外面,除了偶而傳來的幾聲烏鳴之外,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 項真仍然凝重的傾聽著,一動也不動,包要花一面繼續探察,一邊低低的嘀咕道:“我看你是白日活見鬼了,疑心兮兮的,外面任什麼也沒有嘛……” 他的語聲未已,面孔的神色已忽然凝緊,不錯,是了,有一陣斷續的,遙遠的馬蹄聲隱約傳來,很遠,像這陣蹄聲響在雲端。 急急回過頭,包要花用大拇指向馬蹄聲傳來的方向指了指;項真微微頷首,低沉的道: “這裡離青松山莊有多遠?” 包要花大約估計了一下,道:“差不多有二十多裡,或者三十裡地吧。” 眨眨眼,項真低聲道:“你還能幹一場麼,老包?” 包要花苦笑一聲,道:“當然,只是與平常的時候不能並論了。” 項真艱澀的陪著包要花笑笑,道:“假如來的是敵人,你掩護君姐姐他們往山裡退,由我擋住對方,別打碴,我比你稍強一點,再說,就是跑起來也比你快些,是麼?” 包要花嘴唇蠕動了一下,終於無奈的道:“好吧,但你要活著,我不願你正當英年,連人生的各般滋味還未盡嘗就先完蛋大吉……” 拍拍包耍花的肩膀,項真笑道:“當然,我也並不想死。” 於是,包要花過去通知晏立兩口子,項真叫醒了君心怡,現在,空氣中的氣氛有些凝凍,有些血腥的味道了。 似急鼓般的蹄聲已經清晰的傳來,那陣陣鐵蹄敲擊地面的聲音就宛如每一下都踩在他們的心坎上;項真微蹙著眉,仔細從岩石的空隙間往外注視,君心怡依在他的身旁,渾身在不可抑上的輕輕抖索著。 來了,越來越近了,此刻,已可聽到馬兒噴鼻吐氣的聲息。 包要花咬牙切齒的瞪著天空,一雙眼睛裡閃射著極端仇恨的光彩,他雙拳緊握,似是要握碎對方那不知什麼人的腦袋。 在亂石坡的下面,那條窄窄的,婉蜒的土路,在左邊的彎折處,揚起了一片蔽天的塵土,宛如響起旱雷,第一乘騎影已經出現。 項真回頭做了個手式,低促的道:“看見了!” 說著,他掉轉頭,嗯,就這一剎,已有十多乘鐵騎轉了過來,後面還有,聽聲音,大約一共有五十多騎。 馬上的騎士一律穿著雪白的閃閃發亮的絲織緊身衣,外面披著同樣質地顏色的披風,每個人俱皆蓄留著一頭披肩的長髮,額間圈以半寸寬的金環,這些人背後背著一式的兵器 套著斑斕豹皮鞘的大彎刀,胸前,斜斜交叉配著兩個沉重而尖銳的光柄鋼梭,這一行人看去異常古怪與扎眼,但是,卻散發著一股難以言喻的凶悍狂野之氣。 為首者是三個儀表出眾的人物:一個面白如玉,唇蓄黑髭的中年人,一個清灌而神色冷淡的年輕人,另一個,大約是瞎了一只眼,他用黑色的眼罩把它遮罩起來,眼罩的絲帶橫過他的眉字,而他的眉宇有一條可怖的鮮紅疤痕延伸到下頷,彎曲得有如一條鑽土的蚯蚓,這三人中,首以他的容貌最為兇惡,充滿了暴戾乖張之氣,似一頭野性難馴而又殘怖無比的黑豹! 這一行大然有五十多騎,他們奔馳到了亂石坡下,那蓄著短髭的中年人忽然高舉右臂,使隊伍停了下來,他微帶疑惑的朝亂石山上打量著,又向他左右的兩人低聲講了幾句話,早晨的陽光照耀在這一行騎士身上,雪白的光芒反映著,炫目而潔麗,就似他們來自那長白山頂而沾攜了長白山頂的白雪。 項真皺著眉,在岩石後搖搖頭,低沉的道:“這些人不是青松山莊的……” 包要花半坐半倚在一塊灰色石頭上,他冷冷的道:“他們停下來了?” 項真目光一直注視著外面,迷惑的道:“是的,我們不會有什麼痕跡留在外面而惹起他們注意吧?這些人物的打扮很奇怪,我從來沒有見過,也沒有聽過……” 輕輕的,包要花湊了上來,也往外張望著,他看了一會,遲疑的道:“怪了,這又是他媽哪一路的英雄好漢?看情形他們還想上來搜尋一番呢,都他娘吃飽了飯沒事幹了……” 項真一面思索,一面緩緩地道:“遇上這些人總比碰到青松山莊的角色強一點,我想,假如他們不是些怪物,或是咱們可以不用流血而安渡此關……” “呸”了一聲,包要花恨恨的道:“這才真叫虎落平陽,龍浮淺水;***魚龜蝦蟹都要上來沾點便宜,施點威風……” 忽然 項真一擺手,低促的道:“注意,他們上來了!” 咬咬牙,包要花朝坡下一看,可不是,下面那些白衣騎士有一半下了馬,在那個表情冷漠的年輕人率領之下,成為一個半弧度向這邊圍搜了上來。 ------------- |
第16章 草莽來雄 無雙派
陽光已強烈了一些,空氣在清新裡浮著一層懊熱,天空澄藍如洗,有幾片淡淡的雲彩飄忽著,假如換了一個地方,換了一種情勢,這般晴朗的日子,應該能予人極端愉快及歡欣的感覺,但是,現在卻不,在這片亂石坡上,陽光暴曬著那些稀奇古怪嶙峋嗟峨的岩石,再映著那些白衣人冷沉的面容,充滿了敵意的搜視目光,這片和煦而爽朗的秋晨美好氣氛,完全被破壞無遺了。 在堆疊的石塊後面,項真默默的凝注著這些來意不明的白衣人,他們圍成的半圓圈子逐漸縮小了,此刻,已可清晰的看見他們臉上的表情,那甚至難以指出代表他們心裡有著什麼想法的表情。 包要花咽了口唾液,喃喃的道:“他們要什麼?他們想做些什麼?” 忽然 在亂石間前進的白衣人有一個高叫了一聲,項真朝那叫喊的人瞧去,老天,他的手上正高舉著一件東西,那是一塊染滿了泥污的裙角,女人身上衣裳的一部份! 那塊污染的裙角上有一小片,隱約看出顏色是淺綠色的,淺綠色的,正是君心怡所穿衣裳的顏色! 項真的身旁,君心怡大大的顫抖了一下,她用手摀著自己的裙據,可不是,下襬處正少了一塊,被撕去的那一塊裙據的邊緣,呈現著不規則的破裂狀。 安撫的拍拍君心怡的手背,項真輕輕的道:“不要擔心,心姐,該來的總要來,他們沒有什麼值得懼怕的地方。” 君心怡不安的瞧著項真,顫著聲音道:“弟,現在正是你該飲早茶的時光,你不應受這些折磨與……迫害……” 鼻腔裡陡然有些酸澀的感覺,項真強顏一笑,道:“我們會有時間喝早茶的,和以往那些日子一樣,你親手端茶給我,而且總不忘帶上兩塊油炸酥餅…… 君心怡美麗的眸子裡,浮著一層晶瑩的淚幕,她唇角抽搐著哽咽了兩聲,伏在項真的肩上傷感的啜泣起來…… 有許多的往事一下子湧進了項真的腦海,他痴痴的回思著咬緊下唇,那每一段如夢的過往,那每一節笑里合淚的情趣,每一句話,每一次深邃而雋永的睬視,那像那圈圈擴展卻永不盡絕的漣漪,這些都過去得太快了,像些滑溜得令人不去注意的小精靈,直到它們已經遠逝,才使人懊悔當時為什麼沒有慎重的抓住…… 外面,那些白衣人已停止了前進,他們的目光都戒備而小心的注視著這片由岩石層疊圍住的地方,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他們背厚豹皮鞘裡的大彎刀已拔了下來,這種大彎刀背後刃薄,沉重而鋒利,自刀腰至刀尖呈現一種半月形的彎曲,看起來比尋常的刀劍更為兇惡狠厲。 陽光映著白衣人手上的彎刀,反射著閃閃耀目的光芒,他們站立的角度是十分巧妙的,表面看起來沒有什麼,實則都已佔據了有利的攻防位置,可以迅速向亂石堆中進擊或立刻防備自對方突然發動的猝襲。 這些伎倆,項真是深深熟悉的,他經過的大小陣仗是太多太多了,只要隨便一個站立的姿勢或有意無意間的小小動作,項真就可以隨即判斷出這人對他的意向如何,甚至更進一步的可以推測出對方如果出手時的方式及招術,此際項真勉強按下自己心裡太多的感觸,急切的注意著那些白衣人的一舉一動。 包要花揉揉臉,低低問道:“公子,看情形咱們避不了……” 項真哼了一聲,冷冷的道:“我們一直就沒有避過,我們只是在等待,老包,這叫等待。” 忽然 外面傳來了一個聲音,一個冷澀的,生硬的,毫無情感的聲音:“在那堆亂石裡的朋友聽著,假如你們是‘黑手黨’的伙計,請你們立即出來,你們的詭計瞞不了‘九仞山’下大草原的‘無雙派,!” “無雙派”三個字,像丟在石地下的三個金球,鏗鏘的撞進了項真的耳膜,他微微一怔,慢慢的道:“這就是無雙派的人了?嗯,卻是只聞其名,難得一見……” 包要花潤潤嘴沙著嗓子道:“***無雙派在白山黑水的九仞山下稱雄道霸還嫌不夠,跑到這裡來罵什麼山門?” 項真尚未及回音,那冷沉的語聲又寒瑟的響起:“如果亂石堆裡不是‘黑手黨’的朋友,那麼,為了證明你們沒有敵意,請現身出來打個照面,撂幾句話!” 又吐了口唾沫,包要花在石塊的隙縫裡張望著,低聲罵道:“我啃他妹子,這胎毛未脫的小畜生擺起江湖排場來卻還像有他媽那麼回事,和真的一樣……” 項真輕輕拍拍君心怡的面頰,朝包要花打了個招呼:“老包,你防著點,我出去了。” 包要花連忙點頭:“小心 ” 足尖一聳,項真輕飄飄的站到了層疊的石堆上,他破碎的衣衫隨風拂舞,襯著他滿臉滿身的血污傷痕,有如一個孤身衝破了十面埋伏的劫後悍將,又似一個與惡魔拼鬥後太過疲倦的幽靈。 圍立周遭的白衣人目光甫一觸及,皆不由低哼了一聲,雪亮的大彎刀急橫身前,有幾個的左手甚至已摸到了胸前的光桿鋼梭上。 項真冷冷的注視著四周圍立的白衣人們,神態在憔悴中,有一股子超然拔俗的做逸之氣。 對方那形容沉淡的青年也似乎一下子為項真的模樣氣度所震慴住了,他愣了一下,又急忙朝前踏進一步,集中注意力硬板板的道:“朋友,敢問高姓?” 項真看了他一眼,平靜的道:“項。” 那年輕人稍為猶豫了一下,又道:“黑手黨的相好們與項朋友可有爪葛?” 項真微微一笑,道:“素不相識。” 年輕人側首向坡下的同伴望瞭望,陽光照著他的箍發金環閃過一抹光芒,留在坡下的那些白衣人似是業已發覺了上面的情形,一條人影躍離馬背,倏起倏落,快捷無比的飛閃上來。 項真目光銳利,一瞥之下,已看出那掠來之人正是那蓄著短髭面如冠玉的中年人物。 頃刻之間,來人已落在那青年之旁,他氣度雍容威武的瞧著項真,又小聲與身側的年輕人說了幾句話,雖後他轉過身來,微微抱拳道:“在下九仞山大草原無雙派‘血字門’尊主鹿望樸!” 項真一聽之下,不由加了一分敬意兩分小心,他知道“無雙派”是白山黑水之間的第一大派,派中組織嚴密,高手如雲,力量宏大而又團結如網,無雙派內的尊主,相當於中原幫派中的堂主地位,十分崇高與威赫,不是有兩下子的,只怕擔任不了這個位置。 優雅的回了一禮,項真安詳的道:“久聞大名無雙派之聲威更是名傳遐邇了!” 鹿望樸謙懷的一笑,緩緩地道:“方才聞得屬下五絕之一‘青葉子’羅柴相告,說閣下尊姓是項?” 項真笑笑,道:“正是陋姓。” 鹿望樸略一沉吟,謹慎的道:“本不該問,但在下可否知道項兄為何形貌這般,這般勞瘁!” 為了對方小心的選用了字眼,項真覺得有些好笑起來,現在,他已對眼前的這人產生了好感。 沒有考慮什麼,項真迅速的道:“這很簡單,在下途中驟遇仇家,在敵我懸殊之下難免有所失閃,是而就成為現在的狼狽模樣了。” 似乎猶豫了一下,鹿望樸真摯的望著項真誠懇的道:“項兄,你我雖是初識,但俗語曾雲:四海之內皆兄弟,而且,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亦為我武林人士之本色,在下或者過於冒昧,但如項兄不棄,在下極願與項兄結交為友,項兄如有困難,在下亦望能以稍盡綿力,項兄,目前看來,閣下似有不願人知的難言之隱……” 項真一動不動的注視著對方的眼睛,鹿望樸也懇切的,毫不閃避的睬視著他,於是自兩扇靈魂的窗戶裡,他們彼此探尋到了對方靈性的深處,這是最真實的,無法隱瞞的,赤裸裸的,當你真心想將自己的情感交付給一個人時,當你不想以虛偽來遮掩你的瞳仁 心底的呼喚時,那麼,你的情感,你的思維,你的真意,都會在眸子裡流露無遺,而那是一絲一毫也沒有攙假的,是鏡子一樣清澈明淨的。 良久…… 項真終於展露了一絲真摯的笑容,他深沉的道:“鹿尊主,這裡,在下先敬致謝意。” 鹿望樸欣慰的一笑,道:“不,在下應該先謝項兄願意折節下交之隆情厚意,現在,在下可否知道項兄大名/ 項真不禁啞然失笑,他歉然的抱抱拳,平淡的道:“項真。” 兩個淡淡的字音卻似兩個旱雷響在鹿望樸的耳邊,他大大的震動了一下,有些張口結舌的道:“項……項真?” 項真靜靜的一笑,道:“項羽的項,太真的真。” 鹿望樸潤了潤嗓子,尊重的道:“項兄,黃龍可就是你?” 項真點點頭,道:“江湖上一些好朋友胡亂起的渾號,算不得什麼……” 怔怔的瞧著項真,鹿望樸道:“項兄,在下不用給你戴高帽子,人的名字,樹的影兒,這都是假不得的,項兄聲威遠震武林,名傳大江甫北,誰不知道黃龍之勇勇冠三江五湖,誰不曉得黃龍之狠狠遍五嶽六峰?但是,項兄,又有誰能令你吃這暗虧?” 項真微微苦笑,道:“在江湖上闖,難保沒有失閃,這也算不了什麼……” 鹿望樸低沉的道:“敢聞其詳?” 