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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追、逃、胭脂虎
晌午時分,結清了房店帳,關孤與李發二人馬上登程,他們從來時的路上又離開了“牛家寨”,直指遠在五百里外的“丹楓山”,而“丹楓山”,便是“悟生院”的所在地了。 路上。 李發的神情顯得特別輕鬆愉快 兩件生意全已如期辦妥,而且又辦得這麼完美利落,他自是覺得兩肩飄然,心頭坦蕩。 不過,關孤卻一如往昔,沉默著一言不發,看不出有什麼高興,也看不出有什麼不痛快。 一路上,李發就沒有停過嘴,聒躁著說個沒完,關孤只是懶懶的聽著,偶而用幾個簡單的音韻代表了回答。 李發忽地有些赧然的瞧著關孤,抱歉的道:“對不起,大哥,你一定在想著什麼,我只怕嘮叨得令你討厭了……” 關孤笑笑,開口道:“無妨,我知道你現在十分輕鬆愉快,感到需要發洩一下,這幾天來,你也夠累的了……” 李發忙道:“勞累的不是我,卻是大哥你,大哥,你這樣一說,我……呃,我倒越發不好意思啦……” 關孤又笑了,道:“什麼時候,小子,你的臉皮竟變成這般生嫩了?” 李發哈哈大笑,道:“好了,大哥,你總算也開口說話啦,這一路上,你老是沉著臉不吭聲。剛才,我還以為我囉嗦得叫你不痛快哩!” 低沉的,關孤看了他一眼,道:“我的確是在想些事情,但和你心裡想的卻不大一樣……” 李發“噫”了一聲,道:“大哥,你怎知道我心裡在想些什麼?” 關孤在鞍上輕輕移動了一下,道:“我知道。” 李發滿臉的不相信,道:“我就不信你能看透我的心思,大哥,你說說看!” 關孤淡淡的道:“你在想,這兩次買賣已經辦妥了,回院之後,依慣例可以得到十天的假期,兩次買賣的酬勞有一千兩紋銀,領了錢,正好舒舒服服的享受一番,甚至你還想到去那條煙花巷的青樓,找那個相好的姑娘,以及吃哪家館子,買些什麼東西,李發,我猜得對不對?” 李發黑臉一紅,卻敬服不已的道:“我服你了,大哥,我果然是在這麼想……” 關孤慢吞吞的道:“從昨晚辦完事開始,恐怕你就在這麼想了。” 李發老著面皮,道:“然則,大哥你不這麼想?” 關孤搖搖頭,道:“不。” 李發呆了呆,訕訕的道:“大哥可是律己苛嚴啊……” 關孤籲了口氣,悠然道:“李發,其實你在想的這些事也並非不對,辛苦工作營生的人,在一度辛勞之後,也總該輕鬆一下,調劑一下,此乃人情之常,何況我們更是在刀頭上討飯吃的一群呢?買賣妥了,自然更該消遣消遣……” 看了李發一眼,他又接著道:“可能我性子冷些,所以我沒有去渴慕你所想的這些,而我想的,又是你卻不願想的了。” 李發吶吶的道:“大哥在想什麼呢?” 關孤簡潔的道:“血渾渾的日子,狠霸霸的職業,也淒慘慘的未來,以及 道義日泯,鉤心鬥角的‘悟生院’!” 一下子沉默了,李發那張粗曠的面龐上亦不由浮起了一抹鬱悒和蹙然的表情,他嘆了口氣,道:“大哥說得對,還是你想得遠些,而我,也不是不願想,只是不敢去想,那該是很長久以後的事情了,等到那一天來到,無論是怎麼個淒慘法,也任由它吧,誰叫我們跳進了這個大染缸呢?既是跳了進來,就顧不得將來的日子了,還能有什麼埋怨的?” 關孤幽幽一笑,道:“你真的看得淡?” 李發苦笑道:“要不,又有什麼法子?除非我們能及早洗手……” 說了這句話,李發不禁驚然一驚,他忐忑的望向旁邊馬背上的關孤,提心吊膽的道: “大哥,你該不會怪我失言吧?” 搖搖頭,關孤默默無語,眸子裡卻閃露出一片難以言喻的憧憬光芒來,像是他的目光也已透過現實,看到了他長久夢想著的那付遠景,那付遠景是寧靜的、安詳的,和煦而又甜美的。那裡,再沒有殺伐。再沒有血腥,再沒有陰毒橫暴與詭異險詐……。 焦灼的,李發道:“大哥,你在怪我出言不當了?” 輕喟一聲,關孤深沉的道:“不。” 放下心頭一塊大石,李發暗裡輕鬆了不少,他深深知道“悟生院”的規矩是如何森嚴,傳統是多麼冷酷;凡是加入“悟生院”的份子,便必需永遠接受“悟生院”的控制,服從“悟生院”的指令,去執行院裡所交付的任何行動,不許中途變遷退出,更不准違諭抗命。 若是意圖脫離“悟生院”的體制或抗背“悟生院”的指令,沒有第二條路走,只是一個唯一的去處 “死亡”!換句話說,一旦加入了這個組織,便等於立下了“賣身契”。除非老殘與殉身,永遠不能擅自退脫,這就像一付隱形的枷鎖,終生套在你的脖頸上。 只有一個人可以為之解除,他的話便如綸旨 “悟生院”的院主,最高的發號施令者“弦月千刃”禹偉行!但是,顯而易見,恐怕他至死也不會輕言放過任何一個欲待遠走高飛的手下的! 像是在聆聽著馬蹄的清脆聲響,關孤微微側著頭,好半晌,他才淡淡一笑,道:“剛才你說的那些話,記著千萬不要在院裡和其他的伙計們說,院裡的‘順風耳’多,當心傳到禹老闆那裡!” 連連點頭,李發窘迫的道:“放心,大哥,我自是會加意謹慎的!” 關孤輕輕將皮韁在手指間纏弄,道:“你可知道這些話若叫人傳到禹老闆那裡,對你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後果麼?” 李發乾咳一聲,心寒的道:“恐怕至少也將解除目前職位及打入‘黑牢’吧?” 關孤冷冷一哼,道:“你把我們的大老板看得太仁慈了。” 李發呆了呆,愕然道:“莫非還會……”說著,他用手沿在脖子中間比一比! 關孤拂動了一下黑綢大憋,低沉的道:“也差不多。” 李發悻悻的道:“大哥,我知道院裡規矩 意圖擅自脫離‘悟生院’體制而至有變節行為者,處死 但我並未真的去這樣做,我只是口裡發發嘮騷罷了,就這樣也值得陪上老命?” 關孤硬繃繃的道:“不錯。” 李發不大服氣的道:“為什麼?我只是口裡說說,並沒有真個背叛變節呀!” “嗤”了一聲,關孤冷冷的道:“本院規矩定得明明白自,‘意圖’脫離者亦一概同罪,注意這‘意圖’兩字,只要你有這個打算,便是沒有真個去實行,也足夠定你的罪了,他們並不需要你真的去犯下規矩才處置你,即使你有這心意,也己可以取你性命了。” 忍不住激靈了一下,李發吶吶的道:“我竟一直忽略了這兩個字的意思……好險,幸虧我在院裡很少與人接近,否則,恐怕就要闖禍啦……” 關孤漠然道:“上天給你生了兩只眼,一雙耳朵,卻只有一張嘴已,便是告訴你,多看多聽,少說話!” 唯唯喏喏,李發不禁伸手抹了把冷汗,關孤又道:“你該知道,禹老闆對我向來不太喜歡,他對我這一系的手下人自然亦不會欣賞,所以你言行之間,須越加留意,不要叫他們抓住了把柄!” 李發紅著臉道:“多謝大哥提示……” 關孤籲了口氣,續道:“你別看我經常和錢師爺抬槓,也經常推拒那些我不喜歡的買賣。這是因為我的身份地位與眾不同,他難奈我何,即便如此,我也有個限度,不能離譜太遠,有幾次,錢師爺實在派不動我了,竟求出了禹老闆親自找我下達指令,我還不是只有憋著氣認下了?還弄了個兩不愉快!” 李發低徐又悶氣的道:“大哥,在院裡,我們這幾個跟著你的弟兄時常遭受委屈,好像他們那些人全看著我們不順眼……” 關孤冷笑一聲,道:“自然,因為他們看著我也不順眼!” 頓了頓,他又道:“但是,至少他們目前也僅能看著而已,他們還惹我不起!” 馬兒奔馳著,現在,他們正經過一片荒坡,荒坡上是幾十株樹木組成的疏林,陽光已逐漸炙熱,烤得人馬全像掉在一盆火裡,人身上浸著汗水,坐騎也一樣順著毛往下淌汗,那股熱得發苦的味道,可真難消受! 李發舐了舐乾焦焦的嘴唇,貪戀的朝荒坡上的疏林子瞥了一眼,然後,帶著期盼的神情道:“大哥,呃,歇會吧?” 關孤皺皺眉,道:“累了!” 表面上雖是有些不以為然,但關孤卻已放緩了坐騎的奔速,一邊手搭涼棚,眯著眼望瞭望日頭的位置。 李發陪著笑,道:“太熱了,大哥,可否在那片疏林子裡歇歇腿?” 關孤掉轉馬頭朝上奔去,邊道:“樹影下的蔭涼很誘人,是麼?” 李發策馬跟上,打著哈哈道:“連腦袋全叫太陽給烤昏啦,大哥!” 沒有答腔,關孤首先進了疏林子,他躍身下馬,順手摘下了掛在馬首兩旁的長劍與羊皮水囊。 找了一處樹蔭坐下,背靠著樹幹,關孤拔開水囊塞子,先灑了些淨水在手掌上潤濕臉頰。然後,才對著囊嘴大大的喝了幾口水。 李發卻不能立即像關孤這樣享受,他用手掌凹成瓢狀接放在馬兒嘴下,斜傾水囊,一一給兩匹馬兒飲夠了水,方才輪到他自家受用,喝足了,他也找著一處枝葉茂密的樹蔭下靠坐,以手作扇,一邊扇著涼,一邊道:“這等天氣,日頭就像火烤,曬得人頭皮都發炸,曝現在日光底下趕路,可真不是滋味!” 微闔著眼養神,關孤淡淡的道:“江湖生活原本如此。” 李發滿足的籲了口氣道:“賺他‘悟生院’幾個錢,也確不容易,玩命不說,還得受苦!” 並不想笑,卻忍不住笑了一下,關孤道:“你又囉嗦開了。” 李發抹了把汗,道:“不是我廢話了,大哥,這種日子過久了實在難受,但,呃,你卻好像並不覺得如此……” 關孤悠悠的道:“我也已麻木了,懂麼?我也已麻木了。” 李發又喝了口水,道:“大哥,你很能適應環境。” 關孤平靜的道:“否則,又能怎樣?當你不能改變環境的時候?” 李發思索了一下,聳聳肩:“我覺得,大哥,儘管你的名氣已那麼大,在院裡又是舉足輕重的首要人物,但你往往也像十分痛苦……” 關孤笑了笑,道:“這並不是秘密了。” 李發咽了口唾沫,笑道:“大哥,我以為……” 突然,關孤以指比唇,輕噓一聲,低促的道:“噤聲!” 怔了怔,李發隨即屏息靜氣,側耳聆聽。於是,他也聽到了一些聲響 那是一種雜亂的聲響;奔跑聲、叱喝聲、喘息聲、兵刃交擊聲與人體的摔跌聲,而且,在叱喝的聲響裡,竟然還夾著女子的尖細腔調! 這些聲音來自道路上,正由前面迅速朝這邊移近! 關孤用手揉揉鼻樑,平淡的道:“好像是一邊在追,一邊在跑,而又邊走邊戰……” 李發咧咧嘴,曖昧的笑道:“還有娘們呢……” 關孤瞪了他一眼,道:“你就知道女人!” 說著,他又皺了皺眉,一面聆聽,一面又道:“嗯,似乎就是那女的在跑,後面有好幾個人在追趕她!” 李發立即精神百倍,豪氣昂揚的道:“可要助她一臂? 大哥!” 關孤搖搖頭,道:“少管閒事。” 李發急道:“路不平,有人踩呀,大哥,幾個大男人追趕一個婦道人家,豈非太過兇橫?這等卑鄙行徑,我們怎能袖手旁觀?” 舒直了腿,關孤懶懶的道:“未明真像之前,誰也不敢講哪一邊不對,很多事情的內容曲直是不能僅以表面的行為來判斷是非的,說不定,嗯,那個女子偷了人家的漢子或是搶了人家的財帛才引起那幾個大男人的追趕呢……” 李發連連搖頭,道:“不會,不會,大哥也不能憑空臆測哪……” 關孤微微一笑,道:“所以,我們不明就理,還是以置身事外為上上之策。” 有些著急,李發忙道:“大哥……” 關孤搖搖頭,幽冷的道:“歇歇吧,甭操那些閒心了!” 無可奈何的聳聳肩,李發目光關注的投向林外道路。但是,口裡卻不得不老老實實的回應:“是,大哥……” 於是,林子裡的兩個人是一片沉默,荒坡下的道路上,那些雜亂的聲音卻越來越近了。 片刻後,人影出現在道路上 前奔者,果然是一個女子,一個年紀輕輕,身段兒異常健美窈窕的少女。 少女後面,則緊追著四條大漢,看情形,雙方全是練家子,且屬高手,他們奔行的速度十分驚人,眨眼間便躍出了老遠,要不是一邊交手一邊移動,只怕老早便越過這裡啦! 更近了,嗯,那少女穿的是一襲淡黃色的緊身衣裙,由於那襲緊身衣裙,便更加顯露出她身材的玲瓏透剔婀娜多姿。 而且,她那張臉蛋兒亦竟美得如此懾人心魄!瓜子型的面龐水汪汪的丹風眼兒,雙眼皮,靈巧的小鼻子,紅艷艷的櫻唇兒,尤其那白嫩細緻的皮膚,宛似吹彈得破,好美,好秀麗! 可是,她的左肩頭處如今卻已是血漓漓的一片,滿頭烏黑柔軟的秀髮也狼狽的披散下來。 看情形她是受了傷,而且極累,右手上緊握著一條核桃粗細,卷成好幾圈的牛皮索,左手上,卻執著一柄怪異的尺半彎刀,偶一出手拒敵,竟是犀利無匹,快逾閃電! 後面,追趕她的四名大漢中,有一個生了只酒糟鼻子的凶暴仁兄也帶了彩 脅下鮮血滴淌,右面頰上印著幾條清晰浮腫的紫紅痕跡,一看上去,互相印證一下,便可知道這人定是挨了那美麗少女手上的皮索和彎刀了! 另三個人,一個是名瘦削細長,作書生打扮的人物,一個卻體壯如牛,滿面于思,再一個,像是他們四人之首,年約四旬,面目冷沉精悍,眉宇間透著無比的狠鷙,也只有他,尚能從容不迫的一再主動向那少女展開攔截! 現在 那少女已經奔到荒坡之下,她有些氣惱,又有些緊張的喘息著四處探視 似是在尋找遁身之路,然後,晤,她的目光便盯上了荒坡上的這片疏林了! 幾乎未經考慮,這少女腳步一轉,毫不稍停的直往荒坡上的這片疏林子奔來,她行動如飛,縱掠似風,數個起落,也已快將接近了! 當然,後面那四名大漢也銜尾窮追而來! 一見那少女正往這邊奔近,李發不禁大喜過望,他馬上回頭,興奮的朝關孤報告:“大哥,那妞兒竟往我們這裡跑來啦……” 關孤仍然半闔著眼,好整以暇的道:“隨她,反正這又不是我們的私產,她愛來就來,愛怎麼著便怎麼著,關我們什麼事?” 李發連連搓手,又急又驚又喜的道:“更近了,天爺,好標致的妞兒哪,生得多甜,喲,她好像還帶了傷哩,你看,那張小臉全緊張得煞白了……” 關孤根本眼皮子也不撩一下,淡漠的道:“又不是你老婆,你心疼什麼?” 有些忘形的站了起來,李發雙目圓睜,著急的道:“她快到啦,大哥,竟是直朝這片林子奔來的哩,我們豈能眼見這位姑娘受欺而不予支助?” 喟了一聲,關孤閒閒的道:“你省省力氣吧,李發,我們煩心的事還不夠多!” 李發猶如未聞,他突然低呼:“過來了,大哥,她馬上就過來了!” 尚未來得及答腔,陽光下人影一閃,香風飄飄,嗯,那位身穿淺黃色緊身衣的少女果然已經慌慌張張的飛掠而入! 似乎沒有料到林子裡還會有人,這少女甫一躍入,瞥及關孤與李發時,禁不住大吃一驚! 急怒交加之下,她猛的一咬牙,大旋身,動作如電,抖手拋肩,“狐”的暴響,那條深褐色皮索,有如怪蛇一樣飛射出,同時,一抹寒森森的光芒亦齊並射刺,皮索直襲李發,刀刃戳向關孤! 一呆之下,李發立即撲向一邊,口裡急叫:“餵,餵,你不要搞錯對象……” 倚靠在樹幹上的關孤仍舊不移不動,僅只略略將頭部擺了一下 他這一擺卻恰到好處,精妙至極。 “嗖”的一刀,正好稍差半分斬入樹幹之中,刀身拔回的一剎,卻有少許木屑灑向關孤的衣衫上! 幾乎不分先後,那條怪蛇也似的皮索,“嘩啦啦”掃斷了一大片枝葉,“呼”的翻卷,“啪”聲脆響,又待再出。 雙手急搖,李發大喊道:“你瘋了不是?我們和那些人並非一夥的呀!” 神情一怔,那少女立即收勢後躍,卻嚴密戒備著,以懷疑又迷惑的眼光掃視李發與關孤二人,喘息籲籲的道:“真的?你們不是‘大龍堡’的人?” 李發啼笑皆非的道:“你是急糊塗了,我們和‘天龍堡’根本風馬牛不相及,毫無瓜葛,否則,豈會光挨打不還你的手?” 少女不由粉臉微紅,她卻又立即潑辣的道:“那麼站開一邊,別在這裡礙事,姑奶奶我正好藉著這個地形與他們拚上一拚!” 李發不覺有些火,大聲的道:“你怎麼說話這樣不客氣? 我們是一番好意……” 不待他說完,少女已“呸”了一聲,瞪眼叱道:“閉你的嘴,你們這些臭男人沒有一個是東西,什麼好意!全是胡扯,快,站開一邊!” 說著,她橫眼一看仍在那裡大馬金刀,紋絲不動的關孤時,不由火氣更盛,尖厲的叫道:“餵,還有你,一起給姑奶奶爬到一邊去,少在這裡充人熊,站奶奶的皮索子可沒生眼睛!” 斜眼睨了少女一下,關孤慢條斯理的彈了彈衣襟上的木屑,他面色冷寒,一言不發! 這當兒,李發卻有些驚慌了,他急道:“你口裡放軟活點,大姑娘,要沖人也得看看對象,休要一個勁的亂來,小心自家弄得灰頭土臉……” 平素,“紫疤”李發的脾氣也是最為暴躁的,尤其他對關孤的敬仰之深,更不容許有任何人當面頂撞關孤,休說還是如這少女般的喝斥了。 但這少女生得可實在美豔秀麗,喜嗔之中俱見嬌媚,李發雖是一肚子火,卻也發不出來。 而且,心裡更為這少女擔上了一份憂,反而害怕關孤會教訓她了! 少女的一雙柳葉眉兒立即倒豎,她惡狠狠的道:“住口,你是什麼東西?在這裡教訓起我的不是來了!沒有關係,假如你看不順眼,行,就和外面那幾個‘天龍堡’的混帳一起上吧!” 李發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他雙眼怒瞪,厲色道:“不要不知天高地厚,小妮子,給你三分顏色,你竟想開染坊了? 你在罵誰?你以為我們是含糊你麼?” 少女據做的一笑,道:“少囉嗦,不含糊就上來試試,反正一場架也是打,兩場架也是打,你們正可與‘天龍堡’的人沆瀣一氣,和起來熱鬧熱鬧!” 李發勃然大怒,吼道:“天下竟有這種蠻橫無理的人! 你簡直……” 突然,關孤冷冷的打斷了他的吼叫:“李發,不要吵。” 李發怔了怔,吶吶的道:“大哥,這妮子委實跋扈得叫人難忍……” 關孤淡淡一笑,道:“是了,現在你還覺得她可愛麼?” 李發黑臉通紅,尷尬的道:“大哥,我想不到她竟是如此不可理喻……” 那少女怒哼一聲,叫道:“你們兩個臭男人在胡說些什麼?我可愛不可愛關你們屁事? 哪一個不可理喻?我看你們兩個才是一對混帳!” 李發吼了一聲,大怒道:“好個刁潑娘們……” 少女雙目如火的盯著他,尖銳的道:“你等著,我要你為這句話付出代價!” 李發正想翻下臉來和這少女動手,林子外,嗯,那四條人影也已小心翼翼的掩了進來! 看情形,他們已經在林外窺探過一會了,這時進來,很顯然的他們對關孤與李發並沒有什麼敵意。 他們定然也聽到了雙方發生的衝突,儘管他們與關孤等人並不相識,但在形勢上,他們己自覺和關孤李發等是站在一條線了……。 少女一見他們掩進,立即閃到一旁,皮索與彎刀斜垂左右,全神戒備,而一雙美眸裡卻是煞氣盈溢! 四個來人中,那面目精悍冷沉的為首人物讓開一步,他朝著李發友善的點了點頭,朗朗的道:“在下趙起濤,綽號‘鐵扁擔’,屬於‘天龍堡’葛堡主麾下,因為一段昔日血案,奉諭追撲這刁女至此,巧遇二位,特先通名報號,並請二位袖手側觀,容我兄弟與此女自行了斷!” 李發退後一步,目注關孤,低沉的道:“大哥?” 緩緩站起,關孤看了看那趙起濤,冷漠的道:“這女子是誰?” “鐵扁擔”趙起濤只覺對方目光如刃,看人一眼,竟涼森森的直透心底,雖然他不大滿意對方言詞中的冷硬倨傲,但也只好勉強的道:“她是‘絕索’江爾寧!” “哦”了一聲,關孤淡淡的道:“原來是絕索,我聽過這個名號,但在我的想像中,卻似乎是個男人才對,嗯,竟是個少女!” 那邊。 “絕索”江爾寧尖刻的道:“你們在攀道搭橋,莫非是要拉上關係增加點力量來對付我?” 關孤笑了笑,又道:“嗯,‘絕索’竟是個女人!” 一瞪眼,江爾寧怒道:“女人又如何?難道比不上你這個廢物嗎?” 李發大吼道:“你閉口!” 毫不示弱,江爾寧立還顏色:“叫我閉口,你算暈了頭,狗腿子!” 哇哇怪叫,李發咆哮:“好個丫頭片子,刁潑女人,我要重重揍你!” 江爾寧不屑的一撇唇,道:“你試試呀!” 揮揮手,關孤阻止了李發的衝動,他側首對趙起濤道:“可否見示?為了什麼事情?” 趙起濤面有難色,暗中卻興起三分不快,他緩緩的道:“此乃本堡私事,這位兄台似無必要追根究底……” 關孤笑了笑,道:“當然。” 趙起濤忙道:“那麼在下等告個罪,就要拿下此女了!” 關孤搖搖頭,道:“不行。” 趙起濤意外的一呆,迷惑中帶有極度的不快道:“不行? 為什麼?” 關孤冷峭的道:“先講原因 你們為什麼要追截她? 然後,我視情況輕重曲直,以決定我首先給她什麼懲罰!” 舐舐唇,趙起濤更迷惘了,他吶吶的道:“你?呃,為什麼你也要對付他?莫非是這姓江的女人與你也結過梁子?” 關孤平靜的道:“她用言詞狠褻了我!” 趙起濤忙道:“這是小事,兄台,請先將她交給我們,我們會替你整治她的,她和本堡之間的糾葛可比她用言詞冒瀆了兄台你來得嚴重得多!” 關孤冷硬的,道:“我要知道是什麼事。” 猶豫了片刻,趙起濤十分勉強的道:“很簡單,這女人在三個月前,掠奪了本堡派人護送‘長安’去的一票紅貨,而這票紅貨卻是本堡堡主的一位至友托運的!” 一直冷眼旁觀的江爾寧這時突然“呸”了一聲,尖叫道:“一派胡言,那件寶物只不過是你們侵佔人家的東西,我只是受人所求,再替他取回來而已,什麼你們堡主的至友相托護送?還不是葛老鬼與那姓金的狼狽為妖,坐地分肥,合起來欺凌人家老實!” 趙起濤變臉道:“姓江的,這裡不是論是非,講辯才的地方,你有什麼話,回到‘天龍堡’去再向我們堡主解釋吧!” 江爾寧狠狠的道:“你在做夢,我憑什麼回到你們那個賊窩去?” 有個酒糟鼻子的仁兄勃然大怒,吼道:“老趙,我們還和她囉嗦什麼?擒下來銬回去不就結了?” 像個書生似的瘦高條也一翻眼皮道:“山安說得對,老趙,為了截這刁女人,我們也已傷了三個伙計了,老是在這裡動嘴皮子也不是解決之道,萬一有個失閃,我們回去又怎向堡主交待?老趙,先擒下她再說!” 趙起濤面向關孤,沉重的道:“這位兄台,我們要動手了,尚請讓過一旁!” 關孤冷冷的道:“可以,但我先要教訓教訓她!” ------------- |
第06章 啼、笑、戲嬌娃
趙起濤神色微變,道:“但是,我們奉命要她好生生的回去,本堡堡主不願因她受傷而影響到取回那件寶物的時間!” 關孤道:“此話怎講?” 趙起濤奈著性子,道:“我們知道東西是她藏起來了,因為她奪去之後根本無法交還原主,那人也已被我們帶回堡中,如果她現在受到傷害,勢必無法領引我們前去取回,更嚴重點,她若不能開口或神智昏迷的話,我們的損失就更大了。是而堡主一再交待,必須將她好生生的擒回去問問……” 在對方話語中找著了漏洞,關孤平靜的道:“原主?那麼,這東西果然是你們堡主與他的朋友侵佔人家的了?” 趙起濤不由一呆,有些失措的道:“呃,不,不是,是那人出賣給我們堡主朋友的…… 是他自己先作的承諾,東西已不能算是他的了……” 關孤冷峻的道:“你在不知所云了。” 一橫心,趙起濤寒下臉未道:“朋友,你想趟這灣渾水?” 關孤視若不見的道:“你是要和我翻臉麼?” 一邊的酒糟鼻子仁兄踏前一步,兇巴巴的道:“是又如何?媽的,早就看你不順眼了!” 古怪的笑一笑,關孤道:“我有一個建議給各位,在我沒有心火上升之前,你們來個比賽,看看誰跑得快,誰躍得遠,好不?” 酒糟鼻子“嗤”了一聲,嘲諷的道:“你可不是癩蛤螟打哈欠 好大的口氣!” 關孤一笑道:“是這樣麼?” 酒糟鼻子暴烈的道:“再不滾開,小子,我們就連你也一起放倒在此!” 微退一步,關孤道:“你們注意了!……” 趙起濤驚道:“你想幹什麼?” 關孤笑道:“我要取你這位伙計的鼻尖!” 這位有只酒糟鼻子的仁兄手中的一雙虎頭鉤立刻平舉胸前,嚴密戒備,破口大罵道: “媽的皮,甭先吆喝,你試試看呀,看我能取你的狗命還是你能要我的鼻尖……。” “尖”字甫始跳滾出他的舌尖,一溜寒光暴閃如電,當人們的瞳孔方才感覺到光芒的炫亮時,一切立歸寂然。 但是,那位酒糟鼻子仁兄卻突然摀著臉怪叫著跳到一邊,地下,安安穩穩的擺置著一丁點血糊糊的人肉 那是一塊鼻頭! 關孤仍然悠閒的站在那裡,“渡心指”握在左手,劍早入鞘,好像他根本便沒有任何動作一樣,甚至連他的黑綢大憋也未曾飄拂一下,宛似他原來就這麼安詳的瞧著熱鬧,也宛似對方的那一點鼻頭肉早就平擺在地下了……。 這時 趙起濤與他的幾個伙計俱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老天,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手法?又是一種何等精深的劍術?他們幾個人可以說根本連人家什麼時候出的手都未看清,更甚者,那股劍芒的去勢他們亦竟一無所覺,只見寒光一閃,即已結束,換句話說,人家的劍路如指向他們中間的任何一個,只怕其後果也將和那酒糟鼻子的現在情況一樣! 笑了笑,關孤道:“朋友,誰在說大話?我想,該不是我吧?” 酒糟鼻子仁兄此刻摀著一張血污斑斑的臉孔,痛得在那裡直跳腳,一雙虎頭鉤早已拋向地下,他連呻吟也都那麼窩囊了……。 趙起濤冷汗透衣,窒著嗓門道:“你……呃,到底想如何?” 關孤點點頭,道:“像你方才所說,很簡單。” 趙起濤吶吶的道:“你的意思是?……” 關孤面無表情的道:“我已經改變初衷了。” 趙起濤吃了一驚,忐忑的道:“此話怎講?” 關孤不奈煩的皺皺眉,道:“本來,我想不管這擋子閒事,等我將那刁鑽丫頭教訓一番之後便任由你們處置,但是,如今我又非插手不可了,因為你們對我頗不友善,再者,你們與她之間的這段公案,似乎曲不在她!” 趙起濤急道:“你……你待如何?” 關孤冷然道:“一句話,你們走路!” 趙起濤又驚又怒,道:“你,你要強自出頭,橫相架梁了?” 關孤陰沉的,道:“就算是這樣吧!” 額頭青筋暴起,趙起濤憤怒的:“朋友,你最好斟酌斟酌,我們‘天龍堡’不是這麼好吃的,你休要自惹麻煩上身……。” 關孤冷冷的道:“我已惹了麻煩了。” 趙起濤大吼:“你這算什麼?簡直欺人太甚!” 關孤冷漠的,道:“你想掉只鼻子,一只耳朵,還是一隻眼睛?” 他目光寒森四掃,又道:“其他各位也是一樣,只要你們指出地方,我包管使你們滿意 不論你們如何防範!” 趙起濤咬牙道:“這是說 為了這女人,你要與我們動手?要和‘天龍堡’結怨?” 關孤道:“悉聽尊便,只要你們有興趣的話!” 黃豆大的汗珠滾滾,自額門上滴落,趙起濤絕望的回顧他的伙計,而他的伙計們亦俱失色,全僵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了……。 當然,就憑方才關孤現露的一手,已是令“天龍堡”的這些人們心驚膽寒了,他們自是明白關孤的身手也已卓絕到什麼地步,他們更清楚自己這邊若要硬幹的話會落得一個什麼樣的結果。 這個結果並不難臆測,就好像站在絕崖之上往下跳一樣 這一跳,除了粉身碎骨,便是殘腳斷體,明擺明顯著不會有什麼其他奇蹟了。 趙起濤以痛苦的目光注視他的伙計,目光中有著徵詢、求援、要求、激勵等等的複雜意味,但是,他的伙計們卻個個面無人色,畏縮的將視線轉開…… 於是,趙起濤明白了情勢的絕望與不可為,他遲疑著,躊躇著,難堪又憤怒的將牙齒咬進了唇裡! 關孤再次冷然開口:“我並不是個有好耐心的人,各位。” 猛一跺腳,喉結急速顫動了一下,趙起濤歪曲著臉道:“算你狠!” 關孤毫無表情的一笑,道:“請。” 趙起濤回頭一揮手,叫道:“我們走!” 四個人剛才走到林邊,趙起濤又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停下腳步,他沉重的轉過身來,目光怨毒的盯著關孤:“至少,你的萬兒總得亮一亮吧?” 關孤冷峭的道:“要找我?” 喉結又顫動了一下,趙起濤強硬的道:“不錯!” 頓了頓,他又道:“易地而處,相信你也一樣!” 關孤不帶笑意的笑了,道:“很有道理。” 趙起濤緩緩的道:“你不願意亮一亮萬兒麼?” 關孤淡淡的道:“我叫關孤。” 驀的張大了嘴已,兩個眼珠子也一下子瞪直了,好半晌,趙起濤才恢復了正常,他的唇角抖動著,艱澀的道:“關孤?‘果報神’關孤?” 關孤微帶倦意的,道:“難得你也知道。” 臉色灰白,趙起濤踉蹌退後幾步,他再深深盯住了關孤一陣,終於一言不發,回身領著他的夥伴們匆匆離去! 走上前來,李發一伸大拇指贊道:“夠勁,大哥,就那一下子,你也已震破他們的膽了!” 關孤冷冷的,道:“我那一下子卻是經過十二個年頭才苦練而成的!” 李發搓著手,訕訕的道:“當然,大哥,這不是容易的事啊!” 關孤毫無表情的將目光投向站在那邊,神色歡愉,如釋重負,更帶了些兒自傲與嬌縱味道的江爾寧。江爾寧浮現出一種美麗女人所慣有的那種自負與輕藐一切的神韻,好像在表示著:女人的美麗容顏即是令男人甘為效命的最佳理由……。 發覺關孤在看她,江爾寧面容一整,傲然道:“雖然我對你沒有好印象,也不願謝你,但是,你也總算幫了我一個小忙,所以,便算我向你說個‘謝’字吧!” 關孤冷峻的道:“你不用謝。” 江爾寧不屑的道:“你以為我還真個覺得感激不盡呀?” 關孤淡然道:“我並沒有這樣以為。” 江爾寧冷冷一笑,道:“根本就不能給你們男人一點點臉色,否則,你們全都骨頭輕四兩,軟塌塌的不知姓什麼了!” 關孤緩緩的,道:“我也並沒有這種感覺!” 江爾寧一瞪眼,怒道:“你以為你有什麼不得了?” 關孤道:“你又以為你有什麼高明之處?” 江爾寧冒火了,叫道:“像你這種粗魯不堪的狂夫,我還真是少見,你除了手快一點,還有什麼值得賣俏的?” 關孤平靜的道:“這已足夠我終生受用了,而你,除了勉強生得似個女人之外,又有什麼可以炫耀的?” “呸”了一聲,江爾寧瞪眼道:“若非看你剛才為我出了點力的份上,現在你就會挨我一皮索了!” 關孤道:“剛才並非替你出力,那只是隨著我自己的喜好而已,你這種‘貨色’,還不夠這等份量!” 江爾寧豎眉瞪眼,憤恨的道:“你……太可惡!” 關孤抿抿唇,道:“比起你,差遠矣!” 氣得一張粉臉全變了顏色,江爾寧緊咬著唇,一扭身,轉頭就待朝林子外走 。 關孤冷冷的道:“站住!” 一下子回過身來,江爾寧惡狠狠的道:“做什麼”” 關孤靜靜的道:“你自己掌你自己四個耳光。” 吃了一驚,江爾寧隨即大怒,她踏前一步,手指著關孤,咬牙切齒的尖叫道:“你你你……你以為你是什麼人? 竟然如此出言不遜,荒唐可笑?叫我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你是瘋子,狂夫,簡直豈有此理,莫名奇妙,放肆得連你是什麼東西也忘了!” 關孤冷森的道:“我說,你自己掌嘴,八下!” 江爾寧氣得渾身發抖,叫道:“你在做夢!” 關孤露出潔白又整齊的牙齒一笑,道:“做夢麼?這卻只是對你辱罵於我的最輕懲罰,江爾寧,若要我親自動手,你的苦頭就更要吃大了!” 江爾寧臉蛋兒全成了鐵青,憋著氣道:“你……試…… 試……。” 關孤緩緩移身,笑道:“真的?” 江爾寧退後一步,雌虎似的道:“當然!” 這時 李發慌忙由側旁搶了過來,他急道:“江姑娘,你趕快自己打自己八下吧,輕重全隨你自己哪。否則,我關大哥若出了手,只怕你就吃不消了……” 江爾寧尖厲的叱道:“滾開,不用你多嘴!” 關孤沉沉的道:“現在,十六下。” 江爾寧狂叫道:“你這狂夫、瘋子、惡霸,你休想動我一根汗毛,你休想,我不會饒過你的!” 站住腳步,關孤端詳著對方的面龐,他嘴裡“嘖”了“嘖”,搖搖頭,慢條斯理的道: “這張臉看上去尚不十分醜惡,但是,若是用劍在上面添了點什麼,就不會太好看了,一張臉的上面,只應該保留些原來的東西,假如少了一樣或多了一樣,都將是一種遺憾……” ------------- |
