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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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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題為‘水溝浩劫記’。其文日:夫溝渠之間,固枕籍而至穢;兩波之內,乃茂鬱而生靈。也有孑孓,也有蚯蚓,蛙鼠比鄰,蚊蚋並肩。玄黃辟邪之湯,浩浩湍湍,其天而降。頓見波揚萬尺,哀嚎震天。孑孓驚呼辟易、蚊蟻大哭逃竄,蟑螂亡命而爬走,老鼠狂奔而逃難。哀鴻遍野兮,母蝸牛不能保小蝸牛;溝水沸湯兮,青蛙不能救蝌蚪。觀者鼻酸,聞者掩耳,蒼天何仁,乃罹此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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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7-10 02:14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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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4, 04:07 PM   #886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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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青湖夜戰

  武榜魁首龍行虎步,走到蓬萊海外族的看棚,但聞拍掌聲與喝采聲空前的響亮。
  族中人多數不認識這武士,可是他卻為他們帶來了無上的光榮,海外僑族在國中揚眉吐氣。
  族人目光深注著那頂象徵著崇高聖潔的皇冠,口中不住地叫嚷道:“為耿小姐加冕!為耿小姐加冕!”
  那武士舉起鐵胎弓,把皇冠撐得高高,冠上鑲著藍、紅、白、紫、黃諸色寶石,斜陽餘暈映照下,五彩繽紛,珠光耀眼。
  耿瑛琦芳心大為興奮,笑靨如花,玉掌頻揮,激動的情潮使她忘卻了剛才折敗的羞辱。
  想不到尹公子身負蓋代絕學,文才,武功,人品樣樣都令人心生敬慕。
  歷年向例,加冕的光榮,都不容他族沾潤,很明顯的,這頂皇冠勢將落在她的頭上,那時分沾英雄的光輝,何等宣赫榮耀?
  族人歡呼熱潮甚是動人,那武士只覺豪氣填胸,不禁仰天聳懷長嘯,嘯聲掠破長空,直衝霄漢。
  孰料嘯聲甫落,那武士提著皇冠突然轉身走了開去。
  耿瑛琦秀臉怫然變色,滿腔熱血頓時冰冷下來。
  四周群眾均大感驚異,上官族與蓬萊海外族世代交善,那武士不向這二族的閨秀加冕,要向誰加冕呢?
  這當中卻高興了一人,上官英治驚愕的臉上,不禁浮起喜容。
  上官詩昭秀眉微皺,說道:“噫,尹公子別是不懂加冕習俗,怎不把皇冠戴在琦妹妹的頭上?”
  上官英治神色先是一怔:繼而朗笑道:“尹公子縱然不諳習俗,也聽得眾人的喊叫聲,愚兄相信他心中另有所屬,其實麼,我倒是希望他把皇冠戴在你的頭上。”
  上官詩昭嬌秀地臉上浮起紅霞,輕聲道:“小妹不敢存此奢望,不過尹公子如將榮耀分沾他族,實不相宜。”
  “哼,你的意思一定要把皇冠戴在耿瑛琦頭上才行嗎?”語氣之中,含著濃厚的嫉意。
  她明白哥哥深愛著瑛琦,三年闊別耿瑛琦對英治的情感,卻似乎稍見疏遠。
  英治三年中磨厲蓄銳,本圖為族中爭光,熟料壯志未酬,敗在吉田三公子的“魚腸劍”
  下,如今英風盡失,面目無光,心緒難免浮躁,她體諒乃兄的心情,曼聲安慰道:“小妹並無此意,哥哥你猜尹公子要為誰加冕?”
  “這個麼,就不得而知了。”
  兄妹說話之間,那武士繞場而行末再停留,來到“天岳台”前,忽然歇足佇立。
  眾皆驚異,不知這位武士停在“天岳台”何為?場中頓時鴉雀無聲,只聽那蓬萊武士朗聲道:“在下謹以此冠,敬獻公主鈞領。”
  香玉公主清芬超俗,有“東瀛玉女”之稱,那武士一介臣民向公主獻冠,未免有冒昧之感,因此四周群眾發出一陣輕微的騷動。
  香玉公主嬌軀微微一震,遲疑道:“你是……”
  “歸取明鏡前,看卿橫波目。”左手一招,取下蒙面盔帽。
  但見朗目如星,劍眉入鬢,好一表俊逸人品!
  公主喜叫一聲:“尹靖公子真是你呀!”如一陣春風拂過秀臉,清逸絕艷,尤如百花齊放。
  尹靖心曠神怡,微微一笑,道:“在下特從中原漂海來到貴國,一來瞻仰秋末大祭,二來問候令尊金安,三來……”
  個郎不辭千里迢迢來到“玉壺國”,情誠意摯,不言可喻,公主心中嫌隙,早已冰釋。
  她高興得眼中閃耀著晶瑩淚珠,嬌聲道:“妾身何幸,能沾英雄光輝?公子請上!”
  尹靖長身一掠,躍上“天岳台”,把那五彩燦爛的皇冠,親熱地戴在公主頭上,微笑道:
  “此冠典麗雅緻,戴在公主螓首,欺雪壓霜,閉月羞花,若非群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
  香玉公主嫣然笑道:“尹公子如果喜歡的話,我可經常把它戴在頭上呀。”轉向正中臺上嬌聲道:“玉兒稟過父王,這位武士就是尹靖公子。”
  這時四外臣民俱感蓬萊武士的身分,非同小可,不禁齊怔,屏聲豎耳傾聽。
  皇上神目湛湛望著“天岳台”,很仔細地打量了尹靖好一陣,但覺眼前這少年靈秀橫溢。
  與二皇女當真是龍鳳相配,天設地造的一對,心中不由大樂。
  人逢喜事精神爽,皇上見尹靖已把皇冠戴在二皇女頭上,不禁聳懷大笑,推席而起,走出台前,周圍臣民立時伏地叩首,只聽他朗聲道:“諸民聽明,今年武榜魁首並非蓬萊族中人……”
  群眾大感意外,耿瀛洲臉色微變,心中惴惴不安,皇上頓了一頓接道:“中原文物鼎盛,鍾靈毓秀,蔚為人傑,這位武士正是來自中原,寡人前在‘海天別墅’,已將二皇女許配他,爵列皇族東宮二駙馬。”話音甫落,立時響起春雷般的喝彩聲。
  上官英治呆呆地怔了良久,才舒了一口氣,道:“噫,想不出尹公子是東宮二駙馬,我們真是有眼無珠不識泰山。”
  上官詩昭秀臉飛霞,曼聲道:“良賈深藏若虛,君子盛德,容貌右愚,尹公子不但文才武功出乎意表,而且還貴為駙馬。”
  突然羅鼓喧天,曠場右角落的人群,迅速散開一個缺口,有一座八抬花轎停在場邊。
  轎裡走出一位身著紅緞官袍,髯須飄拂的老人,左右侍衛護擁,大踏步直奔正中亭臺,伏首稟道:“臣奉旨主試文榜,各生成績業已經評定,一等一甲狀元上官族,榜眼蓬萊海外族,探花喬姜族。”
  主考的天極丞相報過成績,挨著九大族長旁入席坐落,皇上立刻召見文榜三生。
  上官英治嘆了一口氣,道:“昭妹才蓋群英,雌風稱魁,為我族爭光不少,愚兄折劍敗辱,殊感汗顏。”
  上官詩昭嬌秀的臉上如塗一層紅霞,曼聲道:“小妹才思尚不及駙馬爺,想不到仲達老師卻評我鰲頭。”
  驀聞掌聲雷動,歡聲震天而起,原來文榜三秀正在接受皇上封賞,只見三人中上官族與喬姜同屬女釵裙,尹靖獨得武榜狀元,文榜榜眼,一枝獨秀,凌蓋東夷。
  天機丞相目光打量著文榜三秀,突然轉頭悄悄對鄰座的耿瀛洲說道:“老夫自認博通古今,精曉三界,還有疑惑之事,請為一開茅塞。”
  耿大人驚愕道:“相國莫說笑話,在下才識淺陋,相國不解之事,我如何解得,如蒙不吝指教,深感幸然。”
  相國神色一整,道:“貴族文生原得一等一甲狀元,不過……”耿瀛洲聽他突然住口不言,淡淡一笑,接道:“上官姑娘是相國高足,學富五車,女中英俠,今日雁塔題名乃意料中事。”
  “貴族文生才氣猶勝詩昭三分,但試卷中卻有一題未曾答出。”
  耿大人“嗯”了一聲,道:“瀚海無邊,學無止境,臨考遇上不解的試題也是常見的事。”
  “那題別人不知不足為奇,但貴族文生不知,卻有輿薪之不見,而又明察秋毫之感,一羽之不舉,而有挾泰山以超北海之能。”
  耿瀛洲怔了一怔,道:“真有這回事?”
  “下官所出試題中,有三則詩喻三事,其中一則貴族文生未曾作答。”
  “願聞其詳。”
  天機丞相低低吟哦道:“紅愁綠怨送春歸,徒虛無聯幾夕暈。十載光陰如一夢,遊魂時逐亂花飛。請教耿大人,這詩所言何事?”
  耿老大微一沉吟笑道:“此詩描敘白夫人貞烈殉情事。”
  “不知發生在何地?”
  “其事家喻戶嘵,發生在‘蓬萊仙島’,於今尚有祠廟紀念。”
  “這就對了,貴族文生這則試題未能作答,是以下官百思莫解。”
  耿瀛洲恍然大悟,含笑道:“實不相瞞,這位文生並非敝族中人,他是中原人氏,因此對‘蓬萊仙島’的掌故不得而知。”突然把嗓音壓低道:“他是皇族東宮二駙馬。”
  天機丞相神目一瞪,為之驚愕者良久。
  這時封賞儀式已畢,驀地人叢中有人高呼道:“神弓駙馬!神弓駙馬!”
  呼聲此起彼落,立即蔓延開去,一而傳十,十而傳百,千百相傳,於是“神弓駙馬”之名,響遍“玉壺國”。
  是晚宮中燈碧輝煌,紅燭高照,有一小婢引著尹靖沿廊榭香徑,直入宮內。
  走了一陣,那白衣小婢抿嘴笑道:“駙馬爺不知可還記得奴婢?”
  尹靖轉目打量著她,邊走邊笑道:“姑娘看來似曾相識,只是一時記不起在哪裡見過芳顏?”
  白衣小婢突然斂身一拜,道:“若不是駙馬爺相救,奴婢賤軀早已骨寒多時了。”
  尹靖怔了一下,有些迷惘道:“在下在哪裡救過姑娘?”
  “在‘海天別墅’的地窖裡呀!”
  “哦,我記起來了,你是小芝姑娘?”
  “不敢!姑婢正是小芝,在地窖里林琪用鋼鏢暗算我,幸駙馬爺及時出於阻止,使鋼鏢失去了準頭,否則勢將變作鏢下冤魂,奴婢感激不盡。”
  “這些小事,姑娘何必掛齒?”
  小芝突然很認真地說道:“駙馬爺救走林琪,奴婢是人證之一。”
  苑蘭公主曾為這事與他大打出手,因此他好奇地問道:“請問小芝姑娘如何作證法?”
  “劉老媽親眼見駙馬救走林琪,奴婢親耳聽到你們商量偷走之事,一聞一見構成你們觸犯‘海天別墅’禁律的鐵證。”
  尹靖神色一怔,道:“既是觸犯禁律,理應苛於刑罰。”
  “林琪原先被判死罪,但因顧及駙馬爺,改判終身監禁野人島。”
  “那時皇上不知判我何罪?”
  “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駙馬爺一則不諳禁律,且受林琪愚惑,故判無罪。”
  這種判罪方法,分明有失公允,尹靖心中不禁暗覺好笑,說道:“旬日前在‘萬景仙蹤窟’,我親耳聽到大公主面赦林琪無罪。”
  小芝臉色微微一變,咬牙切齒道:“有朝一日被我遇上,定叫她嘗嘗生死邊緣的味道。”
  “你可是指林姑娘嗎?”
  “林琪用心歹毒的緊,我和梁姑幾乎不明不白的冤死,此仇一日不報,胸中怨氣一日難消。”
  尹靖情知“海外別墅”的人,對林琪懷恨甚深,宜及早設法消除此間的仇隙,二人邊走邊說,已過數殿殿宇,他道:“林姑娘因急於離開‘海天別墅’,故而開罪了你與梁姑,如今大公主赦免其罪,可否請姑娘看在下薄面,彼此化干戈為玉帛?”
  小芝冷然道:“駙馬既有吩咐,奴婢豈敢違拂,聞說駙馬爺處處袒護林琪看來不假。”
  語氣中,顯然甚是不滿。
  尹靖劍眉軒動,肅然道:“我旨在化解彼此仇隙,並無偏袒任何一方的意思。”神情甚為誠摯,自有一股凜然氣魄。
  小芝紅著臉說道:“駙馬爺襟胸雅量,恕奴婢言謬了。”
  一陣悠揚琴聲,隨風送入耳際,眼前頓現一片奇景,只見花木扶疏,亭柳相映,原來已到深宮中的“禦苑花園”。
  小芝笑道:“二公主就是在‘芳亭’彈琴,駙馬爺請進!”說著掩嘴一笑,轉身走去。
  淡淡的月光,籠罩著低低花樹,輕煙虛浮,自生悠雅縹渺之趣。
  但聞琴聲時而如松濤怒號,時而如清溪流水,或繚繞空際盤旋不敢,或如銀河倒瀉自空而降,五音七律,已窮聲樂之妙諦,奏的正是“高山流水”之曲。
  聲光美景,置身其間,如臨仙界,如游廣寒,尹靖腳下不覺往那琴聲來處走去。
  突然精神大震,只見一座八角亭臺裡,一位白衣美女素手如凝,輕拂琴弦,好仙樂般的妙音,隨著纖纖指尖的撥弄,漾溢空間。
  尹靖和著弦律,低低吟哦:“香憐何事動塵心?二八瑤臺春去了,玉娟只緣慕流水,一曲鳳凰誰求?……”
  歌聲甫落,琴聲如雲消霧散,霍然而歇,那白衣美女起身一斂,笑道:“妾身撥弦自娛,有勞公子久候了。”
  尹靖眼中閃耀著神光,俊逸地笑道:“公主琴音妙律,如奏仙樂,在下一時得意忘形,噪聲打斷琴韻,心甚不安。”
  “伯牙鼓琴,子期聞之,琴弦自斷,蓋琴為知音而奏,女為悅已者容,公子既來,妾身琴韻可歇。”
  尹靖嘆聲道:“在下一介武夫,辱蒙公主抬愛,引為知音,敢不效犬馬以報。”
  香玉公主臉上散發著青春活潑的光輝,輕聲道:“別來盈月,妾身旦夕思懷,望穿秋水,難為公子泛渡重洋到敝國探望,妾身感激不盡。”言下一片純真坦率,毫不掩飾做作。
  尹靖感慨道:“月來江湖勞碌,一無所成,林老伯委託我恆山取寶送回七仙山萬劍池,誰知夙願未了,反將‘藏玄秘圖’遺落。”
  “公子之事,妾身恨不得代為分憂,願天涯相隨,助君綿薄之力。”
  “江湖險詐,風塵勞苦,公主千金之軀如何受得了?”
  “君不棄我,縱然千山萬水,妾身亦在所不辭。”
  尹靖心中大為感動,不禁緊握著公主玉臂。
  公主緩緩靠到他胸前,說道:“重洋遠隔,惡海險浪,你怎麼能來?”
  尹靖聞到一股濃馥的蘭香味,深深一吸,頓覺飄塵出世,笑道:“我坐玉棺艇。”
  “呀!那怪好玩,你會劃嗎?”
  尹靖童心大興,樂道:“好玩是好玩,但也差點兒被海鯨吞噬。”當下把渡海的經過說了一遍。
  公主聽得神采飛揚,驚險處如身臨其境,透了一口氣,笑道:“鯨蛟出沒有一定的預兆,遇上攻擊時也有一定的趨避方法,再回‘海天別墅’時,由我操縱‘玉棺艇’。”
  尹靖順口說道:“令姊約我們十月十五日月盈之夕,在金陵採石磯相會,現在時日已逼近,明天就得起程。”
  香玉公主屈指一算,秀眉微皺道:“今日是十一,明兒不起程就來不及了。”
  禦苑花園的出口處傳來一陣嬌嫩嗓音,道:“稟過公主駙馬爺,未央前殿禦宴已擺好,恭請蒞臨。”正是小芝聲音。
  香玉拉著尹靖的手臂走進宮裡,只見小芝與另一宮女,手中各提著一盞宮燈,佇立在拱門兩側,一見公主與駙馬爺立刻斂衽萬福,左右護衛,領路往“未央宮”。
  未幾已到“未央宮”,但見畫棟雕梁,龍飛鳳舞,瑞星高照,氣象萬吉,國中八大族老大及一品顯要大臣,早已恭立兩旁等候。
  皇上高坐著,香玉與尹靖坐在皇上二側,底下依次坐著各族族長及顯要貴官。
  席上玉箸金杯,山珍海味,銀耳燕窩,說不盡的豐餚佳釀,禦宴流觴,皇上先將屬下大臣逐一介紹與駙馬爺相識。
  他們對神弓駙馬爺的英朗風彩深為讚揚,屢屢問及中原的風土文物,尹靖就所見所知,逐一介紹,使這些未到過中原的海外王國的君臣大為嚮往。
  突然席上有一人站起問道:“‘神弓駙馬’技壓群雄,名震玉壺國,只不知像駙馬爺的功力,在當今中原武林道上算幾流?”
  群臣對這個問題似乎格外有興趣,齊齊停杯傾聽,尹靖抬目望去,只見問話的人,虎目燕額,身著錦衣,正是吉田族老大,當下淡淡一笑,道:“中原武林高手如雲,在下武學後進,初涉江湖,會過的高人有限,因此品流排列甚難確定。”
  吉田族老大忽然神情變得很莊嚴,緩聲道:“‘神弓駙馬’的功力,如果未能晉列一流之林,只怕不是‘波羅仙劍’尉遲天長的對手!”東夷習俗上評武論劍,不算欺君犯上,否則九大族會榜時,皇族的代表豈非無人敢敵?因此諸人對吉田老大的一番話毫無驚訝。
  耿瀛洲冷冷接道:“據傳說令郎是‘波羅劍派’的第二劍手,但也接不住‘神弓駙馬’的三次‘鐵蓮子’,由此推測尉遲天長不見得能勝駙馬?”
  吉田老大微一沉吟道:“胎弓鐵蓮子是一種奇特暗器,威力強猛無倫,普天之下,只怕無人能閃避得開,犬子亦可開弓三次,如果由犬子持弓駙馬爺恐亦要居於劣勢。”
  上官將軍臉色一整,不以為然道:“令郎縱能開三次,但絕非駙馬爺敵手,乃可斷言。”
  “犬子雖不是‘神弓駙馬’的敵手,但‘波羅仙劍’享譽東夷數十年,遍勝東夷六國十三邦,惟傲來國明旭王子曾一度與他戰成平手,三年前大公主在‘流嚴島’與他決戰千招以上,才險勝一式,大公主是東夷三百年來難遇奇手,武功造詣絲毫不遜先人,除她之外,東夷六國十三邦沒有能勝尉遲天長的人。”
  “波羅劍派”威鎮東夷,一向穩操劍術牛耳,各海島的名人中,像明旭王子,白眉神僧,香玉公主,一般認為頂多只能與尉遲天長平分秋色,因此眾人對吉田老人的言論均頷首表示贊同。
  香玉公主秀眉微皺,嬌聲道:“吉田老大你認為尹公子的武功,不如‘波羅劍派’尉遲天長嗎?”
  “臣不敢!只是有關武榜魁首的武功,國中臣民莫不格外關心,臣僅將下情上達而已。”
  皇上突然哈哈一笑道:“寡人取消天地雙岳台之戰,難免有人對榜魁不服。”
  喬姜族老人一笑,曼聲道:“皇上所言極是,傲來國明旭王子對臣說:‘神弓駙馬’未經天地雙岳台,不足以顯露真才實學,聲言欲向‘神弓駙馬’討教。”
  吉田老大道:“尉遲天長今年從大瀛洲到無極島,特來瞻仰神弓駙馬絕學,委請臣代為轉達。”
  皇上微微點頭道:“明旭王子師出‘覺遠寺’,算起與白眉神僧齊輩,尉遲天長前已敗在苑兒手下,想不出居然雄心不滅,挑鬥二皇婿要是再度敗北,波羅劍派只怕要從此一蹶不振,哈哈……”笑聲方歇,接道:“他二人約定在何時何地決鬥?”
  吉田老大畢恭畢敬地答道:“波羅仙劍約定是明晨在‘浮萍青湖’候教。”
  喬姜族老大嚶叫一聲,道:“那真巧極了,明旭王子約定的時間地點一般無二。”
  皇上長眉微皺道:“這二人已是東夷時下無二高手,到時只能擇一較量。”目光轉注著尹靖,似乎在詢問他的意見。
  尹靖心中暗暗盤算,明晨若未能起程回中原,勢將延誤金陵採石磯之約,那時“萬教旌”
  為維護武林盟主尊嚴,加上大公主驕傲的性情,彼此為爭“乾坤日月令”,後果定然不堪設想。
  君臣見他臉上露出猶豫不決之色,不禁微感驚異。
  皇上詫異道:“明晨‘浮萍青湖’之約,皇婿意下如何?”
  尹靖道:“難得東夷二位高手不吝賜教,理應瞻仰神技,砥礪琢磨,以增大眼界,可惜我已經與大公主約定本月十五日月盈之夕在金陵採石磯相會,這事關係中原武林安寧至巨,一旦延誤禍患所及難以想像,明旭王子與波羅仙劍明晨賜教雅意,只好忍痛婉謝。”
  皇上怔了一下,道:“金陵採石磯之約,所涉何事?”
  當下尹靖把“混元坪”仙鬼大會之事,約略地說了一遍。
  皇上頷首道:“事因你起,也應當由你回去解決,目下日期緊迫,計行程明日非回去不可。”
  吉田老大伏首道:“臣啟奏聖上,武榜魁首理應接受任何人挑戰,神弓駙馬若未能應約,只怕要弱了玉壺國威名。”
  耿大人想了一下說道:“為免延誤神弓駙馬行程,臣微見不如將比鬥時間提早在今晚舉行。”
  尹靖年少好勝,他情知拒絕比鬥之事,不但弱了玉壺國聲望,也貽羞中原武林,一聽耿老的意見,立即表示贊同,道:“波羅仙劍與明旭王子,若有意在今晚賜教,明晨日出以前,在下恭領教益。”語氣甚是豪邁。
  皇上大樂道:“吉田卿與喬姜卿,即刻傳諭尉遲天長及明旭王子到浮萍青湖比鬥。”吉田老大與喬姜老大領命,雙雙告退。
  皇上又傳令宮廷侍衛,在浮萍青湖四周高點燈燭,以便挑燈夜戰。
  浮萍青湖在無極島西岸,三面環繞著岩石,有一出口通東海形成內湖狀。
  出口處停泊著一支通體透明形似棺木的“玉棺艇”,以便送駙馬與公主回中原之用。
  湖中礁石崢嶸,生滿青萍,湖張時礁被淹沒,船行其間,觸礁沉淪,除惡異常。
  湖退礁石露出水面,清澈見底,礁縫之間浮萍點綴,甚是綺麗。
  此刻正值潮退,青湖四周每隔尋丈有一人持燭而立,計三十六枝火燭,把湖中礁石照得明明白白。
  東緣湖畔佇立著二十來人,正是尹靖玉壺國君臣,南邊有六人身佩長劍,均是波羅派中人。
  尉遲天長是一位身形瘦小,面孔清瘦的老人,右手倒提“魚腸劍”,左手挽著劍訣,斂神而立。
  那明旭王子站在北面,僅二位清秀的小童作陪,俊逸的臉上,明明露出矜傲冷漠之色,一望而知此人是目空四海,不可一世之輩。
  皇上朗聲道:“波羅仙劍,明旭王子,二位不知如何向我皇婿賜教?”
  明旭王子冷笑,道:“敗將何足言勇?尉遲天長三年前已敗在苑蘭公主劍下,這次理應由本王子與神弓駙馬較量。”
  尉遲天長臉色驟然一變,長眉怒剔道:“哼,當年若不是‘顛狂尊者’助你一掌,你已敗在我劍下,還有什麼值得驕傲?”
  明旭王子神情一沉,冷哂道:“本王子是特來與神弓駙馬較量,你如果不服氣,等我鬥過神弓駙馬再同你一續當年未完之戰。”
  “那時你已精疲力盡,我勝你也不光彩。”
  明旭王子仰天大笑,道:“點汗之事!餘力尚足以把你擊潰。”
  狂極!傲極!這話同時輕視二人,意思是說,勝神弓駙馬可不費吹灰之力,那時再戰“波羅仙劍”照樣綽綽有餘。
  尹靖劍眉軒揚,淡然道:“時間寶貴,明晨日出以前,在下須趕返中原,二位到底何人先上,請早決定。”
  明旭王子搶先道:“我一向不佔人便宜,當然由我先來拜領教益。”
  “波羅仙劍”冷唷道:“明旭王子你話少狂,難道我就喜歡佔人便宜?這次比鬥若未打頭陣,我就退出。”
  他二人都不甘示弱爭打頭陣。
  明旭王子大笑道:“你一敗于苑蘭公主,吉田松再敗於神弓駙馬,虧你還有臉來玉壺國,能見機退出,倒算識時務。”
  “波羅劍派”六位劍客均怒容滿面,尉遲天長氣得七竅生煙,長劍一橫,冷叱道:“今日之事已不是口舌之爭所能解決,我們就先來續當年未完這戰。”
  明旭王子裝著一派滿不在乎的樣子,輕鬆地說道:“咱們同是六國十三邦人,要打何患沒有機會?神弓駙馬身負中土絕技,遠道而來,豈可失之交臂?你如果有興趣,三天后‘金沙渚’各憑實力以分高下。”
  “很好,很好,到時不分勝負不休。”
  皇上朗笑道:“哈哈,三天后‘金沙渚’又將有一番空前盛況。”
  尹靖心喜他們二人已另約時間比鬥,也有心試東夷一流名手水準如何?當即請道:“二位話已說完,不知哪位前來指教?”
  明旭王子突然朗笑一聲,振臂躍起二丈多高,在空中一弓一彈,一式“六龍麗天”輕如飄花飛絮,落在青湖西面的瞧石上,從懷中取出一個一尺方圓的銀白色圈圈,狂傲地說道:
  “神弓駙馬我們就藉湖中礁石落腳,比劃比劃,看看中原絕學有何驚人之處?”
  尉遲天長只好強忍怒火在一旁虎視眈眈。
  尹靖劍眉微皺,他覺得明旭王子適纔輕功身法,決不在名震中原武林的天南“浮月山莊”
  的凌空絕技“凌雲十八式”之下。
  他轉向皇上一揖,大踏步向湖裡走去,香玉公主叫道:“尹公子稍等!”
  尹靖停步笑道:“公主有何吩咐?”
  香玉公主走到他身邊,低低道:“北面礁石滑不留足,你得留心。”
  “哦,我會留意。”身影一閃,燈光下但見一縷青煙,如閃電飄風,悄無聲息,落在北面礁石,果然立腳處滑如堅冰,若非輕功造詣已臻上乘者甚難立足,更無論過招了?
  他二人輕功各有千秋旁觀者無不暗暗欽佩。
  明旭王子一揚手中銀圈道:“神弓駙馬不知要用什麼兵器賜教?”
  “在下就以這柄短劍拜領教益。”說著探手從懷中取出“松紋古劍”。
  但見他手中短劍雖不盈尺,但鋒芒伸縮不定,一望而知是一柄希世寶刃。
  明旭王子一怔道:“駙馬短劍奇特,必是希世奇珍無疑,我手中‘乾坤圈’乃‘東海沉銀’製成,在兵器上我們彼此不吃虧,大可痛痛快快地一戰。”
  尹靖肅穆的道:“殿下算是來客,請先發招!”
  “強賓不壓主,駙馬請亮招!”
  “在下放肆了!”揚手一招“銀河鵲橋”,劃出一道白光,向對方攻擊。
  明旭王子健臂掄動,“乾坤圈”使出一著奇異無比的怪招,足尖輕點,飛躍二處礁石,欺身直上,以雷霆萬鈞之勢迎面劈下。
  一聲悠長龍吟,劍圈互碰一招。
  尹靖心頭猛震,但覺力道之重,生平僅見,手臂微麻,人也藉這一臂之力,退回到原來立足的礁石上。
  低頭一瞥,“松紋古劍”青靄迷漫,秋毫無損。
  再看明旭王子滿臉驚訝之色,再次藉力躍退三塊礁石,手中“乾坤圈”銀光生輝,也是發膚無損。
  明旭王子斂神調息了一陣,冷笑道:“駙馬爺硬接我一圈之力,實出人意料之外,東夷六國十三邦找不出第二人。”
  尉遲天長對明旭王子的蠻力深具戒心,聽他自吹自擂,不自覺地“哼”了一聲。
  這一招軒輊平分,勢均力敵,上官將軍笑道:“明旭王子的神力名震東夷,但由這一招觀之,卻不能勝神弓駙馬分毫。”
  說話之間,王子圈演“支破月東”再度發難,但覺雲湧浪翻,光密如雨,無數銀圈籠罩而下。
  湖中礁石雜亂無章,沒有一定的距離面積,有時相隔老遠,有的跨步可及,大者可容雙足佇立,小者只能用足尖輕點,因此進退之間甚難。
  尹靖見他適纔退身之時,不須用眼去瞧,二次落腳均正好點在礁石上,顯然他對湖中礁石位置甚是熟悉。
  此刻一見銀圈臨頭,忙晃身退出攻勢以外,以閃電飄風之勢,把湖中礁石遊走一遍,果然另三面的礁石起身落腳比起北面的穩健不少。
  明旭王子招術數空,身形疾斂,以“金雞獨立”之勢,佇立在北面礁石上,臉掛獰笑道:
  “中原武學,輕功閃避之術,似乎特別高明。”話中有骨,諷刺尹靖一連閃避不敢硬接。
  尹靖突然朗笑一聲,“松紋古劍”一記“北斗南斜”,只見一道閃電驚虹,疾射而出。
  明旭王子心頭大駭,但覺這一招奇奧無比,變化深藏,難以招架,急忙一式“星月倒湧,”挾著銀圈,又連退數處礁石。
  劍光寒芒過處,北面岸上六只燈燭,呼地一聲,一齊熄滅。
  尹靖朗聲道:“殿下輕功閃避之術,亦自不凡。”
  明旭王子俊臉緋紅,老羞成怒,目射兇光,左手又從懷裡取出另一個銀圈。
  雙圈一合,發出“鏗”的一聲,“乾坤雙圈”一式“中天月明”,猛攻過去。
  皇上道:“風聞明旭王子‘乾坤雙圈’乃東夷一絕,今日一見果然不凡。”
  上官將軍道:“神弓駙馬劍上造詣已臻化境,剛才青虹電閃,直射尋丈,可是傳言中的馭劍之術?”
  皇上轉目望著尉遲天長突道:“‘波羅仙劍’一生練劍,想必能窺其秘。”
  “波羅仙劍”雙手一拱道:“聖上功參造化,老夫若說錯了,務祈明正,神弓駙馬適纔與老夫的‘冷虹取魂’有異曲同工之妙,但均未達馭氣飛劍之境。”
  這時戰況已然轉烈,尹靖身如游龍,劍似長虹迭出,奇猛無比。
  岸上群雄但見湖中無數銀白色圓圈裡,有一道青虹穿梭其間,寒芒劍氣,直衝鬥牛。
  湖中寒氣拂過崖上之時,砭骨生寒,燈光呼嘯而滅,若不是那些侍衛連續點燃,只怕早巳全部熄滅。
  由於礁石距離不一,二人時而的身肉搏,時而遙遙發招,勁氣旋盪,使湖面浮萍隨著風力極快地流轉。
  秋氣晚涼,中天半輪明月,高懸蒼穹,二人激戰迄今,已過百招。
  明旭王子攻熱如猛虎出山,潛蛟出壑,惡猛之極,他突然雙圈一分,施出“太子過金橋”
  的絕招,滑到尹靖身邊,說道:“現在已是子夜,這一戰日出之前,只怕還不能分出勝負。”
  尹靖挽起一朵劍花,護住身形,道:“日出之前縱然勝負未分,我也只好失陪了。”
  “假如我不肯罷手,你自信走得了嗎?”
  “殿下真能把我留住,這一點便可穩操勝算。”
  “那時你因急於回中原,心神沉不住,我贏了也不光彩,我必須在日出前把你擊敗。”
  說著突然騰身躍起,腿踢圈道,猛攻二招。
  尹靖化開二招,閃電之間回敬三劍,把對方逼到北面,劍氣又吹熄數盞燈燭,他道:
  “殿下認為必能勝我嗎?”
  明旭王子全神應戰,不敢回話,銳勢一過才冷笑道:“我縱然不勝,也立於不敢之地。”
  尹靖知他所言非虛,因為這種公開比武,與殊死戰不同,要贏得光彩,令人輸得心服,以彼此功力之論,幾個時辰一定無法分出勝負,日出後自己又非走不可,這一戰獲勝的機會實在渺茫。
  打了一陣,明旭王子又道:“勝負未分之前,你要是退出,別人一定說你臨場怯戰,藉機溜走,那時我比堂堂正正把你擊敗更光彩。”
  尹靖微微一怔,這句話可說得不錯,如果被人誤為臨陣逃脫,縱然傾三江四海之水,也難洗清羞辱污名。
  明旭王子一見尹靖神氣,心中暗喜,說道:“其實我深知你武功在我之上,如果不是急於回中原,這場比武你佔六分勝算。”
  尹靖道:“殿下忒謙了,能平手收場已屬僥倖,在下何敢言勝?”