項真搓搓手,安詳得不帶一絲大氣的道:“在下有兩個夙仇,用一種極為強烈的迷藥,在他們喬裝為弱者之下投奔了區區,因此在下收留了他們,不想卻中了他們的詭計被俘虜而去,受了很多折磨,但在下亦用計破獄而出,當然,經過了一番廝殺,在下身體欠和,是而也吃了些虧,甚至連在下的同伴也遭到連累/鹿望樸聞言後不由憤然道:“以這種下三流的手段暗算於人豈能算是英雄?項兄,這是哪一路的好朋友所使的伎倆/ 項真眨眨眼,道:“青松山莊。” “青松山莊?好丟人!”鹿望樸氣憤填胸的大吼,他忿然道:“夏一尊在中原武林道好歹也算個人物,不料卻做出此等恬不知恥之事,項兄,他們怎麼與你結的仇怨?” 項真道:“青松山莊莊主夏一尊與公孫樵峰相交頗篤,而公孫樵峰和在下結有宿怨,夏一尊代人出頭,另外,嗯,有個叫汪菱的丫頭,大約夏一尊的令郎與這姓汪的妮子也有點交情,他當然是義不容辭的承擔下這件買賣了。” 鹿望樸想了想,斷然道:“項兄,人之相交,貴交知心,你我雖是初識,但在下卻神會已久,如果項兄俯允,在下願意即時率領手下人馬偕隨項兄前往青松山莊索此血債!” 項真雙手抱拳,感激的道:“鹿尊主,項某心領盛情,這筆血債,在下將憑一已之力討回,青松山莊並非龍潭虎穴,僅只詭謀高耳,無庸尊主麾下勞師動眾。” 輕輕捋捋短髭,鹿望樸真誠的道:“項兄,在下不是有意示德,僅只願與項兄同愾敵仇,為朋友理應兩肋插刀,何況此區區之事?” 項真再度抱拳,低沉的道:“鹿尊主,萍水相逢,初次相交,即蒙如此器重垂助,在下實覺寵幸,雖未領受,在下卻必將此情永誌於心。” 鹿望樸雙手亂揮,忙道:“項兄,請莫將在下推出千里之外,便是項兄不願在下效力,在下亦想與項兄略做盤桓,現在,可否由在下諭令所屬將項兄尊友以擔床馱至市鎮療傷?” 微微一怔,項真道:“尊主何以知道在下同伴需用擔床相馱?” 鹿望樸呵呵大笑,道:“項兄方才不是已經說過項兄同伴亦曾遭受連累嗎?現時你我談話甚久,猶未見尊友出面相會,大約是受傷匪淺,否則,斷無不出之理啊。” 項真淡淡一笑,心裡已做了決定,他略略躬身道:“恭敬不如從命,如此,在下謝了。” 灑脫的一仰頭,鹿望樸大笑道:“項兄並非俗人,何必拘泥俗禮?” 說著,他已轉首沉聲道:“羅柴,遣人取出熊皮軟兜,準備擔運項大俠諸友。” 笑了笑,鹿望樸又朝項真道:“項兄,共有幾位?” 項真一盤算,道:“四人。” 鹿望樸朝那年輕人 “青葉子”羅柴道:“準備四付軟兜。” 恭謹的答應一聲,羅柴迅速飛身而去,鹿望樸身形一晃,已飄逸的到了項真身邊,同時,他也看見了亂石堆裡面的情形。 項真有些赧然的一笑,高聲道:“老包,這位是無雙派血字門鹿尊主,你見過了。” 下面,包要花困難的移近了兩步,抱拳道:“不才兩塊板子包要花。” 鹿望樸趕忙還禮,興奮的道:“好個孤家山的怪傑,包兄,幸會了。” 嘆了口氣,包要花道:“你客氣,我老包也早知道‘十九飛星,鹿尊主的大名,只是今日在此地相會,卻令我姓包的好生慚愧。” 鹿望樸躍身而下,長長一揖,溫和的道:“包兄言重了,瓦罐難離井上破,武林中人,哪有從來不栽栽跟鬥的?能站得起來就是真英雄!” 齜齜牙,包要花道:“老包,成了狗熊羅,欸,慚愧,慚愧。” 項真不禁笑了笑,道:“老包,在鹿尊主面前,你也不怕人家笑話?” 鹿望樸忙道:“在下豈敢!” 包要花搔搔頭髮,道:“‘十九飛星’是磊落人物,豪邁漢子,他不會拘束於虛禮的,否則,還混個鳥!” 項真一聽包要花言語中又帶了葷,不由窘得面孔一紅,鹿望樸卻呵呵大笑,豎大拇指: “好,說得好,包兄,在下就敬佩你這等無遮攔的好漢!” 包要花尷尬的道:“這樣一來,姓包的倒真有些不好意思了……” 項真瞪了包要花一眼,又將君心怡等人一一為鹿望樸引見了,這時,青葉子羅柴已匆匆趕到,他後面跟著十餘名白衣大漢,分摃著五付灰茸茸的熊皮軟兜。 鹿望樸看看天色,道:“項兄,咱們可以啟程了麼!” 項真微微一笑,道:“在下尚可支撐,五付軟兜,鹿尊主,用四付足矣。” 鹿望樸含蓄的一笑,道:“項兄,你自己似乎也傷得不輕……” 項真揉揉兩邊的太陽穴,深沉的道:“人一生之中,須承受許多打擊,假如能以支持,還是儘量支持為佳,否則,一旦倒下去,再要爬起來就得費很多力氣了。” 深沉的瞧著項真,鹿望樸似乎穎悟了些什麼,他沒有再說,微微點頭,隨即招呼他的手下將君心怡、晏立兩口子扶上軟兜,包要花推拒了一會,也無奈的躺了上去。 繞出了亂石堆,無雙派的人各擔著軟兜的大漢,在青葉子的指揮下平穩而小心的向坡底行去,項真與鹿望樸等人隨在後面,這時,在路上的獨眼客及一幹人已下了馬迎了過來。 鹿望樸朝獨眼客一招手,笑吟吟的道:“提堯,來,本座為你引見一位英雄。” 那喚提堯的獨目人睜著一只僅存的右眼冷冷瞥了項真一下,臉上的疤痕輕輕扭動,他淡然踏前一步,隨意拱拱手:“無雙派血字門‘半弧手’提堯。” 項真心裡浮起一絲隱約的感觸,他一點也不感到慍怒,因為,他明白一個身體上有缺陷的人總是會有些許怪僻,或是孤傲,或是冷漠,他們卻有一種不願與常人過於親近的習性,他們差不多多喜好獨處,於是,他們也就隱隱築成一道無形的牆,將自己與一般人隔絕起來,將自己殘缺掩遮於這種人工堆砌成的高傲裡。 鹿望樸不悅的瞪了提堯一眼,項真卻雙手抱拳,微微躬身道:“得見提兄,真個幸會,在下黃龍項真。” 提堯的獨目突然隨著最後的這四個字睜大了,他那只僅存的眼睛裡閃耀著一股奇異,驚震,與亢奮的光芒,他似乎有些激動的踏上一步,死死盯著項真,半晌,他像換成另一個人似的熱切的道:“你,你是黃龍?” 鹿望樸低叱一聲,微怒道:“提堯,不得無禮!” 項真輕一擺手,和善的道:“不錯,在下正是。” 提堯喉中起了一陣激奮的響聲,他轉身,向鹿望樸懇求的道:“尊主,我想可以一了我多年來的心願了,尚求尊主允准……” 鹿望樸為難的皺眉,搖頭道:“不可,你應看見項兄負傷在身……” 項真腦海中掠過一道閃光,他已大略猜到了一些什麼,於是,他平靜的道:“鹿尊主,若是提兄有什麼需要在下效勞之處,尚請明示無妨,在下區區微傷,不算什麼!” 遲疑了一下,鹿望樸伸手摸著蓄留的短髭,慢慢的道:“項兄,此事實在有些……嗯,有些荒唐,在下門裡五絕,老實說,個個都有一身不弱的功夫,可也就壞在他們這身功夫上,他們年紀都不大,年輕人就不免恃才傲物,心高氣狹……有一次,唔,大約有三四年了,提堯在大草原陋居的林邊練武,他的半弧手是有名的,當他練到一半,欸,那多管閒事的何老頭子忽然跑出來拍手大笑,提堯問他笑什麼,何老頭就陰陽怪氣的說:“提老弟啊,你這兩下子的確已夠得上厲害了,但是,假如你的半弧手遇上了黃龍項真的‘斬掌’怕就得栽跟鬥了,你這半弧手講究的是快與奇,而項真的斬掌也恰好注重這兩個字,人家的功夫,可是比何老弟強上多了哩……’當時提堯一氣之下就怒沖沖跑回來了,他自那時起就一直打聽你的蹤跡,老是想和你比比你們二位誰的手法高明,為了這件事,我已不知斥訓了他多少次,但他總是死心眼……” 項真安詳的一笑,道:“提兄是誤信人言了,在下不過浪得虛名,幾手把式實在算不得什麼,在下哪裡能與提兄並論呢?” 提堯的面孔漲紅了,他祈求的道:“不,項大俠是在客氣,在下請項大俠無論如何也給在下一個領教領教的機會,也好叫在下死了這條不平之心。” 項真抿抿嘴唇,低沉的道:“提兄,在下看免了也罷,你會失望的……” 提堯有些失望的轉瞧著鹿望樸,鹿望樸搓搓手,連聲道:“欸,都是何老頭多事,都是他多事……” 項真問道:“鹿尊主,閣下口中的何老頭不知是哪一位?” 鹿望樸尚未回答,提堯已接著道:“何老頭就是本派總堂大護主‘遊魂弧指’何向月。” 微微苦笑了一下,項真道:“何向月年高七十,是老前輩,又何苦如此為在下惹上是非?他老先生也過於謬獎在下了?” 鹿望樸正色道:“項兄,何老頭子為人古怪,脾氣又壞,連本派掌門人對他也禮讓三分,但是,他對你卻崇仰已極,二位雖未謀面,日常生活中,他都一再提及對你的欽慕,這些都是實話,並非在下當著項兄之面故意浮誇。” 項真難為的聳聳肩,提堯又纏著道:“項大俠,在下尚祈尊駕略賞薄面,莫予峻拒……” 輕喟了一聲,項真再瞧瞧鹿望樸,鹿望樸乾笑了一聲,有些尷尬的道:“假如,呃,假如項兄肯於指點……就教訓這小子也好……不過,呃,不過,這實在是強項兄所難……” 項真剛想講話,提堯又連忙恭謹的長揖道:“項大俠,在下除了渴望瞻仰尊駕高技,以為印證矯正在下所學之外,決無其他意圖,尚請尊駕不吝指教,以開茅塞……” 鹿望樸也咳了兩聲,祈仰的道:“項兄,這個,項兄看看是否可以俯允……?” 在一側的擔床上,包要花忽然插進來一句:“公子爺,你就露兩手吧,這又不是吊頸上梁,闖江湖的講的就是這一套嘛,不管孰勝孰敗,到時候哈哈一笑不就結了?” 鹿望樸趕忙陪笑道:“包兄說得是,說得是,大家都可以開開眼界,就算是項兄露兩手給在下們學習學習……” 項真正容道:“鹿尊主言重了。” 他又向提堯道:“提兄,在下只希求提兄屆時不要失望。” 提堯興奮的道:“這麼說,尊駕是俯允了?” 項真無奈的道:“各位嚴命,在下豈能不識進退,一再推搪?” 歡欣的用力一拍手,提堯抱拳道:“那麼,在下有僭了。” 說話中,他的身形微一弓,不見他振臂躍腿,就在這一弓之際,已美妙的向前射出,穩穩落在一塊筆直豎起的灰岩之上。 項真舐舐嘴唇,緩緩跟上去五步站住,這邊,鹿望樸指揮著眾人移開兩丈之外,讓出一塊空地來,五十多雙目光,俱皆屏息投注,沒有一個人出聲吭氣,五十多張面孔,也都是一般的凝重嚴肅,雖說是“印證”,但武林中人誰也明白,其勝敗榮辱與正式的拼鬥比試是毫無二致的。 ------------- |
第17章 掌挫半弧 旅中敵
項真單足微微一點,輕飄飄的掠到一塊傾斜的石塊上,這裡,隔著提堯站立的地方約有幾丈之遠。 氣溫並不太高,陽光是和煦的,但是,半弧手提堯的鼻尖卻已滲出了細密的汗珠,他將絲光閃閃的披風卸下,雙目毫不稍瞬的注視著項真,束髮的金環,在陽光裡映射出抹抹芒彩,金燦燦的。 斜倚在軟兜上,君心怡關切的瞧著這邊,她衷心的不希望項真在此刻有任何拚鬥之舉,不論他會贏會輸,這在君心怡來說,都是一件極不適宜的事。 鹿望樸習慣的又摸摸頷下的短髭,他不易察覺的移近了項真一些,壓低了嗓門,誠懇的道:“項兄,請點到為止。” 項真轉頭一笑,輕輕的道:“尚望提堯兄手下留情!” 鹿望樸略一拱手,苦笑著退下了,那邊提堯已在高聲道:“項大俠,請。” 項真一揚手,笑道:“提兄請。” 高瘦的身軀倏而一蹲,提堯腳下像安有強力的彈簧一樣猛射起,在空中一斜,挾著一團急勁的風聲閃電般撲來,動作之快,幾乎在他剛一蹲身之際便已到了項真頭頂,迅捷得無與倫比。 定定的站立在岩石上,待到對方長大的影子自空中猛然壓下,項真微微向右一晃,而這時提堯已驀地吐氣聞聲,左掌快得似西天的流鴻,劃過一道狠辣的半弧猝斬,項真右晃的趨勢一變,倏而又移向右邊,提堯身在半空,卻毫不遲滯的一提雙腳,身形閃了一度小圈,右掌抖起一片拱形的週轉風聲,眨眼間已到項真耳際! 項真目光習慣性的一寒,左臂微振人已騰空,右掌卻似天神的巨指攪動了漫天的雲彩,閃掠起無盡的掌影倏罩而上,在掌影的縱橫中,左手一揮,幻成十七個不同的方位同時攻去,剎時只見片片的手掌成立狀,斜狀,砍狀,劈狀,綿綿密密的交織於空,似無數的精靈旋舞飛回,宛如千百個人同時出掌襲擊一般,又快又狠,又詭又奇! 提堯目光一眩,層層重重的掌勢已排山倒海般湧來,他大吃一驚之下,身形倏忽向左旋掠,溜溜的掌影在他雙面的半弧中奇異的瀉去,仿佛蒼穹的流星成串激射,玄妙而凌厲,果是道上高手! 掌與掌在空中交擊,影與影在空中絞揉,密密的劈啪聲響起如正月的花炮,幾乎使人們的耳膜來不及接受,而在這一片掠舞的光彩裡,這一連串的震擊聲裡,兩條人影倏然分成兩個方向躍掠而出,在空中各自翻身,又再度圈回交手! 地下,鹿望樸的目光一直毫不閃眨的盯視著這場完全凌空較鬥的比試,此刻,他不可察覺的微微搖頭 空中的兩條人影就似兩股淡淡的煙霧電掣般互擦而過,當人們的視覺尚未及跟隨,他們已穩定的落下,他們的腳底沾著塵埃,空中才傳來九下沉悶的掌擊聲,這即是說,二人出手掠身的速度,已經快捷得超過了音響的傳播地步了。 提堯的面孔上有著明顯的汗跡,他的臉色有些漲紅,喘息得也比平時粗濁,就這短暫的兩度接觸,他這形狀卻似已經過了一場持久而耗力的廖戰,在疲乏中,還帶著果如所然的羞愧。 項真平靜的站在一邊,神態安詳得就像從來沒有發生過什麼事,就像他一直就那麼悠閒的站著未曾移動過一樣,現在,他正在輕輕拂彈著破爛衣襟上的一小片塵土,懶洋洋的,卻又那麼灑逸。 鹿望樸大笑著迎上,大拇指一伸:“好,果然好,項兄,在下今日真算開了眼界,你出手之間,簡直快得像飛一樣,呵呵,好像有幾十個人在幫著你掄臂使腿……” 項真平淡的一笑道:“鹿尊主謬獎了,這是提兄存心相讓罷了。” 