第07章 潑、辣、小嬌娘
江爾寧動作如電,鬥然縱身而起,“嗖”的一聲,一條黑影有如怪蛇也似飛卷而來,幾乎不分先後,寒光閃處,那尺半彎刀亦快不可言的橫斬向關孤的腰際,一招雙式,犀利無比! 原地不動,關孤瘦削的身形突然做著幅度極小又迅捷得無以復加的波顫。於是,僅僅稍差一線 皮索與彎刀全是稍差一線的由他身側掠過;表面看去,竟看不出關孤身形的波顫,太快了,好像他只是站在那裡,而江爾寧的攻擊卻全然自家失了準頭一樣! 是的,這是“果報神”關孤最為精擅的閃挪身法之一:“一粟千里”! 劍光的暴閃,就有如極西的電火倏映,當人們看見,它也已縱橫天地了,現在,正是如此 江爾寧羞、怒、氣、急之下原本心躁氣浮,而招式義全然用老,她一個躲避不及,關孤的“渡心指”已經那麼寒森森,冷凜凜的擱上了她的脖頸,擱置得又竟這般安穩與恰到好處! 猛的呆住了,江爾寧就像觸了電一樣僵在那裡,她可以貼切的感覺到頸部的寒冷,也更能會意到劍刃的鋒利與堅硬! 本來,江爾寧功夫之佳,是頗為可觀的,在江湖上,她也是成了名的難纏人物,照說,她不會一上手便栽了跟鬥,但壞就壞在她的浮躁貪念上。而且,另外一個原因,是她自負,太過與低估了關孤的技藝! 穩定的執著劍,關孤微微一笑道:“現在,你還狠麼?” 江爾寧面色鐵青,神情淒黯,她卻倔強的道:“要殺要剮,隨你的便,但你休想侮辱我,更休想迫我自己侮辱我自己,就算你剁碎了我,我也不會向你屈服!” 關孤冷冷笑道:“為了你的蠻橫、驕縱、藐視於人,出言不遜,你必須受到懲罰,你若不願自己掌自己的嘴,那麼,我就要用我的劍在你臉上留下點什麼,而我不要你死,我會要你活著痛苦!” 恐怖的抽搐了一下,江爾寧全身抖索,神色大變,她再也忍不住淚水盈睫,聲音硬咽: “你……你敢……” 暗自點頭,關孤笑道:“你要試麼?” 驟然橫了心,江爾寧猛的一側頭,用力往擱在頸旁的劍刃上迎去,她哭著叫:“不用你動手,我自己來……” 手腕輕輕一翻,關孤擱在江爾寧脖頸上的利劍已恰到好處的移出半尺,江爾寧一心尋死,用力太猛,身子一個收不住勢,竟朝關孤懷中撞去! 略一閃動,關孤飄出三步,江爾寧腳步踉蹌,心緒激動,險些就摔跌倒地,但是,她卻勉強的站穩了。 凝注著這位有著“絕索”之稱的美麗少女,關孤緩緩的道:“女人不可像男子,否則,就可憎了。” 江爾寧面色蒼白,唇角抽搐,淚水滾滾順頰而落,她硬忍住咽噎聲,狠狠瞪著關孤,那種倔強的模樣兒,可真夠瞧的。 籲了口氣,關孤的長劍慢慢還鞘,就好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一樣,他平靜的道:“可慶的是……江爾寧,雖然你很跋扈囂張,但到頭來,卻仍是證實了你是個女人!” 一雙風眼裡似在噴著火焰 而火焰卻融于瑩瑩淚水之中,江爾寧仰起頭輕輕吸氣似欲恢復那波動的情緒,她不服又不甘的道:“你憑什麼把我 和一般女人相提並論?” 關孤笑了笑,道:“因為你在一籌莫展之際也會哭泣,而男人,縱使他再窩囊,也極少用眼淚來表示絕望的!” 無限的羞辱與無限的痛恨浮映在江寧爾這張豔麗的容顏上,她有如一只蠍子般以毒澀澀的語氣道:“你休想再侮辱我,那永不可能,我不會受你逼迫,更不會讓你的嘴唇來撕毀我自己的尊嚴,除非你殺了我 縱使那樣,我也決不低頭!” 濃濃的眉毛投下兩片柔和的影子,在關孤深沉的雙眸中,他的臉龐如今看起來異常安詳平靜,他淡淡的道:“老實說,我並不想真的迫你摑打你的嘴巴,更不會殺你,自然,要在你臉上留點記號的話也是假的,我之所以如此待你,只是給你一個小小的警惕與忠告罷了,要你明白做人的謙懷及行事的容讓該是何等重要,再者,也挫挫你蠻橫驕縱的氣燄,我在教你 一個武林女兒應有的儀態和風範!” 一抹眼淚,汪爾寧抽噎了一下,咬牙切齒的道:“你 你這惡徒!” 關孤搖頭道:“不,你又怎分得清善惡?” 窒了一窒,江爾寧紅著眼圈,帶著淚痕,她的太陽穴在跳動,內腑在翻湧,氣忿加上悲恨,她啞著聲道:“我不會忘記你今天所給我的難堪及欺侮,而你,也要記住了,有一天,我會加倍奉還予你!” 旁邊,李發怒道:“你最好說話之前要再三思考,江爾寧,你的力量又豈能報復得了我關大哥?何況關大哥對你只有恩賜,並無虧害……” 江爾寧大聲道:“不用你來幫腔,我自己心裡明白!” 李發臉色一變,火道:“你真是 ” 關孤擺擺手,道:“罷了,任她吧,我並不在乎這些,多少比這更難理喻的事情全遇過了,又豈會計較這一點?” 對著江爾寧,他又道:“不過,你要搞清楚,煩惱俱由人來,江爾寧,不要太幼稚了,我在有些時候,容忍的限度也是不大的!” 江爾寧悍野的道:“我不怕你,我一定要找你算帳!” 關孤幽深的一笑,道:“但記著要有把握的時候再來,否則,下一次如果你又碰了一鼻子灰,只怕那時的滋味要比眼前更不好受!” 江爾寧恨恨的道:“不要太狂傲自滿,姓關的,天下武林並非由你獨霸,而且,你的氣數也未見得永遠不衰!” 關孤笑著點點頭,道:“隨你說吧,但如果我是你,在找一個高手報復的時候,我決不存著僥倖之心!” 江爾寧握拳透掌,憤怒的道:“你笑,你儘量的笑,總有一天你有笑不出的時候,你等著,我將眼睜睜的看著你哀號輾轉!” 關孤拂了拂大憋上的灰塵,他道:“這次給你的教訓,江爾寧,你仍嫌不夠麼?” 重重哼了一聲,江爾寧面色鐵青的道:“我並不認識這是教訓,關孤,我只知道這是一種莫大的羞辱,至極的難堪,無比的凌辱!” 關孤輕喟一聲,道:“你太天真淺薄,而且任性!” 以一種帶著點兒長者的悲憫與惋惜眼光瞧著對方,關孤溫和的道:“再多想想,江爾寧,不錯,你在江湖上也已多少闖出了點名聲,但這並非意味著你已經完全成熟,也不是表示你就因為這樣便可以為所欲為,不顧一切了,今天我如此待你,就算是一種難堪吧,而這難堪對你來說,亦未嘗不是有著益處的,它至少提醒了你以後需要謙和有禮一些,不可太過於蠻橫囂張,如若你能領會這點,日後你就受用不盡了……” 江爾寧激動的,道:“你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我不用聽你這一套陳詞濫調,對我說教,你還差了點!” 關孤並不溫怒的一笑道:“言盡於此,是好是歹,隨你自擇了,只是,希望你不要大為你家的大人惹麻煩才好!” 江爾寧氣得臉兒漲紅,叫道:“你你你……你把我看成了什麼人?我並不是三歲孩童,我有自己的主見與行動,任什麼事全由我自己承擔,並不用依賴我家的大人!” 點點頭,關孤道:“假如有這樣的一天,你才算真正成長了。” 恨得猛一跺腳,江爾寧顫著嗓子道:“很好,姓關的,你記著今天你所講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我都會要你再咽它回去!” 關孤淡淡的道:“恐怕不容易。” 一摔頭,江爾寧再不多說,她連回身看一眼都沒有,就這麼踉踉蹌蹌又怒氣沖沖的奔出了林子。 望著她的背影消失于林外,李發不由習慣的聳聳肩,苦笑道:“這妮子好潑辣!” 關孤道:“如果她這種據傲蠻橫的毛病不改,我敢斷言,將來還有她吃苦頭的時候。” 李發低聲道:“大哥,說真的,我還以為你真要收拾她呢!” 笑了,關孤道:“我不喜歡對付女人,縱然是這女人很壞,而江爾寧看樣子並不算很壞,除了被嬌縱慣了以外,她還相當可愛。” 眨眨眼,李發笑哧哧的道:“大哥看上她了?” 關孤橫了李發一眼,冷然道:“我不會這麼簡單就看上一個女人,由於這一點原因,以至我今年已經快三十歲了,卻仍舊孑然一身。” 嘆息了一下,他又道:“而且,過我們這種生活的人 以殺伐為工作的宗旨,亦不適宜有家室之累,那會害了人家……” 李發又忍不住脫口而出:“除非改換生活環境。” 關孤哼了一聲,道:“出言三思!” 李發窘得黑臉一熱,忙道:“是的,大哥……” 目光移向林外,關孤又忽然笑了起來,李發跟著瞧去,卻什麼也沒有看到,他詫異的道:“大哥,你笑什麼?” 關孤安詳的道:“江爾寧這丫頭雖說十分嬌縱,卻也機伶得很,你沒看見她方才離開之後所走的路線?” 李發迷惑的,道:“她不是走出了林子麼?” 關孤笑道:“不錯,但她所取的方向卻正與‘天龍堡’的那些人背道而馳!” 李發不由也笑了,邊道:“她是擔心那些人等在前面攔截她!” 說到這裡,李發若有所思的道:“對了,大哥,今天我們算是得罪‘天龍堡’了,回去之後,禹老闆會不會不高興?” 關孤淡淡的道:“他是一定不會高興的,但我不管他,人人都該多少有點自主的權利,這一身算賣給‘悟生院’了,總不能連把我們的精神思想也賣掉。” 李發,重重點頭,道:“有理,大哥!” 關孤伸了個懶腰,道:“我們走吧。” 李發殷勤的道:“大哥歇夠了?” 關孤“嗤”了一聲,道:“不要問我,你也該歇夠了吧?” 打了個哈哈,李發急忙過去將一黑一白的兩匹健馬牽了過來,兩人各自掛好了長劍水囊,翻鞍離去。 天氣依然燠熱,陽光雖說偏西了一截吧,但照在人身上也一樣頗不好受,好在他們也已休憩了一陣子,如今趕起路來,雖則是還挨著火烤似的炙曬,卻多少感到能以忍耐了。 一面奔馳著,李發又拉開嗓門道:“大哥,老闆這麼急毛躥火的叫我們趕回院裡去,恐怕不是希望我們回去睡個安穩覺吧?” 關孤微笑道:“自然不是。” 李發舐舐唇,道:“那麼,回去之後又有生意交給我們辦了!” 關孤淡淡的道:“我想是這樣。” 李發著急的道:“如果這樣,大哥你可得設法推掉,我們剛辦妥了兩樁買賣回去,好歹也總要緩口氣哪,假設又輪到我們頭上,休說勞逸欠均,我們的休假不也跟著泡湯啦!” 關孤眉宇輕皺,道:“到時候再說吧!” 猛一頓,他又道:“今天晚上,我們在前面的‘小祥集’落宿,明朝再快趕一天,至遲後天中午便可到家了。” 李發苦著臉,道:“如若回去之後又有生意要接辦,還真不如晚幾天再到達,人在外頭至少心情還開朗點!” 關孤木然道:“奈何!” 於是,兩個人全沉默下來,只任由馬兒快一陣緩一陣的奔馳著,蹄聲急劇又清亮的揚起四周,飄向塵埃,在李發沉悶的眼神中,在關孤飛拂的黑綢大憋裡,日頭西斜,天色逐漸幽黯,而遠處,“小祥集”的點點燈火也那麼安祥的映入了人眼…… 李發,打點起精神,道:“前面到了,大哥。” 關孤沉沉的道:“又是一天,又是黃昏。” 李發也幹澀澀的道:“人,一輩子也就這麼打發掉了!” 沒有再說什麼,關孤猛力一夾馬腹,加快速度向前飛奔,李發也嗆喝一聲,催馬急急跟上。 在進入“小祥集”之前,道路是從一片荒廢已久的集場子旁邊經過,這片集場子大約隔著“小祥集”較遠,已經棄置不用了,上面有著昔日草草搭建的竹棚草房,如今也都傾倒破爛,顯得空盪冷寂,甚至連頭覓食的餓狗也不見一只,只有些不知名的蟲子在其中偶而吟哦著……。 吐了口唾沫,李發斜睨著這片集場子,沒來由的大叫道:“媽的,既是荒廢了不用,當初又何苦建它?” 關孤收緩了馬兒的去勢,笑道:“這是一種錯誤,就好像人一樣,等他長大了,才往往由別人發覺不該生他,當然那是指些惡人!” 李發,忽然也笑了,道:“大哥,你這一說,我已經替我們這一行的人找到了藉口,所以,當那些不該生的人也已生了的時候,便由我們執行再送他回去原來地方的使命了!……” 關孤正想說什麼,目光一閃,卻“咦”了一聲,他低沉沉的道“偏馬一旁!” 李發本能的抬頭前眺,哈,在暈黯的天光下,可以隱約看見正有幾個人朝著這邊奔來! “呸”的又吐了口唾沫,李發怒道:“今天真是邪門了,媽的,碰著兩檔子邪事,卻又一個鳥樣子,大哥,你瞧瞧,可不又是人追人?” 兩人一邊縱馬奔入道路旁邊的雜草深處,關孤邊低笑道:“不過,有一點不同,這一點不同的是我們白天遇著的人追人有一方是個標致妞兒,現在,卻清一色的俱為男人了!” 李發恨恨的,道:“臭男人!” 他們兩個騎在馬上,隱於路旁草叢的黝黯處,以一種隔山觀虎鬥的悠閒心情目注那幾個前奔後趕的人物,由遠處逐漸接近。 忽然 關孤神色微變,他低促的道:“李發,你仔細看!” 怔了一下,李發聚集目力,謹慎的觀察那幾個人 共是三個,一人在前,二人在後,由於光線晦暗,他只數出了幾個人來,至於他們的容貌,卻是還無法辯認清楚。 吶吶的,他道:“大哥,有什麼不對?” 關孤冷峭的道:“那是我們的人!” 吃了一驚,李發重又注視,奇怪的道:“我們的人?怎生跑到這裡來了?” 接著,他又急道:“那是我們的人?在後追的抑是在前跑的?” 關孤低沉的道:“在後追的。” 籲了口氣,李發道:“天老爺。” 撫弄著馬兒的鬃毛,關孤毫無表情的道:“一定又是在敝‘生意’了。” 李發搖搖頭,道:“這種手法簡直拙劣得一塌糊塗,做生意哪有將‘貨色’趕得四處跑的?糟透了……” 關孤淡漠的道:“嗯,是,‘滾地虎’呂安與‘左拐子’左煌。” 李發哼了哼,道:“是他兩個?媽的,難怪會這等差勁,我們‘真龍九子’手下的狗腿子又怎會幹得出好事來!” 關孤用左手托著下頷,道:“且看他們怎生行事吧。” 李發道:“我們管不?” 關孤搖搖頭,漠然道:“不管,‘悟生院’的規矩,同院的伙計之間,只能有私人的往來,不許有公事上的牽連,換句話說,只有上下縱的關係,不能有橫的連貫,大家全是奉命行事,各幹各的,沒有交待,誰也不管誰。” 李發搔搔頭,道:“這我也知道,但如果我們的人辦不了事的話,該可以助他們一臂吧?總不能袖手旁觀,看著他們出醜呀!” 關孤冷冷的道:“還沒有到那個時候,如到了再說,至少,眼前是他們在追人家,並非是別人追他們!” 不敢再多說,李發瞧向路上,現在,三個人也已來近了,那前奔的一個是個精壯強健的小夥子,眉目清秀精靈,但此刻卻滿臉慌張恐懼之色,他的身手看上去頗為利落,縱躍之間,亦顯得甚有根底。可是,大約是心中驚惶之故,就在他狂奔到前面的瞬眼間,竟被腳下的一塊石頭絆了個跟鬥! 這小夥子口中驚叫一聲,整個人卻平飛出去,連手上握著的半截木棍也拋了老遠,“砰”的一傢伙,跌了個大馬爬! 在地上一個翻滾,看樣子他是豁出去了,跌得那樣重,竟然連氣也來不及透一口,爬起來又踉踉蹌蹌的往路旁那片廢棄的集場子衝! 但是,就在這一耽擱,他卻再也逃不出去了,後追的那兩個人,倏然分開,一前一後,剛好將他堵在中間。 這兩位仁兄,也是一身黑衣,一個五短身材,滿臉橫肉,手握一雙“鬼頭刀”,另一個左手執一只擯鐵拐,身高細長,最突出的是他那只朝天鼻,與一笑之下便露出唇外的大齙牙! ------------- |
第08章 酷、毒、獸畜行
當那小夥子發覺他已經無法逃出的一剎,面孔上的表情竟在突然之間變成如此的悲惶與絕望,更浮現著那樣的憤恨與不甘! 首先 那大齙牙磔磔怪笑,他還微喘著,卻陰陽怪氣的道:“**養的小雜種,我叫你跑,我叫你跳,你怎麼不跑了,不跳了呀?媽拉個巴子,任你肋生兩翼,也一樣逃不出大爺們的手掌心!” 五短身材的一個也暴烈的說:“姓孫的,本來我們還想叫你舒服點上路,但你如此戲弄我們,說不得便只有多請你吃點苦頭了!” 青年人臉色慘白,汗下如雨,他恐懼的道:“二位朋友,我孫達秀自問與二位遠日無怨,近日無仇,甚至連二位的尊容也是陌生得很,不知為了何事二位竟自將我誘出,說不上幾句話便欲合取我的性命?” 大齙牙冷森的道:“為了什麼事,你自家心中有數。” 孫達秀又急又驚的道:“我 我有什麼數?我雖說也是武林中人,出身‘大鷹派’,但我自出師之後便以營商渡日,素來與人無爭,你們不問情由便找到我頭上欲待橫加殺戮,這,這不是太也強橫霸道了麼?” 怒“呸”一聲,五短身材叱道:“放你媽的狗臭屁,你說哪個強橫?哪個霸道?滿口胡柴的東西,老子們今天宰你,沒有理由,宰著玩,不行麼?” 陰側惻的一笑,大齙牙道:“老呂用不著動氣,便告訴他亦無妨,叫他也做個明白鬼,免得到了閻王殿上還糊裡糊塗的不知怎生去的。” 五短身材不由皺著那雙八字眉道:“要動手就快,哪有你這麼囉嗦的!” 朝天鼻一抬,大齙牙以一種貓戲老鼠般的殘酷戲謔眼光,瞧著孫達秀,他慢吞吞的道: “這些日子,你春風得意,桃花運亨通吧?” 孫達秀迷惑又驚惶的,道:“春風得意,桃花運亨通? 這,這是什麼意思?” 大她牙不懷好意的笑道:“什麼意思?這是說你和‘小祥集’最標致的一朵花兒相好哪,那朵花兒可相當的喜歡你哩……” 孫達秀恍然大悟,急道:“你是指我和集上小玉 不,‘發裕老鋪’陳掌櫃的千金陳芳玉的事?但這有什麼不對? 我們相識相愛,更憑媒說合,又得到雙方老人的同意,就在人秋之時便將迎娶,這件事全是雙方情願,沒有見不得人的地方啊……” 大齙牙邪惡的膩著聲道:“嗯,只有一件不對的地方。” 孫達秀驚惑的,道:“哪一件?” 大地牙翻翻眼皮,道:“有個人也想娶那陳芳玉做老婆,可是,因為你插了進來,那妞兒便不喜歡他啦!” 孫達秀呆了呆,憤怒的道:“你是指集上開油坊的周來旺?那個地痞無賴,紈 子弟! 他仗著他老子有幾個臭錢,在地方上便橫行無忌,胡作非為,弄得鄉里不安,人人切齒…… 他打小玉的念頭已經不是一天了,但像這種不學無術的敗類,小玉又怎會看得上他 ” 驀夥 孫達秀雙眼發直,唇角抽搐,全身一陣冰涼,他恐怖的指著眼前這兩個煞神,抖索的道:“天爺,……該不是…… 這姓周的買你們來對付我的吧?” 大齙牙好笑道:“你真聰明。” 五短身材冷冷的道:“小子,你嘴巴放乾淨點,什麼‘買’?這叫‘聘請’,‘委託’,是一種古老卻興隆的行業,你懂麼?” 震駭的瑟縮了一下,孫達秀的臉色更形蠟白:“不,不,你們豈能這樣做?這是違背武林道義與江湖傳規的……你們不能如此……難道你們就不怕兩道同源的聲討?” 大齙牙磔磔怪笑,道:“看不出你年紀不大,卻是一腦袋刻板的仁義道德,呵呵呵,什麼武林道義?什麼江湖傳統?那些迂腐的玩意只能恫嚇一幹愣頭青,對我們來說,卻一點鳥作用也沒有,我們所知道的,只有’悟生院‘!” 恐怖的呻吟一聲,孫達秀驚懼的道:“你們……天啊,你們竟是‘悟生院’的人?那群職業殺手的組合?” 五短身材重重一哼,厲聲道:“不要大呼小叫,拿出點骨氣來,莫忘了你也算個武林中人,媽的,‘大鷹派’就教出你這種廢料麼?” 雖然心中驚恐萬分,但孫達秀仍舊顫著嗓子指責:“你……你休要胡說八道,侮蔑本派的名聲!” 五短身材惡聲惡氣的道:“什麼名聲?‘大鷹派’全是一批酒囊飯袋,一批烏合之眾,說穿了一個烏錢不值!” 驚,恐,悲,憤,加上無比的激動,孫達秀再也忍不住了。他突然狂吼一聲,伸展雙臂,猛撲這五短身材的仁兄。 “來得好!” 五短身材怪叫著,身形旋螺似的轉了出去,後面,大齙牙的左手拐卻‘呼’的暴砸向前! 孫達秀一撲落空,拼命側躍,同一時間,拳腿齊出,攻向後面攻來的大齙牙! 大齒牙飄然閃挪,抖手十一拐斜掃直搗,硬生生將孫達秀逼退三步,孫達秀尚未站好,五短身材的一雙“虎頭刀”卻一片雪花也似貼地滾來! 這姓孫的青年雖然武功堪可,但卻並不精深,平日大約也缺少練習,此刻使用起來,便越加生澀遲滯,捉襟見時了;本來,以他所具有的一身功夫來說,其造詣就比不上眼前兩個敵人中的任何一個,何況他還憑般生疏又加上人家尚是以二對一呢! 五短身材的滾地刀一來,孫達秀馬上倉皇跳躥,但是,他剛剛躍起兩尺,斜刺裡,大地牙的擯鐵拐已閃電似的飛來,‘砰’聲悶晌,將他活生生掃出五步! 這一下子,也已使他折斷了兩根肋骨,但是,他卻一個溜地滾,再度翻起,瘋虎似的衝向了大齙牙! “你媽拉個巴子!”大齙牙咆哮著,左手拐呼呼轟轟,摟頭蓋臉就是十餘拐揮了過去,孫達秀不躲不讓,卻展動兩條手臂拒擋,於是,只聽得“咯喳”“咯喳”的連串骨折聲響,他的一雙手臂已經骨斷數節! 貼地滾來的鬼頭刀飛快旋斬,孫達秀再也支持不住,他尖曝得令人心腸絞痛,兩只腳齊脛以下,也已帶著四濺的鮮血拋起! 猛然坐倒於地,孫達秀卻仍不屈服,他瞪眼吊眉,突的張口,‘噗’,一團血水摻雜著咬碎了的舌頭噴出老遠,任是五短身材閃得快,臉孔上也不由沾上了幾點! 怪吼如雷,五短身材暴叫:“你這小王八羔子!” 大齙牙趁勢衝上,拐揮迅疾,又是“咯喳”一聲,那孫達秀已經腦袋迸裂,血漿齊灑中,他就那麼倒地死去! 一個箭步撲了上來,五短身材的一雙鬼頭刀凌空舞起,又待亂斬孫達秀的尸身,但是,大齙牙卻在剎那間聽到了什麼聲音,他馬上橫相攔阻,急促的道:“住手,住手,人已經死了!” 五短身材面貌猙獰,有如厲鬼,他臉孔上沾著點點血糜,看上去更形恐怖,朝著大齙牙一瞪眼,他吼道:“你讓開,我要將這小雜種碎屍萬段,**養的邪龜孫,他竟然噴了老子一臉臭血!” 大齙牙已經清晰的聽到那陣聲響了:而且更以極快的速度往這邊移近,他一抓五短身材的手臂,叱道:“你個呆鳥,有人來啦,你沒聽見馬蹄聲?快走啊,拿著人家的屍首稱什麼英雄好漢!” 本來就是氣怒攻心,不能自製,五短身材一聽到大齙牙後面這句話,卻更加憤激,他猛的推開了大齙牙,翻腕吼道:“左煌,你他媽教訓我來了?你算什麼東西?也配朝老子大呼小叫?你個狗操的混帳,你給我滾遠點,否則,休怪老子六親不認!” 大齙牙,滿頭冷汗,額際青筋暴浮,他眼角斜處,已見有數乘騎影飛也似的朝這邊圍聚,急怒交加之下,他也忍不住咆哮起來! “呂安,你這個王八蛋,這是什麼時候了,卻朝自己人張牙舞爪!媽拉個巴子,你當大爺含糊你?有人來了哇,錯開今天,隨你挑個地方,大爺捨命奉陪!” 那五短身材 “滾地虎”呂安,氣沖沖的吼道:“好極,不幹一場的人是狗操的!” 一轉身,大他牙左煌急道:“走,這些廢話以後再說。” 突然間,那個“說”字便噎回了他的喉嚨,兩只眼也頓時發了直,兩丈之外,四乘鐵騎已一字排開,等矩相連,馬上騎士一個個英挺颯爽,神態軒昂,八只眼睛,正冷森的凝注這邊,四個人,全是年輕人! 路旁暗影中,關孤面色深沉冷漠,坐在鞍上寂然不動,眼前的一切情形,他全看得仔細。甚至當那四乘鐵騎還在很遠的時候,他即已知道,但是他不願向他那兩個“自己入”提出警告。 他痛恨他們這卑鄙的手段,不顧道義的作風,危害善良的殘忍行為,他更憎惡他兩個“自己人”的暴虐,粗魯,及野獸似的瘋狂! 當然,關孤在日常行事的時候,也脫不開“殘忍”二字的範圍,但是,他卻有一個永遠不變的宗旨。 那是對歹人,對惡徒,對奸佞才用得上的,對這些人,他毫不容情,甚至比他那兩個“自己人”更要來得狠酷。 可是,對一千善良淳厚的人們,他卻有著無比的寬恕與仁慈,他愛護他們,照拂他們,體恤他們,決不加以絲毫傷害。 就因為這樣,在“悟生院”中,他推拒了數不清的在他認為有虧良心的“生意”,而也因為這樣,他在“悟生院”便不被他的上下夥友所諒解,甚至處處壓制他,拘束他,造成了今天的不利形勢…… 這是一個可笑的矛盾,關孤也時常悲憫於自己的處境 他生活在一個以“殺伐”為目的的圈子裡。 這個“圈子”是不論善惡曲直的,只要有人上門交錢,說明原因,告訴他們對象的底細背景,他們便派人出去,將那對象都當作“貨色”解決,然後,留下一只精巧的銀製小棺材以表徵信。 也等於明示顧主 事情也已圓滿完成:在這樣的一個環境中,要分別善惡或者袒庇無辜乃是一件困難又好笑的事。 所以,關孤在百般無奈之下只有做到“獨善其身”了,他不能積極的救援那些無辜的“貨色”,便只好消極的推託掉本該由他自己執行的這類“買賣”的行動,他力求心安,力求理得。 但往往,也會空費心思,因為他到底不能完全制止“悟生院”的殺人心意,不能明顯的反抗“悟生院”的血腥指令。 何況,再怎麼說,他自己也是這群職業殺手中的一員啊,而且,令他自嘲的是,竟還是最為重要的一員! “悟生院”的殺人行動,只由魁首交待那姓錢的師爺發令下來,指定由屬下的殺手群中之一去辦,告訴執行者他的目的,人名,需要辦到的程度及必須的一些資料消息,除此之外,並無其他贅述 當然,執行者有時為了興趣,為了一些其他原因,也時常要求多知道一點什麼。 譬如說 為何前去行事的內幕,顧主與“貨色”之間的恩怨,雙方的環境等等,但有樁卻是這群職業殺手所深深尊從的,便是決不去詢問同僚之間所接辦的“生意”,這是“悟生院”最嚴格的規矩,為了保密,也為了避免一些可能阻礙行動的特殊因素,所以,“悟生院”的各項行動,除了受命的殺手之外,其他的殺手們並不曉得 他們也不會去問,甚至連受命執行的殺手的副手都不見得能清楚此行的內容! 現在,“滾地虎”呂安與“左拐子”左煌的這票“生意”,便正是如此的了,關孤雖然身為“悟生院”的首席殺手,卻也並不知道他們所辦的這樁“買賣”,眼前他恰巧遇上,也只能說是偶然,但是,即便是偶然吧,他心中的痛恨歉疚,不安與憎惡,也幾乎達到極點了…… 李發有些緊張,悄然道:“看情形,大哥,呂安和左煌恐怕有苦頭吃了,我們總不能眼見他們叫人家擺橫了呀!” 手心全是汗水,關孤在褲腿上抹了抹,冷冷的道:“這是一對蓄生!” 李發吞了口唾液,吶吶的道:“但,他們再怎麼說也都是‘悟生院’的人……” 關孤目光冷銳,他冰涼的道:“‘悟生院’也不全是好人!” 李發遲疑了一下,壯著膽子道:“可是,大哥,我們不管這兩個混帳多可惡,也不能叫他們吃人家的虧,這樣,說出去也是不妥……” 凜烈的瞪了李發一眼,關孤冷酷的道:“誰會說出去,你麼?” 禁不住激靈靈的打了個寒栗,李發面孔蒼白的道:“這……這不是黑天的冤屈麼?大哥,你知道我對你的忠誠與尊仰,便是有人要砍我的頭,我也決不會有一丁一點出賣你的地方,你哪裡去我哪裡跟,便是你叫我跳河吊頸,說一個‘不’字我就是眾人的兒子,你…… 大哥,欸,你太冤我了,但你也不想一想,難道一個忠於你的人,便不該向你提他的意見麼?這也是為你設想的一個方式啊……” 關孤皺皺眉,道:“我的個性你曉得,不要囉嗦個沒完!” 李發囁嚅著道:“大哥,眼前……的這件事,你再考慮考慮……” 關孤臉色一寒,道:“你還要說到幾時?” 此刻 雙方就這麼遠遠對峙著,那“滾地虎”呂安也不嚷也不吵了,和他的伙計一樣,怔呵呵的站在那裡,只是,他卻已悄悄瞄準了靠集場子那邊的一條退路,隨時預備奪身而遁! 半晌,那四條鐵騎終於緩緩行近,在七八步外,又齊齊停住,馬上的四名騎士,為首的是個豹頭環眼,形狀粗豪的青年,他望瞭望地下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又冷厲的注視著呂安與左煌二人,語聲沉重而凜烈的道:“你們殺了他?” 心腔子跳了跳,左煌與呂安互覷一眼,懷著鬼胎,左煌清了清嗓門,故作鎮定的道: “不錯,莫非朋友你還有什麼高見?” 又看了看那具屍體,年輕人俯視著他們,目光憤怒:“以二對一,人家還是赤手空拳?” 左煌不禁呆了呆,但隨即冒火道:“朋友,大道坦蕩,各走一方,我們有我們的道理,與你河井水不相關,我奉勸你不要自惹麻煩。” 那年輕人環眼暴睜,威凜凜的道:“武林有道義,江湖有規矩,路不平便有人踩,如你所言,豈非曲直不分,天下一片混亂了?” 左煌的乾瘦長臉僵了,他惱羞成怒的道:“咦,你算什麼玩意?你才吃了幾碗乾飯?在道上闖了幾天?竟然就教訓起我來了!” 年輕人冷冷一笑,道:“學無先後,達者為師,你不明道理,只要懂理的人都可以教訓你,你賣什麼老江湖!” 強自按下性子 左煌知道此刻發不得熊,否則,一個鬧翻動手,恐怕自己這邊就要砸鍋,人家有四個人不說,而且看樣子個個有兩下,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沒有三分三,還敢上梁山麼? 咽了口唾沫,他幹澀澀的道:“好吧,算你狠,現在,你想怎麼樣?” 年輕人沉著臉,冷森的道:“你們是兩個人合力殺了那人?” 左煌勉強點點頭,道:“這也不算什麼,殺伐之事,有時候顧不了太多……” 年輕人重重一哼,又問:“你們兩人以兵刃對付一個赤手空拳的敵人?” 恨得心中咬牙,左煌卻只有結結巴巴的道:“這小子,呃,他……他自己託大,不,不肯用傢伙,卻怪不得,呃,怪不得我們……” 臉色越加嚴厲,那年輕人道:“為什麼?” 左煌愕然道:“什麼為什麼?” 大喝一聲 宛如響了個焦雷,年輕人怒道:“你們為什麼要殺他?而且還殺得如此慘怖?幾乎要分了這人的屍,有什麼深仇大恨,值得你們如此心狠手辣?” 一股無比的怨毒融著心火上升,左煌的面孔漲得紅中汎紫,他用力吸了幾口氣,才堪堪抑制下來:“朋友,你最好客氣一點,我又不是你的兒子,你幾乎犯不著如此叱喝呼叫,須知誰也有點脾氣……” 年輕人冷笑一聲,道:“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麼用如此狠酷的方式殺了這人?” 又吞了口唾液,左煌啞著嗓子道:“是因為……呃,是因為這小王八羔子偷了我的老婆……” 眉宇緊皺,年輕人半信半疑的道:“他偷了你的老婆? 真的麼?” 左煌心中竊喜,他連忙指天盟誓的道:“千真萬確,否則,我又怎麼如此痛恨他,所謂殺父之仇,奪妻之恨,這種怨氣,相信便落在朋友你身上,你也一樣忍受不住吧?” 叱了一聲,年輕人怒道:“你少胡說!” 轉過臉來,這年輕人詢問他旁邊的一個清瘦同伴:“四師弟,你對這件事還有什麼意見麼?” 那容貌清灌卻精神奕奕的年輕人緩緩的道:“三師兄,這兩個人眼神閃爍,形容狡詐,且言談吞吐,舉止刁猾,我以為他們方才所言,大有可疑之處,而那被害者也已慘死,所謂死無對證,任他兩人如何說話,那人也無從聲辯,但據我觀言察色,卻認為此中恐怕另有隱情,不是這麼簡單!” 被稱為三師兄的這人連連點頭,他道:“四師弟,說得有理,你在我們師兄弟當中,素來足智多謀,精明幹練,以你之意,我們下一步又該如何處理?” 那四師弟微微一笑,道:“可容我來一問?” 這三師兄一伸手,道:“請便。” 左煌站在那裡,簡直有些啼笑皆非了,他又氣又惱的怪叫一聲,臉紅脖子粗的嚷道: “餵,餵,這算怎麼回子事? 這又是個什麼場面?你們並非朝庭命官,而我們更不是階下囚犯,哪有這等問話的道理?這……這不是也太欺人了麼?” 環眼青年猛一瞪他的那雙大眼,沉厲的道:“站在武林道上,為一樁不明不白的慘事證曲直,求是非,這也叫是欺人太甚麼?” 威凜的他又道:“如若這樁命案錯不在你等,我們師兄弟自是絕不干涉,立即掉轉馬頭走路,而我想,你若是心中無愧,也正該歡迎我們主動來為你證實這一點,殺人殘命也已不該,但是,沒有道理的殺人殘命,卻更屬邪惡!” 左煌心裡叫苦不迭,他表面上卻裝得煞有介事的道:“這小子偷了我的老婆,我早就告訴過你們了,此種罪行,難道還不夠他眼前的報應麼?莫不成我戴了頂綠帽子還得平白忍受這口鳥氣?天下雖大,只怕也沒有這等呆人!” 環眼青年冷森的道:“這只是你一面之詞。” 大的牙一掀,左煌叫道:“你可以去問那死鬼……” 怒叱一聲,環眼青年道:“放你媽的屁,這人已叫你們斬成這般慘狀,氣絕多時,你又要我如何去詢問於他?” 這時 直悶不吭聲的“滾地虎”呂安乾咳了一聲,他湊上兩步,擺出一副和氣生財的模樣道:“這位少兄,呃,我這伙計所說句句實言,並無一字虛假,這一點,我可以為他作證……” 環眼青年不屑的哼了一聲,道:“你們兩人狼狽為姦,一丘之貉,你又有什麼份量來為他作證?真是豈有此理,混淆不清……” 呂安受了一頓斥責,不由拉下臉來吼道:“你們算是什麼人?方才我兄弟倆為了不願張揚這件醜事,也已任由你們神氣活現的賤喝半天了,我卻要問問,你們憑什麼身份來查問這端子糾葛?我哥倆又憑什麼要吃這種癟?像審犯人似的叫你們審?” 環眼青年狂笑一聲,暴烈又嚴凜的道:“我們是什麼人? 一群武林正義的維護者,憑什麼管這件事?因為我們不能眼睜睜的目睹一樁慘案發生而不予過問,我們須求曲直,分黑白,伸公理,維人倫,要替天下江湖道保留一點正氣與是非,不能任由那些邪行酷為茶毒四方,怎的要詢問你們? 更簡單,因為你們是兇手!” 滯了一下,呂安期期艾艾的道:“但那小子偷人妻室,淫人婦女……” 冷厲的一笑,環眼青年道:“你們是這樣說,可是卻不能釋我等之疑,所以,我們才要問,才要仔細的問!” 頓了頓,他又道:“如若你們不願回答,可以,卻休怪我師兄弟等要以姦惡殺人之罪來懲治你們!” 一側,左煌怒叫道:“這是什麼話?他偷了我的老婆,我才如此對付他,這……這也叫‘姦惡殺人’麼?” 環眼青年沉凝的道:“不用叫嚷,是非之間自有定論!” 左煌冒火道:“什麼定論?” 那環眼青年轉向他的四師弟,微笑道:“四師弟,請。” 這清 卻精明的年輕人騙腿下馬,緩緩走上幾步站定,他又瞧了瞧那具屍體,才冷靜的道:“朋友,你們是哪個碼頭的?” ------------- |