  “我雖然不能贏你,但在日出之時,我可發動一次強猛的攻擊,使人認為我居於優勢,那時你想罷手,一定被人誤為怯戰。”
  二人說話之時,都是見招破招,攻時才發言,甚少走險招,但激烈情況已是石破天驚,因而岸上人均未發覺二人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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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荒林古剎

  “浮萍青湖”寒芒劍氣特盛,幾乎充溢整個湖面,四周觀看之人,大有朔滿明湖之感。
  明旭王子雙圈一掄,突然竄到西面湖畔,說道:“數月前我原定和二位公主到‘海天別墅’遊覽華夏風光,後來因事未能成行,你歡迎我到中原去嗎?”這次距離較遠,他是默運功力,以“蟻密功”傳話。
  尹靖聽他語氣突然變得很友善,微感意外,遙遙一掌劈去,運功說道:“中原禮儀之邦,對四域來遊賓客,都是頂禮有加,另眼相看。”
  明旭王子朗笑一聲,側身避開掌風,腳下行雲流水繞著尹靖遊走,以“蟻密功”說道:
  “我對中原地理不熟,有一事想請你幫忙。”
  尹靖劍眉微皺,正想答話,又聽他說道:“如果你答應,這場比鬥以平手收場。”
  尹靖“松紋古劍”撒出三縷劍氣,直襲他胸前“將台”、“期門”、“七坎”三穴,冷冷道:“比武論劍各憑真才實學,何以談交易?”
  明旭王子“乾坤圈”往中一合,抵住襲來劍氣,說道:“今日情形特殊,何況那事對你說來輕而易舉。”
  “願聆其詳。”
  “請你帶我到金陵去見苑蘭公主。”
  “帶你去見她原無不可,但你想以這場比鬥作威脅,真是異想天開。”
  明旭王子冷哼一聲,圈演“滄海月明”,欺身撲上,這次二人立足的礁石不過二三尺的距離,劍光圈影,令人悚目驚心。
  幾招近身肉搏,二人又見機躍開,明旭王子抽退之際又道:“如果你答應的話,我願認敗服輸。”
  “放水的比鬥,打來索然無味,你有本領儘管施展。”
  明旭王子微感焦急道:“其實你的武功在我之上,只因不熟悉湖中礁石的位置,故而略為吃虧,若換場地我早已不敵。”
  尹靖大為驚訝,想不到他剛才的狂傲之氣,一變而如此謙虛,不過他迅速想到這事定與苑蘭公主有關。
  思念之間,“松紋古劍”劃出二道寒芒,把對方追退。
  明旭王子身法來去如風,起落之間不慎濕了左足,無形中威力打了幾成折扣,若不是仗著輕功眼力高人一籌,只怕早已落敗。
  雲霧還籠罩著四周,“無極島”處在一片煙瘴迷離之中,霎時從灰色的雲層裡,射出五色繽紛的光彩,與浮萍青湖的沖天劍氣,相映成輝,晨曦已露,黎明即將來至人間。
  經過漫長的一夜,四周觀戰的群雄,個個神色緊張,精神拌擻,全無疲憊之容。
  但湖中拼鬥的人,已然汗濕衣襟,古劍青虹與銀圈寒芒,漸漸被東方露出的曙光壓倒,顯然二人的功力大為折損,這場拼鬥將近尾聲矣。
  明旭王子雙圈一式“流星趕月”,飛越尋丈湖面,沉聲說道:“我以一國皇子之尊,向你懇求,難道你還不答應?”
  尹靖突然道:“你找大公主何事?”
  “事關二國秘密,我須當面向她提起,此刻不便對你說。”
  尹靖沉吟一陣才道:“玉壺國君臣在此,如無正當理由,難免啟人疑雲。”
  明旭王子聽他已有答應之意,心中大喜道:“這個你放心,我自會到海天別墅去找你。”
  驀然東方海面一團火球疾湧而出,明旭王子朗聲道:“旭日湧出東海之上,我們以這一招分定最後勝負。”
  話聲中,身形一挫,“乾坤圈”高舉過頂,挾著排空勁氣,怒卷而到。
  尹靖短劍“分光撥影”,一道虹練繞身飛出。
  “砰”的一聲,明旭王子身形彈上高空,跌落在湖畔北面,一連顛跌二步才站定,喘氣道:“駙馬劍術如神,本王子服輸。”
  領那二個童子匆匆離去。
  皇上朗笑道:“明旭王子‘乾坤圈’雖然冠絕東夷,但功力畢竟稍遜,我皇婿獲勝,哈哈!”
  尹靖心中卻猜疑不定,一時猜不透時明旭王子是故意放水還是真正落敗,當下雙足輕點,躍離湖面,落在岸上說道:“明旭殿下功力非凡,在下勝來全屬僥倖。”
  尉遲天長一見明旭王子落敗,心中驚喜交雜,喜的是“神弓駙馬”挫了明旭王子的傲氣,驚的是照此思量,神弓駙馬的劍術造詣,只怕還要在自己之上,不禁暗生敬佩道:“天下武學殊途同歸,從今日一戰觀之,中原武技當不在東夷之下,‘神弓駙馬’若能勝苑蘭公主,東夷已無敵手,老夫等失陪了。”說著領著波羅派門人,徑自離去。
  尹靖與公主拜別皇上,乘艇出海,這一日陽光明朗,海上一片萬里無雲。
  尹靖童心大興,與公主操“玉棺艇”浮身海上。
  驀然全身一震,“玉棺艇”陡地下沉,明朗的光線,頓被昏暗籠罩,糟了,已到“黑龍溝”!
  他急忙搖醒公主道:“不好,舟到‘黑龍溝’。”
  公主美眸一睜,只見四處昏暗異常,如置身地獄之中,立時翻身起來,嬌聲道:“別急,聽我話操舟。”
  她明亮的星目透過“玉棺艇,”像狩獵似的,緊緊掃視海底。
  尹靖一下一下,緩緩撥動槳楫,目光也緊張地環視著四周。
  突然東南面的海淵深處,浮現一道紫色光痕,光線非常微弱,若不是眼光特別精銳,甚難辨出。
  公主急道:“左轉操舟!”
  尹靖右手急撥二下,艇身已轉了方向,槳撥如飛,穿水而行,過了好一陣,公主笑道:
  “沒事了!”
  “嘩啦”一聲,艇身冒出水面,原來已過“黑龍溝”的險水。
  尹靖道:“公主怎會知道海鯨來襲?”
  “這次不是海鯨,是一條千年潛蛟。”
  尹靖驚噪聲道:“蛟不比鯨更厲害?”
  公主笑道:“那也不見得,鯨棲西北,蛟潛東南,互不相犯,剛才那潛蛟與‘海天別墅寒潭無底洞’裡的潛蚊恰是一對,每三百年才一交會,那時東海怒浪濤天,海嘯岩崩,我們還得遠避其威勢。”
  “既是這麼厲害,剛才如何趨避?”
  “說來奇妙,寒潭無底洞的母蛟眼睛生在右邊,黑龍溝的雄蛟眼睛生在左邊,它剛才從東南向西北尋覓獵物,我們艇身左轉,正好避開它的視線,所以才能安然脫險。”
  尹靖不禁連連稱奇。
  話休絮瑣,第二天將近中午,“玉棺艇”已靠“海天別墅”近岸。
  近海浪濤,雖比外海險惡,但香玉公主操艇的技術,真有出神入化之妙。
  她在呼嘯的怒浪中,還特地表演了飛艇拍浪的絕技。
  只見艇身如野馬橫空,藉浪濤之力,排空馭氣般地,一瀉就是十數丈遠。
  尹靖童心大起,豪興遠飛,不禁聳懷大笑道:“公主飛舟神技,可謂觀止矣。”
  香玉公主一聽心上人讚揚,心花怒放,突然嬌喝一聲,艇身疾如箭矢,直向岸上飛落,“碰”的一聲,平平正正落在岩岸上,打開船蓋,二人攜手,往“蓬萊宮”飛奔而去。
  小頻正在宮外遊憩,忽見二人急馳而來,心中大喜,急忙迎上拜道:“奴婢叩公主駙馬金安。”
  香玉公主道:“快去告知劉媽,立刻準備車馬上金陵。”
  小頻應了一聲,匆匆往滄海宮奔去。
  霎時之間,一個滿頭銀絲,左手獨臂,扶著一根青竹杖的老太婆,領著一群宮娥女婢,健步趕到蓬萊宮。
  老媽子眼中含著欣喜的珠淚,拜道:“老身參見公主駙馬。”
  公主與尹靖忙扶著道:“劉老媽免禮!”
  劉老媽道:“老身見您們雙雙回來,心中的高興實在難以形容。”
  接著宮女們,紛紛過來見禮。
  香玉公主道:“我們與大公主.有金陵之約,目下時間緊迫,須立即起程。”
  劉老媽道:“老身車馬已備好,不知公主要幾人隨行?”
  “這次不用人多,你與小頻同行即可。”
  小頻高興得直跳起來,如飛奔入宮中整理行裝,並打扮成車夫的模樣,以便沿途駕馭馬車。
  劉老媽揮手令人把“白綾香車”,拉到“九曲森門林”等候,那輛馬車由二匹雪白良駒駕著,約有二丈余高,氣派甚是高雅。
  諸人浩浩蕩蕩,直往“九曲森門林”走去。
  來至“九曲森門林”宮女們與宮中侍衛,哈腰斂手,列行恭道。
  劉老媽道:“請公主駙馬上車,小頻你也上去,老身好把馬車帶出‘九曲森門林’……”
  話猶未完,突然自左廂大殿裡,發出一陣朗笑,眾人聞聲臉色微變。
  “海天別墅”三面奇林一面海,外人不能擅入,這人竟然潛伏在殿中,而且毫無顧忌地放聲朗笑,怎不將眾人驚住?
  劉老媽足下一頓,怒叱道:“何方鼠輩,敢到海天別墅來送死!”身法如風,向後殿發聲處竄去。
  笑聲甫落,一錦衣少年從拱門轉出。
  劉老媽怒氣當頭,竹杖猛然劈下。
  那人雙肩微晃,已輕易地閃避開去,冷笑道:“海天別墅乃玉壺國歷代帝王棲居之地,守宮人如此蠻橫惡劣,豈是待客之道?”
  劉老媽只覺人影一閃,竹杖已落空;來人功力之高,豈同等閒,心頭吃了一驚,竹杖回風拂柳正待掃去,尹靖忙阻止道:“劉老媽住手,是明旭殿下!”來人正是浮萍青湖上與他酣戰整夜的傲來國明旭王子。
  劉老媽竹杖一橫,瞪眼道:“啊呀!是明旭殿下,恕老身失儀了。”欠身一拜。
  香玉公主柳眉微皺,道:“殿下遠道而來,有何貴幹?”
  明旭王子邊走邊說道:“我因仰慕華夏風華,想隨你們馬車之後,遊歷中原,不知公主意下如何?”他走到一丈以外,就停步不前了。
  香玉公主正值委決不下,尹靖情知難卻,笑道:“殿下如不嫌棄,就請一道同行。”擺著手勢,請他上車。
  明旭王子道:“我坐在車前,替你們趨車鞭策。”雙足一蹬,飛落在車夫坐位上,與小頻並排坐著。
  尹靖走到車前道:“殿下千乘之尊,怎敢勞動你趨車策鞭,還是請一道坐到車廂裡。”
  明旭王子淡淡一笑道:“駙馬爺何用客氣,我倒是很希望坐在此地,兼可一覽沿途風光。”
  尹靖笑道:“殿下坐到車廂,可把垂簾掀起,同樣能將途中風景飽覽無遺。”
  這時香玉公主已上了車廂,明旭王子遲疑一陣,突把嗓音壓低道:“令夫人同坐車廂,掀起垂簾,拋頭露面,實不相宜,駙馬還是請上車廂,別延誤時刻。”
  尹靖聽出他話中,顯然有未盡之意,但也只好說道:“殿下若有吩咐,請招呼一聲就是。”微一拱手,轉身走進後面白綾車廂。
  劉老媽伸手拉住馬韁,跨步進入花叢中,四周景時頓時雲霧籠罩,一片模糊。
  明旭王子忽然感到有些頭昏,遊目四掃,視線不過僅及數尺而已,心中不禁微微吃驚。
  這時前面的劉老媽,只剩一道煙影,再轉目看看身邊的車夫,他還不知小頻是女扮男裝。
  只見他閉著眼睛不住地打瞌睡,突然晃身靠到他身上。
  王子眉頭一皺,用肩膀碰他一下,說道:“餵,你怎麼打起瞌睡了,真不中用。”
  小頻“嗯”了一聲,張開眼睛。
  “我有些頭昏,殿下不覺得頭昏嗎?”
  “我也是有些頭昏,為什麼景物忽然都看不清楚?”
  小頻笑道:“現在是走在九曲森門林里,這片奇林隔住中原與海天別墅,陣中暗含奇門遁甲之理,變化深奧,數百年來,無人能擅自出入,因此使此地形成一個隔世桃園。”
  明旭王子冷哼一聲,住口不言,似乎覺得與這車夫說話太多有失身份,隨即轉目望著前面。
  小頻一見他冷漠的神色,興致大滅,打了一個呵欠。又昏昏地打起瞌睡。
  約莫過了二刻多鐘,頭上雲消霧散,原來已出了花樹,面前一曲清溪流水,沿岸遍植垂柳,柳絲披拂水面,景明物朗,如入畫中,二人精神大震。
  劉老媽抬目對小頻道:“出了山莊,向南直行,夜裡找家大店休息。”說著轉向明旭王子道:“殿下沿途細賞風景,如有吩咐.老身就在身後。”
  小頻應了一聲,接過韁繩,嬌喝一聲,馬鞭飛揚,白綾香車轆轆絕塵奔馳南下。
  這時已是深秋時節,一路秋山紅葉,老圃黃花,小頻不停地揮鞭趨策,顯得意氣飛揚之極。
  明旭王子一直悶坐不言,臉色冷漠,似有無限的委屈積在心胸。
  走了一段很長的路,都是叢林荒野的山區,除了偶爾遇上幾個樵夫獵戶之外,幾乎人煙絕跡。
  看看紅日已西偏,暮色漸漸低垂,雁聲劃破長空,成群結隊,投向遠林遙嶺棲宿。
  小頻心中著急道:“今晚不出山區,只怕要露宿了。”
  驀然樹林裡傳出一陣語音道:“要出山區還有百里之遙,再過十八里有一座寺廟可供棲息。”
  語聲中,一道人影飛上車頂,毫不客氣地擠在小頻身邊坐下。
  那人不知是怕冷冽的寒風襲襲,或是怕被人識出廬山真面目,身上穿的是玄色儒衫,他儒帽壓到眉尖,僅露一只炯炯有神的目光。
  小頻柳眉一皺,道:“你這人怎麼搞的,隨隨便便就上我們的車子?”
  那人笑道:“區區趕了一程很辛苦的路,藉你們的車子歇息片刻,你大概不會反對吧?”
  明旭王子看也不看那人一眼,冷冷接道:“哼,你也不看看這馬車,豈是隨便可坐得?”
  言下之意,是叫那人立即下車。
  玄衣人果然遊目看著白綾香車,車屏都是用上等檀木障遮,屏面雕龍刻鳳,栩栩如生,四周蓋著雪白綾羅,連車轅的障泥,都是用乳白色的宮錦,那兩匹白馬甚是神駿,金勒銀韁,名貴無比,如非帝王之家,亦必是富甲天下的豪人才坐得起,他又瞄了明旭王子一眼,才淡淡一笑,道:“閣下衣著儀表,均異流俗,不過說話的口氣,卻同你坐在此地當車夫的身份很恰當。”
  明旭王子臉色微變,他坐在車前當車夫實有不得已的苦衷,一聽那人挖苦,立時氣往上衝,轉身怒叱道:“該死的奴才,下去!”右手掌背,猛然向那人拂去。
  小頻隔在二人之間,玄衣人突然身形微側,閃到小頻身後,左手掌心向上,一式“倒卷珠簾”,五指巡扣王子“腕脈穴”口中同時笑道:“閣下斯文其表,真不懂待客之道。”
  明旭王子冷哂道:“我知道應這樣招待你。”
  那人五指已扣到王子手上,陡覺一股潛力逼出,震得手臂發麻,身體頓時穩不住,向車下翻落。
  玄衣人翻落之際,儒帽上揚,小頻清晰地看到他的容貌,突然芳心一動,只見他眉目如畫,唇如涂丹,長得俊逸無倫,那股瀟灑英氣,比明旭王子猶勝三分,直可與附馬爺比擬,而毫不遜色。
  她忽然情不自禁嚶叫一聲,伸手去拉他衣袖。
  玄衣人藉著一緩之力,猛然又挺身躍上馬車,俊逸地笑道:“區區剛才一時大意失手,蒙小哥相助,在此謝過。”拱手一揖。
  他笑容甚是瀟灑迷人,小頻芳心一陣跳動,臉上浮起一層紅雲。
  明旭王子看清那人容貌,心中亦是一怔,冷笑道:“你自稱一時大意失手,現在不妨留心,再接我一招試一試。”
  玄衣人劍眉一揚笑道:“區區坐你們車子,再同你打架,實在說不過去,不試也罷。”
  車廂裡傳出一陣語音道。
  “小頻,外面什麼事?”正是尹靖的聲音。
  小頻應道:“沒什麼事,是有一位客人,想搭我們車子,行嗎?”
  尹靖道:“過路人飽嘗風霜之苦,不妨行個方便,讓出一個坐位。”
  小頻向車廂一拜道:“小的遵命!”
  玄衣人微微一笑,向車廂拱手道:“多謝東主雅意。”
  明旭王子冷哼一聲,賭氣地轉過頭去。
  小頻紅著臉說道:“你坐那邊,別擠過來。”
  玄衣人卻反而擠過來,伏在他耳邊細語道:“令東襟懷雅量,不知何方高人,尊姓大名?”
  小頻笑道:“你想攀交嗎?是皇室貴冑,還是少問為妙。”
  玄衣人“嗯”了一聲,道:“原來是皇親國戚,那真是冒昧了。”
  山林裡天黑得特別快,霎時之間夜暮低垂,前路已昏暗得幾乎看不清楚。
  小頻急道:“餵,你說前面有寺廟,怎麼還不到?”
  玄衣人道:“轉過了彎,西面松柏林蔭處就是,我先失陪了。”
  小頻正想問他,那人已躍落車下,身形消失在林中。
  轉了山坳,西面松柏森森,昏暗異常,小頻瞪眼看了半天,絲毫看不出有屋宇燈光。
  當下不由眉頭一皺,道:“那人準是撒謊,這裡哪有房子?”
  明旭王子看了一會,微微頷首道:“樹林裡有房子,只是沒有燈光不易察覺。”
  小頻“哦”了一聲,收韁把馬車勒停,躍落實地,緩步走入林中,此刻夕陽已完全隱入西山之後,月亮又未升起,因此山林裡分外幽暗。
  小頻運目瞧了一陣,隱約地看出前面有一座龐然寺院,好像一只潛伏著的巨獸一般,寂靜得令人生出恐怖之感。
  她轉身回到車旁,說道:“稟過公主附馬,此去離城鎮還有百里之遙,前面有一座寺院可供棲息。”
  劉老媽走下車廂,來到他身邊道:“你怎知此去離城鎮還有百里之遙?”
  小頻道:“是剛才搭我們車子的那人說的。”
  劉老媽“哼”了一聲,道:“那人來得意外,去得突然,行蹤詭譎,居心難測,豈可輕信?”
  小頻臉上一紅,不敢接話。
  尹靖掀起垂簾,望瞭望迷朦的夜色說道:“天黑林暗不宜趕路,今晚不妨到廟裡去向大師們借宿一宵。”
  劉老媽與小頻走至車前,拉著馬走入林中,那寺廟雖然佇立在眼前,卻是燈火全無。
  到了廟前劉老媽眉頭一皺,道:“廟中燈燭一根不點,如不是廢棄古剎,其中定有文章。”
  小頻道:“也許寺裡大師們都已睡著了。”
  “現在時刻還早,假如有和尚清修,正是誦經念佛作夜課時候,除非飯桶和尚,哪會睡得那麼早?”
  寺門緊緊關著,劉老媽舉杖叩了一陣,朗聲道:“有人在嗎?”
  過了好一會,劉老媽正感不耐,突聞裡頭傳出一聲輕響。
  那聲音如從地底深處發出,似是一道很重的鐵門開啟聲,荒林寂寂,因此隱約可聽出。
  二人不禁好奇地伏在門縫,向裡暗窺。
  只見從陰森的大殿深處,突然出現一支燭光,好象鬼火似的向前移動,燭光後面顯出一道人影。
  寺門“呀”然一聲開啟,一位身穿袈裟的中年和尚,右手撐著一只蠟燭,燭光映在臉上,神色一片冷漠,毫無表情地說道:“施主光臨敝寺,有何貴幹?”
  劉老媽道:“老身等行腳過此,正值天黑,想藉寶剎棲息一夜,大師意下如何?”
  那和尚抬目看了馬車及明旭王子一眼,又冷冷道:“老檀越有幾位同行施主要落腳?”
  劉老媽道:“大師準備二間禪房,五份素齋,明日離廟時,自有重賞,其餘不必多問。”
  和尚合什道:“禪房在東廂,素齋貧僧立刻去準備。”言辭行動都很機械,說完話轉身欲去。
  劉老媽突然又把他叫住道:“大師請暫時留步!”
  和尚停步道:“老施主還有何指示?”
  “我們的馬車須拖進院內,不能拋在外頭。”
  和尚伸手一指,道:“施主請從左邊旁門進入,那裡車馬可通行。”說完話把手中蠟燭放在神案上,轉身徑進入殿中。
  二人遊目四顧,只見殿中打掃得甚是乾淨,十八羅漢尊像,奉列二旁,形狀不一,雕刻得很生動。
  以這殿中氣派觀之,應有不少和尚在此清修才對,但廟中闐無人跡,而且非常幽暗,除了神案上的燭光之外,點燭不燃。
  小頻有些不安道:“這座廟看來很可疑。”
  劉老媽輕叱一聲,道:“不中用的丫頭,怕什麼,把馬車拉過來。”率先向左邊旁門走去,伸出竹杖把邊門推開。
  入得旁院,裡面稀稀落落,種了幾棵菩提樹,倒也清雅,馬車轆轆直進後院。
  這時東廂有二間禪房透出燈光,裡面人影閃動顯然那和尚正在清掃房間。
  明旭王子跳下馬車,當先走進一間禪房,正與那和尚照了一個面,彼此都沒有招呼一聲。
  尹靖與公主等歇息在另一禪房,那和尚去不一會兒,端出素菜米飯,小頻走出房門外。
  把素齋接下,和尚道:“荒林野寺,粗齋淡飯,請施主包涵。”臨走時間向房中瞄了一眼。
  小頻把飯菜桌椅擺好,香玉公主蓮步輕移,走到桌旁,舉袖向桌面上拂過。
  一見桌上菜飯毫無異樣,曼聲道:“這些素齋可放心飲食。”
  尹靖笑道:“公主剛才羅袖拂過桌面,假如食物中下毒,公主羅袖拂過立呈預兆?”
  香玉公主“嗯”了一聲,尹靖接道:“明旭殿下在隔房,我去請他一道過來用餐。”說著舉步走出房門。
  隔房禪門輕掩,尹靖舉手叩了一下,明旭王子道:“哪位?”
  “殿下,是我。”
  “哦,是神弓駙馬,請進。”
  尹靖推門走進房中道:“寺裡大師已將素齋送來,請殿下移駕過去,一道用餐。”
  明旭王子淡淡一笑,道:“請小頻端一份過來,我在這邊自用就可。”
  尹靖劍眉微皺,心中頓生疑雲,明旭王子先是拒絕坐進車廂,現在又不願同桌進餐,用意令人難解。
  因此他心中微生不悅淡然道:“殿下千乘之尊,如不願與我們同餐,自不便相,我立刻令小頻把素齋端過來。”
  轉身欲去。明旭王子臉上浮起尷尬的笑容急聲道:“駙馬請留貴步。”
  尹靖停身回首道:“殿下有何吩咐?”
  明旭王子苦笑道:“玉壺國在東夷六國十三邦首屈一指,我能與駙馬公主同行,殊感沾光不淺,我不能與你們共同進退,實有不得已苦衷,駙馬萬勿見怪。”
  尹靖聞言一怔,詫異道:“在下不知殿下另有顧忌,剛才言出無心,請勿介懷。”轉身走了二步。
  明旭王子跟上一步,道:“駙馬不想知道我因何不能與你們共同進退嗎?”
  尹靖襟胸開朗,不想深究別人隱私,因此微微一笑,道:“殿下如有不便言之處,還是不說為上,在下絕不會懷疑。”
  明旭王子嘆了一口氣,道:“駙馬胸懷磊落,令人心折,在下不便與你們共進退實因尊夫人之故。”
  尹靖微微一驚,道:“這個,可否請殿下說明一二?”
  明旭王子突然將右臂緩緩舉起,平伸到胸前,臉上變成一片黃蠟之色,那手臂自肘以下,漸成紅色,顯然在運一種詭譎的功夫。
  尹靖突然心生警戒,只見他手掌已由殷紅變成紫黑之色,這分明是一種旁門的歹毒陰功,其火候已非同小可,他一生戒心,太乙玄功自然布滿周身,淡淡一笑道:“殿下神功火候已臻化境,只是在下見識淺陋,請教是那一門玄功?”
  明旭王子黃蠟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道:“我這旁門左道功夫,難登大雅大堂,駙馬可有指正之意?”
  尹靖劍眉軒揚,朗笑道:“如此印證琢磨,在下甚願欽仰殿下神功。”
  明旭王子神色變得異常嚴肅,指尖並微微冒出紫黑色煙霧,冷然道:“我這門武功一生下來就開始由先師‘狂顛尊者’洗煉,迄今已有將近三十載寒暑,東夷六國十三邦,能接下一掌的人屈指可數,相信今後在中原武林道上也不會多見。”
  尹靖見他功力火候已然到爐火純青之境,雖然說得誇口一點,但確是真話,當下頷首道:
  “殿下功參造化,自可在中原武林道上放一異彩。”
  “我這‘七靈斷陰掌’雖然厲害,但卻最怕一人!”
  “敢問那人是誰?”
  明旭王子緩緩吸了一口清氣,陡將“七靈斷陰功”收回,紫黑色的手掌頓時恢復常態,臉上又顯出明朗俊容,鄭重其事地說道:“我最憚忌之人,就是令夫人香玉公主。”
  尹靖微感意外,淡淡一笑,道:“二公主秉性謙和慈善,縱然武功在殿下之上,也不會對殿下有所不利,何況她也不見得能勝殿下分毫。”
  明旭王子朗笑一聲,傲然道:“東夷六國十三邦中,似香玉公主的功力,不下五,六人之多,我唯獨憚忌令夫人,豈會單純因武功之故?”
  他語氣頓了一下,見尹靖滿臉遲疑之色,笑道:“十八年前玉壺國發生過一件奇事,轟動東夷各海島,迄今猶被人目為天下奇聞……”說到此,舉步走去,把二扇門扣緊,回身坐落床邊,並示意尹靖坐在另一端,低低問道:“駙馬與二公主鸞鳳和鳴,行周公之禮時,可曾覺得有任何異樣?”
  尹靖聞言俊臉通紅,熱氣直烘到耳根,尷尬地一笑,說道:“在下與二公主名份雖定,但尚未行過大禮。”
  “哦,我一時問得魯莽,請附馬見諒……那麼,附馬可曾聞出二公主體香有何特殊?”
  “二公主具‘天羅香’,蘭馨幽馥之氣,令人神醉。”
  “天地間無奇不有,十八年前玉壺國皇后生了一個女嬰,誕生之時濃郁幽香,彌滿宮中,當時在宮外聆聽皇后生龍育鳳佳音的皇上,及諸大臣顯宦,都聞到自宮中散發出的一股醉人的香氣,君臣深感詫異,後來才知皇后生了一位玉體會發香味的二公主。
  這件事未幾就傳遍東夷各海島,列國君主一則要表示友好,恭賀玉壺國天送雛鳳,二則想趁此機緣,一聞二公主體香,逐紛紛敬備厚禮,前往謁訪。”
  “流風所至,敝國自然也不例外,當時父王並請先師‘狂顛尊者’同行。”
  “說起先師乃是名震東夷的高僧,武功之高為‘覺遠寺’群僧之冠,不過他性情怪異,不拘俗節,有如孤雲野鶴,行腳四方,甚少在‘覺遠寺’清修,寺中職務由低他一輩的白眉神僧主持。”
  說到這裡,明旭公子頓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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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古剎風雲

  “那年他正從逍遙島回傲來國,父王特請他老人家一道同赴玉壺國。
  玉壺國武風特盛,皇上對家師一向甚是推崇,立時盛意款宴,待為嘉賓。
  當時家師見二位公主天賦奇秉,復感於主人隆情厚誼,有心造就良才,企圖以本身修為,替二公主洗筋濯髓,扎實上乘武功的基礎。
  孰料這一番好意,幾乎使他老人家跌入萬劫不復的深淵,平白浪費十年光陰,面壁苦修,才恢復原來功力。
  這事說來甚是奇妙。萬物相克,武學之道亦然,家師練有‘七靈斷陰功’,這種功夫最忌先天綺羅幽香,而二公主身上體香正是天羅香,家師一時未經細察,待他真氣逼入二公主體內時才知情形不對。
  但為時已遲,行動已入天神交會之境,他老人家真氣經二公主天羅香相合,因此神智漸漸昏迷,如不及時設法搶救,一生苦修得來的功力勢將在昏迷狀態下渙散。
  二公主不過是個乳嬰,宛如一塊渾金璞玉,僅具先天優越秉賦,未經後天琢磨,本來以家師精湛的功力,不難將‘天羅香’逼回她的體內,但這一來,二公主必將在千鈞壓力下五臟粉碎香銷玉殞。
  家師雖然性情怪異,做事出人意料之外,但卻光明磊落,從不肯損人利己,假如二公主因此冤死在掌下,不但立時傷了二國和氣,家師一世英名亦將付諸流水,何況他內心中對二公主甚是鍾愛。
  當時他就任憑天羅香隨真氣滲入體內,由於功力逐漸淡散,洗筋濯髓的工作也只好半途而廢,不過在一旁觀看的二國君王,均未發覺情形異樣。
  離開玉壺國時,他老人家告訴父王,如果他突然昏迷不醒,就將他的身體安置在‘逍遙島無憂洞’,父王聞言自是深感驚訝,追問其故,他只是微笑地搖搖頭,就昏厥過去了。
  父王依言將他安置在‘無憂洞’中,經過十年漫長歲月的煎熬,憑著其精湛內力,總算把天羅香全都逼出體外。
  這事家師未向任何人提起,僅在授我‘七靈斷陰功’時說過,並一再告誡,不可輕易聞到香玉公主先天綺羅幽香,否則功力將受折損。”
  尹靖聽得驚愕良久才起身告辭道:“原來殿下有這些顧忌,剛才恕我錯怪了,我立刻令小頻把素齋送上。”
  明旭王子送到門口,說道:“剛才的事,請別向任人提起,包括香玉公主在內。”
  “這個殿下放心,我一定緘口不言。”
  過了一會,小頻將素齋送來。明旭王子生長在帝王之家,平時養尊處優,吃的是山珍海味,對這些素齋如何咽得下口?
  草草吃了一頓,舉步走出房外。
  只見大殿中除前堂有一盞燈燭,及禪房裡透出的光線之外,其餘一片陰沉,當下沿著走廊向左邊旁院走去。
  這時明月已升上樹梢,整個荒山古剎沐浴在溶溶月色之中,庭榭院落,草木掩映,曲徑幽深,萬籟一片寂靜。
  “白綾香車”停駐在一棵菩提樹下,花影籠罩,絲柳披拂,偶爾一陣清風拂過,車屏上的影子,就如魅魑般地晃動不停。
  明旭王子背著手,凝立院中。抬頭看看蒼穹明月,似乎正沉浸在思想幻念中。
  突然一陣雜沓步履聲打斷了他的思潮,有一人來到古廟前,只見他神色匆忙,不住地四下張望,大踏步走進殿中,轉了一圈,來到左邊院旁,一見白綾香車,色然而喜向明旭王子拱手道:“請問這座馬車,可是閣下搭乘的工具?”
  明旭王子轉目望了那人一眼,只見他身材瘦長,約莫四十年紀,滿臉風塵之色,當即淡然應道:“不錯,怎麼樣?”
  那人聽他語氣冷漠,怔了一怔,說道:“區區漢中崔邱樞,特向閣下打聽一人,虯龍堡玉面書生呂少堡主在何處?”
  明旭王子簡短地答道:“不認得!”
  崔邱樞臉色微微一變,瞬即恢復常態,笑道:“玉面書生黃昏時與你們同行,怎好推說不知。”
  他心想原來問的是黃昏搭車的那小子,一想到他心中就有氣,哼了一聲,道:“他不住這裡了。”
  崔邱樞臉色一整,緩緩道:“區區月來到處探訪呂少堡主下落,但他卻一再避不見面,實在可疑。”
  “他不見你面,說給我聽有什麼用。”
  崔邱樞濃眉一皺,沉聲道:“月前中州玉蝶李青川在‘金粉閣’設宴,招待路過淮陰的武林同道,席散之時,舍弟崔邱成與呂少堡主結伴離去,當晚舍弟死於非命,呂少堡主如果再不出面敘說緣由,實在難脫罪嫌。”
  “原來這小子殺死了你兄弟。”明旭王子隨口說了一句。
  崔邱樞全身一震,激動道:“閣下既然清楚了,務請將呂少堡主的行蹤賜告。”
  明旭王子臉泛溫色,不耐煩道:“我說不知道你還囉嗦什麼?”
  崔邱樞聽他口氣不遜,以為是玉面書生的同黨,故意刁難,亦怫然作色,道:“這麼說來閣下是不樂意幫忙了?”
  “憑你這草莽子民也配求我幫忙嗎?”鼻孔裡冷冷哼了二聲,覺得與平民說太多話,有失尊嚴,轉身走去。
  崔邱樞搶過前頭攔住去路,冷然道:“且慢!明日‘萬教聯盟武林評審庭’庭主及六大護法,蒞臨金陵採石磯,屆時未見玉面書生露面,就向庭主遞狀控告。”
  “你告他關我何事?”