提堯的臉孔又是一紅,他推了推黑色的服罩,吶吶的道:“項大俠,何尊主之言不差,尊駕果是比在下強過太多。” 項真微微擺手,道:“武學之道,漫無止境,而且各有專攻,互有長短,誰也不敢講一定比誰強,提兄,掌法造詣如此,已是大力不易了。” 提堯由衷欽佩的靠近了兩步,滿臉敬仰的道:“項大俠,在下於方才交手過程之中,雖是兩次接觸,卻已傾注了全力,在下一共施出九十六掌,但是尊駕卻幾乎展出了兩百掌之上,在同樣的時間與空間裡,也在同樣的環境與地形上,尊駕的藝業竟超出在下如此之多,實在令在下折服,而且,假如在下未曾估錯,尊駕似乎尚未盡全力……?” 項真微微一笑,道:“差不多也就是如此了,在下實也沒有什麼超人之處……” 提堯潤潤嘴辱又道:“剛才,假如以尊駕與在下的招術掌勢來看,假如尊駕存心相折,在下只怕最少也要挨上五十掌以上,項大俠,在下雖然盡力防範,卻宛如所有的攻擊全部落到一個無底的網中,而這面網,卻是尊駕在須臾間用一拳一腳結起來的…… 老實說,提堯的感覺與形容都是十分貼切的,項真方才和他較手之時,確實未盡全功,僅只以他的另一種奇藝:“鬼影十三式”應對,他並未展出他最為擅長的“斬掌”,因為,武林中有很多人只知道他的斬掌是如何奇異玄妙,但卻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斬掌一旦施出,不見血就決不收手!而在一種印證武學的性質上說,施展斬掌是頗不適宜的。 這時,鹿望樸含有深意的一笑道:“提堯,你有沒有一種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沉滯感覺? 而且,好像每一舉手投足都全在對方的控制下施展不開?像是……呃,像是一個憤怒的孩子,用盡力氣去打一個壯漢卻又老被人家輕易推出去一樣?” 提堯紅著臉,面上的疤痕微微跳動,但是,他卻老老實實的點點頭,帶著些少見的羞澀道:“現在,我總算知道‘皓月秋螢’的意思是比喻什麼了……” 鹿望樸豁然大笑道:“小子,你栽在項兄手裡並不算得丟人,在他手下翻跟鬥的可說有千千萬萬,其中萬兒比你響的更不知有多少哩。” 項真微微擺手,淡淡的道:“鹿尊主,好漢不提當年勇,何況,這些事也不值得提起……” 提堯恭敬的彎身為禮,低沉的道:“項大俠,不到海濱,不知雲天闊,不登高山,不知山多高,感謝尊駕今日之指教,在下日後必將勤奮苦練,以求更進。” 項真頗為欣賞提堯這種不記挫折,不忘勝負的磊落風範,他趕上一步,握住了提堯的雙手:“在為人與度量上來說,提兄,這比你的武術更強,有許多武林名士,在這一點上與你比較,簡直不可同日而語了!……” 提堯正想說什麼,忽然覺得被項真緊握的手裡塞進了些東西,他暗暗一試,又急忙往自己胸前探視,老天,那一雙斜斜交掛的光桿鋼梭竟已全然短少了一截,兩只鋼梭折斷之處都在桿部,斷處又是如此整齊平滑,似被一柄吹毛截鐵的寶刃,平平切斷一樣,但提堯知道切斷他這一雙鋼梭的東西不會是一柄寶刀,這是項真的手,一只在遊動如飛中準確斬來,又絲毫未曾傷及他一丁點兒的手,當然,他更明白,假如項真要傷害他,那麼,現在他已沒有可能再站在這裡了。 如此深沉的凝注著項真,提堯的獨眼中,閃動著一股奇異而炙熱的光芒,這股光芒強烈的,感激的,崇仰的,也是驚駭的。 一邊,鹿望樸又看了看天色,呵呵笑道:“項兄,咱們可以走了,再耽下去天就要正午了。” 說到這裡,鹿望樸裝做沒有發現什麼似的道:“提堯,你的披風最好披上扣好,裡面的衣裳都被汗水浸透了。” 提堯怔了一下,隨即領悟了什麼似的朝著他的尊主微微苦笑,返身走去拾撿他的披風,提堯明白,自己鋼梭被截斷的事鹿望樸早已看到了,十九飛星能爬到今日的地位,嗯,照子果然是雪亮啊! 一名白衣大漢牽過一匹雄駿的黃馬來,項真道謝了一聲翻身上鞍,鹿望樸也嗯哨一聲率著眾人上馬,後面,分出八匹馬來,兩條馬為一組,前馬後胯及後馬前頭已分別縛好了熊皮軟兜的四只把手,十分平穩而安平,這八匹馬駕著的四付軟兜,開始緩緩的隨著前面的騎隊向前行去。 鹿望樸伸手拭去額際的汗漬,愉快的道:“項兄,再行三十裡,就到了‘河頭渡’了,咱們在那裡可以打尖休息,午後趕上兩個時辰,剛好在‘南鎮’過夜,那裡有幾家乾淨客棧。” 項真笑笑,道:“是的,在下等也須尋個地方好好療養一番。” 說到這裡,項真忽道:“鹿尊主,你們好像與‘黑手黨’的朋友結有梁子?” 鹿望樸略一沉吟,低聲道:“不錯,說來也著實丟人,在大草原裡,項兄該知道本派有個‘大莽莊’?這大莽莊其實就是本派的最高發號施令之所,大莽莊前面的‘無雙樓臺,及九仞山上的‘青雲閣’,只不過是等於分掌一樣項真點點頭,鹿望樸在起伏的馬背上想了想,又道:“大莽莊的‘犀玉樓’是掌門人居住的禁地,掌門人的內眷也都居住在‘犀玉樓’之上……” 嘴巴動了動,鹿望樸似是難以啟齒,他窘迫的乾咳了兩聲,道:“欸,這話實是不大好說,雖然目前武林中已有部份地方傳揚了開去,我們還是奉令儘量予以掩飾。” 項真淡淡的道:“那麼,便不說也罷。” 鹿望樸尷尬的一笑,道:“項兄休要見外,其實便是在下此刻不提,項兄早晚也會知道,在下只是覺得這件事談起來有些令人發窘……” 他左右看了看,放低了聲音道:“掌門人在三年前於返回大草原途中,救了一個倒臥在風雪裡的負傷者,這小子當時奄奄一息,離著鬼門關就差一步路了,他被咱掌門人救了回去,費盡苦心調治好了,嗯,卻端的是一表人材,又聰明,又伶俐,紅口白牙蠻討人喜歡,因此掌門人就收留他當個書僮,專門在‘犀玉樓’裡服侍他,欸,哪裡曉得這小子竟是個金玉其表,鼠狼之心的負義小人!在這三年裡,他不但用花言巧語……唔,就稱為是引誘吧,這小子不但引誘了咱掌門人的獨生千金,更連掌門人珍藏的一盒‘紫玉珠’也盜走了,掌門人這一氣之下,自是非同小可,因而在下等便奉諭出來追捕這個混帳,掌門人曾有嚴令,不論死活,都要帶人回去……” 項真閉閉眼,道:“這與黑手黨又有什麼牽連呢?” 鹿望樸苦笑了一下,搖頭道:“經過本派費盡心機打探的結果,欸,這小子竟然就是黑手黨裡第三把交椅的人物!當年他傷臥冰雪,不是像他說的遭匪人暗算,而是與仇家相遇被仇家擱在那裡,兩月前我們一共分出三路人馬進入中土,前前後後,連那小子人影還未見到,已與黑手黨乾過六七遭了,這些鼠輩專門施展暗算狙擊的手段,真是卑鄙無恥之極,適纔經過亂石坡,在下因見那地方形勢險要又恐遭到暗算,是而才有停馬搜山之舉,不想卻天緣巧合,得遇了項兄……” 項真思索了片刻,道:“這誘騙貴派掌門人千金之徒名號可知?” 鹿望樸沉沉的道:“‘紫衣金劍,康玉德。” 項真用手摸摸額角,道:“此名似曾聞及,唔,他一定工於心計吧?” 鹿望樸恨聲道:“當然,否則以掌門人那麼精明的人何至於被他騙過?這小子在下曾見過幾次是中規中矩,伶牙俐齒,表面功夫做的極佳;但是,主要的也是我們太過驕狂,更不會想到有人敢在無雙派的總堂內做手腳,更沒有考慮到這個小子有什麼不妥,他甚至裝得連雞也不敢殺,說話老是細聲細氣,文靜得和個未出閣的大姑娘差不多……” 項真牽動了一下唇角,安詳的道:“敢問鹿尊主此行目的?” 鹿望樸嘆了口氣,道:“直搗黑手黨老巢。” 項真搖搖頭,道:“鹿尊主,非是在下冒昧;假如貴派僅是各位去攻擊黑手黨總舵,只怕力有不逮,黑手掌方面在下雖不熟悉,但日常也曾略有聞及一二,他們力量雖然沒有貴派雄厚,卻也十分不弱,黑手黨內高手眾多,黑手黨徒個個剽悍殘野,況且他們與其他黑道幫派皆有連系,而貴派卻是遠來攻堅,只怕弄得不巧會蹈入深陷難出之境鹿望樸濃黑的眉毛微結,沉重的道:“項兄所言,在下亦曾考慮過,但是掌門人令出如山,豈能不從?在下只想頭一步先逼那康玉德交出人寶再說,不一定非要立即流血。而本派‘鐵字門’‘衛字門’的兩路人馬亦可在七日後會齊於‘斧頭山’下,大家重做磋商後再定他策,在下想,這樣力量會扎實得多了。” 項真望著兩旁緩緩移後的景色,耳朵裡響著清脆的蹄聲,他的思維深入了一個問題裡,半晌,他慢吞吞的道:“鹿尊主,只怕那康玉德不肯交出貴派所要的東西來。” 鹿望樸苦笑道:“這個結果是極為可能的,但是,他就要準備流血殘命了。” 項真平靜的道:“貴派只想將人寶取回便行了麼?” 鹿望樸搖搖頭,道:“這只是第一步,待到沒有後顧之憂時,第二步就要生擒或是活捉那康玉德,方才在下已經講過了。” 項真咬咬下唇,道:“貴派若是如此打算,只怕一場血戰將無可避免……” 微喟了一聲,鹿望樸道:“這亦在吾等預料之中,如若情勢演變至那一地步,也只好如此了,但是,不論吾等此行勝負,無雙派將決不會再容黑手黨生存下去;吾等便是全軍覆沒,無雙派之殺手必將源源自大草原湧到!” 項真一嘆道:“黑手黨如果知道不可力敵,他們必會遊說敦請其他黑道同路協助,那時,不在無雙派地盤之內,貴派只怕也將損失慘重,哦,在下直言無忌,尚請鹿尊主莫予責怪。” 鹿望樸笑了笑,道:“事實如此,在下感激尚來不及,又怎會責怪項兄?”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又道:“這些乏味之事,且待日後再談,倒是項兄及令友等須先找個地方好生療養一段時間才是。” 項真淡然道:“不錯。” 靜靜的,馬蹄聲敲在地面上,聲音是如此踏實清脆,就宛如敲在人們的心坎上一樣,鹿望樸瞧著項真的目光中似有所求似有所言,但是,他嘴唇蠕動了幾次,終於又將一肚子話咽了回去,眉宇之間泛起一層隱隱的,卻極為濃重的憂鬱。 項真早已注意到鹿望樸的神態,而且他也明白對方想說些什麼;這使項真十分困擾,多少也帶著些為難,他深深知道黑手黨是個什麼樣的江湖組織,方才他告訴鹿望樸的一些有關黑手黨的事,已經十分含蓄了,並未曾將黑手黨一般的情形詳細托出,而看情形,無雙派對黑手黨的內幕似乎也只是知個輪廓,並不過於了解,老實說,黑手黨是武林黑道中最為歹毒的幫會之一,他們不是爺們組織,不是哥們夥,從老大到爪把子,一共有十個領導人物,個個都是狠上加狠,滑上帶滑,每人的一身功夫也都是拔尖兒的,黑手黨的勢力範圍遍及兩河一帶,做的全是運鹽及劫富戶的暗盤生意,偶而也替人客串一番刺客兇手的行當,不過,收的很子卻極為可觀;他們從來不講江湖規矩,更不談情感道義,利之所在,趕盡殺絕;一旦與人結仇,不糾纏出個生死存亡決不肯罷休,用的手段更是陰詭殘酷,恐怖至極;因此,江湖同道,誰也不願意招惹他們,而他們做案亦極少越出兩河一帶,自黑手黨創立以來,已有近十年的歷史,他們不但沒有遭什麼嚴重打擊,反而更形坐大,兩河地域,簡直成為他們的禁域了。 項真自出道以來,雖然威名赫赫,卻從未與黑手黨有過糾葛,但是,他未吃羊肉卻也見過羊在滿山跑;黑手黨的一般情形,他耳聞目見,知道得極為不少,無雙派固然強極一時,但他們遠兵攻豎,猛虎離山,若真個的幹將起來,只怕也佔不到什麼便宜。 逐漸的,一行人已越出亂石坡的範圍,這條窄窄的土路也寬了起來,不要多久,他們就可行出這片山拗了。 鹿望樸將披肩的長髮往後拂了拂,低沉的道:“項兄項真側臉望著他,道:“鹿尊主有何指教?” 目光投注在路前,鹿望樸郁郁的道:“在下有一事相求……” 心裡輕嘆了一聲,項真曉得對方可能就要提出來了,這個問題是答允好呢還是不答允? 雖是萍水相逢,初次相交,但武林中人講究的就是赤肝赤膽,豪邁磊落,何況,人家更有那麼一份熱情? 項真靜靜的道:“請說。” 十分為難的沉吟了一陣,鹿望樸艱澀的道:“項兄,在下,在下……欸,在下實在不好啟齒……” 項真仰仰頭,道:“也罷,項某人為此事效力便了。” 此言一出,鹿望樸宛如中了狀元一樣驚喜得幾乎從馬上摔了下來,他睜著眼,有些口吃的道:“項兄,呃,你,你是說,說可以協助本派,這個,一起對付黑手黨?” 項真笑了笑,道:“在下想,尊主方才大約就是這個意思吧!” 鹿望樸摸著短髭,呵呵笑道:“當然,當然,只是初識項兄,在下有些難於出口,項兄果是玲瓏心肝,赤忱肚腸,在下感激之極……” 項真抿抿嘴唇,道:“朋友理應相助,這也算不了什麼。” 鹿望樸輕輕拍拍馬頭,忽然沉默了下來,過了一會,他低沉的道:“項兄,只怕如此一來,黑手黨不會與你善罷甘休……” 項真怪異的瞥了對方一眼,道:“鹿尊主,浪跡江湖,這些風險是免不掉的,既是武林中人,就要但然順乎應該過的生活方式,否則,何苦選上這門行當呢?” 鹿望樸一拍雙手,贊道:“說得好!” 項真淡淡的道:“哪裡,這只是一種自我安慰罷了。” 徐徐的行走著,一行騎隊已行上了大道,道路兩側,一邊是田野,一邊是林叢,這條路迤邐向前,遠遠的,已可看見一片屋舍村落分布在一條婉蜒的河水之濱。 