第09章 巧、靈、眼前報
左煌與呂安互窺一眼,舐舐門牙,左煌支吾的道:“我看,這個問題我們不便回答,有什麼其他的話,你儘管放過來,我們是真金不怕火煉!” 這年輕人笑了笑,道:“貴姓大名?” 猶豫了一會,左煌吶吶的道:“抱歉,尚請不要‘盤底’!” 點點頭,年輕人指了指那具支離破碎的屍體,道:“你們殺的人,是誰?” 左煌又看了呂安一眼,吞了口唾液,磨磨蹭蹭的道:“這個人麼,也是個練家子,他就住在,呃,前面的‘小祥集’裡,可是兇橫得緊呢……” 年輕人瘦削的面孔上浮起一絲微帶驚疑的的表情,他雙目炯亮,尖銳的看著被詢問的人:“我在問,他是誰?總該有個姓名吧?” 左煌遲疑了片刻,慢吞吞的道:“這小子姓孫,叫達秀……” 突的問 幾聲驚怖已極的叫聲出自那馬上三個騎士的口中,三個人的面孔立即慘白如紙,甚至連他們的五官也鬥然歪曲了! 問話的年輕人比較鎮定,他退後一步,繃著臉,以微微顫抖的語聲道:“老六,找那兩條斷腿!” 一個馬上的青年哽咽著答應一聲,飛身而下,開始四處尋找起孫達秀被砍斷的兩支殘腿來,很快的,也已找到了:“四師兄,那雙腿……也已找著了……” 這位排行第四年輕人強壓著無比的悲憤與激動,啞著嗓的道:“扯下褲管看清楚,看看是不是在兩只腳的腳踝處全存一道寸許寬,寸半長的疤痕?” 叫老六的那小夥子依言查看,忽然他哭出了聲,嗚咽著道:“有,四師兄……” 被眼前四個年輕人突兀的變化所驚呆了,左煌與呂安全怔呵呵的愣在那裡,一時還搞不清這是怎麼回小事,但,下意識中,兩個人卻全已感到情形不妙了起來! 清清嗓子,左煌迷惘的道:“餵,朋友,你們怎麼了! 在搞什麼鬼?” 這瘦削的年輕人面對他們,以一種深切的,位血的,刻骨鏤心的仇恨目光盯視著他們,而目光中充溢著悲憤,閃射著憎惡,更仿佛毒蛇般的狠酷,他踏上一步,冷森中帶著顫音: “你可知道你們殺的人是誰?” 左煌有些疑惑的道:“不是那姓孫的小子麼?” 年輕人淒槍的一笑,道:“你們知不知道他和我們是什麼關係?” 吃了一驚,左煌急道:“什麼?這姓孫的和你們 你們尚有淵源?” 雙目中閃動著血光,年輕人悲烈的道:“他是我們最小的七師弟!” 宛如黑天響起一記悶雷,震得左煌與呂安腦袋暈眩,耳鼓嗡嗡,兩個人俱不由身一哆嗦,目瞪口呆的退了兩步! 掙扎了一下,左煌張口結舌的道:“不……不……,這是不可能的事……你們不要…… 開玩笑……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兒?” 瘦削青年淚波瑩瑩,他噙著淚水,卻狠酷的道:“你們這兩頭豬狗不如的畜生,野種,賤才,你們用最殘忍,最卑鄙,最無恥的手法殺害了我們的七師弟,卻滿口胡言,含血噴人,還在他死後栽誣了他一項‘奪人妻室,淫人婦女’的污穢帽子,你們兩個如此邪惡,又如此陰毒,你們還算是人麼,還配做人麼!” 渾身冰冷,心腔子緊縮,汗水淋漓中,左煌尤圖狡賴:“我……我說的話全是千真萬確,毫無虛假……便算他是你們的師弟,但……但你們又豈能保證他不會犯下此等罪行?” 緩緩搖搖頭,這年輕人悲痛的道:“七師弟天性淳厚,為人老實誠篤,生平最恨的就是淫賊亂行,他斷不會勾引你的妻室,而且他不久便要與‘小祥集,上的小玉姑娘成親,小玉姑娘端莊秀麗,嫡淑溫婉,絕不會不及你的妻子,最重要的一點,‘小祥集’除了七師弟之外,並無其他會武之人,換句話說,在這個小地方,沒有人能夠製住他。” 左煌氣急攻心,忙不擇言的道:“你可要搞清楚,我們並不是住在‘小祥集’的呀,我們是從‘大幸橋’那邊來的,我未曾說過我住在此地!……” 年輕人冷森的道:“‘大幸橋’距此兩百餘裡,我七師弟會到兩百里外去勾引你的妻子?” 左煌一個勁的點頭道:“當然,我騙你不成!” 年輕人淚水流臉,語聲冷硬:“多久以前發生此事?” 心頭大大的一跳,左煌懷著鬼胎,吞吞吐吐的道:“大約……呃,大約三個月……不,兩個多月以前……” 突然仰臉狂笑,年輕人尖厲的叫道:“好一個可笑的謊言……從今年年初到六月份,七師弟曾赴二師兄‘安泰鎮’的行號裡幫了近半年的忙,其中回來幾次俱是當日往返,畜生,你說說他人在‘安泰鎮’,又怎生分身去勾搭你的妻子?而據我所知,他也已有五年之久沒有到過‘大幸橋’了……” 一下子直了眼,驚急惶亂中,左煌不自覺的恨恨詛咒:“媽拉個巴子……眾人養的王八蛋……怎麼……怎麼這件事……那邪龜孫在當初竟不說個清楚?” 年輕人的臉頰肌肉抽搐,額上青筋浮突,他 雙眼裡閃著血漓漓的仇恨光芒,那模樣,好不怕人! 以一種聽在人耳中宛似絞腸剜心般的悲烈語聲,他咬著牙道:“你們這兩個無心無肝,暴戾殘酷的畜生,你們用這等令人髮指的手段害了本派七師弟,現在,你們就必須以命償命!” 四周,其餘的三個年輕人早已分成三個不同的位置將左煌與呂安圍在中間了,這三個人的表情與此刻說話的年輕人一樣,痛苦悲槍,憤恨怨毒,加上無比的激動狠厲! 三個人全現出了兵刃 那是三柄一式一樣的六瓣金瓜錘! 說話的年輕人側首向那環眼師兄悲聲道:“三師兄,沒有錯了,這兩頭畜生陷害了七師弟,他們把七師弟……殺得好慘……” 環眼青年仰天吸了口氣,似是盡力壓制心中的悲憤情緒,他微斜金瓜錘,冷凜而帶著顫音道:“很好,七師弟冥冥中魂魄不遠,將我們引領到此處,叫我們目睹他的慘狀,更要叫我們替他報仇伸冤,這是天意,四師弟,就是如此了!” 那四師弟含著淚道:“三師兄,本派師祖素重仁厚,但今天我們寧可回到本派領受家法,也顧不到這一層了,我們要血債血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 環眼青年沉痛的道:“我同意,只這一次,我們違背了師祖的訓海,但願師祖饒恕我們的不敬,四師弟對待此等豺狼虎豹,又怎能用那待人的方法?” 於是 這位四師弟緩緩移動,同時伸手向後,將他背上背縛著的一卷黑綢取下,抖開黑綢,又亮出了一柄六瓣金瓜錘來: “左拐子”左煌不禁嘴裡發幹,內臟痙攣了,他舐舐下嘴唇,仍圖作最後的努力: “呃,各位好朋友,這件事,也只能說是一場誤會,我們,呃,向各位賠個罪,請各位賞臉放開條路 ” 狂吼一聲,環眼青年厲叱道:“住口,你這狗頭!” 那四師弟也冷森的道:“等到你們這一對畜生碎屍萬段之後,你們再設法賠罪不遲,而那時,你們也自然會知道走哪條路了!” 左煌汗如雨下,吶吶的道:“但是,各位……” 不等他說完話,環眼青年已暴烈的道:“用不著多說,任你說破了嘴,我們也定要取你們的狗命!” 一邊,“滾地虎”呂安也犯了性子,他一拉左煌,自己瞪著一雙雞蛋也似的眼珠,狠巴巴的道:“左拐子,你***不要這樣窩囊,怕什麼?我們還能吃這群臭小子唬傻了不成! 砍掉腦袋也不過碗大個疤,若叫他們看扁了才叫不值,大伙兒掄開幹,誰含糊誰?” 左煌又氣又急的壓低了嗓門道:“你他媽拉個巴子少嚷嚷行不?眼前的情形你還看不出來?人家四個人,我們才得一雙,動上了手,正是個以二對一的架勢,吃虧算吃定了,你,你還充什麼人熊?” 滿臉猙獰之色,呂安吼道:“寧肯叫人打死,也不能叫人嚇死,你他媽孬種你不妨跪地向他們求饒,老子就不信這個邪,非拼一場不可!” 左煌惱羞成怒的咆哮:“這算他媽拉個已子的什麼話? 就你一個人才是英雄,人家全都是窩囊廢不成?” 沒有理他,呂安雙手執刀,狂妄的道:“你們‘大鷹派’好歹也算個武林上的正道正派,標榜公正,崇尚道義,現在你們卻是四個人,我們才只有一雙,說吧,你們是一哄而上打群架還是以一對一?” 環眼青年不禁有些遲疑起來,他為難的道:“這……” 他的四師弟,那瘦削的青年人立即冷硬的道:“哪有這麼多的公正道義對這些畜生來講?三師兄,他們已經不像人了,怎又能用人的方式去待他們!” 一咬牙,環眼青年火辣辣的道:“你們方才是用什麼手段對付我七師弟的?如今,對你們也只好沿用相同的法子了!” 左煌怪叫道:“好混帳的一群雜種,簡直是他媽拉個巴子掛羊頭,賣狗肉,亂七八糟!” 暴叱如雷,環眼青年的金爪錘疾若流星,閃炫之下帶著一股勁風兜頭壓來,左煌急急偏身,後面,另一片沉渾之力也猛撞而到! 探拐,拔騰,一個空心跟鬥翻出五尺,他大叫:“以多打少啊,狗屁的正派人物……” “無賴!” 斷叱著,環眼青年如影隨形,金爪錘呼轟卷掃,直搗橫撞,施展得精絕圓熟,利落無比,加上他另一名五師弟的從旁助戰,便把一個又刁又猾的“左拐子”左煌迫得捉襟見時,狼狽十分! 另一邊,“滾地虎”呂安卻也與那排四與排六的兩個年青人殺成一團,難分難解,那排四的瘦削青年人休看年紀不大,功夫卻是硬扎深厚,出手換式又快又穩,招數變化虛實莫測,他那六師弟緊跟著自旁夾擊合攻,任由呂安滾地刀法憫熟老練,也仍然處處受製,顧此失彼! “左拐子”左煌是一邊打一邊罵,言詞污穢,不堪入耳,但是,他這樣一來,非但沒有氣著敵人,反而更引起對方的痛恨憎惡,下手就越加不留餘地了,左煌雖是拼命抵擋,卻顯然每況愈下! 呂安的“滾地刀法”是出了名的兇狠潑辣,不易防範,卻也是最為吃力的一種刀法,他的兩個對手似是深諳此道,根本不便與他作正道接觸,兩個人遊走挪移,團團圍轉,此進彼退,互為呼應,片刻下來,這位“滾地虎”也已氣喘吁吁,汗下如雨,連眼淚都快要累出來了。 於是,又過了半盞茶的光景。 左煌那邊,只聞一聲暴喝,金晃晃的光芒倏閃,“砰” 聲悶響起處,這位執拐仁兄已經叫著撞出了三步! “欸呀!” 口裡在叫,左煌險些兒一個跟鬥跌了個“黃狗吃屎”,他的右跨骨處挨了那環眼青年一錘,雖說他閃得快,未曾將跨骨砸碎,卻也痛徹心脾,幾乎連手上兵器也扔了! 絕不稍遲,環眼青年暴撲挺進,金爪錘再度猛烈攻到,聲勢之威稜,就像要一下子將左煌搗成肉泥一樣! 同時,他那五師弟亦配合行動,自側連翻夾擊,眼看著左煌的情勢已危在眉睫了! 道路邊上的陰暗中 一切情形,靜坐鞍上的關孤與李發當然看得十分明白,現在,關孤仍然寂無動靜,李發卻就忍不住了。 偷偷窺著關孤的臉色,李發焦的的道:“大哥,他形勢不妙……” 關孤淡漠的道:“我知道。” 李發搓搓手,祈求道:“假如我們再不現身救援,大哥,只怕他兩個不會撐上多久就要栽啦,大哥,拖不得啦!” 關孤冷冷的,道:“我在拖?” 李發窒了窒,硬著頭皮道:“我是說,大哥,再不能耽擱了。” 毫無表情的笑了笑,關孤道:“耽擱什麼?我根本就不想救他們,那幾個小夥子說得對,他們兩個的確是一對畜生!” 李發急切的道:“且不論他們的品格為人,大哥,他們總算‘悟生院’的一份子……” 撇撇唇,關孤道:“這一點我也很清楚,我想,並不勞你提醒。” 李發,吶吶的道:“大哥,我知道你厭惡他們,我也一樣,但是,我們要如何杯葛他們也只是我們自己的事,卻不能任由外面人來擺橫他們呀,這樣一來,非但院規不容,亦有損我們的名聲……” 關孤漠然道:“你不同意我的主張麼?” 李發惶恐得汗下如雨,他痛苦的道:“不是不同意,大哥,只是我認為方法不太妥當,左煌與呂安固是可惡可恨,但也只能由我們來整治他兩個 假如一定要整治他們的話,卻不可要外人將他們坑陷了,大哥,自己人與自己人該有情份 我是說在某種外敵圍伺的情形下,他們再是不可恕有,也該由我們發落,又怎能叫圈子外的人處置了呢,‘悟生院’雖不值留戀,但它的名聲亦要緊,至少,我們目前還在裡頭當差……” 微微皺眉,關孤正想說些什麼,對面,那空曠荒涼的集場子裡的拼鬥卻又起了變化,而這變化,卻由自另一聲長叫 關孤與李發目光投注過去,剛好可以看見左煌驚恐的尖曝著在地上打了一溜滾,他的背部鮮血泉湧,渾身泥污,傷他的人,卻並非那個環眼青年,乃是那青年的六師弟,這時,那五師弟左手中,竟多出來一把鋒利的尺長短劍! 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左煌面色如上,雙目光芒恐懼無比,他掀動著朝天鼻,抖索索的嚎叫:“你你你……他媽拉個巴子還要臉不要啊?竟抽冷子用暗傢伙襲人?真不叫東西……” 環眼青年步步緊逼,冷冷的道:“畜生,只怪你孤陋寡聞,連‘大鷹派’有名的‘錘劍合雙術’也不曉得,你還算什麼江湖上混的角色?” 左煌痛得齜牙咧嘴,冷汗淋漓,他啞著嗓子猴叫道:“鳥的個‘錘劍合雙術’,這分明是一種下三流偷襲手法 環眼青年凜烈的一笑,道:“便算是吧,如今,你還有什麼法子制止麼?” 左煌又痛得一哆嗦,但是,不容他再口出穢言,環眼青年的金爪錘已揮出團團黃影罩落,同一時間,他的左手倏揮,老天爺,竟也多出了一柄寒爛爛的鋒利短劍! 拼命揮拐力抗,左煌的拐勢卻顯得如此遲滯呆緩了,環眼青年右手金爪錘微沉猛翻,連抽帶打,左手短劍有如蛇信,閃電般伸縮吞吐,一側,他的五師弟乘勢急進,劍錘暴震,有如風雨交加,剎那間,左煌長號如位,鎮鐵拐被震脫手,打著旋轉一屁股坐倒地下! 從他身前跨骨上的一錘到背脊上的一劍,此刻再挨了大腿上兩劍與肩胛處一劍,這些創傷雖不至立即要他的老命,但其痛苦卻無可言喻,鮮血橫流,皮肉綻翻,那等活罪卻是好不容易消受! 那五師弟行動如風,一個箭步搶上前去便待劍錘齊落,將左煌就地解決,但那環眼青年卻迅速橫身阻攔,低叱道:“五師弟住手!” 那五師弟尚微帶稚氣的面孔上頓時充滿了一片驚異不滿,他收手退後,悲憤的道:“為什麼?三師兄?為什麼不殺他?小七死得多慘,他的仇就這樣不報了麼?” 搖搖頭,環眼青年肅穆的道:“不。” 那五師弟大聲道:“既是如此,為何師兄又阻我為小七報仇?” 有抹冷酷又陰森的笑容浮上環眼青年的唇角,他看了坐在地上的左煌一眼,幽冷的道: “小七死得慘,是麼?” 那五師弟恨恨的道:“師兄也看見了!” 微微頷首,環眼青年道:“是的,但照你方才的出手架勢,豈非只一下子便要了這畜生的狗命?” 迷惑的,這五師弟道:“但這又有什麼不對?” 環眼青年殘忍的一笑,道:“這樣一來,你不覺得太過便宜了他麼?” 立即消了怨氣,這五師弟興奮的道:“三師兄之意是 ?” 環眼青年雙目一寒,道:“是的,我要慢慢的割他,一點一點的削他 就像他對付小七一樣,不過,且等到四師弟與六師弟將另一頭畜生一齊拿下之後!” 這五師弟激動的道:“對,三師兄,正該這樣辦!” 而這個“辦”字還在他舌尖上打轉,另一邊,“滾地虎”呂安的慘叫也摹的傳來,他手上的一雙“鬼頭刀”已被震掉一柄,這時,他因虛脫乏力,一個疏忽之下,那排行第四的年青人早已乘隙撲上,右手錘猛擊呂安的刀身,左手短劍卻一下子插進了呂安的右臂 直透肌骨,釘入肉中。 幾乎是相似的,那協同這四師弟攻擊的六師弟,也待痛下殺手,想將呂安擺平,但卻也叫他的師兄阻止了,現在,“悟生院”這兩個三流殺手全吃了癟,俱叫敵人制伏當場! 環眼青年徐徐吐了口氣,沉緩的道:“各位師弟可有傷的?” ------------- |
第10章 憎、恨、強所難
大鷹派的四個青年人,合力制服了“悟生院”的三流殺手左煌、呂安后,環眼青年吐口氣,沉緩地道:“各位師弟可有帶傷的?” 三個人立即表示沒有,環眼青年點點頭,道:“七師弟橫遭慘害,落得屍不能全,這是本派弟子人人無可坐視更無可忍受之事,幸得本派祖師靈佑,七師弟魂魄相引,總算由我師兄弟適時趕至,擒住原兇,未叫七師弟含恨九泉……”他頓了頓,接道:“現在,師弟們,我們便要為七師弟復仇雪冤,將這一對畜生活祭七師弟英魂!” 那瘦削青年忍不住哽咽一聲,悲切的道:“三師兄,可否由我來?” 環眼青年點點頭,沉痛的道:“也好……” 仰天慘笑,瘦削青年“霍”的拔出了透入呂安右臂的短劍,這一拔,卻痛得呂安殺豬似的大叫一聲,差一點便暈了過去! 這瘦削青年高舉著那柄血淋淋的短劍,淒厲的叫道:“小七,小七,你魂魄不遠,請你看著殺害你的原兇們向你付出的報償,我們今日趕來,正是受到你的邀約欲待與你共聚數日,一敘骨肉別情,哪知卻變成為你送終的手足弔客……小七,你看著啊,冥冥中自有定數,天要我們替你報仇,天要我們替你伸冤……” 說到後來,這年青人也已泣不成聲,他熱淚縱橫,全身顫抖,握在手上的短劍,凝血也一滴滴的往下淌 就宛似他的心也在位血了! 突然大吼一聲,他悲叫道:“小七,你看著了 ” 瘦削青年位吼聲中,手上的短劍寒光一閃,就待往下刺落,但是,幾乎便在同時,黑暗裡驀地響起了一個冷酷又陰沉的聲音:“住手!” 四個年青人鬥然一震,馬上轉身面對聲音傳來之處,四人俱是錘劍齊舉,神情在悲憤中還摻雜著驚異與痛恨 而這些,又全叫他們臉頰上的淚水襯托得更為突出和強烈了! 於是 靠著集場子的道路那邊幽暗處,一黑一白兩匹馬兒緩緩行出,就宛似兩團夢魔中的魔影,蹄聲清脆又單調的一下一下敲擊著地面,卻仿佛一下一下敲擊到人們的心坎上! 四個人的心弦全壓緊了,呼吸都迫急了,但他們卻毫不畏縮的盯視著黑暗中的來騎,顯然,他們也已決定,不管來者是誰,他們都會奮身一搏 假如來人是想阻止他們眼前所要做的行動的話! 當然,這兩位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黑馬上的是關孤,白馬上的便是李發了! 緩緩的,關孤與李發在五步之外停佳了馬,兩個人默然打量著對方,兩張面龐上卻毫無表情。 環眼青年吸了口氣,戒備的朝前移了一步,他低沉的道:“你們是誰?” 森冷又銳利的眸子緩緩投注僕倒地上狼狽不堪的左煌與呂安,關孤的濃眉不由憎惡的聳了聳,然後,又轉到那環眼青年臉上,木然的,他道:“你們是‘大鷹派’的門下?” 環眼青年充滿敵意的道:“怎麼樣?” 關孤淡漠的道:“各位是如何稱呼法?” 一側,四個年青人中那排五的小夥子突然憤怒的叫道:“你不用管我們是如何稱呼法,你先說說你在此時出現是什麼意思?你又是幹什麼的?” 環眼青立即喝止了他的師弟,面對關孤,他冷硬的道:“‘大鷹派’的‘錘劍四雄’就是我們弟兄!” 關孤點點頭,道:“那麼,“三聖君子”餘義長大約就是你們的師父了?” 神色一肅,環眼青年卻又帶著無限疑惑的問:“正是恩師,你認得?” 關孤深沉的道:“不,彼此神交而已,我知道你們的師父人如其名,義薄雲天,長于律己,是個君子!” 環眼青年不由稍微減輕了三分仇視,他比較緩和的道:“朋友 在不明白你的身份前,我只好如此稱呼,朋友你既然如此清楚家師,可能也會知道家師門下調教出來的弟子決不會是仗勢欺人,故施暴虐之輩,我們從來不敢,也不屑為!” 關孤靜靜的,道:“不錯。” 一指地下那兩個猶在掙扎呻吟的仁兄,環眼青年又悲憤的道:“但是,今晚我們卻不能不狠上一遭,不能不咬牙違背家師的教誨 這兩個人,他們以莫須有的理由殘殺了我們的小師弟,甚至……連死了也不給他一個全屍!” 說到後面,環眼青年的語聲也已變成嗚咽了! 現在,左煌與呂安兩個人,一個背對著關孤側臥,一個卻反著身子被釘在地下,他們們俱未看到關孤與李發的形貌。 但是,顯然他們已自極度的驚慌中辨清說話的人是誰了,因為,他們已經停止了那種恐怖下的無益掙扎。 關孤下垂的唇角微微一抿,低沉的啟口道:“是他們的不對……” 旁邊,李發不禁急叫:“大哥 ” 關孤冷冷的橫了李發一眼,道:“住口!” 畏縮的低下頭,李發不敢再說什麼,從他不停搓揉的雙手動作裡,卻可以看出他心裡是如何的焦的與急躁了…… 關孤平淡的道:“你貴姓大名!” 環眼青年實在是估不透對方的來意,他略一遲疑,輕輕的道:“夏湛。” 關孤又道:“這幾位呢?” 夏湛心不由主的指了指那排四的瘦削年青人道:“我四師弟竇英。” 又指指排五的小夥子與排六的年青人:“五師弟費川及六師弟司馬吉。” 排五的費川忍不住又抗聲道:“別光問我們,你是誰?” 關孤安祥的道:“關孤。” 突然間,這四位“大鷹派”的年輕俊彥全都驚震的張開了嘴,睜大了眼,幾乎不敢相信對方口中吐出的那兩個字:“關孤” 在武林群中,這兩個字的意義已不單單是代表一個人的姓名了,他更象徵著強霸、狠毒、冷酷,以及 死亡! 好一陣子…… 四個人才像自一種無形的壓迫下掙扎出來,他們長長的籲著氣,但是,四張孔卻全在這俄頃間變成了慘白! 驚恐的注視著關孤,夏湛痛苦的道:“你,你就是‘果報神’?” 關孤幽冷的道:“我是。” 夏湛忐忑的問:“關孤,你在這裡出現,有什麼指教?” 目光厭惡的瞥了瞥地下的兩人,關孤煩憎的道:“很抱歉,這被你們各位恨入骨的蠢材,是 是我的人!” 四個人不禁全傻了,半晌,他們才噩夢初醒的激動起來,夏湛悲痛與絕望交集的叫道: “你的意思是 要救他們回去?” 關孤嘆了口氣,道:“怕我非得這樣做不可!” 夏湛面色灰白中泛出赤紫,他雙目怒睜欲裂,激昂又悲憤的大喊:“關孤,我現在知道了這兩個也是‘悟生院’的人!但關孤,你雖然容身在‘悟生院’那個污穢寡絕的圈子裡,你卻是唯一與他們不同的一個強者,一個有人性的人,‘悟生院’的狼籍名聲並沒有玷掩你在江湖上素重道義的清譽;關孤,我們知道你講曲直,尚公理,絲毫不苟不且,今晚你怎麼可以抹煞你多年建立的仁義傳規而欲援救這兩個狠毒卑鄙的畜生?你不能!” 關孤感喟的輕嘆,落寞的道:“夏湛,我有苦衷 你不會明白的,當你處在某個環境裡,有很多事便由不得你自己的心意了。” 夏湛驚恐加上失望的叫道:“但你不可以救他們。” 關孤淡淡的道:“我勢必如此,夏湛,因為我無從選擇。” 突然間,那費川激烈的叫道:“你已不顧道義了,關孤你來吧,我們師兄弟這四條命也一起給你! 關孤雙目如刃般注視著這小夥子,冷冷的道:“不要迫使我傷害你們,你們四個人都不是應該受到傷害的,但是,你們可別迫我如此!” 夏湛的額頭上青筋暴浮,一雙眼睛血光閃閃,他悲厲的道:“如果你已違背你的良心,違背你自己建立起來的仁義行為,關孤你就下手救回這兩個人吧!” 竇英也傷痛的道:“關孤,我們知道我們打不過你,我們十分清楚與你為敵無異以卵擊石,但假如你非要做這件袒護凶徒之事,關孤,我們就只好和你拼,我們即使全死絕了,可是我們志不屈,氣不混!” 關孤臉色泛出了鐵青,鐵青中溶著赤紅的口角不住抽搐,他突然暴雷似的大喝,厲烈的道:“不要多說了,現在只有一句話問你們,放手不放!” 四個“大鷹派”的後生全部挺胸昂頭,同聲答應:“不!” 白馬上的李發大聲道:“你們仔細斟酌,不要後悔!” 夏湛慘笑如位,他悲壯的道:“生死一事而已!” 目睹此情,關孤也不禁暗地感動,但是,正如他所說的一當你處身在某種環境裡,有很多事往往便由不得自己的心意了! 如今,他的情形正是如此,他十分痛苦,老實說,他又何嘗願意傷害這幾個純潔尚義又熱血滿腔的正直青年呢?可是,他如不能放棄救助那兩個手下的目的,他又有什麼其他的辦法? 關孤沉重的道:“你們 想好了?” 夏湛用力點頭,大義凜然:“想好了。” 關孤道:“不放手?” 夏湛斬釘截鐵的道:“不!” 於是,關孤緩緩的,緩緩的掀起了他的黑綢大憋,腰帶上,“渡心指”的黑犀骨劍柄在黝暗的夜色中泛出冷冷的烏亮一抹! 驀地狂吼,夏湛首先發動攻擊,他右錘左劍,暴揮猛刺,似閃電般襲向了關孤的上盤! 同一時間,竇英、費川、司馬吉也是一個動作,與他們的三師兄各各採取不同的方向與角度夾擊敵人! 黑暗裡,劍芒閃掣有如電光石火,藍得瑩澈,白得眩目,那麼快不可言的猝然映幻成一圈明亮的光弧,而當光弧甫現,卻已倏然消失! “叮噹”“嗆啷”的一陣金鐵撞擊聲響起一片,四個年青人全部驚叫著拼命後躍,就這瞬息,在那光弧初映的一剎,他們每個人的左眉全已被對方那神鬼莫測的劍刃刮得精光! 四個人面面相覷、俱不由悲憤填膺,夏湛沙啞又淒厲的叫道:“關孤,我們不領你的情!” 鞍上,關孤的“渡心指”在他手中閃耀泛映,仿佛他握著的是一泓瑩瑩秋水,沉緩的,他道:“不要過於固執,各位。” 夏湛嘶啞的長嚎:“師弟們,我們拼了!” 四個人又瘋虎出押般再度撲上。 關孤冷冷一叱,手中劍倏然灑起起萬于雨,在漫天的紫電精芒流燦下,夏湛第一個大叫一聲,打著旋子翻出! 悲吼著,竇英錘劍猛揮,卻一連串的被眼前迷炫交射的豪光所震回,眨眼間,他只覺肋下倏麻,隨著一個跟鬥栽倒! 幾乎是不分先後的,司馬吉的錘劍也同時脫手,悶哼一聲倒仰跌出,費川尚不及退出救援,也突然橫著躺下! “渡心指”的劍尖閃掠劃空,彈起一溜冷芒,然後,清脆的一響,“錚”,關孤已還劍入鞘。 悲憫的掃視著地下橫七豎八倒臥著的四個“大鷹派”後生,關孤嘆息似的籲了口氣,喃喃的道:“你們不該如此逼我的……” 退在一側的李發這時悄然策馬湊近,他小心的問:“大哥 他們可全死了?” 關孤搖搖頭,道:“沒有。” 李發迷惘的看了看地下躺著的人,吶吶的道:“但 他們卻都不能動彈了啊……” 關孤疲乏的道:“我用劍尖點了他們的“軟麻穴”,或者會流點血,但死不了,這比殺了他們使我來得安心。” 李發舐舐唇,陪笑道:“現在,可以將左煌、呂安兩個小子抬上馬了吧?” 關孤冷冷的道:“隨你。” 李發連忙翻身落地,殷勤的道:“大哥就甭下來了,我將他們抬上我的馬 ” 關孤厭煩的道:“當然是你的馬!” 不敢再說什麼,李發趕緊將左煌與呂安一手一個自地下扶起,架著他們踉踉蹌蹌的來到馬前。 