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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前車有轍 豈堪蹈
哇呀呀怪叫著,我要花吆喝道:“當然真的,這是什麼節骨眼了?我包大爺還他媽與你說笑話,請教事做耍子哪?” 一拂衣袖,項真道:“賭什麼?” 包要花略一猶豫,斷然道:“賭一百兩金子子,純足的!” 哧哧一笑,項真道:“一言為定?” 用力點頭,包要花迫不及等:“一言為定。” 側過身,項真道:“西門當家為見證?” 眯著眼笑,西門朝午道:“我十分樂意做這人見主,不過,無論你們哪一位贏了,我也得分兩成的紅!” 包要花忙道:“行,就是這話!” 項真亦安祥的道:“我了同意!” 這時,包要花開始得意洋洋的神氣起來,他吃力的撐著站志,擠眉弄眼,嘻笑顏開的道:“媽的,我就非要爭這口氣不可,公子爺生了一張他奶奶的硬嘴,明是輸了還不服輸,我本來想損他兩句算了,他卻自己要賠財,好公子爺你就證明給我們看看!證明你的神機妙算不差?” 閉閉眼,項真似是調息了一下,他頷首道:“現在,如果馬上展開搏殺,你們二位能不能挺?” 西門朝午活動了一下,道:“勉強可以。” 帶著三分擲揄味道陰笑一聲,包要花道:“公子爺,不要來這一套障眼法了,活神活現,還真像有這麼回事一樣,可以展開搏殺?操的,連一人鬼影子了沒追著,和哪人去搏殺?我看哪,你就認了吧!” 項真淡淡的道:“到了該認的時候誰也賴不掉,老包,只是還不曉得我們兩個到底是誰認呢!” 包要花志得意滿的道:“不要廢話,現在你就把青松山莊那些餘孽遊魂給我找出來,找呀!公子爺,是在石頭底下還是在積雪裡面?” 笑了笑,項真道:“在石頭中間。” 大大的吃了一驚,包要花以為項真在開玩笑,但是,項夫的形態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於是,包要花不禁心頭一跳,問道:“在石頭中間,哪塊石頭中間?” 轉過身面向石坡下,項真手指著離他們這裡不遠處一塊巨大而傾斜的灰褐色岩石 那塊岩石天斜斜的伸展出去,而這塊巨石的四周,更堆砌著數十塊大不不等,形狀迥異的石頭,這些石頭與那塊巨岩疊連在一起,就形成了一圈不規則的牆壁,巨岩與它的四周的大不石塊銜接著,天好遮住了人們的目光 也正好作為一種掩蔽! 雙目倏亮,西門朝午穎悟的道:“那裡面?” 項真淡然道:“我想是如此,否則,我的一百兩黃金便輸完了。” 包要花細細叫瞧,忽道:“是了,公子爺,你手指的那道天然石拗子,不就是我們以前躲避青松山莊的追騎時藏匿過的地方麼?” 點點頭,項真道:“很聰明,老包,在那個地方,我們也恰好邂逅了無雙派的騎隊,結識了鹿望樸他們!” 有著些疑惑,包要花道:“但是……過去的事,會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人身上重演麼?” 項真深沉的道:“會的,因為人們在某些地方的特質都沒有太大分別,譬如說,當一個渴極的人忽然發現一瓶淨水,那人一定會立即上前取飲,同樣的,假設另有一個也是極渴了的人發現那瓶淨水,他的第一個念頭也毫無分別會的想到立即上前取飲,因為他們都有此需要!” 頓了頓,項真目光瞥了那邊的巨岩一眼,又道:“爬上這亂石坡,是一件十分吃力的事,而爬上來之後,這裡又並無可資躲藏之處,如果繼續往後逃,這裡隔著那座大山山腳又並不近,照我估計,便是用輕身術路也需要近一個時辰的功夫才能到達山腳,這還是指輕身功夫不錯的人而言,他們之中有男有女,武功有強有弱,而且,恐怕還有九個帶傷的人,行動起來也不會大方便,因此,在他們急惶驚恐之下,必不敢冒險往那山腳下逃 依時間上算,他們亦來不及在我們到達此地時趕至那山腳之下,而有些人確實是爬上這亂石坡的,那些人未曾逃離亂石坡到那山腳下,又不在坡頂上,試問,除了仍躲藏在亂石坡裡面之外又會到哪裡去?他們絕不可能隨風而逝,是麼?” 怔怔的,包要花道:“當然,當然不可能隨風而逝……” 露出一抹諷刺的笑容,項真道:“那麼,我們只要在亂石坡周圍找到一處可以藏人的地方,而加以搜撲便得,方才,經我一再觀察,我發覺,除了那邊那塊巨石形成的屏障可以藏人之外,這石坡上還找不出第二個有這種可能的存在!” 包要花頓時一頭汗,他呆呆的道:“果然有理……但,但我那一百兩金子……” 笑笑,項真道:“很可能都要變成我的了!” 一側,西門朝午忙道:“慢點,還有我的兩成!” 項真一笑道:“放心,一兩也少不了。” 雙眼一翻,包要花悻悻的道:“先別得意,公子爺,那塊巨石下面要找得出人來才能算你贏,如今尚未見真章,你也只不過是推斷而已,急什麼?鹿死誰手,還未可定言哩,嘿嘿……” 項真道:“天下的事都有道理,順著經路去推敲,總差不了太遠的,老包,不講理的人才會失算!” 包要花仍然嘴硬道:“老子就不信那個邪,你所推斷的,全是***歪理,靈不靈光,根本還在未知之數!” 項真笑吟吟的道:“那麼,我們就證實一下吧。” 現在,項真目光冷炯的注視著那邊的岩石,低沉的道:“準備好了?要一撲而至,不能再給他們脫走的機會!” 西門朝午與包要花同時深深吸了一口氣,西門朝午移向左邊,包要花走到右面,西門朝午鎮定的道:“行了,項兄,你先發難吧!” 猛一挫牙,強忍著身上傷口所帶來的劇烈痛楚,項真“呼嚕”的拔空六丈,在空中雙臂微抖,人已有如一條翔雲之龍般倏然射出! 西門朝午大贊道:“好‘龍翔大八式’!” 說話聲裡;這位“十臂君子”也奮力撲掠,身影宛如一抹流光,猝然飛進,眨眼間已在五十步之外了。 叫得一聲苦也,包要花齜牙咧嘴的振臂奮起,他鐵青著一張老臉,冷汗涔涔下,亦只得拼命自右方迂迴抄上。 此時 項真已捷若電閃般來到了那片天然的石牆之前,在黃袍暴漲中,他大斜身,再度沖天而起 就在項真的瘦削身形甫始拔高,那堆雜亂堆砌的石牆之後,已突然有數道點寒星疾奔項填射去,這數十點寒星的去勢又急又快,而且分布面十分廣闊,幾乎甫始出現,已到了項真身前! 連眼皮子也不眨一下,項真“龍翔大八式”中的那記絕活“化龍飛月”倏展而出,人們連意念尚未及迴轉,他已幻為黃光一道,激財暴閃,而人們的瞳仁還都在迷惑於那抹流光之時,項真已神鬼不覺的獨自挺立於這塊傾斜巨岩的頂端。 凜冽的寒風吹刮著項真破碎而血跡斑駁的黃袍,也吹刮著他垂落額前的一絡黑發,項真的臉色是蒼白的,一種病態的蒼白,蒼白中,更隱泛著一抹深青,但是,他的神態欲是那般冷酷、那麼威猛,那麼剽悍又那麼雄渾,他挺立在巨岩之頂,看上去,像極了一位自天而降的煞神!一位不可力敵,難以搖撼的煞神! 在那片由大小不均的石塊天然圍砌而成的石牆裡,高高在上的項真看得十分清晰,下面正有十幾個人在仰著頭向他驚悚的注視,他們的模樣是惶恐的、震駭的,還加雜著一些兒不敢相信的迷惘與怔愕,現在,他們正慌亂失措的互相擠迫著擁在那片天然石牆的狹小空間裡,看上去,嗯,已是可憐,又是可笑,幾乎和一堆甕中之鱉沒有兩樣了…… 一股殘酷的滿足感與自慰的激奮情緒籠罩著項真,他不由自主的微笑起來,現在,證明他的直覺是對了,他的判斷也毫無差錯,青松山莊的一部份漏網之魚,果然便隱匿在這裡,而且,那十幾個人當中,竟包括了他們極欲獲得的全部獵物:“白麵梟”奚槐、“冷面金芒”韓清、“眼子竿”公孫樵峰,以及,嗯,那久違了的奚嬪,俏佳女婉月、那挑起漫天血腥與殺戈的小嬌娘汪菱,此外,還有那位樟頭鼠目的李師父,再加上其他七八名武師及青松山莊的莊友…… 這時,幾聲風響,西門朝午與包要花亦已分別躍上了左右的岩石頂上,同樣的,他們也大感意外的發覺了眼前的獵物 豐盛的獵物! 項真俯視著那些可悲的敵人,緩緩的,他道:“太遺憾了,是麼?在如此廣闊的地域上,在如此眾多的逃亡群裡,偏偏就叫我們追上了各位,這很湊巧,太湊巧了,但是,各位能說,這水是冥冥中上天的安排麼?” 抹了一虛汗,西門朝午接著暴辣辣的道:“鬼差神使,朋友們,這四個字來形容眼前的情情況可說再貼切也沒有了,很好,你們正巧完全投進這個由你們自設的圈套中……” 十幾個人的表情全都是那麼恐怖,那麼絕望,在悲憤中含著顫瑟,在震駭裡滲著畏縮,他們的臉俱是慘白如紙,雙目的光芒又皆是那般淒黯,在這一剎裡,他們像已嗅著了死亡,觸到了墓碑,更宛若看見了招魂使者飄拂的黑紗!” 咬牙切齒的狂吼一聲,包要花氣喘吁吁的叫:“別他奶奶再裝蒜了,龜孫子們,裡頭地方小,你們還想埋在一道麼?來來來,通通滾出來,讓老子一個人給你們一塊寬敞地方!” 面孔扭曲著,“白麵梟”奚槐驀地大叫道:“姓項的,逼人不能逼得太絕,今天我們已經到了這等走頭無路的地步,你們仍尚這般趕盡殺絕,還有沒一點江湖道義?還講不講一點豪士風範?” “冷面金芒”韓清也怪叫道:“你們狠得太離譜了,我們如今可說只是一群殘兵敗將,便算叫你們一個一個給擺平了,傳揚出去,你三位面上也沒有什麼光彩!” 有如狼梟般尖聲大叫起來,包要花“呸”了一聲,陰毒的道:“和你們談江湖道義、豪士風範,老子還不如找條狗去談!你們現在也懂得要講究這些了?在你們以前陷害我哥倆的時候怎的就沒想到?你們趁早閉住那兩張臭嘴,老子宰絕了你們以後,再替你們找塊好風水地吧!” ------------- |
第82章 逼魂索命 亂石坡
在那片空間並不很寬裕的天然石牆之內,青松山莊的這一群人便那般無告而寒悚的擁擠著,有一股濃重的悲楚在他們心中浮漾,有一股至極的哀涼迷濛著那一雙雙惶恐的眸子,他們在這短促的時刻裡,已過份繁複的在腦海中勾劃出那副血淋淋的景像來,而他們明白,腦海中所勾劃出來的這副慘烈景像,並不會只是幻想,它終將會成為事實 說不定說在瞬息之後! 在包要花的狠毒嘲罵下,他們沒有人再出聲,也沒有人再抗辯,這並非他們心服口服了,而是,他們知道恐怕就算說破了嘴也沒有用處! 於是 巨岩之頂的頂真微微朝西門朝午點了點頭,同時,他雙臂微提,目光凝聚,那形狀,一看即知是在準備著隨時撲擊! 西門朝午揚起嗓門道:“各位,怎麼進來的,還是請怎麼出去,有話細說,有帳慢算,你們全瘟在這石圍子裡頭,嗯,也不是那麼回事吧?” 沉著臉,包要花叫道:“怎麼著?好朋友們,你們一個個全想耍賴使刁呀?你們以為擠在一起就沒事了?就要我們束手無策了?呸,那是做夢,現在,你們出不出來?不出來也行,老子們通通把你們格殺在裡面!” 這時,“眼子竿”公孫樵峰再也忍耐不住了,他赤紅著面孔,暴瞪著兩眼,振吭大呼道:“包要花,你犯不著在這裡狐假虎威,神氣十足,你以為我們含糊你嗎?放單單挑,姓包的,你也不見得就是個人物!” 旁邊,那位猴頭猴腦的李師父也尖著聲音在推波助瀾:“說得是,姓包的,你要像條漢子,就用不著倚恃別人的力量,有種的就和公孫大爺單個較量較量!” 剎時,把一張黃臉全氣成紫的了,包要花幾乎連雙眼也冒了金星,他怪吼著暴跳如雷的道:“好,好得很,公孫老鬼,你給老子滾出來,看看我姓包的能不能活剝了你,你他媽死在臨頭,還敢放這等狂屁?來,你出來,咱們單個挑,別學你那些好朋友一樣,淨擠在一起作縮頭王八!” 狂笑一聲,公孫樵峰拔空而起,身子在半空中“呼”的一個轉折,已經輕飄飄的落到了兩丈之外! 公孫樵峰的這一行動,並不是表示他的英勇超越常人。更非象徵著他具有大無畏的視死如歸精神,他之所以會如此做,可以說全是叫包要花的尖刻音詞給逼出來的,及無論是什麼人,都有他的尊榮與榮辱心,只是因人的差異而有程度上的深淺罷了,便是這人再怎麼處於一種恐懼顫驚的情形之下,你若過份損傷了他的尊嚴與榮辱心,他便再是窩囊,也會忍受不住而豁命一拼的,何況,“眼子竿”公孫樵峰到底也還算個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呢? 因為公孫樵峰的突然轉變,無形中給其他的人們製造了一種近乎悲壯的同仇敵愾心理,也等於無形中振奮了他們,給他們打了氣 在此等情景之下,人的膽量及意識往往都會有出人意料的發展,現在,公孫樵峰甫始挺身而出,“冷面金芒”韓清與汪菱也立即隨身而上! “白麵梟”奚槐暗中一挫牙,一橫心,沉痛的叫道:“弟兄們,對方趕盡殺絕,狠毒至此,我們動手也是死,不動手也是死,如其窩囊送死,還不如傾力一拼,他們也並不是鐵打的,我們大伙兒全豁出去幹,好歹也還有條生路!” 那邊,早已站好位置的韓清也突目裂嘴的大叫:“大家全聽見奚院主的話了?他們這三個人是有名的心黑手辣,在莊子裡,他們的殘酷手段大家也有目共睹,他們今天是不會放過我們的,弟兄們,就是死,也要死得像條漢子,我們不能任他們宰割,我們要拼 ” 奚槐與韓清這一番慷慨激昂的陳詞,不啻是一種最最沸騰人心的鼓動,於是,那七八名武師齊齊吼叫一聲,技出兵刃,紛紛躍出了石牆之外,每個人的神色悲憤,表情昂烈,大有義無返顧,壯士一去不復還的味道。 “白麵梟奚”槐右肋挾著他的妹子奚嬪,左肋挾著那俏丫頭婉月,奮力掠出石牆外面,他把兩個人輕輕放下之後,又悲烈的大叫:“好,大家全是青松山莊的血性兄弟,夏老莊主,羽老前輩與其他戰死莊內的哥子們英魂不遠,我們就來為你們報仇雪恨了!” 青松山莊這些方才還自一片悽惶絕望的失群孤雁,就這片刻工夫,這全都像換了一批人似的,陡然變得勇氣百倍,膽識驟增,一個個全是那麼雄壯,全是那麼昂揚了…… 包要花依舊還站在岩石頂上,他幾乎些迷糊的愣愣看著對方情況的演變,這時,他才突然驚悟,不禁仰天狂笑道:“他奶奶個熊,你們是在演戲呀?演給誰看?還他媽真像有這麼回事一樣,有板有眼,中規中矩的,操你們二妹子,不用急燥,這片亂石坡,今天就是你們的埋骨場了!” 雙眉橫豎,公孫樵峰冷厲的叫:“包要花,你與老夫的好時辰已經到了,你還站在那裡練什麼嘴皮子?你怕了嗎?寒了嗎?” 哇哇怪叫,包要花大吼道:“咦,咦?這竟***反客為主起來了,你這老王八羔子如此吆吆喝喝的,要是人家不知內情,還以為你們是在追殺老子呢……” 重重一哼,公樵峰道:“姓包的,你方才的氣燄到哪裡去了?來呀,不要光說不練,老夫正等著你了斷恩仇!” 旁邊不遠,那位李師父也叫道:“媽的,我早就知道這像個叫花子似的包要花,只不過是在虛張聲勢,吆喝著唬人,其實連個狗屁法門也沒有……” 這一下,足足把包要花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雙目怒瞪,兩額的太陽穴也在“突”“突”跳動,咬著牙,切著齒,他一個字一個字迸自唇縫:“好畜生,好兩張利嘴,今天老子若是放了你們這些烏龜孫中任何一個生出亂石坡,老子就一頭撞死給你們看!” 公孫樵峰不屑的道:“包要花,光說大話沒有用,你就使出你的手段來擋擋我們試試,怕的是,嘿嘿,你空頂著一副架勢,卻自身難保啊!” 公孫樵峰此言一出,不由把青松山莊其他的人全都引得哄堂大笑起來,當然,他們這種放肆而嘲諷的大笑,是有幾分做作意味在內的,但是,他們這樣一誇大,不是就越發可以表露出他們夷然不懼,豪壯但磊的氣字來了?這樣也更會顯出他們勇悍的心理與不畏不屈的意志來,表示他們是無所介懷的,無所顧慮的,不過 他們卻未料到,這一陣過份渲染了的哄堂諷笑,已經更加深了敵人的殺意,更為他們帶來了悲慘的命運! 再也按不住了,包要花不待向項真暗示,一坐身就要往前猛撲,這時,另一邊的西門朝午驀然叱道:“包兄且慢 ” 怪叫一聲,包要花吼道:“住什麼?還住個鳥毛!當家的,你沒看見這些孤鬼竟然喧賓奪主,朝我們頭上撒尿撥屎來了?我操他的二妹子,這不是他奶奶天大的笑話嗎?是人家追我們還是我們在追人家?弄到現在受氣挨損的卻換了我們 ” 平靜的,西門朝午道:“包兄,你稍安毋燥,你不覺得,他們是如何可憐亦復可笑麼?” 跺著那條未傷的腳,包要花怒吼道:“可憐?可笑?***我們才可怜又加上可笑呢,反叫這些王八羔子像耍兒子一樣耍,指著腦袋罵山門……” 西門朝午忙道:“他們只是在自我激奮,自我安慰罷了,這僅是一幕醜劇,拆穿了,一個銅板不值,包兄,你急什麼?你以為他們真個像外表裝出來的這般英雄與豪壯?狗屁,只要一見血,你看他們跑吧,一個個都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那邊 “白麵梟”奚槐陰森森的道:“你既是如此判斷,西門朝午,你何不一試?我姓奚的便挑你,也容你看看我們誰的骨頭硬,誰在說大話!” 西門朝午怒氣倏升,他狠狠的道:“姓奚的,在我眼中,你只不過是個貪生畏死,罔顧忠義的下三濫,你自以為你還算個人物嗎?表面上看起來似模似樣,骨子裡全是好刁,你要與本當家的試活試活?行,我還可以讓你再綴上兩個!” 粉白的大臉突然一熱,奚槐腦羞成怒的道:“西門朝午,你也犯不著自己往臉上貼金,固然我姓奚的不成材,你卻也稱不上什麼三頭六臂,說破了,還不是莽漢一條?” 那位李師父揚起一陣尖笑,道:“罵得好,真叫痛快淋漓,院主,別看他們神氣活現,也只不過是頂著姓項的名頭招搖罷了 ” 就在李師父這個“了”字還留著一條細長的語尾,顫動在寒瑟的空氣中時,一條快不可言的淡黃光閃猝然自天而降,當人們尚未及看清這是怎麼一回之前,嗯,那位李師父已鬼嚎著旋子凌空飛撞出七尺,剛好一頭撞在了一塊突凹不平的山巖上面! “噗” 猩紅的血摻雜著白粘粘的腦漿迸濺,幾乎連呻吟一聲都來不及,這位喜歡煽動人心,幫腔作態的李師父,已經斜扒在石隙中間斷了氣,一顆尖削的腦袋,現在,已和一顆稀爛的大柿子沒有兩樣了。 那條黃色流光在丈外落定,當然,他是項真! 眼稍子淡漠的掃過那具尸身,與尸身四周斑斑點點的紅白之物,項真毫無表情的道: “我想,你們一定都弄錯了。” 方才,項真那狠酷又匪夷所思的一擊,已把全場的每一個人都震住了,那位姓李的武師,論把式,在青松山莊的一般武師群中來說,已算得上是第一流的人物,但是,與項真相較,卻竟那般的不堪一擊,隔了那麼遠的距離,又在恁般徒險的高度上,這姓李的武師只是一照面便喪了老命不說,其他的青松山莊人物竟也沒一個來得及應變的,甚至沒有一個看清楚項真的來勢,至於項真是如何出手的,如何穿越的,就更沒人看見了,這等襲殺的方式,老天,竟是個“人”的能力所做到的? 只這一下子,項真已將敵人甫始張揚的氣燄給壓制住了,而他,也只不過僅是做了一次他做過許多年,且早已厭倦了的例行把式而已,輕鬆熟練加上平淡尋常。 閒散散的,他又道:“各位,你們以為眼前是在做什麼?眼前是個什麼場面?還容得像三歲稚童做遊戲,那般單打獨挑消磨光陰麼?你們是太天真了,也太可笑了,竟然在此等此境興起這般雅興!” 微微仰頭,他接著道:“不論你們是怕也好,不怕也好,還手也罷,不還手也罷,今天,你們在場之人將無一還生,至於我宰殺你們的方式,我將使用早已決定了的,你們各位欲待如何抵擋,這就是你們的事了。” 目光的煞厲簡直就像兩把利刃,項真又冷凜而寡絕的道:“時間已浪費得太多,我遺憾竟能追上了你們,我想,各位一定也遺憾被我們追上吧 ” 誰也看不出項真竟會在說著說著話的當兒便突然動手,當他口中那個“吧”字還跳躍在舌尖之上,隔著他有十幾步遠的兩名武師已驀然尖嚎,甚至連手中的傢伙還來不及舉起,已被閃電般撲去的項真暴探十九掌震得一路摔滾向石坡下面! “白麵梟”奚槐駭然驚道:“項真你 ” 一蓬旋閃的掌影,有如九天之上的群星崩落,挾著無可言喻的尖銳勁力猛罩而來,奚槐來不及還手,愴惶中拼命側躍! 這時,西門朝午與包要花二人的攻勢也齊齊發動,包要花瘋虎一樣飛撲“眼子竿”公孫樵峰,西門朝午則照顧了“冷面金芒”韓清與剩下的五名武師。 “眼子竿”公孫樵峰猝地大旋身,掠出五步,暴轉下,隱藏於長衫之內的那根三節暗套鋼竿,已在一聲尖厲銳響中反彈向後,鋼竿是銀白色的,頂端尖厲如針,竿身的韌性極大,出手之下,只見銀芒一溜,突然自虛無中點到,又狠又準,歹毒無比! 猛一提氣,包要花的身子立刻技升六尺,尖竿尖貼著他的鞋底“嗤”的掠過包要花極快前俯,兩塊棗木板之狠狠砸向公孫樵峰後腦! “唰”“唰”“唰”一連搶越出七塊山石,公孫樵峰行動如風,他足尖微點石面,手中鋼竿又已狂風暴雨般招呼向了包要花! 在閃閃的鞭芒銳勁中,包要花咬牙切齒的騰挪穿掠著,一面兩塊棗本板子劈打挑點,揮運急厲,與對方做著極其艱辛的搏殺。 若在平常狀態下來說,包要花的功夫和公孫樵峰也不過就在伯仲之間,包要花至多僅比公孫樵峰高上一線而已,差微是極其有限的,但是,如今包要花身上帶了累累創傷,而公孫樵峰卻是健壯如常,一比較起來,吃虧的當然就是包要花了,何況,包要花連日拼戰,耗力甚巨,而公孫樵峰根本就未曾疲勞過,精力充沛,加上背水之鬥,自是越發威猛得不可輕視了。 而這時 手舞青鋒劍的汪菱也打鐵趁熱的加入戰圈,與她叔叔合攻包要花! 有些俗話兒在尋常時期是不易深刻領悟的,但滿頭大汗,氣喘如牛的包要花如今可是深切領悟到一句了,屋漏,偏逢連夜雨! 另一邊 西門朝午的“鐵魔臂”早已出手,他仿佛凶神附體般猛不可擋,“欽魔臂”揮舞如山,呼呼轟轟,勁力激盪雄渾,有如江河缺堤,巨杵翻天,與他對手的“冷面金芒”韓清幾乎就只有招之功沒有還手之力了,另外那五名武師,也照樣是被逼得東竄西跳,狼狽不堪!! 最苦的,莫過於正和項真過招的“白麵梟”奚槐,他也是擅長掌上功夫的人物,但是,他那掌上功夫,比起項真的掌上功夫來,可就差上老遠一大節了,比狠,他比不上,比精,他比不上,比奇,他比不上,比力,他比不上,更比不上的,還有那個“快”字。 現在,奚槐被項真逼得團團打轉,左支右細,非但毫無力量採取攻勢,甚至連守勢也已經到達潰裂邊緣,如今他和項真才對了二十餘招,而看情形,他恐怕再也無法連續個二十餘招了。 “ 嚓”一聲悶響! 一名青松山莊的武師手舞足蹈的斜斜翻跌出去,他的腦袋,天爺,竟然去掉了一半! 結果的發生竟是一連串的,緊跟著,一聲令人毛髮驚然的慘聲揚起,又一名武師頭下腳上的被硬生生砸飛了八尺多遠,看他身體在半空中滾動時的怪曲扭曲形狀,便可以斷知他的脊椎骨已經折斷了! 西門朝午一口氣幹掉了兩名武師,行動之間,更加凌猛犀利,銳不可擋,“冷面金芒” 韓清本來便不是對手,加上他的舊傷 兩根折斷的肋骨,一股展起來就更加不夠靈光了,眼看著兩名手下的慘死,韓清更不由心膽俱裂,鬥志全喪,生前的那一股子豪氣,就這眨眼間已不知道全跑到哪裡去了! 汗淋淋,氣喘喘的招架了七劍,韓清忍著斷骨處的疼痛,方才躲開西門朝午的一掌,還不待他看清什麼,一片沉渾得有如鐵錘似的掌風,已刮著他的耳邊撞了過去 “哇……” 淒厲的嚎叫,就像在殺頭豬一樣,又一個青松山莊的武師,弓腰曲背被震出十步之外,連手上的鬼頭刀也拋出了老遠,在他滿口的鮮血狂噴中,“鐵魔臂”頂端嵌接的飛爪已“叭”的一聲暴響,活生生把另一個武師的天靈蓋抓得成了血肉一團! 碩果僅存的一名武師簡直連尿都嚇出來了,他渾身哆嗦著,一抖手上的九節亮銀鞭,虛晃一招,轉身使跑! 冷冷一笑,西門朝午的“鐵魔臂”猛罩韓清,在韓清再度慌張躲避中,西門朝午已飛騰而起,隔著那名逃走的武師身後還有七八步遠,他的左掌已狠狠的凌空暴劈! “呼”的一團罡烈之力直搗而出,當那團強猛的勁力甫始把那名逃走的武師砸倒嶙峋的石隙之中時,西門朝午早就又把韓清逼退了五尺! 面色泛紫的韓清是越越不濟事了,他平素稱得上高明的劍法如今也一下子變得出奇的沉重遲滯起來,而斷骨之處更是痛徹心脾,全身發麻,若不是強烈的求生欲在支撐著他,只怕這位青松山莊的中院院主,隨時都可能倒了下來! 驀然 西門朝午的“鐵魔臂”在掠舞起千百條烏光的一剎,又帶著雷霆萬鈞之力當頭劈落,在激盪的空氣迴旋中,韓清連揮十劍,倉惶後退一… 大笑一聲,“鐵魔臂”隔著頭頂還有三尺,那頂端嵌接著的網爪,卻突然暴射而下! 精疲力竭的韓清是再也抵擋不住了,他心神恍榴震駭之下,後退的腳步沒有踏實,猛一下子又落了空 眼看著西門朝午帶著獰笑的面孔與銳利無比的飛爪同時壓來,韓清尖叫一聲,“龜殼劍”脫手猛擲,在他身子後仰的瞬息,他左手已倏然由下往上猝揮! 閃電般側移三尺,西門朝午以“鐵魔臂”的純鋼把柄橫擊射來的“龜殼劍”,在一聲清脆的“當”然震響揚起,映著雪光,一蓬密集的金閃閃的物體已迎面罩來! 時間的迫急已無法再做任何猶豫,西門朝午大吼一聲,驀地將全身大旋了一個半圓,在旋轉的同時,仍在虛空中悠盪的飛爪已微彈之下猝然回射 又快又狠又準的猝然回射! 於是 “ 嚓”一聲悶響傳來,尖利的掌爪已那麼準確的深深嵌進了韓清的門面,但是,韓清在著急時發出的那片細子金針,也有十幾根透進了西門朝午的左肩! 猛一挫腕,西門朝午收回了斃敵的網爪,他怒罵一聲,反手將“鐵魔臂”掖在腰上,順手自靴筩裡拔出一柄的匕首,連想也不想,快不可言的翻腕削向了自己左肩,血影四閃,一片巴掌大小的薄薄皮肉已連著一片同樣面積的衣衫跌落在岩石上,十幾根細若牛毛般的金針正顫巍巍的插在那片皮肉之上,而那塊皮肉,正在遂漸的由白變黑! 瞪了一眼橫架在兩塊尖斜山石上的韓清屍體,西門朝午狠狠的吐了口白唾沫,當金針沾肌,他已知道上面有毒 因為並不痛,卻有微微涼麻的感覺,在西門朝午的經驗裡,他知道治療毒傷的最好方法,那即是把受了毒傷的肌肉立即削掉 一勞永逸,永保無憂! 這時 項真與奚槐之戰,已經接近尾聲,項真似乎並不想立刻對他的敵人下毒手,他只是像貓耍耗子似的戲弄著奚槐,現在,在他的閃電般“八圈斬”招式中,奚槐正大汗淋漓的狼狽躲讓。 冷冷一笑,項真身形暴折向左,他雙臂輕舒猝合,兩掌並豎如削,以難以想像的快速飛臂向另一邊的敵人 那正攻得包要花氣喘如牛的公孫樵峰與汪菱! 項真的攻勢是突兀又凌厲的,幾乎無法可擋,方始揮竿抽向包要花的公孫樵峰不禁在大吃一驚裡拼命收竿斜掠,而汪菱,更早就臉蛋兒煞白的撲出去了好幾步。 半空中大翻身,項真又三十掌狂揮公孫樵峰,他寒著臉,陰沉又冷硬的道:“那妮子交給你,老包!” 說話中,項真的三十掌已血刃漫天般又將公孫樵峰逼出了八尺! 這前後交替的情勢又是瞬息,而就這瞬息間的功夫,包要花已好像一個沙漠中千里跋涉的垂死者忽然獲得了甘冽的泉水,又像失足的深淵的一剎前攀到了附體之物 他不但有放下千斤重擔那樣輕鬆,更有著一股無可雙擬的銘懷感於是,他陡然振作精神,兩塊棗木板子拍擊得“叭噠”“叭噠”震天價響,揮舞如風似的暴攻花容慘澹的汪菱而去。 一面敲打劈翻,包要花,邊流著汗,喘著氣,嘶啞的叫著:“公子爺……留著那姓公孫的老王八一條活命……我要親自來整治他……操的,這老小子乘人之危,我已經重傷在身,他卻挑便宜的揀,又在我肩窩子戳了一竿,我要把這一竿子找回來……” 此刻,項真以一個人的力量正在對付著公孫樵峰與奚槐兩個,他驚人的潛力,現在已絲絲不絕的,可怕的發揮了出來,別看他身上的創傷累累,他卻絲毫不受這些傷勢的牽制,動作之間,非但狂悍犀厲,暴凌勇猛,出手之快捷狠辣,更似較他平時猶進一步,“黃龍”之名所以能威懾天下,震撼五嶽,固然是由於他技藝之強,心計之詭,手段之殘,但是,卻更由於他那一股堅忍卓絕的顏力和不屈不撓的信心使然! 直到如今,公孫樵峰與奚槐才真正體會到“黃龍”的厲害之處,而他們也恍然明自了為什麼他們的,夥伴,親人會一個一個栽倒于項真手下的原因,“黃龍”項真的力量並不單純只是實質的表露了,他更滲融有至極的精神意志在內,覺得是怪異,其實卻乃超想像的威凌現實,看去似玄迷,內涵卻全屬“人”在艱辛磨礪後所應有的成就反應,別人無法像項真那樣有著超凡的駭俗藝業,不及項真那種浩然的赫赫盛名,說穿了並不足奇,只是別人不能似項真有鐵一般以的精神耐力及鋼一樣的心志罷了……這是有形的力量與無形的力量結合,是質與氣的共同反應,更是神及形的貫徹成果! 有了公孫樵峰的加入,奚槐始勉強可以繼續再苟延殘喘一陣,但也只是短短的一陣罷了,他們心裡全有數,這種場面也難維持不下多久了,雖然他們乃是而二敵一,但勝負之分,卻不會和人數的比例成相對了…… 一側 西門朝午早將鬥場中的情勢看得一清二楚,最後的分曉尚未到來,他卻知道最後的分曉將會如何 一如他已超越時光,預先覷及了。 長長籲了口氣,西門朝午移動目光打量,荒涼而偏僻的亂石坡上,已經沾滿了點點進濺的鮮血,鮮血是猩紅的,染在灰褐或黯黑的粗糙石面上,便泛著些烏紫了,有些酒在石隙間的積雪上,而且雪相映,白得純,紅得艷,看在人眼裡,印在人心上,則又是另一股子味道了,上十具屍體,成為各種古怪姿態的臥在山巖或石隙問,有的仰著臉,有的俯著身,有的,則根本連頭臉是個什麼樣子都分辨不出來了,看上去,情景是淒厲的,慘怖的,襯著這一片灰蒼蒼的悲涼氤氳,實在令人們感到空茫,一絲苦澀的空茫就在十來步外,一片雜亂疊集的石層邊,奚嬪,與她的侍女婉月兩人,正畏縮的緊緊擁在一起,從那兩張慘白而悽惶的面龐上,可以預見她們心中的絕望、顫驚、無言、以及悲槍,她們顯然未曾親眼目睹過這種血淋淋的殘酷殺戮場面 雖然她們是生長在那種血淋淋的殺戮環境裡,而如今,要遭受殺戮的人又竟是她們的親人,她們熟稔的朋友,她們是慮的、惶恐的、但她們又毫無辦法為這場血腥的拼搏盡一丁點力。