鹿望樸用手朝遠處的屋舍一指,道:“那裡就是河頭渡了,在下知道那兒有一家好館子。” 項真點點頭,忽道:“對了,這裡與青松山莊是什麼方向?” 鹿望樸朝周遭地勢估量了一下,道:“我們今晨曾繞經青松山莊,唔,這裡是它的正南。” 項真沉著的道:“此處仍在青松山莊勢力範圍之內,鹿尊主,我們要留點神。” 鹿望樸道:“希望他們不要自找麻煩。” 現在,日頭已經爬得老高了,雖是深秋,陽光自然帶著那麼三分炎熱的味道,不覺令人有一絲渴望休息與吃喝一頓的感覺。 一行人役,策騎前行,半個時辰之後,他們沿著河水已經半涸的堤邊驛道進入了這個不大的集鎮。 凝注著有些混濁的灰碧色河水,項真輕輕的道:“鹿尊主,這條河叫什麼名字?” 鹿望樸正指派著兩乘鐵騎先行馳入河頭渡打前站,聞言之下忙道:“哦,這條河叫‘西倉河’,周圍百里的莊稼地都靠它灌溉哩,春夏時節河裡的水能升漲到堤邊上。” 項真沒有表情的點點頭,鹿望樸又忙著調度騎隊,成為一路直線進入這所小集鎮的唯一一條街道裡。 自四周的田野裡,有三數農人正以好奇的目光注視著這些衣履鮮明的騎士,鎮集裡,不少居民也都駐足而觀,有些更從房屋裡跑了出來,每一張淳樸的臉上,都帶著一片驚異而稀罕的表情,這個地方,嗯,恐怕少見如此浩大與威武的騎隊呢。 騎隊緩緩動著,在一個簡陋的弄堂前停了下來,先行派來的兩名無雙派弟子正挺立在弄堂之外,鹿望樸籲了口長氣,道:“那間飯舖子還在不?” 兩名大漢其中一個躬身道:“回稟尊主,還在,弟子已訂好了六十個人可以享用的飯食。” 鹿望樸嗯了一聲,側身道:“項兄,請下馬。” 項真飄身落地,後面的騎士們也紛紛下馬,鹿望樸低聲向青葉子羅柴吩咐了幾句,待到君心怡與包要花等人被扶了過來,才偕項真一起進入弄堂之內。 這條弄堂約有二十丈多長,大麻石鋪的路面,弄堂裡有幾家住戶,一所簡陋的客棧,最底下開著一家飯館,白木門外掛著一方招牌,招牌寫的店名都已經殘剝不清了,這時,一個圍白圍裙的胖大漢子正從店門裡滿面堆笑的迎了出來。 鹿望樸瞧著胖子微微一笑,道:“魏胖子,看你紅光滿面,大約發了財啦?” 被喚做魏胖子的這是這家飯館的老闆,他聞音哈哈一笑,露出滿口黃牙:“鹿爺你老在說笑了,這小小店開在這窮鄉僻野,不倒了店已是萬幸,哪裡還有財可發?能勉強混口飯吃也全仗著各位老主顧賜賞哩……” 鹿望樸搖搖頭,道:“胖子,你真是掌勺的,越來越油滑了。” 魏胖子一面連說不敢,一邊殷勤的迎客人內,這家館子外面看起來十分窩囊,裡面的陳設卻倒乾淨,地方也很寬敞,十五六張紅漆木桌整齊的擺置著,木條凳,牆壁粉得雪白,後面,臨窗還靠著西倉河哩。 鹿望樸請項真與君心怡等一行人在靠窗的一張桌子坐下,店裡兩個年輕的伙計已在魏胖子的吆喝中開始忙得馬不停蹄的端茶送水,團團打轉。 項真朝周遭看了看,道:“以前來過這個地方,鹿尊主?” 鹿望樸頷首笑道:“經過此地兩次,都是為了替派裡辦些瑣事,每次途經此地,在下皆至胖子處用膳進餐。” 項真沉思了一下,道:“這人靠得住麼?在下是說,他會不會在飯食中做下手腳?” 鹿望樸下意識的朝正在忙著的魏胖子瞥了一眼,道:“在下想,應該不會吧……” 沉沉一笑,項真道:“小心點好。” 包要花哼了哼壓著嗓子恨恨的道:“假如誰再用下三流的門道暗算咱們,姓包的不生啃了他,就算他娘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項真瞟了包要花一眼,尚未說什麼,魏胖子哆嗦著一身肥肉走了過來,滿面堆笑的道: “鹿爺,你老與這幾位爺要吃些什麼?” 鹿望樸一笑道:“有什麼好的都拿上來吧,反正我們今天吃這一頓你今天的買賣甭做了。” 魏胖子帶著三分阿溯的道:“鹿爺是過路財神,我魏胖子請都請不到的;假如鹿爺你能天天這樣照顧小店,那我魏胖子早就蓋起閣樓巨廈了,呵呵呵……” 一面說著,魏胖子趕忙到後面張羅去了;鹿望樸解下了披風,開始低聲與項真等人談笑起來。 時間過得雖快,一晃已過了將近半個時辰,但是,酒菜卻仍未端整上來,甚至除了那兩個店夥計以外,連魏胖子也沒有看見。 鹿望樸喝了口茶,肚子裡經茶水一泡越發空虛了,他不覺奇怪的咦了一聲,沉厲的道: “小二哥,你們掌櫃的是怎麼會事?吃的東西到現在還沒有攏治出來,莫不成是用蠟燭燒煮的?” 一個店夥計慌忙答應著,一邊急匆匆的就待往膳堂後的小通道行去,他剛走了兩步,魏胖子已一疊聲的吆喝著用雙手端著托盤出來了,托盤上,唔,熱騰騰的雞鴨魚肉全齊了。 隨在魏胖子後面,緊緊跟著兩個穿著一身油膩衣裳的漢子,腰間都系著圍裙,頭上包著黑布,一看就知道是館子裡的大司務,兩人也都分擎著托盤,托盤裡的各色菜餚堆得滿滿的。 鹿望樸哼了一聲,道:“魏胖子,你這菜可是做得真快!” 魏胖子口裡連聲道歉,一面打著哈哈,急忙將盤中菜餚逐件擺到桌上;這時,項真注意到他的目光竟有些呆滯,打哈哈的時間也是空洞洞的,好像,嗯,好像沒有方才笑的時候來得熱情。 搖搖頭,項真覺得自己實在有些多疑了,他揉揉臉,目光下意識的瞄了那兩個跟出來的大司務一眼,唔,他們托盤擺碗的手法十分熟練,在桌子與桌子的空隙間也是轉得團團舞,模樣兒與一般職業廚司並無二致,更沒有絲毫值得啟疑的地方。 鹿望樸接過魏胖子遞過來的竹著,笑道:“唔,雞鴨魚肉都有了,老魏,別忘了來兩壺酒,饅頭包子也一齊上吧,有女客,大約要先吃點什麼。” 魏胖子答應著,他似乎有些遲疑的看了看鹿望樸,嘴巴翁動了一下,恰好這時那兩個大司務中的一個忽然叫道:“掌櫃,筷子不夠,只怕還得添幾雙哩。” 那說話之人正躬著身在擺置菜餚碗碟,半側著臉,目光卻並未朝這邊注視;魏胖子仿佛震了震,忙道:“呃,是的,我這就去拿……” 這幾句話,驀地像針一樣刺進了項真的耳中,他緩緩垂下目光,而誰也沒有察覺,他的目光裡在此刻已充滿了酷厲之氣! 目梢子迅速卻恰到好處的在那兩個大司務的身上再搜視了一遍,依舊沒有發覺什麼不對的地方;項真心中在不停的盤算著,會估量錯了嗎?會猜錯了嗎?對了,那兩個原來在這裡招呼著的店夥計呢?這時,魏胖子匆匆拿著筷子行了出來,在他分布到各桌的時候,項真已注意到他一張胖臉上竟滿是汗珠,而現在,嗯,是深秋的季節。 酒由那兩個廚司中的一個送上來了,這人面色白中帶青,右腮上有一顆紅痣,痣上面還生著幾根長毛,他的雙手粗糙,油污遍布,端上兩壺酒來的時候,還向桌上諸人做了個職業性的討好笑容。 項真瞧著他,道:“方才的兩個伙計呢,怎不出來幫幫忙?我們的人太多,只靠你們幾位,看情形有些忙不過來呢。” 這廚司恭謹的一笑,道:“這位爺說的是小牛和阿毛?他們是新手,只能應付等常雜務,碰上客人多的時候不是慌得砸了碗就是碰倒板凳,掌櫃怕他們礙事,叫到後面灶房幫廚去了。” 項真笑笑,道:“嗯,你的嘴舌卻是伶俐。” 那廚司一低頭,沒有說什麼退了下去,但是,就在他一低頭的時候,項真的目光已尖銳的看他到那白中泛青的面孔極快的僵硬了一下,這是一種仇意與憤怒的表示,一點不錯,沒有任何一個江湖中人是慣於承受侮辱的,哪怕他掩飾得再好,內心的感受卻是不易改變! 鹿望樸此際以主人身份遍斟這酒舉起杯來:“項兄,包兄,晏兄,兩個姑娘,來,在下恭敬各位一杯。” 項真也拿起杯子,瞳孔與包要花的瞳孔相觸,包要花的眼神裡現露出一股古怪而奇異的色彩,他仿佛明白了一件什麼事似的凝注著項真,幾乎不易察黨的微微點了點頭。 鹿望樸又在說道:“各位,先先乾為,在下就先幹了。” 項真苦於不能明示,他心頭一急,正待出言相阻,鹿望樸已一仰頭將杯裡黃澄澄的酒液傾下,但是,他卻不是倒進口中,酒液在他一舉手,一仰頭之際,完全絲毫不露痕跡的流進了他已鬆開了的衣袖裡! 於是 項真豁然大笑,一語雙關的道:“好,好極了。” 他和包要花也依樣葫蘆的做了;這時,他們心裡卻已有了默契,都已有了聯繫,他們都已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同時,他們都在欽佩對方具有一雙揉不進沙子的眼睛! 君心怡微微蜜眉,低聲道:“弟,原諒我不能喝酒……” 項真在桌底下輕輕將手撫在君心怡手背上,溫柔的道:“你不用喝,姐,你與晏立嫂都不用喝。” 晏立與他那一位都不由臉上一熱,包要花卻道:“不成,老晏和他那口子一定要來一杯,我姓包的敬!” 晏立慌得雙手直擺,連講不敢,那邊,青葉子羅柴行到桌邊,躬身道:“稟尊主,請準弟子等開始用膳。” 鹿望樸呵呵一笑,道:“當然,你以後記住,大草原的規矩在外面可以暫免。” 頓了頓他又道:“但也得記住,無雙派歇足宿店時的老法兒,雞在叫了,鷹從九天來,簷角藏把大彎刀,削那看不見聞得著的影子……” ------------- |
第18章 陰毒死士 黑手黨
鹿望樸仰望著屋頂,在說最後這幾句奇怪的話時,表情淡漠而生冷,同桌的君心怡與晏立等人正覺得有些茫然,青葉子羅柴已在微怔之下迅速轉身,如一陣旋風似的拐了出去,在他轉身的剎那,雙掌已急促而清脆的連連拍了五下! 變化是快捷無匹的,青葉子的擊掌聲尚在屋子裡飄裊,整個膳堂中的無雙派弟子全已霍然躍起,背後的大彎刀在他們閃電般的移動間一溜溜的銀蛇流爍,那麼駭人的拔到手中! 沒有任何遲疑,十多名無雙弟子猛然衝向過道,另一股人馬立即向門外,其他的人手朝四周一撤一圍,布成了一個圈網,每個人都已在瞬息裡站取了有利出擊的位置。 宛如八陣圖在旋轉,人影掠飛中只見白色的衣袂拂舞,只聽得桌椅翻倒碰撞之聲,待到那兩個在外面服侍的廚司弄清了怎麼回事;他們已經身陷重圍之中了。 那邊,魏胖子正左手舉著一塊抹布,右手端著一盤燻肉;像中了風一樣呆站著愣在那兒,胖臉上的表情又是想哭又是想笑,又是驚恐又是喜悅;他的嘴巴大大張著,一雙小眼睛似被定住了一樣連轉都不會轉了。 那兩個廚司站在中間的一張木桌邊,面孔上似是愕然的往四側瞧擁著,又以看起來像是求援的目光投向呆在一旁的魏胖子…… 鹿望樸緩緩站起,冷漠的道:“提堯,後面看看。” 半弧手提堯答應一聲,迅速掠進小通道裡進入後面,鹿望樸放下手中酒杯,朝魏胖子看著:“老魏,你可是被逼迫的?” 魏胖子一哆嗦,目光下意識的向那兩個廚司瞥去,那兩位仁兄卻是面孔木然,沉默著沒有任何表示。 鹿望樸猛地一拍桌面,厲聲道:“看他們幹什麼?魏胖子,你以為無雙派的彎刀便不夠鋒利麼?” 魏胖子滿面祈求委屈之色,一身肥肉不停的抖索,他嘴巴一再翁動,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模樣兒好生可憐。 項真平靜的一笑,道:“鹿尊主,魏胖子是被逼迫的,咱們不用追問他,在下看麼這兩位大司務只怕才是真正的主兒。” 那兩個廚司俱不由滿臉惶急,連叫冤枉,那面色白中汎青的漢子邁前一步,哀求的叫: “掌櫃的,我毛痣兒跟著你一年多,自己想想除了好喝兩杯之外沒有對不住掌櫃的地方,掌櫃的,你得為我們證明一下,我們決沒有做出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啊……” 魏胖子用抹布拭去流在兩頰的汗水,手在不停的抖,他大大的喘了兩口氣,囁嚅著道: “不……不錯!鹿爺,他……他們兩個!” 項真微笑著一擺手,道:“好朋友,真人面前莫說假話,你們這一套只能唬唬剛出道的雛兒,在我們眼裡只是變戲法,嗯,裡外都是假的。” 那自稱毛痣兒的廚司臉色更見青了,他哭兮兮的道:“這位爺,你老倒是說說看,小的伺候得好好的,爺們忽然拔刀出鞘的四面跳開擺出陣勢,又好像小的等人做下什麼歪事;爺,就是殺人也得給個理啊,小的們到底犯了什麼過啦?” 鹿望樸狠狠的瞪著他,怒聲道:“好刁滑的小子!” 項真閒閒的一笑,道:“沒有什麼過,只是這酒,這菜,做得有些兒味道不佳,二位是掌廚的,請先嘗嘗看,如果在下說得對,二位還是另給換一道來。” 此言一出,那兩個大司務禁不住齊齊神仞一變,他們強行鎮定,那毛痣兒咽了口唾液,艱澀的道:“爺……這是爺們的酒菜,小的怎好先嘗……” 鹿望樸重重一哼,道:“叫你先吃就先吃,大爺付雙倍銀子便是!” 兩人表情十分難看,他們猶豫著互相對瞥了一眼,那個長著一對鬥雞眼的大司務似乎一咬牙動了一動,毛痣兒暗暗搖搖頭;四周大彎刀閃晃晃的宛如刀林一樣眨著冷眼,光桿鋼梭已有一部分被無雙派的弟子從自己胸前拔了出來掂在手中,那毛痣兒十分清楚目前的形勢,只要稍有妄動,便是不成肉泥也要變為鏢靶! 毛痣兒神色一硬,變得十分平靜的道:“好吧,既是爺們如此吩咐,小的就吃了便是!” 