  “我要你把這事轉告他知悉。”口氣非常強硬。
  “奴才斗膽,居然敢對我頤指氣使。”他身為傲來國皇太子,一向言令如山,子民景從,幾乎從不會受人指使,不禁大怒,大步衝去。
  “漢中三義”在武林中也是響噹噹的人物,聽他出口侮罵,又心恨傷弟之痛,心情浮躁之極再也忍受不住,怒吼一聲,道:“你想就此離去嗎?”猛地一拳,當胸打去,勁風虎虎,凌厲之極。
  明旭王子突然身形一閃,避開拳風,右臂疾伸,閃電般扣向他肩骨。
  解招還攻,奇速無倫,崔邱樞大驚,想不到對方如此了得,忙矮身避讓,一招“霸王卸甲”,退開六尺之外,只覺肩膀被指風掃中,火辣辣地疼痛。
  明旭王子冷笑聲中,如影隨到,雙臂翻滾如龍,一連劈出二掌。
  他招數如大刀巨斧,不但沉猛凶悍,而且手法奇特,頓時把崔邱樞逼得左衝右突,招架不迭,口中冷笑道:“黔驢之技,也來丟人現眼。”
  崔邱樞越打越驚,只覺對方掌猛如山,臂力千鈞,手臂稍一接觸,立被震得酸麻痛楚,禁不住節節封閃敗退。
  要知明旭王子的神力,不但名震東夷,在中原亦屬少見,以崔邱樞的造詣,自然不敵,他猛然記起一人,心中微凜,道:“閣下是不是日來名噪大江南北,聲震五湖四海的‘蒙面劍客’傳人?”
  他是“漢中三義”的老大,無論聲望武功,均不在“江湖三書生”之下,生平會過的高人中,除萬教十三要員的首腦之外,鮮有具此功力者,何況此人年紀甚輕,因此使他想起傳說中的“蒙面劍客”傳人。
  明旭王子冷哂道:“井蛙之見,去吧!”飛起一腳踢向左肋。
  只聽一聲悶哼崔邱樞閃避不及,被一腳踢個正著,身如斷線紙鳶,跌跌撞撞,滾開丈餘。
  這一下摔得臉腫鼻青,左手撫著肋骨,忍痛咬牙忿忿道:“今日一腳之賜,兄弟永銘於衷,咱們青山綠山,後會有期。”身形顛沛,出林而去。
  突然青影一晃,尹靖出現在拱門,笑道:“殿下,適纔發生了什麼事?”
  “一個草莽小卒,出言不馴,被我略施薄懲,已經折翼遁去。”
  尹靖正想問來人是誰,明旭王子已先接口道:“駙馬可知‘蒙面劍客’其人?”
  尹靖聽他問起林老伯,臉上立時現出虔敬孺慕的神情,回想十年寒山學藝,林老伯對他的鍾愛照拂,以及臨行重托,如今“藏玄秘圖”遺失,不禁嘆了一口氣,道:“是武當派一位前輩異人,殿下問他何事?”
  明旭王子見他神色有異,不禁奇道:“我是聽剛才那人說的,那‘蒙面劍客’武功比之駙馬如何?”
  “蒙面劍客威震寰宇,海內同欽,在下豈敢同他老人家相提並論。”他停了一下,接道:
  “殿下可知適纔那人喚什麼名號?”
  “他叫漢中崔邱樞,來找黃昏搭車那小子。”
  尹靖腦筋一轉,猛然記起道:“是了,他必是漢中三義的老大,不知他是否知悉二位兄弟遭難。”
  “知道的,他正在查探殺死他兄弟的玉面書生的行蹤。”
  尹靖吃了一驚,道:“誰說‘玉面書生’殺死他兄弟?”
  “是他自己說的?”
  “殿下稍待,我去找他說明情由。”青衫飄擺,身形已消失在叢林中。
  明旭王子微感意外,已知事有蹊蹺,不過他卻毫不在意,這時已沒有興致觀賞月色,轉身欲回房休息。
  突然瞥見陰沉沉的後殿深處,出現一點燭光,緩緩向右移動,霎時消失不見。
  他心中暗暗忖道:這座古廟詭怖可疑,那殺人的玉面書生說不定潛匿在廟中,哼,此人可惡的緊去找他洩氣。
  思念中,身法如風,展開輕功,向殿中奔去。
  轉過彎,只見燭光後出現一道人影,正是廟中和尚,當即躡手躡腳地跟在背後。
  和尚跨入一間旁殿,正堂上恭奉著一尊大歡喜佛,他高舉火燭照看佛像,伸手去扳動佛像的雕臂。
  一陣軋軋重門開啟聲,佛像右後邊的牆上,現出一道三尺寬的裂痕。
  明旭王子看得清楚。突然揚手一掌劈去,殿中頓時微風拂動,和尚手中燭焰搖晃不定,幾乎被冷風吹熄,他急忙卷起僧袖把蠟燭遮住。
  明旭王子身形電閃,已搶先跨進那裂門,一則他身法太快,二則和尚正當卷袖遮燈,殿中光線黯淡,因此他絲毫未覺異樣。
  和尚入得密室,那鐵門又自行封閉,他把手中蠟燭插在牆角,眼前顯出一條彎彎曲曲的甬道,四周掛著燈盞,火焰湛湛,如同白日。
  這時明旭王子已搶在前頭,轉過了幾個彎來到一間精雅淨房外,只聽房中正高談闊論,笑語如珠,當下悄沒聲息地繞到後窗,從窗縫向裡窺視。
  房中佈置異常簡雅,除一張木榻幾椅外,別無長物。
  木榻上盤膝坐著一位和尚,相貌清奇,雙目湛湛有神。他對面是一位瘦老頭,高翹著腳,看來甚是悠然自得。
  右角炕上有一位紅衣女郎,柳眉如畫,容色俏麗之極,旁坐一玄衣書生,丰神雋秀,宛如玉山照人,正是黃昏時搭車的那人。
  只聽那瘦老頭呵呵笑道:“當今之世,若論地輿之學,兄弟不過騙騙人,不過走過最多名山大澤的,就要數你這貪玩的和尚了。”
  那和尚合什笑道:“鬼兄棋弈武功,天文地理,星卜面相之學,咸臻妙境,貧僧只是一生好入名山,萬方登臨,何足誇道。”原來那老頭兒,正是“竹香齋”主“天地棋仙”鬼穀子。
  鬼穀子道:“昔有楚人陸通者狂傲不仕,好遊名山,人稱‘楚狂人’,你這和尚不安於家,足蹤踏遍天下名山,處處流芳,稱作‘楚狂僧’真是恰當之極,直可笑傲先人,哈哈。”
  楚狂僧微微一笑,道:“貧僧有一年路過華山東鋒‘弈棋亭’,見二人在亭中對弈,正下得有聲有色,興致遄氣,貧僧是粗人,不玩這種高雅的娛樂,但也聽過‘弈棋亭’乃當年宋太祖與陳博對弈的地方,於是就在亭外石椅小憩。過了半晌,突然聲息全無,再看亭內下棋二人卻不見了。”
  紅衣女郎聽他說得起勁,突然住口不言,笑著催促道:“大師別賣關子,二人怎麼不見了?”
  楚狂僧笑著接道:“我當時也覺得奇怪,走入亭裡一看,棋盤上殘局猶存,分明還沒有下完,於是四下張望,原來二人滾在亭下扭做一團。”
  玄衣書生俊逸地一笑,道:“怎麼好好地下棋,反而打起架來了。”
  “那二人儘管扭做一團,卻不作聲,也不拳打腳踢。”楚狂僧笑著說道。
  玄衣書生“嘿”了一聲,奇道:“不打架,幹嗎扭做一團。”
  鬼穀子拍手叫道:“那一定是在親熱了。”紅衣女郎聽得臉上一紅。
  楚狂僧道:“對啦,正是在親熱,被壓在底下那人口裡銜著一只棋子,上面那人拿手去搶,口中不住嚷道:‘車被我抽了,不要賴著不給。’”
  眾人聽了哈哈大笑起來。明旭王子也忍不住幾乎要笑出聲。
  “天地棋仙”突然笑容一斂,喝道:“什麼人?”
  明旭王子心裡一怔,門外有一人道:“是弟子禪雲。”
  楚狂僧道:“什麼事?進來。”
  禪雲推門而入,向楚狂僧與鬼穀子一拜道:
  “弟子奉命守護前殿,今夜來了五位施主借宿。”
  楚狂僧長眉微微一皺,道:“是什麼樣的人物?”
  “那五人坐著一輛馬車,白綾垂幔,銀韁金勒,名貴之極,似是富豪人家。”
  玄衣書生接口道:“是皇親貴冑。”當下把黃昏搭車事說了一遍,只不提與明旭王子動過手。
  楚狂僧囑咐道:“好生招待客人,別有失儀之處,還有沒有別的事?”
  明旭王子心想,原來這和尚是好人,只不知他們聚在密室中何為?
  禪雲合什道:“弟子遵命,適纔漢中崔邱樞,前來打聽呂施主的行蹤。”
  玄衣書生臉色微微一變,冷冷道:“崔邱樞真像魔鬼附身,纏著不放。”
  原來他正是“江湖三書生”之一的玉面書生呂江武,那紅衣女郎是柳家堡主的掌上明珠“絳衣無影”柳筠。
  那日他二人在洛陽郊外,從“幽冥公子”宇文雷身上取到“藏玄秘圖”及“伏義奇書”,只道天送機緣,不禁欣喜過望。
  但玉面書生情知這事不久將走漏風聲,傳遍江湖,他被“浮月莊主”強逼服過“春秋斷魂散”,這一來摩雲生不但可脅逼他不出庭作證,還可強逼他交出“藏玄秘圖”。
  他突然想起“浮月山莊”與“柳家堡”毗鄰接立,世代交善,他於是想了一個主意,藉看柳筠對他的一番情愫,幾句甜言蜜語,把她哄騙回天南去取解藥。
  柳筠心懸情郎安危,自然滿口答應,那雪龍駒的腳程迅速異常,不一日已回到柳家堡。
  當即把摩雲生逼玉面書生服下“春秋斷魂散”之事,哭訴母親,柳夫人聽了,大怪柳夢龍與摩雲生老糊塗。
  原來柳夢龍與夫人尹棠棣,膝下只生有一個女兒,夫婦對她自是鍾愛異常,視若掌上明珠,百般嬌寵,將家傳絕學悉心傳授。
  柳筠人又聰明俏麗,出道未幾“絳衣無影”的名號,就在武林中不脛而走。
  有一年無意中與玉面書生邂逅,一見鍾情,迅速被他那瀟灑雋秀的英姿所迷倒,玉面書生人本風流,也就與也打得火熱。
  柳夫人曾見過玉面書生幾次面,對他人品武功備為讚賞,她想“虯龍堡”與“柳家堡”
  雖然談不上有什麼交情,但同屬萬教十三要員,如能把玉面書生收為東床快婿,倒是郎才女貌,門當戶對的美事。
  可是柳夢龍卻力表反對,因為萬教十三要員中,“柳家堡”與“虯龍堡”各屬一集團,隱隱站在對立之勢,他夫婦二人也就經常為女兒與玉面書生交往事,大吵大鬧,各持己見。
  柳筠也不知摩雲生何故逼玉面書生服“春秋斷魂散”,柳夫人還道柳老頭兒,慫恿摩雲生,故意對玉面書生刁難。因此立刻怒氣沖沖地帶女兒到“浮月山莊”去。
  這領袖天南的二大主脈,相距不過半裡之遙,莊外人一見柳夫人親自過莊來,慌忙報進內室。
  摩氏兄弟二位夫人親迎莊外,大夫人王鳳釵笑道:“嫂子,何事匆匆來看?”
  君棠棣往堂上一坐,氣道:“妹妹你評評理,我那老糊塗,竟叫摩雲生拿‘春秋斷魂散’,逼虯龍堡呂公子服下,你說氣不氣人?”
  王鳳釵知道柳筠與玉面書生要好,也吃了一驚,道;“死鬼真糊塗,怎可對呂公子恁地無禮。”
  柳筠哭著撒嬌,道:“姨媽,你得救我呂哥哥。”
  王鳳釵輕撫著她秀髮,笑道:“筠兒放心,姨媽自有道理,你叔叔回來我嘮叨他一頓。”
  當下取出二顆解藥,交與柳筠,柳筠好不高興,喜道:“姨媽你真好,呂哥哥的朋友金筆書生蘇慧中,也服過‘春秋斷魂散’”。
  王鳳釵一怔道:“怎麼,他們難道要同‘虯龍堡’與‘九宮堡’作對嗎?”
  君棠棣哼了一聲,道:“就是想同他們做對,也該找老的,找小的豈不被人笑話?”
  王鳳釵道:“嫂子說的是。”又取出二顆解藥與柳筠。
  柳筠歡喜雀躍,克日催騎北上,到洛陽與玉面書生相約地點會晤。
  玉面書生除去心頭重負,已毫無顧忌,二人兼程趕往蘇北“竹香齋”,拜見乃舅“天地棋仙”鬼穀子,說明情由。
  鬼穀子看過了“藏玄秘圖”,沉吟良久,他雖然精擅地輿之學,但平素足跡鮮離“竹香齋”,走過的山頭有限,只能憑胸中所學,揣摹山勢屬於那個地區特性,但究竟確屬何山何岳,也就不得而知了。
  他深知“玄天圖”,武當一派必傾全力追回,武林中人無不心想夢寐求得,因為“玄天圖”是“三豐真人”手撰祕籍,除歷代掌門人外,門下弟子均無緣得窺其秘。
  歷代掌門人輕易不肯顯露祕籍上的武功,江湖上也就甚少人有見識過,六十年前“風塵狂生”挾技會遍天下各大門戶,所向披靡,但卻無法勝過“松柏真人”的“回龍三劍”,那時他還僅參悟二招,並未學全。因此武林中人視“玄天圖”與少林“藏經閣”中的“意形大乘法”同為武林二大奇寶。
  武當派與少林派聲勢浩大,儘管鎮山奇寶,人人垂涎欲得,但卻無人敢摸上“藏經閣”
  偷書。
  林鐘如攜走“玄天圖”後,練成絕世神功,震撼中原武林,武當掌門追索寶圖,“萬教庭主”亦離開“萬劍池”,欲阻止“蒙面劍客”,均徒勞往返,一無所獲。
  “玄天圖”就如石沉大海,突然銷聲匿跡,武當派發動門下弟子查探下落,其餘的人也都想趁此寶圖遺落草莽之際,據為已有。
  但經過數十年,依然杳無聲息,大部分的人均隨著時間的消逝漸漸把這事淡忘了,但若干人卻耿耿於懷,尤以武當派為甚。
  孰料平息數十年的風波,隨著“松紋古劍”及“玄天圖”藏真圖的出現,再度掀起高潮,加上“乾坤日月令”的遺失,使局勢更加動盪。
  這一代執掌“萬教聯盟武林評審庭的”武當派,可謂“禍不單行”正逢多事之秋,這二樣奇寶如果無法同時取回,則庭主的尊嚴從此將臉面掃地,武林中亦將一片腥風血雨。
  正義之士為此耿耿隱憂,惡邪魅魈更是乘機躍躍欲動,因此“採石磯”之約,為之萬人矚目,但“藏玄秘圖”的下落,亦人人旦夕難忘。
  鬼穀子經過詳細的思考,知道目下想找一位適當的人幫助揣摹圖上所示山岳,實不容易,如果不查出山岳,僅佔有這張折圖,不但無益,反將惹火燒身,招來橫禍,那真是匹夫無罪懷壁其罪了。
  經過深思熟慮之後,他又想起“楚狂僧”其人,這和尚是他生平好友,有如孤雲野鶴,唯愛登山臨岳,海內名山無不留下足跡。
  以往楚狂僧路過蘇北,常來找他敘舊,因他行蹤無定,除非他自己找上門來,否則要見他真是難上加難。
  日前少林掌門大限禪師到“竹香齋”品茗對弈,二人提到這位風塵奇僧,鬼穀子多時未見其面,甚念故人,大限禪師告以楚狂僧近年來,動久思靜,隱居在“柏雲寺”,因此他乃決定帶呂、柳二人往“柏雲寺”。
  他們甫下“竹香齋”,就聽到江湖上二種傳說:第一件是十月十五日苑蘭公主與“武林評審庭主”金陵採石磯之約,第二件是“藏玄秘圖”落在玉面書生身上。他們聆悉之餘,對行蹤極力隱蔽。
  過了一日到了蔡通橋,果被崔邱樞及“天震教”的人盯梢,鬼穀子告知以“柏雲寺”去向,令玉面書生漏夜抄秘徑而行,自己與柳筠,連騎南下,分散跟蹤人的注意力,繞道至“柏雲寺”。
  楚狂僧一見鬼穀子登門,真是高興得倒履相迎,笑道:“鬼兄輕易不離‘竹香齋’今夜什麼風把你吹來敝寺?”
  鬼穀子呵呵笑道:“聽說你最近靜如處子,不游山玩水,兄弟怕你生了什麼大病,放心不下,特來看看你。”
  一面把他與柳筠引見,楚狂僧見二人風塵滿面,似乎趕路趕得很匆促,不禁莞爾道:
  “貧僧托福粗安,有勞鬼兄遠道來訪,心甚不安。”
  鬼穀子突然神色一整道:“貪玩的和尚先找處秘密的地方,咱們好好談談,不然我真個要不安了。”
  楚狂僧聞言一怔,立知事態非同尋常,因為他除了見鬼穀子棋輸時之外,神色從未顯得這般沉重,立時開了密室,並將全廟燈火吹熄。
  且說當下玉面書生聽說崔邱樞又追蹤而至,不禁冷冷哼了一聲。
  禪雲低誦一聲佛號,道:“他想問呂施主,乃弟崔邱成因何而死?”
  玉面書生苦笑,道:“我因他兄弟之事,被浮月莊主強逼服下‘春秋斷魂散’,若不是筠妹取得解藥,真如刀下魚肉,任人宰割。”說完俊目含光望著柳筠。
  絳衣無影亦美目深情款款地,報以嫣然一笑。
  鬼穀子生性最是護短,冷峻地哼了一聲道:“摩雲生他日被我遇上,定要好好訓他一頓。”玉面書生聞言神情非常開朗,柳筠卻眉梢上浮上一絲愁雲。
  楚狂僧道:“崔施主現在何處?”
  禪雲道:“崔施主在殿中查不出行跡,向今夜投宿的一位施主打聽,二人不知怎地,話不投機,大打出手,那施主功力奇高,崔邱樞數招之間,就被他擊敗,離廟而去。”
  楚狂僧一怔道:“他們是皇室貴冑,怎會又是武林中人?”
  鬼穀子暗感驚奇,皺眉道:“漢中三義的武功不弱,能贏他的人,當非無名小輩。”
  玉面書生道:“皇室大內之中,也不乏武功高強之士,打敗崔邱樞那人,可是身穿錦衣的少年?”
  禪雲點了點頭。
  玉面書生道:“那小子狂傲之極,是保鏢兼車夫。”
  明旭王子聽得心頭火起,幾乎忍不住要衝進去,把他痛打一頓。
  鬼穀子道:“車夫已經這等厲害,那主人豈不更了得?”
  玉面書生不以為然,道:“舅舅放心,肉食者鄙,不足為患,只是那車夫卻不可小視。”
  禪雲道:“弟子似聽崔施主說他是‘蒙面劍客’傳人。”除玉面書生外,一聽這話,幾人臉色同時一楞。
  呂江武道:“什麼蒙面劍客傳人,他手底下雖強硬,只怕還不是尹靖的敵手。”
  鬼穀子聽了尹靖的名字,冷冷地哼了一聲,原來玉面書生早在他面前搬弄是非,說尹靖武功得自“玄天圖”,如何如何了得,空手擊敗摩雲生,連挫“崑崙三老”,天外神叟望而生畏,離開“竹香齋”時,譏諷舅舅想傳他武功是班門弄斧,把林琪嘲笑的那一套,完全搬了過來,直把“天地棋仙”氣得須發怒張,因此他對尹靖大是不滿。
  他哼過一聲接道:“不管他是誰,崔邱樞既然打上門來,難保別人不追蹤而至。”
  楚狂僧怔了一怔,道:“鬼兄與何人結下梁子?”
  鬼穀子當即把來意說了,楚狂僧揮手令禪雲退下,禪雲同二人一稽,告退自去。
  楚狂僧沉吟了一陣,說道:“鬼兄你我交情非同泛泛,當知貧僧一向不涉武林是非,幫你查示圖上山岳則可,但貧僧近年來動久思靜,只怕不能陪你們登山涉水。”
  “天地棋仙”知他所言非虛,正色道:“兄弟只要你看圖識山,其餘不再麻煩你了……
  武兒!把‘藏玄秘圖’取出。”
  玉面書生應聲從懷裡取出一張折圖,鋪在木榻上,四人圍攏過來,楚狂僧與鬼穀子很仔細的端詳著。
  明旭王子被他們遮住視線,見不出紙上繪的是什麼圖畫,心中甚感納悶。
  半晌,鬼穀子才抬起頭來,說道:“兄弟一點粗俗的地輿常識,或可幫助你記憶,此圖山勢東北西南走向,山幛多,而溪峪少,四周地勢亦高聳,頗似晉北黃土山脈。”
  楚狂僧微微點了點頭,就閉目沉思不語,約莫頓飯功夫,才睜眼說道:“晉北名山有天台,恆山,勾漏,天台山乃佛門聖地,貧僧曾在‘秋香寺’落腳三年,數度登臨北岳恆山及勾漏山,北岳峰頂奇花異卉,映帶左右,觀此圖形勢,正是恆山無疑。”三人聞言大喜。
  楚狂僧又向那圖看了一眼,皺眉道:“圖上玄字,想必藏真所在。”
  鬼穀子答道:“那當然啦。”
  “鬼兄你看這圖已歷多少歲月?”
  “林鐘如已五十年未現江湖,這張圖畫微呈焦黃,墨汁沉積,至少有四十年以上。”
  “貧僧到過恆山,那是十多年前事,假如林鐘如把‘玄天圖’藏在該處,現在自然環境也不同了。”
  “有什麼不同?”
  “照圖所示,藏珍地點是落星崖下的一個山洞,洞前山泉垂瀑……”
  突然一陣“咚咚”鐘聲,入耳心驚,眾人臉色大變,楚狂僧一躍而起,道:“禪雲拉鐘報警,只怕廟外有人來犯。”
  鬼穀子長眉一皺,道:“武兒你暫留此地,待我們先出去看看。”身形一閃,與楚狂僧聯袂奔去。
  柳筠道:“呂哥哥,我陪著你。”
  呂江武忙把圖收好,揣入懷中,忽聞房外異響,不禁劍眉軒動,喝道:“什麼人?”
  房門被輕輕推開,一錦衣少年當門而立,臉掛冷傲。
  玉面書生一怔道:“趕車的,來幹什麼?”
  柳筠見他錦衣光耀,方臉廣額,神氣十足,哪像個趕馬的車夫,倒頗似一個王孫公子。
  明旭王子冷冷道:“憑你剛才的話,本該立刻處死罪,但我還不要你死,現在跟我去趕馬車。”
  玉面馬車偷偷解開匝腰的虯龍鞭,淡淡一笑,道:“趕車要換班,應該去找那小哥才對,怎好跑來找你家少爺。”
  “哼,你敢違諭!”未見他如何動作,已到玉面書生面前,伸手來扣他左臂。
  呂江武哈哈朗笑,左臂陡地一沉,虯龍鞭“啪”的一聲,攔腰卷去。
  哪知明旭王子身形一轉,已到他背後,駢指戮點後頸“對口穴”,指鋒如箭,狠準迅辣之極。
  柳筠驚“噫”一聲,萬想不到他身手如此快捷,玉臂疾揮,掌劈“天星落地”,從旁夾攻,來解玉面書生之危。
  明旭王子冷笑,道:“你這丫頭也去趕車!”左掌一翻,硬擋來勢,“砰”的一聲微響,柳筠嬌軀晃跌,連足疾退三步才站穩。
  玉面書生提氣輕身,藉著一緩之勢,一式“龍門魚躍”長身向房門外縱去。
  明旭王子似早料到這一著,震退柳筠的當兒,身形電閃,疾上二步,右腿一勾一掃,把玉面書生掃得向牆角滾落。
  摔落的瞬間,他猛地單掌撐地,人又藉勢躍起,但身子卻已回到房中。
  紅影微晃,柳筠已落在他身邊,她知對手厲害非凡,單憑一人之力絕非其敵,因此二人畜勢運勁,準備並肩衛敵。
  明旭王子站在門口,冷笑道:“二人一起上吧,一個絕不是我敵手。”
  玉面書生聽他口氣,不像是來搶“藏玄秘圖”,似乎專程來找自己晦氣,心裡頓時有了主意,淡淡一笑,道:“閣下看來是有意與區區過不去了?”
  “正是!”
  “蒙你瞧得起,咱們不妨找個寬闊的地方比劃比劃,以免動手之時蹩腳。”
  “哼,不用多此一舉,在此地使將起來,也很得心應手。”
  “哈哈,區區就奉陪了!”健臂搶攻,虯龍鞭帶起一片風聲,疾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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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龍爭虎鬥

  柳筠嬌叱一聲,紅衣飄拂,玉掌翻飛,從側面夾攻而上。
  二人這一聯手,威力大增,只見“虯龍鞭”矯若靈蛇出洞,猛賽怒龍搗海,“啪啪”聲中,絕招迭出。
  柳筠雖然未用兵刃,但天南家傳的“小天星掌”亦非同小可,只見她掌花落英繽紛,足下行雲流水,招術身法靈巧之極。
  但明旭王子口噙冷笑,腳下岳峙淵停,寸步不移,雙掌翻翻滾滾,陣陣強烈猛風排空激盪,把他二人衣袂吹得不住獵獵作聲,這等混雄強悍的掌力,當真是武林罕見。
  一時鬥室之中,拳影如山,鞭風翔動,桌椅翻倒滿地,戰況慘烈無倫。
  且說禪雲和尚告退離去,沿著甬道轉彎摸角,來到出口處,舉起牆角燭火,按動機構,一陣扎扎聲,密室鐵門徑自開啟。
  他剛剛舉步跨出,陡覺頸上一涼,一支青竹杖指在喉嚨,心頭大驚,抬目望去,只見一白髮獨臂老太婆,悄然出現在眼前,青竹杖正點在他“廉泉穴”上。
  只聽她哼一聲,冷冷地說道:“我早就看出你們不是安心念佛的正經和尚,你鬼鬼崇崇在密室裡做什麼壞事?”
  禪雲合什道:“阿彌陀佛,裡面淨房是家師清修處,施主不可信口玷污。”
  “哼,老身是什麼樣的人,豈看不出你們的伎倆,我問你,駙馬爺同明旭王子被你誘到哪兒去了?”
  “老施主只怕有誤會,貧僧並未見過二人。”
  “人住在你廟中,出來轉一圈就不見了,你還賴得了嗎?”
  “貧僧確實不知。”
  “不給你苦頭吃吃,也不知老娘厲害,烏龜翻身!”
  竹杖攔腰一掃,禪雲身子果然如車輪般地,翻了一個跟頭,跌倒地上。
  哪知他這一摔下,手中燭火也隨著跌熄,殿中除了從密室鐵門射出的微弱光線外,一片陰森漆黑。
  劉老媽怔了一下,挺身進步,竹杖“潮泛南海”,往他落身處,猛然劈落,“砰!”砂石紛飛,卻打了個空。
  耳聞右側破空聲,有一物向她飛來。身形微挫,右腳飛起,“啪”的一聲,把一張椅子踢得粉碎。
  這一來劉老媽心頭警惕,倒也不敢輕易出手,張口叱道:“臭和尚,把燈燭點著,聽老身吩咐。”
  禪雲那裡敢出聲,二人僵持了一陣,劉老媽側身望著鐵門內似乎有一條彎曲的甬道,她雖然疑心當中有蹊蹺,但卻不敢貿然進入,她性情火暴,等了一陣子已忍受不住,破口罵道:
  “你再裝孫子,我就把大殿打翻了!”
  禪雲依然不敢張揚吭聲,突然她瞥見右角旁門門扉,晃了一晃,那門一晃動,就有淡淡月光映入,因此看得特別清楚。
  她暗地裡哼了一聲:這和尚想從旁門溜走。當下輕輕向那兒跨動幾步。待來得切近,突然舉杖發難,口中同時厲叱道:“龜孫子看杖!”獨臂一掄,竹杖“烏雲蓋頂”,當頭劈落。
  忽聽一聲冷哼,牆角湧起一股強猛掌風,擊在杖頭,劉老媽只覺自腰圍以下,全被勁風籠罩,禁不住踉踉蹌蹌,連退二步。
  幸好她練過“踢龍掃虎十三腿”,下盤功夫特別穩健,否則非當場栽倒不可。
  這一來心中大為驚駭,怎麼殿中突然多了一個厲害的傢伙,莫非和尚的幫手到了,她身子站定後,深深吸了一口清氣,覺得尚未受傷,怒道:“臭和尚,你幫手來了嗎?”
  那人沉聲,道:“尊駕身手非凡,也接老夫一掌。”掌勢一翻,循著發聲處劈去。
  黑暗中,也不知對方從何處攻來,劉老媽不敢硬接,她從剛才那掌,推測來人招數,似乎善打下盤,因此聞聲雙足一點,凌空躍起丈餘,攀在屋梁上。
  足下勁風呼嘯卷過,“砰砰  ”發出一陣桌椅倒地聲。
  雜沓一過,緊接著,左角有一人哈哈朗笑,道:“地心卷風拳是崆峒派絕技,龔兄怎麼無緣無故打了兄弟一下?”
  劉老媽暗暗忖道:“好啊!原來這殿中潛伏著這麼多人。”
  她索性留在脊樑上看熱鬧,不下來了。
  只聽那姓龔的緩聲道:“正是龔某在此,朋友什麼人?”
  “龔兄接這招便知!”
  身隨聲起,“啪”的一聲,一溜烏光,飛卷過去,打的是頭上“百匯穴”,雖在黑暗之中,認穴竟是奇準。
  姓龔的喝道:“‘三打玉門’虯龍鞭絕招,是呂老大,還是呂老二?”話聲中,人已左移八尺,避開來勢。
  那人哈哈笑道:“我是呂老二,龔兄身法好快呀!”
  那姓龔的冷冷道:“呂老二出手怎麼這等毒辣,欲置龔某於死地……”話猶未完,一股勁力無聲無息拂上身體,他心中既驚又怒,暴喝一聲,急忙翻掌來擋。
  但為時已遲,肩膀被一塊衣袖拂中,頓時立不住,跌跌撞撞,顛沛三四步。
  當下氣得七孔生煙,罵道:“何方鼠輩,竟敢暗算龔某?”
  有人應道:“不敢!不敢!只是龔兄站得太近,區區等為自衛起見,不得不權請龔兄移駕,以策安全。”
  江湖上善於用袖之人不多,姓龔的心中一想,立知暗算之人是誰,冷笑道:“是天震教金龍堂主嗎?”
  “正是區區。”說此話的聲音,卻已換了方向。
  姓龔的緩緩運功,功行雙臂,企圖還已顏色,但他知對方絕不只一人,因此不敢輕易出手,何況金龍堂主甚是機警,說過話就轉移陣地,他想引對方說話,再猝然下手,鼻子裡不屑地哼了一聲,道:“吳堂主‘鐵袖功’素稱江湖一絕,但今日一見卻不如聞名,勁力稍嫌不足。”說完話,耳聽八方,蓄勢以待,只要他一開口,立即發掌劈他個措手不及。
  金龍堂主似乎知道他的用意,一直充耳不聞,閉口不言。
  這時殿中氣氛沉悶得異乎尋常,誰也不出聲暴露自己的行蹤,但每個人都暗中戒備,以防他人偷襲,或伺機下手。
  沉靜了盞茶功夫,驀地自密室裡傳出一陣鐘聲,打破沉寂。
  餘音甫落,密室鐵門口,出現一道人影,他身形一堵住門縫,大殿中頓時更形黑暗,端的伸手不見五指。
  那人身子並未跨出鐵門,朗聲道:“禪云何在?”
  禪雲一聽是師父楚狂僧心中一喜,應道:“弟子在此。”
  楚狂僧道:“把燈燭點上。”
  “是。”說著從香案底下爬出,打亮火折,原來香案旁有一條報警繩,他拉過繩子後,人就躲入了案底。
  哪知火光一閃,有一道人影從脊樑撲落,禪雲只道有人向他襲擊,嚇得又往復往香案底下躲去。
  忽然後領一緊,身子已被乃師楚狂僧提將過去。
  梁上人落地現身,是個白髮獨臂的老太婆,大踏步向鐵門走去,厲聲道:“駙馬爺與明旭王子,有沒有在裡頭?”
  楚狂僧長眉微皺,只見瑩瑩燭光映照下,四周殿角暗處,黑影幢幢,似乎還有不少人,他正想回話,忽聽身後一個人哈哈笑道:“這裡都是人,沒有什麼駙牛駙馬的畜牲。”話落口,身邊多了一個瘦老頭,正是“天地棋仙”鬼穀子。
  劉老媽與他對望一眼,同時驚“噫”出聲,只聽她啐了一口道:“是你這糟老頭兒!”
  “天地棋仙”臉孔一板道:“你在‘竹香齋’殺了呂福,老夫正想找你算帳,現在又欺上門來,可不能再容你了。”
  他話剛說完,左邊幽暗處轉出一位持鞭大漢,虎頭燕額,長滿鬍鬚,長像威猛之極,怒聲接道:“什麼人殺了呂福?”
  鬼穀子一見那人,呵呵笑道:“呂老二,你怎能找到這兒來?”
  髯須大漢正是虯龍堡二堡主,翻天手呂重陽,只聽他聳聲笑道:“兄弟出去打獵時,總喜歡帶著獵犬,這樣自然容易找到獵物。”他把“天地棋仙”他們比作獵物,追蹤之人比作獵犬,自己儼然以獵人自居。
  牆角黑暗處,傳來數聲冷哼,“天地棋仙”打個哈哈道:“你雖然把他們比作獵犬,卻不高興你把我比作獵物。”
  呂重陽笑過一陣,突然濃眉一皺,指著劉老媽,道:“是你殺死呂福嗎?”言下有立即動手之意。
  劉老媽竹枝一橫,厲聲道:“糟老頭滿口胡言,老身幾時殺人,是殺了你十八代祖宗嗎?