因為她們本身已經卷進這場拼搏中而又不克自保了,雖是江湖中人家的淵源,但她們卻連江湖中的些微伎倆也未曾沾涉過啊…… 奚嬪與婉月不但悲恐與焦惶到了極點,簡直因為這些過度的刺激與驚駭而弄得有些麻木了,她們無法移動,無法吶喊,甚至無法表露出自己的心意來,如今,她們唯一能做的,僅僅是由形色間流露出來的感受而已,而她們流露出來的感受有些什麼成分,其中深淺如何? 卻得由注意的人自己去體會了…… 當然,“千騎盟”大當家,“十臂君子”西門朝午是可以深切體會出來的,在他又注視了鬥場中的進展一眼之後,他已大步行向了那兩個有若驚弓之鳥般顫瑟著的女人之前! 看著西門朝午的行進,奚嬪與婉月俱不由驚恐得瞪大了眼睛,兩人的身軀也無可仰止的在籟籟而抖,每在西門朝午靠近了一點,她們的面容便越加慘白了一分,兩人的唇角,也就更加抽搐得快速了。 西門朝午的形態是獰猛的,悍野的,又是殘酷的,他髻發披散,渾身是血,臉上的表情生硬而暴戾,就那麼樣,他已目露寒光,一步一步的走了近來,“鐵魔臂”亦早就握還手中,“鐵魔臂”頂端的掌爪上,尚沾粘著未於的血跡碎肉! 忽然 那婉月一咬牙,掙脫了興奚嬪緊緊的身體,她搶前一步,不管地下的尖銳石苟雜聳,雙膝一軟,“撲通”就跪攔在西門朝午身前! 驚駭欲絕的奚嬪不由花容慘變,她杜鵑蹄血般哀叫一聲:“婉月……” 這一著,也大大的出了西門朝午意料之外,他不由怔了怔,往旁邊一閃,冷冷的道: “這是做什麼?” 婉月淚流滿面,全身抖索,她語不成聲的位求道:“壯士……請你高抬貴手……就饒了我家小姐一命吧……我情願身代小姐……身代小姐一死……你要殺,就把我殺了後面,奚嬪悲恐的道:“不,婉月……你不能……” 西門朝午不禁大笑如雷,他道:“嗯,原來卻竟是這麼回事……” 說話中,他的面色倏忽一沉,叱道:“站起來!” 頓時如墜下萬丈絕望,婉月全身一震,淚下如雨,哆嗦得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了,她無言的直挺挺跪在那裡,面容的表情僵木得宛如蠟朔! 西門朝午一看見她這形狀,不禁也怔了怔,心頭一轉,他恍然大悟,這兩個女人一定是誤解他的意思了,於是,他忙道:“丫頭,你不用害怕,我什麼時候說過要你們的命了?” 婉月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驚駭過度的心裡一下子還恢復不過來,這突至的喜訊將她弄得迷糊了,對方這凶神似的人物竟說要饒過自己與小姐兩人,老天這會是真的?他會有如此慈悲?他不是在騙人吧? 籲了口氣,西門朝午放低了聲音道:“起來,丫頭,別老跪著惹我心煩!” 現在,婉月已經略略鎮定下來了,她卻仍不能停止身子的顫抖,抹著淚,遲疑的站起,嚎喘的道:“壯士……你……你真不殺我們?” 哧哧一笑,西門朝午頷首道:“我想是的。” 心頭跳了一跳,“我想是的”,這句話並不肯定,莫非對面的這人還不能為她們的命運作主麼?那句話中,可又包含了什麼其他的意義在內呢? 大步來到奚嬪身前,西門朝午向這位美麗的少女端詳了片刻,連連點頭,嘴裡贊道: “好,好,唔,不錯……” 心驚膽顫又加上萬般焦惶的奚嬪,不由被西門朝午這毫無忌憚的逼視著得面紅耳赤,如玉似的臉頰上湧起淡淡的朱酌,而朱酪中,又沾著淚珠滴滴,那模樣,可真叫憐煞人了。 這時,喪失意志的婉月也挨到奚嬪身邊,她悄顫的道:“小姐……這位壯士說……” 奚嬪心慌意亂的道:“我……我聽見了……” 嘿嘿笑了起來,在奚嬪再次的驚愕中,西門朝午道:“丫頭,你叫奚嬪?” 強自鎮定著,奚嬪畏怯的道:“是的……” 西門朝午點點頭,道:“項兄曾告訴我,昔日他被困于青松山莊之際,多蒙你大力相助,才得以全身而退,是麼?” 奚嬪一雙秋水也似的眸子裡頓時又浮閃起盈盈淚光,她顫顫的道:“這又有什麼分別呢?項真他……他並不領情……他仍以血手來對待我們……他……他甚至要一一誅絕我們……” 抹了一把帶血的汗彈在地下,西門朝午搖頭道:“不,你錯了,這其中卻是大大的不同,項弟一直記得你給他的幫助,他從未忘懷,而且每思圖報,我方才曾對你身邊的這個丫頭講過,項兄將不會對你們有絲毫侵犯,雖然我沒有問過他的意思,但是,我想他的心意必是如此的!” 哽咽了一聲,奚嬪目光恐懼的投向了另一邊 項真與奚槐,公孫樵峰的拼殺之處,現在,項真已經取得壓倒性的優勢,極快的,甚至一個不懂武功的人也可以明確看出來,極快的,項真便將濺他敵人的鮮血了!” 心臟的刺痛延展到面龐上,奚嬪悲切的道:“或者那一次我給過項真點方便……我冒著毀壞自身的清譽給他方便……但我並不求什麼,更不敢奢望能得到他的報答,我唯一的希望,只是要他能因為我這一點意思而知道青松山莊的人,並非每一個都是那麼惡劣,由他的諒解而稍稍消彌一些對青松山莊的仇恨心理……但……但我這完全想錯了,完全白盼了,項真,他只知道殺,只知道血,他什麼也不會考慮,什麼也牽制不了他……” 西門朝午默默的聽著,雙目的光芒時明時暗,唇角的肌肉也在不停的抽搐,連右頰上那道赫色的疤痕亦微微牽動了…… 拭去滿面的淚,而淚又自流淌,奚嬪接著鳴咽的道:“從莊中傳警的時候開始,我就一直心驚膽顫的等候著消息,我知道極可能是項真來了,他正可藉著大河鎮的勝利者余威來的,果然不錯,是他,從他進莊開始,一直就是殺,殺、殺,燒、燒、燒,青松山莊上血流成渠,更化為一片焦土了,項真卻不停止,他更趕盡殺絕的追躡著那些倉惶寒驚的可憐餘生者,他永不明白什麼叫慈悲,什麼叫仁厚,他的整個身體裡全充滿了暴戾、殘酷、瘋狂,以及仇恨,害過他的人永不可得到寬恕,項真唯一的方法只是予那些人以死亡,毫無道理的死亡啊……” 奚嬪激動而悲憤的哭泣起來,一旁的婉月也在陪著落淚,西門朝午連忙乾咳了兩聲,低促脾道:“奚嬪,呃,事情並不是如你所想的那般簡單,恩怨分明,嫉惡如仇,正是江湖弟兄的本色,恩與仇,必需要分得清清楚楚,絲毫不能苟且含混,否則,人家便會以懦夫相譏,以無膽而諷,以怯弱來嘲,招至的後果乃是以言盡的,除此之外,懷著仇恨的人本身也會因精神上的負擔而痛苦莫名,必須一洩而後安,奚嬪,你生長在江湖環境中,卻沒有江湖經歷的體驗,所以,這種事情給予當事人的負荷與壓力,只怕是你難以想像的……” 搖著頭,奚嬪抽噎的道:“但這是冷血,殘酷……我不信天下的仇恨,都必須要用鮮血來解除……我不信!” 怔了怔,西門朝午這一下子窒住了,不錯,奚嬪的話也未嘗無理,天下的仇恨,難道全都是以鮮血來解脫的麼? 驀然 婉月尖叫:“小姐,大院主和公孫老爺要完了 ” 悲嚎一聲,奚嬪瘋了一下樣撲向前去,邊瀝血般慘呼:“哥,啊……” 來不及多想,一種本能的直覺迫使西門朝午倏然轉身,拉開嗓子嘶啞成吼:“掌下留人 ” 片片的掌影正如漫天的血刃飛旋,又凌厲又緊密,又狠毒又暴辣,猛古丁的在一陣削銳的勁風呼嘯裡,飛斬向了早就精疲力竭的奚槐及招架不及的公孫樵峰,眼看著,他們便得被這縱橫交舞的掌勢劈倒 西門朝午的叱吼及時鑽進項真耳中,他驚異之下更添了幾分不悅,但是,他卻不能不做緊急施捨,整個身軀猝然閃電般下沉猛翻,兩腳飛射,只聽得“砰”“砰”連串的悶響聲裡,奚槐與公孫樵峰二人已被他一個跟鬥踢出五步多遠。 這時 密集如群星似的掌影正好緩緩交織瀉下,宛如利刃也似在鬼泣般的尖嘯聲中劈斬到石面上,頓時碎屑四濺,積雪飛灑,仿佛快刀斬麻,“呱”“呱”“呱”暴響不絕,又急又緊,方才,奚槐與公孫樵峰二人所站的位置四周,已在這剎那間布滿了累累掌痕,痕印泛紫,俱是深深嵌在那些嶙峋參差的山巖上,擊凹整齊,有如斧刃刮削! 紫邪掌力! 換句話說,若是剛才項真沒有將奚槐與公孫樵峰二人踢滾出此地,現在,只怕那些刻印在岩石上面的累累掌印,早就擺到他們兩個身上去了,顯然的,如果把這些泛紫的掌印擺到他們身上,嗯,他們除了挺屍之外,實在就沒有別的法子可想了,人,到底還是肉做的哪…… ------------- |
第83章 恩怨分明 真英雄
一片短暫的沉寂籠罩在周遭,驀然,奚嬪悲喜交集的位喊:“哥哥……” 奚槐被項真一腳踢中左胯骨,這一腳何止百斤?踢得他半邊身幹部麻透了,在翻跌出去的同時,又撞上一塊突凹的山石,此刻,他一張臉全成了青中帶紫,額頭上,鮮血淋漓一片! 三尺外,公孫樵峰卻根本已撞暈了過去,正四仰八叉的朝天躺著,他的手中,卻仍緊握著那根銅竿,頭頂上,則亦是血流如注了…… 閉著眼睛繼續調息幾次,項真雙目倏睜,在閃閃的精光冷凜映射下,他踏前一步,毫無表情的道:“為什麼?當家的。” 急急迎了上去,西門朝午尷尬的咽了口唾沫,道:“項兄,你可是本意恕過那奚嬪主婢?” 項真點點頭,道:“當然,她們曾有恩於我,種瓜者,自當得瓜。” 擦了把汗,卻扯動了傷處,西門朝午一齜牙之下,又回頭看了看滿含哀懇期懼的奚嬪與婉月主婢一眼,紅紅著臉道:“項兄,這是對的……” 項真冷漠的道:“不過,我卻並沒有意思饒過奚槐及公孫樵峰這一雙狗頭!” 心頭一跳,西門朝午窘迫的道:“項兄,我覺得,呃……是不是這兩個人,唔,這兩個人也可以稍微從輕發落?稍微?” 呆板的一笑,項真道:“當家的,我們冒著風雪之苦,千里跋涉,為的是什麼?橫屍十裡,血染雙手,烈火燒了青松山莊,再綴上我們自己的累累創傷,為的又是什麼?只是為了那滿腹仇怨,一腔羞辱罷了,在我們歷盡艱苦,終於達成目的之前,當家的竟忽然有此高見,卻令我好生不解,當家的原因何在?” 這一番話,直把西門朝午反詰得滿頭大汗,張口結舌,他翻動了好一會白眼,才吶吶的道:“我……呃,我只是覺得她們兩個孤身弱女也太可憐,也太使人同情了,而且,呃,我以為,我們的報復已夠,似乎,似乎就不用宰殺這兩個人也可湊合著了斷這樁公案……” 深沉的,項真道:“當家的,你可知道,真正的罪魁禍首正是他們兩個?換句話說,我們之所以大興干戈,灑汗流血,為的也只是他們兩個?” 窒了窒,西門朝午掙扎著道:“但是,項兄,我們已整得他們夠慘啦……” 冷冷一笑,項真道:“對付這種陰狠狡詐,寡廉鮮恥的不仁不義之徒,沒有餘地可留,當家的,除了死亡,將不會有更恰當的懲罰方法,除了死亡,對他們來說,什麼都不夠!” 鼓足了勇氣,西門朝午又硬著頭皮道:“項兄,我們似乎還可再斟酌斟酌……” 目光垂下,項真悠悠的道:“你我相交,當家的,交之以誠,假以時日,我們定可義結生死,對你,我除了一顆赤心但剖於前之外沒有別的,我尊重你,當家的,也更欽服你,若有所示,我定當從命,但這一件,我只怕就辜負當家的一番美意了……” 西門朝午鬧了個臉紅脖於粗,他期期艾艾了好一陣子,終於沒有再說什麼,猛一跺腳,返身退下。 奚嬪悽惶的迎上幾步,盼切的問:“壯士,項真的意思?” 寒著臉,西門朝午道:“奚姑娘,你與你那使女可以免除一死,我早就說過,項兄是一絲不苟,恩怨分明的!” 並不因為自己的得回生天而有大多的喜悅,奚嬪雙目含淚焦急的間:“但……但還有我的兄長與公孫大爺……” 搖搖頭,西門朝午道:“恐怕他們二位沒有機會了。” 猛然一震,奚嬪面色灰敗的顫聲道:“你……你是說?” 西門朝午硬著心腸道:“我是說,他們兩個不可能再有活命的希望,項真不允饒過!” 撲籟簌的連連抖索,奚嬪咽聲低泣:“求求你,壯士,求求你去勸說項真……壯士,你做做好事,行行善……我們會一輩於記得你,一輩子感謝你……我們將供奉你的長生牌位,祈壞求上天賜你多福多壽……… 忍不住嘆了口氣,西門朝午傷感的道:“我早已代你求過情了,他不答應,碰了我一鼻子灰……奚姑娘,你不了解項兄,他決定的事,沒有人可以改變……” 奚嬪仍然哀切的懇求道:“請你再試一試……壯士,請你再盡盡心……請你……” 旁邊,婉月也淒然道:“壯士,請你答應我家小姐的乞求吧……” 呆呆的站著,西門朝午實在受不住了,他一咬牙,霍的轉身 “砰”“砰”“砰”一連串的木板擊肉悶響驀地揚起,緊接著又是“當”的金屬顫震聲傳來,西門朝午急忙移目瞧去,天爺,包要花已像打一條狗似的,把汪菱砸翻於地,兩塊棗木板子正沒頭沒腦的抽了下去,汪菱的青鋒劍,早就被震飛在一丈之外了! 老實說,包要花若想速戰速決,汪菱便根本不可能支持到現在,此刻只怕已經躺將下去了,但是,包要花卻存心要給她些零碎罪受,所以才一直沒有痛下辣手,全是不急不緩的用兩塊棗木板子折磨著她,輕輕重重的在汪菱身上敲打著,直到方才,他始認為時機已到,不再留手,猛然間狠招齊出,將汪菱砸翻於地,連他的手中劍也一遭給掃飛了老遠! 包要花把汪菱擺平後的一剎,沉重堅硬的棗木板子已在她身上猛打了六七下,打得汪菱皮開肉綻,鮮血迸流,又滾又爬,連尖叫聲都是那麼嘶啞無力了! 冷沉而有力的,項真道:“住手!” 包要花立即收回板子,喘著氣,愣愣的問:“住手?” 項真不帶感情的道:“你不覺得,老包,就像你這樣打死了她是太過便宜了?” 領悟的直點頭,包要花喘著道:“對,對,是太便宜這賊婆娘了!” 一邊抹著汗,包要花邊朝早已躺了下去的奚槐,與公孫樵峰瞧了一眼,呵呵笑道:“公子爺,還是你他奶奶的有一手,我費了好大勁還收舍不下的狗才,竟叫你一下子便擺平了……” 淡淡的,項真道:“這並不算什麼!” 包要花笑哧哧的道:“對你來說當然不算什麼,對我,可就不是那麼回子事了,操的,我差一點就吃了那老王八蛋的暗虧!” 說到這裡,包要花一眼看見了奚嬪主婢,他拐著朝前走了兩步,兩塊棗木板子一碰,“叭噠”上聲脆響上,這位孤家山的怪傑竟然向她們深深一揖,齜著滿口黃板大牙道:“久違了,二位姑娘,實在對不住,因為方才忙著和地下躺著的一幹好朋友們親熱,所以待慢了二位姑娘,罪過罪過……” 拭著淚,奚嬪在這種肝腸寸斷,心憂如焚的關頭,卻仍然不忘禮數,她微微檢衽還禮,邊哽咽著道:“包壯士好……” 包要花又拐向前去,親切的道:“好,好,太好了,昔日多承姑娘賜助,我姓包的才沒有回姥姥家,方待留下這副臭皮囊轉來結清欠債,呵呵,奚姑娘,你說說,這不全是你,以及你旁邊這位小娘子的大力麼? ” 在奚嬪與婉月的淒絕神色裡,悲楚淚水裡,包要花猛然覺得不對,他一愣之下,才想到自己說錯了話,老天爺。照他方才那麼一講,今日青松山莊落得這般支離破碎的下場,不就等於全是奚嬪主婢為了暗裡釋放他們,逃脫才種下的禍因麼?而在他們慘烈報復下即將遭受厄運的人裡,還有著奚嬪的親生手足,親胞兄在內啊…… 現在 奚嬪與婉月兩人更哭得悲切無比,天愁地慘,哀泣聲就宛如杜鵑啼血,連天都似乎被感染得更加沉鬱灰蒼了 尷尬的呆立著,包要花抓著他的兩塊板子直發愣,頭上的汗,也順著臉往下淌個不停…… 咬咬牙,西門朝午往項真那邊湊近了,他提心吊膽的道:“項兄,有恩不報非君子,當日奚嬪主婢助你與包兄逃脫,今天,你豈能還她一個家破人亡?” 雙目一寒,項真道:“一報還以一報,我恕她們主婢生命,這已足夠抵償她們昔日所施之惠了!” 西門朝午搖頭道“不夠,太也不夠了……” 沉沉的,項真道:“何以不夠?” 陪著笑臉,西門朝午道:“你想想,項兄,她主婢二人與你可曾結仇?換句話說,可曾有對你不起的地方?” 項真但然道:“沒有!” 西門朝午忙道:“既是沒有,你今日本來便不應該殺她主婢了,是麼?” 項真意識到這乃是一個圈套了,但他卻不願抹煞事實,只好點頭道:“不錯……” 西門朝午毫不放鬆的道:“本來便不該殺她主蟬,她主婢如今亦安在一旁,項兄,借問你曾拿什麼報答人家的恩賜了?” 吸了口氣,項真道:“當家的,你認為我又該如何報恩呢?” 心中一笑,西門朝午道:“我不是你,我怎知道?” 項真略一沉吟道:“今日事畢,我贈她主婢二人黃金千兩,明珠一鬥,以表耐心如何?” 哧哧冷笑,西門朝午道:“項兄素稱高人雅十,對奚嬪主婢此等捨身相護,毀譽暗釋的雲天大德,便只以區區金銀信物相酬?這似乎有些不大妥當吧?” 神色一沉,項真道:“那麼,當家的尊意是?” 西門朝午平靜的道:“我已說過,這要看項兄你自己怎麼個報答法了,我知道,你素來是不願拖欠人家恩德債的!” 當然,項真不是傻子,他明白西門朝午是在兜著圈圈引他直接詢問奚嬪有何所求?而根本用不著問,他也曉得奚嬪主婢會有什麼要求的…… 那個要求,若從奚嬪口中提出來,自己可就進退維谷了,是的,人家曾經有恩於己,而這恩惠又是恁般深重,她們主婢當日可以說是豁著命硬撐的,今日青松山莊的淒慘場面,亦種因於那一次奚嬪主婢的大力開脫,自己領受了人家的如許恩惠,非但未曾報還絲毫,更且害得人家主婢背上了個叛親背莊,吃裡扒外的天大罪名,細論起來,自己將來如何向人啟齒?自己又如何向自己的良心交待? 但是,如果答允於她之所求,則一口冤氣何從發洩?昔日羞辱怎堪盡滌?連日來的辛苦,淋漓的血汗,不是都白流了麼?想起來又怎能甘心? 本身仇怨的宣泄與昔日恩惠的急待報償,兩股暗流在項真腦海中撞擊交戰,在內心裡糾纏激盪,令他一時委決不下…… 忽然,他又想到了西門朝午,是了,在答允奚嬪的所求條件裡,更功進了西門朝午的份量在內啊,這位“十臂君於”對自己的忠肝義膽,一顆赤心,自己又怎能棄之不顧呢?若不答允,一定也會傷害了西門朝午的自尊,而有所妨害任何與西門朝午友情的事,又都是項真所極不願為的…… 終於 暗中一咬牙,項真大步來到奚嬪面前,看著這仇人之妹 又是自己恩人的美麗少女面孔,那張面孔在此時卻有著大多的悲楚……項真微笑著,低沉而溫柔的道:“奚姑娘,你好。” 側過臉,項真又道:“還有,婉月姑娘?” 奚嬪主婢連忙還禮,淒切而乞懇的望著項真,奚嬪道:“在你離開青松山莊那條秘道之前,記得你曾告訴過我,你說:項真自孩提的時候起,就是一個恩怨分明的人,而且,你還說,你不會忘記我曾經給予你的一些幫助,是嗎?” 用力點頭,項真堅定的道:“不錯。” 抽噎了一聲,奚嬪艱辛的道:“我不是一個施恩望報的人,何況,我對你的那點小幫助也算不上是什麼恩惠,我從來就沒有奢望你會報答我……” 項真忙道:“奚姑娘……” 淌著淚,奚嬪又幽幽的道:“但是,項真,我不想你會報答我,你也不應該來折磨我,陷我於不義,叫我做青松山莊和奚家的罪人……我已夠孤單,夠落寞的了,你就忍心看著我流離失所,舉目無親的飄零天涯?更蒙受別人的羞辱與唾罵?你知道,我除了哥哥,這世上,再沒有一個親人了……” 哭泣著,奚嬪更近了一點,哀哀的道:“項真……我不敢盼望你還記得我對你曾有多好,至少,我總沒有對不起你過吧?你不對我好我不怨你,但……你也不能害我啊……” 籲了口氣,項真低沉的道:“把你心裡所想的告訴我,奚姑娘……” 驚喜過望的,奚嬪道:“真的?你不會不答允?” 項真道:“你說吧。” 深呼吸了一次,奚嬪激動的道:“我只求你……項真,釋放我哥哥與公孫大爺,汪姐姐……” 皺皺眉,項真道:“你不嫌你的要求有些過份麼?” 搖搖頭,奚嬪道:“不,我有原因……” 退後一步,項真斬釘截鐵的道:“奚姑娘,你的大兄奚槐,我答允你無條件釋放,公孫樵峰與汪菱也看在你面上饒其死罪,但是活罪難逃!” 無限的欣喜溢滿了奚嬪心扉,不過,她卻仍不放棄為她的友人做著最後努力:“項真,聽我說,公孫大爺 ” 冷冷的,項真道:“奚姑娘,見好便收,你該明白,黃龍項真對你,已是仁盡義至了!” 突然打了個寒栗,奚嬪被項真那凜冽的神色所懾,不敢再開口相求了,後面,婉月急忙上前扶住了她。 一側 西門朝午抱拳道:“賞臉了,項兄!” 苦笑一聲,項真道:“當家的,我除了說你的心腸仍不夠硬之外,還能再說什麼呢?” 豁然大笑,西門朝午開朗的道:“罵得對,項兄,但我哥倆異日長相廝守,時光悠久,還是有一個人心腸軟些的好!” 轉過頭,項真道:“老包有無異議?” 齜開大板牙,包要花笑吟吟的道:“公子爺的裁決,我姓包的哪還敢有異議?除了一心敬服之外,連屁也少放為妙!” 西門朝午又幫著腔道:“項兄,我與包兄全以你馬首是瞻了……” 笑了笑,項真走到了公孫樵峰那邊,而這時,公孫樵峰也正好悠悠清醒,當他迷糊的目光中,甫始映入了項真的身影時,這位“眼子竿”已狂吼一聲,掙扎著盡其全力揮竿飛戮出手! 不遠處的奚嬪,睹狀之下不禁大驚失色,她尖叫:“不要動手!” 但是,公孫樵峰的動作何等快捷?奚嬪方才出聲警告,尖銳的竿尖已在燦亮的光芒中一閃而至,項真不移不動,就在敵人的竿尖那麼犀利的點向咽喉之前寸許,他才突然擺頭 只是擺開了一點點,時間部位卻拿捏得準確無比,顫嘯著的尖銳竿端,便僅差一線的自他的頸旁險擦過! 幾乎與那閃眩的鋼竿連接在一起了,項真的身影宛如被竿身擦掠時所帶起的勁風所扯引,猝然朝竿身肇隨過去,沒有人看清他的動作,只在連串的清脆暴響中,公孫樵峰那條猛戳出來的純鋼竿子已然斷為五節,一段段的竿身四散飛射,帶起了一溜溜銀燦燦的光尾! 當人們的視線還迷惑于那飛散中的截截殘竿時,項真鬼魅般側身斜進,右掌微圈猝落,“ 嚓”聲響裡血影突現,公孫樵峰甚至連念頭還未及轉回,一條左臂已凌空而起,遙遙墜跌於十尺之外! 剎那間,公孫樵峰的一張老臉已極度痛苦的扭曲成一團,他慘嚎一聲往後便倒,身子尚未沾及地面,項真的左手已並指如戟,又準又狠的,倏然點中他的右眼眼皮 這一點之力可謂異常巧妙,分毫不差,剛好把公孫樵峰的眼球壓破,但卻不至於碎流出眶! 連看也不多看一眼,項真倏然倒射回來,他倒射回來的位置,正是汪菱瑟縮著椅躺的那塊岩石之前! 汪菱早已力竭氣弱,遍體鱗傷,臉孔上也沾染著斑斑血污,方才的情景,她並不是沒有看見,而是看得太清楚了,但她根本就無力可盡,無法可施,現在,她甚至站都站不起來…… 像流光一樣掠到汪菱身前,汪菱驚恐的往後退避 其實她已沒有地方可退了,她身後,正有一塊岩石攔阻著,項真的手法是快速得令人難以思議的,當汪菱青紫斑布的雙手尚未及舉起,他已如法泡製,戳瞎了汪菱的左眼! 猛然將身子抽搐成一團,汪菱雙手摀面,卻沒有嚎叫,她的牙齒頓時深深陷入下唇之內,喉頭發出一陣恐怖的呻吟聲,痛苦的痙攣,已將她那窈窕的身段兒扭得變形了…… 冷冷的站在七步之外,項真淡漠的注視著一件與他毫無關連的事情一樣,而更好像他在看的並非是兩個人正在承受著巨創之後的血淋淋痛楚,僅是在看著兩頭畜生的戲耍一般…… 這時 奚嬪與婉月已經左右攙扶著奚槐走到一邊,奚槐的步履沉重而蹣跚,他肉體上所受的折磨,已使他元氣大喪,身虛力乏,但是,更甚者,卻是他心靈中所遭受的震駭與驚悸! 公孫樵峰斷臂處所流的鮮血已經染紅了他身邊的岩石與積雪,他在突凹不平的嶙峋石面上翻滾嚎嗥著,不成人形的面孔上,已全被至極的痛苦及悲憤所布滿,看上去,他根本已不像是公孫樵峰了…… 輕輕的,西門朝午走了上來,低沉的道:“休息一下吧?項兄……” 轉過身,項真徐步走回,他狠狠的盯視著驚惶畏縮無比的奚槐,語聲有如玄冰一樣。 “奚槐,你需要慶幸你有個好妹妹及好使女,否則,現在你不會還能站在這裡聽我說話……” 由衷的恐懼震撼著奚槐,他全身不停的抖索著,汗與血交織在他蠟白的臉上,而這是有形的,無形的,還有他靈魂深處的漸疚以及不安,項真的話,他哪裡還回答得出來? 冷冷的,項真又道:“告訴我,你妹妹暗地助我逃出青松山莊的事,你後來知道了不曾?” 瑟縮的點點頭,奚槐畏怯的懾喘著:“後來……被我查出了……” 項真毫無表情的道:“你又如何對付她?” 奚槐的面色越發驚得不忍卒睹,他結結巴巴的翁動著烏紫的嘴唇,卻好久說不出一個字來…… 一邊,奚嬪慌忙道:“項真,我哥哥並沒有難為我 ” 項真雙目中寒光暴射,他道:“我沒有問你!” 又盯著奚槐,項真怒道:“姓奚的,我還沒有得到回答!” 驀然一哆嗦,奚槐吶吶的道:“我……我打了她一頓……又軟禁了她一個月……” 項真暴叱道:“你該死!” 急急掩到奚槐身前,奚嬪焦的的喊:“項真,我哥哥卻並沒有把這件事洩漏給外人知道,他幫我掩飾了過去,而且,以我背叛他的行為來說,那種懲罰對我並不為過!” 因為說得太激動,太急促,奚嬪的眼眶中又已淚光瑩瑩了,她接著淒然道:“假如你的妹妹背叛了你,項真,你一定不會像我哥哥,對我那樣便宜了事的……” ------------- |
第84章 幽情暗寄 太艱難
木然一笑,項真道:“我不否認……” 他又轉對奚槐,道:“奚槐,你該為你未曾過份為難你的妹妹而高興,你一定明白,本來,你是毫無機會的……” 顫抖著,奚傀汗如雨下:“我知道……… 項真平板的道:“記得你曾在青松山莊那座水池下的石窖裡,給了我許多罪受,奚槐,你很會用刑,更懂得折磨人,那些刑法,有很多人是承受不住的,你曉得不?” 驚恐的看著項真,奚槐膽寒的道:“我……我是一時衝動……” 搖搖手,項真道:“不要來這一套,你犯不著怕,我既已說過放你一馬,便決不食言,我只是要告訴你,我也很會用刑,也很會折磨人,而且,我所用的手段,可以保證不比你差!” 連連點頭,奚槐道:“我相信,我相信……” 項真陰森森的笑著道:“老實說,我的確十分痛藉我失去了這個機會,這個向你報復的機會!本來,我是預計要一點點,一點點的碎剮你的!” 一股寒氣自腳底直升全身,奚槐難以仰止的顫抖著,他的唇角抽搐,額上青筋暴起,期期艾艾的道:“謝謝你恕過我……項真……我永遠不會忘記……永遠感激你……” 笑笑,項真道:“以後,我只希望你記住一件事,誰的身子都是肉做的,你不願承受酷刑與折磨,同樣的,別人也不會願意,生前我是想要叫你領略一下此中滋味的,但今,我只有遺憾的說,算了。” 奚槐頓時如釋重負,他感激零涕的道:“今後有生之年,皆乃項兄所賜,我奚愧會永銘不忘,終生懷憶……” 忽然怪笑一聲,包要花插嘴道:“你看你***那副德性,知道自己消災免難了,說話也順流起來,還***脫了褲子坐板凳 有板有眼的呢……” 西門朝午忙道:“包兄,有女於側,文雅點,文雅點……” 一齜牙,包要花道:“文雅個鳥!我就是這個調調兒,愛聽不聽,這是什麼場合?還光他媽撿些天官賜福的吉祥話念麼?” 紅著臉蛋,奚嬪裝沒聽到,她向項真哀求道:“項真,你說過免除公孫大爺和汪姐姐死罪的,你說過的……” 淡淡的,項真道:“不錯,而我也並沒有殺死他們!” 吸了口氣,奚嬪可憐生的道:“但是,你若任叫公孫大爺與汪姐姐那樣痛苦不停下去,只怕創立仍舊免不了一死,尤其公孫大爺,血都快流光了……” 點點頭,項真道:“老包,麻煩你去為他們兩個裹裹傷包要花不情願的道:“為他們裹傷。饒了這兩個混帳的狗命已是天大仁義了,還再去侍候他們?連我自己的傷都還沒有上藥呢……” 皺皺眉,項真道:“麻煩你了,老包!” 嘆了口氣,包要花轉身行去,一邊走,一邊嘀咕:“媽的,我這真叫犯賤啊,替傷了我的人去治傷……” 奚嬪趕忙又道:“婉月,你去幫著包壯士。” 靈巧的婉月低聲答應,匆匆跟在包要花身後去了,看著他們,西門朝午不禁笑道:“項兄,包兄可真是直性子人,一根腸子通到底,有什麼說什麼,毫不做作虛作虛偽項真一笑道:“他就是這種狗熊皮氣,看起來蠻可愛,其實卻窩囊人,而我忍受他這德性,已經有一段長久的日子了……” 西門朝午笑呵呵的道:“想當初,項兄你也一定是為了欣賞包兄這種狂放不拘的直筒筒個性才與他結交成生死之好的吧?” 微微頷首,項真道:“是的,但時間長了,卻有些吃不消……” 這時,奚嬪已扶著奚槐坐下,她又悄悄挨了上去,怯怯的道:“項真……” 項真轉著她,一笑道:“又有見教?” 粉臉一紅,奚嬪吶吶的道:“你……你也傷了,傷得好重……” 抿抿唇,項真道:“這全是夏一尊父子,羽復敬、李悟等人的共同傑作,好在我還可以勉強忍耐……” 焦切而關注的,奚嬪道:“可是,你的背上,兩肋,肩頭所包紮的棉布,已經浸出了血,裡面的傷口一定是裂開了……” 項真淡然道:“我想是的!” 咬咬下唇,奚嬪又道:“你不痛?” 項真不由失笑了,他道:“我也是肉做的,怎會不痛!” 驚奇的睜大眼睛,奚嬪道:“但是,你的表情上卻一點也看不出來,我想一定是很痛的,假如換了我有這多傷,我恐怕就不能動了……” 輕輕的,項真道:“所以你不是‘黃龍’項真,我才是,奚姑娘,我唯一值得稱讚的地方,也就是比別人稍稍能忍受痛苦!” 愛憐的搖搖頭,奚嬪心疼的道:“兩次看見你,項真,你沒有一次是乾乾淨淨,完完整整的,兩次全是渾身染滿血污,衣裳破碎零亂,披頭散髮,遍體鱗傷,還有,加上都是在一場殘殺之後!” 苦笑了,項真道:“真遺憾,是麼?” 看著項真,奚嬪幽幽的道:“如果你梳洗乾淨,穿著整潔,項真,我想你一定是十分灑逸的……” 項真輕描淡寫的道:“不見得呀,我平常也差不多就是這副邋遢樣子……” 忽然眼圈一紅,奚嬪低下頭道:“我……我是和你說正經話,項真,請你不要調笑我……” 此刻,西門朝午發覺眼前的情形有點微妙,他肚裡一笑,識趣的走了開去,到奚槐面前對著坐了下來。 略一猶豫,項真低聲道:“奚姑娘,我並沒有調笑你,你不覺得,談話的氣氛輕鬆風趣一點比較好麼?尤其在此時此地。” 輕輕用衣袖拭去眼角淚痕,仰起那張淒楚而明艷的臉兒來,怨慧而深幽深深凝注著項真,奚嬪道:“項真,你……你離開這裡以後,要到哪裡去?” 怔了怔,項真道:“先到‘大元府’接人,然後,再到晉境西門當家的‘千騎盟’大寨中去,在那裡要盤桓一段日子……” 說到這裡,項真打趣的道:“怎麼?奚姑娘,要打聽我的行蹤來找我尋仇?” 哀怨而淒切的看著項真,奚嬪淚盈盈的道:“請不要挖苦我,項真,請你……” 項真連忙笑道:“不要難過,奚姑娘,我只是說著玩,真的,我歡迎以後你常到我那裡來盤桓,但要在我找定了住處之後……” 他雙目中的光輝在此時看去柔和極了,也清澈極了,接著,他又道:“你曉得,我是個飄零慣了的人,天涯流泊,四海為家,連個像樣的住處全沒有……” 痴痴的望著項真,奚嬪眸子深處的神色是怪異的,卻也是迷惘的,是柔媚的,卻也是炙熱的,是期盼的,卻也是哀怨的,就是那麼多難以言喻的情感揉合在了一起,叫人一下子分辨不出來其中真正包含了些什麼,但是,似乎無楞置疑,裡面卻表露了一種只有在愛戀中的少女,才能具有的那種癡迷與盼切情韻,那是刻骨鏤心的,不能忘懷的,那是一種特異的言語,用眼睛來表達內涵,不須說,只要是承受它的人,自能心領神會…… 於是,項真不禁顫驚了,心跳了,在昔日,包要花即曾笑謔的戲言過,奚嬪可能對他發生了愛意,項真不是傻子,在奚嬪的一行一動,一罩一笑之間,那種強埋在心扉深處的情操已經隱隱流露,項真何嘗覺不出來?只是,他的一顆心早已系在義姐君心怡的身上,一腔情也渭滴不剩的全傾注給了她,你又叫項真如何再去接受另一個少女的愛意?縱然那女子是如何美豔端秀,如何玉潔冰清,又如何會施大恩,項真也只能抱歉的辜負了啊,而如今,天,難道還非要親口面對那可愛又可憫的少女說出這種殘酷的心意不可麼?項真知道,這極可能嚴重損傷對方的自尊,更甚者,這不啻破壞了對方的夢幻,而往往,一個悲劇的形成,便由於對這種事情的不慎處理而得來的! 雙目一瞬不瞬的看著項真,頓時裡奚嬪像下了極大決心,她抑止不住的籟籟顫抖著強壓著那種情感的激動與波蕩:“項真……你……你是真不知道?真要我……親口告訴你?” 深深吸了口氣,項真故作茫然道:“什麼真不知道?奚姑娘,你……” 一咬牙,奚嬪更挨近了項真,她抖索著道:“你……不……我……我在愛你?” 雖然早已心中有數,但是,由奚嬪親口說出,項真卻仍不禁頭暈目眩,當堂愕然,他有些失措的道:“你……你……奚姑娘……你是說?” 雙瞳的光芒是一種窒人的明亮,帶水的明亮,有著炎熱的明亮,奚嬪深刻的,一個字一個字滲溶在顫抖中迸出:“我是說……項真……我在心中愛你……早在你被困青松山莊的時候……我即已是如此了……” 頭腦仍舊有些暈眩,項真竭立思索著應以什麼方法來表明自己的態度與心意,一種娓婉的,不損及對方自尊的方法來表明自己的態度與心意……老天,這一剎,他忽然發覺自己竟是恁般木納及遲鈍…… ------------- |