兩位狼狽不堪的仁兄是一步一顛顫,一步一呻吟,待他們艱辛至極的到了關孤馬前,卻立即老鼠見了貓似的屏息禁聲,垂下目光,頭也不敢抬的齊聲哆嗦著請安:“關大哥……小的們給你老叩安……全虧了……大哥救下小的們……” 關孤冷森又憎惡的道:“你們兩個是一對蠢材,一對下流胚,一對畜生!” 左煌不禁抖了抖,囁嚅的道:“關大哥,……小的們…… 也是……也是奉命行事……” 關孤猛然揚手,一股無形的力量已巴掌似的摑上了左煌面頰,打得他腦袋倒摔,齒血猝濺! 關孤切齒大罵:“暈你的狗頭,你是用‘奉命行事’來壓我?” 左煌魂飛魄散的含混不清的顫聲叫:“不……不敢…… 關……大哥……小的不……敢……” 另一側,呂安也驚恐的道:“關大哥……還請你老恕過……小的們這遭……” 關孤重重的一哼,道:“這筆生意,是誰交下來的?” 呂安怔仲的道:“錢師爺 ” 關孤濃眉怒剔,憤然道:“這老王八蛋!” 呂安顫了顫,偷偷看了左煌一眼,在左煌那張醜陋的面孔上,有一抹怨毒的陰影極快掠過! 李發有些警覺的道:“大哥,錢師爺可能也不大清楚這裡面的內幕……” 關孤“呸”了一聲,凜烈的道:“他不會不知道,這頭老狗,只要是有銀子的事,連他爹娘他都可以出賣,無恥、卑鄙,喪心病狂!” 李發急急忙道:“大哥,這些問題何妨回去再談?在這裡不大方便……” 關孤不理,他惡狠狠的道:“左煌,是那叫周來旺的野種親自上門要求的麼?” 苦著臉,腫著臉,左煌眥著大齙牙吶吶的道:“小的們 不太清楚,關大哥……你老也知道院裡的規矩……像我們這種角色,只知道……奉命行事,哪有權……問東問西?” 關孤怒道:“好刁!” 左煌猛一哆嗦,惶恐的道:“小的……不敢。” 關孤昂首沉臉說道:“左煌,呂安,你們也算‘悟生院’的三級頭領了,就辦這麼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 姑無論這件事是如何的不該辦 你們都辦得這麼污七八糟,非但手段殘暴,過程中紕漏百出,最後還鬧了個灰頭土臉,幾幾乎送了命更坍“悟生院”的台,你們算是什麼三級頭領?你們還有什麼麼臉面回去朝見禹院主?” 左煌與呂安不禁驚惶萬狀的哀求道:“關大哥……是小的們無能、糊塗、失算……全是小的們不對……關大哥,只求你老多多包涵……” 關孤冷漠的道:“回去之後,請禹院主包涵你們吧!” 左煌恐怖的叫道:“不……關大哥……請大哥留情……” 呂安也抖索索的道:“關大哥……我們保證不再犯過了……” 關孤一揮手,斷然道:“扶他們上馬,李發!” 左煌可憐兮兮的苦苦哀告:“這件事……關大哥,本來辦得十分完美的……都是‘大鷹派’這幾個小雜種出來搗的蛋……關大哥,怪不得我們啊……” 只有李發心裡有數,他知道,關孤之所以如此刁難他們,斥責他們,並不是為了在這樁“生意”上所出的紕漏。 其根本原因,還在於關孤對這樁“生意”的本質不滿,易言之,關孤痛恨他們做了這件事,做了這件既不仁更不義的卑鄙“生意”。 但關孤既不能批評“悟生院”的作風,就只好拿著這兩個行動的工具來出一口心中的怨氣了…… 這時關孤暴烈的道:“住口!” 李發悄聲在左煌耳邊道:“老左,大哥的脾氣你不是不曉得,你再囉嗦下去,恐怕在大哥一火之下,你就不止再挨了一記耳光了!” 說不出心頭是何等的怨恨,但左煌表面上卻絲毫不敢現露出來,他唯唯諾諾,只好忍著委屈與身上的痛苦,在李發的協助下同呂安吃力的上了馬鞍。 回頭看了看地下躺著的四個“大鷹派”年青人,李發也不由心裡嘆息,他謹慎又低沉的道:“大哥,這幾個人放在這裡沒有關係?” 關孤生硬的道:“過了半個時辰,他們的受製穴道將會自然解開 ” 瞪了馬鞍上擠坐的左煌與呂安一眼 他兩人如今的模樣活像一對龜孫 關孤凜然道:“其實,躺在這裡永遠不需再醒過來的原該是你們這兩個蠢材才是,你們的馬匹呢?” 左煌激靈靈的一顫,結結巴巴的道:“回……回關大……大哥……小的們……們的馬馬匹……在……在前面小祥集……的一家客棧……棧裡。” 關孤幽冷的道:“到了小祥集,李發,給他們找回原來的坐騎,路還長,該步行的不是你,應該是他們!” 李發躬身道:“是;大哥。” 於是,關孤不再多說,轉過馬頭,緩緩離去,李發則牽著馱有兩人的坐騎,快步在後跟上。 濮縣靠東約十五裡地,有一座險峻又雄偉的山嶺,嶺峰宛如二柄巨劍指天,陡峭極了,也怪異極了,像是峰仞割破了雲幕,就那麼巍然穩立在那裡,傲然向大地俯瞰著一樣,有種說不出的威猛懾人的形勢。 當人們迎著這座山嶺走去,它那模樣就仿佛要撲壓下來傷入吞噬般的猙獰;山上山下,全生著密密的楓樹,如果時當秋涼,可以想見那一片如火的紅葉,如淚的紅葉,以及如血似的紅葉了…… 這是“丹楓山”,從這裡過去不用十裡路,便進入“豫”境了。 ------------- |
第11章 軟、硬、笑裡刀
丹楓山下,有一條清瑩的流溪繞過向東,而流溪與山麓中間這塊平坦的地面上,便建立著一片令人望而生畏的高大樓閣,黑色巨石堆砌而成的森森院牆內,有七幢同樣以黑色巨石造就的樓廈。 這棟七樓廈分別獨立,中間卻以長長的簷廊相連,甚至連那一條長長的簷廊也都是黑色的,黑色的琉璃瓦面,黑色光滑的雕漆襯木,黑色欄幹,以及,黑色的地磚;七幢樓房的建築位置形成一個大略的十字。 中間五幢縱排直下,左右各一,樓房的砌造異常堅固,厚實,而穩靠,沒有講究其格調的豪華幽雅,卻全將心思投注於它的肅穆、恢宏,及冷酷上面了,但是,只要叫人一觸眼,除了會感到這些建築物的陰沉與嚴森意韻之外,更予人一種說不出的苦悶和顫慄感,好像這已不僅僅單是一座莊院,還是一處屠場,一處牢獄,一處吃人的無底深洞,那黑黝黝的,冰凜凜的無底深洞! 院門是兩塊漆黑巨厚的包鐵捕木製成,堅固無比,門前有七級黑石石階,沒有懸掛任何標記以顯示這是何處,但是,只要在外面跑過幾天的人,誰也望而卻步,打著寒栗繞避 除非是懷著某種怨恨而來以求其有所發洩的人才例外,沒有那一個膽敢正眼相視,更無人敢於招惹。 因為,他們全知道,這座莊院,便是死神的宅第,招魂者的聚集處,職業劊子手的養成所 武林中威凌八面,獨霸四方的“悟生院”! 此刻,日正中午,燠熱的陽光像火似的遍曬大地,但在“悟生院”這一偶,陽光的輝芒照進去亦宛似微弱黯淡得多了…… 遠遠地,四乘鐵騎揚起老高的塵土急馳而來,兩乘在前;兩乘在後,他們越過溪上的寬闊石橋,筆直馳近“悟生院”那人字形的拱簷石階下,前行的兩騎,馬兒一黑一白,黑馬上,坐的是關孤,白馬上坐的是李發,後頭的兩匹馬上,則馱著那半死不活的左煌與呂安了…… 關孤的黑色駿馬甫始在石階前打了個盤旋,一聲低嘶中,關孤也已騙腿落地,這時,巨厚沉重的黑漆大門也已緩緩啟開,四名黑色勁裝的彪形大漢快步奔出,來在石階之前並列一排,齊齊向關孤躬身施禮。 關孤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冷冷的道:“院主在家麼?” 四個人中一個為首的大塊頭恭謹的回應:“回關大哥,院主他老人家正在‘脫世樓’等候大哥,打前面的弟兄飛鴿傳報大哥進院的消息之後,院主即已吩咐小的們在此候請了。” “悟生院”的防衛佈置異常嚴密,就在大路之前十裡處的一片荒坡上,就有“悟生院” 的哨卡隱伏著,這片荒坡的形勢可以腑瞰各條道路的動靜。 因此,只要有人沿路而來,不論是敵是友,在那裡便已暴露於“悟生院”隱伏的哨卡眼中,他們以素有訓練的飛鴿傳信,通知院裡,來人隔著“悟生院”還有老遠,“悟生院”便早有準備了…… 當然,關孤是明白這一套的,他一言不發,獨自拾級而上,後面,李發已在招呼這幾名大漢幫著他抬人牽馬了。 進入大門,關孤沉著面容,迅速又熟悉的經過正對門前的黑色長廊,直趨第一幢,巍然矗立的巨樓。 他的步履聲“沙”“沙”輕響,陽光的反照映在他那漠無表情的臉龐,在面頰上的另一邊留下一片陰影,,看去更顯冷酷又寡絕了…… 樓簷下,有三個灰白方正的大字“脫世樓”,關孤不理門邊向他請安的六名黑衣大漢,轉身進入門裡,但他不入正廳,卻順著廳門外的一條甬道來至另一扇緊緊關閉著的雕花格子門前。 冷冰冰的,他站在門邊道:“關孤求見。” 門內,立即響起一個熱烈又豪邁的鏗鏘語聲,中氣十足:“是你回來了麼?兄弟,推門自己進來吧,門沒拴!” 於是,關孤輕輕的推門走進,這是一間寬敞又陳設豪華的暖廳,一個身材魁梧而略微發福了的中年人便站在廳中。 他的皮膚是白皙而細緻的,有一種柔潤的光滑反映,方正的面孔上一雙劍眉斜聳入鬢,兩眼炯亮有神,通天鼻,大小適中的嘴唇,滿頭黑發在頭頂挽成一個髻,用一根玉簪簪牢。 他穿著一襲上繡壽字團花的紡綢長衫,足登青緞粉底鞋,整個形韻,流露著那麼多的開朗與明爽,看上去,像是一位春風得意的朝庭命官,亦似一位飽讀詩書已腰纏萬貫的富家秀才。 但,他自然都不是,他確實的身份是“悟生院”的院主,一個武林中最最有名的殺人組織的魁首,江湖兩道聞名喪膽的頭號煞星 “弦月千刃”禹偉行。 大步走過來,禹偉行滿面笑容的緊緊握著關孤雙手,親切的道:“辛苦了,兄弟,這一趟事情還順利吧?” 關孤點點頭,平靜的道:“托你福,院主。” 禹偉行哈哈大笑,像是十分高興的道:“好,很好,任何買賣只要有你在場,我就完全放心了,沒有誰比得上你處理事情的乾淨利落,兄弟,你可真是我的左右手哪!” 關孤緩緩的道:“院主謬譽了。” 拉著關孤,禹偉行同他並肩來到一張精美名貴的雕花鑲玉貼花的矮幾前,矮幾上,擺著六碟細點,一壺酒,兩只酒杯,兩雙方筷,以及,一堆攤開在一片紅綢上的金葉子。 禹偉行一指幾旁的那張軟椅,笑道:“先坐下,兄弟。” 關孤謝了一聲,自己落座。 禹偉行也在對面的一張大圈椅上坐好,他親自將矮幾上的那只寶藍色瓷酒壺拿起,替關孤及自己在兩只硬玉杯中斟滿了酒,然後,他舉杯道:“來,兄弟,為兄先敬你一杯,聊慰沿途辛勞。” 關孤雙手擎杯,平和的道:“不敢,我敬院主好了說著,他也已一口乾淨,禹偉行又連忙替他再度斟滿,笑吟吟的道:“用點點心,兄弟,待會我們再痛快的喝一頓,我已經吩咐廚下好好準備一席盛筵了!” 用方筷拈起一個銀絲油炸卷輕咬一口,關孤口裡嚼著東西,心裡卻在琢磨著,對禹偉行的個性為人來說,恐怕沒有人比他更為清楚,這十二年來,他們生死與共,患難相倚,只差同穿一條褲子連在一起了。 但是,關孤對禹偉行的作風卻並不欣賞,更已到達憎惡的地步,他知道禹偉行表面上是熱誠真摯的,順和親善的,足以使得一些初初與他相見相處的人愛載欽服,甚至掬心以報。 可是,實際上,禹偉行的為人卻全然與他表面的舉止相反,禹偉行是一個極其深沉,極其狠毒,極其冷酷又極其寡絕的人,他胸襟狹窄,氣度淺薄,而且凶殘暴戾,專橫獨裁,是一個世上少見的兇人惡魔;最可怕的,卻是隱藏在他軀殼內的這個邪酷的靈魂,竟被他表面上那種爽朗磊落的風範所包容,被他臉貌上的端正儀態所掩蔽,不易被人察覺出來,而一旦有些人終於認清他的本來面目時;但,卻往往已經大錯鑄成,後悔莫及了。 關孤在最初與禹偉行搭檔合夥的時候,也是受了禹偉行這種虛偽的假面具所欺瞞,等他逐漸清楚了禹偉行的本質,事實上卻已難以拔足了;在一個大環境中他們必須相互倚持,在一個新局面裡,他們必須共同支撐,說相互利用也好,息息攸關亦罷,反正,當關孤驚悟出他自己踏入“悟生院”的錯誤,當他後悔於接受禹偉行的邀請,事實上,他也已陷入太深,精神上受到束縛,無以自主了…… 現在,他暗自思量著,禹偉行又在打什麼主意呢?像今天這種寵邀,以往並非沒有,但卻也不大多。 關孤自己曉得,這位“悟生院”的大老板骨子裡對他並不喜歡,可以說也到了相當頭痛的程度,因為關孤不賣帳,不苟且,不像一頭狗似的可以任意驅使,更不像,一個奴才似的可以任令他去做任何主子交待的事。 關孤有他自己的主張,自己的觀點與自己的道義感,而這些,在“悟生院”裡是最為忌諱的,可是關孤卻絲毫不改變,他多年來便一直是這個樣子,禹偉行不得不遷就他,容忍他,理由非常簡單,關孤是“悟生院”的首席殺手,更是武林中威名渲赫的“果報神”,“悟生院”需要利用他,他是“悟生院”的一根大梁,舉足輕重的大梁! 如果,禹偉行與關孤翻了臉,則無可置疑的,他“悟生院”的名聲就必將一落千丈…… 關孤心裡早有準備,表面上卻十分平靜,他輕嚼緩咽,等著禹偉行開口,他知道,若非有要緊的事,禹偉行大多儘量避著不和他見面,眼前這個場合,只怕又要有麻煩事了。 這時 禹偉行又舉杯笑道:“來,兄弟,再幹一杯!” 舉杯一口飲盡,關孤淡淡的道:“多謝院主。” 放下杯子,禹偉行親切的道:“姓謝的那樁事與姓商的那樁事全妥啦?” 關孤頷首道:“妥了。” 禹偉行笑道:“沒有節外生枝,發生其他問題吧?” 啜了口酒,關孤道:“沒有。” 禹偉行笑笑,又道:“商承忠那廝身為“青荷派”舊時掌門,他功夫怎麼樣?一定不弱吧?你辦他的時候扎手麼?” 關孤平靜的道:“當然比諸一般的貨色稍微麻煩點,但也不見得太過扎手,他並沒有獲得多大幸運。” 禹偉行贊道:“我早說過,兄弟,你的辦事才幹是一等一的,強過他們那些人太多了!” 關孤僵冷的一笑道:“泛泛罷了。” 禹偉行哈哈大笑,道:“怎麼這陣子你老弟跟為兄的客氣了呢?不該不該,兄弟,你這一客氣,卻顯得咱哥倆生遠啦,這還行麼?我和你如若生遠,只怕我在這人間世上就再找不著個推心置腹的近人來了!” 關孤毫無表情的笑笑,道:“院主厚愛,我實在心裡感動。” 隔著矮幾一拍他肩頭,禹偉行親熱的道:“用不著感動,兄弟,只要你知道為兄的對你這一片心也就夠了!” 關孤低聲道:“我當然記得,院主。” 頓了頓,他又道:“院主 ” 禹偉行笑笑道:“有什麼話,儘管說,兄弟。” 關孤但直的道:“在辦完事回來的路上,為了一個女子曾與‘天龍堡’的人發生了點小衝突。” 入鬢的雙眉皺了皺,但又立即舒展,禹偉行笑道:“衝突就衝突吧,他‘天龍堡’也不是什麼三頭六臂,要招惹我們,只怕他們還得仔細考量!” 說著,他又瞇起眼來:“兄弟,你素來對女人沒有興趣,怎麼今番卻為了一個女子和人家幹了起來?那女人一定相當標致吧?” 關孤簡單的道:“長得不錯。” 禹偉行大笑:“哈哈,我們的柳下惠也動凡心啦?” 抿抿嘴,關孤道:“並無此意,院主。” 籲了口氣,禹偉行像是十分感慨的道:“兄弟,不是我這為兄的說你,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像我們這種生活方式,雖然不適宜有家室之累,但個把兩個侍妾卻不妨事,男人嘛,年紀到了那個時候,也就有這種需要啦,你今年快滿三十了吧?兄弟,別老是隔著女人遠遠的,弄幾個娘們侍候著,你那冷冰冰的毛病就會改上好多也說不定,這樣吧,趕過幾天我叫你小嫂子親自替你物色一下,怎麼樣?” 關孤漠然道:“多謝院主好意,但我委實沒有此種興趣,等我感覺需要了,自會麻煩院主與二夫人費心。” 禹偉行連連搖頭,道:“你呀,真是拗執得很哪!” 關孤又啜了口酒,岔開這個話題,道:“另外,院主、呂安、“千里飄風”陳其棟、“貼拋”應忠等幾人,最後的一派,便是以禹偉行的二姨太“玉魔女”程如姬為首了。 程如姬這一派卻自然是以禹偉行為中心的,他們是程如姬、“七頭骷髏”黃甲,以及“黑郎君”莊彪;三個派系,平時自是免不了明爭暗鬥,互不相容,但是,他們都自然尊服著禹偉行的統制。 除了關孤,還沒有人膽敢反抗他,私底下的衝突雖然不斷,至少卻在禹偉行面前收斂掩飾了許多…… 這時,關孤放下酒杯,面無表情的道:“院主,若是沒有其他指示,我想告罪退下了!” 忽然一笑,禹偉行指了指幾上那包金葉子道:“兄弟,這是赤足黃金二百兩,你拿去添點什麼吧。” 關孤正色道:“院主,這次生意,我該分到的花紅自會叫李發向錢師爺結算領取,額外的賜賞,恕我不敢領受 ” “噯”了一聲,禹偉行道:“這是我做哥哥的送你的一點小意思,有什麼不能接受的? 快收下,我另外還有話說。” 關孤心裡一聲冷笑,忖道:“來了,這才是正題!” 他口裡卻道:“院主有事儘管交待,這些金子,還請院主 ” 不待關孤說完話,禹偉行已沉下臉來道:“兄弟,我是一番好意,你連這點面子也不給我這為兄的?是不是嫌少,如果嫌少。我不妨再加!” 關孤點了點頭,無奈的道:“既是院主如此厚愛,我不收就未免顯得不識抬舉了,院主,謝了!” 立刻展顏大笑,禹偉行豪邁的道:“對呀,這才是我禹某人的兄弟!” 關孤輕輕的,道:“院主要交待的是……?” 禹偉行搓搓手,道:“本來嘛,這樁子麻煩我也委實不想再勞動你,一則你剛剛回來,連口大氣尚未喘過,二則我也知道你最近心裡煩,須要好好休息一個時間,但是,這樁子買賣卻非同小可 兄弟,我指它非同小可決非誇大其詞,不光是這樁買賣的報酬大得驚人,我們幹這一票足夠三年嚼糧還有餘,此外,‘貨色’也異常棘手,除了你,只怕本院別的殺手們誰也不幹不了!” 關孤冷淡的道:“酬勞大,當然其困難性便相對的增高。” 禹偉行一拍大腿,道:“不錯,本來我幾次考慮自己親身出馬去辦,可是,想了好久,在無奈之下,只好再委屈你出去跑一趟了。” 照悟生院的規矩,一般“生意”全由師爺錢文欣傳交下來辦理,但有些“生意”輪到關孤頭上的時候,假如這票“生意”的內容歪曲,動機可憎,則關孤往往便拒絕不於,錢文欣雖說是“悟生院”魁首禹偉行的大舅子,但關孤也照樣不買帳,甚至當場給這位師爺大釘子碰,令他下不了臺。 因此,這兩年來,錢師爺每次有“生意”交到關孤手上時,非但儘量揀那些可以說得出口的,較為名正言順的“生意”才敢啟齒,便是這一類的“生意”要關孤去做,這位師爺也戰戰兢兢,提心吊膽,生恐一個弄不巧又碰了滿鼻子灰。 在背後,錢師爺自是說盡關孤的壞話,派盡了關孤的不是,但連禹偉行也讓著關孤三分,錢師爺就再是氣惱,也只好逆來順受,奈何不了他……有上面的這種情形,所以關孤立時明白,禹偉行現在要親口交待他的這件“生意”,十有十成又不是什麼好路數,好來由的事了,否則,大可由錢師爺錢文欣那裡轉達,又怎用得著他這位當家的小題大做? 關孤澀澀的一笑,道:“沒關係,院主,你說吧是什麼‘生意’?” 禹偉行做作的大笑起來,道:“你先別急,兄弟,來來來,喝杯酒再說。” 舉杯幹盡了剩酒,關孤用手背一抹唇角酒漬道:“喝過了,院主。” 於是,禹偉行沉默了片刻,他似是在整理著說話的程式,緩緩的,他說:“這次的‘貨色’,是兩個女人 ” 濃眉緊皺,關孤道:“女人?兩個女人!” 禹偉行威嚴的道:“你且莫打岔,等我將話說完。” 沉吟了一下,他又續道:“這兩個女人是母女二人,雖是女流之輩,卻心如蛇蠍,毒辣非凡,她們為了爭奪祖上及那老女人的丈夫遺留下來的產業,竟想將她們一個可以共分這筆產業的親人謀害,她們這親人好幾次都險些遭了毒手,為了本身的安危及向多年來的欺壓反抗,她們那個飽受迫害的親人便找到了我們……” 關孤深沉的問題:“這人與那一老一少兩個女子的關係是?” 禹偉行淡淡一笑,道:“兩個女子是母女關係,他們這位親人照說也不太疏遠,是那老婆娘的義子,小娘們義兄。” 關孤懷疑的道:“哦,義子?” 禹偉行忙道:“不過,當初收這人做義子,並不是那婆娘的主意,全是她也已去世的丈夫做的主,而那老婆娘的丈夫一旦歸了天,他這孤苦伶汀的義子就馬上失寵啦,這兩個女人當然不會叫他白分這份產業,卻又苦於無法明正言順的驅逐他,因此才對他百般迫害,幾次欲取這人的性命,兄弟,說起來不是很正常的麼?” 關孤靜靜的思考了片刻,道:“寡婦孤女,照說才是伶仃無依,柔弱易欺,這兩個女人正該籠絡她們這個既為子,又為兄的家族中唯一男人才對,怎麼又會百般陷害他呢?義子雖說乃外姓人入宗,但總也算是她們同一個姓的嫡親宗嗣呀!” 禹偉行哈哈一笑,道:“你說得有理,兄弟,但有些人卻不一定會持以與你相同的想法,各人有各人的立場,觀點,及遇異的生活環境,因此對某件事的作風手段也就大不一樣了,何況,兩個女子湊在一堆她們的意見又怎會和你的意見相同?再說,當事人與局外人的感受也是兩回子事哪……” 義孤微微皺眉,道:“她們當真要謀害她們這個義子兼義兄身份的男人?” ------------- |
第12章 誠、真、道義交
禹偉行頷首道:“當然,否則那小子也不迷糊,還來找我們作甚?” 關孤仍舊有些納悶的道:“院主,這兩個女人確有這麼狠法麼?” 禹偉行用力點頭,道:“一點不錯!” 故意感嘆的籲了口氣,禹偉行又道:“其實,女人家心眼狹,嫉性大,獨佔欲強,哪容行一個既無血親,又無脈傳的外姓子弟來平白分割家產?便說是義子吧,比起親生的兒子來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隔著個娘胎,其中的差異何啻十萬八千里遠呢?無論這個義子怎麼巴結,怎麼順從,也總不是親生親養,看在眼裡,擱在心裡,亦就與外人相差無幾啦,若是這女人再是個狠毒的角色 像這對母女一樣,那麼,這個做人家螟嶺的小夥子那就便有罪受,有苦吃了……” 關孤低聲道:“就算是這樣吧,院主,那做人家螟嶺的小子既想報復他的義母義妹,大可自己下手,又何須來找我們?難道說,他一個大男子卻連兩個弱女子也對付不了麼?而且,這位仁兄只怕早已不屑顧及什麼親情倫常了!” 禹偉行連連搖頭,慎重的道:“兄弟,事情還沒接辦,好像你對我們的這位主顧早起了反感?這是不正確的,罔顧倫常情的人是那母女兩個,她們先行謀害我們這位主顧,先不要他活下去的,這位年青後生實在忍無可忍,才求到了我們,那對母女已經不顧情份,已經不顧仁恕了,我們的這位主顧又何須講情份,講道義?再說,兄弟,我們是做這行買賣的,其實根本就可以不管他什麼理由;生意上門就收錢接辦;這還是特別為了你,我才仔細問清楚了來龍去脈方始接下這生意,我曉得你的個性,兄弟,你放心,我不會叫你為這樁子事落人把柄的……” 關孤漠然一笑,道:“院主,你還沒告訴我,他為什麼不自己動手?這樣豈非乾脆利落得多麼!” 禹偉行一撫掌,笑道:“很好,現在你已接近問題的中心了;兄弟,這人為什麼不自己動手?有兩個原因,其一,此等事情,怎可自己動手而落人口實?一旦事洩,那就大大不妙了,再怎麼說,他如今的身份立場也不便於自己動手哪;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個原因,那兩個婆娘為了保護她們這份偌大的產業,為了防止人們的覬覦之心,更為了進一步安排擠走我們這位主顧,她們竟請來了武林中兩個極為棘手的人物 兄弟,這件事主要的難辦癥結便在於此!” 關孤緩緩的道:“她們請的哪兩個人?” 禹偉行沉聲道:“‘絕斧絕刀’!” 關孤沉默了片刻,道:“‘絕斧’ ‘兩世斧’南宮豪,‘絕刀’ ‘不屈刀’豐子俊,可是這兩個人?” 禹偉行低除的道:“不錯。” 關孤輕喟一聲,道:“這兩個寡婦孤女,又怎能有法子請到此等有名的武林高手?” 禹偉行摸摸下巴,靜靜的道:“南宮豪與豐子俊兩人原是那老婆子的丈夫在世時結交的摯友 休看那老家夥是個巨富,卻競喜與武林中人交遊哩?” 關孤笑笑道:“那麼,我們這位螟嶺子也諳武功了?” 禹偉行笑道:“大概也懂得點,不過,未見得高明到哪裡去。” 關孤雙目一閃,道:“這是一定的,否則,南宮豪與豐子俊兩人他也就無庸含糊了。” 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禹偉行興沖沖的道:“說真話,兄弟,這兩個婆娘的家財可也委實驚人哩,聽在心裡都害饞,據那小子粗略估計,大約總共值得黃金十萬兩之譜,別的不談,先說田產吧,恐怕就在千頃以上,另外還有十處大牧場,幾十家買賣,只她家僱用的司事上下人等就有上千之眾!” 頓了頓,他又貪婪的道:“我們這位主顧業已言明,事成之後,當以全部財產的半數為酬,兄弟,你獨個兒便可分得萬兩黃金。” 關孤無所謂的一笑,道:“院主,我並沒有答允接下來辦。” 禹偉行呆了呆,立即面有溫色的道:“兄弟,我說了這麼多,莫非全是唱獨角戲?” 關孤率直的道:“這樁生意,院主,我下意識裡老覺得不大對勁,好像其內幕不會這麼簡單,尤其是,對女人下手我也頗不習慣,院主,我以為還是讓別的伙計來幹較妥,院主一共有“前執殺手”十二名,二三級頭頭領級副手七名,再加上“紅旗城刑”竇啟之,可以派上用場的兄弟很多,院主何苦非要強我所難,逼著我去幹這樁不喜歡幹的買賣?院主,我那筆應得的重酬,也心甘情願的轉送去處置此事的人,只要院主兔掉我這趟差事,我便感激不盡了 神色已逐漸變得生硬,禹偉行不快的道:“要是別的人辦得了這件事,兄弟,我還和你費上這麼多的脣舌作甚?我已經向你解說得十分清楚了,這樁生意絕對沒有傷天害理的地方……” 關孤堅持道:“院主,恕我無法從命。” 猛的一拍矮幾,”砰”的一聲擊響聲中,杯碟齊跳,禹偉行雙目如火勃然,大怒的道: “關孤,你竟敢當著我面違抗我的諭令,你是要造反麼?” 穩如泰山般毫不動容,關孤平靜的道:“若是院主以規矩相製,諭之以令,我不敢不從,但院主如果問我的意見,我卻也已表明了!” 入鬢的一雙劍眉斜吊,雙頰輕輕抽動,禹偉行暴戾的吼道:“我這是正式向你下令!” 關孤一揚頭,冷然道:“那麼已無庸再說,請示院主,我何時啟行?” 禹偉行氣恨交加的咆哮:“你看看你,關孤,你看看你,你還有個體統、有個上下之分麼?你這是在對誰說話?這又是什麼態度?” 面龐上的表情是陰沉又僵木的,關孤緩緩的道:“我未發覺有什麼失態之處,但若院主有所不滿,便請院主交由紅旗,議懲關孤不敬之罪!” 大吼如雷,禹偉行飛起一腳將面前矮幾踢得粉碎,在一生刺耳的碰撞裂折聲中,他憤怒已極的厲叫:“大膽東西,我把你當同胞手足來待,對你另眼相看,優待有加,難道我還錯了?還差了?你你你 你今天就用這種神氣來報答我?” 關孤徐徐站起,冷冰冰的道:“多年以來,關孤即是如此,莫非院主至今方始察覺?” 禹偉行不由怔愕住了,一點不錯,打十幾年前,關孤就是這樣了麼,這一頓脾氣,也不過是借題發揮,但卻又叫他一下子抓住了弱處! 正自下不了臺,暖廳的暗門啟開,“黑郎君”莊彪驚慌奔入,而才一奔入,又突然為眼前的景象嚇得呆在那裡,禹偉行猛一瞪眼,轉朝莊彪大罵:“哪一個叫你進來的?瞎了眼的狗東西,給我滾出去!” 驀的一激靈,莊彪立即畏縮著躬身垂手,唯唯退下,禹偉行長長吸口氣,儘量壓制住心頭的怒火,好半晌,他才轉過身來,仍然臉色鐵青的道:“這件事決定交由你辦,細節問題錢師爺與程如姬自會找你交待,明天,你便啟行!” 關孤微微頷首,面無表情的道:“遵諭。” 說完話,他堅定的回身,舉步朝廳門行去,剛走了幾步,背後,禹偉行的聲音又突然響起:“慢著!” 站定,關孤轉過來,硬繃繃的道:“院主還有指示?” 禹偉行直愣愣的看著他,臉上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 怨恨又依賴,憤怒又顧忌,不滿卻得寵信 終於,這位天下有數的梟雄長嘆一聲,十分傷感加上十分無奈的道: “兄弟,你不會怨我吧?” 毫無表情的一笑,關孤道:“老實說,院主,打很多年之前,我的心早就僵木了。” 禹偉行咬咬牙,壓信怒報,儘量和緩的道:“方才的事 我當然脾氣大了些,但你也得反省一下,有時候,你該體諒我的苦衷,往往我亦身不由主,被迫決定一些不太合適的措施……” 關孤平靜的道:“院主的決定,我沒有任何意見。” 猶豫了一下,禹偉行沉重的道:“這樁生意,兄弟,確是非你莫屬,我們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絕斧絕刀,兩人俱是關東一帶的頂頭天,在那裡,他們可算是首屈一指的大人物,他們的功夫也已拔了尖了,以我們本身的力量來說,除了你可以獨個罩住他們一雙之外,其他的‘前執殺手’全不行,舉例說,‘真龍九子’他們若想收拾下‘絕斧絕刀’來,至少也要去上五六個人才夠但還不一定全能活著回來,以外,‘雙環目’夏摩伽與黃甲等人最多也僅是以一對一尚且無必勝把握,所以,非你去不行了;兄弟,我們生意要做,但算盤更要精敲,錢是好的,不過亦不能使本身損失太大,而‘悟生院’的威名越加要保持,否則,一個弄不巧,搞了個損兵折將,信譽掃地,我們這碗飯還能吃麼?大夥在江湖上全無顏漏臉了!” 關孤抿抿唇道:“院主,我去就是。” 難看的臉上直到這時才現出一抹笑容來,禹偉行走到關孤身邊,親熱的拍他的肩膀,溫和的道:“對了,這才是我的好兄弟 剛才的事,兄弟,不要去計較,讓我們全忘了吧,就當沒有發生過一樣。” 關孤僵冷的一笑,道:“當然。” 禹偉行環掃了一下碎物狼藉的四周,連那堆紅綢托襯的金葉子也亮閃閃的散滿遍地,禹偉行不覺有些歉然的道:“等一下我會叫他們將這包金葉子包好給你關去,兄弟,真的,你別把這樁事再記在心上哪!” 關孤深沉的道:“我不會,院主。” 稍覺滿意的搓搓手,禹偉行笑道:“這樣我就舒但了,兄弟,你該知道我對你倚重之沉,寄望之厚,‘悟生院,等於是我們哥弟兒倆的,我發達一天,你還能被蹩住嗎?任什麼患難福禍,到頭來自得要我們哥倆去撐去享,我的一切也就全是你的,放肆點說,如果我穿了龍袍,你也會一模一樣的換上一件,連金龍黃緞椅我們哥倆也是一人一把才行呢……” 心裡的憎煩是說不盡的,但關孤表面上卻不得不十分榮幸的道:“承蒙院主如此錯愛寵信,我關孤今生不能以報,來世也必當結草銜環!” 哈哈大笑,禹偉行又重重拍著關孤肩頭道:“好小子,夠交情,我就知道你這份義氣是誰也趕不上的!” 關孤枯澀的笑道:“院主,我可以退下了麼?” 