他轉頭朝那另一個大司務看了看,像是在告別,又似在是嘆息;然後,他大步行向項真等人桌前,伸手自碗中撕下一只雞腿,端過鹿望樸面前的酒杯,暗一遲疑慢慢將雞腿湊向唇邊 全屋子的人沒有吭聲,數十雙目光定定的注視在毛痣兒的臉孔上,氣氛宛如僵凍了,隱隱的,彌散著死亡…… 那毛痣兒苦笑了一下,輕輕張開嘴巴;項真的神色冷沉,眸子裡的光彩在微微閃動,尖厲的凝視著對方,那在雙目中掠閃的光彩,就仿佛兩股隱隱燦流的電火,狠毒的不帶一絲情感! 那毛痣兒以雞腿就唇,但是,卻在那油膩膩的雞腿剛剛接近嘴唇的時候,他的左手已猛然一探,手中的酒一下子全潑向鹿望樸的面孔,右手的雞腿也猝而摔向項真身上,他手上的東西甫一丟出,身形一旋,右掌已抓著一柄精亮閃耀的鋒利匕首! 項真微一側身,已躲過了那只油膩的雞腿,他瘦削的身軀美妙的一斜,幾乎沒有看見他有任何動作,那毛痣兒已狂吼一聲,打了轉子翻了出去,每一次翻滾,都有一大口鮮血噴了出來,項真閃電般跟著掠進,在毛痣兒的翻滾之勢尚未停止的時候,他的左掌驀然豎劈,一大蓬熱糊糊的鮮血四濺沾灑,毛痣兒的一顆腦袋已直射向屋頂,又“砰”的一聲反彈了回來,項真滿身染血,厲叱一聲:“不准動!” 那位生著一雙鬥雞眼的仁兄剛剛掄前一步,手上不知何時握著一柄雪亮的匕首,項真的叱喝有如焦雷驟響震得他猛的一顫,只這一剎,匕柄閃燦的大彎刀已霍然交叉斬下,十多只無尾鋼梭也鬼嘯似的帶著尖銳的利嘯射來,這人只覺眼睛一花一眩,匕首出手之下身子也吃項真一腿掃了出去,利刃與鋼梭的撞擊聲串響成了一片,項真一騰升空,再俯而下,一把將那位神魂出竅的朋友扯著領子抓了起來! 鹿望樸兜起一腳踢翻了桌子,在滿桌菜餚的濺飛中,他閃身向前,左右開弓的給了那位鬥雞眼仁兄十幾個耳刮,那位朋友滿嘴的鮮血與牙齒齊噴;鹿望樸一手抓起他的頭髮,狂怒的道:“好雜碎,你才多少道行,竟敢暗算起無雙派的尊主來?說,你是哪一路的邪魔鬼道?” 那位鬥雞眼仁兄兩只小小的黑眼球一翻,鼻孔與嘴巴一起出氣,鹿望樸冷冷一笑,右手食指一旋一插,已活生生的將對方一只眼球挖了出來! 一聲淒厲的慘嚎處,那人手腳,像害了羊癲瘋似的抽搐顫抖不停,鹿望樸如玉似的面孔此刻已成為青紫之仞,他一把扯掉那顆吊在對方眼眶外尚連著一根血筋的核桃大小般的眼球,右手食指一豎,又待插向他另外一只眼眶。 項真一把將手中之人扯向後面,淡淡一笑道:“鹿尊主,留著他的性命將比殺掉有用得多!” 鹿望樸一灑手上的鮮血,氣咻咻的道:“這鼠蜮之輩,不碎其屍挫其骨,實難消我心頭之恨!” 項真微微一笑,道:“此人早晚也得一死,目前套出他口中的消息才是第一要事,鹿尊主,咱們到現在還不知道他們是哪一路的英雄好漢哩!” 說著,項真一緊抓著對方衣領的手指,冷漠的道:“好朋友,該說的,你此刻也應說出來。” 那人渾身不停的抽搐哆嗦著,面孔五官已因這巨大的痛楚而完全扭曲得變了形,他只管一個勁的抖,一個勁的喘氣,滿臉的鮮血流淌,整個形態顯示出無比的淒厲與慘怖!…… 鹿望樸忽然哧哧一笑,道:“小子,這才只是開始,假如問你的話,你不一個字,一個字的回答清楚,我會要你一丁點一丁點的嘗遍了痛苦滋味送你回老家!” 那人驀地睜大眼睛 一只慘淡的大眼,嗓子顫抖得完全變了音的淒慘的吼著:“鹿望樸,老子死了,會有千千萬萬的黑手黨兄弟來為我報仇,你這條老狗的下場將比我更慘,你有種就殺了我,看看黑手黨的男子漢脖頸夠不夠硬!” 一側的青葉子羅柴厲叱一聲,大彎刀偏過刃口就猛斬下來,口中叫道:“我就試試你這狗頭是什麼鑄的!” 項真再一把將手中的俘虜扯開,大彎刀“嗖”的一聲將一條木凳砍成兩半;羅柴雙目充血,正待一個回身再斬,項真忙道:“羅兄,請暫停 ” 鹿望樸一舉手也止住了羅柴,他冷酷的道:“好朋友,你的嘴皮子倒歹毒得緊,好好,我十九飛星鹿望樸就睜著眼看看黑手黨的雞鳴狗盜能將我如何!” 項真咬咬下唇,一緊抓著對方後領的五指,深沉的道:“朋友,你要少受點罪就多說兩句話,黑手黨還有多少人馬在附近?匿藏於何處?為首之人是誰?你們還想用什麼手段暗算我們?其他的是黑手黨的朋友最近的動態如何?” 這人緊閉著眼,呼吸粗濁,胸口急劇的起伏;面孔上布滿了斑斑塊塊的血絲血漿,看得出他在死命咬著牙關,項真的話,他一個字也沒有回答。 鹿望樸猛一跺腳,憤怒的道:“項兄,宰掉他算了!” 項真沉吟了一下,冷淡的道:“朋友,我想告訴你一句話,你不妨用半炷香的時間考慮;假如你回答剛才我問你的那些話,你就可以離開此地。” 這漢子驀然呸了一聲,帶著血水的唾液四噴,他抽搐著大笑:“你……你想要老子出賣黑手黨,你想要老子的魂魄歸不得‘英雄殿’?你錯了,你瘋了,要我回答這些話,小子,你等看日出西方吧……” 暴吼一聲,鹿望樸重重一掌劈在這人的胸膛上,骨骼的碎裂聲清晰傳來,這人狂嚎著噴出一大口鮮血,嘴巴裡還含著一些東西 那是因為胸部驟遭強大的壓力而擠到喉嚨上來的胃臟! 項真輕喟了一聲,右臂用力一抖,在一片“嘩啦啦”的破碎聲中,這人的屍體已衝出了臨河的木格子窗摔入河中。 桌邊,君心怡深垂著頭雙手蒙著臉,雙肩在不住的哆嗦,她以前不明白什麼叫殘酷,什麼叫狠毒,現在,她深深的了悟了;人世間的悲慘並不局限於精神上的,現實的痛苦也同樣的來得淒厲,而江湖上的歲月原來竟如此灰澀,如此恐怖與血腥! 包要花視若無睹的坐著不動,他懶洋洋的道:“唔,黑手黨這些鼠輩倒是有那麼幾分骨氣,只是死得太冤,不知道人間的快活事兒還多著……” 項真沉默的望著自己青腫發紫的雙手,十個指頭都已結了暗紅色的血疤,他搖搖頭,慢慢地道:“黑手黨能把他們的手下訓練到這種地步,實在不是易事;人只要不畏死,這世上就沒有再值得懼怕之事了,現在,我只懷疑一點,黑手黨中,是否每一個人都和他們兩個一樣?” 鹿望樸乾咳了一聲,沉沉的道:“項兄,在下與黑手黨明裡暗裡已交過很多次手,在下不否認他們的勇氣極足,但是,卻非個個如此!” 項真雙目中閃過一片光彩,他釋然的道:“若是這樣,鹿尊主,吾等可以拼戰黑手黨一番,只是,嗯,恐怕經過將十分艱辛。” 鹿望樸悲切的道:“在下十分明白,除了在下等全力以赴之外,尚請項兄惠於臂助!” 項真淡淡一笑,道:“在下既已答應,當然支持到底!” 鹿望樸欣慰的一抱拳,膳廳那邊的小通道裡,已匆匆奔出來一名無雙派弟子,他渾身沾染著污泥,滴淌著混水,一見鹿望樸,已氣極敗壞的道:“稟尊主,這家店裡混進黑手黨的奸細來了,他們將原來的廚司及那兩個伙計縛得像四個粽子一樣置放在屋後一個巨大而涸舊的溲水缸裡,弟子等將他們救出來後又發現在河濱下面百丈遠處有七八條人影在拼命奔逃,提大師兄即率弟子等追去,好不容易趕上了,與對方交手不到幾合,他們又轉身逃走,大師兄諭令弟子趕回向尊主稟告……” 鹿望樸哼了一聲,道:“他們也報出萬兒說是黑手黨嗎?” 那名無雙派弟子喘了口氣,連連點頭道:“是的,為首者是個沒有鼻子的 胖大漢子……” 項真驟聽之下,不由一拍大腿,神色間顯得十分焦急:“不好,鹿尊主,咱們快快前去策應,遲恐不及!” ------------- |
第19章 西河鬥命 狠又殘
項真急促的神態,使鹿望樸也不禁緊張了起來,他有些驚疑的道:“項兄,有什麼不對麼?” 一跨步行了出去,項真向他一招手,匆忙的道:“留下一半人在此守護,鹿兄,其餘人手請即隨吾等前往,方才這位兄弟所述之人,乃黑手黨的魁首之一,排行第五的‘紅鼻子’勾灰灰!” “勾灰灰?”鹿望樸將這三個奇怪的字眼在口裡喃喃念了一遍,猛的回頭叫道:“羅柴,你率二十名弟子留此護衛兩位姑娘及傷者,其他各人一律隨本尊主前往搜敵!” 青葉子羅柴恭應一聲,膳堂中隨即人影閃移,步履嘈雜,在項真與鹿望樸為首之下,紛紛快步行向甬道之後。 通道的後面,果然是一間擺置了炊具及食物的廚房,廚房後,有一段石階通到下面河濱,此際時當秋未,河水退落,露出一大塊黑烏烏的砂泥河床來,現在,可以看見河濱的泥沙上印滿了紊亂的足印一路延展過去。 項真略將碎裂凌亂的衣衫拾掇了一下,猛一提氣,人已飄出了六丈之外,他在身形懸空的當兒徐徐吐氣,至力竭將落時又猛然再吸氣,而就在他這吸吐之間,那條瘦削的身軀恍若一片羽毛般,隨風連連閃出二十丈之外! 鹿望樸暗贊一聲:“好深湛的‘腹翼移雲’身法!” 一招手,他也有如脫弦之矢,起落宛如電掣射掠,迅速趕了上去,片刻間,他們兩人已將身後一幹無雙派弟子丟落了好遠。 河濱婉蜒而去,時有突出的岸石伸展阻遮,腳印一路逸通向前,卻依然不見半弧手提堯等人的蹤跡! 項真與鹿望樸比肩齊奔,鹿望樸的一張面孔已露出了焦慮神仞,他悄然抹去鼻端沁出的汗珠,恨恨的道:“提堯這小子真是魯莽透頂,也大貪功好勝,假如此次他吃了虧,我不活剝了他……” 項真躍過一處沙堆,淡淡的道:“年輕人皆是如此,不過,憑提兄的一身功夫,對方要放倒他,只怕也不是短時間的事,鹿兄不必大過懸慮。” 忽然,鹿望樸像是呻吟般叫了一聲,前面,在河水夠得上的沙濱,有三個白衣人捲曲於地,他們都俯臥在泥沙裡,渾身染滿了血跡,河水靜靜吻著他們的身體,每次浸過他們的身上,都帶下去一片殷紅的血水,他們如此安謐的將半個身軀埋在泥沙中,毫不動彈,像是三截沒有生命的灰白木頭…… 沒有生命?當然,活生生的漢子在眼前的景況下那樣扒著,自是不會再有任何感覺了,鹿望樸雙目似欲噴火,他唇角抽搐著,腳步幾乎停了下去。 項真用力一拉他的手,停也不停的繼續往前奔去,鹿望樸一口鋼牙咬得咯咯作響,語聲自齒縫裡迸出:“那些畜生……那些畜生……” 項真眼皮子也不撩一下,仍舊和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一樣平靜。 “在下業已看到,鹿兄,既成的仇恨無法挽回,現在應該做的,只是如何索回這仇恨的代價!” 緊咬著下唇,鹿望樸沒有答話,二人又繞過一處突伸的岸石,前面,唔,是一片生長在泥濘中的白蘆葦! 目光一瞟,項真已冷冷的道:“是了。” “了”字在他舌尖上一跳,他已四肢齊展,有如一頭大鳥般撲向蘆花盪裡,在一片隨風搖擺的白色蘆葦深處,嗯,幾條人影正在飛騰撲搏,但是,卻皆無聲無息! 一片嘩啦啦的水聲夾雜著“噗哧哧”的踐踏泥濘聲,壓倒了一大把蘆葦,一個頭束金環的無雙派弟子胸前湧冒著股股鮮血僕倒在泥水中,緊跟著,另一個身穿灰衣的凶悍大漢也狂吼一聲仰倒下來,一柄鋒利而寬闊的彎刀,正自這大漢的小腹中拔出,還帶著一大段瘰 的肚腸! 項真的身形在空中一旋,已在倏落中一腳蹴翻了一名瘦小的黑衣漢子,蘆花盪裡無雙弟子僅存三名,正在和五個身穿雜色衣衫的黑手黨徒做殊死之鬥! 目光一飄,項真已看見了半弧手提堯!提堯正在以他的絕技“半弧手”苦戰著一個腰粗膀闊,滿面橫肉的高大漢子,這漢子,一雙眼睛兇光熠熠,神態冷沉,最令人怵目驚心,便是他競沒有鼻子!面盤正中,只有一塊冒著兩個小黑洞的醜惡疤痕! 這胖大漢子的一身功夫又狠又辣,也是一雙肉掌,出手之間卻是狂猛無比,帶著一股可以拔山撼岳的陽剛之勁,招式變幻得千奇百怪,周遭的蘆葦紛飛,流水四濺,半弧手提堯被人家逼得迅速躲閃不已,看得出提堯已是招架不住,雖然,他仍然在咬著牙硬挺! 淡淡的一笑,項真鷹隼般撲向那沒鼻子的大漢,身形一晃,一招“月蒙影”倏出倏收,胖大漢子隨意一轉,他穿著的灰藍色長袍卻“嗖”的被削掉了一塊前襟! 這“嗖”的一聲,似是一記悶雷響在胖大漢子的耳邊,他全身一震,“霍”的大翻身倒仰而出,雙目死死的盯在項真身上。 項真站在泥濘之中,朝對方笑笑,道:“勾灰灰,久違了。” 滿臉的橫肉動了動,勾灰灰疑惑而憤怒的盯著項真,聲音如破鑼般粗厲得刺耳。 “你,你是誰?” 半弧手提堯大大出了口氣,啞著嗓子罵:“勾灰灰,這是來為你送終的閻王!” 勾灰灰充滿輕蔑與不屑的瞥了提堯一眼,冷森的道:“說,你是誰?” 突然地,空中人影一閃,鹿望樸已輕如落葉般掠至一側,他看看提堯,沉穩的道:“傷了沒有?” 提堯面孔一熱,用手扯扯罩眼絲帶吶吶的道:“沒,沒有……” 鹿望樸哼了一聲,怒道:“還不去協助弟子們殲滅那些黑手畜生!” 匆忙答應一聲,提堯迅速轉身躍出,勾灰灰雙目一瞪,朝前踏了一步,項真笑笑,也往前移進了一步。 蚯蚓似的青筋驀地暴浮在勾灰灰額角,他臉孔上失去鼻子的部位 那塊紫褐色的疤痕,也驟而充滿了血絲,看去就宛如隨便自一頭豬的身上撕下一塊肉貼上去一般,那麼猙獰與醜怪! 冷厲的瞪著項真,他沉沉的道:“敢攔我勾老五的路,不會沒有來頭,小子,報名!” 項真目光注視著自己結了血痴的雙手十指,淡淡的道:“未學黃龍項真,拜見前輩勾老五。” “嘩啦啦”的踏著泥水退後了一大步,勾灰灰的一雙豬泡眼睜得險些突出了眼眶,他愣愣的瞧著項真,好半晌,神色又逐漸陰沉下來! “姓項的,難得你有此雅興找到我黑手黨頭上,不過,你可曾考慮到你這一插手的後果麼?” 項真揚揚眉,平靜的道:“當然,大不了是一條命。” 