第85章 巧計脫困 溫柔鄉
癡迷的仰首凝視著項真,奚嬪蒼白的面靨上淚痕未乾,一雙美麗的眸子裡閃射著異樣的光芒 那種光芒,足令每一個懂得情愛的男子心中震撼;而她的嘴唇半張,露出扁貝也似的玉齒來,小巧的鼻翅兒也在微微翕動,她以那雙沾著淚珠,有著長而捲曲睫毛的眸子睇視項真,期盼的等著項真回答…… 緊張而失措的站立著,項真汗水涔涔,過了過半晌,他才慌亂的道:“奚姑娘……我想,我們似乎應該換個地方,換個場合來談論這些問題,在這裡好像不太好……” 宛如有些預感著自己的心意民會被辜負,奚嬪幽怨的道:“項真……你……是不願意?” 項真抹去額上汗水,忙道:“來,奚姑娘,我陪著你到那邊去歇兒……” 不待奚嬪的反應,項真即已伸手攙扶著她,匆匆走到兩丈多遠以外;在這裡,有幾塊巨大的岩石斜斜伸出,可以擋住其他人的視線,而且,也不虞別人聽到;地方雖然不算幽雅,但卻清靜,至少,項真是需要這個地方來為他解決眼前難題的…… 站定了,項真強顏笑道:“奚姑娘,你先坐下。” 三分迷惑加上七分忐忑,奚嬪揀了塊較為平整的石頭坐下,她仰著臉兒,怔怔的看著項真。 輕輕搓搓手,項真的心裡已經有了一個令他十分慚愧與歉疚的決定,雖然這個決定將會使他以後見到君心怡的時候尷尬無已,但是,他相信這樣做是對的,也只能這樣做,才可婉拒奚嬪的一番盛情容意,而又不至於侵害了這位純潔少女的自尊;項真知道,只要過了這一關,日後的歲月悠悠,將能逐漸滌淨奚嬪心頭的惆悵與悲傷,她會再找到一個才貌俱佳的如意郎君的…… 嗯,世上的俊俏男子,灑逸兒郎,也的確不只項真一個呢。 幽幽的,奚嬪道:“項真,你還沒有回答我……” 又用手背拭拭額上的汗水,項真儘量把語調放得柔和低緩:“奚姑娘,方才,你是說,你……呃,你對我的印象不錯,是麼?” 坦率而赤裸的,奚嬪道:“不只不錯,項真,我愛上了你。” 一片紅暈浮上她的面頰,她又羞澀的道:“你該知道,這種話……從我一個女兒家…… 口中說出,該是多麼羞人……但……但……是……我不能不說……我再也忍不住了,而且……而且錯開今日此刻,我們極可能各分西東,天各一方……到了那時,就是我想說,又去對誰說呢?” 窘迫的站立著,項真只能一個勁的擦汗,看著他,奚嬪怯生生的道:“項真……你不會因為……我說這樣的話而……而看不起我……認為我太失檢點吧?你會嗎?” 搖搖頭,項真忙道:“不會,當然不會!” 吸了口氣,奚嬪焦切的道:“那麼,你為什麼還不答覆我?” 苦笑著,項真道:“我想,你該可以看出我對你的心意來。” 神色一變,奚嬪愴然道:“我明白……你根本就沒有把我放在心上……我……我完全是一情願……自作多情……” 心中嘆息著,項真知道;現在是非用先前他決定了的那個方法不可了,只是,那方法卻太也令人尷尬…… 連忙靠近了點,項真低沉的道:“奚姑娘,你不要傻……你,你猜錯了,其實,我對你,也早就發生了好感,或者,對你早就有了愛意……” 一種突來的喜悅在激盪奚嬪心中,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這可是真的?項真也會和她自己一樣早就有了這種感覺?項真會愛她?天哪,多大的意外 甜蜜而強烈欣慰的意外,剎時裡,奚嬪覺得四周是一片明亮,一片溫馨,一片柔麗,任什麼事物看起來都是那般爽朗與和諧了,她有著一種甜膩膩,軟綿綿的滋味,好像喝多了酒,整個身心都如此暈淘淘,輕飄飄的,但是,這種暈淘舒泰極了,這種輕飄也和暢極了…… 因為過度的歡欣與激動充斥在奚嬪的胸隔中,以至她一時說不出話來,但是,她的表情是振奮的,滿足的:“快樂的淚水,也順著她的雙頰汩汩流淌,古人所說的“喜極而位”,大約就正是此刻奚與內心感受的寫照吧? 一看奚嬪的反應竟是如此激動與強烈,項真不由更覺得深刻的慚疚與不安,但是,如今箭在弦上,豈得不發?要收也收不回去了,萬般無奈之下,他只好硬起頭皮,繼續說道: “對你,奚姑娘,我的感情也是起自青松山莊我被囚困的那段日子裡……你是那麼美麗,溫柔,而又善良,尤其難得的,你竟敢做出一些就連很多鬚眉男兒也不敢做的事,你當然知道你在那裡冒險行動之後所可能遭受的厄運,但你卻毅然做了;你為我如此承當危險,我們之間卻只是陌路相識,萍水之交,何況,你更明白我們又正是處在敵對之位,我又是你兄長的敵人……” 深沉一笑,項真道:“奚姑娘,人非木石,孰能無情?你對我是如此的恩深意重,這般的擔驚受累,我不是那種罔顧舊好,麻木不仁之徒,難道說,心裡會沒有索念,沒有感懷麼?而你秀外慧中,冰聰明;有外在的姣美,也有內在的仁慈與嫡淑,無論就哪一點來說,無論在哪一個男子的眼裡,你也是一位值得欽慕的對象;我項真何人?又怎會假做道學目昧良緣?” 大睜著那雙尚沾著淚波的美眸,奚嬪顫伶伶的問:“項真……你……你說的話可是真的?不是在騙我?” 用力點頭,項真道:“字字是真,一句不假!” 如玉的面頰是浮漾丹珠也似的紅霞,嫩嫩的白,濛濛的紅,溶在那輕渺的夢幻也似的憚憬裡;奚嬪低細的道:“你……項真,你也早就對我有意?” 項真舐舐嘴唇,道:“是的,我早已對你心存仰慕之心……” 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奚嬪怨恚的道:“那麼……在那個時候,你為什麼不說出來? 難道……難道你還非要我一個女孩子先向你開口?你……你是有心在折磨我……” 向前一步,項真嘆了口氣,苦澀的道:“你不要誤解了我的意思……奚姑娘,我當時並非不願向你表明衷心愛慕之忱,而是……而是我實有難言之隱!” 驚異又疑惑的一怔,奚嬪嚴肅的道:“難言之隱?什麼難言之隱?可以告訴我嗎?” 垂下目光,項真黯然道:“這件事,奚姑娘,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如果說出來,只會更為增加我心中的愧疚與淒悵……痛苦的負累容我獨自承擔也罷,又何苦非要加上你來同受不可呢?” 項真越是隱諱著不肯說,奚嬪越是固執的要項真說出,她堅持的道:“告訴我是什麼事?項真,我一定要知道,不管你說出來以後我受不受得了,我也必須要明白這是一件什麼事,我要明白為什麼使你不能向我表露心意的原因,我要曉得你與我之間的情感阻礙是什麼?項真,告訴我,我此生從未愛過一個男人,縱然我第一次愛便遭受挫折,遭受打擊,我也要知道是為了什麼:項真、我一定要知道!” 心裡祈禱著,一咬牙,項真道:“奚姑娘,你可知道我有個義姐?” 略一回憶,奚嬪道:“記得,她姓君,而且,你也曾經告訴過我,她對你非常好,你們 ” 說到這裡,奚嬪忽然面色轉為蒼白,她怔怔的看著項真,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不出來是一種什麼樣的語調道:“你們非常相愛,非常相愛……當時,我曾問你是哪一種性質的愛? 你並沒有說明……” 雙目中閃著淚光,奚嬪咽聲道:“現在,我明白了……項真,那不會是一般姐弟的愛,而是……而是一種情侶的愛?是嗎?情侶的愛……” 搓著手,項真道:“我……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好淒然一笑,奚嬪道:“是她吧?項真,你們一定早已定情了?” 項真沒有出聲,他儘量把持住自己因為內疚而顯得有些波伏盪漾的情感,緩緩低下頭去…… 語聲裡含著無比的酸楚與絕望,奚嬪瞬息間的歡愉及明朗,全在這悲涼的音韻裡消失了! “項真,告訴我,我要你親口說出來,是不是你和她早就定情了,是不是因為她的關係才使你不能向我表露心跡?是不是?是不是?” 沉重的,項真道:“是的……” 淚珠兒撲籟籟流下,奚嬪哀痛的道:“果然是她,果然是她……我早就有些預感,卻不幸而料中……我遲了,我是太遲了……” 現在,受了奚嬪的感染,項真也竟然有些“假戲真作”難受起來,他不忍心的伸手出去扶著奚嬪瘦伶伶的香肩,低沉的道:“不,是我們遲了,奚姑娘,我們遲了聽到項真的如此深刻而慰貼的話,奚嬪心裡一陣激動,暖位得更加難過,同時,她也不克自製的一下子投迸了項真懷中! 項真冷汗遍體,但正在緊要關頭上,他又不得不硬挺下去,於是,三分憐,五分歉,更帶著兩分連項真也不願承認的“愛”,他輕輕摩婆著奚嬪如雲的秀髮,而奚嬪發間的幽香,身上的處子芬芒,也就那麼盪人心漣,斷心肝腸的沁進了項真的鼻管…… 動情的緊緊摟著項真,奚嬪傷心欲絕的悲泣道:“我好苦啊……項真……我們互相愛著,又不能使愛延續……項真,我們為什麼相識得這麼晚?上天又為什麼非要如此殘酷的捉弄我們?你告訴我,項真,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項真如何能說?又怎麼敢說,他能說這是他為了不損傷奚嬪的自尊心而施的苦肉計麼?他敢說他只是編制了一個美麗而哀豔的動人謊言來安慰奚嬪破碎的心麼?他又能稍稍表白自己對奚嬪的情愛是那般毫無反應麼:不,他無法回答,根本不可! 哭泣了好久,奚嬪仰起那張淚痕斑斑的淒豔面龐來,慘然問:“項真,你……相愛了很久?” 點點頭,項真道:“很久,從小的時候就是如此了……” 嘆息一聲,他又道:“孩提之時,或者我們不懂什麼叫‘愛’,但我們已彼此喜悅,相互難舍,長大了,我們更有這種刻骨的感受,因為,我們知道這叫什麼了;‘愛’原來卻是如此的……” 又哭了,愛嬪咽泣著道:“誰叫我們不是自小生長在一道?誰叫我們不是青梅竹馬的伴侶?項真,誰叫我們不是啊……” 項真為她拭著淚,又低聲道:“造化弄人,夫復何言?奚姑娘,我何其慶幸遇見了你,又何其不幸而愛上了你……紅粉知己,曠世難尋……但是,奚姑娘,我實在不忍虧負君姐姐,我知道她若失去我會怎麼樣,那將是一個極其悲慘的結局……奚姑娘,而她又與我定情在前,縱使我們如今相愛,我們也不能把我們的快樂建在君姐姐血淋淋的痛苦上;奚姑娘,我不忍這麼做,而你,又何嘗忍得呢?” 淚如雨下,奚嬪卻連連點著頭,她哭著道:“是的……我不能……我不忍……我寧願自己痛苦一輩子,也不能叫人家來替我們背負這歡樂後的淒楚……” 項真動容道:“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奚姑娘,我知道的……” 哽咽著,奚嬪玉慘花愁的凝視項真,道:“她一定很美,很柔,很憫慧?” 項真多情的道:“在我心目中,奚姑娘,你們兩人都是一樣的好……我……我真願能分出兩個我來,同時能得到你們,同時享受神仙眷侶的逍遙生活……那該多高雅,多雋永……” 搖著頭,奚嬪悲聲道:“但……那是永不可能的……那只是夢幻,只是童話中的美麗故事……故事與現實總是相差得太遠的……而現實又多殘酷啊……” 溫柔而傷感的,項真道:“奚姑娘……我感激你給予我一個如此溫馨而甜美的回憶,我恨我自己福份太薄,奚姑娘,你會願諒我麼?” 抽噎著,奚嬪道:“我不怪你,不怨你……項真……那是命運的安排……命運……” 低沉的,項真再度為奚嬪拭淚:“答應我,奚姑娘,忘掉這件事,日久天長;我們仍是好朋友,是麼?” 淒迷的怔著,良久,奚嬪始酸楚的道:“我們……還會是好朋友嗎?還會嗎?” 輕輕搖晃著她,項真道:“只要你不嫌棄,奚姑娘,黃龍的家門永遠為你敞開 只要我有了一個家……” 悲涼的垂下頭去,奚嬪肝腸雨斷的道:“如果我能忘記此事……項真,我會來的……” 項真安慰的道:“別難過,奚姑娘,你還有什麼遺憾的?什麼不能忘的?你愛那個人,那個人也愛你;這就是了……真正的情愛,並不一定非要成為形式上的結合;留一份甜美的回憶,藏一份苦澀的縈系,不是更來得含蓄而深遂?奚姑娘,記得你是一個曾被愛慕過的人……” 幽幽地,奚嬪語聲如絲:“謝謝你告訴我這麼多……電給予我這麼多,項真,我會藏在心裡……表面遺忘,我……我會記得你的……” 項真輕拍她的肩頭,鼓勵的道:“答應我,奚姑娘,快快樂樂的生活下去,將來,你會遇見一位比我強千百的如意郎君……” 一摔頭,奚嬪痛苦的低叫:“項真,尚未分手,你已期盼我另事他人?” 扶住了他,項真正色的道:“不,奚姑娘,深摯的情愛,不是只有我才能給你,只要有人愛了,他也能同樣的,甚至比我更深的奉獻出來,奚姑娘,我願見你快樂,見你幸福,就如同你也願意見我如此一樣,人,不能永遠生活的悲戚與悵愁中,是麼?這人間世上,仍有很多東西值得我們追求,仍有許多理想值得我們奮鬥,奚姑娘,你至少明白我會一輩於祝福你的……” 奚嬪傷感的沉默著,微微抽噎……良久……良久…… 現在,項真已為奚嬪擦乾了頰上淚痕,奚嬪自己也能夠逐漸平靜下來,她努力吸了口氣,望著項真,有些羞澀,義有些淒然的苦笑了一下,悄細的道:“項真……” 項真含笑俯望著她,道:“嗯!” 奚嬪小巧的鼻翅兒煽動著,低聲道:“你……不會生我的氣吧?我剛才說的那句話?” 搖搖頭,項真真摯的道:“不會,我知道你心中的感受,奚姑娘,因為我也和你有著相同的感受,那是很苦人的……” 窘怯的垂下頭去,奚嬪幽幽的道:“不要忘記我,項真。” 堅定的,項真道:“永不!” 於是,他們的雙手在不知不覺中緊緊握到了一起,握得那麼緊,而無限的諒解,深沉的心語,至極的了悟,便默默自他們滾燙的掌心中彼此傳遞了。 輕輕的,奚嬪道:“替我問候君姐姐,我……祝福你們白頭偕老。” 項真低沉的道:“謝謝,願你也如此。” 離開項真的懷抱,奚嬪蒼白的臉蛋上有著一抹酡紅,紅白相襯,就越發顯得嫵媚而哀豔了;她強笑道:“走吧?” 項真點點頭,道:“好的,他們一定也等煩了……” 攙扶著奚嬪,項真和她徐步走了出來,那邊,嗯,包耍花正在不奈煩的來回拐著腿蹀躞,西門朝午與奚槐婉月則不知在輕聲談論著什麼…… 奚嬪又不自覺的臉兒一紅,她趕忙微理雲鬢,低下頸項,羞羞答答的以手摀唇,項真卻坦然笑了。 一看見他們自岩後轉出,包耍花已不禁牛眼直瞪,疑疑惑惑的打量著二人神態,邊沙著嗓子吼:“我說公子爺,這一陣子你他媽又到哪裡逍遙去啦?天寒地凍的,你就讓我們哥幾個在這裡幹熬著?” 項真一笑道:“有件事,才辦妥……” 又疑猜的端詳著他們兩人,奚嬪輕聲嚶嚀,羞得粉臉如霞,她頭兒垂得更低,一側身,加快了步子奔向她哥哥那裡去了…… 揚揚眉,項真道:“老包,我們身上有什麼不對麼?怎的你直著眼都看傻了?” “咕嘟”咽了口唾沫,包要花回頭瞧了瞧已去到奚槐身邊的奚嬪,他迎上兩步,來在項真面前,先賊兮兮的一笑,又鬼頭鬼腦的壓低了嗓門:“哈,你他媽還真是有兩下哪,在這等節骨眼裡,你竟能勾搭上人家的黃花大閨女;小子,道行太高嘍,生著張小白臉盤到底還是有用,比我們這副姥姥不親,舅子不愛的尊容確實吃香!” 說到這裡,包要花又面色倏沉,道:“不過,手段高是一回事,摸著良心做事一回事,媽的,我倒要問問你,公子爺,君大妹哪一點不好?哪一點得罪了你?又哪一點配不上你? 你他媽狂蹀般採花,腳踩兩頭船?就是要左擁右抱,前後逢源,也得挑挑時間地點,光天化日之下,又當著我這不成材的老哥之面,你他媽便卿卿我我起來,不是也大顯得急了點麼?” 項真連忙“噓”了一聲,道:“小聲點行不行?老包 ” 點頭一掀,黃牙一齜,包要花低聲咆哮:“你他媽是做了虧心事啦,小聲點!既敢打野食,就不要縮頭縮尾,操的。我在青松山莊被囚的時候,早就看出情形不對來了,你們兩個他奶奶那種眉來眼去,暗中傳情的樣子難道說我姓包的還看不出來哪?好了,這一下子可如了你的願啦,兩地相思,久別重逢,怪不得見了面就這麼迫不及待,忙著去找地方話舊去了,還他媽故意把我這礙眼的貨支使開……” 重重一哼,包要花又接著道:“行,我們回去之後就和君大妹子三頭對面,大家把話說明,操的,天下就有你們這種癡心女子負心漢唷……” 又好氣又好笑,心裡卻急,項真忙道:“別吵,老包,求求你別吵行不?這裡面另有原因,現在不便講,等一會我當然向你好好解釋……” 一翻自眼,包要花氣籲籲的道:“現成的事實擺在面前,解釋?解釋個鳥!” 嘆了口氣,項真道:“你先不要驟下斷語,老包,說來話長,等你聽完我的解釋,如果還不滿意的話,你再到君姐姐面前告狀如何?” 斜斜眼,包要花冷嘿嘿的道:“也罷,我便聽你解釋,不過,你若想給我掉花鎗卻是做夢,我姓包的招子亮,心也明!” 焦的的點點頭,項真道:“好了,現在就不要提這件事,行不?” 捻捻鼻孔,包要花“呸”了一聲道:“你他媽是心虛!” 一把拉下包要花捻鼻孔的手,項真道:“公孫樵峰與汪菱的傷可包紮妥了?” 板著臉,包要花道:“早妥了,上藥止血,連包帶扎,做得仔仔細細,比他媽侍候我的老爹媽還要來得盡心!” 滿意的點點頭,項真又問:“他們兩個的傷勢還不至於致向吧?” 哼了哼,包要花道:“你老人家的手自來極有份寸,要人傷到什麼地步誰還逃得了?不過,縱然他們一男一女這兩個喪不了命,卻也注定終生殘廢了!” 淡淡的,項真道:“這是不能避免的;江湖上闖,便與血腥結了不解緣,尤其曾給於別人痛苦的人,他自己也不能脫離痛苦;對公孫樵峰和汪菱的懲罰,我已經減少到最低限度了!” 籲了口氣,包要花懶懶的道:“關於這一點,嗯,我卻同意。” 項真一笑道:“好了,我們過去吧。” 於是,他們兩個行向奚槐與西門朝午那邊,側立著的奚嬪一見他們走近了,又已不自覺的垂下頭去…… 包要花看得分明,心中付道:“這一對兒,可真的叫‘有情有意’了呢……” 西門朝午站了起來,奚槐也由婉月扶起,在奚槐望向項真目光中,多出一抹淡淡的迷惘意味來,當然,他是正在奇怪,方才他的妹妹與項真兩人單獨躲到那邊石後談論什麼事了? 至今,奚嬪的面色仍然隱含悒鬱,雙目也還紅腫未褪呢…… 當然,奚槐在目前是得不到答案的,或者,他終究會知道,不過,可能那已是一段十分溫長的時光之後了…… 這時 西門朝午站前一步,笑吟吟的道:“沒事了?” 嗯,“沒事了”三個字裡頭,卻是大含文章呢,項真不置可否的一笑,易而言他:“當家的,我們準備啟程吧?” 西門朝午肚裡一笑,頷首道:“我也正有此意,這片亂石坡,到底比不得一次熱水澡,一張又軟又寬的床,以及 ” 包要花接口道:“以及,一頓有酒有肉,熱烘烘的大餐!” 哈哈大笑,西門朝午道:“不錯,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包要花又朝尋丈外的地方一指,道:“公子爺,公孫樵峰和他的姪女兒汪菱全躺在那邊!” 項真隨著包要花手指的方向看去,嗯,可不是,在一道岩溝下,斷臂瞎了一眼的公孫樵峰正和他那同病相憐的姪女汪菱躺在一起,兩個人俱是雙眼緊閉,面如金紙,連氣息也是那般奄奄了;公孫樵峰在經過了這志場慘厲的折磨之後,憔憐蒼老得簡直已脫了人形,而汪菱,這原是長得十分姣美明媚的少女,如今也形鎖骨瘦,有蠟黃得不忍卒睹下去…… 輕輕地又幽怨的,奚嬪開口道:“項真,你好狠心……” 表情沉重的看著奚嬪,項真緩緩的道:“奚姑娘,武林生涯原來如此,大家全為了一口氣,滿腔血而爭殺不休;五年多以前,我和‘九賢派’中的九賢在‘陝,境為了一件宿怨而展開決鬥,九賢全在我掌下斷命,其中,就有淺菱的兄長汪召在內,後來,汪菱的未婚夫張偉趕到,不由分說,照面之下便以下三流的暗器‘烏毒砂’與‘回魂香’對付我,一再忍讓,好言相勸,他卻執迷不悟,非欲置我死地而後己,我無法可施,才痛下殺手 ” 頓了頓,他又道:“起因是為了一件舊仇 ‘九賢派’九賢的朋友先殺了我的朋友,我為我的朋友至恨而宰了‘九賢派’的那個朋友,於是,‘九賢派’九賢又尋我報仇 如此而已,跟著,‘九賢派’在我手下全軍覆沒,五年後,公孫樵峰又偕汪菱在青松山莊諸人協助下暗算了我和老包等人,使我們備嘗酷刑,歷盡羞辱,幾番死去活來,他們最終目的,是要將我們凌遲處死,但我們幸運,險險逃出,不久之後,我們再回來報復,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因此,就便是現在諸位所看到的場面了……” 疲乏的籲了口氣,項真續道:“整個的事情連貫起來,只是一場一場的仇恨,一次一次的冤冤相報,雙方所用的手段俱極殘酷,誰是誰非呢?我不敢說,相信你們也指不出來;而這就是江湖上的歲月了,太淒厲,太可怖,是麼?但誰叫我們軋進這個混飩而血腥的圈了里來?既來了,便需適應這種艱辛的日子,隨著它傳統的輪迴旋轉,沒有人可以例外,可以逃脫,你,我,以及任何一個江湖中人全是一樣……” 目光瞥了那邊的公孫樵峰一眼,項真又道:“至於公孫樵峰和我之間的糾葛,也和我前面所說的差不多,為了他的師弟‘陰陽使者’周崇禮;周崇禮殺人劫寶,我恰巧遇上,前往勸阻,他也想連我一起擺平,我沒有法子,只好先收拾他;公孫樵峰記著此仇,暗算了我,今天我也報復了他,亦是這一乏味的老套,但這就是江湖了……奚姑娘,你渾身我狠我不怪你,因為你說這話無偏私,乃是以感觸的直覺而發;假如我被他們如此傷害,你也會同樣指責他們狠心的;我早就聽慣了一些人說我狠毒的話,但我從來不介懷,只因為他們不明白這個道理,還有,看見躺下的人不是我……” 奚嬪動容的聆聽著,一直到項真說完了,她才如夢初覺般驚悟過來,她以一雙諒解與了然的眼睛望向項真,眸子深處,是一片廣涵的悲憫與寬釋…… 低沉的,西門朝午道:“項兄,你說得好,我也早有這種感觸,卻老是不能有條不紊的講出來,是的,我們,和很多同道中人便正是如此……” 齜齜牙,包要花道:“公子爺有的時候還蠻多愁善感的,看外面看不出來,他的確有著滿肚子學問呢……” 項真微微一笑,對奚槐道:“此別之後,希望閣下能找一處清幽之地隱居下去,你將會感到,優游無爭的日子比諸江湖中的血雨腥風安適得多,也自在得多……” 奚槐感受良深的道:“多謝指點,我也正如此想……武林生活,我是不能,也不敢再過下去了……” 點點頭,項真道:“這是上策。” 他又一指躺在那邊的公孫樵峰和汪菱,道:“那兩位,與閣下私交頗篤,況且同遭此難,于公於私,你也就便多加照拂了……” 奚槐忙道:“自當如此,自當如此……” 一拱手,項真道:“別了……” 他目注一側泫然欲涕的奚嬪,與那神態郁戚的婉月,淡淡一笑道:“還有,你們兩位。” 奚嬪與婉月盈盈還禮,而在還禮中,奚嬪自己淚珠慚滾! 西門朝午與包要花也齊齊抱拳,和項真一同轉身而去,他們卻不上坡,反而坡下離開。 奚槐怔怔的挺立著,神色淒暗如天空中灰沉的雲霾,而婉月嗒然似有所失,奚嬪則淚眼目送項真等三人漸去漸遠的背影,自淚的薄晶幕中,項真的身形已在迷濛,他走了,也把奚嬪的心一起帶去…… ------------- |
第86章 細論前塵 齊三心