  要老身殺人還不容易,不要命的就上來送死。”
  鬼穀子意外地一怔,他情知這老太婆,雖然脾氣暴躁,卻不像打誑胡賴之流。
  呂重陽聽她罵得聲色俱厲,一愕道:“兄弟走過大江南北,還沒有見過你這樣潑辣的兇婆,我不信你這母老虎就能奈何兄弟怎地。”長鞭一撩,就要同她放對。
  鬼穀子伸手一攔,道:“呂老二,慢著,這老太婆的帳,等會兒一起算,先看看你帶來的是什麼種的獵犬。”
  楚狂僧令禪雲過去將香案上二根大紅蠟燭點燃,殿中頓時大放光明,屋簷牆角,看得明明白白。
  右邊有一位三尺不到,五短身材的老頭,這人生得奇矮,一見而知,正是崆峒掌門,恨天矮叟龔金奇。
  只見他怒目圓睜,炯炯有神,望著牆隅並排三人。
  為首是一位眉目清秀的中年文生,神態灑脫,臉堆笑容,另二位骨瘦如柴,身穿黃衣,臉上冷冰冰的。來的是凌風秀士吳文昌等人。只見徐明達冷冷說道:“兄弟也不認得大駕,現在不妨來親熱親熱。”腳下一步一步向鬼穀子逼去。
  原來鬼穀子十數年未離“竹香齋”,因此“凌風秀士”吳文昌等人,只聞其名,不曾見過面,雖然聽他與崆峒掌門及虯龍堡呂二堡主,稱兄道弟,而“恨天矮叟”被他取笑個不亦樂乎,卻也心存顧忌,不敢發作,但也沒有想到這毫不起眼的瘦老頭,就是與少林掌門齊名的“天地棋仙”鬼穀子。
  “天地棋仙”只見他神情冷板,舉步宛如行屍走肉,不禁拍手喜道:“好啊!鬼兄弟,我們來親熱親熱。”伸手來抓他手腕。
  白虎堂主雙臂練習的功夫,得有鐵臂之稱,只見他右手疾伸,衣袖無風自卷,露出一支枯木般的黃蠟手臂,五指根根露骨,宛如鷹抓鋼鉗,抓住對方手腕。
  二人一搭手,徐明達全身一震,陡覺對方手掌寒冷如冰,不由自主地打個寒噤。
  他迅速地想到這是一種極厲害的陰毒玄冷氣功,五指一松正待撤回。
  鬼穀子反掌把他捏住。呵呵笑道:“咱們哥兒倆,親熱親熱呀!”白虎堂主又是一個寒噤。
  他這時勢成騎虎,只好咬緊牙關,運功抵住寒氣。
  哪知他越抵抗,對方手掌寒氣越重,漸漸禁受不住寒氣襲體,全身微微發抖,發齒不住地打戰。
  鬼穀子臉色慢慢變黃,手掌漸漸成紫黑之色,咧咧嘴笑道:“深秋晚涼,朋友要是怕冷,就該多添幾件衣服。”
  此刻,凌風秀士吳文昌已看出苗頭不對,踏上前去,冷笑道:“閣下‘玄陰氣功’已入化境,兄弟無限欽佩。”
  說著拱手一揖,長袖猛向“天地棋仙”的脈門切去。
  鬼穀子哈哈笑道:“酸丁免禮!”左手一抬,封擋袖風。
  只聽“砰”的一響,吳文昌連退三步才站穩。
  鬼穀子肩膀晃了一晃,終於後退一步。
  徐明達趁機奮起餘力,左手金環一招“月移花影”,猛往額頂砍落。
  “天地棋仙”瞥見他肩骨一聳,已知要發難,指腕猛地加勁,徐明達痛得悶哼一聲,左手頓時酸麻無力,軟綿綿地垂下,“叮”的一聲,金環落在地上。
  突然銀光燦爛,玉鳳堂主“銀笛水仙”呂綺雯,粉臂舒展,一招“三音妙笛”中的絕記“萬點寒梅”,挾著奪魂攝魄的嘯音,當頭罩落。
  鬼穀子嚷道:“啊呀!你們三人欺負我一個老頭,不來了。”震臂一拋,白虎堂主身如旋風,往玉鳳堂主撞去。
  呂綺雯真氣一沉,硬將前衝之勢剎住。
  她怕徐明達摔成重傷,急忙伸手來接,哪知衝力太大,竟然接不住,整個撞入她懷裡,二人抱做一團,向地下滾落。
  “天地棋仙”咄咄怪叫,道:“不行,不行,這裡不能親熱呀!”
  楚狂僧合什道:“阿彌陀佛!”
  凌風秀士縱身躍過,把他們要滾落的身子扶起,臉色鐵青,冷冷地道:“尊駕何人?使詐弄巧,算得什麼丈夫行徑?”
  “恨天矮叟”一見“天地棋仙”把天震教三位堂主捉弄得狼狽不堪,心中亦驚亦喜,喋喋怪笑道:“吳文昌虧你們執掌天震教內三堂,連‘天地棋仙’鬼穀子也不認得,哈哈。”
  三堂主齊齊一驚,暗暗自嘆倒霉,這人武功詭異絕倫,舉世無二,教主黃宮尚且畏懼三分引為生平勁敵,就是合三人之力,只怕也不是他敵手,徐明達一人冒失同他較量功夫,自然要落個狼狽下場。
  “天地棋仙”道:“呂老二,你這三只獵犬不行呀!”
  三堂主臉呈忿忿之色,卻不出聲。
  呂重陽笑道:“鬼老頭別神氣,‘天外神叟’一來,你只怕就要挾著尾巴溜走。”
  鬼穀子拍著胸膛著:“大黃狗來了,我同他大戰三百回合。”白虎堂主哼一聲,表示不信他能接教主三百招。
  恨天矮叟心中暗暗忖道:看來玉面書生分明潛匿在密室之中,但鬼穀子與呂重陽守住鐵門,憑一人之力絕無法得手,只好先行設法挑起他們火併,待其兩敗俱傷,再伺機下手。
  他接過劉老媽一杖,知道功夫了得,性情又易怒,與鬼穀子似有嫌隙,正可設法挑撥,心念一轉,乾笑一聲,道:“鬼手攝魂二十四爪名震武林,當今之世能抵擋得住的人為數不多,今日在場諸位只怕無人能擋。”
  劉老媽重重地冷哼一聲,表示未必見得。
  鬼穀子眉頭一皺,道:“龔老頭,人小鬼大,你在打什麼歪主意,想用‘地心卷風掌’揍我幾掌嗎?”
  “哈哈,鬼兄如認為龔某是目下諸人中,最足一戰者,自是甚願奉陪。”
  劉老媽又在旁邊哼了一聲,啐了一口。
  鬼穀子已聽出他話中用意頗深,冷笑道:“龔兄今夜到此是為專程找兄弟打一場架嗎?”
  “龔某來意,鬼兄明知何必故問?”
  “是來搶‘藏玄秘圖’?”向他逼了一句。
  恨天矮叟暗地運功備戰,淡然道:“不敢,不敢,‘藏玄秘圖’乃武當派鎮山奇寶,兄弟就是拿到手,也必親自交還真武子。”
  “龔兄出名的小氣鬼,我不信你那麼慷慨。”
  “信不信兄弟都不在乎,只是龔某有一句微言奉勸,‘藏玄秘圖’是不祥之物,如果留在身邊,鬼兄今生今世,只怕永無悠閒寧靜與人品茗對弈的一天。”鬼穀子聽得微微動容。
  呂重陽大笑,道:“留在你身邊最能心安理得……”
  突聞楚狂僧低喝道:“什麼人?”轉身閃進甬道。
  呂重陽雙肩一晃,跟著進入。
  眾人聞聲,猜測裡頭發生變故,齊齊要搶門進去一看究竟。
  鬼穀子虎吼一聲,雙手十指,虛空一抓,十縷寒風,籠罩鐵門四周。
  三位堂主,情知他“懾魂二十四爪”厲害非凡,不敢迎其鋒銳,抽身疾退。
  恨天矮叟正待舉掌抵擋,瞥見劉老媽竹杖“橫掃千軍”,劈打鬼穀子雙手十指,正中下懷,左手一記“地心卷風掌”,呼嘯劈去。
  只見匝地狂飆,怒卷而起,“天地棋仙”騰不出手來抵擋,只好騰身讓避,雙掌往竹杖擒去。
  他一躍起,恨天矮叟身如彈丸,疾往鐵門下衝入。
  劉老媽性情高傲易怒,與人過招時,最恨別人插手相助,一見恨天矮叟從底下夾攻,怒叱道:“矮冬瓜,滾蛋!”攻向天地棋仙的竹杖一收,往地上一插,雙足運踢如飛,徑往恨天矮叟身上招呼。
  只見崆峒掌門人,身如皮球般的離那鐵門三尺外,滾來滾去,被劉老媽奇詭無倫的雙腿,踢得始終無法衝門而入。
  這時鬼穀子已罷手退守鐵門入口,作岸上觀。
  當日在“竹香齋”他領教過劉老媽“踢龍掃虎十三腿”的滋味,今日一見更是凌厲,不由暗暗欽佩。
  再一看地面上滾動不停的人影,心裡亦一怔,暗道:龔矮子的“地堂滾身法”,真是靈妙異常,若換別人,非被老太婆的雙腿踢退不可。
  當下嘻嘻一笑,道:“龔兄‘皮球滾身法’真有趣,哪天有空,咱們哥兒倆來賽賽誰滾得快。”恨天矮叟正在緊要關頭,哪肯回話。
  “踢龍掃虎十三腿”雖然厲害,但踢過十三腿後,須著地換氣,才能支持得住。
  劉老媽遇上厲害的人,也沒連踢十三腿,而不被逼退的,當日她與通臂神乞,及“天地棋仙”動手,都是踢上五六腿就把對方逼退。
  孰料今日遇上崆峒掌門,由於他身體奇矮,“地堂滾身法”靈巧之極,踢了半天,竟然拿他沒法。
  這時她已一口氣連續踢完十三腿,只好收腳落地,龔金奇正被他踢得喘不過氣來,忽見腿影收斂,壓力頓松,心中大喜,又猛向鐵門衝去。
  鬼穀子大叫道:“啊呀,龔兄怎麼像盲狗亂闖?”伸手抓他頭皮。
  恨天矮叟忽覺五縷勁氣襲頂,知道要入鐵門的時機已失,只好身形一滾,退開丈餘。
  這時甬道內又傳來數聲怒叱,冷笑,接著“砰砰”幾響,似乎正打得激烈。
  劉老媽只道駙馬爺或明旭王子被困當中,怒氣沖沖,舉杖來劈,破口大罵道:“糟老頭,還不讓路。”
  天地棋仙哈哈大笑,二人又打在一起。
  只見杖影如山,腿花似浪,與魅魑飄浮不定的鬼爪陰風,籠罩鐵門四周,旁觀人,一時之間均無法逼近。
  劉老媽的武功,本就略遜“天地棋仙”一籌,僅憑其猛辣詭異的腿法,及一股衝力,開始之時攻多於守,時間一長漸漸處於下風。
  二人以快打快,眨眼間已拼了三四十招,劉老媽急於搶門而入,反而連遇險招。
  這時瞥見鬼穀子一爪徑往肩膀擒來,銀牙一挫,不閃不避,竹杖“笑指南天”,徑點對方“七坎穴”。
  這一招奮不顧身,是兩敗俱傷的打法,打鬥不避則一杖換一抓,誰也佔不到便宜,如果對方覺得不划算,閃避開去,她就趁機搶入,這種手段與潑皮耍賴的道理相同,但她知道這老頭兒太過厲害,再打下去眼見就要失敗,等到不支之時,就是想拼命,只怕也來不及了。
  “天地棋仙”哇哇怪叫,道:“無賴潑辣婦,老夫同你拼了。”
  劉老媽聲音比他叫得更大,道:“拼就拼罷!”
  只聽“嘶”的一聲,劉老媽肩膀衣袖,整個被鬼爪扯下,“天地棋仙”也被她的竹杖戮得“蹬蹬”連退三步。
  只見他突然臉色鐵青,左手緩緩舉起,漸成紫黑之色。
  劉老媽心頭一凜,已知他要運動一種極厲害的陰毒內功,忙氣納丹田,功行只臂,準備豁出生命一拼。
  忽然肩上一疼,竟然提不起勁,不禁暗暗叫慘,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這時鬼穀子臉上好似鋪上一層黃紙,手裳脹大一倍,舉手向她逼來,情勢危極。
  且說鬼穀子與恨天矮叟說話之時,楚狂僧退入鐵門後,突然瞥見甬道轉彎處出現一位錦衣少年,左右雙掌如抓小雞似的,各提著一人,正是玉面書生與絳衣無影,他悚然一驚,急步衝去。
  呂重陽聞聲亦隨後趕入,見狀大為忿怒,喝道:“何方鼠輩,敢傷虯龍堡的人,快把二人放下。”
  明旭王子冷傲道:“他是你孩子嗎?”
  呂重陽聽他問得奇怪,只好忍住胸中怒火,耐心地點了點頭。
  明旭王子道:“現在我已封他們為車馬大使,做為父親的,也該感到榮耀。”
  呂重陽濃眉一皺,不解道:“他是我姪子不是兒子,車馬大使是幹什麼的?”
  “本王子御前馬夫。”
  呂重陽聽得大為迷惑,奇道:“你是王子?哪一國的?”
  明旭王子神氣十足道:“傲來國皇太子是也。”
  “哈哈,原來是蠻野小邦。”
  明旭王子劍眉一揚,怒道:“小王格外開恩,封令姪為官,從此食君俸祿,一生榮華不盡,還不快叩謝洪恩,竟敢出言輕藐。”
  呂重陽大笑道:“你封他們為車馬大使,他二人同意嗎?”
  明旭王子哼了一聲,道:“這是聖旨,還有什麼同意不同意。”他頓了一下,又說,“令姪本該處死,我念他年幼無知,收為御前車夫,待他日後將功補罪,與他自新之路。”
  呂重陽啼笑皆非,怒道:“放屁,把二人放下,再遲老夫宰了你。”
  明旭王子平生之中還沒有被人這樣怒罵過,不禁呆呆地怔立良久,才臉色一沉,道:
  “中原號稱禮儀之邦,原來欺世盜名,每多欺君犯上之徒。”
  楚狂僧道:“中原為萬邦盟主,海外四域歲歲來朝,你只是一個小邦王子,一入中原應與庶民等量。”
  明旭王子啐了一口,劍眉軒揚,道:“本朝歷代皇子,應天命而生,豈能以小民視之。”
  呂重陽呵呵笑道:“武林推祟的是俠義豪傑之士,無貧賤富貴之分,在吾人心目中,王子不見得比一個乞丐來得尊貴,乞幫當年也幾乎被推選為‘武林評審庭’庭主。”
  明旭王子怫然作色,道:“我縱然踏入中原武林,也不能無君臣之分,與你們這些小民同流合污。”
  “哈哈,真是夜郎自大,那快回去當你那土皇帝,若想在武林中神氣,不啻是做清秋大夢。”
  “本王子不但一國稱尊,亦可在中原武林稱雄。”
  “兄弟第一個不服,先嘗嘗虯龍鞭的滋味!”啪的一響,震鞭猛劈他“鼻樑穴”。
  明旭王子冷笑一聲,舉起玉面書生的身體來當鞭勢。
  呂重陽震臂疾收,“叟”的一響,鞭尾掠過秀臉,僅毫釐之差,那蘋果般的嬌厴,就將變成醜惡的夜叉。
  柳筠雖然穴道被阻,但神智很清醒,不禁驚得花容失色玉面書生也同樣心驚肉跳,怎奈有口難言。
  轉眼間二人對拆了幾招,起初明旭王子只用人招架,後來卻用以攻敵,等於提著百斤重一雙活兵器與人動手,這等臂力確實驚人。
  楚狂僧一見情形不對,忙叫道:“呂施主住手,別傷了自己人。”
  呂重陽功力深厚,對虯龍鞭浸淫數十年,憑其精湛的造詣,雖不致失手打錯,但明旭王子既拿人當武器,情形又自不同,只好罷手躍開,怒道:“閣下這種卑鄙的手段,令人齒寒,有種不妨把人放下,來戰百合。”
  “要比劍何難,發招吧!”說著把二人往後拋去,砰的二響,二人穴道被阻,跌得哼不出聲。
  呂重陽此刻怒氣沖天,身如猛虎,鞭賽蛟龍,絕招迭出,決心把他毀在鞭下,替姪兒出一口鳥氣。
  明旭王子被一陣猛攻搶去先機,連封帶閃,退了數步才化開。
  但覺對方鞭力奇重,空手抵擋一陣,已落下風,突然暴喝一聲,雙掌風雷迸發,閃電之間回敬二掌一腿。
  他天生神力,掌風特強,竟把呂重陽的長鞭逼住,接著探手入懷,掏出一個銀圈。
  健臂一掄,忽見寒光怒湧,銀芒暴張,戰況立時轉烈。
  話分二頭,且說鬼穀子運起“玄陰毒功”,腳下一步一步向劉老媽逼近,劉老媽肩膀受創,無法運功抵抗,眼看要傷在手下。
  忽聞殿外傳來一陣黃鶯般的嗓音,道:“劉老媽站開!”
  語音未落,香風拂動,一道白影電射而入。
  剎那間,只聽鬼穀子吐氣開聲,接著一股黑煙,自手掌湧出。
  黑煙與白影,乍合倏分,發出“砰”一聲雷鳴,各自震退六尺。
  白影收斂,輕躍出一位如花仙子,鳳目微合,運功調息。
  劉老媽急叫道:“公主,你……你受傷了嗎?老奴真該死。”
  白衣美女,輕輕搖了搖頭,表示回答。
  “天地棋仙”倒退之時,鼻中嗅到一股幽香,只覺那香氣聞來舒暢無比,但卻禁不住打了一個寒戰,想張口打個噴嚏,神智已有些飄然脫世。
  他猛然一驚立知不對,難道女娃兒掌中含有藥物不成?
  恨天矮叟咋舌良久,暗暗忖道:想不到“天地棋仙”的“玄陰毒掌”練到這般火候,若是打向自己,萬難抵擋,但這女娃兒,小小年紀,卻能與“天地棋仙”數十年的修為一拼,雖然看起來女娃的勁力似還不若“天地棋仙”強猛,但令人不解的是,鬼穀子似比她傷得還重。因為他發覺鬼穀子一連變了幾次顏色。
  但天震教三位堂主,臉上毫無驚訝之窩,只聽吳文昌欠身一拱,禮貌地說道:“明晚已屆‘金陵採石磯之約’,公主還留在此地,只怕要延誤時刻。”
  鬼穀子與恨天矮叟聞言,心頭猛震,齊道:“姑娘就是奪走‘乾坤日月令’的苑蘭公主嗎?”
  原來苑蘭公主與香玉公主長相極其相似,除服飾不同外,甚難辯別,天震教三位堂主,均見過苑蘭公主,只道她今晚換穿白衣,不知是她妹妹。
  香玉公主突然睜開雙目,美眸一轉,破綻一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這一笑,如春回大地,百花齊放,眾人不禁看得雙眼發直。
  鬼穀子立時忘了調息運功,不禁拿她與另一人相比,心中奇道:林琪花容絕世,足以壓倒北粉南姬,娟秀嬌媚,堪稱武林無二,但眼前這白衣少女,不但朱容絲毫不遜林琪,而且笑厴中含有一種天真嬌憨之態,聖潔純真,清麗脫俗,使人一見之下,如沐春風。
  吳文昌等人卻暗暗稱奇,只因他們先前見過苑蘭公主,已留下深刻印象,只覺公主艷若桃李,冷若冰霜,有一股雍容華貴的凜然英氣,卻是不露笑容,尤其鳳目威凌十足,觀者不敢逼視。
  這時見她突然綻露笑容,竟是這般和藹嬌媚,令人神醉,不禁心感驚奇。
  驀然密室裡又傳來幾聲怒叱,眾人陡然驚醒,劉老媽道:“公主,駙馬爺同殿下被困在裡頭。”
  香玉公主秀眉微蹙,笑道:“是嗎?我們進去瞧瞧。”柳腰款擺,搖曳生姿,緩步走去。
  鬼穀子不知怎地,突然覺得不該攔她去路,自動退避開去。
  香玉公主蓮步剛一跨過,鬼穀子又聞到一陣幽香,雙肩一晃,畏懼地再退數尺,臉色一變,低聲喝道:“公主請留芳步。”
  香玉公主停步回首笑道:“你有什麼話要說嗎?”
  鬼穀子神色異常沉重,緩緩道:“公主功力精湛,老夫無限欽佩。”
  香玉公主嫣然一笑道:“還有沒有別的事?”
  鬼穀子臉上一紅,乾咳一聲,道:“不過老夫自信單憑真才實學,還可同公主一拼。”
  香玉公主微微頷首笑道:“你武功確實很厲害,我不見得能贏你。”
  這句話別人聽了不覺得怎麼樣,但天震教三位堂主卻滿腹狐疑,因為他們覺得苑蘭公主今晚和藹謙遜的情形,大反常態。難道她一人身俱二種截然不同的性格?果真如此真是駭人聽聞。
  鬼穀子乾笑一聲,道:“公主過獎了,不是老夫謬贊,明晚公主採石磯要會的那人武功還在老夫之上。”
  香玉公主不禁替姐姐擔心,秀眉微皺,道:“真的那麼厲害嗎?”
  “萬教黃旌千手菩提杜翰平,功力之高,當今之世不作第二人想。”
  他語氣頓了一下,接道:“如憑真實本領,公主絕不是他的敵手。”
  香玉公主奇道:“如果功力比你還高,我確實打不過他,不過你說話奇怪,我要是同他打架,不憑真實本領,難道要使詐嗎?”
  鬼穀子嘿嘿冷笑道:“老夫知道你不敵之時,另有制勝之道。”
  “願聆其詳。”
  鬼穀子不屑地哼了一聲,道:“如果公主象剛才那樣,掌中挾著無色迷藥,千手菩提杜翰平必敗在你掌下。”
  “你是說我剛才暗算你嗎?”
  “老夫剛才硬接公主一掌,鼻中嗅到一股濃郁香氣,現在已感不適,不是你暗算難道我無緣無故中風不成?”
  香玉公主走動之時,眾人或多或少都有聞到香氣,一聽原來是迷藥,不禁暗驚,屏住呼吸不敢再聞。
  香玉公主正色道:“我忘了告訴你,因你武功太過陰毒,才會有此現象,現在‘天羅香’正在解去你身上毒功。”
  鬼穀子臉色大變怒道:“果然是你使詐。”右掌舉起,作勢欲劈。
  香玉公主退開一步,曼聲道:“慢著,再打幾掌,我最多身受點內傷,但你毒功盡失那時與常人無異,一生苦修得來的功夫,將付諸流水。”
  “放屁,老夫這次有備無患,豈會著你道兒?”
  劉老媽聽他出口無禮,厲叱道:“糟老頭,我公主生俱‘先天綺羅幽香’,專克百毒疫瘴之氣,她念你功夫修來不易,慈心容讓,你不要命就來送死。”
  眾人聽得目瞪口呆,暗暗稱奇,什麼“先天綺羅幽香”,真是聞所末聞,見所未見。不過他聽到劉老媽說的極是真切,不由得他們不信。
  香玉公主突輕聲一嘆道:“你剛才中我一記‘天羅掌’,‘玄陰毒功’只減低一成。”
  言語之中含有歉疚之意,顯見公主心地異常慈善。
  鬼穀子哈哈一笑,神色自若,朗朗道:“老夫學藝不精,怪不得誰來。聞說公主來自東瀛,明晚企圖在‘採石磯’上,宏揚東瀛神技,駕馭中原武學,看來當可如願。”
  香玉公主展顏笑道:“天下武學譬如青蓮白藕,殊途同歸,拿個比喻,我對尹公子的武功一向甚為敬佩,他曾經在敝國今年秋末大祭中,贏得武榜魅首,震撼東夷六國十三邦,足見中原武學與東夷當在伯仲中間。”
  她與尹靖雖是夫婦,但彼此相敬如賓,時時相互推許,完全出於純內心的讚揚,絕非有意自我標榜。
  鬼穀子一怔道:“這麼說公主願還‘乾坤日月令’了?”
  “哦,那要見了我姐姐才曉得,不過我一定請她送還你們。”
  眾人驚“噫”一聲,吳文昌詫異道:“你是苑蘭公主的妹妹。”
  香玉公主嫣然一笑,道:“是啊,你認得我姐姐嗎?”
  吳文昌點了點頭,正想回話,突聞“砰”的一響,一道人影衝門而出,正是楚狂僧,只聽他急聲道:“鬼兄那人扎手的緊,呂少堡及姑娘被他製住,呂老二也漸漸不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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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秘圖風波

  天地棋仙一聽玉面書生被製,臉色一沉,冷然道:“老夫二十年未履江湖,看來武林中又出了不少高人,哼哼……”話猶未了,忽聽甬道裡,傳出怒叱聲:“狂小子,你敢不敢到外面再戰三百回合?”語音就在鐵門近處,原來拼鬥二人,已從甬道轉彎,邊打邊退到門口。
  另一個哈哈朗笑,道:“此地場所狹小,你鞭長礙事,施展不開手腳,諒你輸了心中也不服氣,到外面再比更好,我把屬下兩個車馬大使帶著就來。”
  話聲甫落,“劈啪”二響,一條魅偉人影,湧出鐵門,只見他虎目圓睜,髯須怒噴,持鞭的右手衣袖,破了一道裂痕,正是“翻天手”呂重陽。
  眾人齊齊一怔,看樣子呂老二已吃了虧,那來人功力之高,可以想見,鬼穀子神色肅然,道:“是什麼人在裡頭撒野?”
  呂重陽怒氣沖沖道:“一條東夷蠻邦的雜種狗王子。”
  “怪哉!怎麼你的獵狗反咬了你一口。”
  “鬼兄有所不知,那獵狗比外面這幾頭兇得緊。”
  諸人聞言均臉浮慍色,劉老媽啐了一口,罵道:“你自己才狼狽得如喪家之犬……”只覺肩膀一痛,禁不住連咳二聲。
  呂重陽臉上一陣炙熱,惱羞成怒,喝道:“老太婆你知道甚事,若不是甬道狹窄,那狗王子絕難佔上風。”這話不啻自認吃了敗仗。
  “恨天矮叟”龔金奇乾笑一聲,道:“虯龍堡名列萬教十三要員,呂兄家傳‘九節虯龍鞭’與九宮堡‘生花七筆’,並稱武林二絕,威鎮江北數百年,當今之世,能與賢昆仲分庭抗禮者,屈指可說,若言勝者,就寥如鳳毛麟角了。”
  “嘿嘿,龔兄彼此彼此,少給兄弟戴高帽,捧得越高,摔得越重。”
  劉老媽心想反唇相譏,無奈肩膀陣陣麻痛,只好咬緊牙關,忿忿地哼一聲。
  香玉公主蓮步輕移,姍姍走到她身邊,掀起破裂的肩衣,只見五條明朗指痕,雖未見血跡,已成紫黑之色,芳心暗驚,蹙眉說道:“你的功夫與覺遠寺‘狂顛尊者’秘傳的‘七靈斷陰功’頗為相似,所不同只是他用掌你用爪。”說罷輕啟櫻唇,運功向肩膀吹了三口清氣。
  一談到“玄陰毒功”,鬼穀子甚是恰然自得,笑道:“哈哈,毒道不孤,遠播四域……”
  突然,一陣濃郁的蘭麝香氣瀰漫大殿,眾人頓生警戒之心,不禁齊齊退了一步,屏住呼吸。
  劉老媽屈膝一跪,道:“多謝公主救命!”大踏步走到牆角,盤膝跌坐,自行運功療傷。
  這時鐵門口人影晃了一下,現出一位身材高大熊腰虎臂的錦衣少年,他見殿中紅燭高燒,高高矮矮聚了七八個圍住密室門口,先是一怔,繼而聞到殿中一殿香味,又迅速縮了回去。
  呂老二叫道:“狗王子,何必藏頭縮尾,老夫等你半天了,有種就鑽出烏龜洞來,要是怕死麼,向你老祖宗三跪九叩頭,挾著尾巴滾蛋。”
  他罵了一陣,卻不見回話。
  香玉公主瞥見那人分明是明旭王子,不知何故探首張望一下,又縮了出去,當下曼聲問道:“請問殿下,尹公子可在甬道裡?”
  這回明旭王子出聲回道:“神弓駙馬找漢中崔邱樞去了。”
  “殿下可知尹公子找那人何事?”
  “玉面書生殺死崔邱樞的兄弟,神弓駙馬特去向他說明情由。”
  鬼穀子聽他所說與事實歪曲甚遠,指著鐵門罵道:“你這狗王子胡說八道,快給老夫滾出來。”
  忽聽一陣冷笑聲,接著人影出現,明旭王子已佇立在鐵門旁,雙手各提一人,一臉矜傲冷漠之色,淡淡道:“我道中原有何出色高人,原來都是滿口鄙夷的潑皮渾帳,手底下卻稀鬆平凡的緊,像這老頭日薄崦嵫,已屆天年,嘴巴卻這等惡劣,若不是念在本朝素來敬老尊賢,小王就立刻把你處死。”
  天地棋仙向與天下第一大派的少林掌門人大限禪師等量齊觀,武林中聞其名者不敬讓三分,生平幾曾見過口氣這等託大之人?因此,為之驚愕者良久。
  過了一陣,才眼睛一瞪,說道:“小子,你是在唱戲扮皇帝嗎?”
  明旭王子劍眉軒剔,雙目神光逼人,朗聲喝道:“什麼扮皇帝,小王乃東夷傲來國‘雨新望羅族’十六代嫡傳王子是也。”
  他貴為王子,性情傲慢,被人誤認為車夫,引為奇恥大辱,急忙澄清身份。
  鬼穀子見他提著玉面書生與柳筠背領,突然臉色一變,冷澀道:“不管你是皇子或是狗子,現在立即把他二人放下,若動了一根毫毛,你這皇子也就變成狗子。”
  明旭王子勃然大怒,道:“食君俸祿,忠君之職,小王已封他們為御前車馬大使,應一生隨侍左右,怎能放了他們。”
  “天地棋仙”聽得啼笑皆非,這人是夜郎自大,不知天高地厚的海外小皇子,這種人除非教訓他一頓,別無良策對付。
  當下把臉孔拉得長長,陰沉沉地說道:“老夫一向說一不二,別說你是芝麻大的狗屁王子,就是玉皇大帝得罪了老夫,也不會好受。”
  “哈哈,你要認為得罪小王好受,不妨一試。”
  香玉公主已感到目下情形有異,尤其尹靖去向不知,更替他擔心,眼看二人就要火併,忙柔聲道:“明旭殿下,‘白綾香車’已有小頻駕馭,用不著這二人,放了他們吧!”
  明旭王子笑道:“我本想把這丫頭送公主作侍婢,既是公主說情,我就放了這丫頭,這男的卻饒不得。”
  說著振臂一撩,將柳筠嬌軀,向“天地棋仙”拋去,這一拋衝力兇猛,來勢奇捷,天地棋仙微微一凜,暗道:這人蠻力真是大得驚人!
  思忖中,右臂疾伸,扣住柳筠粉臂,順勢向上一帶,左手同時拍向背心,右手一松,柳筠嬌軀宛如一條紅雲,向上飄起。
  只聽她嬌叱一聲,身形一弓一彈,美妙地翻了一個跟鬥,落地時只跌了二步,就牢牢站穩。
  明旭王子暗地吃驚,這老頭身手果真了得,接人解穴,輕描淡寫,一氣呵成,只要稍一閃失,那女的非當場跌死不可。
  天南“柳家堡”在武林中聲望極高,柳筠出道以來,從未失過風頭,年輕一輩她可說是佼佼不群,老一輩人的人也都心存顧忌,容讓三分,想不到今晚與玉面書生雙雙遭到生擒之辱,
  不禁氣得嬌軀發抖,指著明旭王子頓腳道:“你,你……快把我呂哥哥放了,不然……
  叫我爹爹來打死你。”她知道自己打不過人家,只好搬出她父親來嚇人。
  明旭王子臉掛冷笑,充耳不聞。
  鬼穀子神氣嚴冷道:“今晚若叫你把人帶出‘柏雲寺’,老夫從此改名換姓,永絕行跡。”說話之時已暗地運功,以備猝然出手救人。
  天震教三位堂主以“凌風秀士”吳文昌最工於心計,他衡量目前己方雖是三堂主齊到,但論實力單打獨鬥絕不是在場任何一人敵手,目下唯一善策,就是促成諸人火併,他看出明旭王子是一勁敵,故意呵呵一笑,輕藐地道:“這位老先生乃名震武林的頂尖高手,閣下要是識相,快把人留下,再遲只怕要後悔莫及。”
  明旭王子狂傲地笑道:“哈哈,狗前稱霸,遇虎縮尾,在你們面前也許稱得上高人,但小王卻不屑一顧。”
  鬼穀子臉色一變,殺氣直升眉梢。
  香玉公主秀眉微蹙,心想明旭王子初到中原,似不可能與人結有仇隙,只不知他強留那人何用,不禁動問,道:“不知殿下留下這人有何差遣?”
  明旭王子訥訥道:“哦,這人……”他心戒香玉公主“天羅香”,覺得與他們同行甚不方便,意欲脅逼玉面書生帶他到金陵,同時也可出他一口鳥氣,但這事甚難啟齒,因此吱唔一陣,遲遲說道:“這人欺君犯上,罪不容恕。”
  呂重陽罵道:“放你的狗屁!”
  恨天矮叟目光一轉,道:“殿下看來也是爽快的人,怎麼說起來話來反而吞吞吐吐,你何用隱瞞,江湖上誰不知玉面書生帶著‘藏玄秘圖’。”
  明旭王子見他身材奇矮,很是不屑,冷冷道:“我與公主在說話,豈是你們可隨便插口?”