他頓了頓又笑笑道:“不過,我這條命卻須你們賠上很多條命才行,說不定,嗯,閣下就在其中!” 勾灰灰莫測高深的哼了哼,而一聲慘叫恰巧這時傳來,他像是沒有聽到,神色冷板板的。 “項真,你會後悔的!” 項真搖搖頭,道:“多少年了,做過千萬件這種事,但,我從沒有後悔過,因為在這些年之前,唔,我已考慮很久!” 一旁,鹿望樸暴厲的道:“來吧!勾灰灰,就由無雙派的尊主鹿某人陪你耍上一耍!” 冷冷看了鹿望樸一眼,勾灰灰道:“姓鹿的,你無庸毛遂自薦,勾老五早就知道你這匹夫是誰!” 狂笑一聲,鹿望樸閃電般撲了上去,照面之間就是十掌十六腿,大側身,一片銀芒匹練似的回斬,滿空的蘆葦粉飛,尚帶著隱隱的風雷呼嘯之聲! 勾灰灰大吼一聲,龐大的身軀卻那麼利落的閃旋而出,上體微仰,雙掌已狂烈的斜劈而回,勁勢雄渾,力可碎石斷碑! 滿空的泥水四濺中,鹿望樸的彎刀縱橫繞舞,寒光似錦帶落霞,又是凌厲,又是猛辣,與勾灰灰的一雙肉掌剎時打得難分難解! 項真抿抿唇,懶懶的道:“勾灰灰,你這掌上功夫確是有兩下子,但卻不夠快,記得高手相搏,一發之差也足以斷生死,分勝負!” 鹿望樸橫著狠刀,挫腕仰挑,刀身酒出片片的精芒,勾灰灰連搶五步,大旋身,雙掌輪推,勁風澎湃中,他冷森的道:“姓項的,勾老五不在乎你也下來!” 微眯著眼,項真瞧著二人電光石火般互相攻守了十餘招,他安詳的道:“別心急,好友,你可能還有機會的。” 七尺之外,一蓬鮮血濺了起來,一個穿著短馬甲燈籠褲的漢子蹌踉奔出幾步,又像癱了似的委頓水中,他的後頸,翻裂著一條可怖的傷口,熱血突突直湧,看情形,這個黑手黨徒的性命也快要出竅了…… 紅鼻子勾灰灰面色冷漠,直如未見,仍以他沉猛的招式與鹿望樸往來周旋,掌力在冷芒中絞纏,人影在白頭的蘆葦叢中掠飛,瞬息間,雙方已較鬥了三十余招。 老實說,鹿望樸為無雙派“血字門”的首要,在無雙派中也是第一流的高手,於白山黑水之間,提起“十九飛星”的萬兒來,凡是道上朋友沒有一個不伸拇指誇聲“好”的,他的一手“旋雲十三式”刀法配上十三枚焦鋼六角飛星,著實挫敗了不少武林名士,“鹿望樸” 三個字掛在人們口邊就似是三個響雷,但是,他此刻力敵勾灰灰,卻竟十分吃力,雖然,目前他已稍微佔了些上風! 蘆花盪外,響起了一片嘩啦啦的水聲,陽光反映出一片金芒閃爍,二十多名無雙派弟子已趕了過來,他們用大彎刀劈斬著蘆桿,迅速包抄向那幾個殘餘的,尚在與提堯等人做殊死鬥的黑手黨徒而去! 勾灰灰左右側晃,藉提晃之力連續出掌,口中沉沉的道:“黑手兒郎,逃!” 那四名渾身浴血的黑手黨徒如逢大赦,呼嘯一聲,亡命般奔逃向蘆葦深處,半弧手提堯大彎刀猛劈落空,厲聲叫道:“半圓,流鴻!” 踏著泥水追上去的無雙弟子隨即停止了追擊,迅速向兩側散開,形成了一個延展幅度甚大的半圓,提堯目注那四名慌張分撥著蘆葦逃奔的敵人,突然大吼一聲,揚手射出一枚鋼桿尖梭,隨著他的出手,二十多名無雙弟子都同時拔梭擲射,陽光之下,只見繁芒流爍滴溜溜如銀蛇飛舞,四名奔逃中的黑手黨徒驀然在泥水中彈跳起來,卻又哀嚎著摔倒水裡,每個人的頭上,背後,四肢,都深插著六七只尖銳的鋼梭,他們在烏黑的流水裡撲騰,轉輾,嚎叫,殷紅的血,染得周遭泥濘一片黯紫! 在鹿望樸的大彎刀之下,勾灰灰傾力攻拒著,他已看見自己手下的悲慘下場,但是,他那張兇惡的面孔上卻沒有一絲激憤的表情,行動依舊狂悍凌厲,在污濁的水花迸濺裡,兩人又遊鬥了三十招! 項真搓搓手,道:“勾灰灰,你不想逃命麼?” 勾灰灰猝然向對方施出一招“雙撞掌”,緊跟著又是一招“大跳打”,在鹿望樸的迴轉掠閃裡,他獰聲笑道:“項真,假如勾老五想走,你們也攔他不住!” 項真霎霎眼,道:“當然,但你可以試試。” 十九飛星鹿望樸大吼一聲,大彎刀左右交揮,霍霍砍劈,卷起漫天的銀電精芒,那麼歹毒的攻去,四周的空氣在打著小小的旋轉,尖利的呼嘯自刀刃上溢出,似冤魂的泣嚎,唔,這正是他“龍雲十三式”裡的“彤雲六環”刀法! 大笑著,勾灰灰上下翻飛,掌出如浪,波波綴連,式式相貫,只避不退的拆攔還攻: “鹿望樸,這才夠得上味!” 猝然一刀中鋒直戳,鹿望樸上身側仰,在仰身之間,也未看見他有什麼特殊的動作,三團拳大的物體,吐射著藍汪汪的六角星芒,閃電般飛擊向勾灰灰上中下三盤,而當這三枚飛星方才映現空中,他藉著轉旋上身之力,又是三枚飛星電射到敵人左右及頭頂三個部位! “噫”了一聲,勾灰灰驀地躍起,在虛空中滾桶般側橫飄出,雙掌同時暴探,在滿空的飛星迸射中,鹿望樸口咬彎刀,兩手齊揮,十三枚泛著藍光的精鋼飛星已搖曳不定的布成一面多角度的羅網交射捲上! 半空中,勾灰灰龐大的身軀驀而顫抖了一下,他猛一挺身,竟然如一只脫弦的怒矢般筆直衝上去六丈多遠! 項真冷冷一笑,叫道:“勾老五,你逃不掉!” 叫聲裡項真輕飄飄的凌空拔出尋丈,他身形一曲一卷,又突地舒展,就宛如一條雲中的黃龍衝飛而去,那麼美妙及凌厲的撲向勾灰灰! 勾灰灰在空中一個翻滾,整張面孔已在這剎那變成青紫之色,一臉的橫肉緊繃若欲裂開,他一雙小眼像帶著血般死瞪著項真,右臂一拋,一條五尺多長,三寸寬窄的布帶已摔了過來,這條布帶鼓鼓的,分成一截一截,仿佛病蛇般懶懶纏向項真的上身! 眉梢子一揚,項真冷冷一叱,掌後似欲回千百年來流逝的時光,那麼狠辣而快速的倏出猝收,身形同時斜掠向右方 布帶響起一聲沉悶的漲裂聲,一片白濛濛的灰粉似濃霧般籟籟籠罩迷漫,而另一聲極為低啞的,呻吟般的哼卿亦幾不可聞的傳入項真耳中,他閉住呼吸,窒著嗓子低喊:“快躲!” 逆著風,項真一口氣凌空掠出十七丈,目光一掃,下面的無雙派人馬亦已紛紛奔出,個個掩著口鼻,鹿望樸剛正在繞過煙霧企圖繼續追敵! 項真就勢一個盤旋,雙臂前進,兩腳急蹬,瘦削的身軀箭也似的暴穿而出,他的眼睛炯然凝視著四周,但是,在那片灰霧之後,除了隨風搖盪的蘆葦之外,連一點敵人的蹤影也尋不著了。 輕輕落下,項真靜靜的傾聽著,雙目亦在不停的仔細搜視,而遠處河水渺渺,靄氣沉沉,眼前白蘆晃動,氣氳淡漠,哪裡還有紅鼻子灰灰的消息呢?就像他也融在那層煙霧之內消逝了一樣…… 點著水面,鹿望樸疾奔而近,他略微有些喘息的叫道:“項兄,可看見了什麼?” 項真擺擺手,道:“他大約是水逃了,這蘆葦盪隔著河水深處只有十來丈遠近,假如勾灰灰咬得下牙,他可以入蘆葦下面的流水裡伏遊到河心……” 鹿望樸垂下目光,瞧了瞧只淹到自己膝蓋處的污濁流水,他籲了口長氣,慢慢吞吞的道:“這裡的水混得和泥漿一樣,又濃又稠,還帶點腥羶味,如果要伏下這種泥水潛行,呃,可真得橫橫心…… 笑了笑,項真懶懶的道:“勾灰灰當然不會嫌污穢,因為,他要活命。” 鹿望樸呵呵笑了起來,欣恰的道:“項兄,據在下看,這沒鼻子的匹夫大約是受傷了。” 項真點點頭,道:“不錯,他連中了你的三枚飛星,鹿兄,你這手暗器功夫確實不凡,夠得上列入聖手之流了。” 鹿望樸連連搖手道:“罷了罷了,在下這幾手莊稼把式只能唬著外行人玩玩,哪裡算得上什麼硬功夫?項兄,在你面前,在下確實承擔不起誇譽。” 淡閒的一笑,項真道:“鹿兄無庸容套,現在,鹿兄請朝後看 ” 聞言之下,鹿望樸不由惑然轉首朝後瞧去,這一瞧,卻不由令他臉上神色突變,原來,在方才那片灰霧罩落的地方,所有的蘆葦全已枯萎縮頓,連蘆葦桿也泛著黑焦之色,混濁的泥水上面浮著一層灰白的粉未子,似在水面上灑下一片發了灰的麵粉,在這片粉未子中,尚浮沉著無數小魚小蝦的屍體,就這一剎,這灰白的粉未竟已發揮了如此狠毒的威力! “好毒……好毒……” 鹿望樸喃喃詛咒著,咬牙切齒的怒罵著,項真輕輕的拍他肩頭,平靜而和緩的道:“不用生氣,鹿兄,殺伐與爭鬥本是如此,當然越狠趙好,老實說,吾等也並不較對方為慈悲啊。” 鹿望樸歸大彎刀入鞘,恨恨的道:“但也得有個限度,黑手黨的角色幾乎已殘怖得離了譜啦。” 項真搓搓手沒有講話,那邊,半弧手提堯已大聲叫了過來。 “尊主,我們是這就回去還是繼續搜敵?” 鹿望樸瞪著站在最那頭的二十幾個弟子,火著道:“你們命大都還活蹦亂跳的,也得記著那些戰死的弟兄們,還不快去為他們收屍,賴在這裡發瘟麼!” 站在泥濘裡的提堯連忙躬身為禮,一揮手,率著手下弟子收拾死傷匆匆奔去,鹿望樸望著他們遠走了,一拂肩上長髮,嘆口氣道:“這一下子,又折了四五個……欸,都是大草原出來的好弟子……” 項真緩緩向岸邊行去,悠然道:“生與死原是並存,鹿兄,自吾等投來人間,便準備再行向幽冥,這是自然中的不變定理,誰也不可避免,無法避免,稍微有異的,只是撒手時的方式或有不同而已,嗯,但這不同的結果卻又是完全相似……” 鹿望樸怔怔的瞧著項真,直到二人行到岸上,他低沉的道:“項兄,你,你是否能真個堪破生死關?” 項真懶懶一笑,道:“不能。” 想了想,鹿望樸道:“但,在下認為項兄已差不多如此了。” 項真漫步而行,朝鹿望樸眨眨眼,道:“真的不能,鹿兄,否則在下何需如此力拼敵人而不願束手就縛呢?就是因為在下對於生命尚有留戀,老實說,不到必死之境在下決不願死,到了必死之境,嗯,不死也由不得自己了,至多程度。鹿兄,在下只是對生死二字看得較為開朗一些罷 鹿望樸拍著手笑道:“妙論,呵,真是妙論……” 二人一路說著說著行向飯館,河床上無雙派的三名弟子屍體已被收走,待二人沿著後面石階上來,青葉子羅柴已急忙迎上,壓著嗓門道:“稟尊主,方才外面已有山門中人前來巡視,弟子看還是早些上道為妙,提師兄已用本門祕製“融肌化骨散”將戰死弟兄遺體融了……” 鹿望樸沉著臉,低低地道:“裝罐了沒有?” 羅柴啞著聲音道:“已經裝好……” 點點頭,鹿望樸偕項真行入膳廳之內,館子老闆魏胖子委頓不堪的與他的幾個伙計坐在一邊發呆,鹿望樸大步行到他的跟前,胖子目光甫一接觸鹿望樸那張冷厲的面容,已不由嚇得一哆嗦,雙膝一軟,抖著聲音道:“鹿爺……你老……人家……饒……饒命啊……” 鹿望樸雙手插入胖子腋下將他扶起,溫和的道:“不用怕,老魏,這件事不能怪你,我知道你是被逼迫的,假如換了咱,呃,恐怕也會這樣做。” 魏胖子臉上的肥肉一陣抖動,他舌頭打著圈兒道:“真……真不怪小的?爺……小的確實是被逼迫的啊!他……他用小刀子頂著小的背後……又把店裡伙計擁了起來……再……再將一只小瓶子裡的紅色藥粉倒進菜裡……小的知道那定是爺你的仇家來下毒了,但……欸,小的該死,小的不敢講,那把刀子就明晃晃的頂在背心……那兩個小子說,只要小的敢吐一個字,就……媽呀,就活剖小的膛……” 鹿望樸微微一笑,道:“目前,你不用憂慮了,那些人已有大部份看不見明日的朝陽再升,現在,老魏,有沒有未沾上毒藥的食物?” 魏胖子一疊聲的答應著有,他急忙回頭招呼幾個伙計再去打點,乘著這個空隙鹿望樸已向一邊的青葉子羅柴道:“剛才,那兩個黑手黨的屍體可已處置?” 羅柴微微一笑,道:“當然,他們也叨擾了咱的半瓶融肌化骨散……” 不多一刻,魏胖子已滿頭大汗的帶著兩個伙計用托盤摃著整盤的滷牛肉、豬耳朵、豬蹄子、風雞、薰魚等等出來,他自己也提著一個碩大的竹籮筐,籮筐裡盛滿了雪白的大饅頭,胖子將籮筐擺在桌上,歉疚的道:“鹿爺,東西都是存在食櫃裡準備明天賣的,爺們委屈點先填填飢,還新鮮,就是冷了點……” 說著,他自己伸手隨意揀了個饅頭,撕下塊滷肉夾在裡面先大口吃了起來,咽下了幾口之後,胖臉一笑,道:“唔,味道對,沒有什麼邪……” 鹿望樸深深的注視著這位胖掌櫃,頷首笑道:“老魏,你是個精明的生意人,而且,心地不差。” 回頭向青葉子羅柴看了一眼,鹿望樸道:“羅柴,弟兄們即刻進膳,兩住香後上路!” 羅柴簽應一聲,膳廳中的無雙弟子開始肅靜而有序的趨前取食,此刻,半弧手提堯也帶著幾分疲倦的與數名無雙弟子走了進來,他們身上仍沾著血跡與污泥,個個神色戚鬱的拿過食物走到一邊默默的吃著。 鹿望樸本想責怪他幾句,一瞧這情形也就閉住了口,一邊,項真剛剛將方才的經過大略述完,包要花一扁嘴,不屑的道:“黑手黨這一派人完全是一群怪物,他們打得過就硬吃,打不過就逃命!根本就不講究江湖上的規矩與氣節,我姓包的早就看他們不順眼,這一次待我養好了傷,非和他們來個硬幹不可!” 鹿望樸坐了下來,笑笑道:“與黑手黨幹,等於晚娘的拳頭,早晚也有一頓。” 項真已為君心怡及晏立的女人各做了一只糢夾肉遞過去,魏胖子又趕忙上來親手為桌上諸人斟上熱茶,他尚未轉身,鹿望樸已將一個軟牛皮小袋塞進他手裡,胖子咧嘴一笑,手指已熟練的在袋外一摸一捏,嗯,小小的雙角元寶有十五個,赤金的! 那張咧開的嘴巴於是咧得更大了,他哈著腰,粗著嗓門道:“欸,欸,哪用這麼多,哪用這麼多,真是的,小的招待這般簡陋,卻蒙鹿爺如此厚賞,欸,真是……” 鹿望樸一笑道:“不用客套了,收下吧!今天只怕嚇得你不輕呢。” 魏胖子讕笑著彎身退下,東奔西跑得更加熱火了,一只大茶壺在手中提得溜溜轉,近五十個人的膳廳叫他一個人的影子充滿了。 項真沉吟了一陣,道:“離開河頭渡,鹿兄,下一程是哪裡?” 鹿望樸低聲道:“經冀境斧陽河流域而下,到斧頭山下一座破廟裡與本派其他兩撥人馬會合,然後直指黑手黨老巢!” 舐舐嘴唇項真道:“斧頭山闊幅可大?” 鹿望樸道:“不算大,方圓只有三裡左右,那座破廟在左山麓一排老松之後,以前叫‘老君剎’,現在早已殘頹不堪,幾年前在下曾經過一次。” 項真想了想,道:“沿斧陽河上去不到三十裡,即是黑手黨的老巢。十二拐,所在地了,那裡在下雖未去過,卻聞說地勢十分險惡,黑手黨方面亦必定加強戒備,吾等需要詳盡計劃才是。” 鹿望樸點點頭,項真又接著道:“遠兵攻堅,最是傷力,在下之意,還是以暗中潛入與對方遊鬥為上,而且,在下的幾位好友亦得尋個地方先行安置下來……” 包要花怪叫一聲,道:“公子,你用不著出些傻主意,能不能動我老包自己心裡有數,犯得著你牽腸掛肚將我老包擺置起來?” 項真哼了一聲,道:“你先別逞能,這不是去逛廟會,過幾天我再試試你的功夫,如果你身子成,我決不阻你便是。” 包要花悻悻然的嘀咕著,大口啃了一塊饅頭。 於是,大家迅速進餐完竣,在鹿望樸的號令下,一行人匆匆離開飯館,巷子外,馬匹都在昂首揚蹄,精神飽滿的低聲嘶叫著,看情形,這些坐騎已餵足了料啦,不錯,自現在起,將有一大段崎嶇的路程需要跋涉呢。 ------------- |