離開亂石坡之後,又轉回滿目瘡痍,一片焦礫的青松山莊前面,在莊前的左側丘陵上,項真等三人又找回了他們的坐騎,三人跨馬落鞍連頭也不回,潑刺刺的縱韁馳去。 在馬兒於險峭的山地上遲緩前行了半個時辰之後 西門朝午轉首看著項真,而項真正沉默著,臉色上透露了無可掩隱的虛脫與疲倦,那是一種灰白的神色,由於這種灰白的神色,連帶也襯得項真的兩眼亦是如此淒黯了…… 低沉的,西門朝午道:“項兄,覺得如何?” 項真苦澀的笑笑,沙啞的道:“只要我精神一鬆懈,我便馬上會倒下來……” 旁邊,包要花幾乎是把整個身子扒在馬背上了,馬兒的奔馳大約顛震了他的傷口,痛得他齜牙咧嘴,拉韁的雙手骨節也全因用力過度而泛了白! 眉頭蹙著,西門朝午擔憂的道:“項兄,是不是馬兒顛躓得太厲害了?假如受不了,我們還是先下來歇上一陣……” 搖搖頭,項真道:“不用,任怎麼歇,也仍需繼續上馬走下去的,還不如忍耐一下,鼓口氣撐到底……” 西門朝午贊佩的道:“在連串的激烈拼殺裡,從頭至尾,你都能把渾身的傷痛拋到一旁,面不改色的掩外行這去,人家不知道的,斷斷不會曉得你的創傷已經到了難以支撐的地步,項兄,你這勇與和靡難抗爭的精神,真是值得人喝采!” 項真苦笑道:“過獎了,我也只是咬得住牙而已……” 搖搖頭,西門朝午道:“人一輩子會碰上很多逆境,形形色色的,各般各樣的,不一定每個人都能順利渡過,而渡不渡過關的唯一條件,也就看那個過關的人咬不咬得住牙?項,人窮其終身,講求骨氣與節操,這兩樣,不也就是咬得住牙麼?換句話說,咬不住牙的窩囊廢物,喪節失德之徒,卻也大多大多了……” 輕扶鞍前把手,項真潤了潤乾裂的嘴唇,他暗啞的道:“當家的,你是把我捧得太高了……” 正色的,西門朝午,道:“項兄,我這乃是由衷之言,而你咬得住牙根硬挺的還不是單單在對忍受痛苦的另一方面……” 項真道:“你認為,當家的,還有哪些方面呢?” 手指頭纏繞著絲韁,西門朝午深沉的一笑,道:“還有,對於殘酷,你也同樣咬得住牙的!” 淡淡一哂,項真問:“此話怎說?” 西門朝午緩緩的道:“很簡單,有些十分令人不忍下手的血腥事情,項兄,你皆能在牙根一咬之下痛下煞手!” 微微笑了,項真悠悠的道:“這只是因為我太過於了悟生活在江湖中的根本性質罷了……” 西門朝午忙道:“什麼樣的根本性質呢?” 籲了口氣,項真道:“冤冤相報,仇恨纏連的,冷酷的現實的,血腥的,以暴力來做為解決所有問題唯一方法的根本性質!” 怔了怔,西門朝午細細回味了許久,他沉重的道:“但是,有些時候卻不盡然……” 項真一笑道:“不錯,但我們不能否認江湖傳統的規矩便是如此!” 於是,西門朝午嗒然無語了半響,他苦笑道:“不論怎麼說,項兄,你是我有生以來,唯一所遇的一位硬心腸人物,也是唯一一位真正拿得起,放得下,說到做到的大煞手!” 感喟一聲,項真沙沙的道:“你錯了,當家的,我的心腸並不硬,只是我拿定的決斷快,當我明白了我該如何去做,我立即便付諸行動,毫不猶豫,不考慮,比較乾脆利落,說穿了,也僅此而已!” 西門朝午輕輕的道:“但僅此一端,已夠人學一輩子也學不來了……” 此刻,包要花忽然怪叫道:“餵,餵,你們是發了什麼失心瘋了?在哪裡活神活現的談起人生大道來啦?如今是什麼時候?我這廂痛得渾身打哆嗦,連氣也提不住了,就他媽沒有個人問一聲麼?” 哈哈一笑,西門朝午嘲弄的道:“包兄,你不用嚷,我們也曉得你受了傷啦,只是,嗯,這裡連你一共三個人,又有哪一個是完整無缺的?” 服珠子一翻,包要花在馬鞍上另擺了一個較為舒適的姿勢,他一邊隨著坐騎的起伏顫動,一面叫道:“少他媽扯到別的人身上去,我不管他們二位是如何裝英雄扮好漢,在那裡窩著心硬撐,我可是支持不住了,痛得入骨三分還不說,加上又冷又餓、又倦又渴,這等滋味,豈也是入受的?眼前第一步要談的並不是方才你們在談論的那些狗屁道理,而是需要決定先找個什麼地方打尖歇馬!” 疲乏的,項真道:“大約還有十來里山路,往下放馬,就有一處小鎮可以打尖,我們就權且先往那裡去吧,事實上大伙兒可真是有些難撐了!” 有氣無力的笑了笑,包要花道:“嗯,說,了那麼久,只有這幾句還中聽點,詞兒裡,也還略帶著幾分人味……” 挪動了一下身子,項真沒有好氣的道:“老包,你就是這副德性,得了便宜還賣乖!” 頓了頓,他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又道:“是了,一切沿途吃住花費,對不住,老包,就完全由你老人家一個人承擔了……” 眉頭一吊,包要花吼道:“由我一個人承擔?為什麼?媽的,可是我頭上比別人多頂著一個‘孫’字?” 項真笑了笑,慢條斯理的道:“當然我是有因而提。” 包要花咆哮道:“什麼因?鳥毛!” 小心駕馭著坐騎的進速,項真道:“你忘了!老包,在亂石坡上我們打賭,很不幸的,你輸了,到現在,你老人家還欠我黃金一百兩 ” 目注包要花猛然漲紅的臉孔,項真淡淡的道:“而你老包欠我的那一百兩黃金,對不住,我現在就要!” 包要花想耍賴,礙著西門朝午在旁,又不好意思使出來,想推倭,卻因證據確鑿 更有個活生生的人證在前,更推倭不下,而真拿出百兩黃金的話,他又實在肉疼,萬般無奈之下,他只有先拖上一拖:“呃,不錯,我也承認,只是,呃,公子爺,我可並沒有說過現在就給你哪……” 早就曉得包要花的脾胃了,項真笑吟吟的道:“但是,老包,你也並沒有說過現在不能給我呀,而你既輸了,什麼時候索取賭注,我想該由我決定,是麼?” 包要花急忙道:“我身上現在沒有 ” 項真接著道:“你有的,在你貼肉的一只口袋裡,有兩顆核眼大小的‘藍玉珠’,只要其中一顆已足夠了,據我所知,市面上的價錢每一顆“藍玉珠”足可賣上黃金一百二三十兩之多呢……” 旁邊,西門朝午了點頭道:“我也知道行情,不錯,差不多就是這個價值,而且隨時隨地可以出手,不必非找到錢莊銀樓或押店不可……” 包要花又是心疼,又是情虛,又是不甘的叫道:“想挖我那兩顆‘藍玉珠’?這全是在做***白日夢,那兩顆珠子是我包某人的命根,說什麼也不能給 ” 驀然,他在一愣之後又急問項真:“奇怪,公子爺,你是他媽如何知道我身上有著這兩顆珠子的?你翻過我的衣袋麼?” 項真嗤之以鼻,道:“翻你的衣裳?你老兄八輩子不洗次澡,異香可畏不說,尤其那件灰不哩嘰的貼肉小衫又從來不脫,和你那身黑肉粘成一體,誰能翻得著?老包,你還以為我吃飽了找不著地方去嘔麼?” 想想也對,包要花迷惑的道:“說得是呀……但,但你卻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項真失笑道:“還記得在‘大元府’的時候有天你起床了找不著鞋,俯腰下去到床底摸索?一不小心就把裡衫小口袋里那兩顆‘藍玉珠’滾了出來?當時你還大嚷大吵,吆喝著我進去幫你找?” 恍然大悟,包要花卻又賴皮道:“是了,是了……不過到後來卻是我自己鑽進床底找出來的,你並沒有什麼功勞!” 點點頭,項真道:“我同意,但我卻也因此知道了你小子‘私藏軍火’,換句話說,我才肯和你打賭,否則,你窮得兩肩荷一口的窩囊法,我又憑什麼信得過你拿得出黃金百兩?” 笑了笑,項真又道:“我也犯不著有功勞,我只需大大方方的接過一顆珠子作為贏家的賭注也就夠了。” 包要花一下子窒住了,他呆了好一陣 幾乎連身上的傷痛也忘啦 才吶吶的道: “公子爺……呃,我看……就算了吧……” 項真搖頭道:“不行!” 包要花一咬牙道:“這樣吧,我身上還有十幾兩散碎銀子,聊充黃金百兩如何?” 一揚眉,項真道:“白銀如果可充黃金,天下早就有一大把人發財了,老包,你不要賴,我們沒商量!” 西門朝午也忙道:“對,其中還有我見證人二十兩黃金的成頭,若包兄你以區區十來兩白銀充數,我這彩金向誰要去?” 怪叫一聲,包要花咬牙切齒的道:“你們兩個是在吃我肉,喝我的血啊……” 項真與西門朝午二人強忍住笑,項真又一本正經的道:“少囉嗦,自現在開始,一直到回‘大元府’,沿途花費全由你墊,回去後再算帳,我與當家的兩份,由你所欠的百兩黃金項下扣除……” 包要花幾乎氣結了,他正要再嚷,卻似忽然想到了什麼一樣又突的賊嘻嘻笑了起來。 在些疑惑,項真道:“你笑什麼?老包?” 一挺胸,包要花變得神氣無比的道:“好,我把你們這兩個妄想坑害於我的匹夫,你們要挖我的肉,我就叫你們鬧個天翻地覆!” 怔怔的,項真道:“此話怎說?” 包要花得意洋洋的道:“此話怎說?媽的,當然有得說,好,我大不了給你一顆珠子,你再找回我三十兩黃金,不過,我回‘太元府’之後,嘿嘿,卻免不了要把你今日與奚嬪那妮子的好事向君大妹子一五一十說個明白!” 心頭一跳,項真忙道:“老包,你不要牽強附會,自以為是,事情根本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我絕對沒有做出對不起君姐姐的事……” 包要花大刺刺的道:“這只是你說的,我呢?我當然也有我的說法,那就要看看君大妹子是聽信於誰了!” 項真焦的的道:“這不是玩笑之事,老包,千萬瞎提不得,我自問問心無愧,沒有做出任何有損人格的劣行……” 嘿嘿一笑,包要花故意慢吞吞的道:“這就難說了,俗語道得好:“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誰還敢擔保誰的心肝全他媽是紅淋淋的哪?” 項真怒道:“老包,我和你打賭是一回事,我在亂石坡上的事又是一回事,你怎麼可以混為一談?” 一齜那參差不齊的黃板大牙,包要花笑瞇瞇的道:“在你看來是怎麼回事我不管,但是,在我眼中麼,嗯,嗯卻是一回子事……” 項真又好氣又好笑的道:“老包,你是在要挾我,你不覺得這種手段太過卑鄙麼?” 搔搔滿頭亂發,包要花蠻不在乎的道:“媽的,卑鄙又怎麼樣?清高又值幾個烏毛子兒?我只知道你要挖我的肉,拿我的寶貝珠子,哼哼,我就得在後面給你扇扇妖火!” 西門朝午搖頭道:“包兄,你真是……真是妖人!” 眼珠子一翻,包要花嘩道:“你少插嘴,***一丘之貉!” 項真知道那筆賭注包要花是存心要賴皮了,其實,他本來也就沒打算要,他曉得,這位“孤家山”的怪傑自來便是張著口橫吃十八方的,要他的錢,比在鐵公雞身上拔根毛更不容易;從頭開始,他也只是在逗著包要花尋開心,不想包要花卻急了,要亂咬他一口,而那等事卻非玩笑,若弄假成真,則就大大的不妙了…… 略一沉吟,項真道:“老包,亂石坡上與奚嬪的事,我會向你解釋……” 一仰頭,包要花道:“沒有什麼好解釋的,我回去告訴君妹子之後,你再向她好好解釋吧,我可不能眼看著你在外面拈花惹草而裝聾做啞哪……” 項真火道:“你不要滿口仁義道德,其實一肚子妖魔鬼怪;老包,你這就叫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哈哈一笑,包要花道:“說得好,而公子爺,你卻知也不知呢?” 沒好氣的,項真道:“當然!” 包要花賊嘻嘻的笑道:“那麼,你何不光棍一點?” 無可奈何的,項真道:“也罷,你不要回去向君姐姐胡說八道,我贏了你的那一百兩黃金也不要了!” 一拍馬頭,包要花道:“行,成交了!” 一側,西門朝午嘆口氣道:“包兄,你真厲害……” 得意的一笑,包要花道:“媽的,你也知道我的厲害了!對公子爺,我是武大郎玩夜貓子 什麼樣的人玩什麼樣的鳥,姓項的橫闖天下千萬里,不拿他一把,行嗎?我包某人可也不是省油之燈,一百兩黃澄澄的金子,就那麼好說的雙手奉送給人了?” 項真直搖頭道:“老包,你不要得意,早晚我叫你把口袋里那一對珠子兌現了請客……” 撫著大腿笑,包要花道:“只要你小子有這個道行……” 說到這裡,他忽然又道:“對了,公子爺說笑歸說笑,正事歸正事,我不向君妹子瞎扯蛋了,你贏了的賭注也不要了,兩相抵消;可是,你卻還得好生給我解釋解釋……” 苦笑著,項真道:“你真是狠哪……” 包要花道:“不要囉嗦,快點把內中詳情一一道來!” 西門朝午也期盼的道:“是的,項兄,我也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於是,三人三騎已行盡了這段山道,開始離開崎嶇的樵徑,徐緩的往平地行下,積雪仍深,馬兒行進間有些不甚穩當,時時顛躓拋蹄;三乘馬的鼻孔裡全朝外噓著白濛濛的霧氣,因為下坡的關係,馬上的人也有些往前傾斜了…… 在這段時間裡,項真便開始敘述他和奚嬪在亂石坡上所發生的那件韻事;他說得很詳細,幾乎涓滴不漏,他說著如何為了不致傷害對方的自尊心而佯稱自己所未曾產生的情愫,他又敘說著自己如何以與君心怡的早年定情為由而打消了奚嬪的單思念頭,未了,他再說道桌使奚嬪留下一個甜蜜而完整的印象,不至為了此事而在日後的歲月裡自怨自艾……項真坦率又誠懇的說著,他的態度,令人一看即知決不虛假,而他所講的事情裡,亦不會有捏造或改易的地方…… 講完了,項真長長籲出一口氣,疲困的道:“前前後後,全是我說的這些了,此心此意唯天可表,至於相信與否,也在於二位自己……” 沉默了一會,西門朝午才感嘆的道:“好一段情……項兄,我完全相信你方才所說,天地之間,也唯因有著像你這種至情至性的人,才會顯得那麼可愛與融洽……” 包要花也言來由衷的道:“老實說,公子爺,你的心地卻還真是善良呢,尤其是你能處處為別人著想,事事以真摯但見,嗯,不容易,確是不容易,這一回去,在君妹子面前,你該好好記上一功!” 淡淡一笑,項真道:“太客氣了,二位。” 西門朝午深沉的道:“項兄,先前你講得對,別人說你狠,其實你只是行事果斷,毫不猶豫而已,就像這件事,你不是做得很對,也決定得很對麼?” 嘿嘿一笑,包要花插口道:“若然公子爺一個搞得不好,這亂子可就大啦……” 點著頭,西門朝午頗有同感的道:“不錯,天下之大,唯有男女之情是樁最最難以理哈的事,也是樁最最麻煩之事,相悅中的男女,尤其更不能在他們的情愛裡物;在相悅中的雙方,受起來可以豁出老命,但如恨起來,同樣也能豁出老命的!” 包要花大笑道:“當家的,你成天到晚不是刀頭舐血便是鞍上打滾,再不大碗酒肉,滿袋分金;這些文縐縐的男女相悅道理,你又是在哪兒體悟出來的?” 眨眨眼,西門朝午笑道:“無他,見景生情而已。” 啐了一聲,包要花道:“狗屁的見景生情,你一定是大大的嘗試過了!” 笑哧哧的,西門朝午道“我嘗試過?哈哈哈,包兄,我擁有妾侍八九名,一二十個俏丫環也隨我選挑,另加姘頭五六個,雖然他們都算不上大字閨秀,書香門第也並非正式拜堂,明媒正娶,但一個個卻也頗解風流,深體情韻,生得麼,也還似模似樣,不說國色天香,也夠稱姿容嫣麗了,對她們,我是招之即來,呼之即去,哪個敢對我作做矯情?更有哪個敢向我耍哀使怨?媽的,我一瞪眼她們連屁也嚇得放不出,還有膽給我施展男女之間吊胃口的那一套麼?” 得意的一笑,他又道:“所以說,關於前面我方才講的道理,全是我獨自體會出來的,在我的現實生活裡,嗯,沒有那麼些邪門,和我那幹姬妾,我也根本就懶得囉嗦,願意就徠,不願意,就請,至於什麼風花雪月,哀怨誹惻的調調,少來。” 包要花哼了一聲道:“你呀,真是個不懂得憐香惜玉的大老粗!” 嘿嘿一笑,西門朝午道:“粗就粗吧,你叫我硬裝成文縐縐的酸模樣,還不如拿把刀來將我宰了……” 在前面馬上的項真,這時轉過頭來,低沉的道:“別扯了,二位,前面已可看見那座小鎮甸……” 如今,他們已下了坡陵地,來在一條積雪老厚的小路上,在項真回頭招呼的時候,他們已轉過了一道山拗子,嗯,路的遠處,已可隱隱看見一些柿比相連的屋頂屋舍,那些密集的房舍,隔著他們這邊,大約還有個三五裡的路程。 小路的右面是那片高聳連綿的山野,左邊,則是起伏不平的荒地衰煙,北風嚎著,有一股子冷澈心脾的寒瑟勁兒,加上周遭的茫茫雪景,更顯得天地沉鬱,灰蒼慘然了…… 西門朝午與包要花兩人立時精神一振,尤其是包要花像一下子把身上的傷疲減輕了一半,他口沫橫飛的吆喝道:“乖乖,這一下子可看見個能歇歇腿伸伸腰的地方了,媽的,累慘了哪,得好生補上一補!” 項真微微一笑道:“當然,一切都得揀最好的享受享受,反正你腰裡還有十多兩銀子,算算該可以夠了……” 怪吼一聲,包要花叫:“你他媽就饒不過我,淨把算盤朝我身上打……” 項真放馬急奔,他回頭笑道:“百多兩金子我都不要,老包,你還斤斤計較於這十幾兩碎銀麼?” 一夾腿跟了上去,西門朝午也哈哈大笑:“說得是哪,包兄,別大小家氣……” 急抖韁繩隨後猛趕,包要花大吵大嚷:“你們兩個小子成心坑我,這還說我包某人小氣?可恨……” 於是,在三匹健馬的狂奔快馳中,八里路程轉眼便達,此刻,他們二縱騎進入了這座小鎮的唯一一條街道。 大雪天,氣溫寒冷得能使人的血液都凍凝了,加上一陣一陣的北風削肉似的刮著,那股子蕭煞勁可就更甭提了;這條鎮上唯一的街道燭一片冷清,街面及兩下邊的人家屋簷連個鬼影子都沒有,而到處都是厚薄不均的皚皚積雪,窗前廊緣,更重掛著一根,參差不齊的冰溜子,晶瑩透明得亮晃晃的,就好像在哪裡倒掛著一把的利刃…… 呵了口熱氣包要花嘀咕道:“這座烏鎮上怎的連個毛人也沒有?冷清清的像他媽個鬼城,天氣又是這般冷法子,到那裡找住處哪?” 用力搓著握韁的手,西門朝午道:“這等天氣,誰還發了瘋往外面跑?坐在家裡圍爐取暖,再弄兩壺老酒就著花生觀賞雪景,不是比什麼都來得安逸?” 項真一路領先行去,他低沉的道:“老包,你急什麼?” 打了個哆嗦,包要花道:“不急?我他媽都要凍僵了,公子爺,我們到底往那裡去求宿呀?” 嘴巴往街角處的一幢土瓦大磚房一努,項真道:“那邊就是。” 包要花與西門朝午隨著項真指示的方向瞧去,嗯,那是幢相當高大寬宏的土瓦磚屋,看情形裡面還十分深沉,此刻那兩扇灰剝的大門正緊緊關閉著,而且,沒有招牌掛出來呀…… 疑惑的看了項真一眼,包要花道:“公子爺,那是家客棧?” 項真呵了口氣,道:“要不,你以為那是個什麼地方?” 舐舐嘴唇,包要花吶吶的道:“但是,怎的沒有招牌?” 一揚眉梢子,項真簡單的道:“約模是被風刮掉了!” 西門朝午也搭腔道:“項兄,這地方,呃,你來過?” 點點頭,項真道:“昔日曾途經兩次,只是未嘗住宿而已,這地方好像叫什麼‘小安埠’……” 他瞄了已在面前的那幢大磚屋一眼,又道:“記得前兩次路過這裡,還看見這家客棧掛出招牌做生意,好像叫什麼,嗯,‘大福客棧’……” ------------- |
第87章 狹路相逢 故舊仇
三人下了馬,包要花已迫不及待的咬著牙咧著嘴,一拐一拐的走到門前,使出吃奶的力氣,用力擂起門來。 “砰”“砰”…… “砰”“砰”…… 手也敲痛了,眼也氣紅了,直等包要花滿頭大汗,嘴裡開始破口罵山門的時候,才有人蹣跚來遲的慢吞吞自裡面拔開了插閂。 但是,那人卻並沒有大大方方的將門啟開,他只是微現出一條縫來 只夠露出他半張焦黃面孔的一條門縫;這人的神色似乎有些慌張驚悸,他匆匆向包要花投注一眼,便急切而略帶結巴的道:“小店這幾天不做生意,對不住,還是請客官往前家投宿去吧……” 包要花一聽之下勃然大怒,他咆哮道:“不做生意?他奶奶的你就專揀這幾天不做生意?大雪天裡,你叫我們再往那一家去投宿?你們這座小鎮子上什麼地方還有客舍?” 那張焦黃面孔似是更加驚惶了,他忙亂的道:“小的不敢欺騙客官,開店作買賣,那有把財神爺往外推的道理?確確實實是小店有點事情發生,這幾日無暇開業,下次你老來,小的一定加意侍候,還望你老這遭包涵了……” 人家說話說得謙卑有禮,而且那模樣也確像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一般,包要花不由就消了七分火氣,他回頭向西門朝午與項真苦笑著搖頭,而項真和西門朝午也聽見那人的活了,他們也一時拿不定主意,在那裡猶豫沉吟著。 忽然,西門朝午踏前一步,他向門裡的那人道:“請問一聲,這鎮甸上還有那家客棧?” 門裡的黃臉仁兄搖搖頭,一時說溜了嘴:“沒有了,‘小安埠’上只有我們‘大福客棧,一家……” 這一下,包要花不禁怒火頓升,他大吼一聲,罵道:“你王八蛋,你這不是成心坑我們麼?冰天雪地裡把我們往門外推,叫我們另投客舍,你明明知道這座破鎮集裡只你一家客棧,我們又去投哪一家?我操你的二妹子,你這不開的眼的烏龜孫!” 門後的黃臉仁兄嚇得面色大變,他哆嗦著道:“各位老爺……請你們開恩……另外想想法子……小店……小店實在是無法招待,等過幾天 ” “呸”了一聲,包要花猛然用力推門,他這一推之力相當強勁,門後的黃臉漢子連話還未及說完,猝不及防之下,已被那扇突然暴啟的門板撞倒地下,跌了個四仰八叉! “等你媽那個頭!”包要花大罵著,搖身而進,那倒地下的黃臉漢子顧不得喊痛,他掙扎著爬起攔住包要花,灰頭土臉的苦苦哀求:“請幫幫忙忙行行好……大老爺……進去不得,進去不得,小店不作生意已經好幾天,決不是存心欺騙你老……” 包要花牛眼一翻,吼道:“什麼不得了的事把你嚇成這等熊像?不管你遭了什麼事情,你自去搞你的,我們不干涉,我們只是住店付銀,到時候拍拍屁股走路;你再要鬼鬼祟祟,推三阻四,老子就先劈了你再把這座鳥店折了!” 那黃臉漢子經過包要花這一頓火辣辣的恫嚇,儘管已嚇得渾身抖索,五官齊顫,卻仍然攔著包要花不讓進,邊涕泗滂淪的喊:“大老爺……小店不能住客啊……你者萬萬進去不得……大老爺,你行行好,就委屈著另想法子吧……小店實是不做買賣了……” 包要花正想再度發聲叱罵,門外,西門朝午已走了進來,他先向房子四周打量了一遍,才冷冷的接口道:“這家客棧,哪一個是掌櫃?” 那黃臉漢子哭哭啼啼的道:“小的……便是……” 西門朝午雙目冷電也似的投射向這位不像樣子的蠟塌店主身上,那兩道尖銳的眼神,不由這位黃臉仁兄駭得哆嗦! 踏前一步,西門朝午平板的道:“掌櫃的,你這家客棧,說大不大說小可也不算大小,總共大約也有十來間客房吧?” 黃臉漢子抹著淚直點頭,卻又不明白為什麼眼前這位兇巴巴的客人忽然問起這些事情來? 西門朝午又道:“既有十來間客房,為什麼沒見你店中顧用伙計小二!難道說,上上下下的事務你一個人就全料理了?” 擰了把鼻涕,黃臉漢子可憐兮兮的道:“不瞞客官說……小店因為有點事情,這幾天不做生意,所以……所以小的才把幾個店夥遣回家去歇著了……” 哼了哼,西門朝午目若利剪,像是能直透對方心臟,就在黃臉掌櫃一激靈的當兒,他接著道:“這倒怪了,店中有事,正應該大伙兒一起下手料理才對,人多手多,辦起事來才會方便,怎的你卻偏偏相反,竟把店裡的人手全支散了呢?這,不是透著有些離譜麼?” 一番話,問得這位店主一下子窒住了,他咿咿唔唔的哼了老半天,就是沒有能說出個道理來,直窘得臉紅脖子粗又加上冷汗涔涔! 神色倏沉,西門朝午暴烈的道:“掌櫃的,你一定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而這秘密又是傷天害理,罪大惡極的,如今你正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叫我們給撞破了,說,你是做了什麼歪事啦!” 包要花也大吼一聲,在一旁助威:“快快招來,要不,休怪老子們先廢了你再捉你送官!” 黃臉掌櫃全身一震,“撲通”一聲跪倒地下,他涕淚縱橫,呼天搭地的嚎著:“二位大老爺……老租宗……二位人王……你們就饒了我吧……我一個生意人……哪還敢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我……我全叫命苦啊……運乖啊……我身不由主……我拼了一死也不能讓你們住店……” 滿臉的疑惑加上一肚皮的惱火,包要花惡狠狠的道:“你個狗操的混帳少給老子們來這一套,若不是你做了歪事會有這麼個心虛膽怯法?操的,老子先給你拆穿了把戲再說!” 說著,包要花便待往屋裡走,那黃臉掌櫃卻突然見了鬼似的尖嚎一聲,不顧一切的撲向前去就待抱住包要花的雙腳! 冷冷一哼,包要花微微一閃已讓了過去,那掌櫃的一撲落空,頓時跌了個黃狗吃屎,他還沒有來得及出聲喊痛,西門朝午己略略俯身,“呼”的一把將他扯了起來,面對著那張又黃又焦又驚又急的憔悴臉孔,西門朝午冷酷的道:“你這狗頭聽著,如果你再不乖乖的給我守在這裡閉住你的臭嘴停止哀嚎,老子就先把你的舌頭割掉,你不信,咱們就試試!” 黃臉掌櫃一口氣喘不過來,只是一個勁的哆嗦著,抽搐著,眼淚鼻涕加上口涎,全流得把張臉都弄濕了…… 眼珠子一翻,包要花道:“當家的,我這就到裡頭去探探,看看有什麼鬼名堂,這小子的形跡確是透露著幾分可疑 ” 西門朝午正要回話,目光卻突然定住了,他兩眼超過包要花身前,那麼狠辣辣的瞪視向包要花身後! 吃了一驚,包要花立即轉過身來,赫!他的後面,那通往裡屋的黝黑甬道上,正有一個肥大雄壯得似頭巨象般的大塊頭站在那裡,那大塊頭非但腰粗膀闊,更挺出一個碩大無比的肚皮來,一張褚紅色的醜臉上偏生著一雙豆也似的龜眼,現在,他正瞪著那雙閃閃發光的龜眼,看得出火高三丈的狠盯著包要花與西門朝午兩人! 包要花也是吃慣了生米的角色,他一眼看見那胖大漢子的熊樣,已自怒從心中起一惡向膽邊出,但是,他正想開口罵山,卻突然又把到了嘴邊的邪詞兒咽了回去,因為,對方的形態模樣,忽然使包要花興起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迅速在腦海中思索著,一邊仔細朝對方打量 嘿嘿一陣冷笑出自那胖大漢子嘴裡,就像什麼人在他嗓門間掖了一把紗,又粗又啞,他大刺刺的吆喝道:“什麼人膽敢到大爺的駐腳處撒野賣潑?是他媽活得不耐煩了?你兩個狗頭也不把招子放亮一點,看看是什麼場合也竟就這般亂闖撞進來?” 西門朝午不由勃然大怒,他剛要還是以顏色,前面的包要花已猛古丁想起了對方是何人來,於是,他連忙向西門朝午揮了揮手,自己踏前了兩步,先賊嘻嘻的齜牙一笑,陰陽怪氣的道:“呵呵,我道是誰,原來卻是名揚五嶽,威震四海,跺跺腳天下亂顫的‘駝山神’申四爺,久違了,真正是久違了……” 包要花一下子把對方的“萬兒”叫了出來,那胖大漢子 申老四也不禁大感意外的愣了愣,他疑惑的看著包要花,小心翼翼的道:“你是誰?怎麼知道我申老四的萬兒?” 哈哈一笑,包要花道:“俗語說得好:“人的名,樹的影’,你申四爺聲威喧赫,獨霸一方,江湖朋友提起來哪個不知?誰償曉,更何況你老兄這副尊體又回異常人,只見一面便不能忘記,呵呵,這又有什麼奇怪之處?” 包要花言詞戲試,嬉笑怒罵兼而有之,表面上是捧,骨子裡是貶,聽起來像好話,實際上卻乃譏消,但是,申老四明明覺出不是味道,卻又發作不得;他心存戒備,硬繃繃的道: “好說好說,朋友你高姓大名?” 包要花兩眼微翻,皮笑肉不動的道:“四爺,你可真不認識我?” 申老四更是加意小心,他陰沉沉的道:“面生得緊!” 哧哧一笑,包要花道:“我麼,就是你家祖師爺,‘飛瀾江’心‘孤家山’上的‘兩塊板子’包要花太歲!” 猛然面色大變,申老四全身一震,他一雙龜眼圓瞪欲突,兩頰的肥肉也一起抽緊,顫生生的,他怪叫著:“什麼?你是包要花?你就是包要花?” 微微躬身,包要花道:“不敢,四年以前我們曾在‘淮南大道,上打了個照面,閣下尊容深印我心,可惜的是我這副熊樣子卻不能引起閣下注意,只是,嗯,閣下的很多英雄事蹟,我包某人倒知道得十分清楚呢,尤其是,‘小磨嶺’與‘大玄派’的一樁,閣下與項公子爺的另一樁……” 申老四抽了冷氣,雙目緊張而惶恐的,急朝四周搜視,他一邊心驚膽顫的叫著道:“姓包的,我申老四知道你和項真那小子是臭味相投的狐朋友狗友,一對狼狽為姦的熊貨,項真呢?” 包要花嘿嘿一笑,道:“不管你怎麼說,可真中巧,冤家竟全是那等的路窄哪;至於項公子爺,呃,你四爺可是懷念他了,想見見他?” 大吼一聲,申老四怪叫:“我想見他個鳥!我要吃他的肉,挫他的骨,這個狼心狗肺,手段歹毒的殺才!” “餵,餵,餵。”包要花吼叫了起來!“你是他媽吃錯了藥還是驚破了膽?在這裡色厲內荏的雞毛喊叫?你當誰還含糊你麼?姓申的,你與項公子爺之間的一筆爛帳,老子和你結算了也罷,要是你不肯與老子一鬥呢,嘿嘿,我們項大公子也就只好和你當面弄弄清楚了!” 在劇烈的震駭下,申老四雙目亂轉,他仍想逞強卻不由自主的結巴起來:“什麼……什麼?項真在這裡?……他……他竟就在……這裡?” ------------- |
第88章 捨命瀝血 男兒魂
斜著眼瞄申老四那種驚惶失措的模樣,包要花又嘲弄的道:“咦?四爺,怎的才一轉眼的功夫,你就發了熊?項公子爺的威風也還真能把你嚇這等歪法?” 申老四面色紅裡透青,他在臉頰的肥肉急述顫動下,挺著那碩大的肚皮往前微微移動? 兩只眼珠子骨碌碌亂轉,意圖更仔細一點看看清楚客棧門外是否尚隱伏著別人 那嚴嚴使他膽顫心驚的一個人! 一邊,西門朝午好笑的椰榆道:“申朋友,不用看了,如果你有興趣,我和包兄就和你把舊帳結了也是一樣,雖然那是你和項兄之間的帳,而不管內容如何,我們兩個也可以結合著頂一頂!” 抹了一把冷汗,申老四惡狠狠的盯了西門朝午一眼,心虛的咆哮:“你,你***又是誰?吃飽了飯也來淌這趟混水?媽的,你當我姓申的還含糊你這痦貨麼?真是笑話!” 懶洋洋的看著申老四,西門朝午道:“如此說來,難道我西門朝午也還含糊你這豬頭三不成?” 真是人的名兒,樹的影兒,西門朝午的聲威,果然早已傳揚四海了,申老四聞言道下,不禁又是大大的一驚,他 哧哧一笑,西門朝午道:“在這等節骨眼上,朋友,我還忍心要你的狗熊?” 吞了口唾液,申老四吶吶的道:“西門當家,呃,你我無怨無仇,又何苦非要結下這段梁子?今日於此,姓申的實有要事待理,請當家的抬抬手,錯開此次,姓申的必然銘司在心,找個時候,姓申的會專程前往寶山答謝……” 西門朝午心中暗笑,這胖子的轉烴可真夠快哪,方才還是那等氣勢凌人,強橫囂張,而就這一會,竟然就洩了氣啦,軟語相求,委屈討好,前後判若兩人,像這種見風轉舵,前倨後恭的形態,可還的確不容易扮,那需要很厚的臉皮才行呢…… 笑笑,西門朝午單刀直入的道:“朋友,你可是因為我乃西門朝午的原故,才如此退讓求全的麼?” 申老四表面看去魯憨,其實卻精得帶油,心竅之多,反應之快,卻還真非尋常人物可以比擬的,他先堆起一臉餡笑,道:“請當家的恕過申某人方才出言無狀之過,所謂不知者不罪,當家的不亮萬兒,申某人實豐不曉得“千騎盟”的瓢把子就是閣下,否則,再怎麼斗膽,申某人也不敢老虎嘴上捋須呀……呵呵。” 尖笑一聲,包要花搭腔道:“申大壯,你***是揀軟的吃,遇硬的拍啊,你著人家西門當家名頭響,聲威張,馬上就裝了歪種,對我姓包的卻一個勁的大呼小叫!惡言辱罵,怎麼著,你當我包要花一個人就料理不了你?” 申老四望著西門朝午,扮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道:“你看看,當家的,我這裡一直讓著,他那廂,一逼再逼,這不是要騎到人家頭上撤尿來了?” 包要花怒罵道:“狗操的申胖子,你算瞎了眼,叫漿糊迷住心啦,他媽討近乎討到西門當家身上去了?你以為等會他就饒過你了?你以為大不了,只和我一個人挑挑罷了?呵呵,申四爺,你卻做的好夢呀!” 一齜黃板大牙,包要花又喝喝道:“當家的,你一旁掠陣,別看我包要花受了傷,掛了彩,照;日可以將這老小子活拆八塊!” 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申老四目光微轉,朝他身邊的一間房門口急快投去一瞥,層疊的下頷一緊,他忙道:“慢來,姓包的!” 踏前兩步,包要花吼道:“申老四,你不要光打雷不下雨,擺出的架勢似模似樣,叱呼的聲調高得震瓦,真到要較量較量的了,你竟裝孫子?” 用肥厚的手背一抹汗水 這冷的天氣裡,他卻恁多的汗呢 申老四先用一種軟兮兮的目光瞧了瞧西門朝午,然後道:“所謂橋歸橋,路歸路,一馬鬥一馬,誰的債,誰來討,誰有仇,誰有仇,誰來結,姓包的,我與你一不相識,二未架梁,根本風馬牛各不相干,你走你的陽關道,我呢,我過我的獨木橋,我也沒犯著你,你何苦咄咄逼人,非要與我流血拼命不可?再說,你與‘十臂君子’成一對,我只是單單一個,雙源難抵四手,好漢頂不得人多,就算你們二位擺平了我,又有什麼意思?更有什麼光彩?” 包要花大怒道:“你他媽少來這套花巧,這個道理你既然懂,我問你,昔日你們搗了項公子爺的家,又是去了多人啊!只有你一個麼?狗操的你們去了好幾十,那個節骨眼上,你怎麼沒有想到這並不是件光彩的事!” 臉紅脖子粗的,申老四張口結舌的道:“那……那時……呃……” 搖搖頭,西門朝竿冷然道:“申朋友,方才承你看得起,一再給我好顏色看,一再給我講好話聽,我十分感激 ” 頓了頓,他又道:“這樣吧,雖然你並非與我有仇,但是,你和項兄結兇就等於我結了怨是一樣,刎頸之交,理當同甘共苦,生死之好,福禍自須偕承,這卻不用分出彼此,申朋友,既然你怕我與包兄同時取你,這也簡單,我們便來個君子協定,以一對一,單挑獨打,我西門朝午接下你了!” 