  天地棋仙趁他說話之際,陡然雙肩一晃,欺身撲上,左手五指箕張,抓他天庭要害,右手徑擒拿住玉面書生脊心的肘腕,這一招正是他生平絕招“懾魂二十四抓”中的“鬼王索魂”。
  動身之際口中冷澀道:“東夷蠻小子少狂,若不給你一點厲害,還道中原無人。”
  明旭王子冷笑一聲,右手立胸平推而出,看似封住對方擊向天庭要穴的左爪。但不知怎地,天地棋仙雙手同時收回,掌化“五鬼守關”,易攻為守。
  原來他被劉老媽戮了一杖,又與香玉公主硬碰一掌,身中“先天綺羅幽香”,他的“玄陰毒功”與明旭王子的“七靈斷陰功”同屬一種絕毒的內功,全靠後天修來,一遇到專門克制毒功的“先天綺羅幽香”,香毒中和,毒功不知不覺消失,等於傷了幾年的修為。
  這時忽然感到對方拍來的掌勢過於兇猛,心頭微震,已抽身疾退數步。
  明旭王子得理不饒人,挺身追擊,單掌翻劈如飛,他神力渾雄無儔,強風激盪,把四外之人吹得衣袂不住飄揚。
  香玉公主一聽“藏玄秘圖”,芳心陡然一震,她記得尹靖向她說過,林老伯托他恆山取寶,送上“七仙山萬劍池”,不幸取寶的“藏玄秘圖”中途遺落。
  她此次不惜風塵勞碌,重臨中原,主要的目的,在於協助尹靖完成夙願,因此乍聞音息,不禁喜上眉梢,也顧不得他們在動手,甜甜一笑,問道:“老先生,你是說‘藏玄秘圖’在那玄衣人身上嗎?”
  恨天矮叟被明旭王子搶白一陣,正當氣往上衝,怒視著二人在過招,被她這一聲老先生叫得心頭痒痒舒暢無比,覺得自己能被這位天仙也似的公主看重,臉上甚是光彩,頓時怒氣全消,恭恭敬敬地答道:“據說‘藏玄秘圖’是由一位姓尹的‘蒙面劍客’傳人,帶入江湖,大約一個半月前姓尹的在‘九嶷絕壑’的‘萬景仙蹤窟’,與綠野仙人及幽冥鬼主舉行‘仙鬼人大會’,後來仙鬼人同時斃死,‘藏玄秘圖’乃落入幽冥公子宇文雷身上,其後玉面書生在洛陽郊外,又從幽冥公子那裡奪去,目下‘萬教旌’正分道追蹤,約定明晚會聚金陵‘採石磯’向苑蘭公主討回乾坤日月令。”
  香玉公主喜道:“果然是尹公子遺失的‘藏玄秘圖’出現在此地。”
  恨天矮叟見她欣喜的神情,不禁一怔,暗暗忖道:難道這位高貴清芬的公主也對秘圖生了竊窺之心不成?當下便以試探的口吻說道:“那祕籍原來武當派一位門人從‘聖蹟殿’偷竊下山,理應物歸原主送還武當派。”
  香主公主道:“這個我可不管,反正今晚我必須把它取回,要真是武當派之物,尹公子絕不會竊佔。”
  恨天矮叟聽她口氣說得甚是堅定,突然心念一轉,計上心來,走近幾步,壓低嗓音,道:
  “此刻與傲來國王子動手那老頭,是玉面書生的舅舅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天地棋仙’鬼穀子,一旁虎視眈眈的髯須大漢是他叔叔虯龍堡二堡主翻天手呂重陽,武功甚高名列當今一流之林,他們勢必全力保護姪兒。”
  香玉公主轉目望去,只見天地棋仙讓過數招後,陡然手法一變,雙手十指拂出陣陣冷風,但見掌影鬼爪,奇嬗不定,陰風冷冷,令人起雞皮自疙瘩,毛骨悚然。
  他掌爪之中,看起來處處都有破綻空隙,其實卻蘊含著陰森奇奧的殺機圈套,只要稍一不慎,就有跌入圈套,陷身危淵之虞。
  這一來明旭王子單掌應敵,立感吃緊,節節退避。
  香玉公主秀眉一皺,道:“這老頭的功夫,好生詭異呀!”
  恨天矮叟略一頷首又悄悄道:“遠站右邊殿角,作岸上觀火那三人是天震教內三堂主,他們也是為‘藏玄秘圖’而來,等下出手時公主留心呂重陽及那和尚,三堂主由老夫來打發,咱們分頭對付,公主不難把秘圖取到手。”他個頭甚矮,說話之時,目注場中拼鬥二人,並不仰首,因此旁人甚難察覺。
  香玉公主輕輕點了點頭,突然感到奇怪,揚聲說道:“你是來做什麼的?為何要幫助我?”這聲音清脆悅目,三堂主與呂重陽不禁詫異地轉目望來。
  恨天矮叟心中暗急,乾咳了二聲,指著場中,哈哈笑道:“鬼兄懾魂二十四爪冠蓋武林,看來這狂小子非被你活活抓死不可了。”
  眾人注意力又集中到拼鬥二人,吳文昌甚是靈警,心中立時在暗暗琢磨。
  龔金奇待諸人視線移開,才以蟻密功傳話,道:“目下時機緊逼,老夫不想絮瑣,我認為‘藏玄秘圖’落在公主身上比到他們手裡安全得多。”
  香玉公主疑信相參,不明他話中含意,恨天矮叟見狀正色道:“公主若信不過老夫,咱們各自為戰。”
  她想“藏玄秘圖”若拿到手,到時候就是矮老頭來搶,也不怕他,當下頷首道:“好的,咱們一言為定。”
  這時鬼穀子一陣猛攻,已將明旭王子逼落下風,只聽他冷哼道:“小子,你這點能耐也想到中原來撒野嗎?”
  明旭王子心頭大怒,勃然吐氣開聲,飛起一腳踏去,來勢奇猛,鬼穀子側身一讓,斜開七尺。
  這次二人分開之後,並沒有立即再動手,四目炯炯互視,表情嚴肅,天地棋仙突然將雙手舉到胸前,臉色慘白得像一張黃紙,臉漸呈紫黑之色形狀怪怖,生似一具陰屍鬼魅。
  明旭王子足下不丁不八,立掌當胸,運氣行動,只見他雪白的手掌,由殷紅變成紫黑,果然二人內功極其相似,只是所示不同,天地棋仙行功之時,毒氣從指尖向掌心回集,明旭王子卻從掌心向指尖蔓延。
  盞茶功夫,二人手掌均散發出絲絲煙霧,顯見這次“天地棋仙”比剛才與香玉公主硬碰那一掌,至少多提聚了二成功力,已豁出性命來。
  明旭王子初臨華夏,蓄意在中原武林揚名喧赫一番,不料今晚遇上武林中罕見硬手,他為先聲奪人,此刻也已提滿全力準備一拼。
  像這種能以毒功運氣傷人,在武林中尚屬少見,眾人不禁看得驚心動魄,大為震駭唯恐被毒氣誤傷,都退得遠遠地觀看。
  驀地二人閃電般一合,接著發出一聲震耳巨響,黑煙繚繞,人影乍合倏分。
  一條瘦小人影在地上翻了一個跟鬥才爬出。
  另一個臃腫膨大的身影連退數步,一屁股跌坐地上,接著一式“魚躍龍門”復騰身立起。
  原來明旭王子依舊提著玉面書生的背領,因此身影看起來,特別臃腫。
  二人硬拼一掌鬼穀子雖被對方掌力震得翻了一個跟鬥,但精神倍增,內力反而充沛,毫無損傷之感,他心中竊喜,暗想這小子只是力大,卻傷不了我,卻被老夫“玄陰毒爪”擊中,絕無幸理,不禁高興得呵呵大笑。
  哪知明旭王子也存著同樣的心理,臉掛冷笑,等待這老頭毒發而死。
  旁人諸人見他們各被震得翻身栽倒,但起落之間,仍是非常靈活利落,已在稱奇,復見明旭王子冷笑依然,“天地棋仙”大笑不已,不禁咄咄稱怪。
  要知動手過招,以硬碰硬,強對強最易分出勝負,縱然功力相當,也將落個二敗俱傷,但今日情形似出乎常態,除非是二人已受內傷,但為盛名故意掩飾。
  過了一會,明旭王子已感到情形有異,劍眉微剔,冷笑道:“小王‘七靈斷陰掌’在東夷六國十三邦中能接下的人屈指可數,想不到你這老頭卻能久久不死。”
  天地棋仙吃了一驚,怎麼這小子居然沒有中毒,怪哉!怪哉!當下也仿效他的口氣,嘿嘿冷笑道:“老夫‘玄陰毒爪’在中原萬教十三要員中能接下的人屈指可數,想不到你這狗王子卻能久久不死。”
  明旭王子臉色一寒,怒道:“你敢不敢再接我一掌?”
  天地棋仙道:“歡迎之至,歡迎之至。”
  只見明旭王子肩不晃,膝不彎陡然欺身撲上,單掌推出,一股烏色煙霧,如海潮湧至。
  鬼穀子雙掌一翻,接著“砰”一響,二人又硬碰了一掌。
  這次雖未栽倒,但“蹬蹬蹬”各退四步才站穩,“天地棋仙”目光一瞪,肅然道:“狗王子果然硬朗得很。”
  明旭王子甚是不解,自己精神飽滿,內力充沛,只是打不傷這瘦老頭,他心中吃驚,鼻孔傲慢地哼了一聲,說道:“假如你自知年紀老邁,經不起硬戰,趁早認輸,小王可手下留情,若不知進退,哼……”
  鬼穀子未等他說完,哈哈接道:“人老骨頭硬,老夫愈打愈舒服,只怕你娃娃骨頭嫩,經不起折損。”
  呂重陽看得甚為擔心,只怕落個二敗俱傷的慘局,忙插口道:“鬼兄慢著,我看用不著同這狗王子拼命。”
  天地棋仙滿臉嚴穆,不以為然道:“今晚若不把這東夷蠻子好好教訓一頓,豈不被他恥笑中原無人?”
  凌風秀士吳文昌,心中暗喜,恨不得他二人趕快拼個死活,故意火上加油道:“鬼老前輩乃武林中泰山北斗,今日若將這位東夷王子擊敗,吾等亦將沾光匪淺。”
  明旭王子朗朗一笑道:“瘦老頭,今日之戰不分勝負不休,只要你能贏我一掌一式,我立刻東返故國。”
  “那最好不過,你先把我姪兒放下,咱們再好好比一比。”
  明旭王子天生神力過人,他雖然左手提著玉面書生,但這種結結實實的一掌硬接一掌,在他說來得並不多吃力,因此故示大方,道:“我單掌對付已綽綽有餘,何需雙手齊出?”
  天地棋仙冷冷道:“這個靠不住,萬一你拿他身子來擋,老夫豈不打傷了自己人,再說只要你能贏老夫,儘管把人帶走,絕不過問。”
  “哼,小王什麼人,豈會拿他當擋箭牌?”
  呂重陽濃眉一皺,暴喝道:“狗屁王子,剛才在甬道裡你不是拿他二人當擋箭牌,與老夫拼命嗎?”
  “那時我因雙手提著人,騰不出手來,不得不作權宜之計。”
  呂重陽腦海裡一轉,想起他剛才與鬼穀子動手時,果真始終沒有拿玉面書生擋“天地棋仙”的鬼爪,即使在一度落入下風之時,也僅以單掌苦撐局面。
  鬼穀子長眉軒剔,殺氣陡現,厲叱道:“那你輸了別叫冤枉,接招!”右掌“司命追魂”,刮起一陣凜凜陰風,直逼前胸。
  明旭王子淵停岳峙,以逸待勞,待其掌爪臨近,才陡然抬手迎上。
  這次與前二掌大同小異,震聲雷鳴,雖然震得手臂發麻,但卻毫膚無損,二人怔得瞪眼互視。
  香玉公主靜靜地在一旁看他二人以毒功互拼,卻見愈戰愈勇,功力並不相對稍弱,這種反常的現象眾人早已察覺,只是不明其故,她細心思考了一陣,突然靈光一閃,淡淡一笑,道:“你們這種打法如魚得水,相得益彰,永遠分不出勝負。”
  鬼穀子詫異,道:“何以如此說法?”
  “假如你連續不斷地發掌默運毒功去傷人,元氣會不會有消盡的時候。”
  “毒功修為不易,運神化氣藉以傷人極費真元,連續不斷的發掌,就是與生俱來的毒功,也有消盡的一天。”
  “你現在已蓄聚全身功力,連發數掌,可有真元內潰之感?”
  “哈哈,老夫內力泉湧,決心把這狂小子擊敗,豈會真元內潰?”
  “我相信明旭王子殿下的情形與你相仿,真元也無潰傷之感。”
  明旭王子點了點了頭,冷笑道:“公主說的是,憑這老頭這等能耐,怎能耗我真元?”
  香玉公主輕搖著頭,說道:“二位因所練的毒氣相似,功力相近,運毒傷人的瞬間,同時吸取對方毒氣一吐一吸兩相抵消,因此各無虧損。”
  眾人聽得瞠目結舌,暗暗稱奇,鬼穀子微一思索,贊道:“公主蘭心惠質,見地精闢,高論!高論!”
  他頓了一下,突然眉頭一皺,說道:“狂小子,那咱們怎麼打出勝負?”
  明旭王子只道“七靈斷陰功”是蓋世獨門絕學,不意這老頭亦善此道,他心中很是氣忿,冷冷說道:“那還不容易,咱們不用毒功,再打一場。”
  “慢著!”香玉公主指著玉面書生道:“殿下,請你查看這人身上是否有一張藏玄秘圖?”
  “不錯!是有一張折圖。”
  “先把它取下!”
  明旭王子伸手去拿,鬼穀子厲道:“有老夫在此,你們休想拿到秘圖。”話落口,身形一晃,雙爪風雷迸發,如魁魅般地,向對方抓去。
  明旭王子舉掌一封,說道:“那折圖所示藏寶地點是恆山落星……”他一分神說話,鬼穀子爪抓腳踢,叱聲雷動,逼得他無法把話說完。
  他們武功本在伯仲之間,明旭王子提著人,單掌衛敵,數招之後,又相形見絀,漸有被逼落下風之勢。
  鬼穀子心切,突然清嘯一聲,右爪疾展,五縷勁氣,凜凜來襲,眨眼已罩住對方左手。
  這一招正是“懾魂二十四爪”中的絕記“凌虛懾魂”,詭譎毒辣無比,明旭王子除非撒手放了玉面書生,萬難化解。
  但他性情高傲,豈肯被逼撒手,右臂猛地一沉一托,一招“坐井觀天”,扣其肱股。
  二人出手同樣快捷深奧,閃電之間已各拿住對方手臂,但明旭王子是拿住對方肱股,天地棋仙卻製其“腕脈穴”所拿部位有輕重之分,明旭立時半臂酸麻,提著玉面書生的手掌也隨著鬆開。
  這一來反將玉面書生挾在中間,看起來似三人相互擁抱。
  過了一會,到底明旭王子被擒重穴,後力不繼,被鬼穀子壓得身體漸後傾,情勢危極。
  恨天矮叟一見機會難得,突然聳聲笑道:“鬼兄龔某助你一臂之力。”掌隨聲發,一記“地心卷風掌”,猛向明旭王子下盤攻去。
  鬼穀子罵道:“矮老頭誰要你多管閒事。”飛起一腳踢去。
  龔金奇真氣陡然一沉,剎住前衝之勢,哼了一聲,道:“那兄弟就袖手了!”身形一挫,成弓形狀平點地面,生似衝力太大,要伏身收掌一般。
  明旭王子趁機把右手鬆開,掌勢“迅雷擊頂”向天靈蓋劈下。
  他一鬆手,天地棋仙左掌立時恢復自由,順勢抬起,一招“天王托塔”封住來勢。
  玉面書生從兩人懷中,滾落實地。
  就在這剎那之間,驀然迎地卷起一陣狂飆,怒湧而至,二人臉色大變,只見恨天矮叟如離弓箭矢,雙掌沿著地面向上推出。
  “地心卷風掌”越近地面威力越強,此刻他全力施為,來勢有如排山倒海,力逾千鈞。
  場外諸人,只道他已收回掌勢,萬想不到反而猛下殺手,由於心中毫無準備,猝然間救援不及,只能大聲吆喝。
  只聽“砰”的一聲,天地棋仙與明旭王子各中一掌,翻身向地上滾落。
  玉面書生平身仰臥,恨天矮叟的掌風是由上而下,幸而避開正面一擊,但掃過地面的餘勁甚強,把他刮得斜飛尋丈,正好往柳筠立身處滾去。
  龔金奇突擊成功,身如彈丸向玉面書生追去,呂重陽破口大罵,長鞭急如靈蛇截過去。
  突生意外,香玉公主心地善良,覺得恨天矮叟此舉太過卑鄙,一時之間倒不知應否把他截住,她微一猶豫,呂重陽早巳晃身閃過。
  他怒氣衝霄,出招絕不留情,但見鞭影如山,掌風虎虎,把恨天矮叟打得如皮球般地在地上亂滾。
  奇哉!恨天矮叟雖然滾動如球,但任你長鞭如何威猛,卻始終劈不著,敢情他正施展崆峒絕學“地堂滾身法”與對方周旋。
  柳筠一見玉面書生被掌風掃得向她滾來,驚得花容失色,急忙接住玉面書生。
  這時三堂主齊齊動身,身形已衝到她身邊,只聽吳文昌沉聲道:“柳姑娘快站開!”原來“天震教”與“柳家堡”“浮月山莊”
  及“金牛谷”,互有合作的默契,因此三堂主不想得罪柳筠。
  柳筠秀眉倒豎,嗔道:“不行!你們不能傷害我呂哥哥。”
  吳文昌臉色一寒,怒道:“姑娘如此耽誤正事,難道不怕令尊責懲?”
  柳筠芳心一震,繼而心想反正有母親作靠山,因此嘟著嘴,強硬地說道:“你們趁我父親不在就想欺負我,哼,‘絳衣無影’豈是好惹。”
  “銀笛水仙”呂綺雯盪笑一聲,道:“柳姑娘放心,我們絕不會傷害你的寶貝哥哥。”
  說著伸手來拉她粉臂。
  驀然耳邊叱起一聲莊嚴佛號道:“施主不可造次!”
  一股強風把銀笛水仙打得斜開二步。
  袈裟飄拂,楚狂僧已擋在柳筠身前,合什道:“貧僧一向不涉武林是非,但這二位小檀越乃敝寺香客,請施主等高抬貴手,網開一面。”
  吳文昌冷笑道:“大師袒護萬教要犯,還說不涉武林是非,真是可笑之極。”
  楚狂僧沉湧一聲佛號,道:“貧僧青燈伴佛,淡泊無為,施主豈可信口加此莫須有的罪名。”
  白虎堂主“鐵臂金環”徐明達,陰惻一笑。
  “玉面書生竊走‘藏玄秘圖’,‘萬教旌’四出緝拿,如今人贓俱獲,大師還能狡賴嗎?”
  楚狂僧微微一怔,徐明達獰笑接著:“袒護萬教要犯,一體問罪,大師若想證明清白無辜,趁早讓開,否則血染佛殿之時後悔莫及。”
  “施主等未奉‘萬教旌’卻欲干犯呂少堡主,未免有越俎代庖之嫌。”
  “嘿嘿,你如此拘泥不化想是念佛念暈了頭,本座來使你清醒。”鐵臂掄動,烏光雲湧,一招“日月雙輪”當頭劈落。
  只見烏光閃閃來勢急猛,楚狂僧讓開三步,掌出“虎據柴門”,上擋其臂,下攻丹田。
  白虎堂主縮腹沉臂,雙圈交叉一拼,發出鏗鏘響聲,金光繚亂,閃電之間已猛攻數招。
  楚狂僧早年曾得過一位異人指點,內外功夫均有火候,唯自剃度出家,皈依三界後,對刀劍拳掌之術,漸而疏遠,但內功靜坐之道與佛門禪意相通,數十年勘修漸臻妙境,因此白虎堂主攻勢雖猛,卻也被他輕而易舉的一一封住。
  三位堂主看不出這荒林古剎的主持方丈,竟是這等了得,凌風秀士長眉微皺,低聲道:
  “呂堂主遲則生變!”長袖“白雲出岫”,從右側攻上。
  銀笛水仙立刻會意,情知他要合三人之力,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法,把和尚打倒,再對付玉面書生及柳筠,隨即玉腕翻飛,銀笛星光顫動,揮襲過去。
  三人聯手威力大增,楚狂僧如何能敵?立時右衝右突,險象橫生。
  禪雲和尚一見他們以眾凌寡,合力打師父一人,既驚又怒,大聲呼喝,舉起一根木棒加入戰圍,師徒以二敵三雖然居於劣勢,總算暫把陣勢穩住。
  這時柳筠正手忙足亂地替玉面書生推宮解穴,明旭王子對他下的手法較重,又被矮叟“地心卷風掌”的邊緣,掃翻老遠,人早已昏厥過去,柳筠忙了半天。依然不得其要領,不禁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鬢邊香汗濡濡,突然耳邊聽到一陣語音道:“先推督脈的‘懸樞’‘脊中’‘至陽’三穴,再拍‘商曲’‘幽門’其穴自開。”嗓音嬌嫩,如黃鶯出谷,乳燕歸巢,悅耳之極。
  柳筠抬目望去,只覺眼前一亮,一位白衣宮妝少女,迎面俏立,但見她神韻出塵,雪艷照人,宛如嫦娥臨風,仙子謫塵。
  她痴痴地看了一會,不由自慚形穢地低下頭去。香玉公主見她臉罩愁雲,曼聲問道:
  “他是你兄弟嗎?”
  “不,他是我的……”雙頰緋紅,羞怩地說不下去。香玉公主笑盈盈道:“你不用說,我知道了,剛才聽你叫他呂哥哥,認為是你兄弟。”
  她略為頓了一下,接著:“照我所說方法,先把他救醒。”
  柳筠忙素手頻飛,照她所說的各穴推拿。
  過了一會,玉面書生喉嚨一陣痰動,張口吐出一口濃痰,悠悠醒來,瞥見自己躺在柳筠懷裡,疲憊的俊臉上展出一絲感激的笑容。
  香玉公主見他已醒來,嬌聲道:“聽說你取走了尹公子的‘藏玄秘圖’,我現在要把它收回。”
  玉面書生聞言,轉臉望去,陡然精神一震,騰身躍起,肅衣整容,拱手:“區區不知公主芳駕蒞臨,失儀之處,請恕海涵。”他神色舉止,都表現出無比的敬意,柳筠心中酸溜溜的,很不是味道。
  香玉公主秀眉一顰,奇道:“我們好像沒有見過面,你怎麼認得我?”
  玉面書生突然像鬥敗公雞似的,顯得很是頹喪,喟然一嘆道:“公主金枝玉葉,貴人多忘,哪會把我這草莽魯漢記在心頭。”
  這話說得極其卑謙,香玉公主思索一陣搖頭道:“我實在記不起在何處見過你。”
  “那日洪澤湖畔豔陽麗天,楓葉荻花,煙柳碧波中,公主坐著一條藍色絲綾畫舫,遊覽湖光山色,不知可還記得……”
  香玉公主笑道:“你見到的是另一人,不談那事,我只問你把‘藏玄秘圖’還來。”
  玉面書生聞言一怔,仔細端詳了好一會,果見這白衣美女雍雅嫻靜,柔情似水,與苑蘭公主那嚴冷英俊的氣質截然不同,這一發現心中大為震蕩,要知他走遍大江南北,生平閱過美女無數,就是燕趙佳麗,蘇杭名姬,尚且為天邊粉絮,不屑一顧,在他心目中,苑蘭公主與林琪,乃武林中第一美女.他心愛林琪,而對苑蘭含著一絲怕意。
  玉面書生心中暗急,神色卻泰然道:“我與尹兄是生死之交,月前在洛陽城外,從幽冥公子身上奪回‘藏玄秘圖’適逢‘萬教旌’追緝甚緊,不得不暫避風聲,月來遍尋尹兄欲送回秘圖,奈何始終未得一晤。”
  香玉公主“哦”了一聲,歉疚道:“原來你是尹公子好友,那剛才真是錯怪了你,我們剛從玉壺國回來,你自然是找不到他。”
  玉面書生聽她口氣友善,無苑蘭公主那等咄咄的逼人氣燄,暗自竊喜,故意鄭重其事,道:“區區感念尹兄知遇之恩,幾番出生入死,虎口逃生,捨命保護‘藏玄秘圖’,不使為歹人竊奪,不是我信不過公主,只要尹兄一來,立即當面奉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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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4, 04:11 PM   #891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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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分道揚鑣

  香玉公主聽他說得義薄雲天,言辭懇摯,不由輕輕頷首道:“那就委屈你稍等片刻了。”
  她的武功,遠在呂、柳二人之上,此刻若想強奪秘圖,可說是易如反掌,但她想既是尹靖生死之交的朋友,不可有失儀之處。
  玉面書生突然劍眉一揚,把虯龍鞭撩直,沉聲道:“天震教為竊奪‘玄天圖’,三番二次不擇手段,欺置尹靖兄於死地,今日又欺上門來,哼,少爺豈能再容你們。”說得忿慨之極。
  這時楚狂僧師徒,已被三堂主圍攻得招架不住,危如累卵,他說完話,挺胸向前走。
  香玉公主突然秀臉冷若寒霜,冷冷道:“慢著!你說什麼人要暗害尹公子?”
  玉面書生手指凌風秀士,氣道:“公主有所不知,上次尹兄幾乎葬身‘九嶷絕壑’,就是他設的圈套。”
  香玉公主怒極,哼了一聲,道:“你這個壞人,敢陷害尹公子。”話聲中白衣飄拂,挾著一股香風,向三堂主撲去。
  她掌如飄絮,身段優美之極,玉面書生不禁看得呆了一呆,三堂主一聞香氣,同時怵然心驚,抽身直退到殿角,三人站成品字形,準備聯手對抗。
  玉面書生得意地朗笑,道:“凌風秀士聽清楚,這位公主乃苑蘭公主令妹,尹靖兄的未來夫人,哈哈,有尹嫂子在此地,你還想猖獗嗎?”
  三堂主這時都屏住呼吸,不敢吭氣。
  玉面書生見香玉公主把他們逼退後,不乘勢追擊,忙催促道:“尹嫂子把他們痛痛快快地揍一頓。”
  香玉公主臉上浮起一層紅霞,美眸顧盼流輝,曼聲道:“只要你們答應以後不再為難尹公子,我就饒了你們。”
  他們堂堂天震教麾下三堂主,向人求饒豈不自拆臺子,因此吳文昌正色道:“在下與尹朋友倒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
  呂江武又道:“嫂子別聽他胡說,他恨不得尹兄快死,這次萬萬饒他們不得。”
  香玉公主果然笑容 斂,蓮步輕移,向他們逼去,說道:“你們到底答不答應?”
  三堂主暗地運功,此刻已後退無路,只好背隅一戰。
  吳文昌突然大聲喝道:“公主你上當了,玉面書生逃走了!”
  她聞言一震,閃電般旋過身來,只見旁門人影一晃,呂、柳二人均奪門逸去。
  她氣忿之極,嗔道:“啊呀!你是個大壞蛋!”白影一晃,也消失在殿外。
  三堂主縱身急迫,尾隨而出。
  呂老二與恨天矮叟,聽到金龍堂主大聲呼喝,立即罷手,恨天矮叟道:“呂兄鞭法精湛奇猛,兄弟佩服的緊,改日再行拜候。”衝門而去。
  呂重陽大笑,道:“龔老頭要溜了嗎?”急躡在他背後追去。
  香玉公主追出殿外,只見二道人影正穿過天井,距離不過在四丈外,她冷笑一聲,道:
  “看你們能逃出多遠?”
  她輕功非同小可,追過一座殿宇已逼近一丈,這時已出古廟,後面是一片參天古松,敢情寺四週長著柏槐叢林,故名“柏雲寺”。
  這時明月當空,夜涼如水,把曠地上追逐的幾人照得明明白白,眼看香玉公主再有二三丈就要把呂、柳二人追上,而距離樹林尚有十數丈遠,玉面書生恨不得多長二條腿,好跑得快點。
  突然一聲長嘯,嘯聲甫落,接著響起一陣嗥嗥馬嘶聲,聽來似乎還在老遠的地方。哪知忽然之間,自右側樹林裡,風馳電掣般地奔出一匹雪白駿馬,生似一支離弓飛箭,眨眼間已到玉面書生旁側。
  呂、柳二人雙足一蹬,同時躍上馬背,玉面書生雙腿一挾,那馬又是一聲長嘶,四蹄飛揚,快捷如一道白練,絕塵穿林而出。
  那馬奔行迅捷武林罕見,但香玉公主的輕功亦可稱得上獨步當今,這時她距離那神駒背後不過一丈不到,只見她身法如風,屏開飛塵絕跡蓋世輕功,緊追不舍。
  三堂主一見呂、柳二人登上馬背都同時停下步來,吳文昌道:“玉面書生已登上‘雪龍駒’,咱們追也無益。”
  呂綺雯望著消失在林外的白影,敬佩道:“呀!那位公主身形好快呀!可能能把‘雪龍駒’追上。”
  背後傳來一聲哈哈,道:“龔某還沒有聽說過有誰能追上,‘雪龍駒’?”
  “龔老頭既知追不上我家的神馬,咱們就留下來一續未完之戰如何?”正是呂重陽的語音。
  恨天矮叟道:“呂老二要指教何患沒有機會,恆山腳麓相候。”最後一個字出口,人已在十丈以外。
  呂重陽大聲道:“矮老頭,到時你只怕上不了恆山山頂。”
  林外傳來矮叟嘿嘿冷笑,笑聲漸漸渺杳。
  呂重陽回過頭來目光湛湛地掃視呂文昌等人一眼,冷漠道:“幾位還留戀往返,想是要給兄弟開開眼界?”
  吳文昌微微一笑,道:“荒林古剎何足留戀?在下等就此別過。”三人聯袂離去。
  呂重陽心懸“天地棋仙”傷勢,見他們已去,返身奔回廟中。
  過了後殿,驀然傳來一陣步履聲,接著有一嬌嫩嗓音,道:“奴婢奉公主之命,一直守在房中,剛才還聽到此地人聲喧雜,現在卻已悄沒聲息。”
  轉角處突然轉出一位白衣小廝及一青衫少年。那二人步法穩健輕靈,來得切近,青衫少年雙手一拱,道:“老前輩叨擾了,在下可否向您打聽一事?”
  呂重陽凝目望去,只見他氣宇軒昂,英朗俊拔,好一表人才,忙微微拱手還禮,道:
  “尊駕有何見教,但說無妨。”
  那少年道:“請問老前輩可曾見到一位白羅宮妝姑娘,及一位白髮銀絲的老婆婆?”
  呂重陽聞言一怔,淡淡道:“尊駕何人,問他們作什麼?”
  “在下尹靖,我們是今晚一道來此投宿的。”
  呂重陽驚“哦”一聲,道:“原來是名滿武林的蒙面劍客傳人,失敬!”
  尹靖客謙道:“哪裡!老前輩想必已知他們行蹤,敬請下示。”呂重陽伸手指著右廂旁殿,道:“那老太婆就在裡面,白衣公主只怕人已去遠了。”尹靖聞言臉色微微一變,稱謝一聲,急步跨進右廂旁殿。
  只見殿中甚是寬敞,佛象的香案上,高燃著二盞燈燭,劉老媽及明旭王子各盤腿坐在牆隅,另外旁邊冥目端坐著一個瘦老頭,有二個和尚圍住他身邊。
  那白衣小廝,正是小頻,入得殿中不見公主影蹤,忙急聲問道:“劉老媽,咱們二公主呢?”
  尹靖道:“別擾她,劉老媽在運功調息,待我幫她一陣。”
  伸出右手抵住劉老媽掌心。
  “太乙玄功”乃玄門至高絕學,老媽子只覺自掌心導入一股熱流,真氣立時雲湧流暢,不一會功夫,膀上溢出一灘黃水。
  她肩上毒氣,經與“天羅香”中知,因此浸入體內,再逼出毒汁時已是淡黃色,不呈紫黑色。
  功行已畢,尹靖撒手站起,劉老媽睜開雙眼,屈膝一拜,顫聲道:“多謝駙馬爺救命,二公主她……”
  “她怎麼了?”尹靖急問一聲。
  “今晚有一小子帶著‘藏玄秘圖’潛匿在廟中,二公主向他要回秘圖,那小子花言巧語使詐溜走,二公主已追出廟外去了。”
  “她們奔向何方?”大有立刻追去之意。
  明旭王子突然朗笑一聲,挺身躍起,接道:“神弓駙馬來遲了,那小子自稱與你生死之交,二公主信以為真,誰知卻是個混蛋騙子,不過他功力平凡,絕難逃出二公主手底。”
  呂重陽冷哼一聲,道:“雪龍駒日行千里,飛鳥尚難望其項背,何況是人?”言畢得意地哈哈大笑。
  明旭王子劍眉一皺,道:“適纔一聲馬嘶,原來那小子是騎馬逃跑。”
  尹靖情知二公主輕功非同泛泛,普通馬匹的腳力極可能被她追上,但若千里神駒,自然不可同日而語。
  他心中很是擔心,喃喃道:“只不知已追到何處?”
  劉老媽嘆了一口氣,道:“二公主外柔內剛,為駙馬爺之事,沐雨櫛風在所不辭,除非把祕籍追回,她不會罷手。”
  呂重陽冷笑道:“老夫不信她能一口氣追到恆山。”
  “恆山!”尹靖心靈大震,要知“藏玄秘圖”只畫出山丘,沒註明何山何岳,現在聽那髯須大漢的口氣,秘圖的地點,顯然已被人揣摹得知,萬一“玄天圖”被人捷足先得,自己還有何顏面去見林老伯?
  明旭王子見他神色有異,說道:“那秘圖所示的藏寶地點,指在恆山‘落星崖’的一個山洞,洞前山泉垂瀑。”
  尹靖暗暗叫糟,果然所料不差,正想問他何以知道這般清楚!突聞一聲冷冷的沙啞語音道:“尹靖,你還記得老夫嗎?”
  他轉目望去,只見一瘦老頭,正目光湛湛地打量過來,他訝然叫了一聲,道:“老前輩是你!”
  天地棋仙冷冷道:“聽說你得了林鐘如的真傳,手持‘松紋古劍’,挾技橫行武林,視天下英雄如無物,恥笑老夫班門弄斧,可有其事?”