禹偉行連忙點頭,笑道:“當然當然,兄弟,你快下去歇著吧,這幾天也夠累的,好好休息一宿,今晚為兄的替的你設筵接風餞行,養足了精神,明朝去辦妥了這樁大買賣,回來後,我們再連開他三天慶功筵!” 關孤輕輕躬身道:“便討院主的這句好口彩。” 於是,他悄然轉身,悄然推門而出。 就在關孤的身形消失於暖廳門外之後,那暗門中,一個二十六八歲左右,容貌豔麗又形態妖冶的女人已柳腰款擺著裊娜而出,她穿著一身剪裁緊窄的紛紅衣裙,黑亮的秀髮任其自然披散兩肩,襯著她的媚眼、瓊鼻、櫻唇、與辱角的那粒豆大黑色美人痣,真是風情萬種,銷魂蝕骨! 懶洋洋的往牆上一靠,她語聲又軟又膩的道:“我們的冷面英雄走啦?” 禹偉行回首投目,開心的大笑:“如姬,幸虧你的獻議高明,如果真叫錢文欣這老家夥來我這樁買賣,不叫關孤這小子將他的鼻樑砸扁才怪,就算我,也幾乎弄得差點下不了臺呢……” 這位形容冶盪妖豔的女子,嗯,便是禹偉行的二姨太太,江湖上出了名的又陰又毒又狠又刁的玉魔女程如姬! “悟生院”七幢中的最後一幢 也就是位於十字形橋的尾部那幢,名叫“回塵樓”,這幢石砌大樓,上下共分三層,有大小四十餘間房間,四十間房裡,每層都有,一個大廳一個花廳。 內部陳設相當講究舒適,而關孤便住在三樓,整層樓面全由他支配,僅有李發與六名手下陪住著兼任侍候工作,二樓,則為“前執殺手”之一,也是關孤在“悟生院”裡唯一的摯友‘雙環首’夏摩伽居住。 同樣的,這層樓里夏摩伽已有他的“副手”鐵牌江權及六名所屬侍候著,底層便分由關孤和夏摩伽統領指揮的百名兒郎居住了。 “悟生院”的體制編組是十分嚴密又頗有效率的,自院主之下,直接管轄著十二名“前執殺手”,所謂“前執殺手”,也就是“悟生院”地位最高的一批殺手,僅在院主及“首席殺手”之下。 “前執”的意思,乃是指在外遇到任何情況,皆可以不需回院稟報即有權處理之謂,換句話說,擁有“前執殺手”名位的人,有權對突發事件衡情料理,而仍將得到“悟生院”事後的全力支持,前執殺手以次,便是一、二級或三級頭領,此外再次,便為頭目與一般手下了,頭領級的人如今共有七個,全已分歸入“前執殺手”麾下充任副手之職,而每名“前執殺手”另外還有五十餘名弟兄劃人權限之內直接指揮。 因此,“前執殺手”們或者有的有副手,有的沒有,但每人至少都統領著五十個以上的如狼似虎的大漢。 這些再加上錢之欣錢師爺的“密傳室”、竇啟之的“紅旗執刑室”,便形成整個“悟生院”的概況了。 “前執殺手”的最高為首者,便是“首席殺手”這個職位,如今由關孤承擔,照“悟生院”別立的規矩原意,“首席殺手”權威極大,只在院主一人之下,他直接領導所有的“前執殺手”包括全院的頭領、頭目及一般手下。 但自從關孤擔任這個大權在握的重位以來,除了他該接辦的生意之外,他卻根本就不管事 因為想管的管不了,能管的管了也沒用,所以他便徹底的不問不聞了,當然,他這種淡泊的態度是“悟生院”院主禹偉行以及那些唱反調的同夥們所暗裡歡迎的,這些人不敢明著反對關孤,亦不敢和他正式衝突,而關孤恰好懶得多事,他們自是私下輕鬆了不少,也更為放浪了不少。 禹偉行是個心胸狹窄,頭腦精明,手段狠毒,又個性專橫的人,他之所以將“首席殺手”給予關孤,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因為無論從人品、才幹、技藝、心智、魄力,以及風範來說,關孤非但是可擔此“首席殺手”之位而綽綽有餘,進一步說,就是由關孤來幹“悟生院”的魁首,他並無難以承當之處,反之,他可能比禹偉行還更要幹得利落呢;而關孤在“悟生院”的創立迄至揚威的過程中,更不知有著多少血汗功勞滲在其中。 假如沒有關孤,“悟生院”便可斷然不會有今天的赫赫聲威,不會有今天那種霸凌天下的氣概,說句不客氣的話,“悟生院”若沒有關孤的支持,到現在能否存在還是個疑問呢。 另外,關孤救過禹偉行的老命,出生入死的替“悟生院”辦妥了多次的大買賣……就賃這些,禹偉行又怎能不忍痛畀以關孤僅次於他的最高名份,在情在理,他全是耍不出花樣來的,幸而,禹偉行也看出了關孤對於‘悟生院’並沒有侵佔的野心,對他這個“院主”之位更沒有取代的意圖,甚者,在孤尚逐漸生出厭倦退離之心。 禹偉行看清了這一點,等於去掉了後顧之憂,心腹之患,這些年來,他便儘量容忍著與關孤相處下去;禹偉行非常明白關孤的力量是如何重要,也知道:“悟生院”對他的倚恃之深,所以,關孤既無取代之心,他就越發不能讓關孤離開了,他早已打定主意,要一輩子拴著關孤,永遠控制關孤 不論用任何可行與不可行的法子! 現在 關孤回到了“回塵樓”三樓上他自己的房間中。 關孤獨用的房子一共是三間,小廳、書房,與臥室,這三個房間的佈置全都與其他的房間不同關孤摒棄了奢華豪美,代以清潔素淡,人一進入他的住處,便能以深深感觸到那種雅淡的、飄逸的、還帶著點兒冷漠的韻味…… 在一名貼身的忠心手下嚴光祖的侍候裡,關孤沐了一個痛快又徹底的冷水浴,然後,他換穿一襲寬大單薄的白綢罩衫,足蹬一雙黑緞軟鞋,將頭髮輕輕鬆松的挽了個髻在頭頂,面對著書房啟開的藥窗,在那張慣常喜用的斑竹躺椅上舒舒服服的躺了下來,微風自窗口悠悠送入,十分涼爽,關孤長長籲了口氣,閉上眼睛,安詳的又寧靜的沉思起來。 在爾詐我虞的江湖險道上,在白刃血鋒裡,在拼死的慘烈惡鬥中,甚至在陰沉冷酷的“悟生院”,只有這個小小的角偶,在這個短促的空隙裡,關孤才能享受這片刻的,完全屬於自己的安寧,再想要求這種自我天地的神遊幻境,便只有在入夜之後了 假如那時沒有“生意”要做的話。 靜靜的,關孤在冥想著。 靜靜靜的,嚴光祖那大漢垂手肅立門邊。 就在這種美好的寧靜裡,門外響起了一陣輕輕叩擊聲。 不待關孤吩咐,嚴光祖已低沉的向門外道:“哪一位? 關大哥正在休歇,請莫打擾!” 外頭,一個清朗又明快的語聲大笑道:“嚴光祖,你這狗頭休要在那裡假傳聖旨,快快給我開門!” 無奈的聳聳肩,嚴光祖湊上一步,小聲道:“大哥,是夏摩伽夏大哥!” 睜開眼,關孤頷首道:“開門。” 於是,在嚴光祖立即拔栓啟門之後,外面,一個身著青色綢衫,矮胖結實、紅光滿面的四旬人物也已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這人是個光頭,青色的頭皮用剃刀刮得油亮,圓眼圓鼻子圓嘴,面團團的像是個鄉下小財主,只有那雙又寬又濃的倒刷眉還現出幾方英武之氣,這個人,別看他其貌不揚,實際上卻是江湖有名的厲害殺手 “雙環首”夏摩伽,關孤在“悟生院”裡唯一的知交! 關孤站起身來,笑著道:“老夏,幾天不見,你好似更發福了,紅光滿面的!” 爽朗的大笑,夏摩伽搶上來握住了關孤雙手,用力搖晃著,熱情洋溢:“好小子,你出了趟差回來連我也不去通知一聲,就這麼不聲不響的溜回房里納福了?真正不夠交情!” 嚴光祖這時端上一張軟椅,恭敬的道:“夏大哥請坐!” 小圓眼一瞪,夏摩伽佯罵道:“給我滾開,別來拍馬屁,媽的,前倨後恭!” 一笑退下,夏摩伽這一套,嚴光祖早就習慣了。 夏摩伽與關孤同時坐下,他端詳著關孤,小聲道:“怎麼搞的?你氣色不大好?” 籲了口氣,關孤道:“我哪有你這種閒情逸致?整日價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 用力揉揉麵頰,夏摩伽笑道:“別扯蛋,閒著沒事,不吃點喝點幹什麼?咱們幹這一行的,也不知就在哪天便撞上了口刀子,這條命還留著的時候,享享口福算得了啥?” 在孤笑笑道:“反正說,什麼你都有你那套歪理。” 湊前了點,夏摩伽關切的問:“這趟出去,兩票生意全妥啦?” 關孤倦怠的道:“妥了。” 頓了頓,他道:“還得謝謝你事先為了‘八臂人熊’商承忠那端子事跑了趟。” 呵呵一點頭,夏摩伽道:“‘首席’交待,我作下頭的又怎敢不遵?” 說著,他朝門那邊瞥了一眼,低聲道:“剛才聽弟兄們來密報,說你這趟回來,甫始進門便被召入‘脫世樓’,關在那間暖廳裡和禹老闆商議了好久,後來,你與禹老闆還似乎大吵了一架,連廳裡的桌幾全被老闆砸翻了?” 關孤平淡的道:“老夏,你的消息倒靈!” 低喟一聲,夏摩伽苦笑道:“我是你這一系的人,而我們這一系卻老遭院裡其他的伙計們嫉忌,經常在暗裡給我們虧吃,為了防患未然,不做噗刺探功夫怎行?那不成天懵懵懂懂的專叫人打落水狗了?” 關孤嘆了口氣,道:“我們哥倆興味相投,情交莫逆,但卻為你惹來這麼多的麻煩與苦惱,卻是我事先未曾料及的。” 夏摩伽誠懇的道:“這是我自己心甘情願,關老大!” ------------- |
第13章 狼、狽、互為姦
夏摩伽這個人,關孤知之甚深,非但行動謹慎,思想周密,鬼點子也特別多,他的武功更是強悍詭異,與眾不同,形成另一種嶄新的格調。 夏摩伽原是江湖上一個古怪的門派 “鐵冠門”出身,‘鐵冠門’的弟子有一個共同的突出點,即獷野與勇猛,而他們的武功路數也全以曠野及猛烈為主,便是因為如此,創立於四十年前的“鐵冠門”,當初有十多個本領高強的能手行道江湖,而四十年後,這些弟子卻凋零殆盡,整個門派只剩下夏摩伽與他的一位師兄存在了,“鐵冠門”式微而逐漸消滅。 夏摩伽投入“悟生院”棲身,他的師兄早已隱居“天目山”中,幸虧夏摩伽出道出得晚,比起了的第一批師兄們約晚了二十餘年,否則,只怕他也早就因為過份的剽悍而遭到厄運了…… 在夏摩伽的這大半生來,他最注重的便是一個“義”字,為了這個字,他可以拋頭顱,灑熱血,毫無反顧,對於關孤,他便強烈的表露出他的義氣上的骨格與赤誠來,雖然他長了關孤十好幾歲,但在為人及處世上,他卻對關孤敬服得五體投地,甚至甘以長年居卑,尊關孤為首。 可是,在生活情感上,他便往往倚老賣老,以待幼弟般照拂關孤了,他與關孤相關多年,建立了一種比朋友更親,比兄弟更厚的情誼,這種情誼,關孤與夏摩伽全知道,大約生死也分不開,解不開了…… 嚴光祖從內室端出兩杯香茗獻上,又默默離開。 關孤輕啜了口茶,用嘴微微吹動浮在杯面上的幾片茉莉花,一邊玩弄著那只瑩白潔細的精緻杯蓋兒,悄悄的,他道:“明天,我又要出差了。” 夏摩伽怔了怔,道:“明天,又要出差?你就是為了這件事才和禹老闆吵起來的?” 關孤點點頭,道:“我堅持不接,他火了,只有用院規與諭令來壓我。” 夏摩伽憤憤不平的道:“媽的,他在設法對付你的情形下,就只曉得使這招殺手銅,他大概不知道,早晚有一天這殺手 也有不靈的時候!” 關孤喟了一聲,道:“希望不要有這麼一天,否則,大家就全不好看了!” 夏摩伽濃眉一剔,怒道:“怕他個羊上樹?” “噓”了一聲,關孤道:“小聲點。” 夏摩伽坦然道:“用不著顧忌,整幢“回塵樓”上上下下全是我們的人,他們插不進耳目來,若有不速之客臨近,馬上就會有人通報我們了!” 關孤道:“你安排得有把握?” 夏摩伽用力點頭,道:“沒有問題。” 笑了笑,關孤道:“他們也不全是愣頭青,老夏,這些人的刁鑽鬼怪,陰險詭異亦是有了名的,還是小心點好。” 夏摩伽又回到方才的話題上問:“老大,你到底接了哪票生意沒有?” 關孤緩緩的道:“老闆用他的身份及院規來壓我,我還不想造反,不答應,行麼?” 夏摩伽哼了哼,恨恨的道:“真是專橫霸道 ” 聲音小如蚊納,他又問:“什麼生意?” “悟一院”的規矩苛嚴,對於同夥之間的公事是素來不准探詢的,但夏摩伽與關孤交情不同,是而他也不迴避,單刀直入的問了。 三言兩語,關孤簡潔的將此行差事講了一遍,夏摩伽沉思半晌,低細的道:“老大,你的看法不錯,據我推斷,這樁生意的內幕只怕不會像禹老闆所說的那樣單純,更不見得過錯全在那一母一女身上,反正禹老闆只要有生意上門,而又是大生意的話,便那主顧是個閻王,他也能講成個財神爺了……” 關孤煩悶的道:“是這樣,因此我擔心,如一旦殺錯了好人,再成全了那惡胚,非僅我素來堅守的原則瓦解,聲譽盡喪暇,我更會一輩子也耿耿不安了……” 頗有同感,夏摩伽道:“再說,老大你也從來沒有向女人下手的習慣,欸,這件事兒可夠窩囊的了。” 關孤沉重的道:“但事實上卻又不容我不接下來辦,如今之計,只有走一步算一步,臨到時候再看該不該為了……” 夏摩伽搖頭道:“這卻違背了我們辦事的傳統,老大,我們每在接辦一樁生意之前,差不多全摸清楚了它的來龍去脈,甚至要求得了證實,這才決定於與不幹,該為不該為;但明天這樁買賣,底細我們根本搞不明白,禹老闆所說的又不盡可靠,辦起來就麻煩啦,三不管的幹了吧,不但深恐違背了我們的行事原則,良心上如果有了負累就更不值了,但如磨蹭著不呢?或試試像禹老闆所言的情形也未可定,那就不乾白不幹,更得罪了老闆,未免也不值,如果真像禹老闆說的那樣,這兩個婆娘宰了也就宰了,沒啥可惜可嘆的,怕的就怕萬一不是那回子事……” 喝了口茶,關孤潤潤唇,道:“依我看,這主意八成是程如姬這妖女人出的!” 夏摩伽點點頭,道:“很有可能,如果這裡面沒有毛病,又何用禹老闆親自交待?由錢文欣這老狗頭那裡傳交下來不也一樣麼?他們就是怕你不肯接受,這才搬了禹老闆出馬,由他來壓你……” 關孤煩惱的道:“這樣吧,老夏,你先設法去探探這樁買賣的底,如果沒有著落,我去的時候再親自探查一下,琢磨琢磨,看看該不該下手,我是‘前執殺手’中的‘首席’,有權在外便宜行事,要怎麼辦全在我,誰也奈何不得! 夏摩伽籲了口氣,道:“事到如今,也只有這麼辦了。” 關孤低聲道:“你去探底行動要快,在明天我啟行之前便須有消息回我。” 夏摩伽頷首道:“好,我這就去安排試試 ” 正在夏摩伽站起身來的時候,書房門外,已在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後響起李發的低促語聲:“大哥,大哥,我剛才在梯口得到弟兄密報,二夫正與錢師爺連袂向本樓行近。” 夏摩伽怔了怔,道:“她們來幹什麼?” 關孤冷冷一笑,道:“還不是交待明天那筆生意的細節問題,卻是來得好快!” 夏摩伽低聲道:“我先走了,你得小心應付那騷婆娘!” 說著,夏摩伽快步啟門而去,關孤望著肅立房門口的李發道:“你也迴避一下,將門掩上,別叫他們曉得我知道他們來了。” 李發恭應一聲,輕輕將門兒掩緊,跟著迅速離開。 就在關孤冷靜的等候下,也不過只是盞茶工夫,書房門外,已響起了一輕一重兩個人的腳步聲,跟著,有人敲門,一個蒼老而略微沙啞的聲音十分拘謹的傳了進來:“關少兄,呃,二夫人與老朽錢文欣求見……” 關孤冷冷的道:“請進!” 門兒呀然開了,隨著門兒的啟開,飄進來的是一陣甜膩膩的、脆生生的、帶點兒磁性的嬌媚輕笑,程如姬首先跨入房內。 關孤微微躬身,道:“二夫人駕臨,未能遠迎,尚請二夫人恕過。” 柔若無骨般向牆上一靠,程如姬格格笑道:“喲,我們的首席高手怎麼客氣起來啦?” 關孤目光瞥過站在一邊,那個六旬左右的老者,這位老先生是一副又幹又瘦的骨架兒,黃焦焦的面孔,疏淡的眉毛下生著一雙骨碌碌亂轉的鼠眼、小鼻子、薄唇,加上兩撇八字胡,齜著那兩排煙黃不齊的牙齒,在那兒嘿嘿佯笑著,他那笑,全是裝出來的,心眼裡,這位紹興師爺模樣的老先生,還真不知有多麼個不舒服法呢,他,便是院主禹偉行的大舅子,“密傳室”師爺錢文欣。 這時,關孤側身道:“請二夫人、錢師爺上坐。” 程如姬風情萬種的笑著道:“甭上坐下坐啦,關叔叔,大家全隨便點聊聊吧。” 說著,她自家首先一屁股坐在關孤方才坐過的斑竹躺椅上,錢文欣已拘束的挨著那張軟椅邊沿坐下,裡面,嚴光祖已經迅速為關孤也端了張錦墩過來。 程如姬橫了嚴光祖一眼,毫不客氣的道:“餵,你出去別在這裡礙事。” 嚴先祖漠無表情的轉身退出,關孤落坐後,平靜的道:“二夫人與師爺駕臨,可是有所賜示?” 程如姬那雙彎彎的柳眉兒一揚,笑盈盈的道:“我和師爺來這兒,就是為了談談老闆交下來給你辦的那樁生意。” 果然不出所料,關孤笑笑道:“是的,院主曾經說過,有關此事的細節問題,將由二夫人與錢師爺直接交待下來。” 程如姬瞇著那雙媚眼道:“聽老闆告訴我,你挺不願接?” 關孤低沉的道:“是的。” 程如姬格格一笑,道:“怎麼又接了呢?” 關孤抿抿唇,道:“因為我是‘悟生院’的人,必須遵行院主的諭令!” 微拂披肩的秀髮,程如姬嫵媚的道:“不是我說你,關叔叔,有時候,你也太固執了,你想想看,老闆待你有如同胞手足,視為骨肉弟兄,他的前程還不就是你的前程?他的基業也就是你的基業呀,老闆怎麼會給你虧吃?他總是挑挨最有進帳的生意給你做,你幫他,也等於幫自己,關叔叔,有些事你也不好太死心眼了……” 關孤深沉的道:“二夫人說得是。” 程如姬柔和的道:“關叔叔,我這樣說,乃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決不騙你,我可以向你保證 對不對,師爺?” 錢文欣乾咳兩聲,忙道:“當然,呃,當然。” 媚眼如波流溢,程如姬道:“老闆在我來前,還特別吩咐,要我向你好好解釋一下剛才的事,叫你千萬別記在心上,老闆說,哥哥斥責弟弟幾句,依情依理,全是應該的,關叔叔,你千萬別彆扭上啦……” 關孤一哂道:“我又怎能對院主懷有不滿之心?二夫人這一點大可釋懷!” 盯著對方,程如姬像要看透人家那顆心:“真的沒有不高興?” 關孤點點頭道:“怎敢有瞞二夫人?” 程如姬“嗯”了一聲,膩著聲道:“這樣我就放心了,我也說嘛,就賃關叔叔與老闆之間的渾厚交情,再怎麼樣關叔叔也不會就恨老闆這次斥責的……” 關孤濃眉輕軒,道:“不錯。” 錢文欣又乾咳一聲,佯笑道:“關少兄年青有為,氣度恢宏,又是院主的得力臂助,即便有時與院主意見相左,又怎會耿耿於懷呢?當然是決不可能之事……” 關孤淡淡瞅了錢文欣一眼,似笑非笑的道:“師爺可算是相當的了解我啦!” 聽得出來話中有刺,但錢文欣哪敢動聲色?他一摸唇上的八字胡,顯得中氣不足的連連笑道:“少兄是在抬舉老朽了,呵呵……” 說著,他又掀開長衫下襬,將系在腰上的一條厚重紅綢裹帶解下,雙手捧到關孤面前,阿談的道:“這點金葉子,是院主特交待老朽為少兄帶過來的,就算是院主對少兄的一點慰勞心意,院主還說,東西太少了,萬望少兄不要嫌棄……” 順手接過放在書桌上,關孤平靜的道:“此乃院主恩賜,我受之猶覺有愧,又怎敢稍有嫌棄之心?” 錢文欣那風乾橘皮似的老臉上浮著一層謅諂笑,慢吞吞的道:“哪裡,哪裡,少兄身為本院梁柱之材,自院主之下,哪一個不佩服少兄佩服得五體投地,無以復加呀!” 關孤淡然道:“泛泛罷了。” 頓了頓,他又轉問程如姬:“請示二夫人,明日的那筆買賣可尚有交待?” 姬紅的唇兒,咧如櫻桃初破,露出兩排晶瑩細小似扁貝般的玉齒來,程如姬輕笑說道: “還有點小細節要和你研討一下。” 聲音放低了些,她道:“第一,那母女二人必須置諸死地!” 心腔中抽緊一下,雖說此乃預料中事,但關孤聽在耳中,仍覺十分不是滋味,但他毫無選擇餘地,只好點頭道:“是的。” 程如姬接著道:“第二,要連‘絕斧絕刀’一起除掉,以絕後患!” 關孤沉默著又點點頭。 程如姬展露出一抹邪惡又冶盪的笑靨,像是一個狡猾陰毒的女巫: 第三,事完之後立即返院,不得在外逗留,以免發生差池!” 關孤唇角輕輕抽了抽,沒有表情的道:“還有麼?” 程如姬側首道:“師爺,後面的你來講。” 於是,錢文欣也湊近了點,壓著嗓門道:“委託我們處理此事的主顧,是個今年三十一歲的小夥子,武功尚可,但卻十分精明油滑,他姓舒,叫舒子青,身材瘦長,馬臉,右臉頰上有塊黑斑,很容易認;這次的目標是那母女兩個,那老婆子約模接近六旬年紀了,個子不高,花白頭髮在腦後流了個髻,慣常以一只金簪插在髻發裡,金簪是只鳳頭的,老婆子的模樣沒有什麼特徵,胖胖的,喜歡穿素色衣裳,在娘家的名字叫韓娥;那女娃子年在二十上下,聽說長得十分標致,生了雙丹鳳眼,剪水瞳,蔥管鼻兒小嘴唇,瘦怯怯的身段,說話聲音很軟很柔也很清脆,最惹眼的是在她那雙彎月似的眉毛中間,有顆朱紅的砂痣,看上去就像點了一滴火艷的印痕……她叫舒婉儀,名字也蠻秀美可人的……” 眉兒倏皺程如姬不悅的道:“師爺又不是叫你給那丫頭片子做媒,你何須描述得這麼生動細緻?幾句話講清楚不就結了?” 錢文欣呆了呆,老臉上熱烘烘的道:“呃,老朽只不過要講得明白點,好叫關少兄到時一眼即能將‘貨色’認出,不至搞錯了對象!……” 程如姬哼了哼,冒火道:“關叔叔是什麼人物?他出去辦事幾曾搞錯了對象過?況且那妮子所住的地方只有她一個少女,閉著眼也不會搞錯!” 錢文欣尷尬的打了個哈哈,訕訕的道:“這個……呃,是的……是的……” 程如姬悻然道:“快接下去說吧,別磨蹭了!” 錢文欣咽了口唾沫,摸摸八字胡,吶吶的道:“這母女兩人,便住在豫境‘三定府’的‘大福街’‘荷花弄’,整個弄巷子只得她們一處宅舍,那地方十分深幽廣闊,白雲石階,青銅獅子左右旁座,朱漆紅門上鑲得有獸頭金環,相當氣派,只要一到那裡就能找到……” 關孤冷冷的道:“下手之際不用避諱什麼吧?” 程如姬在旁插口道:“不用,但事成之後記著必需儘快趕回,你的限期只有五天,包括來回旅程,以及行事的時間,下手的時候,別多說話,更別問什麼,怕她們那種可憐兮兮的樣子磨軟了你的心!” 錢文欣又低聲道:“最好的行動時辰是在傍晚,一則人稀光黯,再則脫身也較便易,她母女二人便住在後院一幢異常精緻的精舍裡,精舍前面有迴廊,朱紅欄幹雕成一個個壽字圖銜圖,四周植滿翠竹……” 關孤微笑道:“倒還相當雅。” 錢文欣一捻八字有,道:“怕也雅不多時了吧!……” 程如姬又嬌媚的道:“你還有什麼問題麼,關叔叔?” 沉吟了片刻,關孤道:“此事內情,果真如院主所言?” 程如姬“喲”了一聲,格格笑道:“不是我說你呀,關叔叔,你也可真死心眼兒,你不想想,老闆就和你的哥哥一樣,做哥哥的哪有騙弟弟的道理?” 心裡冷笑,關孤知道再問也不會問出個所以然來,他無可奈何的道:“好吧,我沒有問題了。” 程如姬愉快的道:“老闆交待,你明天早膳後便得出發了,關叔叔,此行的副手隨你挑,要多少人都行,甚至‘前執殺手’身份的硬把子都可以調用……” 關孤搖搖頭道:“不必了,我一個人去。” 錢文欣接口道:“李發也不帶?” 關孤乾脆的道:“不。” 瞧著他,程如姬風情的道:“你一個人,自忖應付得了?” 關孤笑笑道:“那麼,何不另派別人?” “噗嗤”笑出了聲,程如姬用眼角瞟著關孤道:“我是關心你呀,難道說做嫂子的對叔子體貼點,叔子都不領情嗎?” 關孤緩緩的道:“我怕二夫人對我的能力不放心。” 伸出玉蔥似的細指虛虛點了關孤一下,程如姬佯嗔道:“哼,你這人,就是不識好歹,人家一片好心,卻反討了個沒趣!” 關孤淡然道:“豈敢,我這廂也已心領了。” 錢文欣搓搓手,笑道:“對了,關少兄,今晚上院主在‘脫世樓’大廳設筵為你洗塵,也是餞行,預祝你一路順風,馬到成功!” 冷清清的雙目泛閃著冷清清的光芒,關孤懶散的道:“我準時到,還請二夫人與師爺代謝院主賜此殊榮。” 程如姬輕笑道:“你們自己哥們,客氣什麼?” 錢文欣也乾笑道:“二夫人說得是,院主老想著多找些機會與少兄聚晤,但你們二位又全是院裡的首腦人物,不是院主忙,就是少兄忙,往往一下子就是好多天朝不上面,院主還經常為這件事抱怨呢……” 關孤淡淡的道:“這是院主對我的愛護與寵信,我還不照樣找時間和院主多做盤桓,藉以領受些教益?” 眸瞳橫波,紛頰染春,程如姬膩著聲,似笑非笑道:“可是真話?” 關孤眉梢子一揚,安適的道:“當然。” 咬咬豐潤紅嫩的下唇,程如姬笑哧哧的道:“老實說,關叔叔,你與老闆親如兄弟,但個性卻大不相同,理該找些空暇彼此再進一步了解了解。” 關孤戒備的道:“這個自然,二夫人,反正日後還長遠著,有的是時間讓院主與我彼此再行了解,不過,我認為我們兩人對相互間的作風立場也差不多夠得上了解透徹了……” 放蕩的大笑著站起,程如姬指著關孤道:“你好會說話! 關叔叔,但願你口中所講‘透徹’兩字不要含著什麼不滿的意思才好……” 關孤也起立,一笑道:“二夫人言重了,我對院主素來尊仰,哪有不滿之理?” ------------- |
第14章 正、邪、難兩立
程如姬拂垂肩的秀髮,眯著眼,以濃重的鼻音道:“好吧,我們不談這些了,關叔叔,可記著依時過來赴宴,別讓我們候駕太久呀。……” 關孤躬身為禮,道:“我會記著。” 程如姬擺擺手,笑道:“我們回去覆命啦,師爺,走吧。” 關孤送出門口,目注程如姬擺動著細腰肥臀偕同錢文欣下樓去了,他才煩躁的籲了口氣,無精打採的回房。 剛才在書房窗前發了會怔,李發已悄然入內,他掩上門,低聲道:“二姨太與錢大舅子走啦?” 關孤不禁被引得笑了起來,他回身道:“你這小子嘴巴真缺德。” 李發也聳聳肩,笑道:“見著她們這一對,打心眼裡就不順貼!” 關孤坐回躺椅上,小聲問:“夏摩伽可去辦事了?” 李發點頭道:“大哥指的可是明朝那筆買賣的事?夏大哥早已探查底蘊去了,不過,恐怕難有什麼消息。” 關孤道:“怎麼說?” 李發輕輕的道:“方才我出去後,追上夏大哥一同從樓側的便梯下去,夏大哥一面走一面就告訴了我大哥交待的事,我們剛到樓下,即遇上了在‘密傳室’供差的趙二麻子,大哥,你知道趙二麻於是錢文欣手下的人,但這傢伙早被夏大哥買通了,夏大哥一見著他,馬上拉到一旁探詢這樁買賣的內幕實情,你猜二麻子怎麼著?” 關孤皺皺眉頭:“少賣關子,往下說!” 李發忙道:“當時二麻子就無可奈何的大搖其頭,他苦著臉說,這次的這筆生意根本就不清楚其中詳情,非但他不曉得,只怕‘密傳室’的任何一個人也不會知道……” 關孤冷冷的道:“為什麼?” 舐舐唇,李發低聲道:“趙二麻子說,此次這筆生意進行得異常秘密嚴謹,與對方接頭的只有三個人,老闆、二姨太、錢大舅子,知道內情的也只是這三個人,他們甚至這位主顧的模樣也不清楚!” 關孤沉吟著道:“為什麼會如此慎重其事呢?就為了這樁買賣的報酬大麼?” 李發若有所思的道:“會不會老闆擔主洩了密而牽扯上其他問題?譬如說,這次行動有些成名的武林人物夾在裡頭?” 關孤點點頭,道:“‘絕斧絕刀’便夾在裡面,也要一併除掉,不過,我認為他們如此慎重其事的主要原因,恐怕是為了這樁生電的內幕有些見不得人吧?” 李發頗有同感的道:“很有道理,大哥,否則又何必這樣鬼祟?” 頓了頓,他又道:“對了,大哥,‘絕斧絕刀’可就是道上人稱‘兩世斧’南宮豪與‘不屈刀,豐子俊這兩個人?” 關孤頷首道:“不錯,就是他們。” 李發想了一會,道:“這兩個人聽說本事相當高強呢,大哥,他們在關東一帶可以說是,數一數二的巨擘……” 關孤平靜的道:“這是其次的問題,主要的是,他們兩個平時為人如何?” 李發道:“只曉得他們名氣大,武功高,為人怎麼樣卻不大清楚,好像,也相當豪邁磊落的呢……” 關孤搖頭道:“‘好像’不行,一定要確實,由他們兩人的個性作風,我就可以大略判斷出這樁生意的內幕情形夾……” 李發有些迷惘,問:“怎麼說?” 關孤低沉的道:“設若這兩人全是仁義之士,他們便必不會幫著那對母女為惡,反之,就大有可能了,李發,‘物以類聚’,聽過這句話?” 李發恍然道:“是的 但可惜我們對這兩個人平素的行為不大清楚……” 關孤冷然一笑,道:“到了那裡,我會搞清楚的。” 李發十分感慨的道:“大哥,我常常覺得,你實在是個善惡分明、重仁義的好人,為了求得你自己的心安,下的這份功夫可是太大了,簡直費盡了心血,傷透了腦筋,一心一意只盼落個劍下慈悲,莫妄殺了無辜,大哥你為了這個旨願,也已不知得罪院裡多少伙計啦,假如換了其他任何一個人,也不會有你這份善心的,咱們吃的便是這碗飯,交待下來要宰誰便去宰準,哪個會耐煩顧慮這麼多?” 關孤嘆了口氣,道:“其實,我陷身在這種圈子裡,猶斤斤計較于行仁求善,務求落個心安不愧,這已經是個諷刺了……就好像窯子裡的姐兒卻勸著人家姑娘保守貞潔一樣,不是個笑話麼?” 李發慢吞吞的道:“不過,大哥,這卻好有一比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大哥本身受盡煎熬、受盡折磨,卻在這個殺人圈裡儘量救人 救些好人,這完全是一種自我犧牲的可敬行為,否則,‘悟生院’如果缺了大哥這樣的正直之士,還不知道有多少無辜遭到殘害呢……” 拿起桌上也已冷了的茶輕啜一口,關孤低喟道:“你也別捧我了,就為了這遵行不渝的宗旨,這一次就差點和禹老闆翻了臉,他幾乎氣得掀了房頂……” 李發憂慮的道:“我知道,夏大哥告訴過我了。” 關孤沉重的道:“他逼著我接下筆生意,根本不容我推託,我看,其中恐怕有些不對的地方,儘管他再三向我保證……” 李發哼了哼,道:“老闆的保證值幾個子兒?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代價高,他連他老婆都可以出讓!” 關孤又喝了口冷茶,苦笑道:“看樣子,除了我親自去查清這件事的內情,恐怕沒有別的法子了……” 李發擔心的望著他,吶吶的問:“大哥,假如 萬一事情不似禹老闆所說的那樣呢?” 陰沉的寒著臉,好半晌,關孤才艱辛的道:“如果那樣,我只怕就要做一種痛苦的選擇了。” 回頭望望掩著的門,李發緊張的道:“大哥,你是說 ?” 關孤冷森的道:“我是說,假如這樁買賣的內容違背了我素來遵行不渝的宗旨,我就將被迫做一種選擇,也是一種莫大的犧牲 聽禹老闆的交待,或是依我自己的作風!” 