神色大變,申老四汗水雨下,他驚慌的叫道:“餵,當家的,你……你多少也得留點情面哪,我與閣下素無怨隙,怎的一開口就要動武?當家的,我對你可是尊仰得很啊……” 呸了一聲,包要花道:“你看看你那副沒有出息的樣子!尊仰得很,這句話就能解決問題?媽的,你認了吧,項公子爺的梁子,就由我們了斷啦!” 西門朝午微側身,恭敬的道:“申朋友,你準備了,我讓你先出手!” 又是緊張,又是震駭,申老四的一顆心全慌得跳不動了,他知道,以西門朝午的赫赫聲威與凌厲技藝來說,自己就是再加上一個也恐怕不是人家對手,何況,旁邊還另有一個虎視眈眈的,幾乎同樣難惹難纏的包要花呢?這場爭鬥如果一起,他這條老命也就注定完蛋大吉了,兩頰的肥肉因為驚驚過度又在一個勁的抖動不停,他雙手亂搖,大叫道:“姓西門的,你不要持技欺人,我與你無怨無仇,三竿子打仗不著邊,你,你他媽強要他人出頭也不是這麼出法……” 西門朝午還沒有回話,甬道盡頭 也就是申老四背後的一扇便門,忽然在“ 啦”輕響之下,已悄然啟開,寒風夾著雪花呼嘯著卷進屋裡,空氣中頓時湧起一片又冷又硬的回漩,申老四在機激激一抖之下,剛想轉頭探視,他的背後,一個冷漠得和凍冰一樣的聲音已淡淡傳來:“西門當家與你無怨無仇,申老四,我們總有吧!” 目光還沒有接觸到那說話的人身上,申老四已宛如僵了一樣驀然呆住,是的,那種語氣、口音、韻味,他可以說是太熟太熟了,熟穗每令他在惡夢中驚醒,在白日裡恍惚,在酷暑下冒冷汗,在嚴冬裡心如焚,那像一根鎖鍊扣住他的魂魄,像一條影子,時時刻刻跟隨左右…… 硬起頭皮,壯著膽子,申老四咬著牙,頸怯怯的將目光投注過去,立刻,他又觸了電般機激激一哆嗦,不錯,正是他日驚夜夢的那個索魂者 項真! 項真已把門兒掩好,現在,他正閒閒的靠在門上,似笑非笑的端詳著那見了他似見了毒蛇一般的申老四。平靜的,項真道:“人生何處不相逢,嗯?” 又打了個哆嗦,申老四的一張臉泛了白,他只覺得頭暈目眩,心臟抽搐,在冷汗涔涔裡,嘴巴發幹發苦,連舌頭也轉不靈光了。 呵了口熱氣,項真又道:“老實說,我並沒有存心找你,申老四,從那次你和“玉魔子”賈取欣領著一幫人暗算過我之後,因為從那時起直到現在,我整日便與殺戈脫不了線,東西奔命,天下飄零,自己也轉得混飩飩的了,但是,卻真湊巧,我不找你,你卻自己送上門來,這,該怎麼解釋呢?‘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麼?爺是‘善惡有報,只爭遲早’?還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反正,隨便揀那一條,都可以用在眼前這件事上,你說,這不正是天意麼?” 古怪的一笑,他又接著道:“而既是天意,我們又怎可違背,順天者昌啊!” 這時 包要花忽道:“公子爺,你從後面進來可發現什麼岔眼的事?” 搖搖頭,項真道:“一片平靜。” 賊嘻嘻的一笑,包要花道:“你來得正好,申胖子剛才還以為你不在這裡,一口咬定我們無權剝他,用語扣我們,說我們與他無怨無仇,純是故意找他麻煩呢……” 一拍手,他又道:“姓申的,這一下正主兒來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你們二人對面,好生解決了吧!” 有些疲乏的揉揉的面頰,項真道:“我無需以他人之力來了斷你我怨仇,申老四,我完全自己來料理,現在,你出個主意吧,怎麼個解決法?” 臉上的肥肉在一下一下有節奏的抽搐著,兩側的太陽穴也在“突”“突”跳動,申老四的全身竟在仰止不住的抖索,黃豆大的汗珠子滾滾而落,他瞪著一雙綠豆龜眼,而眼中的光芒卻也那麼淒黯晦澀了…… 無動於衷的看看他,項真又道:“不要拖延,申老四,我們的時間並不寬裕,你有什麼高見盡可提出,我決對按照你的法子來了結我們之間的那筆;日帳!” 驀然打了個寒栗,申老四竟放聲大哭起來,他一面涕泗滂淪,一邊嚎著嗓子叫:“姓項的……你他媽好狠啊,你,你……你不是在找我報仇,你是在落石下井……打落水狗啊…… 你明明知道我們已經走投無路,求助無門,你還這般的趕盡殺絕,乘人之危……” 申老四的這一著,卻大大出了項真等人的意外,牛高馬大,凶神惡煞似的一個江湖莽漢,竟突然號淘大哭,喊起冤苦來,這個場面卻實在又是難看,又是尷尬,而且,申老四這一哭一叫,無形中已把剛才凝聚起來的血腥氣息給沖淡了很多,再怎麼說,大家也全是武林中有頭有臉,鐵錚錚的漢子,你叫他們在一個大男人痛哭流涕的時間,下辣手予以格殺,卻是誰也做不出來的呢…… 愣了一愣,包要花怪叫道:“咦,咦,這算***哪一門子道法,還沒有沾著你那一身肥油,你竟就先喊起天來,我操的,你還算個男人麼?就是你心裡含糊,也不能歪到這步田地呀,天爺……” 搖搖頭,西門朝午也迷惑的道:“我看,這老小子已經不大正常了,恐怕有點瘋癲……” 那邊 項真皺眉,冷硬的道:“不要哭,申老四。” 而申老四不知是真的傷了心還是破了膽,依舊一個勁的在那裡鼻涕一把,淚一把,哀哀嚎叫,哭得像要斷了氣似的,那模樣,好不叫人窩囊! 驀然暴叱一聲,項真怒道:“不要哭!” 這一聲叱喝,有如旱天焦雷,震得屋瓦籟籟,梁柱顫顫,在屋頂積灰的紛紛飄灑中,非但申老四嚇得噎聲止淚,連那傻在一邊,縮頭縮腦的黃臉店掌櫃,也幾乎驚出尿來! 項真面如秋霜,毫無感情的道:“我問你,申老四,第一,方才你說‘我們’,這裡除了你,可還有別人?” 淚汪汪的點頭,申老四仍在唔咽。 項真冷冷的道:“誰?” 擰了把鼻涕,申老四帶著笑腔道:“是……是賈取欣賈公子……” 那邊,包要花呵呵大笑道:“好哇,這一下可真叫一網打盡啦……” 揮揮手,項真點點頭,又道:“第二,我要問你,什麼事令你如此傷感?我們報仇了帳,為何又扯到什麼落石大並,趕盡殺絕這上面去!” 抹去一把眼淚,申老四抽噎著道:“好!我便說出來吧……” 又酸酸鼻子,他可憐兮兮的頂著一副熊樣子道:“約模半個月以前,我和賈公子兩人為一個姓張的舊友管了一件閒事,那件事,是那位姓張的舊友發了一票暗鏢托運到襄陽去,那票暗鏢是由“上宛”城“一心鏢局”承保的,結果,那票鏢貨還沒走出,“上宛”二十裡,就叫“雙義幫”伏下的人馬給洗動了……” 冷冷一哼,項真道:“雙義幫……” 沮喪的,申老四接著道:“我們那位張姓舊友也是個老江湖,卻已退隱洗手多年,現在正經營著糧行生意,他運氣好,生意很發達,在他未曾退出江湖之前,我們原是至交好友,賈公子也是由我引見才認識的……” 項真不奈的道:“申老四,你簡單扼要的講,不要多說廢話!” 慌忙點頭,申老四續道:“那標鏢貨,是老張的大半輩子積蓄,是值紋銀三萬兩之譜,被‘雙義幫,奪去了,他又如何肯自善甘罷休!但‘一心鏢局’雖說也是家頗有名氣而勢力雄厚的鏢局子,但和‘雙義幫,討過公道,接過傢伙了,‘一心鏢局’雖說也是家頗有名氣而勢力雄厚的鏢局子,但和‘雙義幫’幹了兩場卻具落下風,整個局子裡,自總鏢頭以下一十七名鏢師,連死帶傷的就有十四個!連他們總鏢頭,‘蛇梭雙飛,侯淳也掛重彩,如此一來,‘一心鏢局’根本就和癱瘓了沒有兩樣,絲毫不能發揮作用,叫他們賠吧,只怕他鏢局子上上下下的伙計連賣了老婆孩子都不夠……” 淡淡的,項真道:“因此,這位姓張的朋友就找上了你們!” 申老四傷心的道:“可不是……我自持與‘雙義幫’的幫主‘二目艉士’單殉還多少有點見面交情,料想他也不會太使我難堪,便滿口答應下來,和賈公子兩個勿勿趕到‘雙義幫’‘二郎山’的總壇,欸,哪裡知道,這一去卻出了大紕漏……” 項真道:“說下去!” 申老四接著道:“我們剛剛到達他那‘聚義廳’的門口,單殉已在廳前相候,他像是早就知道了我們的心意,一上來就先翻下了臉,斬釘截鐵的幾句話就把事情說絕說僵了,根本連給我們開口的機會都沒有,就更別說迴轉的餘地了,我做夢也想不到這王八蛋竟然無情無義,可惡可恨重疊這等地步,人要臉,樹要皮,當時我一口氣咽不下,馬上就和他翻臉,翻了臉,便打了起來,一場激戰之下,‘雙義幫’傷了三名高手,姓單的也掛了皮肉彩,我僥倖無損,賈公子,欸,卻又傷了內腑,他本來不致於糟到此等地步的,全是因為你昔日給他那幾下子的拜賜……” 沉思著,項真緩緩的道:“‘玉魔子’貿取欣功力精湛卓絕,尤其那一手‘反七劍法’更是登堂入室,已成大端,如果他沒有舊傷纏身‘三目娓士’單殉將不會是他敵手……” 連連點頭,申老四傷感的道:“可不是麼,但,你給他的那幾掌實在太重了,養了多日尚未痊癒,而就在尚未痊癒的當兒,卻又陪著我直闖‘雙義幫’總壇,在敵眾我寡的情形下,他哪裡還會佔了便宜?他的身子叫你震成內傷,才只恢復了六七成,卻又在‘雙義幫’裡挨了兩記重手,雖然那傷了他的老小子已經被他一劍通穿了,他也險險乎把一條命賣在當場,還是我背著他衝出重圍,落荒而逃的……” 平靜的,項真又道:“說下去。” 申老四抽抽鼻子,再接著道:“後來,我們衝出重圍之後,便一路往北跑,事實上,除了往北跑,也沒有別的路走了,‘雙義幫’的人馬已傾巢出動,對卡了每一條可走到其他地方的道路,尤其是往‘滇南’與‘銀帶莊’的路線上,‘雙義幫’更是偵騎遍布,監哨森嚴,我只有一個人,還背著個半死的,你說說,除了朝北邊來,我還有什麼法子?欸,真是哭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 項真頷首道:“北邊地大人衡,江湖環境單純,正適於追殺逃敵,而‘雙義幫’更怕你們逃向‘滇南’或‘銀帶莊’求助,那麼,他們麻煩了……” 申老四道:“對,一點不錯,我背著賈公子,冒著風,頂著雪,夜行曉宿,躲躲藏藏,吃盡了昔頭,才好不容易逃到這‘小安埠’,到了這裡,我實在吃不消了,十幾天來,不但受夠了飢寒交迫之苦,更嘗遍了人情冷暖之味,而賈公子這一路顛波折磨,病情更是越發嚴重,發高燒,抽筋,吐血,一張俏臉全像捏的了,好慘,‘雙義幫’的追騎卻毫不放鬆,日夜緊迫於後,更拉長了線,放寬了面來撲殺我們,好像非卻置我們死地才甘心……” 微微一笑,項真道:“當然,這不足為奇,你們直闖‘雙義幫’總壇討鏢傷人,更給他們的幫主掛了紅彩,這種怨氣,他們一樣咽不下,而賈取欣尤其頗有來頭,後臺硬挺,他們更不願你們活著逃出去搬來幫手大興干戈,這種種因果一湊合,‘雙義幫’自是不欲你們生還了……” 哭喪著臉,申老四又沙著嗓子道:“我們是前天晚上來到這裡的,‘小安埠’上只這一家客棧,又不敢強租民房以免露出破綻,百般無奈之下,我才只好選擇了這個法子……我脅迫店主將伙計們放假向去,把客棧裡唯一的兩個客人攆走,又將店招牌摘了下來,向外頭偽稱有事暫停生意,然後,我怕店主乘隙告官或是張揚出去,便只好又將他一個十多歲的獨生女拘禁房中做為人質,我所以如此做法,完全是擔心‘雙義幫’的追騎抵達時,會找到我們,這樣一來,雖然仍不一定可靠,卻多少完全些了……” 哧哧怪笑,包要花道:“奶奶的,難怪我們要住店的時候這掌櫃的抵死都不肯答允,而且嚇得不像個人樣子……” 西門朝午笑道:“假如你的獨生女兒性命操在人家手裡,而那人又真能做出辣手摧花的事,包兄,恐怕你也鎮定不到那裡去!” 這時 項真卻已無心閒聊了,他在沉思著,考慮著,眼著這件事,該要怎麼辦呢?不錯,申老四與那賈取欣全是自己的仇家,而那跟隨自己多年的老周嬸更把一條命賣在他們手中,自己那個家 雖然簡陋,卻異常溫馨甜蜜的家 也被他們燒燬了,以外,君心怡和自己也曾受傷,把這些宿怨血恨一樁樁的加起來,已足夠取他們的性命了,但是,他們如今的境遇卻又這般淒慘,一個身負重傷,一個惶惶如喪家犬,敵蹤密布,血刃緊隨,確已到了山竄水盡,走投無路的地步了,在這種悲涼的情形下,自己若想報復他們,更是簡單爽脆,有如刀斬俎肉!不過,假如這樣做,未免就失去磊落氣度與豪士風範了,一個真正的江湖強者是不應該這樣做的,這,不錯是有些乘人于危,落石下井的味道了,但是,如果就此將那些血債一筆勾消,則又大也顯得輕淡委屈,大也不能心心頭之恨,而殺又不行 有損武士道德,另外,何嘗又沒有三分憐憫在內? 要怎麼辦才公平,才適當呢?老實說,卻確是教人難以定奪啊…… 好一陣子 項真終於下了決定,他冷森森的注視著面前那又是悽惶,又是瑟縮,又是驚懼,又是無告的申老四,語聲堅硬的道:“申老四,你和賈取欣落得這般慘狀,委實令人同情,現在,我若斬殺你們,未免有失忠怒之道 ” 申老四喜出望外,他抖著嗓子叫:“項真,你,你是說,你放過我們了?” 冷冷一灑,項真道:“聽我把話講完 但是,假如我就此收手,把那些血債輕輕抹煞,這不是太也虧待了我,便宜了你們麼?” 一揮手阻住了申老四驚惶的意圖聲辯,項真又道:、而我,自來是恩怨分明,毫不苟且的,我不願欺凌別人,同樣更不願虧待自己,我不能就此橫下心來宰殺你們,也不能將前仇宿恨一筆勾消,那麼,應該怎麼辦呢?” 申老四哭著嗓子叫:“項真,你是江湖上的頂尖人物……你總得講點道理……” 點點頭,項真道:“當然,我是一定會講道理的……” 把一雙眼緩緩閉上,片刻後又霍然睜開,項真雙目中光彩如電也似投注在申老四臉上,他斷然道:“我有一個解決此事的方法,申老四,我不願在此時此地此境宰殺你們,但我亦不全全恕過你們,現在,你和賈取欣兩人,十分良削一只耳朵下來,算是還我的債。” 申老四聞言之下,不但沒有悲債哀傷的表情,反而立時定下心來,神色上,竟然已有些歡欣釋然了,因為申老四曉得,以自己和貿取欣兩人與項真所結的仇恨衡量來說,按項真的作風及心性,早已夠得上連死兩次都有些便宜,如今項真卻只要他們各人的一只耳朵,這種重懲讓別人看來或者已經相當嚴重,但以項真的一貫對敵的作風比較,在相同事件的例子上,已算太輕太輕了…… 緩緩的,項真道:“這個方式,申者四,你甘心麼?” 連連點頭,申老四感激零涕的一疊聲道:“甘心,甘心,實在甘心……” 項真平淡的道:“我還算講道理吧?” 申老四一邊抹著淚痕,邊忙道:“講道理,講道理,太講道理了……” 深沉一笑,項真道:“我想,你也該明白,這在我來說,是委屈又委屈了……” 申老四感動的道:“是,是的,我知道,項真,多謝你如此寬宏大量,仁心仁德,對我們哥倆這般厚待……想不到在山窮水盡的絕地裡,能善視我們的,這還是我們以前的敵人……項真,再謝謝你,我,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淡淡的,項真道:“罷了!” 那邊,包要花與西門朝午也全愣了愣,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狠酷歹毒,冷面冰心有“大煞手”之稱的項真,竟會如此平淡輕鬆的放過他的仇人,項真昔往至今的一貫作風,他們是太了解了,這能說不是一個意外麼?雖然,這“意外”裡仍包含著血腥…… 微俯下腰,申老四“霍”的一聲自鞋筒裡拔出一柄雪亮鋒利的匕首來,他右手握柄,左手指尖輕捏刃尖,高抬過頭,一張胖臉異常嚴肅的道:“項真,我申老四償債了。” 項真徐緩的道:“得罪了。” 申老四猛一咬牙,左手倏然抓著右耳往外一扯,匕首的光芒猝閃,“嚓”的一聲,他的右邊耳朵已血淋淋的齊根削下,失耳的痛苦,使他渾身不可仰止的哆嗦,面上五官也剎時縮成一團,他雙目圓睜,手一拋,“啪”聲輕響,那只血肉模糊的耳朵,也顫生生的丟到項真腳前。 抖著嗓子,申老四道:“請明驗……” 點點頭,項真道:“很好。” 退了一步,申老四忽然慷慨悲壯的道:“項真,賈取欣賈公子重傷在身,孱弱虛頹,只怕受不了割耳之痛,他那一耳之罰,便也由我申老四頂了!” 一怔之下,項真忙道:“且慢 ” 那個“慢”字尚在項真舌尖上跳躍,申老四已慘然一笑,匕首突翻,又是“嚓”的一聲,他那僅存的一只左耳,亦已飛落地下! 這時,申老四已經痛得冷汗淋漓,突目切齒,連臉上的肥肉也在急速抽搐,猩紅的鮮血瞬息間便已沿著兩邊淌,染赤了他的胖臉,更一滴滴的灑流到他皺亂污穢的衣衫上,連他握著匕首的手,也是那麼抖索得幾乎抓不牢了…… 卓立不動,項真冷然道:“姓申的,你這算怎麼回事,我並沒有答應你賈取欣的那一只耳朵可以由你頂替割下!” 強撐著站在那裡,申老四抖生生的懇求著道:“項真……賈取欣已經傷病極重,只剩下一口氣了,你又何必非要他那一只耳朵不可?我……我與賈取欣交情深篤,難道說,就不可代他交上一只耳朵償債麼?姑莫論賈取欣昔日與你所結之仇,也是因為他幫助我的原故才種下的禍源,就算我替他割下的耳朵也不是假的呀,項真,生死之好該有捨命之義,何況,我那只耳朵也是肉聳聳的一只真耳朵啊!” 注視著申老四,項真徐徐道:“申老四,你和姓賈的真有這種過命的交情?” 哭喪著臉,申老四慘切切的道:“一點也不假……如果不是我連累了他,今天賈取欣仍然是春風得意,做他的逍遙公子……全為了我,第一次被你傷了,而傷還未好,第二遭又在‘雙義幫’裡栽了跟鬥,更被我拖累得亡命此地,惶驚終日,落到眼前這種形銷骨瘁,纏綿病榻的窮途末路……這都是我害了他……項真,你想想,若是我們沒有深厚的交情,他豈會如此割命幫我?人家已經仁盡義至……而我,我為他捨掉一只耳朵,又,又算得了什麼呢?” 在那邊一直注意看情況演變的包要花與西門朝午也皆禁不住動容了,尤其是西門朝午,更掃除了心裡對申老四的憎厭及卑視,轉而有些贊起他來! 低沉的,西門朝午道:“包兄,看不出這姓申的老小子還真講義氣……” 頗有同志的點點頭,包要花道:“不錯……而他那兩只耳朵一掉,反而把原先的野氣去了三分,你聽聽,說起話來竟也文雅得多啦……” 西門朝午悄聲道:“如今他哪裡還有膽子發熊?……對了,包兄你琢磨看看,項兄會不會就此放那姓賈的一馬?” 略一沉吟,包要花猶豫的道:“難說:公子爺最恨什麼事人家越俎代庖,自作聰明,他橫起心來的時候是誰也看不出的,表面上溫吞平常,往往猛一下子就翻了臉……” 西門朝午卻胸有成竹的道:“不過,依我看,項兄是會饒了那賈取欣的……” 眉毛一吊,包要花道:“何以見得?” 笑了笑,西門朝午道:“很簡單,‘義’字一個,項兄生平最崇尚忠義之人,而那申老四,眼前就正像是這樣的了……” 包要花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甬道的那頭 項真已在一番閉目思付下緩緩睜眼,然而,雙目中的神彩卻是柔和的,善意的,澄澈的,更帶著那麼一絲兒笑意…… 就像一個囚犯在等待著審案者的宣判一樣,申老四直挺挺一抖索的站在那裡,滿臉滿腮是血,滿襟滿肩也是血,天氣很冷,縱然在室內的也能凍得人打哆嗦,流在申老四身上的血跡,就這一會已然半凝了,半凝成一條條,一塊塊,一灘灘紅紫色粘粘的血漿,看上去淒怖面而悲槍,兩只耳朵,便那麼幹皺皺的,污黝黝的丟棄在地下,屋裡的光線又黯,在這副哀的情景裡,申老四那肥壯得可笑的軀體也失去了他原有的詼諧感,更變得那麼孤單落寞與無助了…… 看著申老四,項真道:“好吧,申老四,便容你代那賈取欣受過……” 喜出望外的踏前一步,申老四又是感激,又是悲楚的道:“多謝……項真,多謝了……” 微微仰頭,項真又淡淡的道:“而且,我還助你殲滅‘雙義幫’來犯之敵 假如他們真敢來犯的話!記住,申老四,是殲滅,而非抵擋!” 渾身一震,申老四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聽覺了,他傻子一樣呆在那裡,好久,才迷惘的,疑惑的,結結巴巴的圓睜著那雙龜眼道:“項真……呃……你,你說什麼?你可是在告訴我……要幫助我們脫過此劫麼?” 項真平靜的道:“不是脫過此劫,而是破除此劫,申老四,你需明白,逃跑不是解決艱困的最佳方法,那除非在萬不得已之下才用,解決艱困的最佳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攻擊,攻擊,再攻擊!” 簡直被感動得要跪下去親吻項真的腳面了,申老四熱淚盈眶,情緒激盪,語不成聲的道:“項真……你真是個君子……真是個英雄……我連做夢都沒有想到你竟是這樣一位至情至善的好人……” 忽然,他又淚汪汪的問:“但是,項真,你為什麼會幫我?莫非是……是你可憐我們!” 搖搖頭,項真深沉的道:“不是,江湖草莽,命雖然賤,卻永遠不要人家的憐憫,你,與我,全是一樣!” 忘了失耳的傷痛,忘了身上的寒冷,更忘了自己的處境,申老四臉上的血與淚已溶成一團,但他卻沒有去擦,以有想到去擦,眼瞳中的神色是那麼錯雜,又那般迷濛,他他吶吶的道:“那麼……是什麼其他的原因呢?” 呵了口熱氣,在紅凍的雙手上,項真友善的看著他,以一種老朋友講話的聲調道:“很明顯,申老四,只為了一個‘義字’;我生平最看得起的,就是重義尚信之輩,而我從來不曾發現,也未曾想到,你卻正是這一種人,我看得起你,申老四,僅此一端而已!” 突然啊啊痛哭失聲,申老四像個孩子般嚎著道:“我真混帳,真糊塗啊……把君子認做小人,將義士視同仇敵……項真,我對你了解得太晚了……太遲了……” ------------- |
第89章 狠挫舊仇 強豪膽
一拐一拐地,包要花走上前來,他拍了拍申老四的肩頭,挫著那口黃板大牙道:“甭嚎啦,申胖子,收收淚吧,留點精神起來好準備對付‘雙義幫’那些邪龜孫,再說,我們也夠累夠乏了,得歇上一歇!” 抹著淚,申老四嗚咽著道:“包老哥,你不知道,我心裡難過……我慚愧啊……我慚愧啊……我實在太對不住項……項兄了……直到現在,我才算真個明白了什麼叫‘以德報怨’四個字……” 笑了笑,項真道:“言重了,其實,申老四,我還沒那麼深的涵養,更談不上對你們是‘以德報怨’,你看,我不是仍舊取了你的兩只耳朵做抵償麼?” 擰了把鼻涕,申老四感激的道:“項兄萬莫如此客謙……以你我所結的怨,豈是一雙耳朵便能抵消的?只怕要用兩條命去頂也頂不滿啊……我哥倆又落得這般山窮水盡的地步,換了個人,還不早就棒打落水狗了,但項兄你非但未曾乘我哥倆之危,更饒過我們兩條性命,又竟慨然允諾幫助我們解此大難,項兄啊,甭說我們對你素來有虧無益,便是一些無怨無仇的老朋友,只怕他們也不肯冒險幫這個忙啊……‘疾風如草勁,患難現親朋’,如今,可就是這兩句話了……” 走了近來,項真道:“罷了,申老四,不用再客氣啦,你的左右耳傷需要立時上藥包札,以免沾了穢物引起其他毛病,老包,麻煩你了……” 包要花籲了口道:“我曉得,你又要朝我身上派主意了!” 想了想,項真又道:“還有,你跟著去探探賈取欣的傷情,看看該如何醫治?需要些什麼藥?馬上叫那店掌櫃到藥舖去抓,辦完了這些事,我們三個身上的這些零碎也得拾綴一下,說真的,我早就痛得有些挺不住了。” 包要花哼哼著,嘀咕道:“現在你才挺不住?我在老久以前就要躺將下去了……” 轉向申老四,項真又道:“申老四,煩你帶引包要花到你與賈取欣的房中,為你們二位上藥治傷,還有,那店掌櫃的獨生女兒你馬上給人家放出來,不要再折磨她父女倆了,這並不高明,知道嗎?” 申老四唯唯諾諾,一個勁的點著頭答應,項真催促他與包要花進房去了,他又叫過那瑟縮一偶,嚇得面青唇白的店掌櫃,和善的道:“掌櫃的,現在全沒事了,你的女兒那個大塊頭會馬上為你放出去,如今我們全在你店裡暫歇著,當然,一切費用照算之外我們還會加賞頭,你用不著怕,我包管不會傷你毫髮,你立時去給我們燒水弄飯,並另開一間較大上房出來 ” 說著,項真探手入懷,取出一錠重有五兩的小金元寶來,一把塞進那如皇恩大赦般的黃臉掌櫃手裡,又道:“這是五兩金子,先拿著作我們的膳宿之用,等一下,可能還得麻煩你出去買點藥材 ” 雖然不是江湖中人,但也看多聽多了江湖中事,這位黃臉掌櫃從側旁觀察,已經大略看出一個梗概來,那兩個挾持他女兒的凶神,與後來的這三個人似有舊仇,又恰巧在這陋店狹路相逢,那先來兩個中的磊億頭不是後至三個人的對手,被逼著自行削去雙耳,後來的三個人便饒了他,如今已盡釋前怨,結成朋友,後來的三個人還為先來的這兩個人看病治傷,而且,他們好像更聯成一致,準備合起來再對付另外的什麼的江湖幫會中的人……現在,他看得出項真頗似這些人中的為首者,而項真非但仗義釋放了他被囚的女兒,又付給他超過現價多多的費用,更對他如此和顏悅色,此際項真吩咐他做事,店掌櫃的休說滿懷感激,一心情願,就算叫他跳火坑,只怕他也會高高興興的往裡跳呢…… 連聲答應著,店掌櫃誠惶誠恐的道:“是,是,小的全省得,你老放心便了……” 點點頭,項真笑道:“好了,你先去忙吧 ” 店掌櫃剛剛走出去幾步,項真又叫住了他,望著他那張迷惘的黃臉,項真低沉的道: “外面還有三匹馬,掌櫃的,請你多加照料,入廄餵食,另外,在我們離開之前,你最好不要掛起招牌做生意 我恐怕會有點小麻煩會發生,當然,在這段期間,你所有的損失,我們會加倍賠償!” 呵著腰,店掌櫃忙道:“便如你老交待,小的全照著辦……” 揮揮手,項真疲乏的打了個哈欠,這時,靜立一側良久的西門朝午才徐步踱了過來,他笑吟吟的道:“項兄,方才這件事,你處置得完善極了,真個仁義兼顧,面面俱到,又周全,又乾脆,如果我這‘千騎盟’交給你來帶,一定比我領著他們更有規律,更有成效多了!” 項真搖頭道:“當家的休要高抬了我,這點小小手段又算得了什麼?而斷私怨與率眾人又自截然不同,完全是兩回事,如若我去帶你的‘千騎盟’,當家的,不給你搞得烏煙瘴氣,亂七八糟才怪……” 哈哈大笑,西門朝午道:“幾曾何時,我們的‘大煞手’還是這等謙懷若谷的啊,哈哈哈……” 拱拱手,項真道:“客氣了。” 闃這家客棧的前廳與甬道之間,他們隨意閃聊的片刻,店掌櫃的已匆匆過來請他們到收拾好的房間休歇,跟在店掌櫃後面的,還有一個二八年華的布衣裙釵,這個少女生得瘦瘦伶伶的,卻還白淨,眉宇之間,依稀有店掌櫃的神韻生像,嗯,這便是那位曾被申老四囚禁過的店主獨女了,她如今顯得有些憔悴與疲累,還有驚恐未消的餘悸,店掌櫃叫他女兒叩謝過項真與西門朝午之後,父女兩人,又急著另行張羅菜飯去了。” 進入那間拾奪得十分整齊的寬敞上房中,合著衣,項真便小心翼翼不使身上傷口觸動著躺到床上,他長長籲了口氣,沙著嗓子道:“當家的,我先小睡片刻,等下你別忘了叫醒我……” 坐在桌前,西門朝午笑道:“就憑你那種機靈法,還用得著人叫呀?只怕有個風吹草動也便吵醒你了……” 懶洋洋的,項真道:“如今不敢說了,我實在夠困夠乏,而這一身大小創傷,也拖累得我像散了骨頭樣……” 點點頭,西門朝午道:“你睡吧,我在這裡靜坐一陣,有事我會叫醒你的。” 徐徐閉上眼,項真輕輕的道:“當家的,記得我們等會要一同換藥扎傷,只怕今晚就會有事!” 西門朝午道:“好的,項兄,你可知道‘雙義幫’有些什麼好手能人?” 項真躺在床上,話聲有些朦朧了:“沒有什麼不得了的人物……但我也並不輕視他們,閻王好對,小鬼難纏……” 無聲的一笑,西門朝午不再說話,他取下他隱於長袍內的“鐵魔臂”來擱在桌上,找了一塊舊布,開始靜靜的,仔細的擦拭起來…… 夜,深沉。 “小安埠”只是一個名符其實的小小鎮集,沒有多少人家,而偏僻地方的民風民情又是淳樸而敦厚的,他們習慣著亙古以來的傳統生活方式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何況,現在又正是瑞雪紛飛,大地冰凍的嚴冬季節,沒有活可幹,大家也就休憩得更早了,這個時候,“小安埠”上是一片寂靜黝黯,家家戶戶緊閉門窗,街道上,連條野狗的影子全沒有,寒風吹刮著,呼嘯過那些人家殘舊的屋頂,雪花繽紛,似鵝毛般綿綿息息的片片飄落,在那看上去又是美麗,又是淒涼的雪影中,只有“小安埠”前街後尾的兩盞昏黃風燈,還在風雪裡孤伶伶,悲切切的搖啊搖的…… 沒有懸掛招牌的“大福客棧”裡。 項真、包要花、西門朝午三個人全已顯得精神奕奕,容光煥發的閒坐在前廳裡低聲談著話,在不妨礙傷處的情形下,他們都已仔細而謹慎的洗了個痛快熱水澡 或者說擦了個熱水澡更為恰當,三個人身上的創痕全已重新上藥又緊密包紮妥當,然後,他們各自先後睡兩個時辰,再進了一頓豐盛的晚膳,現在,他們雖說仍然不如平時的強悍矯健,稱心自如,但至少已比白天受傷之後的那一段時間利落得多了,也舒適得多了。 此刻 西門朝午輕輕往椅背上一靠,端著手中那杯滾燙的熱茶在面頰上熨貼著,低沉的道: “‘雙義幫’的追騎到現在還沒有到達,我想,今夜他們大約是不會來了。” 翻翻眼球子,包要花道:“我想也是如此,操的,誰還有這麼個好興致?冒著恁大的風雪趕路追人?姓單的又不是給他手下一人一座金山,哪個還肯這般賣命挨苦?” 搖搖頭,項真道:“很難說,我們還是熬過今夜再下斷語,好在大家下午睡過一陣子了,該也容易挺,申老四與取聶欣兩人這些天來也受夠了罪,擔足了驚,讓他們休歇半宿亦是對的……” 說到這裡,他又向包要花道:“老包,你去替賈取欣診病探傷,情形如何?” 