  尹靖怔了一下,聽他口氣極不友善,與“竹香齋”初見面的情形不大相同,不由神色一整,道:“老前輩剛才之言,只怕是途聽道聞,你想在下會如此放肆嗎?”
  他這一反問,比千萬言解釋更見功效,天地棋仙為之一愕,只見尹靖眉宇間,浮動著凜然浩氣,言辭懇切,絕非狂傲自之徒。
  鬼穀子吶吶道:“老夫也想,小兄弟……不會是驕滿之人……”他頓了一下,接道:
  “只是老夫有一事甚感驚異,如果你獲曠代奇緣,縱然盡得‘蒙面劍客’真傳,似亦不可能如傳聞中,赤手擊敗‘浮月莊主’,連挫‘崑崙三老’,技壓‘天外神叟’,那等八面威風,四海震撼。”
  尹靖微微一笑,道:“你們武功各有所長,在下不敢言勝,致於有關在下武功源流,江湖傳聞略有出入……”
  他臉上現出濡慕景仰之意,接道:“誠如老前輩所料,在下並非蒙面劍客傳人,師承乃終南太乙門。”
  “終南太乙門,呀!那你是武聖傳人?”
  “不錯!在下正是武聖三傳弟子,家師上玉下陽,我在‘接天峰春秋居’,十載受藝,與林老伯常相往來,臨行之時蒙林老伯惠贈松紋古劍,並交下‘藏玄秘圖’委我親上恆山取回‘玄天圖’,送上‘七仙山萬劍池’,面呈真武子,以了卻夙願,彌補當年負罪師門之咎……”
  說到此,突然嘆了 口氣,道:“欸,想不到在下一時大意,使秘圖遺落江湖,憾甚!”
  天地棋仙聽完了話,臉上顯出無比的虔敬,道:“數百年前,終南武聖天癡子。名震環宇,海內共仰,他的武功被公認為天下無敵,數百年後大家只道武聖絕學已失傳人間,不意今日重現江湖,立即鋒芒燦爛,威鎮武林。”
  尹靖道:“在下德薄能鮮,只怕有辱先人德望,今後還請老前輩多多提挈。”
  “小兄弟懷珠抱玉,勿用客謙,說起‘藏玄秘圖’殊感汗顏,老夫廿年來隱居蘇北,侶魚蝦而友麋鹿,自覺淡泊明志,嗔念全無,那知道見到‘藏玄秘圖’後私心靡生,卻也起了窺視‘玄天圖’的貪念,嗨……早年我與林鐘如有過數面之緣,雖然說不上莫逆之交,但卻也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他為人豪爽,具有古人之風,在武當門下弟子中,無論人品武功,均出萃同儕,深得長輩器重,若不是為報滅門大仇,私竊鎮山祕籍,當可接掌三清宮,領袖武當派。現在老夫既明內情,當鼎力助其完成夙願,才不負當年相識一場。”
  尹靖拱手一拜道:“晚輩替林老伯,先行謝過。”
  呂重陽亦滿臉誠敬道:“有關蒙面劍客之事,兄弟曾聽先父提起,他對林鐘如的孝舉,深表嘉許,曾為此事,親上‘萬劍池’建議前任文靜仙姑,主張不應緝拿蒙面劍客。”
  天地棋仙笑道:“兄弟現在急流勇退,想回‘竹香齋’過清靜的生活。呂老二還是煩你跑一趟恆山,令武兒將秘圖奉上,交給尹兄弟,並協助追尋‘玄天圖’了卻林鍾如夙願。”
  呂重陽道:“這個兄弟義不容辭,我也好同矮老頭,再痛痛快快打上一場,替你出氣。”
  天地棋仙道:“矮老頭兒最小氣,讓他佔一些便宜他就高興得睡不著覺,你如果去找晦氣,豈不令他心安理得?”
  “哈哈鬼兄今日靈犀一點,通徹禪理,反而變得襟懷雅量了。”
  “兄弟有時比矮老頭更小氣,有時肚大可容船,就唯獨一事當仁不讓……”
  呂重陽未等他說完接道:“不能輸棋。”
  天地棋仙呵呵大笑,道:“你真是我肚子裡的蛔蟲,尤其不能輸給少林掌門大限禪師。”
  他笑了半晌,突然轉目望著尹靖道:“哦,對了,咱們那盤棋,你判定勝負了沒有?”
  尹靖笑道:“老前輩,約定的時間還沒有到呀!”天地棋仙眉頭一皺,道:“可是我心裡急得不得了,如果大限禪師能安心念佛,那才是奇蹟。”
  “那盤殘局我已擬了三十幾種變化。”
  鬼穀子緊張地問道:“勝負如何?”
  “和勝均有,還沒有找出正著。”
  天地棋顯得很失望,道:“我想‘洞庭之約’我不去了,你要是把全部變化擬好,直接交給大限禪師,他會到‘竹香齋’來找我……去了只怕經不起聽到敗訊的打擊。”語氣非常沉重。
  尹靖覺得無比安慰,因為既當仲裁,自要立場公正,無偏無私,從目下他所擬三十多種變化觀之,大限禪師略居於優勢。
  劉老媽見他們起先淡笑風生,說到後來,笑容全斂,連呂重陽與楚狂僧都滿臉悲戚之色。
  他看尹靖低頭沉思,只怕已把二公主追敵之事,忘得乾乾淨淨,忙道:“駙馬爺,二公主追敵迄今未回,如何是好?”
  尹靖仰起頭,急道:“劉老媽你們在此等著,我追去看看。”
  呂重陽道:“尹小俠你還是留此等待,免得來來去去、相互錯過徒增困擾。”
  劉老媽也擔心萬一兩人均離去,到時無法回聚,豈不更糟,她想了一想,覺得不妥,埋怨道:“我們要是留在禪房裡,不出來找駙馬爺就沒事了。”尹靖心想也只好耐心等,他突然想起一件事,向劉老媽道:“我剛才為找崔邱樞,走遍方圓十多里,結果還遇到‘玉壺國’僑民。”
  “‘玉壺國’哪有誰僑居在中原?”
  “我一個半月前到過‘萬景仙蹤窟’,那裡風景奇絢,宛若世外桃園,東主‘綠野仙人’就是玉壺國‘常勝將軍’的後裔,可惜他在那次仙鬼大會中,與‘幽冥鬼主’同時被‘地夷明火’焚化,於是仙主的夫人,帶其幼女及屬下家僕,離開‘萬景仙蹤窟’我適纔便是遇上他們,仙主夫人還告訴我,要連夜趕往金陵投奔大公主。”
  幾人談說了一陣,明旭王子與劉老媽對天地棋仙與呂重陽,尚有嫌隙,但彼此礙于尹靖情面,不便發作,於是各自回房憩歇。
  尹靖與劉、頻三人,整夜在殿中來回踱踏,直至天將破曉,還不見二公主芳蹤,三人乃在殿中略為打坐片刻。
  未幾自朦朧雲霧裡,露出一片魚肚白色,秋冬夜長,雖然荒林寂寂,蟲鳥鳴鳴,其時已屆寅時。
  天地棋仙等人來到殿前,見狀不由眉頭一皺,道:“公主還沒有回來嗎?”
  尹靖劍眉深鎖,搖了搖頭。
  劉老媽道:“駙馬爺?咱們還去金陵嗎?”
  尹靖沉吟一陣,毅然道;“金陵採石磯之約,關係武林安危至巨,我是非去不可,你與小頻留此恭候二公主,一二天內如無音訊,就驅車往晉北,我金陵事了,立即趕赴恆山。”
  呂重陽道:“老夫兼程趕赴北岳,若能遇上公主當告知她留在恆山與幾位接應。”向諸人微一拱手,轉身欲去。
  楚狂僧突然把他喊住,說道:“呂施主欲上恆山‘落星崖’,貧僧有一事奉告。”
  呂重陽停步問道:“大師有何見教?”
  楚狂僧道:“蒙面劍客恆山藏蘊‘玄天圖’只怕是四、五十年前的事,貧僧十二年前,到過‘落星崖’,該地情形似已有異。”
  “二三十年在亙古長存的山岳說來,宛若毫秒那等短暫,難道短短數十年間,已有什麼變遷不成?”
  “恆山奇花異卉,映帶左右,‘落星崖’的山泉垂瀑,乃是‘太玄泉’水瀉下衝而成。
  相傳‘太玄泉’旁有神草十九種,齊生之時,泉水呈琥珀淡紫色,山川靈秀,凝集泉心,採十九種神草服之,可羽化登仙,與天地共不朽,但這十九種神草,或具奇毒,或具奇補,相生相剋,甲草一生立被乙草克制而凋敝枯死,乙草又被丙草克死,但丙草凋死,戌草誕生,如此相生相剋,循環不已、及至十九種神草同時生成,才保持均衝狀況,據說這十九種神草天旅運轉,千年才一次齊生,這好比是一種曠代奇緣,人世難逢。
  貧僧到落星崖那次,見瀑布下的潭水集滿許多腐爛的花草,潭水四周瘴氣籠罩,數里內萬物不生,據在恆山住過近百年的‘積香寺’北岳老僧說,潭裡花草在若干年前開始污積,那是‘太玄泉’旁的‘卷心鶴冠蘭’,被泉水衝下所致。”
  呂重陽濃眉一皺,道:“這麼說來洞口是不能接近了?”
  “若能到‘太玄泉’頂找到克制‘卷心鶴冠蘭’的神草,消餌毒瘴,自可無事,否則還是不要接近為上。”尹靖道:“大師可知哪一種花草克制‘卷心鶴冠蘭’?”“這個貧僧就不得而知了,也許北岳老僧曉得。”天地棋仙沉吟一陣道:“目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幾位到‘落星崖’再相機行事。”
  於是眾人互道珍重,分道揚鑣,天地棋仙回“竹香齋”呂重陽赴北岳。
  尹靖與劉老媽關照再三,才與明旭王子聯袂奔往金陵。
  劉老媽與小頻在“柏雲寺”等了二天,不見二公主回來,已急得寢食不安,匆匆驅趕“白綾香車”北上,且表過不提。
  且說尹靖與明旭王子乘著曉霧未開,施展絕頂輕功,直奔金陵。
  二人功力非同小可,晨曦下,只見二道模糊煙影,掠面而過,眨眼已出數裡。
  到了卯牌時分,天色大明,已進入驛路,這時路上行人漸多,雖然心急趕路,也只得放緩腳步。
  江南魚米之鄉,雖值深秋葉落時節,依然風景旖旎,只見沿途江楓籬菊,垂柳拂岸,如入畫中。
  走了一個多時辰,來到一個小鎮,好不容易買到二匹馬,急急催騎南下。
  黃分時刻,已入江寧縣界,渡過“小山樓”,遙見煙柳婆娑,金陵城已在望。
  金陵是六朝古都,京華舊址,入得城來已是花燈火蕊,滿城輝煌,只見紅樓畫閣.珠簾卷雨,柳柏花衢,但聞燕語鶯聲,茶坊酒肆,盡見按管撥弦,真是花火滿路,簫鼓喧天,金翠輝目。羅綺飄香。
  明旭王子心想中原繁華如錦,原來是個大好地方,難怪人人向慕。
  二人找了一家酒肆,要來幾樣精緻佳肴,酌酒對飲。這日生意特別興隆,酒肆飯館,家家賓客滿座,南腔北調,僧道儒俗,男女老少均有,尹靖只見席上劍穗飄揚,干戈耀目,盡是雄糾糾氣昂昂的武林人物。
  雖然人潮熱湧,但卻井然有序,毫無粗暴狂悖之事發生,顯見席上諸人均非庸流。
  明旭王子三杯下肚,朗朗一笑,道:“中原如此繁華,實出我意料之外,可惜像駙馬這等身手之人為數不多,昨晚那瘦老頭雖然厲害,但我單掌與他周旋,他卻也未能佔得上風。”
  尹靖舉杯仰首喝了一口,笑道:“那位老前輩是當今有數高手,若非殿下此等功力之人,實難與他抗衡。”
  席上諸人均駐杯停箸,凝望過來,見他二人年紀輕輕,口氣卻大,不由輕藐地哼了幾聲。
  明旭王子伸箸扶了一塊蝦仁在口中,笑道:“我這次遠遊中原,希望能見識幾位名符其實的高人。”突然左邊臨窗席上,有一人冷冷道:“金陵臥龍藏虎,高手雲集,閣下少誇海口。”
  二人轉目望去,只見那人一身白緞長衫,衣著考究,年紀三十開外,背插一支長劍,明旭王子笑道:“你背上那支長劍,只不過裝璜門面,形同廢鐵。”
  那白衣人臉色一變,推席站起。
  另一桌上,有一個叫化子,舉起破袖把嘴上油污揩掉,打個哈哈,道:“閣下太狂了一點,許州飛龍劍客朱明翁,豈是背著廢鐵之流?”
  明旭王子狂傲地笑道:“這麼說來,你是不相信了?”說著人也站了起來。朱明翁離席走出,寒著臉孔沉聲道:“兄弟廢鐵就在手下,請閣下來一開眼界。”反手連劍鞘一併拔出。
  平放在手中。
  “阿彌陀佛!”袈裟微飄,突然有一和尚走到二人之間,合什道:“今晚萬教庭主及六大護法蒞臨此地,二位施主宜相容忍,不可妄動干戈。”
  “飛龍劍客”冷冷哼了一聲,默默無言,回歸坐席,尹靖只怕惹出事端,站起道:“殿下,時候不早,咱們走罷。”
  明旭王子一見對方回坐,臉掛冷笑,與尹靖大搖大擺走出酒店。
  二人在街上走了一會,月亮已升上東廂,只見人潮三五成群,不斷地向采石磯進發,他們也雜在人群中走去。
  快到江邊,突然前面人潮停塞,紛紛擠向兩旁,尹靖與明旭王子翹足前望,只見前頭路旁石墩上盤膝著七個道人,前三後四,道貌岸然。
  前排三人,為首一星冠羽衣,烏鬚長眉,雙目神光逼人,旁坐一濃眉大眼道士,鬢角生了一個肉瘤,第三位虎目燕額,生相威猛,背插一支藍色“萬教旌”。
  後排四位是中年道土,七人各佩長劍。
  在石路中央站著一位臉形深 的老和尚,背插“紅色萬教旌”。
  只聽和尚合什,對眾人稽首道:“貧道等奉庭主令諭,今晚採石磯上,除萬教十三要員主腦外,其餘武林同道,恕請留在此地。”群雄聞言一陣譁然,但卻沒有人再向前逼近。明旭王子道:“這些是什麼人,這等威風。”
  尹靖道:“那坐在路旁的七位道土,在下只認得前排那背插藍色‘萬教旌’的是‘武林評審庭’護法,武當日真人,站在路中央的想必是少林天尊者,其餘我就不認得了。”
  他話剛說完.身旁有一人接道:“二人見識這等淺陋,也來參加盛會。”
  明旭冷笑道:“難道你認得?”
  那人哼了一聲,道:“當然認得,前排三人是玉靈子,逍遙子,及月真人,後面是武當四傑。”明旭王子道:“你果然認得,不過也沒什麼了不起。”那人正待發作,突聞人叢中,有人朗聲道:“請教萬教紅旌天尊者護法,假如非萬教十三要員主腦,欲上採石磯,該當如何?”
  眾人轉目望去,只見說話人身旁白緞長衫,正是在酒樓與明旭王子吵架的“飛龍劍客”
  朱明翁。
  他這一問,全場立即雅雀無聲,靜聽天尊者答覆。老和尚禪目緩緩掃過諸人,正色道:
  “若能闖過‘七星劍陣’,自當放行。”
  人群中又起一陣騷動,想是要闖“七星劍陣”甚難,大夥紛紛往兩旁疏散開去。
  這時人群裡有一位和尚提著方便鏟走上前去,合什道:“貧僧邛崍玉印。”
  天尊者忙回禮:“是邛崍派掌門大師,請!”
  玉印大師大步邁上坡去。
  接著又有一位身形高大,濃眉環眼的道人,越眾而出,說道:“貧道青城銅鈴。”
  天尊者面有難色,稽首回禮,道:“道兄名列青城八劍之首,但青城派屬峨嵋分支,恕貧僧等不能放行。”
  銅鈴道長臉色微一變,但卻依然著站著不退。
  天尊者伸手一擺,道:“道兄如決意上採石磯,請先闖‘七星劍陣’。”
  銅鈴道長眼望那七位坐在石墩上的道人一眼,廢然地退下。
  他雖然當著天下英雄之面,慚愧退縮,但卻毫無嘲笑譏諷之聲,唯獨明旭王子不屑地諷刺道:“這人妄稱什麼青城八劍之首,卻這等虎頭蛇尾。”旁側人看了他一眼,卻悶不作聲。
  要知玉靈子,逍遙子與當代“萬教聯盟武林評審庭”庭主真武子,並稱武當三劍,今由三子之二,及日真人護法領銜布成“七星劍陣”,其威力之大乃可想見,因此銅鈴道長知難而退,群雄認為理所當然。
  他剛一退下,左旁人潮微微一湧。有二人同時走出,其一身穿紅衣老漢,另一口角留著幾根稀落鬍子。
  尹靖一見二人,忿忿地哼了一聲,暗道:“你們也來了。”
  只聽那二人各自報上姓名,正是柳夢龍與摩雲生。天尊者側身讓路,朗聲道:“是天南柳家堡主及浮月莊主,請!”
  柳摩二人神氣十足,大搖大擺地走上斜坡。
  尹靖回過頭來,突然瞥見左旁有一黑衣儒生手中提著一把折扇與雁鼻猴臉老頭及一側臉中年人,相互交談、不斷比手劃腳,顯得甚是得意。
  他認出正是金牛谷主宋文屏,及鐵扇書生俞君傑,那中年人是“天南一劍”摩雲庭,尹靖卻不認得。
  顧盼之間,忽見一銀須皓首,神光威凌的老漢,走過金牛谷主宋文屏身邊,與他們略一招呼,排眾而出,道:“兄弟黃宮。”
  天尊者微微一怔,合什道:
  “黃教主可是欲闖‘七星劍陣’?”
  “非也,兄弟代表綠林朋友。”語氣甚是豪邁。
  他話剛說完,人叢中響起一片鼓掌聲,尹靖大奇,想不到天外神叟這等有人緣。
  忽聽旁側有人罵道:“物以類集,崽孫子捧崽狗子。”
  又有一人:“看來天外神叟已隱隱成為黑道群蛇之首。”
  尹靖恍然大悟,敢情鼓掌叫好的人,都是黑道的人物。
  天尊者神色莊穆,道:“萬教十三要員,原有統領南北七北六一十三省綠林盟主一席,但自九頭獅子孟良逝後,綠林盟主久成懸缺,黃教主怎可驟然代表現綠林朋友?”天外神叟受到熱烈掌聲,氣燄昭熾,哈哈大笑,道:“我拜兄逝後,其原有舊部大都歸入敝教麾下,兄弟論名論實,均綽綽可代表綠林盟主的身份。”又是一陣如雷掌聲。
  天尊者情知天外神叟,實際上已掌握當今綠林大勢,黑道人物唯其馬首是瞻,無形中已代替九頭獅子孟良,綠林總瓤把子的地位,但格於禁令,只好說道:“貧僧淺見,認為黃教主只能說有綠林盟主之實,而無其名,因此不敢貿然應允,還是請闖七星劍陣。”
  黑道魔魑群情激動,大聲喊殺呼喝,生似要造反一般,武當“七星劍陣”的道士,霍然站起,“唰唰唰”一片響聲,劍聲衝霄而起,已然長劍出鞘,嚴陣以待。
  天外神叟具有一代梟雄風範,只見左手一擺,朗聲喝道:“肅靜!”果然嘈聲瞬息平靜下來。
  他臉上一整,雙目神光電射,沉聲道:“請教紅旌護法,可是有意把綠林朋友逐出‘萬教聯盟’以外?”群雄雅雀無聲,氣氛沉寂得令人氣窒。
  天尊者神色數變,情知一個答覆不當,勢將引起黑道人物的反感,但若過份遷就又將損及“武林評審庭”的威嚴,他細細考量了一陣,朗聲道:“假如在場綠林朋友無人反對,貧僧斗膽暫作主張,允黃教主以總瓢把子同等身份上採石磯,但黃教主是否能膺綠林盟主地位,還待庭主裁決。”
  他說完話,過了一陣,群雄無人提出異議,天尊者立以接待其他要員同樣的尊敬態度,朗聲道:“黃教主,請!”
  掌聲雷動,呼好叫喝聲此起彼落,天外神叟八面威風,大踏步向前走去,武當七道士均肅容退回路旁石墩上,又盤膝坐下。
  突聞後面有人朗朗大笑,道:“黃宮好神氣!好威氣呀!”
  天外神叟回過頭來,只見說話之人蓬頭垢面,腰纏麻繩,衣裳千釘百貼,正是丐邦掌門通臂神乞范磊。
  他身旁有二位魁偉大漢,一個鬥臉廣額,氣度雍容,手握一只擎天筆。另一眉目清秀,臉白無須,看來年紀不過四十不到,長像俊朗之極,腰纏一根九節虯龍鞭,這二人正是名震武林的九宮堡主蘇鎮天及虯龍堡主呂重元。
  黃宮仰天打個哈哈,道:“範幫主等纔來,兄弟先走一步。”轉身自去。
  尹靖心中大喜,見乎脫口向他們招呼,只聽天尊者稽道為禮,道:“是丐幫掌門,九宮堡主及虯龍堡主,請!”
  話落口,歡聲震撼,波蕩空際,他三人均屬武林中正派之士,因此許多白道豪傑特為他們鼓掌,以示與天外神叟對抗。
  尹靖也雙手拍得很響,明旭王子見他眉飛色舞,奇道:“這三人你認得嗎?怎麼叫花子也那等威風?”尹靖點頭笑道:“通臂神乞俠名滿武林,那另外二人是在下二位好友的椿庭。”
  明旭王子“哦”了一聲,道:“時候不早了,咱們也該去了。”
  尹靖豪氣填胸,點了點頭,與明旭王子緩緩向前擠去。走過“飛龍劍客”朱明翁身旁時,明旭王子冷傲道:“背廢鐵的朋友,怎麼不上採石磯?”朱明翁眉頭一皺,繼而大笑,道:
  “二位想闖‘七星劍陣’嗎?哈哈,真是螳臂擋車,不自量力。”
  群雄聽說有人敢闖“七星劍陣”,齊齊以驚奇的眼光凝視過來,一見是二個年不過弱冠的小夥子,有的輕藐地冷笑,有的暗暗贊佩,有的帶著懷疑的目光,雖然神情不一,卻同樣抱著觀望的態度。
  尹靖豪興遄飛,明旭王子生就一副目空四海的狂態,因此二人神色清朗邁越眾人而出。
  “萬教紅旌”天尊者見二人儀表出眾,豪氣奪人,輕輕頷首暗贊。
  突然一聲叫嚷道:“小兄弟你纔來呀!”
  只見在武當七道士盤坐的石墩下睡臥的一個怪人,猛然翻身坐起,長髮亂如草蓬,滿腮鬍鬚,幾乎把整個嘴臉掩蓋,穿著一件破舊不堪的衣服,從地上爬起,向尹靖奔來,嘻嘻一笑,道:“我一大早就來,孤零零地等得好生沒趣,像現在可就熱鬧多了,那女娃娃來了沒有?”
  群雄大震,這怪人睡在石墩下,與武當七道士近在咫尺,卻無人發覺,誠然不可思議之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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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七星劍陣

  尹靖一見那怪人正是在“寒山寺”窪窟石洞中,鑽出的“五湖怪客”辛凡,不禁喜道:
  “老前輩果然是信人,我正是上採石磯看公主來了!”
  “不用去了,她還沒有來……”突然走近幾步,伏在尹靖耳邊,壓低嗓音,神秘地說道:
  “那女娃八成是找咱們開心的,剛才我去看了一遍,連‘武林評審庭’庭主都來了,這些人準是上了她的當,被騙到江邊去喝西北風,咱們悄悄溜走,別說與人知情。”
  尹靖愕了一下,皺眉道:“苑蘭公主統禦一邦,君無戲言,豈會言而無信?”
  五湖怪客不以為然,道:“皇帝也是人,放屁同樣臭,別看那女娃臉孔繃得緊緊,其實是想嚇唬人。”
  尹靖知他性情怪異,言笑無常,輕聲說道:“不管公主來是沒來,我都得上採石磯見庭主一面,控告‘泗陽莊血案’的兇手。”
  五湖怪客拍手叫道:“好啊!打官司有趣。”
  明旭王子見他二人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不休,他對五湖怪客那七分似鬼三分似人的生相看得很不順眼,因此冷冷地說道:“神弓駙馬,理這怪人作什,還是辦咱們正事要緊。”語氣狂傲,氣燄凌人。
  五湖怪客望著他傲然不可一世的俊臉,端詳了好一陣,突然驚叫道:“呀!小鬼你眼睛怎麼長在眉毛頂上?鼻孔朝天,嘴唇上翹,雙耳招風,一副七孔朝天怪相。”
  明旭子素以風流王子自居,果真變成這副醜相那還得了,吃了一驚,道:“你說什麼?”
  不覺伸手摸著臉。
  五湖怪客見他神情錯愕,又道:“現在眼睛又回到眉毛底下了。”
  群雄聞言,呵呵大笑不已,尤以“飛龍劍客”朱明翁笑得最響。
  明旭王子聽他胡言亂語,竟是拿自己笑話,不由勃然大怒,道:“老匹夫,膽敢冒犯天顏,罪不容誅。”健臂一扣,發招來攻。
  怪人身子一閃,已躲到尹靖背後。
  尹靖忙上來勸解,道:“殿下息怒,這位老前輩言出無心,請勿見怪。”
  五湖怪客從他背後,伸出頭來,嘻嘻一笑,道:“你說錯了,我是故意逗他玩的。”尹靖不覺臉上一紅。
  明旭王子氣極,怒叱道:“老匹夫縮在人後裝孫子,算得什麼好漢?”
  五湖怪客收拾起嘻笑之態,板著臉孔,道:“胡說,老夫這大把年紀還能裝孫子嗎?裝你公公倒像話。”
  明旭王子怒斥一聲:“該死的奴才!”長衫飄忽,奇妙無倫地繞到尹靖背後照著五湖怪客迎面拍去。
  哪知他身法甚是靈巧,只聽他喋喋怪笑,身子一旋,又到了尹靖前面。
  明旭王子來去如風,似影隨形,緊迫不舍,二人生似走馬燈似的,繞著尹靖團團亂轉。
  追到急疾處,旁觀眾人直看到喘不過氣來,功力微弱者,只覺天旋地轉,頭昏目眩,足下搖搖欲墜,竟然有些支持不住。
  天尊者觸目驚心,這二人身手如此快捷,當真是武林罕見,追逐了一陣,明旭王子依然沾不到對方衣袖。
  五湖怪客興致大起,呵呵笑道:“小鬼你追不到我,我可要追你了。”
  果然加快腳步,從背後追來,這一下反成相互追逐之勢。
  明旭王子惱羞成怒,清嘯一聲,猛地剎住萬馬奔騰之勢,反手一掌拍去。
  五湖怪客正奔得起勁,不意他反身來打,一時收勢不住,直向他掌上衝去,口中大嚷道:
  “反了,反了,孫子打公公。”
  “嗖”的一聲,肩膀擦掌而過,人已被強勁的掌風帶得跌跌撞撞,往旁晃顛開去。
  四周都是人群,他一跌開,當著披靡,立時撞倒了十數人,那些人被撞得臉腫鼻青,腰酸呻哼,好不疼痛。
  五湖怪客爬起來,叫道:“小鬼不來追沒趣,沒趣。”往人群裡攢入。
  明旭王子暗暗心驚,這怪人如此厲害,比昨晚那瘦老頭(天地棋仙)只強不弱,因此藉機下台,哼了一聲,道:“我道有何驚人之處,卻是膿包一個。”
  五湖怪客鑽進人群裡,回頭大聲道:“小兄弟,你不溜,我可要溜了。”雖然人聲嘈雜,語音依然清晰入耳。
  明旭王子回過頭來,只見尹靖正自呆立遐想,似乎正在思考一件事,他心中微感不耐,催促道:“神弓駙馬,咱們走吧。”
  尹靖“哦”了一聲,道:“殿下有所不知,大公主尚未到來。”
  明旭王子突然臉上露出無比的恭敬之色道:“公主萬乘之尊!吾等理應先往恭候。”昂然舉步走去。
  來得切近,天尊者合什道:“老衲不揣冒昧,請問施主可欲闖七星劍陣?”
  明旭王子也不回禮,傲然道:“山林無主賓,來去任人遊,幾位仗著什麼‘七星劍陣’強霸江畔,藐視天下英雄,最可笑的是,中原武林居然無人敢來一試,我特來看看這七個毛道士的劍法,有何驚人之處?”
  武當道士臉呈忿怒之色,天尊者朗誦一聲佛號,道:“施主言之差矣,‘萬教聯盟武林評審庭’代表正義公理,總理江湖是非,協調天下各大門派,其本身就是天下英雄豪傑薈集的象徵,再說三山五嶽的草莽英豪,莫不與萬教十三要員有淵源脈絡,貧僧等奉命在此,一則阻止無關宏旨的人上‘採石磯’,二則恭迎十三要員主腦,豈可謂強霸江畔,藐視天下英雄?”
  明旭王子冷冷道:“你是不是萬教十三要員主腦之一?”
  “貧僧屬少林門下,現任七屆‘武林評審庭’護法,敝掌門師兄才是萬教十三要員主腦之一。”
  “那我不屑與你動手,這七個毛道士呢!”
  天尊者雖然修養功深,也禁不住臉色微變,沉聲道:“玉靈、逍遙二位道兄與庭主並稱‘武當三劍’其餘五位均屬門下高足。”
  明旭王子臉呈不屑之色哼聲道:“這麼說來你們都不是萬教十三要員主腦,中原就只有十三個高人?”
  天尊者道:“中原英才濟濟,能人輩出,一流好手冠蓋雲集,不可勝數,何止十三人?”
  明旭王子傲然道:“我現在就要上採石磯,量你們這區區‘七星劍陣’也擋不了小王御駕,快叫庭主來見我。”
  群雄一陣騷動,明旭王子的矜傲之態,已引起了普遍的不滿,但有些潑皮混賴卻大贊他英雄虎膽。
  天尊者神色一陣激動,須知“萬教旌”在武林中具有無比的崇高威望,所到之處,眾望咸歸,各大門派無不敬讓三分。
  不意今晚庭主護法威蒞之地,居然有人敢當著天下英雄之面,折辱“武林評審庭”護法。
  只見他神色莊穆,道:“施主何人?口氣恁般託大?”
  明旭王子哈哈朗笑,道:“小王乃東夷傲來國,雨新望羅族皇太子是也。”
  天尊者微微一怔,道:“施主敢情與苑蘭公主是比朋同黨,自爾等東夷化外之人踏進中土之後,江湖上掀起一片腥風血雨,貧僧等身奉‘萬教旌’,旨在維護江湖正義安寧,小檀越挾技傲物凌人,違觸萬教戒律。”
  “小王踏遍東夷六國十三邦,會過高手無數,還沒有聽說比武論劍犯了什麼戒律?”
  “施主來到中原,自應入境隨俗,依萬教規律所定,比武論劍如屬切磋武技則可,若涉及糾眾私鬥則不可,且須各聘一位見證,以點到為止。”
  “這種戒律僅具行文,不切實際,再說憑你們這點能耐就想包攬江湖是非,任武林帝君,那真是天下的笑話。”
  天尊者長眉軒剔,禪目神光暴射,沉聲道:“施主言辭論調,極盡辛辣挑釁之能事,不啻與萬教為敵,藍旌護法何在?”
  日真人雙足一點,躍離石墩,宛如落葉飛花,飄落實地,稽首應道:“貧道在此。”
  “萬教紅旌”天尊者,伸手一指,道:“把這人拿下。”
  日真人雙肩微晃,陡然欺到明旭王子身前,右手疾伸,五縷勁風,罩向對方手臂。
  明旭王子冷笑道:“憑你也配!”
  左手斜劈封去,右手一招“金絲纏腕”,反扣對方左臂“五裡穴”。
  他掌風剛猛,爪數奇詭,剛柔並施,威勢凌厲之極,“萬教旌”莫不精於擒拿手法,日真人猛地沉臂翻腕,掌化“雙手搏龍”快逾閃電,依然扣其腕脈。
  二人近身肉搏,用的是小巧輕靈的“擒拿斷穴手法”,只見掌爪翻翻滾滾,如雪花飛舞,不離肩、腕、臂、肱各路要穴,詭異奇奧,令人目不暇接。
  天尊者聳然動容,明旭王子這份功力,在萬教十三要員中,亦屬少見,當真是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忽聽明旭王子大喝一聲,左手橫劃一圈,右手駢指穿出,暴點“章門重穴”。
  這一招頗似“銀弓射日”之勢,日真人正待以“金鎖拴門”來押死他右指。
  尹靖見狀劍眉微蹙,目光一轉,踏前半步。
  明旭王子狂笑道:“螢火之光,也放光彩,去吧!”左腳飛起,一式“魁星踢鬥”,踢向對方小腹。
  照說若運“銀弓射日”絕無法運腿踢人,因此這一腿可說是從意想不到的地方攻到。
  變生俄頃,群雄眼看日真人閃避不及,更想不到他會落敗得如此之快,這一腳如果踢中,不死也得重傷,不禁齊齊訝然失叫。
  足尖臨腹之時,明旭王子似是後勁不足,腿勢微微呆滯一下。
  高手過招千鈞一髮,差之毫釐,謬以千里,就在這瞬息緩氣之機,日真人提胸縮腹,右臂陡地一沉,五爪巳攫住對方足踝,震臂外拋。
  明旭王子頓時立腳不住,跌開七八尺外,他腿力奇重,日真人拋人之際,自己也穩不住退了一步。
  明旭王子在空中打個轉,腳一沾地就牢牢地站穩了,只氣得他目眥欲裂,精光怒視著日真人,想是氣忿過度,一時卻說不出話。
  日真人心中一片茫然,呆呆而立,眾人俱感詫異,明旭王子那腿分明可把日真人踢傷,不知何故突然緩了一下,反假人可乘之機,轉勝為敗,莫不是後勁不足所致?