第20章 峽谷伏兵 金鼓動
斧陽河蜿蜒的流去,白茫茫的河水在秋風裡起著一層層細緻的波紋,帶著淡淡的寒瑟與微微的蒼涼,不要多久,初雪就會繽紛,大地是一片灰澀,遠山近巒,卻似是蒙上一片薄薄的霧,隱隱的,有著幾絲兒淒苦的冷寂。 十九飛星鹿望樸停了馬,眯著眼往四周打量,他的左邊是斧陽河,右手是一片落了大半葉子的枯樹林,四十名無雙派弟子便與他們的坐騎隱在林中,這是一條不寬的土路,百多步外分成雙叉延展出去,自左邊叉路往側面極目而望,有一座陡峭險惡的石山孤伶伶的矗起,那座石山是如此刀削斧鑿的立在地上,遠遠看去,活脫就像一把自天上飛斬下來的石斧! 項真騎在一匹栗色馬上,他已經洗淨了早日的污垢與血穢,身上穿的,是一襲絲光閃閃,柔潤光滑的淺黃色長衫,如玉般蒼白的臉上有著幾抹病態的紅暈,一雙眼睛卻是那麼奕奕有神,流燦著冷酷的煞光與寒芒,似是兩泓深邃無比的潭水,那麼不可探測,那麼不帶一丁點情感。 鹿望樸皺皺眉,輕輕的道: “繞過左邊那片雜樹枯草的地段,可以早些到在斧頭山,那座‘老君剎’便在山下的樹叢裡,斧頭山像一個半禿的腦袋,說它光濯濯的,卻還問或長著那麼幾叢樹權,看著有點彆扭……” 項真平靜的道: “沿斧陽河而下,到斧頭山,十二拐大約不出三十裡之外,這裡已是兩河的豫境,我們在此處行動就要開始加意小心了,現在,貴派的另兩路人馬大約應該到了!” 等了一下,鹿望樸頷首道: “兩個月前,我們離開大草原比他們前後只差數日,除了在安置項兄貴友之時耽擱了十天之外一路並未停留,在下想,他們早該到了。” 項真望瞭望自己雙手,他的兩隻手上,套著一雙薄軟柔韌的鹿皮手套,咬著唇沉吟了片刻,他說:“咱們先去看看,假如路上未出意外,貴派的人馬大概已到,嗯,這十天的休養,對在下身體痊癒極為重要,對黑手黨來說,只怕並不是一件太好的消息!” 豁然一笑,鹿望樸嘬唇打了個 哨,領先策馬而去,邊回頭道: “當然,尤其在這十天之中,在下親自執著項兄繪定的圖樣,費盡功夫才打造了十二柄‘大龍角’,黑手黨知道將會更加膽寒呢!” 項真緩緩跟隨著沒有說話,鹿望樸又道: “項兄,你就不曉得你那十二把‘大龍角’多麻煩,不能長一分,不能短一分,不能稍厚,也不能稍薄,而且刀口的利度又要恰好,還必須雕上那些龍形圖紋,純金好求,‘精鋼’卻難尋,在下跑酸了腿,磨穿了鞋,才接著‘太元府’的九個名匠,耗了五天的時間方始為你造好,你一試手,卻還嫌太重呢,呵呵呵……” 項真望著遠處的斧頭山,低低地道: “打造大龍角,不論是融金的方法,式樣的鑄治,或是重量的大小,在下一直都不願洩露出去,此次若非是為了對付黑手黨,在下還不想如此急切鑄造,多少年來,為在下打造大龍角的一直是一位曾替大內冶金鑲玉的老匠人,手藝十分精巧,更重要的,那老工匠絕對守口如瓶。” 咽了口唾沫,鹿望樸有些遲疑的問道: “項兄,本來在下不敢動問,兄是,呃,項兄知不知有件事情江湖上的傳聞是否有誤……” 項真靜靜的道: “但問無妨。” 回頭瞧了瞧魚貫跟來的屬下們,鹿望樸笑著道: “在下聽說喪在項兄這大龍角之下的已有五百人以上,而且,其中不乏武林名手,兩道好漢……” 項真淡淡的道: “沒有那麼多,不過,三百來人是有了!” 心裡發了發毛,鹿望樸乾笑一聲道: “那十二柄大龍角自模子裡取出來的一剎,映著陽光,老天,真是金光絢燦,流閃炫目,刀口又快又利,看著也有些嚇人。” 項真揉揉麵頰,道: “大龍角刀口之下,斬的盡是江湖匪類或無仁無義之人,為善者,自善者,大龍角的鋒刃雖利,卻斬不進去,鹿兄,在下之意,鹿兄想能體悟。” 鹿望樸連忙點頭道: “當然,當然,鋼刀雖快,不暫無罪之人……” 馬匹行走在沒有路痕的枯草野地裡,除了悉悉嗦嗦的草枝擦動聲外,其他連一點聲息也沒有,一行人沉默卻迅速的往前行去,半個多時辰以後,那座陡峭壁立的斧頭山已逐漸接近,有幾叢半青不黃的樹木毫無規則的生長在灰白的山石之間,遠遠看去,特別有一股陰鬱沉悶的感覺,那種灰白,似是腐蝕後的色調。 項真在馬背上默默坐著,面孔上一無表情,隨著馬兒的起優,他的身軀也在微微顛動,清澈的瞳孔裡,有一股屬於遙遠與迷濛的神彩…… 鹿望樸瞧著他,低沉的道: “在想什麼,項兄?” 驚然一笑,項真坦誠的道: “君姐姐。” “君姐姐?”鹿望樸奇異的愣了愣,隨即笑道: “可是那位身受的傷,一直沉默不語的姑娘?” 項真點點頭,道: “不錯,是她。” 習慣的撫撫短髭,鹿望樸笑道: “你們相愛麼?” 看了鹿望樸一眼,項真緩緩地道: “是的,而且,愛了很多年了。” 鹿望樸奇怪的道: “既是如此,為何不結為夫婦?” 灑脫的,拋了下衣袖,項真輕輕的道: “鹿兄,男女相悅,並不那麼簡易便能結為連理,其中有很多原因,有些是實質的,有些卻是無形的……” 說到這裡項真抿抿嘴唇,道: “你,鹿兄,你已成親了麼?” 鹿望樸呵呵一笑,道: “子曰三十而立,呵呵,不瞞項兄,在下已成親十年有奇,十年來,那渾家已為在下養下男女各一了呢。” 項真由衷的道: “鹿兄,你好福氣。” 鹿望樸受用的一撫短髭,卻故意嘆了口氣:“欸,累贅啊,都是累贅,若非這一家子人拖累在下,這些年來,在下早已接承無雙派的‘藍箭堂’尊主了。” “哦”了一聲,項真了然無語,他知道無雙派的“藍箭堂”是專門承辦大草原對外糧食及貨物交易馱運的堂口。大草原為無雙派世襲所承,有良田萬畝,牲畜無數,他們每年都有一定的時間將收穫後的糧食及牲畜運到關內或其他地方賣掉,再用這筆銀子購買日常應用的物品回去,藍箭堂便主辦這些事物,在無雙派中,任藍箭堂的尊主是一個肥缺,但是,卻也是件最為疲勞、凶險、長年奔波在外的的苦差事! 騎隊開始繞過石山,轉行向左麓,那兒,有一片如翼的灰岩斜斜聳展,似龍破雲飛去,這片半空伸延而出的灰岩十分巨大,在他的陰影籠罩之下,有一座殘破的廟字倚在山腳,廟字前面,是一排,或者更多的盤虯古松。 鹿望樸停止了前進,他仔細注視著前面那座頹剎,以及廟前的嫂嬸松林,半晌,低沉的道: “項兄,那座破廟沒有一點痕跡,莫非本派另兩路人馬未依約定時間來到?” 項真靜靜的凝視著前面,緩緩的道: “七日之約早過,按時間算,他們該較吾等更早抵達才是,憑貴派兩門人馬合兵之力,威勢是十分雄厚的,黑手黨方面便是綴上他們,也極難將之一舉殲滅,何況此項可能亦不大……” 鹿望樸乾咳一聲,道:“項兄,豈只極難?黑手黨根本不要想出歪點子,本派‘鐵’字門的乃由該門尊主‘烈火金輪’商先青所率,‘衝’字門亦由其大尊主‘飛翼’金木親領,商尊主手下的獨掌、鐵膽、黑鬍子與金尊主所屬的‘紅胡屠夫兩個半,羅圈腿裡藏座山’都是本派的硬把子,哪一個也不是好纏的,黑手黨若想各個擊破,哼,他們只是在做春秋大夢……” 項真淡淡一笑,道:“當然,在下只是推斷而已,無雙派之聲威赫赫,在下早有耳聞了。” 鹿望樸驟覺自己口氣太大,他訕訕一笑,低低地道:“在下,呃,項兄,在下一時託大,出言不遜,尚請項兄莫予見責,在下只是覺得黑手黨區區小丑,無可懼慮而已……” 項真眨眨眼,道:“黑手黨並不可慮,鹿兄,可慮的是吾等輕敵之心,現在,便請鹿兄遣人前往探視,大約貴派人馬全然隱匿廟中也未可定。” 暗中面孔一熱,鹿望樸急忙回頭招手,半弧手提堯策馬而至,躬身聆命,鹿望樸道: “提堯,用本派暗號與廟中聯繫,不可靠得太近,若是三次暗號尚未見回答,即是表明有變,吾等將儘快圍此廟搜尋異蹤!” 提堯略一點頭,放馬奔去,各人目注他奔至松林之外,一聲尖銳而悠長的 哨已奇異而婉轉的響起,那聲音很奇,似是鳥鳴,又像狼嚎,清亮中帶著一股淒厲的意味。 項真明白這是無雙派傳統的呼叫方法,他冷然瞧著前面,一側的鹿望樸神色已在緊張,脖子伸得長長的瞪著那邊。 終於 一陣相同的嗯哨聲也回應了過來,但是,不在廟中,不在松林內,卻出自斧頭山左麓的另一條生滿枯樹雜草的谷隙裡! 鹿望樸長長籲了一口氣,如釋重負的笑著道:“老商與金匹夫可真會捉弄人,不在約定的地方聚面,卻隱藏在那條陰沉死悶的山谷裡,這不是自己為自己找罪受麼?” 項真傾聽了一下,慎重的道:“可能有事情發生令貴派的人馬臨時改變了隱匿之處,鹿兄,我們即去相見!” 鹿望樸趕忙點頭,口裡吆喝了一聲,與項真並肩馳馬奔去,呼呼的風聲從他們耳邊拂過,半弧手提堯迎馬上來,大叫道:“回稟尊主,我們的人到了,但卻隱在那條山谷之內……” 鹿望樸一揮手,照直向前奔馳,四十多騎這時已帶起一片如雷的蹄聲,擂鼓似的激盪在斧頭山的峭壁間,飄浮于松林的枝枝間,那座破落的古廟,也宛如在急劇的蹄聲裡顫抖…… 越過了古廟前生滿苔薛的殘階,震落了斑駁飛簷上的灰塵,沿著倒坍的廟前一直奔去,行過一段幾已不可尋的小小樵道,一條宛如被六丁巨神用力劈開似的狹窄山谷已在眼前,這條山谷裂開於峭陡的石壁之間,谷口長滿了蘿藤雜樹,猛然一看,還真不容易找到人口,而此刻,十多名與來騎一般裝束的白衣大漢已現身而出,矯健的將掩在谷口的藤樹用繩索拉開。 鹿望樸飛身下馬,大叫道:“商、金二位尊主何在?” 那十多名白衣大漢紛紛向鹿望樸躬身為禮,他們尚未及答話,谷口內,一陣宏亮而沉厚的笑聲已傳了出來,隨著這陣笑聲,山谷中大步行出五個人來。 行出的五人中,為首者一個身材瘦長,像貌清 ,留著一把銀髯,另一人卻高大雄偉,臉紅似火,一雙眼睛閃眨間宛如精電流燦,神態威猛之極! 鹿望樸一見這兩個人,已不禁大笑道:“我把你們這兩個老不死的東西,那座破廟不比這山谷舒泰?躲在這裡卻害得本尊主提心吊膽的好一陣找!” 銀髯老者清雅的一笑,道:“小白臉,就只會說風涼話,誰叫你不按約定時間到來?這一路上,餐霜飲露已夠我老人家苦的了,非但見了面不問兩句,更竟然編排起我老人家的不是來了,該打!” 紅臉大漢亦宏聲笑道:“對,該打,咱們這十多天為這小子擔心受怕都是白搭了;早知道他這麼沒有良心,咱們應該躲著讓這小子多找一陣才是!” 鹿望樸過去與二人把臂相見,邊嚷著道:“我哪一樁不比你這兩個老小子夠受?你們是暗來,我是明走,黑手黨的刀口都朝著我姓鹿的來了,你們卻落得安穩,舒舒服服,平平安安的到了此地,這強敵的詐敵之功,當數我鹿某人為首!” 銀髯老人朝鹿望樸肩頭拍了一拳,笑罵道:“別要誇功,你不知道這十幾天來黑手黨的伙計們已五次搜查過那座破廟了,在道上也曾與咱們的探馬拚了兩次,咱們哪一次不是屏息以待,小心隱避,生怕打草驚蛇,牽一發而動全局,又恐對方得到消息先把你這一路人馬坑了?若然如此,回去受掌門斥訓倒是小事,只怕你那渾老婆尋我老人家要丈夫卻受不了……” 紅臉大漢呵呵大笑道:“臨行之前,你那渾家還一再托我叮嚀你……叮嚀你什麼注意寒暖啦,保重身子啦,早日歸去啦,呵呵呵……” 他忽然停住了笑聲,目光奇異的盯在後面的項真身上,項真已經下馬立在一側,他微微笑著向這位紅臉大漢頷首致意。 鹿望樸也發覺了,他猛的一拍腦袋,叫道:“天爺,和你們這兩個老怪物一吵,幾乎待慢了貴客,來來,二位大尊主,且容我鹿某人為你們引見一位鼎鼎大名的武林奇才!” 項真大步行前,銀髯老人已迎了上去,微微抱拳道:“老夫商先青,忝掌無雙派‘鐵字門’。” 