拿起前面的茶杯先輟了口熱茶,包要花才道:“這小子能活到現在,真算他命大,不錯,昔日你給他的那幾下子,果然極重,他的內腑受損,心脈遭震,舊創並未完全復原,卻又遭到了新的掌傷,依我診視,是那屬於一種陰柔性內家勁道的傑作,賈取欣的腑臟被震得出了血,而經脈也扭了道,血氣逆湧,真力難暢,再加上受了風寒,擔足驚恐,那病情,可就夠瞧的了……” 項真平靜的道:“能治得好不?” 哧哧一笑,包要花道:“幸虧他遇上了我,這和遇上了救命活神仙豈有二致?但就算醫術精湛高明如我,假如再晚來兩天,只怕也只有喊天的份了,好在我們到得及時,還不算太晚,賈取欣那條老命僥倖尚可保留,不過,這非但要大費我的周章,時間上,也需要很長一段日子的療養了,而且,就算他日後痊癒,他的一身功夫,至少也要打掉一半的道行,因為他已再也不能妄動真力,持久應招了……” 搖搖頭,項真道:“可惜……” 包要花又吸了口茶,道:“我已替他徹底的將周身穴道經脈以一口內家真力疏導推拿了一遍,然後,又將我囊中所攜的專治內傷靈藥給他連服三付,此外,再叫店掌櫃買回十味大補珍藥來煎了,此時他大概已由那位掌櫃的寶貝服侍著吃下啦……” 西門朝午笑道:“這樣就行了麼?” 哼了一聲,包要花道:“哪會如此簡單?他那一身傷病,還要連續七日,每日給他以真力打通經脈兩次,我配的幾味草藥,也得每天服下三付直到一月之後,此外,那十味補藥更要一直吃下去,亦得吃到他能起床為止,假如這種麻煩病痛就那幾下便算完事,任誰也都可以誇稱醫道高明了!” 低低的,項真道:“這樣一來,我們至少還需要留此七天了……” 怔了怔,包要花道:“我的公子爺,你可真要等到把姓賈的服侍舒貼了才走?” 微微一笑,項真道:“聽過兩句話嗎?‘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 眼皮子一吊,包要花咕吹道:“媽的,殺人的是你,救人的也是你,一頭擺人家登極樂,一頭踢人家下地獄,全由你一個人在耍弄了……” 籲了口氣,項真道:“老包,什麼時候你這急毛躥火的脾氣才能改 ” 話未說完,項真已驀然停住,立即側耳靜聽,神色亦在剎那間轉為嚴酷冷凜,緊接著,西門朝午和包要花也察覺了情形有異,兩個人頓時屏息如寂,細心靜慮的傾聆注意起來。 冷語如絲,項真道:“馬蹄聲。” 西門朝午頷首道:“相當不少,約有三十餘騎之眾。” 包要花沙著嗓子道:“正是***往這裡奔來。 看著項真,西門朝午道:“等他們找上門來,還是由我們先殺過去?” 毫不考慮的,項真道:“我們殺將過去!” 搓搓手,包要花嘆了口氣:“又苦了……” “了”字在客廳的空氣中輕輕飄散,屋外遠處,一陣陣急劇地,沉急地,擂鼓也似的馬蹄聲已狂風般往“小安埠”迅速卷了進來,夜深人靜,蹄聲越發暴烈清亮,間或雜著馬兒的噴聲呵氣聲,低嘶聲,人們的叱喝聲,厲呼聲,光景好不緊張恐怖! 甬道那邊的一扇房門啟開了,申老四龐大的身影映了出來,他驚惶焦的的奔到這頭,晃著他那顆纏滿了白色棉布的腦袋,急切又緊迫的道:“三位兄台……可是那話兒來了?” 鎮定逾恆的,項真一笑道:“我想應該是他們,否則,誰會有這麼大的興致在這大雪夜裡冒雪奔馬?” 申老四幹巴巴的咽了口唾沫,惶然道:“項兄……呃,要如何應變,我,我全聽你的吩咐了……” 站了起來,項真淡淡的道:“走吧,我們一道去找他們!” “什麼?”申老四不由一哆嗦,驚叫道:“我……我們過去找他們?” 點點頭,項真道:“不錯,申老四,記得攻擊攻擊再攻擊才是致勝之道,光躲躲藏藏,縮頭縮尾是贏不了人家的……” 大睜著那一雙龜眼,申老四提心吊膽的道:“就……就只我們四個人,項兄,成嗎?” 項真走到門前,一笑道:“便是栽,也有我三個陪著你,申老四,你怕什麼?” 猛一咬牙,申老四一個字一個字迸自唇縫:“好,我,我跟著闖了。” 包要花與西門朝午也到了門邊,西門朝午哈哈笑道:“別含糊,申胖子,天塌下來,有項公子爺替你使脖子挺著!” 緩緩的吸了口氣,項真道:“準備了 ” “了”字還在寒瑟的空氣中跳躍著,項真已微一翻手用力抽出門閂,於是,“呼哧”一聲,那兩扇大門已被強烈的風雪頂開,在兜門卷進的雪花飄舞中,他已一步踏出,當階卓立! 對街上。 數十支火把正吐閃著青紅色的熊熊舌焰,三十幾個彪形大漢便一人一支火把在街旁往來忙碌著,他們竟然挨家挨戶開始擂門叫人,而那些被驚醒的住戶,有的剛於睡眼惺訟中將門啟開,擂門的漢子們便粗暴的把啟門人推在一邊,個個有如凶神惡煞般衝了進去搜查翻尋,這些人態度之張狂,行為之悍野,真已到達無法無天,如狼似虎的地步了,就算官兵捕捉逃犯,聲勢只怕也沒有他們來得跋扈! 雪仍在飄著,雪花中,三十幾匹健騎便排成一列於街心,參加挨戶搜查的大漢們約有二十五六個左右,尚有十個人靜靜的默立一側,注意著那些大漢們的掙查進展,這些人,無論是正在擂門人戶的也好,站著靜觀動靜的亦罷,全是一襲純灰色的緊身衣褲外加灰衣大氅,在火把的青紅光芒映照下,越發把那些漢子們形容幻閃得猙獰兇惡,酷厲如鬼! 那十餘個挺立不動的人物裡,嗯,項真到認識一多半,靠右街沿上站著,面色陰沉冷森的那一位,不正是“雙義幫”幫主“三目秀士”單殉麼?單殉旁邊,站立著他的三堂首要,“明意堂”堂主“一臂相心”余廉,“清心堂”堂主“袖裡針”崔喜,“澄朗堂”堂主“紫髯”萬百侯,而三位堂主之中,那“澄朗掌”堂主“紫髯”萬百侯竟然還像是帶著傷,左臂正用一條白布垂吊在胸前,此外,其他六人中,項真倒認得兩個 “雙義幫”六舵中的兩舵舵主,剩下四位,他即全不相認了,莫不成,是“雙義幫”在損失了四名舵主之後,又最近才加盟的新舵主麼? 雖然,擂門的膨膨震響,人們的暴叱厲吼,馬兒的低嘶刨蹄聲攙雜成了一片,但是,雪後畢竟是沉靜而蕭索的,當項真突然開門現身,“雙義幫”的那一批人已立即驚覺,尤其是單殉以下的身邊各人更是反應得快,他們才覺有異,已各自招呼一聲,炊然分掠四周 掠開的位置,剛好把那座客棧圍成半圓! 客棧前廳的昏黃燈光映照了項真瘦削的身影,也映照著他蒼白而冷酷的面龐,他卓立在石階上,看去就有如一個索命的厲魄,一尊魔神的雕像,寒瑟極了,也陰沉極了在目光投注到項真臉上的同一剎那,單殉已陡然一震,心驚膽顫裡,他大出意外的脫口低呼:“項真!” 兩個簡簡單單的字音:“項真”,已頓時把“雙義幫”每個人都懾窒住了 不論是認識項真的抑或不認識的,他們心中所承受的恐懼與壓力毫無二致! 在一雙雙驚震怔愕的目光注視中,項真緩步走上台階,他冷森森的看著單殉,話聲陰沉而厲烈:“山不轉路轉,路不轉水相連,又碰上了,嗯?” 心頭猛的一跳,單殉竟掩飾不住他內在的畏怯與瑟縮,他硬著頭皮,嗓門沙啞道:“姓項的……你,你忽然在此現身,可是,可是衝著我‘雙義幫’來的?” 項真生硬的一笑,道:“此時此地此景,單大幫主,我又是這種態度,你說,我不是衝著你們又是衝著誰來的!” 神色大變之下,單殉又驚又怒的道:“為了什麼?” 微微爺頭,項真平靜的道:“一點舊怨,再加上點看不順眼。” 強壓著心中的憤恨者惶恐,單殉艱澀的道:“姓項的,不錯你與我‘雙義幫,是有著梁子,但……但其咎並不在我,幾次都是閣下你先行啟釁有意找茬,而今夜我們來此,並不是為了你和我們以前的那筆舊隙,是別有原因……” 冷冷的,項真道:“不要轉著圈子說話,把你想講的直接講出來!” 舐了舐乾裂的嘴唇,單殉忍氣吞聲的道:“項真,我們以前的帳,可以留待日後再算,今夜,尚請你抽身抬手,讓過一邊,我們還要辦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 毫無笑意的一笑,項真冷沉的道:“追殺申老四和賈取欣?” 大出預料的一驚,單殉有些張口結舌:“你,你怎麼知道?” 微拂衣袖上沾著的雪花,項真淡漠的道:“方才,我曾說過我之所以在此時出現的原因,除了和你們有點舊隙之外,不是另還帶著有些看不順眼嗎?這不順眼,便是指的此事!” 仍然不太明白,單殉恨恨的道:“什麼地方會令你不順眼?又是誰叫你不順眼?” 冷冷的,項真道:“是閣下及‘雙義幫’!事情很簡單,我在此地恰巧遇上申老四與賈取欣兩人,他們業已十分狼狽潦倒,而且,賈取欣還身受重傷,原因呢?是你們正憑藉著人多勢大圍殺他們,逼迫他們瀕臨絕地,我聽了,覺得看不過去,便決心伸手管下這件閒事,等到方才一見你們這種跋扈張狂的氣燄,我就更是看不過去了……” 頸子正中的喉結不停的上下移動著,單殉突然道:“項真,我聽說申老四與賈取欣與你並不友善,昔日你們之間還有梁子未清,你,你怎的卻幫著仇人來了。” 擺擺手,項真道:“你用不著使這一套來穩住我,單殉,不錯,申老四他們和我也並不愉快,但是,以前那段糾葛已經化解了,他們已用一雙耳朵還給我所欠的債!” 頓了頓,他又道:“恩怨了了,剩下的,便和平常情景無異,而在尋常的情景下,我若看見有人受欺受逼如此,也自會挺身出來抱以不平,何況需要打擊的對象還和我並不怎麼親熱呢!” 單殉額際青筋暴起雙目圓睜,他怒道:“項真,你不知道他們兩個曾經硬闖‘二郎山’本幫總壇?又傷了我們‘澄朗’堂侯堂主,殺死我手下一名舵主及十數名兒郎,這還不說,我的好友‘九綿掌’蘇照波也栽在賈取欣手中,這些血債,我豈能不報,豈能不索?我們費了天大功夫,才偵知他們這對狗頭逃奔於此,頂著風雪連夜趕來,你,你想我們就會這麼簡單的抽身轉回?” 項真面色冷酷,狠厲的道:“單殉,我並沒有叫你們轉回,願不願意收手息戰,全在你們,我,在這裡恭候著了!” 客棧的門後人影微閃,西門朝午與包要花已分開左右來到項真身側,同一時間,頭扎白布的申老四也顫巍巍,肥聳聳的鼓著肚子站到一邊,單殉以下‘雙義幫’的每一個人都將火一樣憤怒的目光投注到他身上,而他,也毫不含糊的狠狠還瞪著對方…… 一出來,包要花就怪叫開了:“不要囉嗦,是是非非,手底下見真章,早就想和你們們乾上場,今夜的時間正好!月黑風高,果然適合拼命宰殺!” 猛然看見了包要花,單殉及單殉手下認識他的人又禁不住心頭發毛,昔日他們曾和包要花在項真殘舍之前有過一面之雅,而且那一面,包要花的蠻橫潑辣,已給他們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了! 抹去額上的冷汗,單殉以最大的努力控制著自己道:“項真……我答應你以前我們那筆舊帳從此勾銷,你該知道,那一次,除了你毀掉我的大事,更殺害了我多名手下及三名舵主 其中一個是你在脫走時以大龐角所傷的……這些我全不計較了,只請你高抬貴手,不要幫助這兩個曾經火焚了你貴舍的惡徒!” 申老四驀然大吼道:“放屁,你才是劫人辛苦私蓄,又殘殺‘一心鏢局’十數名鏢師,更為了不義之財而翻臉不認朋友的畜生!” 雙目中怒火如焰,單殉暴烈的道:“申老四,我馬上就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猛一揮拳,申老四咆哮:“你在做夢,你他娘不信就試試,看誰能把誰擺平!” 低聲一笑,包要花悄悄向西門朝午道:“當家的,這不是叫‘狗咬狗一嘴毛,麼?操的……” 無聲蕪爾了,西門朝午眨眨眼沒有吭聲,目注情況的演變。 現在,項真微微有些不耐了,他陰森的道:“你們和申賈兩人並無不同,全都一樣,那一天,若是你們趕在他們之前找到我,只怕我與我親人的血仍需流濺,我的房舍仍然難逃火焚!” 一仰頭,項真木然道:“而如今,申賈兩人已還清了欠債,你們,卻並未償還,我們之間怨隙仍在,現在話已說盡,你們答應自此退走,並永不再尋他二人啟釁,以往糾葛,我同意就此消彌,否則 ” 雙瞳裡閃射出一片煞光,項真歹毒的道:“我們就彼此以血濺血!” 單殉僵立不動,他實在是進退兩難了,翻臉動手吧,項真的厲害他固然深為忌憚,而包要花與他所不認識的西門朝午,看上去也不是好惹的人物,自己這邊可以說毫無制勝把握,但是,如若就此退去,非僅面上塗灰,失盡顏色,那一口怨氣,又是怎生咽得! 對面,項真已冷冷的道:“我們時間並不多,單殉,而我的耐心也不夠,可是我要奉勸你幾句話,以你,和你目前的人手,只怕佔不了我們的上風!” 就在單殉還猶豫著未曾下定決心作那痛苦的抉擇前,他的側邊,一條人影已悄無聲息的暴閃狂撲而上,在一溜烈焰也似的金光猝射裡,那人的攻擊已到了項真頭頂! 反應的迅捷在每個人的意念轉動之前,項真的身影剎時幻做黃濛濛的光影一抹,當人們的視線尚不及追攝,他的“八圈斬”絕招已同時狂展猛出,有如八個項真在齊齊應敵,而八個項真又俱皆看不真切,只有黃影一抹,於是,漫空的掌影如刃,臂幹似樁,在幻化著交織的、飛洩的、層疊的、縱橫的、回撞的條線與弧形,那麼綿密,那麼凌厲,又那麼凶悍,沒有人看得出其中的過程,其中的趨勢,其中的形態,只是炫閃的一片,暴凌的一片,而在光影猝晃下,那偷襲者已慘怖的號嗥著像塊殞石一樣重重的摔出了兩丈之外! 當那人仰臥在雪地上寂然不動的一剎,人們才看清楚他是誰 “雙義幫”的首座堂主“明意堂”堂主“一臂掮山’,余廉!此刻,余廉的面孔已是血肉模糊,身上骨骼紛折,一根根突出了肌膚之外,連他的軀體,也扭曲得不像是一個人的軀體了,他的手上,卻仍然緊握著他方才用以暗襲的兵刃 “雙環金刀”! 每個人的視線,剛剛投注在余廉死屍的瞬息,單殉悲憤欲絕的狂吼一聲,身形猝旋之下,他的傢伙“蠍子鉤”已到了手上,微晃斜掠,反手十九鉤暴戮已經卓立石階下的項真咽喉! 瘦削的身軀一閃,項真已神鬼莫測的在驀然間移動了十九個不同的方位,單殉看著落空,狂怒裡,連步緊隨,有如一陣旋風般猛跟不放,“蠍子鉤”帶著銳響,又閃電也似飛刺了二十一鉤! 在那溜溜,點點,條條,片片的晶瑩藍光裡,“蠍子鉤”的攻勢已布成了一面嚴密而血腥的羅網,而這面羅網方待追罩過去,項真前掠的身影已猝地翻折,他翻折的速度之快,就和一道超越千萬年的流光毫無二致,當人們看見這道流光,這道流光早已到了眼前,或者已成過去了! “吭”的一聲,悶吭倏揚,任誰也沒有看清這是怎麼一回事,“三目秀士”單殉已打著轉子連連旋出十多步去,又一屁股坐倒雪地上!他手中的“蠍子鉤”也在他坐倒的同時脫手飛出老遠。 此刻 “雙義幫”方面在一陣死樣的沉寂之後,又突然嘩叫鼓譟起來,在“清心堂”堂主“袖裡針”崔喜、“澄朗堂”堂主“紫髯”萬百侯,及那六名新舊舵主的率領之下,數十名彪形大漢一擁圍上,他們有的手中揮舞著兵刃,有的,則手持著那種銀筒形的火藥利器,就像一群瘋虎衝殺上來! 同一時間,包要花、西門朝午也狂笑著暴撲迎上,一側,“駝山神”申老四亦拔出他的“雙刃鏟”,怒吼如雷般撲將過去! 就在這大廝殺展開前的千鉤一發之際,坐倒地下的單殉已突然聲如位血般慘厲尖叫“住手 ” 機智絕倫的項真也立即出聲招呼: “各位且慢!” 眼看著就要交刃的雙方聞聲之下,馬上便各自停止了衝勢,他們硬生生控制住了自己,一個個全站在那裡發愣,有些迷惘,更有些怔仲…… 單殉的面色慘白如紙 或者,更像地下的白雪,他喘息著,抽搐著,連額心正中那一塊銅錢大小的菱形疤痕,也在這時泛了烏青! 急匆匆的,“袖裡針”袖里針兩名舵主過去將單殉攙扶起來,單殉渾身痙孿著,抖索著,目光怪異而蒼涼的投向項真,項真正雙臂抱胸,也毫無表情的在遠視著他! 冷瑟的空氣裡,漾浮著太多的淒倫,大多的沉痛,大多的悲憤,及大多的絕望與空茫…… ------------- |
第90章 揮手血腥 朝寧響
二人就這麼古怪而奇異的互相凝視著,那情形顯得有些可笑,但是,卻更顯得生硬與苦澀! 良久…… 單殉長嘆如泣,他一擺頭,沙啞的道:“崔堂主,下令收兵回山!” 大大一怔之下,“袖裡針”崔喜吶吶的道:“但……但是,幫主,我們的血仇尚水索還……” 淒然一笑,單殉道:“眼前的情勢你已看到,崔堂主就是我們全死絕了,這仇、這債,怕也難以索取,我不成了,你,以及其他任何人自量還行麼?” 在崔喜的黯淡面色下,單殉又悲涼的道:“不要罔顧現實,而現實正是我們的劊子手……崔堂主,下令收兵吧!天長地久,如果我們能活到那個時候,我想,或許能有機會的……” 崔喜又何嘗不明白他們如果硬幹下去確實毫無希望?敵人太強、太狠,也太毒,設若真個血戰到底,那麼,會正像單殉所說的,就算全死絕了也只怕難有轉機,現實是殘酷的,一點也不苟且,也不含糊的,強就是強,弱就是弱,這一口氣不能咽又有什麼辦法?便把血去洗,豁命去爭,也不會稍有稗益啊…… 沉重的搖搖頭,崔喜走了開去,向他的手下們下令:“幫主有偷,本幫所屬上馬待行,李彪、何尚義,你們運去抬回余堂主的餘骸,準備回山落葬…… 於是,在雙義幫的人馬開始淒淒慘慘各自移動忙碌的當兒,單殉向前面七步之遙的項真微微點頭,黯然道:“姓項的,謝謝你方才手下留情……” 淡淡一笑,項真道:“罷了,我也並不是一個太過狠心的人!” 無聲低嘆,單殉又啞著嗓子道:“剛才,你忽然折轉閃回的身法,可是……用的‘龍翔大八式’中那一記絕式‘化龍飛月’?” 項真一哂道:“見笑了。” 忍住滿眶的痛淚,單殉幽幽的道:“你殺死本幫餘堂主的招術,叫‘八圈斬’?” 點點頭,項真道:“是的,我是八招並施,威力才會那般浩大,抱歉我沒有恕過他,因為他太過陰毒,一上手便取我要害,而且,事先毫不招呼!” 垂下頭,單殉傷感的道:“今夜,你全是速戰速決啊……我……也總算見識過‘黃龍’項真的厲害了……武林中,有人稱你大煞手,這個稱號並沒有錯……你確實承當得起……” 抿抿唇,項真道:“希望你記得今夜,異日,是仇是友,也全憑你的選擇了!” 苦澀的一笑,單殉道:“我會記得的……我會的……” 於是,“雙義幫”的人馬全已登鞍待行了,崔喜牽過單殉的坐騎來,扶著他也上了馬,單殉悲痛的回頭看了看他的手下們,又逐一掠視過站在地下的那幾張面孔 那幾張他終生也不能忘懷的面孔,沉重的,他一抱拳:“後會有期。” 項真還禮道:“一路順風。” 突然間,單殉轉過頭去,在他轉臉的一剎,有幾顆晶瑩的淚水閃閃灑拋,他一揮手,再也不回頭的領先策騎向前,其他的“雙義幫”人馬們成為一排,跟隨挺進,片刻後,蹄聲漸遠漸渺,終至弱不可聞…… 寒風,仍在呼嘯的刮著,大地是一片冷瑟的悲涼,而雪花繽紛未停,那麼一片片的、一絮絮的,靈靈俏俏的飄落,一切依然和沒有發生過這場紛爭前相同,在這完全相同的時刻前後,唯一有異的,便是曾有生命自這裡消逝了,就那麼不留一點痕跡的消逝了,沒有徵兆,也沒有殘印,唯一有的,便算是人們心頭的一聲嘆息吧,而那嘆息,卻又那麼幽渺啊…… 回過頭,項真對著站在那裡發怔的申老四道:“申老四,事情過去了。” 驚然驚悟,申老四感激涕零的抱著拳道:“項兄……我……我和賈公子真不知道該怎生說出我們心中的感謝和銘懷……我們這兩條命,等於全是你和包兄及西門當家所賜……” 淡淡一笑,項真意味深長的道:“不用感激我們,申老四,只記得一點,抱著一個‘義’字在心,可以走遍天下,履險為夷,假如不顧仁義了,生命也就會顯得太飄搖,像風中絮、水裡萍……” 冷汗涔涔,申老四躬身道:“我一輩子記住你的教言,項兄,一輩子……” 包要花走了上來,叫道:“公子爺,別在這裡訓兒子了,誰還不知道你那一套哪!進屋去吧!在這裡頂風挨雪,實在不是滋味,反正,今晚上你的威風是抖足了……” 徐徐地,西門朝午也踱到一邊,他笑吟吟的道:“項兄,今晚上你那幾下子,委實夠帥,那姓單的和姓徐的也不是省油燈,就一眨眼,便全叫你給擺平啦……我有個感覺,好像每一次見你動手,就一次比一次來得明快爽落,一次比一次來得乾脆麻俐,看你與人拼鬥是一種享受,太過癮了!” 項真平靜的道:“當家的,你令我臉紅了……” 嘿嘿一笑,包要花道:“你他媽就愛這個調調兒,臉紅個尿!和你在一起,光彩是全叫你一個人佔了,我們哥倆個只能算幫襯,操的……” 項真搖搖頭無可奈何的道:“我懶得和你們鬥嘴,好了,我們進屋去吧!” 四個人低聲說笑著行向客棧之內,申老四告一聲罪,先朝裡頭奔進去了,項真他們幾個全明白,這位“駝山之神”是滿腔欣喜,一肚子高興,大約是急著去通知他的夥伴賈取欣好消息啦,也難怪他如此急切,這一次,他們的勝利,可以說完全建築在幸運和奇蹟上啊…… 又來到太元府,又臨近那棟幽靜而淡雅的竹籬茅舍之前了,在一片晶瑩而皎潔的皚皚雪景中,那竹籬,那茅舍、那結冰的小溪、那古樸的木橋,便越發顯得氣韻飄然,形質高遠,有如一副脫俗滌塵的淡墨山水畫…… 項真、西門朝午、包要花,三人三騎,不急不緩的自路上得得馳近,天上,雪花仍在飄著,而雪中走馬,更有一番詩意,何況,他們還是那般大事了了,肩荷一輕呢?三個人的三張面龐上,全漾溢著衷心的愉快,淋漓的寬釋,以及,那一股子無可言喻的安閒與平靜,當然,項真卻還另有一種情懷,他幾乎是想插翅飛臨君心怡的身邊,君心怡,君心怡,多麼甜蜜,多麼溫馨,多麼美好,又多麼親切得令人魂紊夢牽又刻骨銘心的名字啊,在項真的感覺上,那已不僅是一個人名的表示,那更是一個幸福的夢,一個舒適的家,一個未來崎旋的遠景了…… 斜瞅著他,包要花促狹的道:“公子爺,怎麼樣?耐不住了吧?” 如夢初覺,項真微笑道:“別瞎扯……” 包要花一齜黃板牙,調侃道:“不用急,就在眼前了,到了橋邊,你還怕我們的君大妹子不乳燕投懷般飛奔出來?我和西門當家的這杯喜灑,是穩吃啦……” 哈哈大笑,西門朝午道:“這個當然,我們一同回到我那老窯去,項兄,我得好好的替你熱鬧熱鬧,‘千騎盟’可是第一次正正經經的辦喜事啊……” 臉上泛起一片紅暈,有如白玉里的一抹丹朱,項真帶著三分靦腆道:“我也不再虛套,當家的,有勞了……” 包要花與西門朝午又齊齊響起一片清朗而豪邁的笑聲,這些天來,他們身上的創傷雖然尚未完全痊癒,但在愉快的心境下,又經一段適度的調養就差不多恢復十之六七了,儘管他們仍有些輕微的虛弱與旅途上奔波的乏累,卻將這些有限度的不適融滲於極致的興奮和欣悅裡 這些帶著喜氣的興奮與欣悅裡,於是,在笑聲中,他們走近了那座古樸木橋,在笑聲裡,他們走近了那棟竹籬茅舍,當他們的笑聲尚清亮的裊繞于冷冽而鮮涼的空氣中,抖震在歡欣的雪花飄飄裡,竹籬內,人影連晃,帶著無比悅與興奮表情的君心怡已連奔加跑的迎了出來,她後面,還緊跟著同樣驚喜的晏立夫婦! 多日不見,君心怡消瘦了,但是,在清減中,卻更顯出那一股楚楚憐人的俏美與秀逸,她笑著,一雙澄澈的大眼裡卻浮閃著晶亮的淚水,現在 可不是麼,嗯,她張開雙臂,以極快、極快的碎步,正像一只乳燕般飛投向剛剛拋鐐落地的項真懷裡…… (全書完) |
第01章 忠、義、黑殺手
黃昏,夕陽如血,在西山的那邊展露著半張醉漢似的大紅臉,晚霞帶著一抹怪異而跪橘的紫酡燦金灑映大地,沒有一絲風,天氣燠熱無比,這是個燥悶的黃昏,有著六月酷暑天典型的汗膩味。 眼前的小鎮也顯得那麼沉鬱而懶散,任什麼全泛著三分悶懨懨,粘澀澀,有氣無力的韻息,白天的熱浪與高溫尚未散去,夜晚的清涼正待到來,燥得慌,就連喘口氣吧,也都是那般汗漉漉的了……。 小鎮只有東西大街一條,如今街上沒有幾個人在逛溜,差不多家家戶戶全撐著遮涼的布棚於門窗之外,要不,就是垂掛著竹簾,沒有誰情願在這白天的熱尾巴尚瀰漫未散的當口出來挨蒸。 嗯,沒看見在街口轉角處李寡婦那爿酒肆門外的兩條癲皮狗,也仍還拖著骨頭在磨蹭著呢? 青布簾子一掀,李寡婦店門裡走出來一個瘦瘦高高的朋友,這人穿著一身玄湖色綢衫,下襬卻掖了一半在結著黃穗子的絞絲腰帶上,那模樣,顯然有點痞氣,他像是灌多了老酒。 走起路來有些搖搖晃晃,一張微帶麻點的長臉上也褚赤泛光;出了店門,他瞇著一雙醉糊糊的老鼠眼左右一溜,飄飄然的朝著街這邊搖擺著走來,一腳高一腳低的,嘴裡還哼著那種俚俗不文的坊間小調。 於是,就在他剛剛走到一條深黝的小巷前面時,巷口已忽然竄出來,一個矮壯結實的漢子,這人行動矯健迅捷,橫眉一道紫疤,更是顯得獰猛無比,他一個箭步攔在這人眼前,語聲冷沉的道:“你是謝滄州?” 這位身著長衫的仁兄不由駭得一激靈,他“ ”的退後一步,手撫胸口,雙眼大睜,結結巴巴的道:“我是……呃,是謝滄州……” 對方毫無表情的朝暗巷一指,道:“進去,有個人想見見你。” 竭力定了定神,謝滄州稍微恢復了點膽量,他不由提高嗓門道:“是誰要見我?為什麼不站出來朝面?還有,我也不認識你,犯不上聽你支使,我要到哪裡全由得我自己,光大化日之下,莫不成還能 ” 他驀地將餘下的話尾噎住了,因為,對方已經將一柄鋒利至極的匕首頂上了他的肚皮。 而且,由這人冷酷的神色與泛亮的紫疤看起來,他是那種可以毫不眨眼便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人物! 一腔酒意也已全化成冷汗涔涔流淌,謝滄州面色變青,嘴唇發白,他顫慄著,驚恐的道:“這……這算什麼?我與你素昧生平,根本毫無恩怨可言,你你你……又何苦用刀子指著我?” 那人黝黑的臉膛上是一片冷漠,他道:“進去!” 艱澀的吞了口唾液,謝滄州吶吶的道:“朋友……呃,可是有人指使你前來對付我的? 沒關係,我付你雙倍價錢,只要你抬抬手,放我一馬……” 頂在他肚皮上的匕首突的向裡挺了一點,謝滄州全身一僵,張開大口就待呼叫,但是,當他的目光在一剎間與對方相觸,卻又立即打消了這個念頭 那紫疤客的眼神是森冷的,漠然的,也是寡情的,謝滄州亦是見過不少世面了,他知道這一類的人,幾乎全是鐵鑄的心肝;他如果想呼叫,這人會毫不遲疑的將手中匕首送進他的肚皮,甚至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目光恐懼的望向自家肚腹,那裡,也已有一絲血跡滲出,謝滄州抖索著,有些暈眩的呻吟:“老天,你刺傷我啦! ……” 紫疤人生硬的道:“我不再說下一遍了,你進去麼?” 痙攣了一下,謝滄州不敢不依,他畏縮著,腳步踉蹌的向暗巷中行去,後面紫疤人亦步亦趨。 進了巷子才幾步遠,謝滄州已發現一條人影有如鬼魅般持立眼前。 那人的身材是適度的,稍稍顯得有點瘦削,他有一雙濃密而斜飛入鬢的眉毛 像兩把倒挑的刀!挺拔的鼻樑,一張略嫌絹薄的嘴唇,因為緊抿著而形成一個下垂的弧度,最令人震慴的是他那一雙眼睛,烏黑深沉,冷酷銳利,像兩潭幽邃無底的湖水,也似兩股直透人心的利刃。 除了這些能以形容的以外,那雙眸子裡,更似含蘊著一種隱隱的,無可言喻的落寞意味與孤獨韻息;他的膚色是微黑的 那是習慣於長久奔勞的生活所留下的痕跡,加上他唇角的紋溝,眉梢的細褶。 這些,便匯合成了這人給予任何見到他的對方一個印象:倔強、孤做、堅毅,卻又有著無比的智慧! 他一襲黑色緊身衣,外披黑色綢製大蹩 然如今的季節是不適於再披大憋的;一柄黑骨把手,黑色皮鞘的細長利劍便那麼緊緊的握在他左手上,現在,他正用那雙深沉的眼睛淡淡地打量著對面的人 謝滄州。 謝滄州方覺全身冰冷,心往下沉,他後面,那紫疤大漢已恭謹至極的向那黑衣人稟報: “關大哥,這傢伙就是那姓謝的。” 惶悚著,謝滄州也已明白了一點什麼,他驚怯的道:“看樣子,二位全是武林中的好漢了?呃,在下謝滄州,說起來與這道上同源也多少有點瓜葛,在下的表叔陶柱是‘安城’武館的總教頭,人稱‘滾陀金叉’,在下的內兄是‘玄真會’派駐本地的大頭領,有名的‘矮腳狼’韓光仁,這兩人大約二位也該有個耳聞吧?其實在下……” 黑衣人帶著些煩倦意味的皺皺眉,他的語聲是幽冷的,就像凍得過硬的冰,還有那麼幾分鐵錚錚的剛烈:“你所提的這兩個人,謝滄州,並幫助不了你什麼,也並不是說你有了個當總教頭的表叔與做大頭領的內兄便可以任意姦殺人家的妻子!” 鬥然問,這謝滄州臉色大變,冷汗滾滾,他窒息般叫道:“什麼?你你你……你說什麼?” 黑衣人淡淡的道:“在離這裡不遠的‘豐村’裡,有一家姓李的農戶,只得老兩口子與小兩口子,本來生活得滿愜意,但有一大,大約是三個月前的一個晚上,你趁著李家兩個男人到鄰村做客的空隙,便摸進人家屋裡強姦了那個小女人,為了怕她洩出真像,又殺了那小女人滅口……” 謝滄州全身顫抖,牙齒互磕,卻卷著舌頭呻吟:“胡…… 說……胡說……皇天的冤枉……這是皇大的……冤枉啊! 黑衣人漠然道:“就在你扼殺了那可憐的小女人,正待翻窗逃走的當兒,卻被她婆婆看見了你的形跡,她認出是你,也揀到了一條染有穢物的裡褲,上面繡著你一個單名“州’字,但你卻跑掉了。” 謝滄州面容扭曲著,急喘著道:“李家這窩子混蛋冤枉我,誣賴我,還告到官裡,但你可以去查,衙門開堂審案三次,卻判了我無罪……” 黑衣人厭惡的道:“這是一種小把戲,謝滄州,衙門上下全叫你們給打通了,你是本地周圍百里的第一財主,更有個地頭蛇的內兄,有錢有勢,這場官司哪有不贏之理?可是,你卻忽略了一點?” 謝滄州,驚恐的道:“哪……哪一點?” 黑衣人道:“還有個你們打不通的地方。” 雙眼恐怖的大睜著,謝滄州哆嗦著道:“你……你是說? ……” 黑衣人用右手的大拇指點點自己胸口,道:“悟生院。” 像見了鬼似的驀然跳將起來,謝滄州驚懼至極的哀呼:“什……什麼?你……你們是悟生院的人?