壓抑得連呼吸也困難了,李發惶恐驚懼的道:“這…… 大哥,你這意思……是,呃,若是這樁生意與你行事的原則不合,就是說假設那母女兩個不該遭戮的話,你便不殺?” 關孤冷靜的道:“很有可能 如果那女母兩人罪不至死的話!” 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李發吶吶的道:“但是,大哥,你,呃,你知道你如果這樣做了……將是代表一種什麼樣不得了的意思麼?” 關孤緩緩的道:“當然我知道,如果我不殺他們,則等於背叛了‘悟生院’,換句話說,整個破壞了‘悟生院’的規矩,那麼禹老闆恐怕就會要傾以全力來追殺我了!” 李發吸了口涼氣,恐怖的道:“一點不錯,大哥,你本事雖強,但好虎也架不住一群狼啊……為了一對素不相識,毫無淵源的母女,付出這種犧牲與代價也未免不值……” 關孤漠然一笑,道:“你差了,李發,我所付出的代價與犧牲,只是為了道義的伸張,公理的不泯,是非的明判與善惡的分辨,並非單獨為了某一個兩個人為出發點,人,只是一種有形的軀體,重要的是這人所象徵的意義 好的,抑或壞的,而那是無形的,卻要憑我們的智慧良心,及正義感去審察了。” 淡淡低喟,他又道:“武林風氣日邪,江湖傳規式微,人心姦惡,人行橫暴,李發,再不出來個把正直之士,這黑白兩道上便不知要亂成什麼樣,糟成什麼樣了,便像你方才所說,我不入地獄誰人地獄?別盼著人家來,乾脆,我們自己先充上一充吧……” 李發憂鬱的道:“話雖這樣說,但大哥,後果的嚴重卻不得了啊……” 關孤微微笑了,道:“這此年來,老在刀刃鎗眼上打滾,在陰冥道前徘徊,什麼嚴重與不得了的事全看多了,李發,就算它再是嚴重,再是不得了,也無非是賠上一條性命罷了,而我們身上也已級著多少條人家的性命啦?賠上就賠上也罷,勉強算對上天好生之德的拂逆做個補償就是了……” 痛苦的咬咬牙,李發下定決心道:“大哥,如果你真要這樣做了,請別忘記我,大哥,我什麼也不顧了,死活全跟著你走!” 關孤嘆息一聲,動容的道:“不可以,李發,我若出了紕漏,自當單獨對這後果負責,又怎能憑白連累上你?” 李發堅決又激昂的道:“‘悟生院,裡,誰也知道我是大哥的人,假如大哥一旦脫離‘悟生院’,便等於背叛,這一來我還能再待下去?無論我與大哥是否同謀,在他們眼中也就和同謀一樣了,殊不論那種日子好不好過了,‘悟生院,一少了大哥,就沒有一處可以與這裡面的邪惡勢力相桔抗的柱石人物了,此後‘悟生院’必將好佞當道,殺風日盛,仁義公理淪喪於絕,大哥,這樣的生活還有什麼指望?還有什麼期盼?人活著失去了指望與期盼,還不如早點死了的好!” 關孤遲疑的道:“你說得雖不錯,但 跟著我也太冒險……” 李發固執的道:“我心甘情願,大哥,這總比過那種行屍走肉,仰入鼻息的生活來得好!” 關孤站起身來,蹀踱了一陣,低徐的道:“一個弄不巧,可能連命也丟了……” 李發毫不移動的道:“那我認命!” 深沉的注視著他,關孤慎重的道:“你真不後悔?” 李發用力點頭,道:“不後悔!” 關孤籲了口氣,無奈的道:“好吧,如果到了那一天,我要這樣做的時候,我一定設法通知你與我聚合!” 立即欣喜浮湧於面,李發躬身道:“多謝大哥不棄之恩,這一輩子,我跟大哥是跟定了,水裡火裡,我決無畏縮!” 關孤笑笑道:“小子,你別以為口裡講講這些話就算,說不定你隨著我真會赴湯蹈火,受苦受難呢!” 李發挺胸昂頭,凜然道:“我不怕,大哥,正如你所說,好歹也就是性命一條罷了。” 關孤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先別這麼激動,李發,說不定事情糟不到這個地步,脫離這裡,是一件非常需要慎重考慮的行徑。老實說,不至最後關頭,不到迫不得已,我還是不會這麼魯莽從事的,要知道,這樣一來,可就得破釜沉舟的於到底啦!” 李發嚴肅又誠摯的道:“不管怎麼樣,大哥,反正你怎麼做我怎麼跟,你到哪裡我到哪裡就是了!” 關孤平靜的道:“我會要你跟著的,另外,還有夏摩伽!” 李發神色興奮道:“這是一定的事,大哥,只怕你用棍子也趕不走夏大哥與江權呢 如果你要脫離此地的話!” 關孤一笑道:“你看你這高興樣子,好像就要跟著我去逛窯子一樣!” 李發也忍不住笑了,關孤在斑竹躺椅舒適的躺了下來,他閉上眼,低沉的道:“你出去看看夏摩伽事情辦得可有了點眉目?我現在要歇會兒,記得到上燈的時分來叫醒我 老闆大人尚有盛筵相款。” 躬身答應,李發靜悄悄離開,又靜悄悄的掩上了門。 初陽的光輝自“丹楓山”山腰那邊照了過來,露水尚新,空氣鮮潔,鳥兒也在嘰喳鳴唱,天空是蔚藍清碧的,顯示著今天會是個好天氣,但是,也顯示著將是個燠熱的天飛。 大地仿佛才自沉睡中清醒,一切景物都透著那麼股子生機蓬勃卻又懶散未盡的味道…… 關孤似乎比早晨的太陽還起得更早,現在,他已在“悟生院”的大門石階下檢視著他的坐騎了 那匹全身純黑的駿馬,這匹馬,關孤給它取了個名字,叫“黑雲”。 李發站在旁邊幫著整理鞍鐙,錢文欣也滿面陷笑的與關孤說著話,但關孤神色冷漠,好像十分不奈…… 全弄舒齊了,關孤回頭淡淡的掃視了一眼“悟生院”虛掩的大門,又毫無表情的轉過身來。 他仍然穿著那襲黑色緊身衣,外披黑綢大憋,頭上扎著黑色頭巾,足登黑色軟牛皮密扣薄底快靴,一身的黑,黑得冷酷,黑得肅煞,他低沉的向李發道:“行了,這就登程。” 李發垂手讓開,錢文欣卻有些焦慮的陪著笑道:“少兄,呃,院主與二夫人說過要親來為少兄送行的……” 關孤冷冷的道:“不用麻煩他們二位了。” 殷勤的笑著,錢文欣忙道:“院主與二夫人只怕就要來了,少兄,他們的一番好意你多少也得受著點才合適哪 關孤一揚眉,道:“我心領了。” 錢文欣乾笑兩聲,訕訕的道:“這個……呃,少兄,你不等了?” 關孤厭煩的道:“我奉命在凌晨早膳之後出發,不可違令!” 說著,他又交待李發:“在院裡什麼事都小心點,別給我出岔子!” 李發恭謹的道:“大哥放心,我會留神的。” 轉朝錢文欣,關孤道:“多謝師爺相送,待我回來之後再面謁師爺道勞吧!” 錢文欣惶恐的道:“這不算什麼,這不算什麼,少兄言重了……” 不再多說,關孤飄身上馬,抖韁夾腿,座下的“黑雲”,便一陣風也似沿著大道卷了出去。 頭也不回,關孤策馬狂奔,一口氣馳出了二十餘裡,在如雷的蹄聲密響中,他也已來到一片地形崎嶇起伏的高陵上。 現在,他停下了馬,仔細又專注的朝前後左右探查,等他確定沒有人跟蹤之後,這才偏過馬頭,捨棄大路,對著一條彎曲小道奔去,約前行了大半裡路,小徑旁邊已可看見一片雜草叢生的荒林子…… 馬兒未停,關孤已經拍馬頭,縱身飛落,才沾地,他雙手用力互擊三響,於是,林子里,夏摩伽笑嘻嘻的一頭竄了出來。 四周一瞧,夏摩伽笑道:“沒有人釘梢吧?” 關孤行近林邊,搖頭道:“沒有,他們再大膽,恐怕也不敢冒這個險,如果被我發覺了,我不管他是誰,也斷然輕饒不了。” 夏摩伽藉同關孤進入林中,關孤的馬兒也跟著跑到另一邊自顧吃草去了,他們兩人入林之後,關孤立即問道:“怎麼樣?那件事可有端倪?” 夏摩伽嘆了口氣道:“一點名堂也沒有,昨晚上我費了一夜功夫發動了所有的力量,也未曾將這樁買賣的底細摸出分毫來,甚至他們知道的比我還少,‘真龍九子’那邊亦照樣搞不清楚,似乎老闆對他們也並不見得推心置腹呢……” 關孤冷笑道:“禹老闆會相信誰?連他父母只怕他也多少存著點猜疑,這位仁兄是右手做事還得跟自己左手打商量的人物!” 夏摩伽舐舐嘴唇,道:“這件事,你打算怎麼處理呢?” 關孤苦笑道:“只有我自己去想法子弄明白了。” 放低了聲音,夏摩伽慎重又嚴肅的道:“昨晚聽李發靠訴我,說你萬一察覺這樁買賣無法下手 也就是說‘貨色’罪不至死的時候,你準備‘放水’?” 關孤點點頭:“有些可能!” 夏摩伽沉吟了片刻,笑道:“不管了,反正你自己琢磨著辦吧,你到哪裡,我們全跟著也就是了,媽的,沒什麼大不了!” 關孤笑笑道:“跟著我,可是玩命的把戲呢!” 夏摩伽瞪瞪眼,佯怒道:“還說呢,全是你害人不淺,誰叫我們哥倆這般好法?他們視你如眼中釘,看我也不會舒服到哪裡,你一抽腿,我們幾個還能待下去麼?就算他們不整治我們哥幾個,那種悶氣日子也過不下去羅……” 關孤調侃的道:“你不後悔?” “呸”了一聲,夏摩伽道:“我是拿鴨子上架,刀山油鍋也只好隨著你硬挺啦!” 關孤靜靜一笑,道:“好,一句話,到時我會設法通知你們與我會合!” 夏摩伽又道:“江權也一起,老大,你知道這小子赤膽忠心 對我們!” 關孤頷首道:“當然。” 夏摩伽籲了口氣,道:“老實說,我希望這筆生意的內情但願和老闆所說的無異,否則,日後大家全有得樂子了,這種事並不好玩呢……” 關孤微笑道:“也沒有什麼,充其量拎著腦袋玩命罷了。” 夏摩伽眨眨眼道:“老大,你倒是視死如歸。” 輕拂頭巾,關孤表情怪異的道:“先別喪自己的氣,老夏,他們若想對付我,恐怕也得具有這種相同的決心才行呢。” 由衷的點頭,夏摩伽點頭道:“這一點我完全同意,老大,你是個最好的朋友,但卻是個最壞的敵人,與你為敵,委實不能令人愉快……” 關孤唇角輕撇,淡淡的道:“老夏,這種感覺有人會體會到的 你還有什麼事麼?如果沒有,我想就此道別了。” 踏上一步,夏摩伽真誠流露的道:“這次去,不論是好是歹,是從是反,總記得別忘了我們這幾個,如何處置當時的情況最為適當,你全比我們高明,在此我也不多贅述了,所有的話只有一句話 小心珍重!” 關孤輕輕的道:“放心,我自有斟酌。” 有些難分難捨,夏摩伽苦笑道:“再會了,老大。” 深深的凝視著對方,關孤緩緩的道:“很快我們即將再會,老夏,或者在‘悟生院’,或者在另一個我們現在所不知道的地方,但卻一定能再會 ” 迴轉身,關孤撮唇發出一聲尖銳又打著旋轉的急速嗯哨。 於是,“黑雲”長嘶厲嘯,狂奔而來,馬未停,關孤飛身而上,去勢如雷起風湧,眨眼問已經消失于林外。 ------------- |
第15章 利、節、不能全
由這裡到“三定府”,大約有一天多兩天左右的路程,以關孤的坐騎腳力來說,往返三天已足足有餘;他判斷,辦那件事的時間足夠了,他用兩天的功夫去探查這樁生意的內情,應該可以查個水落石出。 當然,若依照“悟生院”方面的想法,憑關孤去處理這筆買賣,只怕除了往返時間外,真正辦事的所須連一個時辰也不用,他僅要拔劍動手,即能達成所願。 但是,關孤自不會作如是之想,他一定要搞清楚這筆生意的底細,換句話說,他必須要明白,該不該幹,而像他這樣的另有目的,實施起來當然就比較多費手腳啦…… 一路上,關孤幾乎是馬不停蹄的趕著路,他希望能多勻出點空隙來供他調配使用,也供他思考推測,固然,他不願去做一件違背天理良心的事,但,如非萬不得已,對叛離“悟生院”的行動,他也不能不慎重考慮…… 於是,就這樣,滿懷心事,一天一夜過去了…… 除了餵草料休息了兩個時辰之外,關孤沒有再歇過馬,他一陣緩一陣急的往前趕著,在第二天太陽剛剛升起不久,他也已遙遙望見了“三定府”的巍峨城樓了。 “三定府”是座相當恢宏繁華的大城鎮,三街六市,縱橫連貫,道路是寬闊又整齊的,屋脊櫛比,樓閣相疊,市面上店舖林立,生意鼎盛,就算在大清早,街上行人便已熙來攘往,十分熱鬧。 進了城,關孤先找著一家客棧住了下來,這家客棧並不大,也不華麗,僅是家中等的買賣而已,主要它的位置較為偏僻,在遠隔鬧市的一條小橫街上,而這裡,亦是“大福街”與此條小橫街的連接處,“荷花弄”便距離不及五百步遠,出門拐個彎就到了。 開好了房間後,關孤連臉全來不及洗,他將坐騎交待過了店夥,便獨自外出,展開“踩盤”的工作。 在“悟生院”之時,錢文欣說得不錯,那舒家母女的住處果然壯麗深幽,美崙美煥,是這一帶最為寬大華奔的府第,由外面望進去,只見樓臺重疊,飛簷相連,廣闊輝煌得有如王公侯門,太卿巨宅,光叫人瞧著,也已可感受到那種赫赫窒人的富家聲勢了。 整條“荷花弄”,前後只有這一家人家,一個門戶,換句話說,舒家宅第的一廣大寬闊便將這條巷弄全佔有完了,嗯,是朱紅的大門上嵌雪亮獸環,白雲石的巨大台階一連六級,階旁左右,各蹲坐著一只巨大的精雕青銅獅子,再襯上青花磚的高聳院牆,院牆裡頭其深如海的樓臺亭閣,在在全流露出這戶人家的不凡財勢的味來,便算是王侯宮府吧,也不過就是如此了…… 閒閒的打了個轉,關孤也已將該記著的事全記著了,於是,他返回店裡,仔細梳洗了一番,然後到這家客棧的膳廳晨進朝食。 喝著稀飯,就著燒餅小菜,他慢慢享用了一會,在略作考慮後,他招手叫過了那個在門口侍候客人的店小二來。 呵著笑,堆著笑,這個猴頭猴腦的店小二殷勤的問:“這位爺可是有吩咐?” 關孤淡淡一笑道:“沒有什麼,只是獨個兒吃飯有點悶,想找個人聊聊。” 店小二旋首四瞧,看著在進膳的客人並不多,沒有什麼事,他在肩上搭著的手中帕子上揩了揩手,露出一口黃牙道:“爺可是剛由外地來這裡?噫,‘三定府’好玩的處所可多著呢,若是爺有意游上一遊,小的倒可以替爺推薦幾個好地方……” 關孤繞著圈子道:“你說說看。” 店小二眉飛色舞的道:“爺如想正經點呢,逛逛太子廟,南崗上的‘太玄宮’燒兩炷香許個願,離城三裡有座‘仙遊山’,景色秀麗可觀,山上有連環九十九個洞窟,裡頭有不少稀奇古怪流岩鐘乳石,傳說純陽祖師在飛昇之前曾在其中幾個洞裡打過坐,修過真,那幾個洞中還約略可辨出石床石桌石椅等物的形狀來哩,人在第一個洞口叫一聲,九十九個洞裡便全響起那種悠悠忽忽的回音來了,另外,就到城北‘全得場子’去瞧瞧,那裡什麼玩意都有,賣狗皮青藥大力丸的,看相算卦的,走江湖賣解的,耍猴戲的,變戲法吞火球的,走高索玩空中接刀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而且各種吃喝瓞子也夠瞧得人嘴饞,從南方的粉蒸肉糯米團子,棒棒肉過橋麵,到北地的肚絲拉皮燕窩粥,槓子頭大白糢,加上各形各式的點心糕餅,無所不備,無所不包,可有得逛的哪……” 關孤笑笑道:“若是想玩得葷點呢?” 湊近了些,店小二故作神秘的道:“那就到後街的‘翠紅裡’去,爺,那裡有幾十家大小不同,裝飾各異的妓院子,一到近晚,你看吧,南國佳麗,北地胭脂,鶯鶯燕燕的打扮得花枝招展,全等著客人上門,做那入幕之賓吶,那些個娘們可也叫騷到骨髓子裡去了,只要爺的銀子帶得足夠,包管侍候得你化成了水,癱了身子還拉不動腿出來,其中的滋味,嘖嘖,不用小的細說,爺也可以想到哪……” 關孤瞇了眼,道:“很好,如果我去這些地方,一定麻煩你替我引導。” 店小二一拍胸脯,道:“只要不在小的輪差的時辰裡,行,一句話,小的陪著你這位爺四處去鬆散鬆散,包要爺玩得開心就是了……” 表情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關孤故意詫異的道:“是了,小二哥,剛才我在外頭兜了一陣,看見就在後面那條街的轉角弄子裡,有一戶人家,氣派卻大得驚人,那等府第簡直就和王侯大臣的公館差不離了,好奢華的場面!” 長長“哦”了一聲,店小二笑道:“爺指的大約是舒員外府了,爺是初來,自然有些奇怪,怎麼‘三定府’還有這麼家赫赫人家?其實爺是有所不知,舒府在本地不但是首屈一指的富豪,在整個省境裡也數得上前幾個,舒家是世代相傳的財主,卻是一代比一代來得發達,來得興旺,到了舒鬥賢舒員外這一輩,可以說更不得了,不但資產驟增,生意鼎盛,祖傳的產業越聚越廣,更娶了位好夫人,舒夫人慈詳嫻淑,是位大家閨秀出身,平日相夫輔業,樂善好施,勤力盡心替地方造福,雖說她是個女流之輩,但人家那種扶危濟貧,悲天憫人的胸懷,恐怕就是大男人也沒有幾個做得到……可惜的是。舒員外在年前不幸過世了,留下舒夫人及一個獨生女守著這份偌大財產,寡婦弱女,可也真叫人嗟嘆……” 關孤皺皺眉頭:“舒鬥賢難道沒有兒子?” 面上露出了不屑一顧的模樣,店小二撇嘴道:“有,有一個,但有也和沒有差不多!” 心裡冷笑,關孤續問:“怎麼說?” 店小二似是也頗有點義憤般氣咻咻的道:“爺若不問倒也罷了,爺這一問,小的就不由火上心頭啦,那小於是舒員外早年所收的義子,叫舒子青,人嘛,看上去還像個人樣,只是,做出來的事卻不像是人做的事。” 裝做茫然之狀,關孤道:“這人很差勁?” 壓低了嗓門,店小二悻悻的道:“光是差勁也叫好了,他這人品的卑劣還不知比‘差勁’這一詞離去多遠,這小子呃,可以說就是披著張人皮的畜生!” 關孤以十分有興趣的口氣道:“竟這麼糟法?” 店小二嘆了口氣,一副憤憤不平又無可如何的樣子道:“不是小的有意在人背後嚼舌頭撥弄人家,但這舒子青卻委實可惡得叫人看不順眼 ” 左右梭了一眼,他低聲道:“爺,你是外來客人,住不多久就要離開,所以小的敢於告訴你,若換了本地人,只怕他們誰也不願問,哪個也不願提呢,這舒子青在舒員外在世的時候,也已是個本城出了名的浪蕩漢,紈 子,整日花天酒地,不務正業,除了吃喝,就是嫖賭,凡是那些市井無賴的一套下三流毛病他全佔了,一天到晚聚合著他那批狐群狗黨,酒肉之徒搖招過市,趾高氣揚,但那時舒老爺子尚在世上,這小子就也只敢壞到這一步,尚不敢過分的為惡,一等舒老爺歸了西,喝,他簡直反了,在家裡做威做福,不可一世,在外頭欺壓街坊鄰居,魚肉鄉里善良,仇勢欺人,無惡不作;譬如說,他故意放印子錢給一些窮困小戶,等人家還不出帳來,便迫使欠債的人沿街爬著當狗叫,光著脊樑給他的下入做馬騎,惜此取樂博觀,以外,有什麼標致點的姑娘被他看上了,則十有九成就吃他強要硬奪了去,好的還做了妾侍,那運氣差的便玩過又摔了,可憐那些被攆出來的小姑娘們尚能再去嫁誰?就近幾年,便有三四個黃花閨女叫他玩膩丟了,在羞憤無告之下投了環哩……” 關孤淡然道:“這舒子青有幾個女人?” 店小二伸出指頭數了數,道:“就小的聽說及親見,大概便有十來個之多!” 關孤點了點,道:“好福氣。” 店小二瞪大了眼,急道:“還好福氣?我的爺,這小子是在拿著人家姑娘的貞節當兒戲,閨譽作樂子呀,爺,你不知這裡頭有多少血淚,又有多少悲苦呢……” 關孤平靜的道:“他哪來的錢?” 店小二嘆口氣道:“還不是硬向舒老夫人要的?老爺子在世的時候,叫這小子學做生意,那些錢便全叫他揮霍掉了,聽人家說,大概光由他吃喝玩樂耗去的銀子就有上萬兩之多,這筆銀子在人家說是一世聚,在他卻當幾個制錢拋啦,所以舒老爺子一氣之下,便不准他再管生意,但老爺子家當大哪,這小子便是明要暗偷的數目也是夠十戶人家嚼三年的糧;老爺子過去之後,這小子整日價吵著逼著老夫人要分家,老夫人不答應,他便一天到晚與老夫人吵鬧不休,賴迫硬嚇,叫罵斥喝全出了籠,老夫人吃他逼不過了,才將關外兩位武林中的大人物請了來壓制這小子,那兩位武林人物,聽說全是舒老爺子生前的好友哪!” 關孤點點頭道:“這一來,舒子青大約安份了吧?” 呵呵一笑,店小二道:“安分多啦,他哪敢開罪那倆大人物?人家動動小指頭就能摔他個大馬爬,雖說這小子也練過幾年功夫,但和人家兩位一比,這有個說法,叫雞蛋碰石頭,還有不碎的麼?” 關孤抹抹嘴道:“他不恨?” 店小二笑道:“怎能不恨?恨得緊哪,如今他一有空隙便四處散佈那兩位武林好漢的壞話,造他們的謠,甚至還朝外傳出些不三不四風言風語……” 關孤眉毛一挑,問:“什麼風言風語?” 搖搖頭,店小二又氣憤的道:“簡直不是人話,虧他還是舒老夫人的義子,怎能傳出這樣大逆不道、敗壞德倫的污言穢話來?” 關孤雙手互叉,緩緩的道:“說說看。” 店小二低聲道:“這小子曾親口告訴前街‘大利綢緞莊’的老闆,說那兩位武林好漢中一個姓南宮的是他義母舒老夫的昔日相好,這一次她請了他們前來,明裡是呵護寡婦弱女,暗裡卻是藉他們力量獨霸家產,並且,這姓南宮的人更可與他義母重溫鴛夢,再抬舊歡!” 四周看看,店小二又道:“他還說,他那義妹也由他義母交待到了另一位武林人物手裡,被那人破了瓜,條件便是幫著她母女獨佔產業,壓制於他!” 關孤安祥的的道:“依你看,有此可能麼?” 一下子掙紅了臉,店小二氣憤的道:“那小子全是一派胡說,這位爺,怎可能會有這種醜事,你沒看見舒家母女二位,老太太固是溫厚慈詳,待人和藹可親,小姐更是明艷秀麗,端莊文靜,純真得一朵花似的,怎會做出這樣的行為來?她們大概連想也沒想到這一層上去,姓舒的小子竟然如此可惡可恨的造她們母女的謠,叫人聽了,越發覺得他不要臉不知恥到了極處!” 在肩搭的手中帕子上又揩一揩一手,他接著道:“再說,人家老太太五十多歲六十的人了,哪還有這等心情搞這一套?小姐冰清玉潔,見了生人都臉紅,更不可能像他說的那樣,姓舒的小子破壞人家晚節,糟塌人家閨譽,最是齷齪!” 關孤一哂道:“現在,姓舒的小子也住在那府第裡?” 店小二點點頭,道:“住在裡頭,還不是成天到晚在打主意想分家?說不定他正在暗裡思量著怎麼毒死這一家老小呢!” 朝椅背上一靠,關孤閒閒的道:“對舒家的事,小二哥,你倒蠻熟呀。” 嘻嘻笑了,店小二道:“不瞞客官,這卻有些道理在裡頭。” 關孤“哦”了一聲,道:“什麼道理?” 店小二小聲道:“小的一個遠房姪子便在官府當差,他那渾家也在後院小廚戶裡做廚娘,所以舒府的消息小的知道得比較詳盡,另外,我們這裡隔著他那邊也近,有些事傳得便快,再說,爺,小的幹這一行,整日價全處身在這耳目混雜,人言語穢的地方,任什麼消息也聽得夠多夠實吶。” 關孤安閒的道:“你所說的話,大都可靠麼?” 急得舉手起誓,店小二臉紅脖子粗的道:“爺還信不過小的?小的與那舒子青無怨無仇,何苦咕濃他,只是因為小的同許多人一樣看不順眼,氣不過啊,小的方才所說,即使有小地方可能不會貼合,但大概來說斷不會錯的!” 關孤一笑道:“當真?” 店小二急道:“小的可以賭咒!” 搖擺手,關孤道:“罷了。” 忽然有些怔仲,店小二惑然的瞧著關孤,吶吶的道:“這位爺……你好像……呃,似是對舒子青的事情特別關懷呢……” 關孤和氣的道:“對此不平的世間事,只要是個有正義感的人,誰不關懷呢?譬如說你吧,你不就也相當關懷並代為喊屈麼?” 想了想,這位好義多言的店小二也呵呵笑了:“對,對,爺說的有道理!” 關孤輕輕搓手,道:“這裡的飯食是多少銀子,小二哥,你給算算。” 店小二已結的道:“爺不再吃了?” 關孤搖搖頭,拍拍肚子道:“撐滿啦。” 於是,店小一飛快的算了一遍,呵腰道:“總共是兩錢銀子,串半錢 ” 關孤摸了一錠重有十兩的紋銀交到店小二手上,笑道:“不用找零了,剩下來的便賞你喝兩杯吧。” 十兩紋銀等於是兩桌上好酒席錢,關孤卻只吃了點清粥小菜便開銷掉了,店小二怎能不千恩萬謝,誠惶誠恐的直送出了膳廳外? 回到房中,關孤拴了門,躺到床上默默沉思著,他曉得自己先前的懷疑證實了,禹偉行他們的話果然全是欺騙,全是胡言,全是顛倒是非,混淆黑白的誣栽,但是,跟著到來的問題,卻是自己的意向如何?到底該怎麼去辦?下手吧,實在於心不忍,更於心不安,這件事一幹了,這輩子就別想安寧,多少年來的清譽名節也就全砸了:“放水” 呢?則不啻叛背了“悟生院”,違反了“悟生院”的酷厲規矩,而這個後果卻是異常嚴重的,如果他這麼做了,便成為“悟生院”的叛徒,面臨的便將是“悟生院”的傾巢追捕,眾多殺手的天涯跟蹤,以及一場接著一場的擠戰 那必定是血淋淋的,狠毒毒的拼戰了……。 於是,如何去做、如何應付、如何善後,哪樣做才值得的一連串的問題,亂哄哄的一下子全湧進了他的腦海。 細細思維著,分別剖析著,慢慢考量著,關孤閉上眼,他以他的智慧,良心,道德感,倫理觀,以及他本身所居有的力量為衡度點,來將這些惱人,煩人,及痛苦的問題一一研究斟酌。 那店小二所說的一番話,雖不至全對,但大概是不會錯的,就算不能當鐵證實據來看,最少也是一件頗有其可靠性的參考,當然,關孤知道,為了獲得絕對的正確內情,他還必須進一步到舒家去查探 現在,他就要決定,如若他的懷疑不幸而中,如若那店小二所言無訛,他是否 反? 沉思著 良久。 琢磨著 良久。 考慮著 良久。 終於,他猛一咬牙,有了最後的決定,他知道,這一決定,可能便要使他以及很多人的後半輩子命運完全改觀了! ------------- |
第16章 夜、寂、小精軒
悶熱的晚上,無風,天空有繁墾閃爍,卻就有一股子燠燥的沉鬱隨著白天未消的熱浪盪漾在夜的空氣中,人坐著不動,便也汗膩膩的了。 天井中,街簷下,房門口,有不少人正在圍坐乘涼閒聊,東一攝西一堆的,市面上還相當熱鬧,遠近燈火輝煌。 當然,這是不適於夜行人行動的時間,但關孤卻不管他將一切收拾停當,佩帶齊全,然後,吩咐店夥將坐騎牽出,預行拴在客棧門口的馬欄上,自己便悠閒安詳的踱向街口。就像散步一樣,關孤緩徐自在的來到了“荷花弄”,他背著手略微徜詳了片刻,在一處較為陰黯冷僻的院角裡,倏然一個空心跟鬥倒翻而入舒府! 落腳處是前院圃的一隅,這片花圃卻好大好雅,雖在夜晚,卻仍可自空中的星光與樓宇里映出的燈火看清花圃的大略景致,只見百花齊放,繽紛爭妍,而花兒更栽植成各形各式排列有致的圖案,有圓形的、方形的、菱形的、梅花形的、多角形的,佈置得既悅目,又生動,花壇四周,更以各種彩石砌邊;另外,幾處古奇蒼剝的假山,小巧的涼亭,精緻的棚架,便恰到好處的分布其間,有一個心形的小水池,點綴于花蔭藤棚下,池水瑩潔澄澈,裡面還襯以白石水草,幾尾美麗多彩的金魚兒,還對著夜月星光吐泡濺珠哩…… 空氣中有幽淡的花香飄散,連呼吸著也是那麼清馨怡人了,在這麼一處恬雅的所在,若要拔劍濺血,委實是件大煞風景的粗事,關孤無可奈何的朝自己苦笑,然後,他輕悄的繞著路行向後院。在經過了前面無數處華麗恢宏的樓閣之後,他也已來到一道粉牆旁邊,粉牆中段的月洞門卻緊閉著,他沒有試推那門,輕輕鬆松的越牆而過。 現在,由這裡的房舍格局看來,關孤知道,他已經到了後院了,而後院,往往便是一般家庭的內宅所在。 錢文欣所描述的那幢精舍十分易找,關孤幾乎在進入後院的同時便一眼發覺,它的位置座落在後院的正中靠右。 不錯,那幢精舍之前有迴廊繞環,朱紅欄幹,欄幹卻以壽字鑲嵌而成,十分精巧,而且是鐵質的,精舍四周,已有翠竹成幽,若在白天,清風徐來,修篁籟,映著滿窗的碧影冷綠,怕再熱的天亦會覺得涼爽宜人了,住在這裡的主兒,必是個懂得享受,更懂得風雅情趣的角色…… 輕輕籲了口氣,關孤默視著精舍面對的六扇冰花格子窗,六扇窗有兩扇透出燈光,另四扇是黑黝黝的,大約估計,這幢巧雅的房舍共有四間隔室,亮燈的地方,是在當中,可能是間小廳。 緩步走到屋前,關孤踏著小小的白色石階進入廊內,然後,他極度禮貌的輕叩那扇關著的桃花心木雕刻成細緻花紋的門兒: “篤,篤篤!” “篤,篤篤!” 裡面,一個柔潤、溫厚而微現蒼老的語聲回應道:“是誰呀?銀心兒,快去開門。” 於是,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到門後,是拔栓的聲音,接著門兒呀然啟開,當門而立的,是位年才十六歲,長得靈巧清秀的小丫鬟。 這小丫鬟背著房中燈光,也沒看清關孤的面貌,但是,關孤的形態打扮卻猛然給予她一種無可言喻的驚懾與震恐感,她僵窒了一下,畏懼的瞪著關孤,顫生生的問:“你…… 你是誰?” 關孤低沉的道:“請你讓開,而且,好好呆在一旁。” 大吃一驚,這叫銀心的小婢女驚恐的道:“你 你要幹什麼?這是後院內室,夫人與小姐又全住在這裡,你一個大男人怎麼可以往裡闖?” 關孤漠然的道:“十分抱歉,我必須進去。” 吸了口冷氣,銀心卻仍不退縮,她睜大了那雙受驚的眼,強自鎮定著斥責著:“你是誰?到底想幹什麼?你要搞清楚了,我們這兒不是隨隨便便的地方,這是舒府內宅 如果你有什麼難事要央求我家老夫人解決,可以到前院林總管那兒去,他會幫你忙的……” 關孤微笑道:“我的確有難事一樁,卻不是那姓林的總管可以幫得忙的,小姑娘,這件事,必須由老夫人親自解決!” 抖了抖,銀心仍害怕的堅持著道:“不行,這是晚上,又在內宅,老夫人不能見客,你若一定要面謁老夫人,那,你明天白天再到府裡求見,老夫人說不准會在花廳見你關孤平靜的道:“你讓開,小姑娘。” 又嚇又急又氣,銀心掙紅了一張小臉嚷:“你這人怎麼啦?不講理嗎?” 這時,屋裡已傳來方才那濕潤蒼老的聲音道:“銀心兒呀,你在嚷什麼?天黑了,也不怕吵擾人家?” 不敢回身,銀心抖著嗓子又十分氣憤的應道:“老夫人,有個不認識的大男人,他一定要見夫人,我告訴他這裡不方便,叫他明晨白天再來,但他就是不肯走,老夫人,可要扯‘叫人繩’?” 一位身著素色衣裳,頭髮花白,卻面目慈祥又儀態雍容的老夫人在此刻也已來到了銀心背後,她的模樣雖是福泰泰的,但在福泰中,另有一股子溫厚又高雅的韻味,她瞇著一雙老眼望向關孤,邊低柔的道:“銀心兒你讓開,請這位相公進來。” 銀心急道:“但,老夫人 ” 那老太太道:“你讓開。” 於是,銀心只好滿心不安的站向一旁,這位老太太含笑向關孤道:“這位相公,請進。” 關孤默然而入,他猜得不錯,這裡果然是一間小廳,一間陳設得相當潔淨雅緻的小廳。 站在小廳裡,關孤首先搜尋那銀心兒口中所說的“叫人繩”,很快便被他發現了那是一條紅色的絲絨繩,就垂懸在小廳靠近後窗的牆壁上! 那老太太也在端詳著關孤,她和藹的笑道:“已經夜了,這位相公要親見老身,不知有什麼要緊事?相公高姓呀?台甫怎麼稱呼?” 關孤靜靜的道:“我姓關,單字孤。” 