  許州“飛龍劍客”朱明翁,看得最是得意,聳懷大笑,笑畢,朗朗道:“閣下手底平庸的緊,在中原武林道上,要勝你的人可以車載斗量。”
  明旭王子怒道:“你知道什麼,剛才是那毛道士使詐。”
  群雄聞言一怔,“萬教旌”若真使詐,豈不貽笑武林!日真人濃眉一皺,肅然道:“施主功力高強,但貧道縱然不敵,也絕不致使詐巧勝。”
  “武林評審庭”六大護法,乃自少林、雪山、武當三大門戶中,挑選德行武功最佳之士充任,他的話自能博得天下英豪的信任。
  朱明翁朗笑,道:“藍旌護法何等身份,豈會使用巧妄的手段,倒是閣下輸招還要混賴,才真人丟人現眼。”
  明旭王子想了一下,厲聲道:“暗算的不是他,剛才有人以‘無形罡氣’暗襲我左腳‘白海穴’。”
  群雄面面相觀,天尊者微一沉吟,正色道:“當今之世練就‘無形罡氣’者,唯雪山千手菩提一人,但目下‘黃旌護法’與庭主均在採石磯之上,施主之言,難以令人信服。”
  須知“無形罡氣”完全以意傷人,不需舉手投足,自能克敵致勝,群雄多半沒有見識過這門武功,也不知其精妙之處,不過既是雪山“千手菩提”杜翰平所精擅,自是一門曠代絕學,無庸置疑。因此天尊者話剛說完,有人高聲嚷道:“把那耍賴的混蛋小子拿下。”喧囂聲,立時此起彼落,相互呼應。
  明旭王子出身皇族,見過不少大的場面,在群眾面前,自有一股凜然威嚴,對於喧囂狂呼,毫無懼色,只見他目光湛湛地掠過群豪。
  突然瞥見尹靖星目微合,垂簾內視,心中恍然大悟,若不是“神弓駙馬”,誰人具此功力,當下冷冷道:“駙馬適纔施展‘無形罡氣’,想必耗去不少內力。”尹靖星目陡睜淡淡一笑,道:“殿下旨在切磋武技,自不宜有傷人之事發生,以免傷了彼此和氣。”
  明旭王子對他存有幾分顧忌,淡然道:“神弓駙馬下次出手時,最好能先說一聲,好讓我有個防備。”
  這時千萬道的眼光都集中在尹靖身上,天尊者只覺這青衫少年英朗俊秀,氣吞山岳但若說已練有“無形罡氣”,似難令人相信,不禁動問道:“請教施主何方高人?”
  尹靖忙雙手一拱,笑道:“不敢,在下……”明旭王子覺得尹靖以皇冑之尊,向一個和尚打拱作揖,未免有降貴之感,因之未等他說完,朗聲接道:“他是香玉公主夫婿,玉壺國東宮二駙馬。”
  天尊者怵然一震,心想:原來是苑蘭公主的同黨,那二人必是她派來的先鋒探哨,假如東宮二駙馬果真練成“無形罡氣”,那今晚欲奪“乾坤日月令”非經過一翻血戰不可,眼下上策,當設法削減敵方實力。
  他思忖了一陣,抬起頭來,正與日真人目光相接,“藍旌護法”深覺汗顏,踉蹌一聲,拔出背插長劍平橫胸前,向明旭王子道:“貧僧奉命把施主拿下,職責所在,不得不再行放肆。”天尊者知“萬教藍旌”絕非二人其敵,伸手一指,朗聲道:“有勞玉靈.逍遙幾位道兄,一併出手,把這狂徒拿下,以昭庭規尊嚴。”此刻“萬教紅旌”不啻代表庭主身份,故而發言施令。
  一陣“唰唰……”聲響,劍氣沖天而起,六人已拔出長劍,與日真人布成一陣勢。
  明旭王子見他們或右手持劍,或左手持劍,而另一手掌心相互抵住,圍成一參差零亂的陣勢,也看不出什麼名堂,心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七星劍陣”。
  當下冷笑道:“幾位這等排場,真個是羊羯其身,虎豹其文。”話落身影沖天而起,飄身到了七星劍陣中……
  這時候人群中跑出一人來到尹靖身前深深一揖,道:“拜託公子親上‘採石磯’面見庭主為我申冤。”這人正是漢中三義的老大崔邱樞。
  原來昨夜尹靖追上崔邱樞,把二位兄弟被殺之事,說與知情,崔邱樞自是悲痛欲絕,但他老于世者,情知“浮月山莊”與“柳家堡”同屬萬教十三教員,領袖天南天武林,勢力龐大,欲伸冤雪仇,談何容易?因此商議到“採石磯”當面向庭主控告,但目下情形,已不容他上“採石磯”,只好面托尹靖。尹靖義不容辭,當下依照吩咐辦理。
  此時,尹靖正與崔邱樞商討對策,突有一人說道:“尹朋友以玉壺國東宮駙馬的身份,控告天南二大武林主脈,庭主怎會聽信?”
  二人微微一怔,只觀一位身穿白衣,臉色黃蠟的少年,向這邊緩步走來。
  尹靖見這人面生,心想:聽他口氣分明已知欲控訴浮月莊主之事,只不知是敵是友?
  當下拱手,道:“恕在下眼拙,請教尊駕雅號?”那人道:“區區林立青,在淮陰‘金粉閣’中州玉蝶李青川設宴席上,見過尊駕一面。”
  尹靖見這人雖然面生,但眼神深澈無塵,看來甚覺熟稔,奇道:“林兄剛才何以得知兄弟是欲控訴天南二大主脈?”林立青低聲說道:“不瞞尹兄,泗陽莊之事,小弟亦知一鱗半爪,若得上‘採石磯’,當為冤死之人,一伸正義。”
  尹靖微微頷首,心想:這人如此義氣,又知內情,若三人同上“採石磯”,則冤主,人證俱在,控告之詞,自必積極有力。
  想到人證之事,不覺聯想林琪及玉面書生。
  玉面書生與自己推誠相交,但不知緣何不還“藏玄秘圖”?也許他心中另有計較,並非存著歹意,這一想,心裡也就放寬了。
  一想到林琪,她那靈巧的機智,撩人的丰姿,又淺笑盈盈地浮現在腦海裡。
  一個人到窮途厄境,最需別人的溫暖與同情,洛東花圃療傷那段期間,林琪對他噓寒問暖,侍湯呵護無微不至,這份至誠的情誼,如一滴一滴的甘露,慢慢滋潤了尹靖的心田,純潔的愛苗,也由是萌芽而生,及至香玉公主突然來臨,他才如巫山夢回般地決然而去。
  他很想再見林琪一面,可是卻又感到無限的愧疚,他想與見面之時陡增悵懷,倒不如不見面為是,不過他會默祈她幸福!愉快!
  林立青見他突然沉思不語,深澈的明眸一轉,說道:“淮陰相見之時,記得尹兄是‘蒙面劍客’傳人,可是目下……”他嘆了一口氣,接道:“榮華帝鄉,誰人不思慕嚮往,難怪尹兄要入贅東夷為婿。”
  提到香玉公主,立如一陣春風掠過心田,一切愁慮,一掃而光,他臉上浮起一絲追尋幸福的神采,喃喃道:“公主待我情深意重,莫說貴為皇冑,縱然貧居寒窯,江頭浣紗,我也不會嫌棄。”林立青身子微微一顫,臉上依然一片黃蠟,毫無表情地說道:“閣下原是情種,以前我也有一位愛人,我們曾經千里結伴相隨,共渡一段甜蜜的日子,後來棒打鴛鴦,勞雁分飛,害得我日夜風霜,天涯追尋,直到今晚才找到她。”
  尹靖向他祝賀,道:“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小弟祝林兄幸福無疆。”
  林立青喟然嘆道:“幸福好比一陣清風掠過身邊,如今她已另結新歡,而且始終沒把我放在心上。”眼珠中閃耀著盈盈淚光。
  尹靖劍眉微軒,心中不平,道:“林兄對他情誠意摯,他卻對你如此薄情寡義,世上令人慨歎之事良多!”
  林立青道:“尹兄若有意相幫,他或能回心轉意。”尹靖一怔道:“在下有何效勞之處?”
  他話剛說完,突然坡下人群騷動,有一人高聲嚷道:“小兄弟,來了!來了!”語音宏亮,震人心弦。
  叫聲過處,如一陣海潮推湧,四周人紛紛閃避,避得稍遲立刻撞倒在地。
  這一來眾人頓時轉移了注意力,齊齊把頭一擺,轉望山坡,只見一個蓬頭破衣的老頭,排眾擠上坡來。
  那人正是五湖怪客辛凡,奔到尹靖身邊,叫道:“小兄弟她果然不是空放臭屁,帶著一群崽猴子來了。”
  他們後面是一輛馬車,那車氣派高雅,屏面雕龍刻風,四周垂蓋著藍綾絹羅,車轅障泥亦用蔚蘭宮錦遮住,前頭兩匹駿馬駕馭,金勒銀韁,名貴無比。
  車型裝設與香玉公主的“白綾香車”一般無二,所不同者此車籠罩著一層雲騰青蘭之色,與人出塵脫俗之感,故大公主的車曰“藍綾香車”。
  車上坐著二人,有一蘭衣小廂,長得眉清目秀,皮膚白淨,他身邊是一廣額豐頤,一臉福祿厚相的俊逸書生,左手提著一只金筆,儒雅雍逸之中,隱現出一股威武英氣。
  車廂外珠簾低垂,也看不清坐著什麼人?這一行氣勢浩大,蕩蕩然而來。
  只見一個宮妝艷婦帶著一個小女孩和大群僕人從西面來到近前,那小女孩黑溜溜的眼珠,不住地四下轉動,突然叫道:“媽,靖哥哥在那裡!”伸出雪蔥般的小手,不住地向尹靖招搖,宮妝艷婦,向她低聲道:“婉兒不可無禮,要叫駙馬爺。”
  五湖怪客站在尹靖身邊,見那小女孩長得甚是可愛,只道她是向自己招手,心中大喜,高興得鬍鬚不住地飛揚,比手劃腳,叫道:“乖乖,公公在這裡,快來快來,公公抱你。”
  那小女孩正拉著宮妝艷婦,向尹靖奔來,尹靖迎了上去,那宮女妝艷婦,欠身一拜,道:
  “奴家哪晚尚不知恩公是東宮二駙馬,多有得罪。”小女孩雙膝跪地,說道:“婉兒叩見駙馬爺金安。”
  尹靖知東夷臣民,甚是敬宗念祖,忙道:“仙主夫人免禮。”並伸手扶起婉兒。
  這宮妝艷婦是“萬景仙蹤窟”綠野仙人的夫人,帶其女兒及屬下“仙源十八景”總管,知音客,知非客知善客三老及侍婢,前來投奔大公主。
  仙主夫人道:“君臣之禮,不可廢,快過來拜見駙馬爺。”
  “仙源十八景”之總管及婢女齊齊伏地叩頭。
  五湖怪客伏身來抱婉兒,婉兒嚇了一跳,嚷道:“好臟啊,不要你抱。”
  五湖怪客一點也不生氣,嘻嘻一笑,道:“乖乖,公公耍猴子戲給你看。”
  雙手貼在地面,一式“頑猴插蔥”,頭下腳上,倒立起來。
  婉兒笑道:“這個我也會。”
  也學著雙手貼在地面,一對小巧金蓮往後倒踢,宛若小鳥般地倒豎起來。
  她長得甚是逗人喜歡,群雄都為她鼓掌拍手叫好。五湖怪客是童孩脾氣,大叫道:“這樣你會不會?”
  猛然把雙手放開,“砰”的一響,單用頭頂地,身子依然四平八穩地倒立著。
  婉兒道:“這個不曉得會不會,我試試看。”
  她怕頭碰破,可不敢學五湖怪客那樣做,只是緩緩地彎曲小臂,待頭觸地面,成三角倒立之勢,再放開二手,果然也佇立住了。
  四周又響起一陣鼓掌歡呼聲。
  五湖怪客叫道:“咱們比賽誰立得久?”
  婉兒急叫道:“啊呀!我不行了。”纖腰晃了一下,“砰”的一聲,摔了下來。
  她嘟著嘴,不服氣道:“你大人自然比我撐得久。”
  “好好,公公剛才算沒贏你,再看這個吃猴子屁。”
  雙腿朝天一踢,身體凌空拔起一丈多高,在空中打個滾翻,右手食指疾伸,頭下腳上,對準路旁一顆蛋大的石粒點去。
  指尖點在石上,全身凝立不動,生似木刻石雕一般,婉兒見他單用一根食指能把身子撐立起來,不禁拍手道:“好玩!好玩!這個我不會。”
  五湖怪客哈哈大笑,突然如螺旋般地以指尖為軸,旋轉起來。
  婉兒望著宮妝艷婦,道:“媽,我也要學吃猴子屁。”
  群雄看得大為驚異,要知單指掌地乃是武林中的一門絕學,名叫“一指功”。這門功夫練起來非同小可,有穿金鑿石之能。
  宮妝艷婦道:“婉兒別吵,這種功夫非比尋常,若非天賦奇秉,難有小成。”
  五湖怪客挺身躍起,道:“乖乖叫我一聲公公,我就把吃猴子屁教給你。”
  婉兒道:“你現在就教我嗎?”
  “現在怎能教你,總得學些日子。”
  “要學多久才會?”
  “那要看你猴子屁吃得多少?”
  “真個要吃猴子屁?”“那當然了,你要學我就帶你上山去吃猴子屁,吃得越多學得越快。”
  “臭屁,我不學了。”
  “你現在喊臭,叫你去吃的時候就不臭了。”
  婉兒想了一下,道:“你不騙人?”
  “公公會騙別人,就是不騙你。”
  婉兒心中大喜,問宮妝艷婦道:“媽,我跟他去吃猴子屁好嗎?”
  仙主夫人對尹靖甚是敬重,她看出五湖怪客與尹靖頗為熟悉,雖然衣著襤褸,不修邊幅,但分明是個風塵隱士,當下微微一笑,道:“這位前輩要教你武功,那裡是吃……”她覺得底下那字言來的不雅,因此住口不言。
  五湖怪客接道:“是真的吃屁。”
  仙主夫人雖不知練“一指功”的秘訣,但若說練功要吃屁,卻是天大笑話,想他是故意說笑,即道:“若能練成絕世神功,自是無妨。”
  婉兒童心大喜,果然跑過去叫了一聲“公公”。
  五湖怪客拉著她的小手,伏在耳邊絮絮瑣瑣說了一陣,也不知說些什麼,只見婉兒不住地點頭,高興得直蹦跳起來。
  “藍綾香車”直來到左近才停下,自車廂裡躍落一位高頭大馬的青衣女,健步如飛,八面生風,來到尹靖面前屈膝行了一個大禮,道:“奴婢參見駙馬爺,二公主……她沒有來嗎?”語尾放得特別低沉。
  尹靖嘆了一口氣,道:“梁姑起來,大公主可在車廂裡?”
  梁姑輕輕點了點頭,趕身恭立一旁。
  尹靖正待舉步走去,突聞人叢中有人叫道:“久聞苑蘭公主美豔天下無雙,何不請出車廂亮亮相,好讓天下英雄一新耳目。”
  只見說話之人背負一把厚背單刀,豺眼寬腮,粗豪高壯。
  漢中三義崔邱樞冷漠道:“‘神刀鎮關西’閔中霸是江湖聞名的硬漢,怎地出口如此輕薄?”
  “神刀鎮關西”閔中霸,仰天大笑。
  “奴才找死!”挺身進步,梁姑一掌當胸擊去。
  神刀鎮關西怒吼一聲,道:“敬酒不吃吃罰酒。”右手橫架,左手兜圈來打!一招“橫架金梁”,解招還攻。
  誰知梁姑力大,右臂竟然硬架不住,一掌直壓到胸膛,他心中大駭,一式“鐵板橋”仰身倒下。梁姑冷罵道:“混蛋膿包,去吧!”
  伸腿鉤掃,神刀鎮關西,“ ”的一聲栽翻在地,身運懶驢打滾,又挺身躍起。
  反手拔出背插單刀,氣得目眥欲裂,怒吼道:“賤婢納命!”
  單刀“力劈華山”當頭砍落。
  驀聞一聲宏亮佛號,道:“閔施主住手!”
  紅旌電飄,天尊者舉袖一拂,擋住刀鋒。
  “神刀鎮關西”,只覺一陣強風拂面,不敢硬抗,收刀斜跨二步,只見發招之人正是“萬教紅旌”天尊者。
  他雖然氣往上衝,卻也不敢再輕舉妄動,雙眼直欲冒火,怒視著梁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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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劍氣橫江

  “萬教紅旌”天尊者,見這幾位成名的武林人物,竟然不顧自己的身份,信口輕薄,不禁長眉一皺,道:“閔施主可否採納貧僧善言,罷戈息爭?”
  “神刀鎮關西”濃眉倒豎,理直氣壯道:“紅旌護法咱們如此軟弱,豈不被東夷蠻人嘲笑?”
  天尊者心想這事虧在己方,豈能執法不公,正色道:“這個貧僧自有道理。”
  閔中霸只好收刀入鞘,忿忿地退下。
  天尊者轉向“藍綾香車”,稽首為禮,朗聲發話道:“萬教庭主依約在‘採石磯’上相候多時,請公主速撥駕赴會。”
  隔了一陣車廂傳出嚴冰似的嗓音,道:“今晚來此就是要見識中原武林盟主,此間事了我自會上‘採石磯’……梁姑請駙馬爺來見。”
  梁姑應聲,向尹靖斂祚萬福,道:“駙馬爺,公主有請。”
  尹靖來到“藍綾香車”拱手向那黃衣書生道:“睽違多日,蘇兄一向可好?”
  那黃衣少年正是九宮堡少堡主金筆書生蘇慧中,他笑道:“混元坪一別,小弟甚是惦記尹兄安危,今日一見足慰牽懷。”
  他二人正在敘舊,廂裡傳出苑蘭公主嚴冷聲音道:“小蘭,你們二人暫時下去。”
  二人應聲,躍落馬車,遠遠走開。
  尹靖望著垂簾後的一道娟秀的人影,吶吶道:“在下見過大公主。”
  苑蘭公主依然沒有掀開珠簾,淡然問道:“玉妹呢?”
  “昨晚我與二公主來到‘柏雲寺’……”隨即把追索“藏玄秘圖”的經過,約略地說了一下。
  他見車廂裡的苑蘭公主霍然站起,說道:“家妹在你心目中,竟不如一面牌令重要。”
  語氣顯得頗為忿怒。
  尹靖劍眉微皺道:“公主這話從何說起?”
  “你今晚到此所為何來?”
  “在下來此目的一則請公主送還‘乾坤日月令’二則……”
  苑蘭公主未等說完,冷冷接道:“我的話果然沒有說錯,假如你把家妹看得比‘乾坤日月令’更重要,豈會舍她不顧,讓她獨自去冒險?”
  尹靖心中悶著無限委屈,嘆氣道:“在下為二公主,遠渡重洋,鯨口逃生,大公主豈可說出如此薄義負情之言?”
  “為著我妹妹,你縱然受些委屈又何妨?”
  “我並非此意,只是我對令妹一片赤誠,未能得大公主微信,心感憾甚!”
  “你若不把家妹看得珍逾生命,來日與你廂守中原,日久天長,我如何放心得下?”言語之中,充滿著一片慈愛。
  “公主多慮了,玉壺國與中原相隔數日航程,以後每歲秋末大祭,當與二公主前往瞻仰盛會。”
  苑蘭公主“噫”了一聲,道:“你去過玉壺國嗎?”
  “今歲大祭公主未回,武榜會試‘天岳台主’由二公主代為主持。”
  “地岳台主可是波羅仙劍尉遲天長?”
  “公主猜錯了,是覺遠寺白眉神僧。”伸手一指拚鬥的現場,接道:“你看傲來國明旭王子也隨我到中原來了。”
  “明旭王子!”公主秀眉一顰,道:“他來做什麼?”
  “特來見大公主,事關二國秘事。”
  這時雙方兀自酣戰不息,銀光劍氣直衝鬥牛。
  苑蘭公主道:“波羅仙劍尉遲天長,曾經仗劍周遊東夷列國,遍勝各派名家,但到傲來國時,卻無法贏得明旭王子的‘乾坤圈’,這一戰使明旭王子威名遠播,自此二人乃被公認為東夷六國十三邦第一能手。”
  “在下聽說大公主曾經擊敗‘波羅仙劍’,榮登‘東瀛第 劍’的寶座?”
  “他二人稱霸東夷之時,我妹妹年紀還輕,如今別說難與我抗衡,只怕也勝不了玉妹。”
  尹靖突然長眉微剔,道:“此陣威力奇強,明旭王子只怕難以脫困。”
  苑蘭公主道:“東夷之人不能在中原丟人現眼。”
  明旭王子在陣內早已看到苑蘭公主到來,但被困陣中,一直處與下風,左衝右撞出不得陣來。
  苑蘭公主看了一會陣勢冷冷的道:“王子使滄海月明,藍田日暖,用金鯉倒穿波。”
  明旭王子依言跳出陣來到車旁,他道:“此陣威力奇大,公主能否破得?”言色之中,毫無傲氣。
  苑蘭公主冷漠道:“我就是破不了,也不致像你那樣被困無法脫身。”
  “如果公主無法破它,此陣可擋住東夷所有高手。”
  “他們劍使八卦奇門,陣北斗天罡,依周天遠行之理,使七人內力聯成一氣,殿下不但內力無法與其頡抗,復不諳星宿易數之理,自然不敵。”
  “公主東夷一代奇英,學究天人,小王無任欽佩。”
  苑蘭公主突然語音又恢復嚴冷,說道:“紅旌護法,是不是武林盟主叫你在此布天罡北斗,來擋我輦車?”語音尖如利刀,運功而發,因此天尊者等人距離雖遠,卻聽得清清楚楚。
  天尊者朗誦一聲佛號,道:“此陣不幹公主之事,貧僧等是奉命在此恭候大駕。”
  苑蘭公主道:“梁姑,驅車前進!”
  天尊者伸手一揮,“七星劍陣”諸道士,立即退回路旁。
  “萬景仙蹤窟”一行人,率先開路,五湖怪客挽著婉兒,嘻嘻哈哈,蹦蹦跳跳,直奔上去。
  梁姑大踏步,伸手來拉馬韁,林立青走到尹靖身邊輕輕一拉衣角,低聲道:“尹兄小弟可否跟隨你們一道上採石磯?”
  尹靖想了一下,道:“崔兄最好也一併前往。”三人舉步隨車走去。
  天尊者突然禪眉微皺,沉聲喝道:“且慢!這些人可全是公主手下隨從?”
  車廂裡傳出苑蘭公主冷冷的語音,道:“梁姑,有什麼外人雜在行列中?”
  梁姑走到車後,舉目一瞧,目光落在崔邱樞林立青身上,見他二人分立在明旭王子二旁,朗聲回報,道:“稟過大公主,行列中並無外人,全是咱們東夷屬員。”
  “既無外人,紅旌護法何故留難?”
  天尊者伸手一指金筆書生道:“小檀越可是九宮堡少堡主?”
  金筆書生蘇慧中道:“區區正是。”
  天尊者正色道:“貴堡名屬萬教十三要員,小檀越何以變節投靠東夷?”
  金筆書生一怔,淡然道:“人各有志,豈能相強?”
  忽聞左側傳來一聲輕嘆,一黑衣老人感慨道:“少爺,咱們九宮堡曾經參加千佛頂十派英雄大會,是籌擬組成萬教聯盟的基本要員,數百年來蒙先人德陰,在武林中爭得一點微名,如今守業不易,少爺萬不可附尾東夷,辱沒家聲,老漢直言,務請三思。”
  這黑衣人正是九官堡的族人,他身旁還有數位壯漢,有的臉色嚴矜,有的愁容滿布,顯見心中都異常沉重。
  另一位腰匝長鞭的勁裝大漢,說道:“適纔老爺、呂老爺、範幫主都已上‘採石磯’,少主還是別與東夷蠻人為伍。”
  蘇慧中思潮起伏,俊目含光,痴痴凝望著“藍綾香車”出神,眼前似乎幻出一位身披藍羅,神韻出塵的絕代紅顏,他覺得只要他見一眼,生命永遠充滿著燦爛旖旎的曇花,這值得犧牲任何代價去換得,除了祖宗八代的清譽之外。當下劍眉一皺,道:“在下只是欲上‘採石磯’一觀盛會,大師怎可當著天下英雄之前,妄加變節投靠的污名?”
  神刀鎮關西閔中霸,心中正積著一股悶氣,厲聲道:“即不是叛祖忘宗的王八,欲上‘採石磯’先闖‘七星劍陣’。”
  蘇慧中怒道:“閔中霸你吼什麼?”
  天尊者肅然道:“庭主有令,除萬教十三要員主腦外,餘人除非闖過‘七星劍陣’,否則不得上採石磯。”
  蘇慧中聞言一怔,心想:這不是拿我開心,叫我以卵擊石?玉靈子、逍遙子、日真人任取其一,自己已非其敵,更遑淪抵住七人聯手劍陣。
  因此臉上一片疑難之色,道:“這個……大師豈非有意留難?”
  天尊者毅然道:“少堡主既不欲闖‘七星劍陣’,那非留下不可。”說得截釘斷鐵。
  接著目光嚴峻逼人,深注著崔邱樞與林立青,道:“漢中三義與這位白衣施主,可是東夷麾下?”
  崔邱樞輕嘆一聲,舉步走出行列外,說道:“在下與東夷毫無瓜葛。”
  林立青舉目看了尹靖一眼,也只好廢然退下。
  東夷諸人看在眼裡,心中暗暗敬佩,果然“武林評審庭”在江湖上具有無比崇高的威嚴,梁姑向尹靖道:“駙馬爺,請上輦駕。”
  尹靖搖了搖頭,道:“我要闖過‘七星劍陣’再上採石磯。”
  梁姑不解,道:“駙馬爺這是所為何來?”
  “我是中原之人,自應受萬教戒律拘束。”
  “可是你是咱們玉壺國的駙馬。”
  天尊者一怔,禪眉微剔,道:“施主到底是什麼人?”
  “在下終南尹靖。”
  武當七道士心頭猛震,玉靈子與逍遙子齊聲,道:“你就是蒙面劍客傳人?”
  尹靖道:“在下與蒙面劍客確有一段淵源。”
  天尊者道:“庭主此次親下萬劍池,一半目的是想見施主一面,施主毋須闖‘七星劍陣’,請隨老衲謁見庭主。”
  “有勞大師引介。”
  二人隨著“藍綾香車”,並驅奔上斜坡。
  日真人雙肩微晃,佇立在石子路中央。
  蘇慧中眼望著香車轆轆而去,心中一片迷茫惆悵。
  林、崔二人朗聲招呼,道:“尹兄,小弟等在此恭候音息。”
  蒼空如洗,蟾桂高懸,溶溶月色,籠罩著淘淘江水,只見江面浮光耀動,澹珀流輝,滾滾向東而流。
  此刻採石江畔,風雲際會,統領四面八方的英豪,當代萬教盟主,翩然來儀。
  這是繼二十年前,“萬教聯盟武林評審庭”庭主卸任交接後的另一次盛會。
  萬教十三要員除少林、雪山、崆峒外,共有十位駕臨,他們是:
  武當掌門兼當代“萬教庭主”真武子
  崑崙掌門人千愚諸葛生
  峨嵋掌門人慧果老人
  丐幫掌門人“通臂神乞”范磊
  九宮堡主“擎天玉筆”蘇鎮天
  虯龍堡主“神鞭”呂重元
  邛崍掌門人玉印大師
  浮月莊主“凌雲劍客”摩雲生
  柳家堡主“仙人掌”柳夢龍
  天震教主“天外神叟”黃宮
  庭主坐鎮北面臨江石坪,只見他頭梳髮髻,長眉入鬢,烏鬚飄腹,方臉廣額,一身玄衣滾龍道袍,插一只三色“萬教旌”那旌一面畫著眾陽之宗,一面繪著太陰之象。
  緊接著他左邊,佇立一位禿頭頂,長眉低垂過眼的老人,背插一只黃色“萬教旌”,他正是曾經輔助二代庭主,功垂武林,澤布蒼生的雪山僅存碩老,“千手菩提”杜翰平。
  在庭主二旁,分列著萬教要員,背後恭立著三大護法,氣勢雄偉,宛若眾星拱月之概。
  群雄正面不遠處,隱約可看出有一座廟堂,那是恭奉著文藻振漢唐,風雅垂史冊的一代詩仙李白。
  忽聞車聲轔轔,月光下,只見人影憧憧,風馳電掣般地奔向江邊。
  通臂神乞眉頭一皺,道:“看樣子苑蘭公主是領著大隊人馬,御駕親征。”
  天外神叟哈哈大笑,道:“今晚萬教十三要員,來了半數以上,無論單打群鬥,吾方均無所憚忌。”儼然以萬教十三要員自居。
  神乞哼了一聲,道:“黑炭頭想當綠林頭子,就該把麾下魔嵬子管教,管教。”
  天外神叟道:“各人自掃門前雪,範幫主自顧把天下要飯的約束約束,以後最好少來向敝教布施。”
  神乞冷漠道:“叫花子沿門托缽,四方糊口,專找無德無量的人施捨,只要貴教少做缺德事,叫花子過門絕不登堂。”
  原來“天震教”屬下多屬黑道人物,常在江湖上明裡暗裡,為非作歹,乞幫看不順眼,每每路打不平,因此雙方漸成死對頭。
  天外神叟臉一沉,道:“敝教有何差錯,自有庭主公斷,範幫主亦無權過問,黃某有一微言奉告,叫花子若不識時務,再登門求索,敝教絕不會使你們失望。”
  “哈哈,咱們等著瞧吧!”
  峨嵋慧果老人,低誦一聲佛號,道:“日下強敵壓境,二位宜捐棄私見,共衛強敵,以免貽笑外人。”
  神乞道:“橋歸橋,路歸路,黑炭頭咱們的事早晚總得告到庭上,對薄公堂。”
  天外神叟哈哈大笑,住口不再與他鬥嘴。
  這時東夷一行人,已來到江邊,梁姑勒馬收韁,餘人分開列駕兩旁,與中原群豪成對立之勢。
  “萬教紅旌”天尊者健步如飛,來到庭主面前,合什道:“苑蘭公主依約前來赴會,行列中並有香玉公主夫婿,玉壺國東宮二駙馬,此人亦既是蒙面劍客傳人尹靖。”
  真武子長眉微軒,神威凜凜,道:“有請尹施主一見。”
  尹靖舉步而出,今日與會的十位要員,其中“天外神叟”黃宮、“凌雲劍客”摩雲生、“仙人掌”柳夢龍,千愚諸葛生等人,與他均有一段過節。
  神乞及蘇鎮天同他卻是道義之交,互有救助之恩、萬教庭主、玉印大師、慧果老人及呂重元,對這位名震江湖的少年英雄,可謂響慕已久。
  諸人心思各異,因此乍見一位鍾靈毓秀的少年自對方群中走出,各人心同其面,感觸各不相同。
  只見他拱手一揖,道:“在下尹靖,見過庭主大駕。”
  真武子肅然道:“蒙面劍客乃敝派叛徒,前任庭主‘文靜仙姑’曾下令通緝在案,你既是他門人,速將其行止及‘玄天圖’的下落告知。”語氣嚴矜之中,藏含悲戚。
  尹靖微微一嘆,道:“他老人家為贖謝當年愧咎,臨別之時交付‘藏玄秘圖’,特令在下依圖上恆山尋取‘玄天圖’送上萬劍池面呈庭主,誰知秘圖在‘混元坪’被‘幽冥公子’宇文雷竊走後一波三折,幾經風霜,日下已落在我一位友人玉面書生身上,他已攜往恆山尋索祕籍。”他顧念與玉面書生一段風情,因此說話頗留餘地。
  柳夢龍冷笑,道:“呂重元令郎神通真是廣大,奪走‘藏玄秘圖’後,隨即銷聲斂跡,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往恆山。”
  真武子長眉微蹙,臉泛慍色。
  “神鞭”呂重元神色顯得異常滯重,說道:“老夫教子無方,出了一個不肖子弟,此間事了當兼程趕赴恆山,犬子果有任何差錯,老夫絕不護犢。”
  真武子神色稍見緩和。
  神乞聽出柳夢龍故意撩撥是非,哈哈笑道:“柳老頭打什麼歪主意,你那女娃娃跟著小白臉私奔,呂賢姪真有什麼三長二短,你那寶貝女兒豈不要守一輩子清寡?”
  柳夢龍哼了 聲,道:“虎女豈能配犬子?”
  神乞道:“你神氣什麼?呂老弟要真願與你結親家,你得七世燒香三世拜佛。”
  呂重元與柳夢龍二人同時冷冷哼了一聲,表示瞧不起對方。
  尹靖從身上掏出一張狀紙遞上,道:“在下有一紙訴狀,請庭主過目。”
  柳、摩二人神色大變,真武子伸手接過,展開閱讀一遍,嚴正道:“冤主人證何在?”
  尹靖道:“俱在坡下恭候。”
  庭主思忖一下將狀紙交與身後的“萬教黃旌”地尊者,說道:“此事本庭調查清楚自有公斷。”
  “願庭主聖明宏截,為死者伸冤。”
  真武子微一沉吟,道:“此間事了,可否請尹施請主同往恆山一行?”
  “庭主吩咐,在下當奉遵奔馳。”
  真武子對尹靖的謙恭禮讓,甚表嘉許,暗慶林師伯收徒得人。
  他心中不禁微生感慨,忽然他神目顧盼,精光威武,揚眉朗聲道:“此刻蒼穹一碧,月圓如鏡,苑蘭公主何不請出香駕一見?”