你們是這群職業殺手的一份子?老天啊……” 後面,那紫疤人冷冷的道:“你該感到無比榮幸才是,為了你這件小事,本院的首席殺手關大哥躬親出馬侍候閣下呢。” 謝滄州抖索著指向黑衣人,面色灰敗的叫:“那……那……麼……你就是……‘果報神’關孤了?” 黑衣人 關孤,毫無表情的道:“你還有什麼話說麼?” 謝滄州氣急敗壞,雙手亂搖,驚恐莫名的叫道:“關…… 關大俠,關壯士,李家給你多少錢?我加倍給你,甚至十倍付你,只要你高抬貴手,我馬上就給……” 關孤冷漠的道:“‘悟生院’有一條規矩,同一樁事只收一方的報酬 那先找到我們的一方;現在,這樁事上你晚了一步了,便算你千百倍超過那第一個顧主,我們亦無能為力。” 他頓了頓,接道:“何況,這其中還有點道理,謝滄州,這道理是你失德了,雖說我們為了錢做事,有些時卻也需要衡量一下道義。” 謝滄州驚懼過度了,他迷亂的尖叫:“你們敢?你們誰敢?我有的是錢,有的是勢,我表叔是‘滾陀金叉’,我內兄是“矮腳狼’韓光仁,我是本地首富,憑我的身份玩一個臭女人有什麼大不了?誰叫她哭鬧?誰叫她辱罵我?要挾欲告發我?你們是什麼東西?膽敢算計於我?你們如果動我一根汗毛,我就叫我的表叔內兄活剝了你們!” 唇角輕輕牽動了一下,關孤似是有些厭倦的道:“如果你還有機會,當然你可以這樣做。” 這時,他的雙眸中閃射出一股異樣的冷硬神采,喟了一聲,他道:“姓謝的承認了,李發。” 謝滄州直黨的感到一陣恐懼與寒栗,他退後一步,方待開口大喊,後面,那叫李發的紫疤人已其快無比的猛一下子將手中匕首戳進了他的背心。 驀地僵立在那裡,這股突來的痛苦使謝滄州連雙眼全瞪直了。 他兩手緊握如拳,臉部的肌肉波動,痙攣。咬著牙,嘴唇縫裡噬噬吐著氣,那模樣,好不驚人! 低哼一聲,紫疤人李發又利落無比的以左手拍右時,身形半旋,鋒利的匕首便灑著一溜鮮血拔出,匕首的寒光與猩赤的血跡相映,印在人眼裡,似是一聲聽不到的淒厲嚎叫! 謝滄州喉頭裡湧起一陣咕嚕嚕的痰響,全身劇烈的抽搐著,就像一灘爛泥般緩緩委頓倒地,背後傷口血流如注,他的兩眼也全都翻了白! 搖搖頭,關孤冷清清的道:“李發,我己告訴過你多少次了,下手的時候一定要從正面,不要背著對方,否則日後傳將出去,還叫人以為我們老是抽冷子暗襲呢!” 李發黑臉微紅,吶吶的道:“這傢伙窩囊得緊,從前面下手,我怕他會耍賴……” 關孤硬板板的道:“我怎麼說你就怎麼做,其他問題由我來操心!” 吞了口唾液,李發恭謹的道:“是,大哥。” 用左手握著黑犀骨劍把子,輕摩著下頷,關孤瞄了瞄蜷曲地下的謝滄州,低沉的說道: “這小子‘擺橫’了,李發,你出手還算乾淨。” 李發露出一口白牙笑笑,道:“吃這行飯十來年啦,靠的就是這一手,大哥,假如動作還拖泥帶水的話,‘悟生院’的禹老闆不早就叫我捲鋪蓋了?” 將劍柄依上肩頭,關孤淡淡的道:“誇不得你兩句,一誇你就暈頭了,走吧。” 說著,他自己首先轉身朝著反方向的巷尾走出,李發卻自懷中摸出一只銀閃閃的精巧小棺材來,往謝滄州的尸身上一丟,然後急步跟上。 轉出巷尾,便來到街道的盡頭了,這裡有一家小雜貨鋪。 一黑一白兩乘駿馬就拴在雜貨鋪外的欄杆上,李發搶上一步,朝雜貨鋪老闆打了個招呼,解下馬韁牽到一邊。 關孤翻身上了黑馬,李發自己則跳上另一乘白駒,兩匹鐵騎迎著夕陽,沐著晚霞,揚塵疾馳而去。 鞍上。 關孤輕輕用手指抹去眉心的汗珠,凝注極西的夕陽,面色沉鬱而冷木,仿佛在尋思著什麼。 而一片帶著淒迷韻味的紫酡晚照,便灑在他俊逸又幽邃的面容上,襯著他飄揚的黑蹩,便顯得他更加飄幻與落寞了……。 紫疤李發謹慎的跟在後面,他一會窺探關孤的臉色,一下子回頭瞧瞧也已落在迷濛暮靄中的小鎮,禁著聲不敢吭飛。 關孤,冷寂的道:“用不著再回頭看了,李發,那地方並沒有值得留戀之處。” 乾笑一聲,李發策騎靠近一點,道:“關大哥,我在想,當那‘和田鎮’上的人們發覺了謝滄州的尸身之後,還不知是個什麼樣的反應呢?” 關孤平靜的道:“一個魚肉鄉里,仗熱欺凌人的惡霸死了,你以為那裡的老民們會是種什麼樣的反應呢?” 李發笑道:“當然是額手稱慶,人心大快了!” 望著懸于馬首側旁皮套中的長劍,關孤道:“大約是不會錯的。” 頓了頓,他又道:“老實說,李發,我們今天擠身在‘悟生院’裡吃這行飯,儘管禹老闆打著‘替天行道’的招牌,頂著“伸義報冤’的帽子,卻總然脫不了殺伐,脫不了血腥,整日價與傷生殘命的行徑打交道,和閻王判官搶生意,日子久了,連腦子想的,鼻子聞的,也全都是那般腥羶羶的了。” 他頓了頓,若有所感地接道:“我們既然腳踏進這個泥沼,要想拔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進退之間是何等的艱難,我們便只好消極的做到一點:“心安’,換句話說,就算我們脫離不了這種舐刀頭血,玩人命玩己命的生活,至少也不能濫殺無辜,迫害善良,即便殺吧,也要殺些惡人,宰些歹徒,不可以唯利唯益,六親不認,更不可以昧著心肝,連道義仁恕全不講了……” 李發黝黑的臉膛上湧起一片忠憨赤誠之色,他正容道:“這些我全省得,尤其是關大哥你平素的訓海,一向的教導,我都銘記在心,而且一體遵行,在‘悟生院’十餘年來,我從一名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承蒙大哥一手提拔,到今天成為院中的二級頭領,更由大哥你擢升我為你的副手……,這等厚恩大德,全乃大哥所賜,大哥的言行思想,也就是我的言行思想,大哥朝哪裡去,我寧死也跟著不回頭!” 關孤籲了口氣,道:“你能記著我的心意,也就夠了,別的卻無庸惦念。” 玩弄著手中的皮絡,李發低沉的道:“大哥,難怪有很多次重要的買賣由錢師爺傳交下來你都不肯接受,甚至還當場給錢師爺下不了臺……” 關孤冷冷的道:“姓錢的老小子仗著是禹老闆的大舅子,作威作福,傲氣凌人,別人仰他的鼻息爭著巴結他,我可不理他那一套!” 李發笑道:“大哥所拒絕接受的那些次買賣,大約全是些失德曲理的歪生意了?” 關孤點點頭,道:“差不多,你是知道我的脾氣的,每一次有生意交下來,只要指定是我辦,我就一定要追根究底,問清楚來龍去脈,直到自己認為不虧良心了,才接下來辦……” 他望了李發一眼,接道:“否則,只要有一點不對勁,我就立即推辭掉,我剛才說過,這種生活夠得上冷酷、寡情的了,即使脫離不了,干涉不住別人,至少,自己也需要求個心安理得……” 微微一哂,他又道:“我知道錢修伯這老小子對我十分不滿,背後講了我不少閒話,在禹老闆面前,更是找空就攻擊毀謗我,而說穿了,禹老闆對我又如何?他也並不喜歡我呀,但情勢所逼,他又不得不遷就我,容忍我,他亦明白,‘悟生院,之所以有今天的根基與局面,我姓關的可是有大把血汗灑在裡頭!” 李發頗有同感的道:“大哥,誰也知道‘悟生院’在最早開創之初,只是個蹩處角偶的小小組合,毫無名望可言,直到大哥受邀加入,才聲咸大振,一日千里,固然‘悟生院’是禹老闆手創,但卻是大哥你將它拓廣起來的。” 他吞了口唾沫,接道:“況且,聽說有一次禹老闆與大哥你共同外出做一票買賣時,因為消息失真,中了人家圈套,禹老闆身陷重圍,幾乎喪命,還是大哥你拚死衝入將禹老闆救出來的,那一次,大哥你還負了重傷呢,就憑這些血汗功勞,禹老闆再對你怎麼頭痛也只有認了……” 神秘的一笑,他又放低了嗓門道:“此外,大哥,以你這身驚鬼位神的本事,禹老闆亦不能不讓你三分……” 關孤搖搖頭,道:“話不是這麼說,我與禹老闆好歹也有十二年的交情了,雙方互相容讓是應該的,談不上誰的本事強,更不能說誰含糊誰,至少,形式上他總還是‘悟生院’的魁首,只要不太離譜,我一直儘量尊重他的意見,聽從他的諭示,以前的種種,我根本再懶得去提說了,他能想著自是最好,要不,忘了也罷……” 輕喟一聲,關孤目注滿天的殘照,悠然又道:“看,如今,想想以前,多少令人有點感慨,‘悟生院’行事的宗旨也已變質了,在往日,可的確抱著‘替天行道’,‘伸義報冤’的目的去作為,那段時光是多麼的純真篤實,誠摯可喜,但今天,你看吧,任什麼傷天害理的買賣也都接,任什麼失德曲義的生意也都承受,只要能拿錢,不管有理無理,摻雜進什麼邪惡,也一概不問,一概不論了!” 李發沉重的嘆了口氣,道:“可不是,大哥,尤其是‘真龍九子’加盟之後,簡直就更是善惡不分,天翻地覆了,這九個人似是有些心理不正常,嗜殺若命,好像什麼買賣都無所謂,只要教他們有機會殺人就行,而他們九個人的那種跋扈勁,也和他們的嗜殺狂差不多,全院裡,我看他們除了對禹老闆和大哥你還存著幾分畏懼外,就只對老闆的姘頭‘玉魔女’程如姬規矩點,其他的人,像全不在他們眼中了!” 關孤冷淡的道:“當初邀他們九人入夥,全是禹老闆的意思,我一直就沒有贊成過,如今我和老闆搞得面和心離,這九個人就更加得寵了,至於于程如這婆娘,典型的冷血蛇蠍,我想不通禹老闆當初是怎麼和她姘上的,她雀佔鳩巢,現在連老闆的元配錢夫人都退避三舍,奈何不得她了!” 李發抽抽鼻子,道:“大哥,據我看‘雙環首’夏摩伽夏大哥似是也蠻苦惱的,整個院裡,大概也只有他和你談得來……” 關孤點點頭道:“今天的‘悟生院’,假如說還有一個正直之士,那就是‘雙環首’夏摩伽此人了……” 李發忙道:“不,還有大哥你……” 關孤笑了笑,道:“巧嘴!” 他忽然又道:“對了,李發,你看禹老闆的貼身護衛‘七頭骷髏’黃甲這個人怎麼樣?” “嗤”了一聲,李發道:“他只是一頭忠實的狗,除了禹老闆誰也不相信,禹老闆就是他的主宰,是他的靈魂,像是他活著全為了禹老闆似的,這個人武功高強,性子猛悍,但卻是個不用頭腦,不分善惡,惟主子馬首是瞻的蠢東西!” 關孤冷清的一笑,道:“罵得好,李發,看不出你還頗有點觀察力!” 李發笑道:“過獎了,大哥。” ------------- |
第02章 險、薄、人世情
蹄聲清脆而單調的飄揚在暮霜四合的荒野間,這條土路便一直婉蜒向前,伸展向茫茫的雲天盡頭,從馬上看過去,除了遠處隱隱的山脈,就只有周遭寂寂的迷漫荊野,遊散在大地的那片紫藍色煙霞,也都是那麼冷清清,孤零零的了……。 關孤沉默了半晌,喟然道:“好一個寒冷的夏。” 李發舐舐踴唇,小心的道:“大哥,寒冷的夏?” 關孤寂然一笑,道:“你不明白?” 李發打了個哈哈,道:“還請大哥指點。” 關孤低緩的道:“這是一個人心境上的感受問題,夏天原本酷熱,但那卻只是表面上的,在我眼裡,它就顯得不大一樣了,熱得冷森,熱得孤寂,熱得茫然,又熱得苦澀,感覺著它是熱的,但又何嘗不熱得那等寒凜與淡漠呢?” 他搖搖頭,又道:“這好有一比,李發,當你處身在一個熱鬧嘈雜的場合裡,往往你也會覺得出奇的孤單及冷清,仿佛那些喧囂並不屬於你,你隔著身邊的人群雖是那麼接近,卻好像離著老遠,似是獨自走在深山荒徑上一樣……” 李發苦笑道:“我可領悟出一些大哥心頭的感觸,但是,大哥多少年來,你不覺得你過份離群了麼?正好像你的名字 孤,你總是孤零零的,寂蕩蕩的,喜歡獨來獨往。獨往獨處,在人們之中,你有如一只野鶴,飄忽又高遠,就算有人想攀扶你一把,手也伸不到雲裡呀!……” 關孤淡淡的道:“我自小孤獨慣了,不大願意湊熱鬧,那些場合會使我覺得無聊又拘束,遠不如一個人悠然自在……” 李發道:“大哥,有時候,你不覺得悶?” 關孤咧嘴輕笑,道:“寂寞是一種享受,能清靜下來獨處於自己心靈的天地裡,乃是件最為優美奇妙的事,在那裡全是自我,一切俱真還樸,沒有丁點世俗上的虛詐險惡,任精神舒展,魂魄徜徉,無物無束,悠哉遊哉,李發,這種滋味是至高無上的,安寧極了,也清幽極了……” 李發聳聳肩,道:“難怪有幾次我怕你悶得慌,特去陪你聊聊,每次都讓你在那‘自家心靈天地的神遊’中將我攆了出來!” 關孤安詳的一笑道:“我知道你多少了解我,不會為忤的。” 李發忙道:“這個當然,我又怎敢對大哥你不滿?” 眉頭忽然皺了一下,關孤道:“決傍黑了,今晚趕得到‘牛家寨’麼?” 李發打量了一下地形,道:“緊趕一程,到達‘牛家寨’該也不會太晚。” 他籲了口氣,又有些牢騷的道:“咱們禹老闆也太不體諒人了,一次出來就叫我們辦兩件生意,而且還限定在三天之內辦妥,他簡直把我們當作‘齊天大聖’了,好像從南到北只要我們翻個跟鬥便到啦……” 關孤毫無表情的道:“收人錢財,與人消災,顧主所做的要求我們自然要儘量替人家辦到。否則,人家花了那成千上萬的銀子豈會這等慷慨?” 李發嘀咕道:“但禹老闆也不能只為這些銀子,他手下弟兄們的幸苦亦得斟酌斟酌。我們全不是鐵鑄的,三天兩頭奔命,一趕就是幾百里路,莫說還要動手涉險,便單是到了地頭就拎人家的腦袋吧,也總得有喘口氣的空閒哪……” 關孤抿抿唇道:“你甭埋怨了,李發,誰叫你中吃了這行飯?” 伸出左手拂了拂衣衫上的灰土,李發改了個話題道:“對了,大哥,這趟差事你既接了下來,那‘貨色’只怕又是個邪鳥吧?” 關孤笑笑,道:“‘牛家寨’的這趟生意,可與方才我們在‘和田鎮’辦的那一件不大一樣,‘和田鎮’那件比較簡單。本來我不想親自去的,但一則怕你失手,再則我也想親眼瞻仰一下謝滄州那廝是個什麼樣的德性豈能做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來,所以才陪你走了一遭……。” 李發急道:“其實姓謝的這檔子事我一個人去辦已是遊刃有餘,大可為了這件小買賣親自出馬若是欲要目睹那小子的惡報應嘛我沒有話說,但大哥提到為我‘護行’則未免過於嚴重了,對付姓謝的這種窩囊角色,我可以說十拿十穩,包管手到擒來,出不了一點紕漏!” 關孤冷清的道:“你太大意了。” 怔了怔,李發吶吶的道:“但……大哥,姓謝的根本不算是個人物嘛……” 關孤搖搖頭,道:“我不是指謝滄州,我是替你顧忌到‘玄真會’的人,姓謝的內兄是‘玄真會’在當地的大頭領,如果萬一碰上他們和姓謝的在一起,你仍有把握十拿十穩麼? 要知道‘玄真會’也不是好吃的呀!” “哦”了一聲,李發訕訕一笑道:“我以為不會這麼巧,姓謝的,並不曉得我們要來‘擺橫’他,事先不大可能找‘玄真會’的保鏢……” 關孤冷冷的道:“不要說‘可能’,李發,幹我們這行的不相信運氣,只注重計劃,一定要有把握才下手,決不能存著僥倖取巧的心理,若是我們為了一點小破綻而砸了鍋,非但顏面掃地,威信與名譽的損失才更不可估計呢……” 李發連連點頭,赧然道:“大哥,我還是不夠獨當一面的氣派……” 關孤道:“等你有了這種火候了,李發,今天我就不會跟著你了。” 在鞍上移轉了一下臀部,李發又道:“大哥,方才你說‘牛家寨’的這趟生意與‘和田鎮’的那檔買賣不大一樣,又是怎麼個不大一樣法呢?” 關孤薄薄的雙唇微抿,道:“‘貨色’較為扎手。” 李發頷首道:“但也同樣不是個玩意?” 關孤道:“這個人比起那謝滄州來,猶更要可惡三分,不過,他本身的能耐卻強過姓謝的很多!……” 李發頗有興趣的道:“大哥,照本院規矩,行事之前必需嚴守秘密,除了主執行者之外,連隨行副手也只是奉命進退,往往亦搞不清目的及真像,但主執行者卻有權在行事前不致妨害行動成功的有利時間裡,將每次的目的與內容告訴副手,‘和田鎮’那端生意大哥你早提前告訴我了,‘牛家寨’這一件,是不是也可以透露點?” 關孤平靜的一笑道:“規矩是死的,人卻要活用它,這條規律我根本不重視 當然,也要看我的副手是誰而定,‘牛家寨’這件買賣內容我之所以一直沒提起,並不是受這條規矩約束,只是我懶得早說罷了……” 李發愕然道:“為什麼?” 關孤籲了口氣,道:“世間有很多醜惡事,也有很多醜惡人,而這些醜惡人於的一些醜惡事卻大多千篇一律,其分別只在輕重多寡而已,說出來除了空惹一肚皮閒氣,還有什麼意思?” 李發哈哈笑了,道:“大哥,你說得對,這些年來,我也已看得厭,聽得煩了,尤其跟著大哥你出來接辦的這些生意,全屬這種貨色,任什麼下流無恥,卑鄙齷齪的勾當也全叫他們給搞上了,千奇百怪,無奇不有……” 天色也已全黑了,在黑暗中趕著路,聽著蹄聲傳響,衣角飄拂之聲,也輕漾著關孤那冷幽幽的語調:“江湖上有一個極負盛名的人物,號稱‘八臂人熊’商承忠,這個人,你聽說過麼?” 李發有些意外的道:“當然聽說過,大哥,他早年還是‘青荷派’的掌門人,三年以前封刀退隱,才將掌門大位傳給了他的二師弟,這位‘八臂人熊’聞說勇猛無雙,功力精絕,在武林中很有點份量,尤其他的那套‘八臂拳’更是當代絕學,不可輕視……” 點點頭,關孤冷清的道:“不錯,我們要的‘貨色’,就是他!” 吃了一驚,李發失聲道:“什麼?是他?‘八臂人熊’商承忠?” 關孤淡漠的道:“正是。” 李發忍不住吞了口唾液,道:“照顧主的要求,大哥,需要我們怎麼對付他?” 關孤用手沿在脖子上比了比,淡淡的道:“擺橫!” 李發聳聳肩,苦笑道:“這筆買賣可是相當吃重呢!” 關孤徐徐的道:“比起‘和田鎮’的那擋子生意起來是麻煩點,但也不見得有什麼大不了,我經手過比這更為艱險十倍的買賣,亦照樣做成了,並沒有損傷什麼,直到如今,仍然好生生的活著。” 李發齜齜牙,微窘的道:“這個當然,可是,一件事情的輕重看法大哥和我卻不大一樣哪,大哥是‘悟生院’的首席殺手,更是江湖上盛名 赫的‘果報神’,大哥的經歷,氣派與本身修為是何等雄渾老成!豈乃我這種角色所能以及其萬一的?大哥視為“八臂人熊”不算人物,但在我心中,卻覺得這老小於是塊沉甸甸的扎手貨呢!” 關孤悠然道:“你不用煩,這趟生意由我親自處置,你只要聽令行事也就成了。” 在馬背上顫震了一下,李發用力拍了一記馬屁股,小心的道:“大哥,為什麼,呃,我們要找他?” 關孤漫應道:“因為有人付了銀子委託我們找他。” “噗嗤”一笑,李發道:“這是一定的嘛,我們吃這行飯,若是沒有主兒付銀子相托,我們撐飽肚子沒事做跑去找這麻煩幹啥?” 關孤微帶倦意的呵了口氣,道:“你既明白,還囉嗦什麼?” 李發忙道:“我的意思是,大哥,這老小子又犯了什麼‘天條’啦?” 關孤笑了笑,道:“商承忠有一個親哥哥,叫商承道,不是武林中人,也沒有在江湖上闖過,做了大半輩子生意 正正經經的生意,不似我們這種邪門兒 掙下了萬貫家財,然後將所有的營生結束,舉家遷至‘牛家寨’落戶,那是三年半以前的事情,商承道家庭人口簡單,夫婦兩人,一個老來子,另一個跟隨多年的奶娘,再就是一個尋常下人了。” 聚精會神的聆聽著,李發急問:“後來呢?” 關孤沉默了一會,續道: “後來,就在三年前,商承道的老弟商承忠便忽然傳讓了他‘青荷派’的掌門大位,跟著也遷到‘牛家寨’他哥哥家中居住,就在他遷到他哥哥家不及一年,他這位財資頗豐的老兄便在一個夜晚奇特的暴卒了,而在第二年,他那老嫂子也不明不白的得了急症去世。” 李發有些了悟的道:“可是商承忠這傢伙搞的鬼?” 關孤唇角一撇,又道:“不久之前 大約七八個月左右吧,商家的唯一存下的骨血,那個年才十一歲的獨生子,也在一次玩秋干時摔下,跌斷了一條腿,這位可憐的小孩子幸而不死,好不容易快養好了腿傷,卻在一天下午登樓的當兒被嚇呆了 他眼看著一個傭人在他前面一步踩斷了梯板,嚎叫著從高處跌落,當場跌死,而在那個情形下,本來是他應該踩上那級梯板的,那個跌死的傭人因為急著上樓取物,搶先一步,才做了這小孩的替死鬼。 李發恨聲道:“好歹毒!” 關孤搖搖頭,道:“歹毒的還不盡此,一個月前,這娃娃童心未泯,拿著他要喝的湯餵貓,結果,那只貓馬上全身抽搐,七竅流著黑血死了。於是,有人實在忍無可忍,才輾轉託人找到了我們,要給那惡徒一個‘血債血償’!” 李發迷惑的道:“商承道家裡還會有什麼親人呢?他弟弟商承忠第一個有嫌疑,他總不會自己找人買自己的老命吧?” 關孤冷冷的道:“你以後聽話要用腦筋,不要亂猜,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商承道家裡還有一個跟隨多年的奶娘麼?” “啊”了一聲,李發道:“莫不成是這奶娘委託的我們?” 關孤點點頭,道:“除了她還會有誰?” 李發搔搔後腦,道:“怪了,一個替人家當奶娘的粗俗婦人竟會有這樣的膽量與魄力? 敢找到我們這個圈子為她出頭?” 恬淡的一笑,關孤道:“不足為奇。” 李發愕然道:“大哥,我們是一群職業殺手哪,與奶娘那種人根本是生活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上,平常只怕她光是聽到我們的行為都會嚇得全身發抖,敬而遠之,又哪裡敢主動託人和我們打交道呢?況且,還是打的這種…… 呃,血腥的交道!” 關孤雙目中閃射著睿智的光芒,他低緩的道:“一個人在一生中往往會做出他永遠沒有想到有一天敢做的事,而一個人的性格也會偶然改變的,促成上面所說結果的兩種力量,一是愛,極深的愛,另一種,就是恨,極深的恨了。” 李發還是有些迷糊,吶吶的道:“怎麼說呢,大哥?” 關孤簡潔的道:“這奶娘愛她主人的全家以及那自小帶大有如己出的孩子,她更忿恨那毀滅這原本美滿家庭以遂其邪惡慾念的那個人!” 李發急問:“那人可真是商承忠?” 關孤凜然道:“否則還有何人?” 抽了口冷氣,李發道:“可有證明?” 關孤一笑道:“‘悟生院’自來只接生意,不問是非曲直的,顧主付夠了銀子便可如願,李發你怎麼會問起‘證明’這兩個字來了?這不是奇怪麼?” 尷尬的打了個哈哈,李發道:“別損我了,大哥,這習慣還不是跟你學的?你每接一票生意,不是一定要追根究底,搞清楚了原由,能求個不愧于心才肯動手麼?” 關孤欣慰的一笑道:“很好,我喜歡你學會我這個習慣,你有了這個習慣不會吃虧的,至少,你將多積陰德,夢裡無驚!” 李發高興的道:“你放心,大哥,我不會忘記你一向所教誨的。” 於是,關孤接著道:“證據是鐵鑄的,首先我要說明,那奶娘雖然無甚學識,但卻是個聰明人,更具備了女人家所特有的稟性 細心及多疑,當商承忠搬到他哥哥商承道家沒有多久,她便隱約看出這位二老爺對他兄長的財富有時顯露出的那種貪婪迷戀的形色。當然,這只是她的猜疑而已,接著,商承道暴卒了,沒多久,商承道的老妻也緊隨而去,這些連串發生的不幸事件,便更加觸發了她的疑心,她懷疑是那位二老爺在其中搗鬼了。” 舐舐唇,李發道:“可是,這僅是懷疑……” 關孤搖搖手,續道:“你別插嘴;當那商承道的孤子自鞦韆架上跌落,她便認定是商承忠搞鬼了;那鞦韆索粗若兒臂,且剛剛換了不及數月,絕無折斷之理,兩根繩索的承荷力足可擔住十個成人的體重,一個小孩子又怎壓得斷呢?更明確的,是那奶娘就在那孩子去後園玩鞦韆之前的片刻,看見商承忠自後園悄悄逸出,在他逸出前後,並沒有任何人進到園中,而繩索斷痕整齊,顯然是有人暗裡用利器割過了,意圖傷害那孩子……” 頓了頓,他又道:“第二次,那樓梯板折斷更是離奇,梯板全系堅實的松木製造,在出事之前的炷香時刻裡,她本人猶親自上下了數次,踏腳處全無異狀,怎的就在那孩子上梯時的剎那,便會斷裂?且那孩子突然登樓,便是我們的二老爺商承忠所召喚!” 李發恍然道:“這一分析,便明擺明顯的是商承忠在施展陰險了!” 關孤接著道:“食物下毒的那一次,則更明顯的指出商承忠在搞鬼,平素商承忠為了叫人認為他愛護他的姪兒,全是同桌同膳吃一樣的菜餚,唯獨那一餐,他推說頭痛沒有一起用膳,獨獨就在那一頓裡出了毛病;事後,據那奶娘暗裡問廚子,商老二何嘗有什麼頭痛來著?他在夜裡便關照廚子為他整治了豐盛的酒菜送上臥室中獨享,廚子還說酒菜之豐盛足可撐飽兩條牛 一個頭痛的病人能吃下可以撐飽兩條牛那麼多的食物?” 李發一拍大腿,怪叫道:“罪證確鑿,死有餘辜!” 關孤濃眉斜剔,道:“不,就算有了這些明證,我仍不肯相信。” 李發呆了呆,道:“為……為什麼?” 關孤笑了,道:“若是全系那奶娘的一面之詞呢?甚至更朝壞處想,說不定這些事全是那奶娘的花樣反而想陷害那商承忠呢?” 李發猛一下傻了,囁嚅著道:“這……這一點我卻…… 卻沒有想到……” 關孤看了他一眼,道:“所以,你仍須歷練。” 李發訕訕的道:“莫非,呃,大哥還找到什麼明證?更進一步的明證?” 關孤抹了把眉心緊沁的細汗珠子,頷首道:“當然,首先是動機 誰可以在商承道夫婦及他們的孩子死後得到最大利益?第一是商老二,第二個就是那奶娘了,換句話說,若這兩人都是狠心貨,他們誰都有理由暗算那小孩子。” 他頓了頓,濃眉一揚,又道:“如那孩子一死,商承忠自是當然的財產繼承者,但卻也可以布成種種跡象來使商老二陷入窘境,進一步買入前來除掉他,如果這樣則那奶娘這借刀殺人的毒計可就夠絕了,當時,雖說那奶娘所述歷歷如繪,神情激動,我仍不予相信,就在我們出發辦這生意的七天前,我暗裡托‘雙環首’夏摩伽走了一趟‘牛家寨’……” 李發愣了愣,道:“夏大哥到過‘牛家寨’?幹什麼去?” 關孤道:“掘墓。” 李發吃一驚,愕然道:“老天,掘墓,掘誰的墓?” 關孤漠然的,道:“掘商承道夫婦的墓。” 李發驚道:“為什麼?” 關孤低沉的道:“為什麼?驗屍骨呀,看看怎麼死的。” 李發有些作嘔的吐了口唾沫,吶吶的道:“結果有了麼?” 關孤平靜的道:“有了。” 李發又潤潤唇,道:“什麼結果?” 關孤望著夜空籲了口氣,道:“商承道是被人用一種‘錯骨法’害死的,這是一種武家高手的手法,受害者表面上的反應是全身劇痛如裂,臉青唇紫,口吐白沫 極似得了急症,死後,便是肉體腐爛了,遺骨上卻也會殘留著波狀裂紋,只要是個內行人,仔細一看便可了然於心。” 緩緩的,他又道:“至於商承道的老妻那付骸骨,死因卻更加顯示得清楚 一定是那害人的歹徒迫不及待了,或膽上生毛了,他殺死商承道妻子的手法越加乾脆,用一根細若牛毛般的銀針,針上淬有奇毒,便那麼一下子拍進了那位老婦人的後腦中,後腦有毛髮掩遮……” 他頓了頓,接著道:“且那根牛毛毒針深沒入腦,一般草藥郎中又哪裡驗得出各堂來還不是當作急症暴斃處理,草草了事?不過,那根毒針卻永遠遺留在受害者的腦殼裡了;夏摩伽辦事細心,憑他的經驗與智慧,這些常人往往忽略了的痕跡卻逃不過他的眼睛,他的回報我很滿意,因此,我也明白了誰是真兇。” 李發興奮的道:“果然還是那商承忠?” 關孤頷首道:“不錯,是他,據我探查的結果,此人擅‘錯骨法’,只是輕易不露。而且,他慣用的暗器便正是‘藍雨針’。” 一伸大拇指,李發贊道:“大哥,真有你的!” 關孤淡淡的道:“此外,那奶娘根本不會武功,而且身體衰弱,看那情形,也熬不了幾年了。” 頓了頓,他又道:“因此,我相信那奶娘說的話是真的,所以,我答應接辦這件生意。” 李發道哈哈一笑,道:“也因此,我們如今便正向‘牛家寨’進發,替那一對老夫婦討還公道,保住他們的命根子了。” 關孤冷清清的道:“廢話。” 用手摸摸臉上的那道紫疤,李發又道:“大哥,姓商的底可摸清了?” 關孤低沉的道:“他沒有幫手在身邊,只有他獨自一人住在他哥哥家裡,當然,他想幹這種狠毒事也不便邀人相助。” 李發沉吟了一下,道:“今晚上下手麼?” ------------- |
第03章 善、惡、閻王判