這個叱吒武林的名字顯然對這老夫人來說是十分陌生的,她臉上掠過一絲訝然又迷茫的神色,卻上噗頭算道:“關相公,你先請坐,有什麼事不妨慢慢說。” 側首,她又吩咐銀心:“銀心兒,你去沏茶來敬客。” 有些不願不某的猶豫著,漫應了一聲,這小丫鬟卻並沒有移動腳步,她睜著那雙精明的眼睛,骨碌碌的朝關孤上下打量,模樣兒透著十分的懷疑、憂慮、加上緊張! 老太太微嗔道:“怎麼啦?銀心兒,你沒聽見?” 緩緩回身,關孤深沉的道:“不用客氣了,夫人。” 雙目冷徹的注視著對方,他又問:“請問夫人可就是舒老夫人?” 那老太大有些怔仲的道:“老身正是,關相公有什麼見教?” 關孤低嘆一聲,走過去掩上了門,面對舒老夫人道:“夫人的娘家可姓韓?夫人閨名可叫韓娥?” 舒老夫人在一陣迷惘之後立即湧起一片喜悅,她急迫的道:“關相公,你可是由老身娘家來的人?” 關孤搖搖頭,道:“不是。” 又糊塗了,舒老夫人惑然道:“那……你有什麼事呢?” 關孤古怪的道:“老夫人,令媛也在?” 怔了怔,舒老夫人有些戒備的道:“小婦在房中 關相公,你問這個做甚?” 關孤抿抿嘴唇,幽冷的道:“有個早朝的小故事,相沿至今日的兩句成語 ‘相如無罪,懷壁其罪’,老夫人,這兩句話你一定知道?” 舒老夫人疑惑的點頭,道:“這是說一個人身懷至寶,縱使那人沒有過錯,但他身上所懷的寶物卻會為他帶來災禍,和‘象以齒焚身’的含意一樣……” 關孤寒酷的一笑,道:“今夜我來,目的即是如此。” 思索了好一會,舒老夫人才鬥然醒悟,也大大的顫慄了一下,而色慘變,驚恐的向後退了兩步,目注關孤,駭然道:“你……你……你是說 你是來殺害老身的?為了老身的家財?” 關孤冷然道:“是的。” 突然,銀心飛快奔向“叫人繩”的方向,關孤眼皮子也未撩一下,左手二指倏彈,一股無形銳風,“嗤”的暴射,那銀心隔著“叫人繩”還有好幾步,也已“吭”的一聲滾倒地下,關孤已凌虛點了她的“軟麻穴”以及“啞穴”! 舒老夫人猛一哆嗦,恐怖的問:“你殺了她?” 關孤平靜的道:“沒有,僅使她安靜下來而已!” 老夫人微微放下了心,卻依舊驚懼的道:“那麼 你也是武林中人了?” 關孤點點頭道:“我是。” 舒老夫人宛如想起了什麼足以壯膽的事,她急道:“老身不妨明白告訴你,老身家裡也有兩位甚具名聲的武林英雄住著保護家宅,他們全是老身先夫的摯交好友,你如果膽敢有有邪念,他們斷然不會饒過你的,他們是 ” 關孤微笑著打斷了舒老夫人的話尾:“他們是‘絕斧絕刀’,‘兩世斧’南宮豪及‘不屈刀’豐子俊,關東的好漢,是麼?” 震駭的張大了眼睛,舒老夫人頹喪的道:“你 知道他們?” 關孤漠然道:“十分清楚。” 頓了頓,他又道:“而且,今天晚上,只怕他們也難逃此劫,我來這裡,老夫人與令媛的性命固然要取,他二位亦不能留。” 顫慄著又朝後退了一步,舒老夫人臉色灰白的問:“就算你殺了我們,這偌大的家產你也無法承受,因為,你沒有身份,淵傳,契倨……” 抖了抖,她又道:“而且,宅裡發生命案,官府也會唯你是問……” 關孤笑了笑,道:“我來殺你們,目的雖是為了你們的這筆偌大產業,但只是受托而已,你們的家產並非由我接收,事過之後,官府亦無法找到兇手,因為,我早已飄然遠去了。” 舒老夫人在一震之後,立即悲憤欲絕的道:“你是說,你只是受僱行兇?幕後還另有他人唆使?” 關孤微笑道:“不錯。” 痛苦的思忖著,舒老夫人喃喃的道:“這個狠心……寡絕……的人……會是誰?” 在孤輕咱一聲,道:“是那個有身份、淵源、也能找得到契據承受你們產業的人!” 驀地一哆嗦,舒老夫人脫口驚叫:“子青?” 關孤頷首道:“你猜得非常正確,老夫人。” 臉頰痛苦的抽搐著,雙目淚光瑩瑩,舒老夫人連連搖頭,悲楚的道:“我不信……我不信……子青……雖然不是老身親生……但……但也有母子……之名……他平日…… 便算素行……不端……卻……也不會……不會狠毒……到這個地步……為了家產……而要僱人取……老身母女…… 的性命……” 關孤淡淡的道:“信不信由你,老夫人,這不須爭辯,只有一點要明告於你,若非他的雇請,我怎會來?” 舒老夫人淚湧如泉,她哀傷的道:“不會……子青不會這麼歹毒……再怎麼說……他也不該有這種行為……一定是你欺騙我……” 關孤嘆了口氣,搖頭道:“老夫人,你倒很相信他 ” 忽然,一個平靜的、鎮定的、又柔潤的嬌美語言響自關孤背後的房門口:“我不相信他!” 關孤緩緩側身注視那說話的人,哈,那竟是個令人不敢正視的明艷少女,適中的個兒,窕窈的身段,一襲鵝黃色的絲質衣裙更襯托出她那楚楚動人嫵媚的韻致,黑亮如緞帶似的秀髮向上輕挽,顯得她那張瓜子形的臉蛋越加白嫩俏美,不錯,是丹鳳眼,剪水瞳,蔥管鼻,菱角般的櫻唇兒。 而且,在那兩挑彎月似的眉兒相對正中,可不是有顆朱紅的砂痣麼?那顆砂痣大小如豆,潤亮鮮明,就好像是一點火紅的烙痕一樣,點在那裡,非但無損於這少女的的秀麗容顏絲毫,更憑添了幾分嬌媚端莊的意味,這少女美極了,但卻美得尊重,美得文靜,美得高雅,完全是一種大家閨秀的風範…… 當然,關孤知道她就是舒老夫人的獨生女兒,自家預定的獵物之一,舒婉儀。 此刻,舒老夫人顯然大驚失色,她顫抖焦的的悲泣:“小儀……誰叫你出來的?你…… 明知這個人是來做什麼啊!……” ------------- |
第17章 仁、恕、大丈夫
舒婉儀輕輕走到母親身旁,輕輕扶著她坐到一張太師椅上,然後,她站直了身子,凜然不可侵犯的面對關孤:“我想,你一定也知道我是誰了吧?” 關孤冷冷的道:“舒婉儀。” 鳳眼中有一股難以形容的悲滄神色流露,她傷感的道:“是的,我就是你將要殺戮的對象之一,你叫關孤?” 關孤點點頭道:“不錯。” 舒婉儀咬咬牙,道:“確是舒子青叫你來殺我們以遂他獨佔家產的心意?” 關孤道:“不錯。” 舒婉儀閉閉眼幽冷的道:“你是專門以殺人為業的嗎?” 關孤僵木的道:“不錯。” 一連三個相同的“不錯”,似是激起了這位美麗少女心中的悲憤,她語聲略現顫抖的道:“你們這一行,可也有規矩?也有道義?我常聽人說,‘盜亦有道’,不論做哪一種行業,都須要講良心顧倫常吧?” 已經覺得這妮子相當利害了,關孤卻冷靜的道:“在我個人來說,是的,在我所屬的組織來說,這些全不是問題!” 深刻又古怪的凝視著關孤,舒婉儀道:“你是說,關孤,你還顧到這些道理?而你的組織則否?你的意思,是說你與你的團體並非一致的了?” 關孤生硬的道:“很聰明,你的反應也夠快,但是,對我們的與組織方面的我並不打算談論下去,它不是目前問題的癥結所在!” 舒婉儀倔強的道:“它是!” 關孤雙目寒酷,語聲如冰:“怎麼說?” 禁不住心腔子抽縮了一下,但舒婉儀固執的道:“因為假如你不講仁恕,不顧道義,不尊倫常,與你的那批同伴是一丘之貉,就根本不必再談下去,但你說你不是,那我問你,你現在要做的這件暴行是否符合了,仁恕,道義,倫常的原則?” 關孤怒道:“照舒子青的說法,不錯!” 舒婉儀激動的道:“他怎麼說?” 關孤略一沉吟,但然道:“他告訴我們,你們母女對他百般凌辱,數度陷害,排擠他,欺壓他,想致他死命,以求獨霸家產,吞佔他所應得的權益!” 突然淒狂的笑了起來,舒婉儀笑得流淚,笑得硬噎的道:“他……是這麼說的?” 關孤冷靜的道:“是這麼說的。” 用如玉的細指拭去淚痕,舒婉儀悲憤的又道:“你信嗎?” 關孤毫無表情的道:“如果你們拿不出反證的話……” 舒婉儀幽咽著又道:“在你進行這件事的以前,你沒有先採訪一下事情的真象?” 沒有承認,也不否認,關孤在眼前尚不該提出任何有利於對方的證說,他冷漠的道: “這需要看你們自己的辯白與事實真象是否吻合,我要先告訴你,舒婉儀,於我們這一行的人,我已是最最寬容的了,其他的人,不會關心這些,更不會予你們以答辯的機會,他們不須明暸真像,確定是非,他們只要完成使命,殺了就行!” 坐在那裡的舒老夫人不由驚懼又悲惶的道:“你們…… 就這麼殘忍?” 關孤淡淡的道:“你是指我的同路人,並非意味著將我自己也涵括進去,夫人?” 昂起了那張美麗卻淒楚的嬌靨,舒婉儀抽噎了一聲,道:“好,關孤,我就告訴你事情的真像,也就是你所謂的反證 ” 關孤冷冷的道:“最好你講實話!” 舒婉儀淒楚的一笑道:“若有一字虛假,不用你來動手,我自己就可以做給你看 老實說,我母女並不畏懼死亡,我們早就將這淡薄的人間世看透,早就為那種但險惡的豺狼心逼寒了,我母女對這一切並無留意,但是,令我們不甘的是一口氣,我們不能就這麼平白遭害卻還蒙上這麼一個惡名!” 關孤道:“你說吧,我永遠給我的獵物一個最後辯白的機會!” 舒婉儀哽咽著道:“這不是辯白,陌生人,這只是述說一件事情的真像,那是憑良心,憑事實,憑道理來講的!” 關孤一揮手,道:“我在聽著!” 深深吸了口氣,舒婉儀是儘量將她衝動激昂的情緒平靜下去,片刻後,她才低幽的道: “當我父親在世的時候,在一個風雪交加的晚上,他老人家因商務上的事情,經過離著‘三定府’北去五十裡的一處荒村外,在那裡,他發現了一個年紀才十一二歲的男音,那個男童大約是什麼貧苦人家的孩子,因為得了一種奇異的重症無力醫治而被他的家人拋棄在野地裡,當我爹發現他的時候,這孩子已經奄奄待斃了,我爹不忍心眼睜睜的看著一條生命就這麼消逝,他老人家吩咐隨行的家丁將那男童救起,帶回來,並花費極大的代價遍請了城中的名醫來為這孩子治病,一直過了七個月,才好不容易把這孩子從死亡邊緣中救了回來……” 拭拭眼角的淚,她又接著道:“在那孩子哀臥病在榻的七個月時間裡,爹爹以及娘施出了他們最大的愛心與慈祥來照顧那孩子,就好像照料他們自己的嫡親骨肉一樣,在這段漫長的煎熬中,那孩子終於恢復了健康,而且,比他以前沒有生病時候更強壯……” 目光迷朦的凝望著高幾上的熒熒銀燈,停頓了一下,舒婉儀又幽幽的道:“我想,你一定猜得出這個被我父母自死神手中奪回來的孩子就是今天我的義兄舒子青吧?” 關孤冷漠的道:“說下去。” 舒婉儀輕輕抽噎了一聲,續道:“後來,我爹回為見還聰明伶俐,而且又十分乖巧,善體人意,加以他孤苦無依,身世可憫,所以,我爹就徵得娘的同意,收了舒子青為義子,視他如同己生,他在家中的身份地位,甚至比我這爹娘親生骨肉還要來得寵近,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他,也一大大的長大了……” 舒婉儀的淚水又已盈睫,啜泣道:“但是,又有誰知道爹娘的一片愛心,一番寵護,費了多少心血的多年教養,隨著時光的逝去,舒子青的成長,卻造就了他這一個不學無術、飽食終日、遊手好閒又奸詐惡毒的花花公子呢!” 再拭去淚她又哀傷的道:“舒子青的劣行剛開始的時候,還局限於無所事事,吃喝玩樂上面,但是,日子久了,便逐漸走上魚肉鄉里欺壓街鄰揮霍無度的道路上,後來,他更變本加厲,假冒爹的名義去各買賣行號支錢,回家來偷盜詐騙,甚至連娘的手飾他也敢竊取花用,這些被他以不正當的手法拿去的銀錢,數目全很大,爹了為規勤他,誘導他走入正途,也曾經叫他去學做生意,可是,他生意非但沒有做好,竟連爹交給他的本錢也一起胡亂花銷盡了……” 關孤抿抿唇,道:“是否有萬兩之矩!” 舒婉儀怔了怔,淚盈盈的道:“你知道?” 關孤緩緩踱了兩步,接著道:“你繼續說下去吧。” 舒婉儀閉了閉眼,又低徐的道:“爹為了勸導他渡化他,不知用了多少法子,生了多少閒氣,但爹與娘從來也沒有考慮過逐他出去的這條路 照一般的情形來說,有很多人家是無法忍受他們的子弟這許多逆行惡舉的,何以還是僅有名份的義子,可是爹娘卻一直容忍他,寬恕他,希望有一天他能悔改,能覺悟,能痛除前非,奮發向上;這個心願,一直到爹去世的那一天為止,也未曾放棄過……爹活著的時候,因為管得緊,他尚有忌憚,縱使荒唐胡鬧,也只敢暗地裡偷偷摸摸,自從爹去世了,他馬上就原形畢露,惡態更盛,不但把以前的壞習氣全翻了出來,甚且更加了三分狂妄,他竟敢頂撞娘、辱罵娘、斥責娘,而且,對我亦輕薄倨傲,姿意戲弄,一天到晚,除了到外面吃喝嫖賭,便是回家來吵鬧不休,嚷著要分家分產……” 關孤插嘴道:“那麼,為什麼不索性與他分了?” 舒婉儀哽咽著道:“有幾個原因才不與他分的,第一是爹在臨終之前的吩咐,說在舒子青未能改過向善,規矩做人之前不可予他財產,以免他胡亂揮霍一空;第二,娘的意思,是等他正式成了家,定了心,開始奮發上進的時候,才將他名下應得的財產給他,這其中,娘更有一個永遠也無法實現的希望,娘還指望他能住在家裡,照顧我們這兩個無依無靠的寡母孤女……第三個原因,陌生人,因為他所提的條件我們無法接受,他是在喧賓奪主,忘恩負義,要逼我母女走入絕路 他要的財產竟達我們全部所有的絕大多數,十成中的九成九……” 關孤冷靜的道:“令尊在臨終託付這些事情與分割家產之前,曾否立有遺言,明文交待?” 舒婉儀點點頭,道:“有,一共有三份同式同樣的遺囑,分別交由娘、爹的摯交本城馬太守,與遠在關外的南宮叔叔分開保管著,直到娘實在無應付他的逼迫了,這才拿給他看的,一定是他在失望之下羞惱懷恨,方始想到了這個惡毒卑鄙的方法,買通你們來殺害我母女的……” 關孤皺皺眉,道:“這不叫‘買通’,是‘委託’。” 舒婉儀傷心的道:“不管如何美其名目,但骨子裡的陰狠殘酷又有什麼兩樣?” 關孤煩躁的哼了一聲,溫道:“我們並不值得在這個問題上有所爭辯 我問你,令尊的一式三分遺囑可有印鑑親筆?” 舒婉儀淒切的道:“不但有爹的印鑑,署名,而且上面所有的文字也全是爹親筆書就的,爹的‘瘦金體’字,有他老人家獨特的筆法,沒有人可以仿造,爹的好友和馬太守,南宮叔叔等人全認得出!” 關孤沉吟了片刻,又問:“照遺囑上說,你們這份家產是如何分配的?” 舒婉儀輕輕吸氣,悒鬱的道:“非常簡單公平,爹將全部家產分成三分,娘,我,舒子青各一份,所值價格完全一樣。” 關孤喃喃的道:“不錯,是很公平……” 舒婉儀又柔怨的道:“我猜想,促使他買通 ‘委託’你們來殺害我母女的決定,恐怕還有一件不為人知的原因……” 關孤微微一怔,道:“你說。” 舒婉儀垂下頭去,苦澀又艱辛的道:“他逼使娘 答允……答允我嫁給他!” 關孤雙目倏寒,道:“真的?” 抬起頭來,舒婉儀姣好的面容上是一片羞怒、一片激憤、一片悲槍與一片恥辱之色,她顫抖著道:“這種事,既屬失德,又屬失倫,我一個女兒家,怎會隨口編造出來以圖博取人家的同情與憐憫?我不屑這樣做的……” 心中對那此次行動的顧主簡直已經憎恨到了極點,關孤咬著牙,冷硬的道:“令堂拒絕了?” 不待舒婉儀答話,舒老夫人已顫巍巍的立了起來,他花白的頭髮與頰上的肌肉全在扯動,悲憤加上羞辱,她哆嗦著道:“老身怎會答允於他?這不是人的想法啊……只有畜生才會有這種亂倫亂德,不顧綱常的念頭……雖說舒子青不是老身親生,但他卻名冠舒姓,身為舒家螟嶺義子,與小儀也是兄妹名份,有這層名份在,怎可將小儀許配給他? 我們就全不想見人了,也不能叫泉下的老祖宗們失顏啊……” 關孤“咯 ”一咬牙,心裡暗罵:“這個在披著一張人皮的衣完禽獸!” 這時,舒婉儀凜然的揚著臉道:“就算舒子青打死我,他也不要想做這個無恥的夢,別說有這層倫常關係在,只看他那下三濫的德性,已使我作嘔了十多年了……” 關孤猶豫了片刻,忽道:“夫人,請將尊夫遺囑賜在下一覽!” 有些意外的呆了一下,舒老夫人吶吶的道:“你要看那個做什麼?” 關孤突然冷森的道:“不要多問!” 於是,舒老夫人低下頭,嘆了口氣,步履蹣跚的行向內室,俄頃,她也已雙手捧著一只狹長扁平的硬玉盒出來,從她那種虔誠恭謹的形態上看,好像她雙手捧著的東西是塊祖宗神位一樣,那麼慎重,又那麼小心! 謹慎的交到關孤手中,舒老夫人傷感的道:“老身保管的一份先夫遺囑,就在玉盒裡面了。” 關孤接過,啟開盒蓋,拿出裡面的一封白套紅框書信來,抽出信內的玉宣紙箋,仔細讀過,又詳察了署名與印鑑,此刻,舒婉儀在旁道:“遺囑是先父親筆寫在上面的,三顆印鑑也全都隨著生父落了葬,永埋黃土,這幾顆印鑑隨棺入土的當場,有本城的數百名紳士親眼目睹,爹的墓是用大理石砌造的,沒有人會這麼忤逆不孝,去掘出這顆印鑑……” 關孤冷冷的道:“馬上去將令尊平日所寫的書信或字貼取來!” 舒婉儀愕然道:“做什麼?” 關孤勃然大怒,道:“這是在救你們的命!” 顫抖了一下,舒婉儀不敢再多說,她匆匆進入自己的房間,很快的,已經捧著一只精巧的檀木雕花盒子出來,她交給關孤,道:“這是爹生前的大部份遺墨,差不多全被我收集著珍藏在盒子裡,做為紀念爹的一點心意……” 沒有多說話,關孤接過那只檀木雕花木盒,啟開取出一大疊書信字帖來,異常詳盡仔細的與手中這份遺囑上的字體逐字對照,無論是筆劃的勾撇圈合,用力的輕重慣性,甚至每個字的一點一橫,一豎一直,全都細心比照印對,未了,他連信上用句的語氣格調也相互觀察了好半天。 好一陣之後,他已堅信,這份遺囑與檀木盒裡拿出來的書信字貼是同一個人 舒婉儀的父親所寫,換句話說,這份東西是真實的,舒家母女的話並沒有假,而且,那店小二的話也沒有假! 但是,關孤表情上卻沒有絲毫變化,他冷冷的凝視著站在對面的舒婉儀那雙滿含憂鬱又流露著愁苦哀傷的剪水瞳。連眼皮也不眨一下的凝視著 多年來的血海生涯,刀槍歲月,教會了關孤一個識別真偽的方法。 那就是注意對方的眼睛,眼睛,是一個人的靈魂之窗,心魄之鏡,也是一個人的思想,意念,感受毫無法子掩遮的唯一的地方,它是無能偽裝的,無可隱藏的,更保留不住那種無形情緒的表達。 當人們心裡想到什麼,腦子裡忖度著什麼,便往往由那一雙赤裸裸的瞳眸裡反映了出來,而不論反映出來的意義是邪惡抑是善良,是純真還是欺騙,那雙瞳眸總不會有所含蓄的…… 舒婉儀一點也不畏縮,更不避讓,她也直坦坦的默然與關孤對視 良久,關孤終於暗中嘆息,在這位美麗端莊,卻又倔強秀美的少女那雙瑩澈雙眸裡,關孤只查覺了對方自瞳仁深處流露出來的正直、坦率、誠真、純摯、與安寧,假如一定要說摻雜了點什麼,那就只有一抹委屈的幽怨,一絲悲憤的哀傷,一股恨鬱的悲苦,以及一縷令人顫慄的仇恨了…… 緩緩的,關孤將書信字貼與遺囑分別放回兩只質地不同的盒中,沉默著交還給這母女二人。 舒婉儀淒迷的一笑,道:“如果你還不相信我們的話,我們也再沒有別的可說了…… 但,一個人的行為與品德,總會有個公正明確的分判,自己講的若不算數,還有別的人見證,人們的見證假說也被歪曲蒙蔽了,至少上大的諸位神明是公平無私的,人虧了,天不會虧,善善惡惡,到頭來終會有澄清的時候……” 舒老夫人也抖索的道:“舒子青好歹毒啊……老身夫妻待他的千好萬好,想不到全被他整個顛反了過來,老身夫婦的一片寵愛,竟被他形容成了陰狠的迫害……天啊,人心到底是什麼做的?這還有人性,還有天理嗎?” 來回在小廳中踱著步了,好半啊,關孤站住,沉重的看著這母女二人的那種驚恐優慮焦惶下的悲楚神色,他悠悠長嘆,道:“罷了……” 舒家母女不由全部一怔,一怔之後,舒婉儀驚愕又忐忑的問:“你……你是說……?” 關孤冷冷的道:“我是說,我相信你們的話,因此,我無法下手殺戮你們!” “陣騰起的喜悅與洶湧的的激盪震撼著這一雙母女,舒老夫人以手扶額,搖晃欲墜,她面色慘白的哆嗦著道:“這是說……你……你饒過……我們……母女了?” 關孤黯然道:“是的。” 像是從絕崖的邊緣上被兩只強有力的臂膀拖了回來,像是在陰冷的黑暗中突然見到了光明與溫暖,更像是解脫自心靈的枷楷,魂魄的重壓,像是由幽明路日回到了人世,舒婉儀激動得淚水汩汩流淌,她咽泣著道:“謝謝你……陌生人……謝謝你……我們感激你沒有殺害我們母女……但我們更感念蒼天,因為它在這混亂險惡的人間世上,總還保留了一些正直的,重義尚仁的好人……多謝你的……正義感與一一顆光明磊落的心……” 關孤澀澀一笑,道:“但是,雖然我放過了你們,別的人卻不會就此罷乎的,我的意思,你們逃過了我一關,只怕卻不容易躲避以後接踵而至的危害,我所屬的組織並非只有我一個人,我的同伴很多,而他門絕大多數不是像我這樣容易接受解釋的,甚至,他們連想到需要查明事實直像的這一點也不會……今天,你們僅算脫過了一次劫,以後的劫數還不知道能否安然渡過……” 舒家母女二人立時又憂慮惶急起來,舒婉儀卻似忽然想起了什麼,她天真的道:“你的本領一定很強;或許我的兩位叔叔敵不過你,但你的那些同伴卻不一定比你強呀,他們如果敢來危害我們,南宮叔叔與豐叔叔是不會要他們得逞的!” 唇角牽動了一下,關孤慢慢的道:“不是江湖人,不知江湖險,舒姑娘,我只能說你是太單純又太幼稚了!” 舒婉儀怔仲著,納悶的問:“你這是什麼意思呢?難道說我的兩位叔叔便敵不過你那些同伴嗎?我的兩位叔叔在你們的圈子裡也是非常有名的人物啊!……” 關孤低喟一聲,道:“舒姑娘,你把一件事情的內蘊看得太過簡易了,我不否認你的話,你那兩位叔叔的確是武林道上聲名渲赫的能手,但是,他們也只有兩個人而已,力薄勢孤,又有什麼方法抵抗‘悟生院’那一群如狼似虎的殺星。” 舒婉儀驚異的道:“‘悟生院’?” 關孤籲了口氣,微現憎惡的道:“那就是我所屬的堂口 不,組織的名稱!” 舒老夫人在旁邊吶吶的道:“光聽名字,倒好像是廟觀宮寺一類的地方,帶著那種慈悲憐憫的意味,仿佛是處行仁為善的所在……” 關孤冷然道:“不錯,起的名字是這樣,但實際的行為卻是正好相反!任什麼殘忍惡毒的事情‘悟生院’也做得出來,只要代價合適!” 睜大了眼睛,舒婉儀好奇的問:“可是,你也屬於‘悟生院’,但為什麼就不是這樣呢?同流而不合污的人還很少見呢……” 關孤哼了哼道:“人各有志,豈能相強?” 舒婉儀立即歉然道:“原諒我,關孤,我並沒有一點嘲笑意思!……” 走動兩步,關孤不耐的道:“當然,我相信你沒有,因為現在你想嘲笑人還嫌時間太早,至少,也要等到你們母女的生命安全無憂之後,大約你才提得起這個興致!” 俏臉染霞,舒婉儀艱澀又羞怯的道:“對不起……” 關孤揮揮手,道:“很明確的告訴二位,如果‘悟生院’不放棄對你母女的迫害,則南宮豪與豐子俊必然孤掌難鳴,無法保全你們,更甚者,只怕連他們兩人自己的性命也會一起賠上,而我可以斬釘截鐵的斷言‘悟生院’是決不會就此罷手的!” 神色冷沉著,他又道:“況且,只要能達到目的,‘悟生院’是任什麼陰謀手段也可以施展的,俗語說得好,明槍好躲,暗箭難防,就算南宮豪與豐子俊兩人有天大的本事,他們也無法日以繼夜,寸步不離的隨護在側,只要一個疏忽,便往往造成不可彌補的終生遺憾!” 舒老夫人急切的道:“那……那……我母女該怎麼辦呢?” 關孤果決的道:“馬上攜帶細軟,遷隱他地,‘悟生院’一日不垮,你們便一天不要露面!” 滿臉焦惶,舒婉儀道:“時間上,來得及嗎?我是說,在他們另派別人到來殺害我們之前?” 關孤微微苦笑道:“如果他們對我還沒有起疑心的話,我想該有三天的時間給你們逃生,照我行前所接的諭示,在三天后便需回院覆命!” 舒老夫人急切慌張的道:“天啊,三大的限期太快了,這……這麼多事情都還沒有交待,三天的時間怎麼來得及呢?” 關孤不禁搖頭道:“老夫人,性命比什麼都重要,縱使你獲得世間的一切財富,卻失去了生命,那麼,你獲得的東西又有什麼意義?” 另看舒婉儀是個年紀輕輕的深閨女兒,卻十分有決斷,她上去扶著舒老夫人,毅然道: “娘,別的全不用理了,交待一下總管就行,他十分忠耿,在我家做了近三十年的事,想也不會起什麼歪心的,我們只要收拾一點可以帶走的細軟,由南宮叔叔,及豐叔叔伴著離開吧!” 猶豫了一會,舒老夫人終於嘆了口氣,道:“好吧,為娘的卻不是痛惜這份偌大家產……為娘只是不某心舒家歷代祖宗與你爹嘔盡心血力氣掙下來的財產,憑白落入舒子青這人面獸心的畜生手裡…… 總管雖是我舒家老人,但是……欸,他又怎能應付得了舒子青這豺狼?” 舒婉儀低籲一聲,嗒然無語,關孤生硬的接口道:“在眼前的情勢下說,也只好如此了,暫時,讓他得意一陣子吧。” 舒老夫人沉重的道:“那麼,老身告個便,就進去收拾一下……” 關孤站開一步,道:“請。” 當舒老夫人蹣跚的,嘆息著進入內室之後,關孤便朝著舒婉儀微微額首,平靜的說道: “我想,我總算又做了一件無愧於心的事,你母女二人尚請儘早避離此處 祝你門一路順風!” 急忙上前一步,舒婉儀睜大了那雙美麗的鳳眼道:“你要走?” 關孤淒冷的一笑,道:“我該做的,已經做了,你們不應受的,也未曾受,當然我該走了。” 姣好的面容上浮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黯然陰影,舒婉儀郁郁的道:“關孤,……償是奉了‘悟生院,的指令來執行這件殺害我母女倆的任務的,但你沒有這樣做,這不就等於違抗了你組織的命令?你救了我們……可是,‘悟生院’的頭兒及他的爪牙們會放過你嗎?” 關孤十分驚異于舒婉儀的心思細密,替別人設想的周到,本來,他並沒有考慮到舒家母女是不是也明白他在這件事情上所做的犧牲之重。 因為他以為這些後果所須付出巨大代價,只是他個人的問題,除了他自己,其他的人是不會知道的 包括了許多受過他恩惠的人,而對方也不會想到的。 但這位明媚秀麗的的大家小姐竟替他顧慮到了這一步,雖然,她的顧慮對事實上並沒有什麼幫助,而關孤也未嘗需要獲得這種關切,但舒婉儀的由衷懸憂,真誠關懷,卻使關孤頗為感動。 ------------- |
第18章 驚、釋、英雄膽