紅臉大漢亦抱拳道:“無雙派‘衛字門’金木!” 項真優雅的長揖,輕輕的道:“在乾項真。” “什麼?”銀髯的商先青與紅臉的金木俱不由怪叫一聲,齊齊問道:“項真?黃龍項真?” 項真靜靜的道:“不敢。” 鹿望樸雙手一拍商先青與金木的肩頭,大笑道:“天下之大,莫不成還有兩個黃龍項真,呵呵,你們兩個老匹夫做夢也想不到會是他吧?” 商先青搖搖頭,仔細端詳了項真好一陣,喃喃的道:“項真是武林中出了名的煞手,個性孤僻冷做;我原以為他一定生得滿臉兇像,醜怪無比……” 金木也吶吶的道:“他不該那麼年輕……至少,不該長得那麼俊……” 鹿望樸笑道:“人不能以貌相,你兩個老家夥是怎麼搞的?要說生得威武,金老匹夫那可是能做皇上的陣前大先鋒了!” 項真淡淡一笑,道:“久聞鹿兄提到二位大名”,日常江湖上論及二位亦皆佩服有加,今日得見,在下實感榮幸。” 飛翼金木嘴巴張了張,一個勁的呵呵笑著,又似得意,又似尷尬,雙手沒處放的在身上又搓又揉,烈火金輪商先青一捋長髯,沉聲道:“項老弟謬譽了,老夫兩人之名,只怕合起來也沒有老弟一半威赫,尤其老夫等更料不到老弟竟然生得如此俊秀,宛如潘安再世,宋玉重生,而風度之佳,氣度之沉,尤其令老夫等心折。” 項真抱拳道:“商尊主才是真的過獎了,在下浪得虛名,實不足一道……” 鹿望樸湊到商先青與金木身旁,低聲講了幾句話,商先青尚未表示,金木拍手大笑道: “項老弟,閣下敢情是來協助本派的?好極了,且待咱等並肩而戰,奪回掌門千金之後,金某人陪你痛飲百杯!” 商先青向前走了兩步,長揖到地道:“老弟,謝你拔刀相助!” 項真趕忙還禮,謙懷的道:“此乃武林男兒本色,遇有不平,誰也不會坐視,又何謝之有?” 商先青穩重的一笑,回首道:“百揚,修竹,瞟子,你們前來見過項大俠。” 一直站在後面的那三個人這時大步走到前面,一個面色蒼白,目光露著青瑩瑩怪異光芒的青年上身深躬,簡潔的道:“展百揚。” 項真深深看了這年輕人一眼,他知道,這年輕人即是無雙派鐵字門中稟性最為孤僻古怪的“獨掌”! 展百揚旁邊是一個神色自然倨傲,濃眉大眼,有著一副薄薄如刃的嘴唇般的青年,他雙拳一抱,聲音低沉的道:“鐵膽洪修竹。” 隨著他的語尾,一個又黑又胖,臉孔肥油油的憨漢嘻開大嘴一笑,混濁的道:“俺是丘富貴,有錢的那個富,貴人的貴,嘻嘻。” 項真莊重的回了禮,三人又面朝前的退下,鹿望樸左右一望,撫撫短髭,遲疑的道: “老金,你的屬下呢,怎的一個不見?” 金木搓搓寬大的面腮,哼了聲道:“哪能都像你這麼粗心大意?他們全領著人散佈到十二拐那邊去了,黑手黨可以搜探我們,我們難道就不能搜探他們?” 鹿望樸有些擔心的道:“紅鬍子屠進夫脾氣太壞,不要誤了事……” 金木鼻孔一掀,氣呼呼的道:“他敢!咱已特別交待羅圈腿盯住他,一行一動完全要聽羅圈腿的,兩個半和一座山各自帶著一路人馬潛伏在十二拐路口兩側,羅圈腿和紅鬍子屠夫掩到十二拐下面一片莊稼地裡,只待咱們一到,就可舉事!” 沉吟了一下,鹿望樸緩緩地道:“你們一共帶了多少兒郎來?” 金木道:“咱與商老頭各一百名。” 鹿望樸又道:“那麼,前去十二拐探敵的入馬有多少?” 商先青微微一笑,代金木答道:“老金鐵字門來此的人全都去了,就是他一個人還瘟在這裡偷懶。” 說到這裡,商先青轉朝項真道:“項老弟,先請到山谷內休息一刻。” 鹿望樸“啊”了一聲,拖著項真便走,一路笑道:“真是迷糊了,怎的老站在外面風涼?實在待慢項兄,可恨這兩個老骨頭也不提醒在下一句。” 說著,他又回頭叫道:“提堯,你招呼弟兄們進谷,叫展百揚幫你安置一下……” 後面“血字門”的人馬紛紛在提堯調度下開始行動,獨掌展百揚也上去與他的夥伴招呼,於是,一反方才的靜默,開始起了陣陣喧笑聲。 經過兩側以雜樹與藤蔓為掩飾的狹窄谷口,他們踏著腳下崎嶇不平沙石小路來到一塊突出的山石之後,這塊突出的灰褐色岩石恰巧擋在一個人高的洞窟前面,那山洞並不深,入口窄小而裡面極闊,地下還鋪設著乾枯軟厚的枯草,就是光線暗了點,在白天,壁隙也插著六只火把,燒得嘩剝剝的油脂直流。 各人側著身子進入洞內,烈火金輪商先青歉然道:“行馬在此荒山野地,又處於悍敵時刻窺伺之下,一切因陋就簡,無可招待,尚望老弟勿怪。” 項真笑著偕大家一起盤膝坐下,安靜的道:“江湖中人,誰也明白銜命在外,交兵之前是最要慎重而不可苟安的,商尊主尚請不要見外。” 鹿望樸轉首向石沿四周注視了一遍,深沉的道:“這是條死谷吧?” 商先青點點頭,一持銀髯道:“不錯,谷底為峭壁所阻,上拔天,下入地,飛鳥難渡,老夫等人暫住此洞之內,其他弟子只好露宿谷中了。” 鹿望樸笑了笑,道:“我知道,方才進來時已看見無數弟子散臥各處,以毛氈裹體,三三兩兩談笑甚歡,倒是十分悠閒。” 一側飛翼金木呵呵一笑,道:“不趁此時盡情休息,莫不成還要像在大草原上那樣操演勤練?” 項真忽然插了一句道:“商尊主,周遭警戒可已布妥?” 鹿望樸也緊張著問道:“馬匹呢?” 商先青悠然一笑,道:“山谷四周已布下暗樁十處,斧頭山各險要之處也伏下十九道卡子,如果今夜之前沒有行動,小白臉,你血字門的人馬就要開始接班了,馬匹麼,則都隱在谷底。” 鹿望樸哼了哼,道:“我的意思,今夜我們就選出幾名好手潛入十二拐探查一番,明日便挑選一個時間殺將進去!” 項真抿抿唇,緩緩的道:“最好今夜就開始全體行動,因為潛入十二拐,不露形跡的可能極少,乾脆一鼓作氣,裡應外合一次幹了!” 飛翼金木一拍雙掌,宏聲道:“項老弟說得對,困守在這條死谷裡好多天了,真能把人悶瘋,好歹咱們也出去透透氣再說!” 將兩條腿舒展了一下,鹿望樸有些疲乏的道:“如果今夜行動,我得好好先睡一覺,血字門也要馬上休息,現在隔著日落不會有多久了。” 鹿望樸朝項真眨眨眼就躺了下去,他上身剛一沾到草絮卻又忽地坐起,記起了什麼似的道:“老商,咱們的特製玩意帶齊了沒有?” 商先青呵呵一笑,道:“當然帶齊了,每人一條桐油黃燐帶,三枚硫磺彈,十只浸泡了油的松枝箭,外加“綿腹蜘蛛”一盒,夠他十二拐雞飛狗跳的了……” 長長籲了口氣,鹿望樸又躺了下去;項真垂下眼簾,心裡默默思忖著:“黑手黨素以陰狠險詐的遊鬥之術佔長,但遇上了這些無雙派的來客只怕也佔不上便宜,光看他們攜帶的這些稀奇古怪玩意,已令人夠反胃的了……” 想著,商先青已轉首向他笑道:“那‘綿腹蜘蛛’是長白山重雲覆蓋的隙洞一種毒蟲,它終年不出寓居的洞隙,長受陰寒蘊育,稟性又暴戾無比,大小有如巴掌,咬上入畜肌膚之後,不出六個對時,被咬之人畜便全身紫黑,周身腫脹,流著奇臭的黃水而死;但是,這種‘綿腹蜘蛛’居住之處卻也必在其洞口生有一株結綠果實一技生二葉的奇草,這種綠色果實異香撲鼻,沁人心脾,在數丈之外便能聞到,將那綠果摘下研碎成粉,再用紅糖熬煮成漿,人畜服下之後,這‘綿腹蜘蛛’便不敢近,甚至用手觸它,它也會畏縮的變做一團呢……” 項真若有所思的道:“為什麼不直接吞服那綠色果實而要用紅糖熬煮呢?” 旁邊的金木豁然笑道:“項老弟,你可吃過未成熟的青杏?那種綠色果子的味道就和青杏差不多,又酸又澀,不用糖熬,實難下咽。” 商先青撫撫銀髯,又道:“天下毒物固多,但生生相克,一物必有一物治,這‘綿腹蜘蛛’居住的洞口外總生著這麼一株青草,是而這些毒蟲只得蟄伏洞內,終身不敢越雷池一步了。” 項真問道:“那麼,這種綠色果子除了可以預防咬嚙外,是否也能治癒被咬的毒傷?” 商先青得意的笑道:“功用完全相同,靈驗無比,我們稱這種綠果為‘青芝’。” 金木又插上口道:“只要服食一次,這‘青芝’漿,至少可保十年以上不受‘綿腹蜘蛛’的侵襲,幸虧也有這玩意,否則,長白山的老參就少有人敢去採挖了。” 說到這裡,金木用力拍了兩下手,洞外人影一閃,一名高大的白衣青年走了進來,他的手上,正捧著一只帶蓋的瓷碗。 商先青低沉的道:“老弟,青芝漿早已備好,請飲。” 項真站起,自那白衣青年手中接過瓷碗,剛揭開蓋,一股桂花般的異香已沁入鼻管,他深深吸了口氣,瞧了瞧碗裡,半透明似的淺綠色漿液,仰起脖子一飲而盡,舌尖在嘴巴裡轉了一圈,唔,還留一股子濃而醇的芬芳與些微的酸澀。 接過碗,商先青笑著道:“味道如何?” 項真舐舐嘴唇,道:“嗯,齒頰生芳。” 飛翼金木寬闊的臉膛更紅了點,他大聲道:“從現在起,綿腹蜘蛛就開始再給黑手黨徒們專用了!” 山洞各人聞言之下都笑了起來,大家又閒聊了一陣,兩名無雙弟子已送進了晚膳,風雞,鹹肉,幹糢,與大缸的烈酒“燒刀子”,雖不精美,卻豐富實惠。 各人吃喝著,鹿望樸卻細啜了一口酒,不感興趣的道:“俗語說‘餐風飲露’真就是這個調調兒,整天吃喝的都是冷食冷茶,嘴巴也搞麻了,和吃風飲露實在差不了多少……” 飛翼金木大口塞進一塊滷牛肉,又飲了一口酒,含糊不清的道:“你不吃正好……等肚子餓了可以生啃黑手黨徒的肉……那倒是熱糊糊,血淋淋的……” “呸”了一聲,鹿望樸也撕下一只風雞腿啃著,眉頭卻皺了起來,項真一邊慢慢的吃喝,邊與商先青低低的談論著什麼…… 晚膳用完,天仞已經黯了下來,西方的天際湧起條條烏龍似的雲彩,滾蕩蕩的,逐漸聚攏過來,掩滿了整個天空,是一付愁煞人的哭臉。 風起了,冷得能鑽進人們的骨縫子,風裡還帶著飄飄的雨絲,像線,像網,捆縛得人的心兒沉甸甸的,悶郁郁的。 山洞裡,四個人全在靜靜的閉目養神,洞外,一百多名無雙派弟子早有準備的每人支起了一張帶著摺邊的油布,猛然一見就似一個個長方形的小帳篷,人躲在油布下面,裹著灰色的羊毛氈,卻也相當舒泰,苦只苦了那些放哨布卡的防衛者。 時間就這麼一丁點,一丁點的流過去,風吹得越來越淒冷了,雨還是那麼大,有氣無力的,綿綿密密的,山谷外,只怕更要寒瑟呢。 夜色濃得如墨,幾步之外一片黑糊糊的什麼也看不見,四周極為沉靜,除了偶而響起幾聲清亮的 哨聲。 插在山洞壁縫裡的松枝火把越燒越短,嘩剝聲時而爆起,油脂順著石壁淌下來,有一股刺鼻的松焦味兒,盤膝坐著,商先青倏然睜開眼睛,炯然朝洞外一瞥,拍拍雙掌,低沉的道:“各位,是時候了。” 鹿望樸一骨碌跳起,長長伸了個賴腰,意猶未盡的道:“這麼快?幾時了?” 商先青道:“約摸快起更了,咱們就照先前決定,遣高手入內擾亂,大隊人馬自外應合,期能一舉掃蕩黑手匪徒,救出掌門千金!” 鹿望樸搓搓面孔,向洞外一瞧,翹起大拇指道:“好天氣!” 飛翼金木點點頭,道:“唔,月黑風高。” 商先青轉朝項真,道:“項老弟還有什麼其他未表之意麼?” 項真搖搖頭,商先青用力擊掌三次,洞口外一名無雙弟子應聲而入,商先青一整白衫,迅速而有力的道:“即時著令展百揚招回所有樁卡弟子于谷外待命,交待洪修竹立刻將谷中弟子聚集,羅柴在半炷香內先率十餘騎前放十二拐開路,告訴他們檢視攜帶的兵刃、暗器、火器等是否齊全,全部人馬在兩炷香後開始行動!” 那名無雙弟子恭請一聲,匆匆轉身奔去,洞中各人也隨即將身上物件收拾了一番,鹿望樸一邊接過一條三尺多長,兩寸寬的黑色油布帶,邊向項真道:“項兄,在下一直想問你,你從來不用兵器麼?” 項真笑笑,道:“到目前為止,還從未用過,不過,並非在下故意逞能,而是因為在下所用的兵器尚未練到至善之境,用起來礙手礙腳,倒不如收起來免得出醜。” 商先青目光如電般看項真一眼,深沉的道:“項老弟過謙了,只怕老弟你這兵刃到了展露之時,定會有些人頭上頂著霉星…… 金木也宏聲道:“老弟的傢伙一定不同凡響,出世之後必能震撼武林!” 項真淡淡一笑,道:“也不過爛鐵一塊,實無驚人之處!……” 山洞外,這時已傳來一陣低微的人語吆喝聲,步履奔行聲,間或夾著幾聲馬匹的嘶叫,有些煩心的喧雜,但一切已在開始轉動了,目標朝著十二拐 黑手黨的老巢! 半刻後,聽到一分清脆的的馬蹄聲離谷遠去,蹄聲剛剛消逝,一條碩長的身形己映入洞口,是鐵膽洪修竹,他的一雙濃眉微緊,沉聲道:“稟三位尊主,一切就緒,只待下令啟行。” 商先青“嗯”了一聲,道:“百揚和樁卡上的弟子們回來了沒有?” 洪修竹微微躬身,道:“全已在谷口待命。” 商先青目掃向洞中其他三人,項真微笑無語,鹿望樸與金木齊齊頷首,商先青斷然道: “下令啟行,鐵字門人馬居中,血字門人馬殿後,你與百揚分護左右雙翼,小心勿使聲跡洩去!” 鐵膽洪修竹簽應一聲,返身而去,他的白色絲質披風飄舞起來,拂成一度美妙的半弧,嗯,半弧內蘊藏著無雙派的決心與豪志! ------------- |
所有時間均為台北時間。現在的時間是 04:44 A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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