關孤點點頭道:“不一定,要看機會,最好不要驚動了別人。” 說著,他目光朝前一瞥,道:“前面那片燈火處,大約就是‘牛家寨’了。” 李發急忙朝前瞧去,道路婉蜒自一疊黑壓壓的山脈下,而山脈下,便果然閃爍著一片明滅的燈火,這地方李發以前曾來過兩次,比諸關孤要熟悉點,打眼一看,他即知也已抵達地頭了。 李發露齒一笑,應道:“可不是,大哥,這地方你以前未曾來過吧?卻是一座小小的小鎮呢,怪有味道……” 關孤搖搖頭,道:“算是第一次來,早日路經一遭,並沒有進去,也只是從遠處瞻仰了一番而已,很陌生的所在。” 李發笑道:“我們緊趕一程吧,大哥,我的肚皮早就在唱空城計啦。” 關孤蕪爾道:“也沒見似你這般沒出息的!” 嘴裡是這樣說,關孤卻主動催馬快奔起來,兩乘鐵騎全是關外的異種,體健身輕,長馳若飛,在速行中,急鼓似的蹄聲起落裡,他們已經沿著一條斜升而微帶迴旋的山路來到了“牛家寨”。 這“牛家寨”名曰“寨”,其實卻是一座古雅而小巧的山城,快接近城外的當兒,有一堵石砌的城樓子,但卻並沒有高大的牆垣環繞,那座城樓子亦相當古老蒼剝了,看上去有那麼一點象徵性的守望味道 顯示這裡是一個聚集著人家的地方,或者多少年前它也有過一段光輝的日子。 曾有執戈的寨丁在上面警戒瞭望,背著紅綢環把大砍刀的莊稼漢子在那裡監視過一乾草匪的動靜;但,卻總該是很長久以前的事了,如今恐怕除了一些頑皮孩子們在上面戲耍,就僅有老鴉在樓子角偶做窩啦,它顯得那等的灰澀顫巍,就宛如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一樣……。 經過石砌的城樓子,便是一條坡度很大的青石板街道,橫街上差不多都是住家,而有些房屋便倚著山麓的起伏形勢鱗次櫛比建成,“牛家寨”便由這兩條街組合為大致的“丁”字形,不管舖面也好,住家也好,建築的材料都頗為堅實考究,而且式樣十分雅緻,這證明了一點,此地的居民大都有著淳樸的傳統,苦幹的美德,以及,崇高生活藝術的修養,在一般的荒村野鎮,山城小集,卻是十分罕見的呢。 這座小山城裡,洋溢著一種平和又安祥的氣氛,街道上人們是那麼悠閒的來往著,菜樓酒樓中燈火通明。 店舖裡外熱熱鬧鬧,如像哪一種生意行當的買賣也蠻有做頭,至少,表面上看不出已陰藏在暗裡的些醜惡。 放緩了坐騎,關孤與李發開始讓馬匹以散步的勢態進入街道,他們雖是陌生的外來客,但卻沒有人以好奇或戒懼的目光投住,偶而有人望向他們,卻也是那麼閒淡的一瞥而已。 仿佛這座小山城的住民也已見慣了 也好像他們自來便不知道什麼叫做“陌生”與“好奇”。 關孤四周打量著,不覺微笑道:“這裡的人們全像是日子過得挺愜意。” 李發點點頭道:“他們大多富有,至差的也是小康,這裡沒有貧困。” 關孤有些驚異,道:“為什麼?” 李發笑了笑,道:“大哥還不知道?‘牛家寨’後面的山脈即是有名的‘池滇山脈’?” 關孤長長“哦”了一聲,恍然道:“是了,那道山脈出產的高貴檀香木及紫皮貂最為豐盛,聞說近年來,還掘出一座翠礦!” 李發道:“正是‘牛家寨’的居民們世代居住此處,非但佔了地利之便,一個個更有祖傳的檀木林子,又是獵貂老手,這幾年又開了翠礦,利益均分,久而久之,自然家家戶戶都存下兩文來了。” 關孤輕輕撫摸著坐騎的鬃毛,道:“他們對於外地來的陌生人似是不大驚異,往往一般較為荒僻的小地方居民見了陌生客都會不大習慣的……” 李發揉揉臉頰,點頭道:“有了錢的人大多不愛管閒事,希望能平安渡日,多享受幾年美好時光,再者,‘牛家寨’的人們與外頭生意上來往頗勤,經常各地跑世面見多了,也就不會大驚小怪啦,不似尋常的山村野鎮,闖進個生面孔來便指指點點,鬼鬼祟祟的惹得人好不厭煩!” 關孤笑道:“不錯,你說得有理。” 李發領著關孤往前走,在橫街頭上的一家客棧落了馬,這家客棧名喚“好來”,平瓦房,不大,但卻乾乾淨淨,招待親切。 兩個人合開了一間上房,叫了酒食進房中吃喝完了,又分別洗個冷水澡,清冽的山泉水衝滌全身肌膚上的灰塵汗膩,非但令人爽快舒適,精神抖擻,連心情也開朗多了。 換上另一襲黑衫,另一雙黑色軟牛皮密扣薄底快靴,又把隨身佩件帶齊,關孤將自己投在房中那張寬大的藤圈椅上,閉著眼,悠閒的淺啄著一杯香茗,模樣兒顯得既安靜又舒散。 李發也拾掇妥當,卻有些緊張的在室中踱步,他搓著一雙手,羨慕的瞧著正靜靜養著神的關孤道:“大哥,你好福氣。” 李發微將眼皮撐開,淡然道:“怎麼說?” 李發乾笑一聲,道:“馬上就要去辦事了,而對方又非等閒,這且是一票較為扎手的‘貨色’,但大哥你卻像若無其事,根本就不放在心上,竟那麼悠哉遊哉的閉著眼睛養起神來啦。” 關孤啜了口茶。又抿唇將瓷杯中浮聚的茉莉花片吹開,再啜了一口,然後,他好整以暇的道:“你以為我在每次行事之前都該是個什麼樣子呢?像你一樣在房裡走來走去,磨穿靴底麼?” 李發聳聳肩道:“但你就靜得下來!” 關孤笑笑,道:“李發,如果我也像你這樣沉不住氣,每在行事之前焦躁不寧。只怕,嗯,我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拉了張椅子也坐了下來,李發紫著臉道:“我也不都像現在這種樣子哪,大哥,要看看對手是誰,似‘八臂人熊,這般的扎手貨,可叫我怎生不去想他?” 關孤籲了口氣,道:“你不用去想他,只需計劃好如何去對付他也已夠了。” 李發忙道:“我是擔心臨時有了意外……” 關孤嘴唇在杯沿上摩娑著,道:“便是有意外,也等意外發生了才去操心吧。” 拿起桌上的另一只杯子喝了一大口茶水,李發舐舐唇,道:“老實說,大哥,我是越來越佩服你了!” 關孤將口中嚼著的茶梗取出,漠然道:“少拍馬屁。” 李發咧嘴笑道:“天地良心,大哥,你真是有‘大將之風’哪,僅是你這種沉著、鎮定、臨敵不亂的修為,恐怕我就須學上十年!” 放回瓷杯,關孤伸展了一下雙臂,道:“我還沒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高深造詣,若你太看高了我,只怕你會失望的。” 哧哧一笑,李發道:“大哥過謙!” 關孤站起身來,低沉的道:“過謙還不能說,只是我比較 嗯,便算含蓄一點吧!” 跟著站起,李發道:“我們這就去?” 關孤點點頭,道:“初更了,可不是!” 抄起倚在牆角的那柄鐵殼套子、把手雕成虎頭的“虎頭厚背刀”,李發一邊將傢伙朝背後縛一邊道:“是哪一家大哥不會記錯吧?” “嗤”了一聲,關孤道:“記錯?假如能記錯,這碗飯也就甭吃了;他們畫的那張地形圖,我幾乎閉著眼也能照畫一張出來!” 說著,他反手將桌下靠著的黑皮鞘長劍拿起,握著光滑的黑犀骨把柄,輕按啞簧,“錚”聲脆響,一泓秋水也似的半截劍刃立即脫鞘彈出,劍身的寒芒瑩瑩閃映,照得人毫髮畢現。 在那股令人能打哆嗦的森森冷氣中,兩指寬窄的劍刃尾端靠近護手處,雕鏤著三個小篆子:“渡心指”! 握著皮鞘的大手往上一挫,“錚”的輕響,劍刃又自還鞘,關孤手腕一轉,整柄利劍自他手背上打了個旋滾,卻又利落的拉回手上! 李發感嘆的道:“大哥,你玩劍的功夫,簡直已純熟到登峰造極了!” 關孤執著劍,正色道:“不要說‘玩’劍,李發,該說‘修’劍,在劍術一道上,你必須抱著無比的虔誠,至極的敬崇,再加上不竭的磨礪與赤誠的親切,一心一意,全神貫注的去修煉它,了解它,熟悉它,將自己的心靈與它貫通,將自己的精血與它融合,然後,它才會是你的朋友,你的親人,甚至你的手足;它對你將是最忠實,最可信,最能信賴又最永恆的助力……。” 他抿了抿嘴唇,接著又道:“它永不會變異,永不會背叛你,劍是有靈的,有個性與有神異的,就好像冥冥中的守護使者一樣;每在深宵寂靜,我倚劍而眠,似乎都可以聽到它的呼叫,它的細語,它的脈搏及它的跳動,在我的感覺中,它不僅只是一塊銅、一塊鐵,它是一個有生命,有思想,懂得七情六欲的血肉之軀!” 關孤神色是肅穆的,又道:“對你的劍,要有絕對的敬愛及信心,在劍術上的進境和造詣,等於你在功德上的修為,佛理上的研求,學問上的研讀一樣,不能心戲,不能笑謔,更不能輕浮,它是值得尊仰的,值得專注的,人心叵測,但劍卻恆永。而且,善善惡惡,用劍能以窺測渡覺!” 李發冷汗不由涔涔,恭謹的道:“我懂了,大哥,請恕過我這魯莽之罪!” 關孤展顏一笑,道:“罷了,這也是一個機會,好叫你知道我的劍為什麼叫做‘渡心指’,你該清楚,也已有多少惡人心被這劍渡化成好人心了一一或者,惡人被這劍超渡為來世的善人了。” 李發吸了口涼氣,吶吶的道:“關於這一點,我是深信不疑的,大哥,因為我大多當場目睹!” 關孤披上黑綢大蹩,道:“那麼,今晚說不定我們又要超渡一次惡人心。” 他說著一指花窗,道:“從後面走,熄燈。” 於是,李發迅速將房中油燈吹熄,窗兒輕輕開合,兩條人影也已鬼魅般飄然沒入外面的夜色中。 夜,很靜,只有遠遠傳來的梆忻聲,以及,疏落的幾點星辰。 出了客棧,關孤將眼前地形略一打量,便毫不遲疑順著橫街往右走,這裡的地勢越來越形高亢。 房舍的建築也就好像梯階般層層往上疊去,雖是第一次來到此處,而且又在夜間,但關孤卻早就默記熟了在未出發之前由“錢師爺”那裡交到手中的地形圖,他按著腦中印象索驥,仿佛久住這裡的老客一樣,那般輕車熟路的領著李發朝目的地行去。 踏著青石板的小路,而小路往上回升,傾斜著伸人兩排住戶中間,關孤與李發俱皆腳下無聲,他們匆匆經過了這兩排人家,又是一個折轉,前面便只現了一片黑壓壓的松林! 唇角浮起一抹冷森的笑意,關孤指了指前面的松林,低聲道:“松林里有兩家住戶,姓商的住在最左邊的一棟樓房裡。現在。你可看見了一些什麼?” 窮極目力,李發也僅僅看到那片黑壓壓的松林中,有幾座模 的樓閣影子矗現著,沒有燈光,更沒有聲息。 壓著嗓門,他道:“我看見林子里果然有幾棟樓房……” 關孤點點頭,道:“最左邊的那一棟便是我們的目標,嗯,錢師爺交下來的那張圖繪得頗為精確,他們甚至將那棟樓房的簷角形態也勾描得一絲不差!” 深深了解自己這位“大阿哥”在體能官感上的超異常人處,李發知道關孤目力之尖銳比諸自己可說強上大多了,松林里是一片黑暗,就算他練了十幾年的夜中視物功夫,也僅能大約看出裡面幾棟樓閣的模糊輪廓而已,可是,關孤卻大大不同了,他非但能看清松林里的建築,甚至連那等細微的建築格式都瞧得清晰,光是這一門子修為,李發也已自嘆難望項背啦! 兩個人全不說話,悶著聲,以捷如貍貓般的輕靈速度,飛撲向松林的那棟二層樓閣而去! 整棟樓房是一片黑暗,連一盞燈也沒有,關孤似是來過這裡多次的熟客一樣,匆匆轉向樓後,領著李發超過了後圍的那道矮牆。 倚著矮牆,迅速朝樓上打量了一遍,關孤小聲道:“右面數,第二個窗戶便是商承忠的房間。” 李發循著望去,悄然道:“住在這裡倒蠻享受的,這姓商的小子難怪想要獨霸橫吞了!” 關孤淡淡一笑,道:“物欲再強,也不能失德取之,否則,便要遭報了。” 李發打趣道:“不錯,‘果報神’來也!” 關孤瞪了他一眼,道:“少廢話,李發,我們立即開始行動,我直接入房辦事,你用‘壁虎功’攀附窗欄之下暗裡掠陣,一切都照本院日常傳規處理,沒有吩咐,不得擅自主張,知道了?” 李發點點頭,肅容道:“知道了,大哥。” 略一抄扎,關孤又交待了一句:“我先上,你後來!” 李發再次點點頭,道:“是,大哥。” 驀的躍起,關孤凌空的身形猝然一變,昂頭,探臂下按,雙腿飛蹬 其形態有如一頭攫人的豹子又兇猛,又強悍的閃電般撲上那扇窗戶! 贊嘆的籲了口氣,李發已不止上百次的又在心中羨慕:“好懾人的‘魔豹閃’!” 去勢是那般犀利,但落身之處卻又如此輕巧,不帶一絲些微音響,關孤並不忌諱什麼,他“呼”的推開花窗,躍身而入! 幾乎是同時,一陣床褥的翻動之後,馬上傳來一個疾厲的口音:“誰?” 早已看清了安放在牆邊的那張紫銅的大床,關孤冷沉的迎風抖燃了火招子,從容不迫的將桌上一盞銀燈點起,他放回玻璃罩後,才緩緩轉身,目光寒冰一樣凝注著那個也已掀開幔帳,正驚怒交集瞪視著自己的人! 那人是個不到六旬的人物,歲月的漫長並沒有給他帶來什麼明顯的衰老痕跡,他有著一張寬大微紅的國字臉膛,環眼獅鼻海口,肌膚是光潤而又結實的,面孔上極少皺紋。 如若不是有些禿頂的話,將難以令人臆測出他的準確年齡。 此刻,他正滿臉浮現著驚異,憤怒,又迷惑的神色,但眼睛卻十分戒備的,盯注在關孤身上! 大約是甫由睡夢中驚醒,帳中這人的稀疏頭髮有些散亂,面容上汗膩膩的泛著油光,他怒瞪著對方,再度厲聲道:“你是誰?” 關孤端詳著他一會,才低沉的道:“你可是‘八臂人熊,商承忠?” 那人穿著一襲內衣,赤足下床,他雙臂環胸,暴烈的道:“既知我商某人的名號,便也該曉得我的不可欺!深夜潛入私宅,非好即盜,小子,你今晚算找錯門了!” 關孤冷漠的,道:“你以為我現在來到此處是想幹什麼? 偷你點東西麼?你如這樣以為,那麼,我可以告訴你,你將我的企圖估計得太輕淺了!” 商承忠環眼怒瞪,咆哮道:“不開眼的小子,你的師門也沒有告誡過你,哪一等人是不能招惹的麼?不管你為什麼目的而來,小子,你是休想全身而退了!” 關孤平靜的道:“我卻不這樣認為。” 喉頭中咕嚕了一聲,商承忠目光瞥向床頭 那裡正懸著一柄形式奇古的長劍;關孤毫無表情的道:“你可以放心,我絕對給你充份的時間去取那柄劍。但是,我不妨建議你施展你的拳臂功夫,那樣或許你還可以多苟延殘喘一會!” 商承忠勃然大怒,正待發作,卻又突然硬生生地將自己的火氣壓下,他雙目毫不稍瞬的看著關孤,當他與關孤那兩道冷刃也似的目光接觸時,心裡竟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 於是,一種多年的經驗及本能的警惕告訴他,要鎮定,要沉著,眼前的不速之客,只怕是個難纏的人物呢……。 凡是在江湖道上闖久了,在武林中混長了,都會有點閱人的心得,或是由面相,或是由神韻,也有點直覺的反應,用這些來細細琢磨觀察,便是不曾與對方搭腔盤底,甚至動手過招,也往往能夠大概估量出對方的功力火候以及名聲地位來。 如今,商承忠便是這樣了,他的本能告訴他,他今晚是遇上強手了。他熟悉那種人的形態 深沉銳利的雙眸,冷酷的表情,無動於衷的言談,以及,隱隱中的狠毒及剽悍! 強自鎮定了一會,他緩緩的道:“好吧,便是你另有他意,首先也要告訴我,你是誰? 為什麼?” 關孤漠然道:“關孤,關雲長的關,孤獨的孤!” 猛的一個冷顫,心底的警惕應驗了,竟是他!“果報神”關孤!商承忠盡力維持著表面的神情不使變化,他只於著嗓子道:“‘果報神’?‘悟生院’來的?” 關孤低沉的道:“是的。” 當然,商承忠在武林中也是一派之主,見多識廣,久經陣仗,他自是明白“悟生院”是個什麼性質的組合,更明白“悟生院”的人在這種情形下出現眼前代表著一種什麼意義。 但是,使他迷惑的是,誰?誰會買了這些職業殺手來對付自己?而且,為什麼? 站在面前的人商承忠曉得乃是江湖上夙以冷酷歹毒,鐵面寡絕著稱的“果報神”,也是“悟生院”裡的首席殺手,而更因為如此,越發可見那買了他們來對付自家的人又是如何痛恨自己,竟然促使“悟生院”最厲害的執行者出了馬,換言之,那人早已打定主意不讓他活著了! 商承忠喉嚨裡似燒著一把火,沙啞的道:“誰?是誰收買了你們來找我?” 關孤冷冷的,道:“我們不叫那種行為是‘收買’,我們稱為‘聘雇’。” 商承忠咬咬牙,氣忿的道:“不管你們怎麼稱謂,性質全是一樣的,是誰?哪一個混帳王八蛋叫你們來找我的?” 關孤語聲僵硬的道:“‘悟生院’規矩 不洩漏顧主底細!” 商承忠一張紅臉也已泛了灰,他唾沫橫飛的叫道:“那麼,為什麼?” 關孤雙目冷清而絕情,道:“難道你自己還不明白?” 商承忠咆哮一聲,怒道:“我仰不愧天,俯不詐地,我有什麼明不明白的?” 關孤搖搖頭,道:“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也罷,便再將你的罪行敘述一遍,商承忠,這只有八個字。” 商承忠臉孔紫漲,吼道:“說來!” 關孤靜靜的道:“謀財害命,滅倫喪德!” ------------- |
第04章 狠、準、渡心指
突然間,這位退隱的“青荷派”前任掌門如遭雷殛般猛的震住了,他面容扭曲,灰中泛紫,雙目可怕的凸瞪著,全身在抖索,兩手無力的下垂,連呼吸聲也是那等粗濁了! 關孤目光冷厲如刃,寒森的道:“是這樣吧,商承忠?” 商承忠摹的覺出自己的失態與慌張,退後一步,臉色連連變幻,色厲內在的吼道:“胡說!一派胡說,關孤,這是誣賴,這是陷害,完全是那個收買你們的人所定下的毒計!” 關孤冷冷的道:“是這樣麼?” 急切的、慌亂的,又加上緊張與惶恐,商承忠口不擇言,氣急敗壞的道:“真是黑天的冤枉啊,一定是那個收買兇手者有心覬覦我商承忠的財富不遂,才使下這條斬盡殺絕的毒計,可惡可恨的混帳東西,可笑你們標榜忠義,卻叫那廝給蒙住了……” 關孤平淡的道:“若是你要推諉,商承忠,”你便要回答我幾個問題。” 商承忠艱澀的吞了口唾液,懷著鬼胎,吶吶的道:“什麼問題?” 關孤冷冰冰的道:“第一,為什麼你的姪子接連遭遇到幾次意外?” 商承忠神色急速的轉變了一下,閃爍的道:“我也不清楚啊,我的這個姪子是我商家唯一的骨血,找兄長僅存的後代,我待他有如己出,愛寵有加,他接連遭遇到幾次不幸,我也還在湍惴不安,直到今天仍然找不出這幾次意外的原因來哩……” 關孤冷森森的一笑,道:“用不著特別強調你待他怎麼好法,這除了顯示出你的心虛之外,並不能有任何裨益……” 商承忠著急的道:“我說的是真話……” 濃眉微豎,關孤道:“事實勝於雄辯;商承忠,你姪子所遭遇的幾次意外,在我們看來,認為是有人故意造成的,你該明白,那鞦韆繩索不應斷裂,梯板也塌得離奇,另外,飯食中為什麼會忽然摻有劇毒?這些全不是‘意外’兩個字所可以解釋的,因為它根本便不該發生 假如不是有人存心陷害那孩子的話,但它卻接二連三的發生了。顯然,是有人想要那孩子的命!” 商承忠驚惶的,道:“但……但會有誰呢?” 關孤毫無笑意的笑了笑,道:“你以為是誰呢?” 與關孤那兩道冷冷如剪的目光相觸,商承忠又近似躲避般急急移開,他舐舐唇,難堪的道:“我……我猜不出,這並非是可以憑空臆測之事……” 關孤深沉的道:“其實簡單,只有一個‘動機’問題,是誰可以在那孩子死後獲得利益?經我們查探之後,大掌門,這人便是你了!” 商承忠震了震,驚恐的道:“胡說……這是胡說!” 關孤淡然道:“一點也不,商承忠,難道你竟會幼稚到否認這項事實麼?假如你的姪子一旦死亡,你便可以繼承你兄嫂的全部財產。” 勉強鎮定了一下,商承忠青著臉道:“形式上雖是如此,但我從來沒有想到會霸佔我亡兄的財產,這原本是屬於我姪兒的,因為兄亡嫂死,人丁孤薄,只僅他一個幼子留下,恐怕撐不起這等局面,所以我才以二叔的身份暫時替這孩子保管監護……” 他略為頓了頓,接道:“我十分疼愛他,加上我未曾成家,幾乎便將這孩子當做我自己親生的一樣來看待,我又何嘗興起一丁點歪念頭過?你休要含血噴人!” 關孤雙目微瞇,緩緩的道:“如果以你所言,你姪兒所發生的幾次意外又該做何解釋?” 商承忠吸了口氣,道:“我怎會曉得?又不是我幹的!” 關孤冷冷一笑,道:“那麼,你兄嫂的暴卒原因你總該曉得了吧?” 商承忠臉色大變,冷汗涔涔的道:“我……我兄嫂之死……乃是起於急症,於我……又有什麼干係?” 關孤慢慢的,沉沉的道:“你哥哥商承道的死因是中了江湖好手的‘錯骨法’,而你嫂子的死因卻是吃人在腦後拍進一枚毒針!” 就像見了鬼似的猛然連五官全擠成一團了,商承忠渾身痙孿,雙目暴突,他震駭的脫口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關孤冷冷的道:“人死有魂,他們在夢中向我訴冤!” 哆嗦著,抽搐著,商承忠汗下如雨,結結巴巴的道:“我不信……我從來不信……人死了……就是死了!將與草木同腐……決不會有……有靈魂存在……” 關孤觀言察色,也已明白所料不虛,他僵硬的道:“否則,我怎會知道?” 打著寒栗,商承忠不禁恐懼了,是的,若非如關孤所言,他又是如何知道這件傷天害理,滅倫敗德的秘密的? 瞳孔中的光芒在驚駭的顫抖,商承忠仿佛痴了一樣,道:“是了,若非如此……你又怎會知道?” 瑩瑩的燈光映在關孤俊挺又寡情的臉龐上,以至將他的臉龐反幻出一種古怪的蒼白顏色,那種臉上的顏色是顯得無比冷酷又陰森的,就宛如 宛如地獄來的使者,冥渺中突然出現的“果報神”! 關孤低沉的,道:“這幾個問題你回答得不好,牽強、惶恐、支吾,又加上漏洞百出,這證明你是于心有愧了,換句話說,我並沒有冤枉你。” 雙眸中閃射出一片奇異的寒酷色彩,他又道:“你是我要找的人了,商承忠,其實以你的歹毒心性,卑鄙手段來說,你根本己不配做一個人,你只是頭畜生!” 猛然驚悟,商承忠又急又驚的叫道:“不,我不承認……” 關孤搖搖頭,道:“事實俱在,鐵證如山,商承忠,這並非是你這張巧嘴所可以狡辯的;你不妨看看你自己的那副樣子,狼狽不堪加上惶驚驚慚,在在證實了你心中的罪惡,而罪惡,是難以永遠掩飾的,它會有報應,目前,便正是了!” 商承忠大吼道:“你敢放肆,姓關的,我是一派宗主,這又是我的家務事,你憑什麼前來干預?你憑什麼?” 關孤寡絕的道:“憑的是一腔熱血與傳統的忠義!” 商承忠踉蹌退後一步,色厲內茬的咆哮:“你不可忘記,我是‘青荷派’的掌門人。關孤,你現在的行動是在為你及整個‘悟生院’惹麻煩!” 關孤冷淒淒的一笑,道:“你看看你,商承忠,你還有一點掌門人的威嚴麼?你是如此的恐懼不安,如此的心虛膽怯,而你可知道你為什麼這樣?乃是因為你做下了見不得人的醜事,你是這樣的邪惡,這樣的齷齪,只怕‘青荷派’的弟子也不會以你這位掌門人為榮的!” 舌頭似打著結,商承忠駭然道:“你,你想如何?” 關孤平靜的道:“要你的命!” 商承忠抖索了一下,驚恐的叫道:“‘青荷派’不會饒你的,姓關的,我也有很多朋友會替我復仇!” 關孤點點頭,道:“或許會,但我並不含糊,更不會因此而影響我對你馬上的行動!” 似是一下子橫了心,商承忠狂笑一聲道:“好,我們便來了結一下,不錯。事情全是我做的;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也並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我那昏庸的兄嫂早就該死了,活著,對他們只是一樁浪費,我加速送走他們,也是成全他們;我的姪子 那小王八蛋,他憑什麼小小年紀便白白獲得偌大的家產?” 他冷哼了一聲,又道:“我決不容許有這樣不勞而獲的便宜事發生,這該屬於我,因為我有這個權利,我是商家人。而且,我在人生的途徑上已經辛苦一大段路程了!” 關孤冷淡淡的,道:“很少聽見過你這種滅絕天良,喪倫敗德的謬論,今晚總算有了耳福,這只是你為自己的貪婪、惡毒、無恥所編造的一番歪理而已,可惜的是,你編造得太不高明,非但一派邪惡,更且毫無立足之點;子承父產,是天經地義之事。你殺兄殺嫂,謀害幼姪的藉口,難道就光是因為你在‘人生的旅程上辛苦了一大段路程’?在人生之程上辛苦跋涉了一大段路程的人很多……” 他頓了頓話音,接著義道:“但是,為什麼別人並沒有做出你這種令人髮指的暴行來? 商承忠,這便是告訴你,你是個壞胚子!” 寬闊的臉膛漲成紫紅,商承忠鼻孔翁張,兩眼充血,在粗重的呼吸中,他厲烈的叫著道:“少廢話,關孤,成敗才論英雄!” 關孤冷森的道:“你玷污‘英雄’的意義了!” 突然磔磔怪笑,商承忠的形態活似一頭負偶哮叫的野獸,他露出滿口黑牙,尖銳的喊: “來啊,姓關的,你就來施展你的報應吧,看看我商某人是否如你想像中那般窩囊!” 目光垂視在左手握著的黑色長劍上,關孤的神情顯得深沉而又漠然,他微微半側身子,陰陰的道:“拿你的兵器!” 商承忠暴笑道:“你想在我背轉身去的時候襲擊我?” 關孤唇角一掀,道:“你不配!” 突然一個箭步搶到床邊,商承忠其快無比的伸手拔劍,寒芒閃爍中,他已經執劍面對關孤! 他露齒怪笑,醜惡的道:“很好,你這個偽君子,至少你表面上裝得像,沒有抽冷子偷襲我的背後!” 靜如山岳般站在桌邊,關孤憎厭的道:“你以為你值得我如此麼?” 商承忠咆哮一聲,大叫:“出手吧,姓關的!” 關孤盯著對方的眼睛,緩緩的道:“我先出手是欺服你,商承忠!” 眼睛暴突得有如一對核桃,閃泛著血紅的光彩,商承忠顯然已經豁出去了,但無可置疑的他是萬分不得已才硬挺起來的。 他有著難以言喻的恐懼,他明白面對著的敵人是個什麼樣的人物,現在,他乾咽著唾液,驚疑不安的緊盯在關孤左臂上 關孤正以左手掀起黑綢大憋,緩緩抽出他插在腰帶上的黑色長劍 “渡心指”! 意念突動,商承忠的面孔肌肉立即僵硬,快得令人眼花,他身形猝轉,十二道劍芒有如十二條流虹般儼然飛射向前! 那簡直是匪夷所思的,就在那十二道劍芒閃爍著燦亮的光芒射出的一剎,比它們更快、更疾、更犀利,一溜閃電似的瑩瑩寒光,幻眩著一種淡淡的藍與森森的白,以不可比擬的快速暴掠閃瀉。 只見光華倏映,眨眼問,商承忠已悶哼一聲踉蹌退出一一他以十二劍融成一招的劍法根本連位置也沒有夠上! 鮮血自這位前任“青荷派”大掌門的肩窩處汩汩溢流,他的一張寬大臉膛也已扭曲得變了形! 關孤手中的“渡心指”微微垂指向下,劍身一片晶瑩寒森,沒有一絲血痕沾染,他神色平靜深沉,雙目卻冷酷的望著敵人不動。 關孤冷清的,啟口道:“商承忠,你的劍術練得不錯,可惜的是,尚不夠快捷!” 商承忠大吼一聲,瘋虎般撲了過來,邊尖叫道:“我和你拚了!” 叫嚷聲裡,他揮劍若狂,溜溜刃影有如波浪潮水般罩向了關孤,陰沉的一笑,關孤右手微動,三十六朵劍花宛似正月的焰火般飛彈空中,而劍花的幻像猶在,七十七劍已經由七十六個不同的方向刺向對方! 商承忠不愧有“八臂人熊”的稱號,他怪叫著閃挪躍躥,撞得桌翻椅倒,劈哩吧啦,同一時間,雙手互展,一柄利劍左右齊舞齊施,宛如多出幾條手臂一樣;竟叫他險猛的將這七十七劍躲了過去! 唇角浮起一抹寡絕的微笑,關孤神情淡漠而殘忍,就在商承忠喘息如牛的剛剛躲開了他飛刺的七十七劍之剎那,“渡心指”突然斜指向左,寒光忽映下,商承忠魂飛魄散的拼命撲向右邊。 但是,左面的劍影還印在他的瞳仁裡,他這向右一撲,卻竟一下子撞進了不知何時移轉過來的劍刃上! 其實,說穿了,這只是一種速度上造成的幻覺,關孤雖然只有一柄劍,他卻以難以思議的奇快手法向左右同探兩次。 可是因為他的出手實在太快,映在人眼裡,所看到的只有他先行探向左邊的那道光芒,但那道光芒出現的剎那,劍刃卻已飛刺向右,劍身所帶起的寒電尚不及展示。 他的敵人自然就來不及在視力上發覺了,而真正要傷人的,便是敵人來不及發覺的這一劍! 關孤的劍法是精湛到無以復加的了,他的“黑煞九劍”及獨特而又凌厲至極的兩大絕手“大龍卷”與“生死報”招法,在天下武林中無出其右,威震大江南北,他的“幻絕掌”式亦詭異狠辣,卓越猛烈;這些頂尖的功夫,造成了他今天在江湖上的地位,更建立了他在“悟生院”的基礎。 關孤是強悍的、勇武的、深沉而又堅毅的,就他來說,對付一個商承忠並不困難。 事實上亦是如此了,現在,商承忠便已栽在他那“黑煞九劍”的第三劍上 “雙眩眸”! “嗷……啊……” 嘴巴大張著的商承忠,喉嚨裡發出一陣不似人聲的痛苦呻吟來,關孤這一劍正透進了他的胸膛,看上去,卻更好像他自家甘願朝上撞的一樣! “當”地一聲,商承忠的長劍墜落於地,他雙手摀著胸口,藉著那盞摔碎在地下卻仍在燃燒著燈油的銀燈光芒,恐怖又絕望的瞪視著這柄透進他胸膛的利劍,握著劍柄那邊的一隻手是堅定而穩固的,仿佛這柄劍是他身體上的一部份 此刻,亦像是商承忠身體上的一部份了。 怪異的吐了口氣,商承忠的面孔由扭曲突然鬆弛,他的兩頰和下頷的肌肉好像一下子垂扯了下來,臉色是灰白泛著淡金的、瞳孔在擴散,身軀在抽搐。但是,他卻喃喃的道: “不……我不會死……我不會死的……這一下子要不了我的命……過一會……一會就沒有事了……” 關孤冷漠的道:“不錯,過一會你就沒有事了。” 說著,他閃電般拔出劍來,同時立即側移,一股熱騰騰的血箭,便隨著他拔劍出商承忠胸膛的一剎噴了出來,灑濺得四處皆是! “嗷……” 商承忠痛得身體彎了下來,嘶叫著,像一灘爛泥般僕倒地下;注視著他的背面,關孤淡淡的道:“姓商的,很遺憾沒有領教你的‘錯骨手’和‘藍雨針’,而你恐怕也未曾盡施你的八臂功夫,不過,我往往不讓對手盡展所能的!” 四周一看,關孤不再理會這間凌亂狼藉的房間,他轉身便行向窗口。但是,就在他轉身的一剎,後面突然起了一陣響動,緊跟著,一片細碎得幾不可聞的破空之聲襲了過來! 頭也不回,關孤的“渡心指”猝然劃過一圈圓弧朝後飛旋,弧光倏閃,劍又回鞘,地下,也已灑滿一片斷碎的淬毒針屑! 在窗口停下,關孤緩緩轉身,那邊,商承忠四肢匍伏,下頷擱地,腦袋朝著這裡,右手微微曲卷作揮灑狀,臉上的顏色是一片可怕的青白。 他瞪凸著眼球,半張著嘴巴,雙頰的肌肉往上吊,就那樣俯臥著瞪視關孤,說不出他的面部上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但卻有明顯的不甘,強烈的痛恨,與至極的絕望…… “藍雨針……” 輕輕吐出這三個字,關孤搖頭喟然,在他這樣的生活範疇中,也已見過了大多的慘厲,太多的血腥,和太多的死亡。 這些,並不能絲毫令他興起任何情緒上的波動,就是眼前亦是如此;當然,他用不著再上前細看,他知道一個死人會是一種什麼模樣,如果沒有人來移動商承忠,商承忠就將以這副姿態一直擺到腐爛了…… 關孤微側臉,沉聲叫道:“李發。” 窗欄外輕輕一響,李發應聲翻了進來,關孤目光深沉的看了他一眼,又朝空中環掃,平靜的道:“相信你都看到了。” 李發點點頭,壓著嗓門道:“這老家夥可真叫歹毒,臨死了竟還自大哥你背後抽冷子給了你一把‘藍雨針’!” 關孤有些倦怠的道:“姓商的功夫不弱,但他心虛膽怯,再加上此地空間不夠施展,所以他栽得比我預料中的快,在我原先的估計裡,他應該能多支持一會的!” 李發笑吟吟的道:“已經不錯了,他至少還和大哥你對了幾劍哪!” 舐舐唇,他又道:“在劍術上來說,大哥,能和你硬碰硬鬥上一陣子的角色可還真不多見呢!” 以光滑的黃犀骨劍柄摩姿著下頷,關孤煩躁的道:“事情完了,李發,留下信物走啦。” 急急答應,李發伸手入懷,取出一件銀閃閃的小東西來,丟在商承忠屍體之前,那小東西 與丟在“和田鎮”謝滄州屍體上的相同,是一具精巧的銀製小棺材! 關孤冷冷的道:“妥了?” 李發忙道:“妥了!” 於是,他們先後躍出窗外,頭也不回的迅速繞至客棧,進房後,關門大睡,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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