關孤素來不肯接受人家的慰貼與愛護,他認為那是一種虛偽的憐憫表現,可是,在此刻,他竟感受到一股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溫暖滋味…… 關孤沉默了好半晌,道:“這不關你的事。” 站到掩著的門兒前,舒婉儀的舉動似乎含著些不要關孤在這時離去的意味,她沉重的道:“告訴我,他們是不是不會放過你?” 向門前走了兩步,關孤靜靜的道:“你問這些事做什麼呢?後果如何,我有我自己的方法去應付,你何苦來操這份閒心?” 固執的守著門,舒婉儀道:“關孤,你是真正的好人,我不能讓你為了救我們母女的這件事而使你自己遭到災禍,那樣,我們會永生於心不安的,關孤,我要你告訴我實在的情形,他們是否會對付你?” 關孤冷冷的道:“告訴了你,你又有什麼辦法?原來是個什麼結果,仍會是個什麼結果,你絲毫發生不了作用!” 舒婉儀粉面酡紅,卻激動的道:“你幫助了我們母女,卻聽任自己遭受到你同黨的迫害,你行了善事,反須付出重大的代價,而我們是受惠受恩的人,你為了我們才招來這樣的困窘,難道我們連為你設想一下的心意你也不肯接受嗎?你要知道我是一番摯誠……” 關孤笑了,他道:“姑娘,我很感謝你的好意,但是,我也只能告訴你這一句話,你無能為力,是好是歹,面臨的後果全須我去應付,沒有人能幫助我,只有我自己才可以負這整個的責任!” 舒婉儀急切的道:“說不定我可以替你想想。” 打斷了她的話,關孤好笑的道:“你也已自身難保了,姑娘假如你的腦筋還轉得動,我奉勸你多想些法子來救救你母女兩位自己的性命吧,至於我,我有我的打算,卻不勞姑娘你牽腸掛肚!” 舒婉儀尷尬又氣忿的道:“你好驕傲!” 關孤一笑道:“這不是驕傲 我早已過了應該驕傲的年齡了,姑娘,這只是直率,說些確實該說的活。” 舒婉儀,氣恨恨的道:“依你的口氣聽來,關孤,你的組織是會對你不利了?” 關孤開始舉步,冷靜的道:“那只是我才該憂慮的事,不是你!” 舒婉儀脫口道:“你可以和我們一起走!” 怔了怔,關孤隨即笑了,他道:“這未免荒唐 但你的盛意我心領了,舒姑娘,請讓一讓,我還有很多事需要處理 ” 正在遲疑著,苦惱著,舒婉儀暗自問著自己該不該站開,而關孤卻突然倒退到小廳中間,神色頓時沉了下來! 不知道關孤為何會急的如此,舒婉儀愕然問:“你 ” 關孤連連搖頭,低聲道:“禁聲,有人來了!” 舒婉儀吃了一驚,忐忑的道:“怎麼 我沒聽見?” 她剛剛說完了這句話,精舍外面已有沙沙的步履聲傳來,跟著是兩下低沉的咳嗽,這時,舒婉儀才展顏笑道:“啊,是有人來了,那是南宮叔叔 關孤,你的耳朵好靈啊……” 關孤有些啼笑皆非的搖搖頭,道:“習武之人要是目耳不聰的話,就別在道上混了……” 頓了頓,他又道:“南宮豪來得正巧,我也可以當面向他交待一下。” 舒婉儀方想回答,門外,已響起一個沉著蒼勁的語聲:“小儀,還沒有睡麼?” 回身啟門,舒婉儀輕柔的道:“正等著你老呢,南宮叔叔!” 似乎有些奇怪的“哦”了一聲,外面的南宮豪道:“等著我?你怎麼知道我會到後面來的?方才我在就寢之前,發覺你母女這裡燈光未熄,怕有什麼事,有些放心不下,所以特地過來看看,小儀,莫非你母親要交待什麼話?” 舒婉儀淡淡一笑,道:“南宮叔叔,你老進來一下嘛。” 在石階下,南宮豪像是連連搖頭,他沉緩的道:“時已深夜,又在後庭,你母女所居之處我怎好單獨進入?小儀,這大不方便,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 舒婉儀急道:“快進來嘛,南宮叔叔,有一件天大的怪事等著你老來斟酌呢。” 南宮豪的聲音仍在猶豫:“這個……不大好吧?” 輕輕跺腳,舒婉儀低促的道:“有什麼好不好的?南宮叔叔,誰不知道你老與爹的關係?又有誰不知道你老的品德操守?哪個會說你的閒話嘛……” 於是,響起一陣低笑,步履聲近,俄頃,一個身材適中,國字臉孔,面色健朗紅潤的紫衫人物走了進來,看他的年紀,約模也四十多快近五十了,他大步進入小廳,邊笑罵道: “你這丫頭,倒跟叔叔我賣起關子來啦。” 突然間,他噎回了話尾,腳步僵定在門檻之上,目光卻大大的睜著,既驚且怒的瞪視著關孤! 關孤也還視著對方,嘴唇緊閉,默無一言。 這位紫衫人物 正是南宮豪,關東的一塊天,名震江湖的狠角色,硬把子“兩世斧”,“絕斧絕刀”中的第一個! 紅潤的面龐湧現一片憤怒又意外的諸赤色彩,雙眼威稜稜的寒光暴射,南宮豪當門而立,形容猛厲的道:“你是準?夤夜闖入舒府內宅意欲何為?” 關孤不溫不怒的淡然道:“南宮豪,你回身關上門,還是進來說話比較適當。” 暗暗聚集功力,準備隨時發難,南宮豪惡狠狠的道:“告訴我,你是誰?來幹什麼?” 門邊,舒婉儀慌忙低呼:“南宮叔叔,你進來再說話嘛,別叫人家看了去,這人是誰,你進來之後不就知道啦?” 呆了呆,南宮豪一聽自己的世姪女口氣不對,那種音韻,聲調,用詞,神態,好像是與這房中的陌生客老早就已認識,而且更十分熟捻了一樣!他不禁迷惘的看著舒婉儀,慢慢走入小廳,同時,也暗裡也放了一半的心,至少,看這形勢,那陌生客似乎是友非敵呢…… 急急關上門,舒婉儀連忙轉身,輕悄的道:“南宮叔叔,你老聽我說,這個人姓關,叫關孤,是從 ” 她話未說完,南宮豪已驀然全身猛震,斜步橫掌,一把將舒婉儀推到身後,面上顏色全變的厲吼:“是你!關孤?” 舒婉儀被這突然一推,險些兒摔倒地下,她花容換色的驚叫:“幹嘛呀?叔叔……” 緊張又焦急的全神戒備著,南宮豪連眼皮子都不敢眨一下,他一雙眼球像要凸出眼眶般死死盯著關孤,一面呼吸粗濁的呵斥:“小儀,你怎麼如此疏忽?你可知道這關孤是誰?他是當今武林道上的第一號職業劊子手,最最狠毒的使劍名家!虧你還當他是朋友一樣留在廳裡,你這是與虎為伴呀,昔非為叔的不放心早來一步,事情恐怕就糟了!” 冷冷一笑,關孤道:“如果我依照原訂計劃行動,南宮豪你此刻來亦已遲了,況且,假設我真像你想的那樣,你便來了恐怕也未必阻礙了我吧?” 怔窒了一下,南宮豪深知對方講的全是實話,但他卻仍舊絲毫不敢放鬆,聲嚴色厲的道:“不管你說得多好聽,關孤,我大嫂與姪女的安危全用我的性命吊著,打不打得過你是另外一回事,如果你想殺害她她們,第一個就要先取了我南宮豪的性命!” 連連在後面搖撼著南宮豪的肩膀,舒婉儀焦惶的叫:“叔叔,南宮叔叔,你老不要誤會,聽姪女解釋嘛……” 南宮豪又氣又怒的道:“還解釋什麼?小儀,你平時的精明都跑到哪裡去了?姓關的是來要你母女性命的呀!” 舒婉儀的臉兒都掙紅了,她忙著聲辯:“不是,南宮叔叔,他不是……” 南宮豪的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瞳孔中透射出兩股凜烈又激憤的光芒,一副欲待拼命的樣子,他叱道:“什麼不是?你這丫頭迷糊了。” 關孤淡然道:“糊塗的恐怕是閣下你吧?” 咯 一咬牙,南宮豪惡狠狠的道:“姓關的,少來這一套,我南宮豪不是剛出道的雛兒,不會這麼容易被蒙住!反正你既入寶山,想也不能空手而回,你劃下道來,是好是歹,我南宮豪全接著!” 關孤眉梢子輕揚道:“真的?” 南宮豪威猛的道:“當然!” 這時,舒婉儀簡直急得要哭出來了,她慌亂的道:“不要,南宮叔叔,你老誤會了,關孤是來幫助我們的呀……” 大大的一怔,南宮豪隨即又連連搖頭:“他,這武林裡的頭號黑殺手?‘悟生院’中的首席招魂使者?鼎鼎大名的閻王劍士?他會是來幫助我們的?小儀,你恐怕搞錯了!” 舒婉儀急切的道:“是真的,叔叔,他真是來幫助我們的,姪女並沒有搞錯……” 諸赤的方正臉膛上是一片迷惑與懷疑之色,南宮豪似是丈二金剛摸不著後腦勺子,他愣愣的瞧著關孤,顯得異常納罕:“關孤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關孤毫無表情的道:“你還是聽聽你姪女的解釋之後再下定論吧。” 仍然謹慎防範著,南宮豪退後兩步,斜眼睨著舒婉儀,低聲道:“你說,小儀。” 舒婉儀連忙站到他們兩人中間,簡潔的道:“有人買通了關孤來殺害我母女倆,但關孤不肯貿然下手,他要搞清楚我母女該不該殺,是否像委託他的顧主所說的那樣罪無可恕,結果,關孤明白了我母女是遭人陷害的,他也了解了我母女是冤屈無辜的,所以,他就不殺我們了,非但不殺我們,還指點我們逃生之路……” 滿臉的驚愕,迷惘與意外,南宮豪看著關孤,吶吶的道:“可真……是這樣?” 關孤生硬的道:“要不,你現在來到此地,所看見的只怕不全是些活人,而且,我又何須與你講這麼多廢話?南宮豪,你在江湖上既是闖過幾天,就該明白‘果報神’每在動手製敵之前是素來不喜多言的!” 長長吸了口氣,南宮豪頷首道:“這倒是實話,你一向有這個寒著臉半聲不吭便突然動手的習慣 ” 頓了頓,他又納悶的道:“但是,關孤,你們‘悟生院’的規矩我也知道一個大概,你沒有下手殺害我大嫂及姪女,便算沒有達成‘悟生院’所指派的任務,也就等於違背了你的主子,叛離了你的組合 他們一定會猜到你是故意‘放水’恕過舒家母女的,因為辦這件事在你來說,簡直易如反掌,斷無不成之理 我要問你,什麼原因促使你甘願冒著這種巨大的犧牲及代價來拯救舒家母女?” 關孤雙目瑩澈冷森,緩緩的道:“因為她們不該死!” 南宮豪愕然不解的道:“就這麼簡單?” 關孤道:“這已經是個十分充足的理由了。” 南宮豪搖搖頭道:“只是因為你覺得我那大嫂與姪女不該死這一樁,便令你付出這麼嚴重的代價?便能使你背離你的組織、放棄你的職業目的,開罪你的魁首,甚至冒著生命的危險與過著日後無窮盡的逃亡生活?只是這一樁原由?” 關孤冷冷的道:“是的。” 南宮豪迷惑的道:“我不懂……” 瞳孔裡閃著寒凜的光彩,而這片光彩又是湛明與聖潔的,關孤的唇角浮起一抹深沉的微笑,他低徐的道:“怕你是難懂了……南宮豪,我要告訴一些在你今天的年紀與閱歷下卻仍然並不能完全體會出的很多事,在一片污潭污泥中,也有不染垢穢的白蓮獨秀,同樣的,在一群職業劊子手裡,亦可能出現個把重義尚仁的正直之士,你不可因為那人所處的環境便認定那人也與他所處的環境通通混淆在一起了,我不幸容身在‘悟生院’裡,更不幸成為他們中間的一員,但有許多事我卻並非和他們同一作風,我很遺憾無法改善‘悟生院’傳統的狠毒邪惡習性,因此,我只有做到獨善其身,每在一樁生意上門的時候,我全仔細探一邊,舒婉儀誠懇的道:“南宮叔叔,他所說的全是真話,你老也知道,他是無須說假的,如果他要做,他早就有力量做了……” 尷尬的收回勢子,南宮豪雙手重重抱拳:“關 關少兄,因為我沒搞清楚內情,險些鬧了誤會,魯莽之罪,尚請少兄恕過!” 微微躬身還禮,關孤平淡的道:“言重了。” 南宮豪踏前兩步,親熱的道:“關少兄,幸虧是碰著你講義氣,分是非的好漢,若換了你們‘悟生院’的其他一個,恐怕早就出了慘事啦……” 關孤輕描淡寫的道:“我想,這是毫無疑問的。” 南宮豪搓搓手,連忙側身道:“小儀,還不快點叫銀心那丫頭斟茶敬客?你娘呢?” 舒婉儀微窘的向牆角那邊一指,道:“銀心被關孤弄得不能動了……… 自從進屋就開始緊張,一直到現在還沒有完全平靜下來,南宮豪壓根就未曾注意到角偶處還蜷曲著一個軀體,這時,他急忙一看,不由乾笑兩聲,訕訕的對關孤道:“那丫頭,約模是吃少兄製住穴道了?” 關孤歉然一笑道:“對不住,我幾乎把那位小姑娘給忘了,她沒有什麼事,我怕她驚動了別人,這才點製住她的穴道的……” 說著,關孤頭也不回,反手揮指,只聽得室中響起兩股無形的銳勁破空之聲,蜷曲在角偶處的銀心也己“噫”的一聲顫動起來 她的受製穴道已被解開,關孤這背身凌虛運指的解穴手法,南宮豪不由看得心頭一震,他是行家,明白對方只這一下子,已經現露出所具功力高深到何等地步了! 當銀心顯得有點委頓的自地下爬起的時候,關孤對她微笑道:“小姑娘,你只要略微活動一下,將瘀血散開,麻痺的筋骨舒展,就一點事也沒有了。” 銀心方才是不能動,不能出聲,但耳朵聽話卻聽得清清楚楚,她當然明白這位不速之客也已手下行仁,反敵為友了,懷著與主人家同樣的感激之心,這丫頭非但不怨不怪,還自嘲似的紅著小臉蛋傻笑:“關相公……我這就去替你斟茶……” 關孤和祥的道:“多謝。” 當銀心離去,內室中,舒老夫人已慌張的走出,她一見南宮豪,不禁一怔,立即如見親人般激動的哽著聲道:“南宮叔叔,我母女兩差一點便與你見不上面了,若非這位關相公寬宏大度 尚義,如今,我母女只怕已成隔世人……” 舒婉儀連忙上前扶著母親坐下,邊低聲安慰著,南宮豪走前兩步,沉穩中含著慶幸的道:“大嫂,事情我全知道了,你先別急,咱們慢慢商量著應付,這一劫天幸避過了,就是對方再想暗算我們也不那麼容易啦……” 舒老夫人啼噓著道:“想不到舒子青竟是這麼一個狠心的畜生……” 大大一震,南宮豪驚駭的道:“什麼?大嫂?出錢買兇的主兇竟是舒子青?” 舒老夫人點頭頭,一邊拭淚一邊道:“誰也沒料到他是這麼毒啊……這份家財炫了他的眼,迷了他的心,件逆殘暴到連他的義母義妹全容不下,全要陷害……” 目睜如鈴,面如喋血,南宮豪憤怒至極的道:“這孽畜、這禽獸、這披著張人皮的豺狼,他還能叫是人嗎?他還有一點天良麼?為了獨吞產業,任什麼道德倫理也不管也不顧了?好可恨、好可卑、好可恥!” 驀的像想起了什麼,又咬牙切齒的道:“難怪他平日經常在家裡呼朋引友,徵酒貪色,往往鬧得通宵不肯安靜,而這幾天卻老實多了,每到夜晚又悄然外出過宿,不留家中,原來他是暗裡策劃了這麼一條陰毒計謀,更有意造成他置身事外的反證!” 舒婉儀也憤恨的道:“好好刁的小人!” 關孤冷靜的問:“那麼,舒子青如今不在府中?” 南宮豪搖搖頭,道:“不在,還沒吃晚飯他就出門了,我還道他忽然收斂了那種放蕩習性,不料他卻早就安排妥一條更惡的毒計!” 關孤的唇角微微抽了一下,道:“下次遇上,便給他渡渡那顆黑心!” 南宮豪憤怒的道:“我現在就出去找他,將這畜生碎屍萬段!” 關孤漠然道:“不可。” 南宮豪一瞪眼,道:“為何不可?” 關孤緩緩的道:“只要你一出去找他,我今晚放過舒家母女的事即便洩露;換句話說‘悟生院’就會馬上知道了我的叛行,不待舒家母女逃出多遠,‘悟生院’的殺手群便將蜂擁而至!” 南宮豪洩了氣道:“如此說來,是放掉那小子了?” 關孤點點頭,道:“形勢所逼,眼前只好暫時放過他,我來執行這件買賣,只有院裡的三兩個最高人物才知道誰是背後出錢的正主兒,其中便包括了我,他們幾個人是斷然不會吐露內情的,而你只要一出去找舒子青算帳,就明顯告訴他他的陰謀已經拆穿了,為什麼會拆穿?不用猜‘悟生院’的人也會馬上想到是我的關係,如此一來,恐怕我今天所冒的這個險也就失去意義了……”” 不待南宮豪回答,舒婉儀已忐忑的道:“叔叔,關孤的意思叫我們儘快離開此地,找個隱密地方躲藏起來,‘悟生院’一天不瓦解,我們就一天不能露面,但,叔叔,憑你與豐二叔的本事合起來難道還抵不住那群兇手嗎?” 南宮豪怔仲了一會,苦笑道:“關少兄怎麼說呢?” 舒婉儀戚然道:“他說 就算有你們二位保護我母女倆,也不能完全擋住‘悟生院’的迫害……” 南宮豪嘆了口氣,沉重的道:“小儀,他並沒有騙你,這是事實。” 舒婉儀呆了呆,失望的道:“南宮叔叔,連你老與豐二叔世也敵不過他們?那麼……我們就只好離鄉背井,偷生忍辱的隱避荒山了?” 南宮豪澀澀的道:“怕是要這樣的了……” 難受的低下頭,他又道:“你不是江湖人,小儀,便不知江湖事,今天的江湖上,全是弱肉強食,專橫霸道的作風,尤其是跪詐百出,陰謀無窮,大欺小,眾凌寡,早已沒有什麼道義規矩可言了,‘悟生院’是一個以殺人牟利為業的組織,其中能手如雲,悍將甚多,你這兩個老叔或許可以對付他們一部份,但卻絕然無法敵住全部,只要他們傾巢而來,我們勢必難以兼顧你母女二人的安全,說句不中聽的話,很可能連你這兩個老叔的性命也一道賠進去……” ------------- |
第19章 正、義、真好人
舒婉儀在悲楚之下不禁激憤的道:“天下這麼大,難道就沒有正義之士出來判裁這群無法無天的殺人販子?就任憑他們這麼狂妄囂張的跋扈下去?!” 南宮豪生硬的僵笑,道:“孫子,你還真不懂事……他們的力量那麼大,聲勢那麼隆,沒有必要,誰願去招惹他們引來無窮後患?況且,各人顧各人的事都嫌不及,哪個憑白無故就肯拿頭往刀口上撞?天下會有多少這種傻子?便算牽連到自己,避縮都猶恐太遲,人家的事就更不會問聞了……” 籲了口氣,他續道:“俗語說:“各家自掃門前雪,休論他人瓦上霜’,就正是同前江湖上的寫照,只要自己不出紕漏,能定然渡過,人家有什麼麻煩是人家的事,任誰也沒這個閒心去管,更沒這個膽量去管,武林道義,早就式微了……” 舒婉儀不平又不滿的忿然道:“那麼,那些俠義之士所標榜的‘鋤暴安良’,‘濟貧扶弱’,‘懲強制好’的武家正義精神呢?” 一聲低咱,南宮豪沉重的道:“大多數人也不過就是嘴裡喊喊罷了,真能做到這幾項原則的又有多少呢?小儀,這些口號喊起來十分中聽,但做起來卻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況且,在重壓威淫之下,有幾個人肯不要性命,而光顧著那些俠義精神?俠義精神是無形而空洞的,老命卻是實在的啊……” 舒婉儀悲憤失望的點著頭,忽然,她目注關孤,昂然道:“南宮叔叔,但關孤為什麼卻可以做到?” 怔了怔,南宮豪嘆道:“這就是他的與眾不同之處了,關少兄今天有如此的武林威望,恐怕他這種尚俠重義的個性也非常有關係,可是,似他這樣的人,兩道之上,又有幾個呢? 恐怕是少之又少了……” 關孤淡淡的一笑道:“你們再瞎捧我,我可真要馬上走了。” 忽然 舒老夫人在聽了關孤的話以後,眼中一亮,她道:“解鈴還是系鈴人!” 南宮豪也腦子裡閃過一道靈光,他立即附合:“對了,關少兄,有道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少兄,你就幫忙幫到底,救我的大嫂姪女吧!” 眉宇輕皺,關孤道:“你的意思是?” 南宮豪急道:“和我們一起走!” 舒婉儀也渴盼的道:“關孤,娘與南宮叔叔說得有道理,你和我們正是處在同一逆境下的人,應該同舟共濟,守望相助,彼此互為照應才是,為什麼你不和我們一起走呢?” 沉重的搖頭,關孤道:“我不能。” 心裡一急,南宮豪脫口道:“你怕我們牽累上你?” 冷冷看了南宮豪一眼,關孤道:“我若是怕你們牽累上,又何必‘放水’?而且,如今我早已算是被牽累上了!” 南宮豪馬上驚悟到自己的失言,他臉上一熱,期期艾艾的解釋道:“對不起,少兄,我是一時急迫,說話就欠缺了斟酌,請你切莫誤會,我並沒有含有別的意思……” 關孤靜靜的一笑,道:“放心,南宮兒,我不是那麼小心眼的人。” 輕喟一聲,他又道:“和你方才所說的正相反,我不是怕你們牽累了我,而且是怕我牽累了你們……” 南宮豪疑惑的道:“這話怎說?” 關孤低沉的道:“從江湖上的閱歷與見聞來說,南宮豪你也是十分達練的人物,但是,有些事你或者大略明白,其實際上的內情可能尚不夠確切清楚,就以‘悟生院’的規矩及傳統為例,兄台你恐怕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南宮豪慎重的道:“尚請少兄明示一二。” 關孤緩緩的道:“不敢,‘悟生院’的組織嚴密而規整,效律素著,令出如山,行事貫徹專一,沒有誰能敷衍搪塞或者虎頭蛇尾了事,上下之間區分明顯,層層控制,是而由內向外,形成一個堅強的整體。” 頓了頓,他又道:“換句話說,能使‘悟生院’如此嚴密及堅強的唯一要件,就在於控制的緊切,而控制的依恃,便全在於‘悟生院’苛厲的的規矩維繫上,‘悟生院’自從創始以來,最為忌諱的事情就是‘抗令’‘背叛’以及‘脫離’這三樣,凡是違背了這三種罪行的任何一條,它所得到的懲罰便是唯一的處死,沒有其他的變通辦法,對於觸犯這三類刑律的人,‘悟生院’的處置乃是雷厲風行,貫徹到底的,就是說,除非將犯了律規的人處決掉,他們斷不會罷休,而為了達到此一目的,他們無論用盡任何方法及手段也要求其成功,以昭威信,以維紀律,如今,這三樣大罪我算全犯了,因此,‘悟生院’方面是決對不會放過我的,他們將傾盡所有的力量來追殺我,報復我,你們若是和我在一起,豈不是我會牽累上你們!” 南宮豪苦澀的道:“話雖如此,但也談不上‘牽累’二字……” 舒婉儀立即插言道:“關孤,難道說‘悟生院’因為這一次的失敗就會放過我們嗎?” 關孤低沉的道:“當然 也不會。” 點點頭,舒婉儀鎮定而堅強的道:“既是如此,我們可以說全是‘悟生院’這個殺人組織下的受迫害者,合,便加強了我們抗拈的力量,分則削弱了我們的團結實力,而你完全又是為了我們才與你的組織反目成仇,你的用心又在行仁尚義,關孤,為什麼你不行仁到底,尚義至終?做一個真正反抗惡勢力的中流砒柱?為什麼不與受過你的恩惠的我們聯合起來共同向‘悟生院’這個狠毒暴虐的集團爭鬥?” 南宮豪也激奮的道:“小儀說得不錯,關兄,你為什麼不呢?” 一時有些難以答覆了,關孤遲緩的道:“我覺得……他們對我的怨恨要比對你們來得深重……” 舒婉儀昂著臉道:“但他們同樣饒不過我們,這沒有什麼輕重之分,關孤,只是說他們的魔令遲早攫殺的問題而已,你一定很清楚!” 舒老夫人亦懇切的哀求道:“關相公,你若存心救我們母女,就請你救到底吧,要不,你這一撤手,那什麼‘悟生院’的一幹惡魔依黃金趕來殺害我們的呀,我們難道就一輩子過著忍辱含冤,隱姓埋名的日子?” 雙手握拳,南宮豪面孔漲得赤紅的叫道:“少兄,男子漢,大丈夫,拼得血染黃沙,頭拋五步,也不能只講半截的義氣,做件留下尾巴的好事啊!” 煩躁的在小廳中蹀踱著,關孤皺眉道:“我是一個大目標,與你們行在一起,只會給你們引來更大的麻煩!” 舒婉儀平靜的道:“我們不怕,因為你是為了道義,為了仁恕,為了求得良心良智的平安及救護我們母女的生命才這樣做的,要說冒險,那冒險的人是你,我們沾恩受惠已是不盡,又算得了什麼呢?” 南宮豪又急切的道:“關少兄,小儀方才說得對,合則強,分則弱,何況你更是在做一樁維護公義倫常的善事?” 舒老夫人顫巍巍的道:“關相公,這麼多人在求你,你就答應了吧……” 關孤深深嘆了口氣,嗒然道:“也罷……” 這兩個字,卻不啻給了舒家母女及南宮豪一個天大的驚喜與振奮,她們立時欣悅莫名,展顏破鬱,尤其是舒婉儀,更是高興極了,激動極了,她走前一步,語聲竟帶著不可抑止的顫抖:“謝謝你,關孤……” 關孤沉沉一笑,道:“現在謝我,未免太早了,能否護著你們平安無事,我還沒有把握,相反的,希望我不要為你們帶來什麼麻煩才好!” 容光湛然,舒婉儀道:“你和我們一道,關孤,我們並不在乎能不能得到你的保護而安然脫險,那是次要的,後果如何,不值得我們太過斟酌,主要是你的行為,關孤,這是一件不畏邪惡,向暴力挑戰,維護正義行操的大丈夫行為 這世上太涼薄,也太好險,好人已經太少,但關孤,你卻是這些不多的好人中最好的!” 關孤笑笑道:“你使我羞愧了,舒姑娘。” 南宮豪也正色道:“小儀決不是故意捧你,少兄,她還未曾學得這樣油滑,她是個十分坦率明朗的女孩子,少兄,她說的話我敢保證出自肺腑!” 關孤淡淡的道:“事實上,我卻受之有愧。” 舒老夫人輕拭著眼角的喜悅的淚水,慈祥又感慨的道:“多虧你仗義相恕,又仗義相救,關相公,你是好人……” 有些兒怔忡的苦笑著,關孤不禁感到一種特殊的滋味湧在心頭;多少年來,砥的是刀頭血,吃的是玩命糧,見過數不清的死亡,歷過難以計算的殺伐,手上沾的是血腥,身上背的是條條人命債,心中時常空虛,靈魂充滿傍惶,何曾有過一點安寧,一點平靜,一點慰藉? 恕過的人不少,救過的人不少, 但卻從來沒有這一剎間充實與激盪過,更難聽到“好人”的贊同,長長的日子以來,關孤甚至懷疑,他果真還沾得上“好人”的邊麼?如今,他總也親耳聽到有人在這麼誇譽他了,雖然,為了這“好人”兩個字,他所付出的代價是太大了…… 這時 小丫鬟銀心也已用一只黑漆描繪著白竹的精緻茶盤托出四杯茶來,輕輕放在小幾上,又輕輕向關孤道:“請壯士用茶。” 南宮豪忙道:“你看,這麼久還沒請客人落坐,真是的,我們全糊塗啦。” 舒老夫人歉然一笑,道:“可不是,關相公,請坐呀。” 於是,關孤略略一讓,在一張舒適的藤圈椅上坐下,舒老夫人與舒婉儀就坐在對面,南宮豪打橫相陪。 側過臉,舒婉儀問她母親:“娘,該收拾的可已收拾好了?” 舒老夫人點點頭,黯然道:“差不多了……” 忽然,她又向銀心吩咐:“銀心兒哪,你別愣在這裡啦,趕緊到小姐房中去替她拾綴抬綴她隨身應用的東西,還有你自己的也準備妥當,我們……就要走了……,” 銀心眼眶紅紅的直點頭,她走出兩步,又站住,回過身來囁嚅的道:“夫人,老趙媽是不是……也跟我們走?還有鳳姐、金釵、玉荷她們?” 遲疑了一會,舒老夫人問南宮豪:“叔叔,這些老媽小丫頭全是跟著我好些年的,能帶著一塊走嗎?” 連連搖頭,南宮豪道:“算了,大嫂,我們這是逃難避禍,不是游山玩水,哪能帶著這一拖蘿老媽小丫鬟?萬一走在半路發生情況,誰去照拂她們?帶著這些人都是累贅,不僅將害了她們,也害了我們!” 舒婉儀也難過的道:“娘,南宮叔叔說得對,女兒也一樣捨不得離開她們,多少年了,全相處在一起,但是,在路上如果一個照顧不過來,發生了什麼事,那不反而害了她們?與其怕生差池,還不如留她們下來的好,那舒子青再是狠毒,也不會對她們下辣手吧?她們事實上礙不著畜生……” 舒老夫人沉重的點點頭,道:“好吧 銀心,你就去自己收拾,一個人跟我們走!” 銀心輕輕頷首,答應著進去了,關孤望著她的背影消失於門簾內,搖頭道:“這位小姑娘還這麼天真。” 南宮豪嘆道:“她是不知道那種流血斷命的場面慘烈到個什麼地步!” 籲了口氣,關孤啜著茶道:“南宮兄,此去避難,你有什麼腹案?” 南宮豪正容道:“少兄指的是……?” 簡潔的,關孤道:“目的地。” 南宮豪小聲道:“關東。” 關孤道:“出關?” 點點頭,南宮豪解釋道:“是的,在關外我與子俊算是土生土長的地頭蛇,少兄更用不著客氣,那裡有我們兄弟的班底與碼頭,可以說是我們的地界,我或多或少有點潛勢力存在,不似中士,武林兩道上的關係比較陌生……” 頓了頓,他又道:“只要到了關外,少兄,就不敢說能一定敵得住‘悟生院’的追騎,至少也用不著像現在這樣人單勢孤,提心吊膽了,我兄弟兩個號召一下,也能與‘悟生院’那邊硬幹上幾場!” 關孤沒有表情的道:“關東何處?” 南宮豪道:“桃境,‘秀水河子’上游的‘羅卜山’。” 悠悠一嘆,關孤道:“可真遠。” 搓搓手,南宮豪道:“或者少兄不太習慣洮境的風土人情,但,呃,時間久了,總能住下去的,少兄,我們全會當親人待你,不令你感到寂寞……” 苦澀的一笑,關孤道:“寂寞,我早已寂寞慣了,孤獨,也早就孤濁慣了,在我來說,並算不了什麼,一個浪跡天涯的人,哪裡也不是他的家,但哪裡也全是他的家,只要能生存的地方,我就能住下去……” 在言詞滿溢的幽滄淒楚裡,聽話的人可以深切體會到這位渲赫天下的黑煞手心中所含蘊著的落寞情懷與空茫無告的苦悶;他搖搖手,阻止了南宮豪欲待啟齒的安慰,接著又道: “我有我的打算,各位,正像各位所說的那樣,我做這件 便算是義舉善事吧,我既做了,就做到底,不行半截仁,不留個尾巴令各位困惑,我送各位到洮境‘羅卜山’去,等到達目的地之後,我將儘快返回中士,返回我該回來的地方……” 南宮豪急道:“這又是為什麼!少兄,這不等於自投虎口?” 淡淡一笑,關孤道:“不然,你們方才也已說過了,不論維護正義倫常,申揚德恕懷仁之道,都須貫徹始終,而做一個反暴力,反邪惡,向血腥集團挑戰的‘中流砥柱’,便要面對現實,迎頭痛擊,不可畏縮猶豫……” 南宮豪趕緊道:“少兄,住在關外並不是‘畏縮猶豫’呀……” 關孤平靜的道:“關外距此迢遙萬里,山水重隔,一片灰茫,南宮兄,我若在那裡長住下去,又算什麼‘面對現實’,‘中流砥柱’呢?那不成了避禍脫世了麼?況且,我雖無才無能,叫我就這麼含辱偷生,被‘悟生院’的人壓迫得遠飄荒煙,老實說,我還真咽不下這口氣,而如此一來,我豈還稱得起明是非,守道義?” 窒了一窒,南宮豪吶吶的道:“這個問題,言之猶過早,還是等到了時候再談吧……” 關孤堅定的道:“就是這麼決定了,各位,一待將舒老夫人母女送達目的地,我即先行返回中土,不管生死存亡,也好與‘悟生院’作一徹底了斷!” 頓了頓,他又道:“如幸而我存,則有生之日俱為求得心安之時,我會為了武林傳統與兩道正義奮鬥到底,不幸我亡,那就只有後繼期人了!” 南宮豪感動的道:“少兄,不論做什麼,你一定都會成功的!” 關孤一笑道:“多謝南宮兄激勵我,也但願如此了。” 輕幽幽的,舒婉儀道:“你一定要回來!關孤……” 關孤安詳的道:“責無旁貸,姑娘,我怕是一定要回來了,你該想到,天下之大,說不定還有許多像你一樣的受迫害者需要我去協助……” 還沒到分離之時,舒婉儀竟感到一種怪異的空虛滋味,失落情懷,她黯澀的道: “你……說得也對……” 這時,南宮豪站起,低聲道:“少兄且先坐會,我這就去叫過我好拜弟豐子俊來,為少兄引見一下,然後再接著商量大計,等決定了馬上登程!” 微微頷首,關孤站起來道:“請便。” 於是,很快的,南宮豪迅速推門而出,等他走了,關孤又親自過去將門兒掩上。 靜靜的坐回圈椅上,關孤沉默著仿佛在尋思什麼,他那一雙濃密得隱含煞氣的雙眉微微蹙緊著,目光定定的凝注在乎捧的茶杯上,良久不發一言。 小廳裡,是一片靜寂,甚至連幾個人的呼吸聲都可以清晰聽到,當然,空氣中的那股兒緊張與鬱悶,他們也全感染上了。 悄怯怯的,舒婉儀湊到這邊,低柔的道:“關孤,你餓不?” 淡淡嗯了一聲,關孤笑了笑:“不餓。” 舒婉儀殷勤的道:“可要替你煮點點心!” 關孤搖搖頭道:“多謝,不用麻煩了。” 深深的瞧著對方,舒婉儀道:“你好像有什麼心事?” 關孤啜了口茶,道:“多少有點。” 舒婉儀關注的道:“為什麼呢?何不寬釋點?自己替自己找煩惱豈不太傻?” 微拂頭巾下襬,關孤嚴肅的道:“我並不為自己找煩惱,舒姑娘,我從來不如此,我只是在思考一些必需思考之事,譬如說,如何躲避‘悟生院’的追騎,用什麼法子能確保你母女的平安等等,首先要注意到的第一件事,便是怎麼樣隱密離開此地!” 舒婉儀怔了怔,道:“眼前大概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關孤低沉的道:“很難說,假如他們一直相信我便不會在眼前發生問題,否則的話,只要他們對我產生了絲毫懷疑,恐怕在我們離開的須臾,就會有意外之變!” 舒婉儀不禁驚愕的道:“你是說,不一定在稍後我們要離去的時候,就可能被人阻撓? 危險馬上就會到臨?” 關孤點頭道:“正是此意。” 舒婉儀疑惑的道:“會這麼快?你不是講過他們要在三大以後才可察覺這件事的內情嗎?” 關孤靜靜的道:“不錯,但我也說過,那要在他們信任我的情形之下才拖延得了三天,如果他們早已對我不相信了,此刻,你的家宅之外,可能已經隱伏著‘悟生院’的監視者了!” 惴惴不安的朝門扉那邊看了看,舒婉儀強自鎮定道:“現在已經可能有了‘悟生院’的爪牙隱伏在我家宅之外? 他們……他們真的行動這麼嚴密快速?” 關孤緩緩的道:“這不算什麼,舒姑娘,‘悟生院’對付他們有所猜疑的人,往往便是採取這種手段的,我也已看得太多了。” 舒婉儀忐忑的苦笑道:“或者……或者他們仍然相信你也不一定,至少你在他們當中的身份與眾不同……” 關孤抿嘴一笑道:“我也希望如此,不過我們不要存著僥倖之想,謹慎點是吃不了虧的 ‘悟生院’的傳統作風我是太熟悉了,往往,他們便祈禱著他們的敵人存著僥倖之心,在對方的疏忽中乘虛而入!” 舒婉儀輕輕吸了口氣,道:“聽著你所說的,再在心裡尋思一下,可真叫人顫慄……” 關孤平靜的道:“沒有什麼,不過是生與死的問題罷了。” 舒婉儀眨眨眼道:“對這一方面,好像 你看得很淡?” 關孤笑笑道:“當你經多了,看夠了,舒姑娘,你便也會看得很淡……” 眉兒微蹙,舒婉儀不禁愁上心頭,她正想說什麼,未聞步履聲響,掩上的門兒竟已突然啟開,兩條人影飄然掠入! 舒婉儀猛的大吃一驚,正自花容失色,不知是什麼不速之客貿然而來,關孤卻已緩緩站起,大聲道:“是你的兩位叔叔。” 等到舒婉儀驚魂甫定的認清了人,前面的南宮豪也已搶上兩步到了關孤身側,他滿臉緊張憤怒之色,低促的道:“關少兄,方才我前去招呼子俊之際,竟然發現本宅院牆外頭隱伏著不少來路不明的江湖人物!” 關孤心頭微跳,卻平靜的道:“原在意料之中。” 這時,另一個人已經將門掩好,轉過身來,他身軀修長,面白如玉,襯著劍眉星目挺鼻朱唇,可真是好一表人才,尤其一襲青袍飄灑素雅,形態之間,散發著一股說不出的恬淡高遠意味。 南宮豪連忙為關孤引見那人:“少兄,這一個,就是我的拜弟,人稱‘不屈刀’的豐子俊……… 關孤抱拳道:“久仰大名了,豐兄。” 長揖為禮,豐子俊儒雅的道:“不敢,關兄威震天下,氣凌兩道,在下才是欽服得緊……” 不再客套,關孤又問南宮豪:“是怎麼發現的?南宮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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