  話剛說完,“藍綾香車”珠簾迎風微飄,香車前忽然多了一位藍衣少女。
  只見她風姿綽約,膚光勝雪,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清芳雍貴,令人忘俗。
  驀然東天飄起一片雲彩,電掣飄來,瞬息遮住半邊明月。
  千愚諸葛生一怔,道:“古人形容女子之美,有謂閉月羞花貌,沉魚落雁容,今公主一出,明月晦隱,足見古人措辭之好,誠非欺人之談。”
  話落口,忽聽“嘩啦”一聲,江面躍起一條三尺來長的大魚,直飛盈丈,復潛水遊去。
  五湖怪客叫道:“放屁,什麼沉魚落雁容,剛才那魚兒都跳了起來。”說完話又徑自與婉兒竊竊說笑。
  千愚諸葛生臉上不覺一熱,只見那人形狀怪異,言語粗魯,不由眉頭微皺。
  天外神叟覺那人語音臉形有些熟悉,一時卻記不起是何人?因為“五湖怪客”,雖然秉承乃師“風塵狂生”之怪習,但十年前曾被“寒山寺”淨空和尚誘入石洞,其時衣著五冠也頗潔淨,不像此刻滿腮發須蒙面,故此黃宮認不出這怪人正是他的同門大師兄,只道是東夷屬下之人。
  苑蘭公主秀眉微蹙,冷若寒霜,道:“當今中原一流高手,想必均已雲集此地。”
  真武子道:“風塵中能人輩出,目下手中原高手雖非全部在此,但可謂大半光臨。”
  他語氣頓了一下,神色一整,道:“本庭數百年來維持武林興隆,功垂天下,四海昭仰,公主何故強奪‘乾坤日月令’,請說緣由。”
  苑蘭公主從懷中取出一面精瑩碧藍,八角玲瓏的寒玉,曼聲責道:“此令一面雕日,一面刻月,寓意乾坤並壽,日月交輝,許是‘武林評審庭’威嚴的象徵,但你們身系江湖安危之責,竟然疏於防患,遺失令牌,真是貽羞天下。此令我是偶然得之,何言強奪?”
  真武子臉色微變,罕然厲色道:“本庭失令罪咎,自當召開‘萬教大會’議斷,不勞公主關心,但請公主送還令牌,並將前後緣由細說明白,以示公主確非親上萬劍池奪令牌之人。”
  苑蘭公主冷冷道:“你認為我今晚是到此來送還令牌,待你審供問罪的嗎?”
  “公主還令舉證乃是當然之事。”語氣嚴冷。
  “我不但無還令的義務,更無舉證的必要。”
  尹靖見公主故意刁難,劍眉微皺,肅然道:“此令乃在下於‘混元坪仙鬼大會’中,賭勝之物,請公主送還。”
  苑蘭公主臉色一寒道:“剛才在坡下,你揚言欲闖‘七星劍陣’,表示與東夷毫無瓜葛,顯然你是以身列東夷一員為恥,況且你忍心置家妹安危於不顧,此令萬難送還。”
  尹靖強忍怒火,道:“公主這話太過偏激,我確是中原人氏,並沒有說恥恥于與夷之人為伍。”
  “你不願名列東夷,聽命於我,彰然明甚,還說我過於偏激。”
  真武子勃然大怒,道:“本庭令諭,行遍開下,不容任何人違拗。”
  苑蘭公主亦冷叱道:“貴庭令諭,難撼本朝聖威。”
  “公主敢情是蓄意與中原萬教為敵。”
  苑蘭公主坦然道:“久聞中原技藝冠蓋環宇,今晚只要有人贏得本公主一招半式,此令當面奉還。”
  真武子一怔,道:“原來公主意欲見識中原武學,只不知公主能否代表東夷英豪?”
  明旭王子朗笑,道:“苑蘭公主乃是東夷六國十三邦中第一劍手,誰能贏她東夷已無匹敵。”
  真武子微微頷首道:“既然如此,本庭以武會友,讓公主見識中原第一高手。”
  苑蘭公主蓮步姍姍走往江邊,把“乾坤日月令”放在江畔邊緣,曼聲說道:“假如你方獲勝,就將此令取回,若我獲勝,就將此令擲落江中,隨波逐去。”
  真武子臉色一變,原先他擬派“千手菩提”下場,因為當今之世,論武功名望應推其第一,但目下情勢不同,萬一不幸敗在苑蘭公主手下,則“乾坤日月令”擲落江中之時,“千手菩提”勢非殉職不可。
  故此立即改變主意,說道:“貧道謹代表中原萬教,與公主一決勝負。”
  中原群雄已知庭主下了與令牌同生死的決心,但庭主若敗,勢必蒙羞海內,貽笑外人,在場萬教九要員,雖有心代庭主出戰,但個人榮辱事小,令牌得失事大,誰也保不了有絕對勝苑蘭公主的把握。
  尹靖突然劍眉一揚,肅然道:“庭主武林主尊,如泰山北斗屹立天地之間,舉手投足,關係武林安寧至巨,在下不才,願代庭主出戰,取回令牌。”
  苑蘭公主氣得銀牙微挫,道:“你竟敢與我作對。”
  群雄大感意外,想不到尹靖會挺身而出,不過他們均覺得這事很不妥當。
  “你把天下英雄都當做笨蛋嗎?嘿嘿你身為玉壺國駙馬,還假作惺惺,欲與公主動手過招,那不形同兒戲,‘萬教庭’若望你追索‘乾坤日月令’不啻委虎牧羊,抱薪救火。”
  尹靖怒道:“摩莊主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在下若敗,此令落江之日,便是在下逐波之時。”英風凜凜,說得豪壯之極。
  真武子道:“尹施主豪氣俠懷,貧道無限敬佩,只是取回令牌,本庭責無旁貸,不敢勞動施主大駕。”
  萬教黃旌“千手菩提”杜翰平,低垂過眼雙眉,突然向上一翹,說道:“令牌遺失,吾等身為萬教護法者,首應引咎自責,請庭主賜於老朽贖罪機會,容老朽來領教苑蘭公主東夷無匹的絕學。”
  庭主心中尤自沉吟,苑蘭公主不欲與尹靖動手,立即冷然道:“你可就是‘千手菩提’杜翰平?”
  “萬教黃旌”道:“正是老朽賤號。”
  “聽說你身手之高,當今之世不作第二人想?”
  “公主過獎了,江山代有能人出,老朽年邁力衰,何足誇道。”
  “請。”
  千手菩提道:“公主遠來是客,但請發招。”
  苑蘭公主道:“強賓不壓主,還是請護法先動手。”
  這一戰關係至巨,“千手菩提”杜翰平也不再客套,道:“老朽有禮了。”
  但見他健臂掄動,平胸一掌,畢恭畢敬地揮擊過去,掌勢甫出,白光一閃,寒氣逼人,正是雪山“流雲袖劍”的起式,“袖裡乾坤天外雲”。
  這一招氣勢磅礡,大開大合,穩健中含有奇變,奇變中不失穩健。
  苑蘭公主玉臂舒展,劍演“秋水橫天”,但見青虹電閃,劍幕蔽月,封架對方袖劍。
  這一招看來頗似“秋水橫天”之式,但公主步法方位均略有不同,就這微妙之別,威力倍增,不但將對方袖劍封住,且有立即反手搶攻之象。
  旁觀群雄莫不是當世一流高手,衡已度人,均覺這招甚難招架,“千手菩提”恐有反失先機之虞。
  突然一陣雲翻霧湧,劍氣波光激盪,並微聞風雷隱隱之聲。
  原來“千手菩提”已使出“流雲袖劍”中的一記絕招“巫山雲雨望荒台”,架開對方長劍,接著怒龍搗海般地,連環攻出三劍。
  這三招猛譎兼具,凶悍無倫,苑蘭公主但覺雲籠霧罩之下,破綻百出,空隙千瘡,秀眉不由微皺,劍演“天羅地網”,封住對方攻勢,但卻沒有趁著對方劍招破碇漏洞,乘隙反攻。
  公主待到對方招式用老,才默然吐氣開聲,寒光暴漲,攻出一劍,這是她真正的第一度反擊。
  “千手菩提”微微一震,但覺公主招式似是禪門之中的一種至高劍法,看來平淡無奇,其實深藏不露,變化無窮,因此不但看不出以下隱含的連續殺著,就連目下這一招也想不出良好的拆解方法。
  他真正領悟到今晚遇上罕世勁敵,心想:此姝除開自己以外,中原只怕真無敵手。
  心念電轉,陡然提氣縮腹,飄身疾退。
  藍影一晃,劍光翔動,苑蘭公主如影追擊。
  忽聞一聲清嘯,“千手菩提”乍退復上,振腕一劍“銀河遠在白雲間”星光流轉,以攻迎攻。
  一時劍氣千重,霞光萬道,疾如電光石火,猛賽萬馬奔騰。
  他二人劍法,同臻迅猛譎辣的顛峰,往往從意想不到的地方攻到,也從意想不到的地方去拆解,因此那等生死一發的驚險場面,使觀戰群雄背脊冒汗,但其履險如夷的精奇妙著,又令人拍案叫絕,嘆為觀止,這一場劍鬥堪稱前無古人。
  明月已漸落彼岸,離晨曦不遠矣,只見採石江畔,洶滾的江水與彌天劍氣蔚成一片奇觀。
  突然“千手菩提”一提丹田真氣,身形躍起一丈多高,劍演“雲騰致雨滌神州”,銀光顫動,當頭罩下。
  苑蘭公主玉臂疾掄,舞起一朵雲花護住頂門。
  一陣金屬相擊暴響,“千手菩提”藉著反彈之力,身形又騰起一丈五六,一式“神龍翻雲”,疾如電擊奔雷,反從背後襲至。
  公主甫一震開對方劍勢,驀覺背面一縷寒風來襲,纖腰輕扭,身如雪地飄風前竄丈餘,腳剛站定,“千手菩提”如影隨形,以雷霆萬鈞之勢,凌空追擊撲下。
  苑蘭公主嬌叱一聲,默運“貝葉玄功”,以“粘”字訣,反手一劍劃去。
  一聲悠長龍吟,兩劍相接,如磁吸鐵,粘貼在一起,公主震腕一推,千手菩提復彈起半空,連翻二個跟頭,如雪花飛絮,緩緩飄落,著地後點塵不驚。
  天南浮月山莊的“凌雲十八式”,向稱空中絕妙身法,摩雲生今日一見“千手菩提”的身法更上一層,不由悄悄對柳夢龍說道:“‘雲龍三現’誠足以睥睨江湖,兄弟的‘凌雲十八式’,與他相比,真如螢火之光與皓月。”
  “仙人掌”柳夢龍亦嘆喟道:“東夷絕學果然不同凡響,若換上別人上場,只怕早就不行了。”
  “千手菩提”一連凌空三擊未中,落地後臉孔一板,足下沉重走去,行至苑蘭公主身前六尺,長袖飛拂,一劍搖搖刺去。
  他袖劍本較一般長劍為短,因此這劍刺去還離對方四尺之遠,但“千手菩提”是默運“須彌功”出擊,只見劍尖射出一縷寒光,徑擊對方“將台穴”。
  苑蘭公主臉寒似雪,凝神運功,長劍推出,劍尖勁氣四布,抵住對方襲來潛力。
  “千手菩提”劍氣吃對方一阻,長臂伸縮間又是一股潛力襲去。
  公主還劍回掄,布成一堵劍牆,但覺層層劍氣,一波接著一波,向對方壓去。
  這一來連續數招之間,二人由短兵相接,變成遙遙以劍氣互襲。
  只見二人立足的空隙之間,約有七尺左右,腳下塵沙飛揚,時而隨著劍氣潛力吹向苑蘭公主,來回旋盪。當雙方潛力相等之時,足下塵沙就浮凝不動。
  半個時辰後,二人額角都現出了豆大的汗珠,雖然目下雙方還是不勝不敗之局,但這場比鬥已接尾聲,乃可想見。
  又相持了一陣,苑蘭公主開始舉步緩緩遊走,隨著遊走之勢,間斷地運劍點刺,二人之間的沙石也旋卷得更為激烈。
  突然苑蘭公主似是內力不繼,禁受不住而被旋卷的劍氣勁力飄起。
  千手菩提健臂徉掄,劍氣化作一陣狂飆寒芒,憑空卷至,這一招他是全力發動,威勢非同小可。
  驀聞苑蘭公主清嘯一聲,音韻清嫩悅耳。回盪空際,連人帶劍凌空衝起,脫出劍幕之外,身形在空中一翻,頭下腳上,挾著一縷劍氣,俯衝擊下。
  “千手菩提”仰首一看只見苑蘭公主俯衝劍氣,足以貫穿天地,霍地環目圓睜,吐氣開聲,袖劍凌空 揮,化作一道青虹脫手射去,接著雙掌運足“須彌功”,以十二成功力推出。
  苑蘭公主疾衝而下,對那飛來一道青虹,視若無睹,袖劍在臨近俯衝劍氣三尺之外,已被震偏一側,“鏗”然一響,斜斜飛落江水怒浪之中。
  這時下衝之勢更急,直如銀河倒瀉,何只千鈞?
  “須彌神功”堅如鐵壁,凌空劍氣銳如鋼鑽,在掌風與劍氣相距三尺之時,已微聞陣陣沉雷悶響。
  忽然千手菩提左袖又飛起一道銀虹,接著“轟隆”一聲,宛如山洪暴發,天崩地塌。
  只見一道人影宛如斷線風箏,在空中翻翻滾滾,橫飛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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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萬教令牌

  那條人影直向江邊飛去,在空中翻動姿勢,看起來甚是呆滯笨絀,但身段玲瓏絹秀,正是功蓋東夷,風韻絕世的苑蘭公主。
  東夷眾人大驚失色,齊聲呼喝,只見公主落地之時,兩腿一軟,晃身欲倒。
  她急忙將“勝邪劍”往地上一撐,才牢牢將身子穩住,但覺酥胸熱血翻湧,幾乎忍不住欲衝口吐出。
  背後江水滔滔,僅數尺之差,險險跌落江中。
  明旭王子躍出,急道:“公主傷重了?”見她玉容灰白萎頓,忙伸手來扶。
  苑蘭公主叱道:“走開!”
  她一開口說話,熱血立時往上衝,禁不住張口吐出一股血箭,直向明旭王子射去。
  二人相隔甚近,變生俄頃,明旭王子功力再高也來不及閃避,只聽“啪”的一聲,血箭力道大得出奇,明旭王子蹌蹌踉踉退了數步才站穩,渾身殷紅,變成了一個血人。
  她吐過一團淤血,頓時氣散力脫,仰身栽倒。
  驀然一縷青煙電飄而至,青影收斂,只見尹靖左手扶住公主香肩,右掌運功抵住她的“氣門穴”,幫她提住一口丹田真氣。
  苑蘭公主精神一震,她生性矜傲,認為受人扶持甚不體面,幾次掙動欲起,怎奈力不能心,掙動幾下,反而蜷伏在尹靖懷中,不由冷嗔道:“你剛才欲與我作對,現在何以要來扶持,放開我,我自己能站立。”語音微微發顫,顯然是故作逞強。
  五湖怪客聽了聽哈哈大笑,道:“小媳婦鬧什麼彆扭,像這樣親親熱熱才是作對呀。”
  尹靖俊臉一紅,尷尬道:“老前輩別說笑,大公主眼下傷重垂危,豈能見死不救?”
  苑蘭公主冷冷道:“你放手,我生平不受人點水之恩。”
  尹靖搖了搖頭道:“公主曾經救我一命,在下自當感恩圖報。”
  “本朝仁恩不澤外人,假如不是為著皇妹,我才不會救你……”突然咬緊牙關,身子一陣顫痙抖動,粉額上香汗濡濡沿著雙頰流下,顯然正在忍受著苦痛。
  五湖怪客想起她對自己有脫困之恩,擔心道:“小弟,你那媳婦會不會死了?”
  尹靖正閉目運功助她行氣,不敢作答,只是輕輕搖了搖頭。明旭王子一身血污,滿肚子怒氣,叱道:“好奴才,胡言亂語!”虎目威凌,作勢欲撲。
  五湖怪客挺了一挺胸膛,瞪眼道:“臭孫子,要打架嗎?公公打你屁股。”
  他說打就打,左手亂劃一陣,右掌忽地一揮,拍向王子右臀,招術看起來同他人一樣胡亂無間。
  明旭王子笑哼一聲,沉腰挫臂,翻掌來擋,只聽“碰”的一聲,二人各退半步。
  苑蘭公主猛然掙身而起,厲聲道:“住手!”她雖然身受重傷,但鳳眉倒豎,容色蒼白更見威儀逼人。
  五湖怪客暗地吃驚,忖道:乖乖,好兇啊!果然不敢再動手。
  尹靖知她性高氣傲,輕輕嘆息一聲,只好由她。
  真武子神色莊嚴,朗朗說道:“苑蘭公主,你已敗在‘黃旌護法’手下,本庭依約取回‘乾坤日月令’。”舉步走去。
  苑蘭公主道:“不,我沒有輸,‘黃旌護法’比我傷的更重,劍氣襲中‘期門穴’,片刻之中必然喪命。”她身如迎風弱柳,不住地搖晃,若不用劍支撐,只怕早就栽倒。
  群雄一震,只見“千手菩提”腳下不丁不八,雙掌虛托成“觀星望鬥”之勢,凝立原地不動,顯然公主所言非虛,重穴被阻無疑。
  萬教要員這一驚非同小可,真武子呆了一呆,瞠目不知所答。
  苑蘭公主仰天大笑,她此刻臉色蒼白,笑聲淒涼嘶竭,入耳心驚,聞者莫不感到一陣涼意,她笑畢,半晌才道:“從今日一戰觀之,中原武學與東夷相較,尚差一段距離。”她輕咳一聲,接道:“梁姑,把那‘乾坤日月令’投落江去。”
  真武子如遭焦雷擊頂,茫然地退了一步,此令維繫江湖安寧垂數百年,今日眼睜睜見它被人投落江去,自己身為庭主固然萬死莫贖,在武林史上亦將留下一段永難磨滅的玷污。
  他神情激動突然大喝一聲:“慢著!”
  梁姑一怔,停步望著公主蒼白的秀臉。苑蘭公主寒著臉,冷笑道:“庭主可想食言?”
  真武子毅然:“貧道一諾千金,豈能失信於人,我自行把‘乾坤日月令’投落。”
  苑蘭公主道:“那最好不過,梁姑退下。”
  庭主大踏步向江邊走去,天,地尊者,生死劍秦啟隆及月真人,諸“萬教護法”舉步相隨,一臉從容就義之色,想必決心與庭主共同為令牌殉難。
  真武子伸手拾起那面精瑩碧藍的令牌,高舉過頂,萬教要員齊齊躬身長揖。原來“萬教聯盟”成立之初,天下武林凡是參加與盟的各派宗師,均在“七仙山”上當天立誓,願代代恭奉“乾坤日月令”,遵循“萬教戒律”約束,奉“萬教聯盟武林評審庭”庭主為武林盟主,如有違拗,人神共棄。
  武林中人講的是一諾千金,無論正邪黑白兩道,名氣越大的人越是一言九鼎,信守不渝,加以各代傳人,均能謹奉先人遺訓,縱有少數不肖之徒,罔顧“萬教戒律”為非作歹,到頭來總難逃法庭鐵律制裁,因此“武林評審庭”才能如泰山北斗,數百年來,一直立身於江湖上而不墜。
  真武子撫著那面八角玲瓏的武林聖物,悲壯道:“生前未了事,留與後人補。”轉目望著地尊者:“紅旌護法,將適纔施主所呈狀紙,托請峨嵋慧果道兄,交與下任庭主法辦。”
  地尊者應聲雙手將狀紙遞到慧果老人面前。
  峨嵋派是當年“萬教聯盟”發起者之一,首度“十派英雄大會”就是在“峨嵋山千佛頂”
  召開,因此慧果老人對眼下不幸之事,心生無限感慨,遲疑良久,說道:“依萬教規律所定,武林盟主執掌萬教,以‘乾坤日月令’,威凌天下,維護江湖正義安寧,如今令牌投江無法保存,先人心血毀於一旦,下任庭主已失執掌萬教的憑藉,‘七仙山萬劍池’何以徵信天下英豪,這狀紙交與貧僧無用,還是請庭主收回。”他本人與真武子私交頗深,但想起未來局勢,不得不公而忘私,出言相責。
  千愚諸葛生心中暗自盤算:“武林評審庭”失竊“乾坤日月令”,勢必召集萬教大會,追究責任,那時正是推翻武當派的大好時機,但此令若被投落江去,則縱然推翻武當派,亦無由執掌萬教庭,因此急忙接口道:“萬教庭失去‘乾坤日月令’乃失信於天下武林,目下庭主若克盡其職收回令牌,只是失信于東夷蠻人,信義之道有君子婦孺之別,其間輕重得失,庭主明智,當知所抉擇。”
  這二位掌門交相指責,真武子汗顏之餘,心中不禁微微一動。
  苑蘭公主氣極,嗔道:“中原各派掌門宗師,俱是些鮮廉寡義,不顧羞惡之徒,居然說得出這種卑劣無賴話。”
  神乞臉色一整,挺身而出,說道:“公主罵人不擇口,此令乃武林至聖之寶,豈能隨便以一場意氣之爭,賭定其存亡,老叫花子也不同意。”
  他話剛說完,忽聽一陣朗笑,笑聲與波濤共鳴,排空盪氣,分外嘹亮。
  群雄一震,轉目齊注,只見朗笑之人,正是雪山“千手菩提”杜翰平,他笑畢,說道:
  “苑蘭公主你看老朽可像被你襲中‘期門穴’?剛才我是自閉穴道,否則怎能震退公主,老朽幸不辱令,請庭主將令牌收下。”
  這一下情勢驟轉,眾人相顧愕然,苑蘭公主神變大變,心想:這人竟能自封穴道,抵住我凌空劍氣,功力之高,已然不可思議。
  天外神叟呵呵大笑,道:“我說杜老前輩功蓋當今,怎會輸與苑蘭公主,呵呵,我們空受一場虛驚。”
  真武子如釋重負,松了一口氣,說道:“苑蘭公主,你還有什麼話可說?”
  她是一邦之主這時再不服輸,那就跡近無賴,當下曼聲道:“千手菩提,本公主服你武功天下無敵。”
  真武子仰天長嘯一聲音量高亢,直衝霄漢,把幾個月來的心勞穆穆,一掃而光,說道:
  “中原武學數千年來,一直冠蓋環宇,威鎮四域,公主雖然身負東夷絕技,畢竟也難與中原頡頑。”
  苑蘭公主咬緊牙關,冷忿道:“三年之內,我必上‘七仙山萬劍池’再找千手菩提較量。”
  千手菩提眉頭微皺,道:“‘萬劍池’乃武林聖場,不得妄動干戈,公主若有意再行賜教,老朽當在‘七仙山’恭候。”
  千愚諸葛生一見事過遷境,高聲問道:“不知庭主何時召集萬教大會,以對論今日之事,趁著萬教要員大半在此,可否立即下示?”
  真武子沉吟一會,嚴正道:“本庭遺失‘乾坤日月令’幸能收回,然職責所在,難辭其咎,來年上元佳節,在‘七仙山萬劍池’召集萬教大會。”
  摩雲生懷恨苑蘭公主有傷弟之辱,目下正是最好的報復時機,陰陰一笑,說道:“庭主想追究失令責任,首應查詢竊令之人。”
  真武子微微頷首,目光湛湛望著公主說道:“摩莊主說得是,請苑蘭公主將取令前後經過,說與本庭知情。”
  苑蘭公主嗔道:“本朝聖威凌駕東夷列國,豈能聽人指使?”
  神乞說道:“公主既然認輸,就應該回答庭主的問題。”
  苑蘭公主忿然道:“就是本公主拿的又怎麼樣。”
  神乞道:“公主三思,何必要替人背黑鍋,要知道茲體事大,再說君無戲言。”
  明旭王子見了說道:“你一個臭叫化子,不配和公主說話。”
  丐幫從眾遍布天下,神乞更是名滿武林,九宮堡主見他竟然當著群雄之面公然奚落,不由怒道:“為人君者自當仁民愛物,像你這樣欺貧重富,國內百姓豈不生靈塗炭?真是昏君無道。”
  “我欺貧重富有什麼不對,國富民強,邦國之中要都是吃飯不做事的懶叫化子,還談得上什麼振邦興國,所以‘傲來國’乞丐通通關閉。”
  神乞伸了一伸舌頭,道:“老叫花子若生在‘傲來國’豈不要坐了牢?”
  “那當然。”
  神乞臉色一沉,道:“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看來叫化子倒須為‘傲來國’的同道出出氣。”
  “哼,只怕你還不配。”
  尹靖一見這些人心高氣傲,言語針鋒相對,再不開口只怕事情要弄遭,忙微微拱手一揖,道:“庭主請聽在下一言。”
  真武子道:“尹施主有何教言,但請直述。”
  尹請道:“在下月前在‘混元坪’參與‘仙鬼人大會’,那時綠野仙人以‘乾坤日月令’作為較技賭物,苑蘭公主是在那坪上取得,並非上‘七仙山’偷竊之人,在下可作明證。”
  摩雲生道:“閣下剛才想討好‘武林評審庭’,現在又趨東夷是腳踏雙船,投機巧妄之流,說話何足徵信?”說得陰毒之極。
  神乞聽了很是不平,罵道:“摩雲生你狗血噴人,叫化子不能苟同。”
  天外神叟打個哈哈,道:“範幫主有何高見?”
  神乞慢條斯理,道:“這位尹兄弟是蒙面劍客傳人,起先為著‘乾坤日月令’的存亡,不惜與東夷之人反目為敵,分明是一片忠心,維護‘武林評審庭’。”
  摩雲生陰鷙地笑道:“此人貪圖榮華美色,投效東夷麾下,還談什麼忠不忠?”
  神乞立即接口道:“正因為香玉公主之故,才為苑蘭公主辯駁,那是盡了夫妻之義,是個忠義雙全之人。”說著豎起右手大拇指。
  尹靖嘆息了一聲,對通臂神乞的美意,甚是感激,因為這話正說中了他的心聲。
  柳夢龍突然高聲叫道:“蒙面劍客是武當派叛徒,萬教庭通緝的要犯,還會教出什麼好徒弟?再說苑蘭公主自己承認偷了‘乾坤日月令’罪跡明甚,兄弟主張庭主立即傳令把他們拿下。”
  浮月莊主,千愚諸葛生及天外神叟立時隨和。
  神乞大聲道:“叫花子敢說林鐘如生平沒殺錯過一人,他偷了師門祕籍固然不能說是好人,更不能罪責他徒弟,尹小俠替師父負荊謝罪,可敬可表,要把他當犯人緝拿,豈不是非不分,黑白顛倒?致於竊令之人,宜明訪細察,不可冤枉好人。”
  他說完話,九宮堡主及虯龍堡主頷首表示贊同。
  真武子微一沉吟,轉目問道:“慧果玉印二位道兄有何高見?”
  他二人均感這事的是非恩怨,很難說清,齊聲道:“庭主明察,斟酌辦理,貧僧等無異議。”
  真武子不加思索,斷然道:“本庭之意應將他兩人拿下。”
  神乞等人眉頭微皺,摩、柳等人卻色然而喜。
  苑蘭公主伸手一揮,東夷眾人迅速撒散開去,護往她身邊二側。
  五湖怪客鬆開婉兒手臂,跑了過來,就要與明旭王子敵對。
  明旭王子怒道:“老匹夫,現在是什麼時候,你還來纏我。”
  “孫子怕什麼,咱們倆先打一陣。”
  苑蘭公主叱道:“站開一邊,我不是叫你來鬧事的。”
  五湖怪客果然不敢再胡鬧,求饒道:“好姑娘,等會打架,我有沒有份兒?”
  “自然有份,打輸了可要回洞中坐牢。”
  五湖怪客拍拍胸膛,道:“笑話,我怎會輸。”
  明旭王子哼了一聲:“少誇海口。”
  真武子手拿“乾坤日月令”。目射奇光,凜然道:“假如公主答應於來年上元佳節,親上‘萬劍池’參與萬教大會,本座特破例一次,以禮相待。”
  苑蘭公主道:“除非你們上‘玉壺國’登門求見,別的勿用再提。”說得斬釘截鐵,毫無商量餘地。
  “本庭再三讓步,公主咄咄逼人貧道只好公事公辦,把二人拿下。”說時伸出三根指頭猛地一揮,示意“萬教護法”以“三才意形陣”,逮捕要犯。
  地尊者,生死劍秦啟隆及月真人,並排直向尹靖與苑蘭公主立身之處走去。
  仙主夫人臉罩寒他霜,怒道:“三總管,把他們截住。”知非客,知音客知善客三位“仙源十八景”總管,大踏步向三大護法迎去。
  真武子把“乾坤日月令”高高舉起,即聲道:“袒護萬教要犯一體同罪,請慧果道兄把他們截住。”慧果老人合什道:“敬領庭主法諭。”袈裟飄擺,宛如一陣清風竄到三總管面前。
  三總管大喝一聲,翻掌合力來擋,掌袖相接發出“砰”的一響。
  慧果老人雙肩晃了一晃。
  三總管齊齊各退半步,顯然合三人之力,尚非老禪師之敵。
  慧果老人大顯神威,展開峨嵋派鎮山絕技“大移挪法”,身形飄忽,來去如風,令人捉摸不定。
  不到幾個照面,只聽數聲悶哼,接著人影翻飛,三總管齊被震跌開去。
  群雄叫道:“好身手!”
  慧果老人合什道:“承讓!承讓!”轉身欲去。
  仙主夫人厲聲道:“和尚慢走,接我幾掌試試。”
  人隨聲至,素手頻揮,奇幻無倫地連攻數掌,用的是“玉壺國”皇家絕學“見葉萬言經”
  中所截的“天佛掌”。
  她攻勢雖猛,但看起來輕描淡寫,不慍不火,絲毫不帶風聲。
  慧果老人想不到對方如此了得,猝然間被逼得連退數步。
  五湖怪客拍手叫道:“好好,把臭和尚打死。”他被“寒山寺”淨空大師用“練功石”
  閉坐洞中十年,因此一見和尚,心中就有氣。
  慧果老人乃峨嵋一代宗師,功力豈同泛泛,只見他禪眉軒揚,低聲喝道:“女施主咄咄逼人,恕貧僧放肆了。”掌勢陡然一變,立時轉守為攻,扳回劣勢。
  這時三大護法又被梁姑截住去路,庭主又高舉令牌,傳諭道:“黃教主,把那女施主擊退。”他想梁姑是公主親近侍婢,身高馬大,功力定然非凡,故令天外神叟出陣。
  黃宮朗笑一聲,掄起“齊眉棒”當頭劈落。
  梁姑恃著力大,舉起“權天強測”來擋。
  電光石火間,二人硬碰一招,天外神叟心頭微震,這青衣女蠻力如此之大,誠然不可輕敵,“齊眉棒”翻滾如龍,全力施展。
  他們走的都是剛猛的路子,只見棒影如山,奇幻莫測,吶咕呼吆,叱聲雷動,聲勢狀觀,猛烈無儔。比起慧果老人與仙主夫人那場溫柔穩健的拼鬥兀自不同。
  明旭王子朗笑一聲,踏步而前,說道:“看來今日中原是以多為勝,來來你們多上來幾個與本王子較量。”
  真武子道:“本庭只派三大護法緝拿要犯,旁人若不插手,本庭自不會派人為難。”
  這時三大護法佇立在明旭王子面前,他狂笑道:“護法的武功平凡得緊,叫幾個貨真價實的來走幾招。”
  真武子怒道:“萬教庭威臨之地,豈能容人猖獗?範幫主把這狂徒擊退。”
  神乞道:“庭主有令。叫花子當捨命奉陪。”
  明旭王子輕藐地笑道:“中原無人嗎?怎麼派這叫化子下場?”
  神乞呵呵笑道:“對付一流高手派一流名將下場,要收拾你這三四流貨色,派老叫花子這種三流身手已足。”
  明旭王子怒道:“本王子在東夷與苑蘭公主齊名,不屑與你動手。”
  一直未開過口的玉印大師,緩聲道:“施主口氣憑地託大,範幫主一代宗師名震江湖,乃是當今一流好手。”
  神乞又仰天打個哈哈,向他身邊的九宮堡主道:“蘇老弟,叫花子登門來舍,遇上主人半文不給,那時怎麼辦?”
  蘇鎮天是個老實人,一時不明他這話的用意何在,瞠目不知所答。
  卻聽一人大笑道:“在他門口撒尿拉屎。”
  神乞一怔,只見說話之人,正是那個滿腮須發,穿得比自己更臟更破的怪人。
  他道:“這個辦法不妥,主人不趕狗來咬你才怪哩。”
  五湖怪客道:“臭他奶奶,罵他十八祖宗。”
  “那也不好。”
  “放火燒他一把。”
  “那更不好,人家不給錢,放火燒屋,豈不等於搶劫了?”
  五湖怪客再想不出什麼好辦法,心中生氣,罵道:“這個不好,那個不好,臭叫花子你是該餓死了。”
  神乞笑道:“纏著不放,他就會給了。”
  五湖怪客奇道:“怎樣個纏法?”
  “就像這樣!”
  話落口,雙掌推出,一招“龍形八掌”中的絕記“龍氣橫江”,呼地一聲,勁風怒卷,直向明旭王子劈去。
  明旭王子一凜,想不到這毫不起眼的叫花子,身手這等快速,心念一轉,側身斜讓二步,掌劈“鳳鳴岐山”上攻面門,下砍腰脊。
  神乞喝聲:“來得好!”突然一個旋身,繞到旁側,掌化“金龍鐵爪”五縷銳利指風,徑擒對方“陽谷”“陽池”“腕脈”三穴。
  明旭王子冷哼道:“叫花子果然有兩手。”輕敵之心大滅,仗著掌力混雄,不閃不避,翻掌切去,以硬碰硬。
  叫花子江湖閱歷豐富,心道:“這狂小子果真與苑蘭公主齊名,自己只怕無法贏他,只要設法把他纏住,既可向庭主交待,也可保住一世英名。”
  思念之間,收招變式,避開與對方硬碰,身如行雲流水纏著明旭王子,連攻數掌,招數兇猛迅辣,快得幾乎在同時劈出,如有四五個神乞同時向明旭王子進招一般。
  五湖怪客連連叫道:“叫花子纏著不要放,纏著不要放!”
  這時三大護法成半圓式把尹靖與苑蘭公主圍住,小蘭自知功力膚淺,只是緊緊地守護住“藍綾香車”“萬景仙蹤窟”三總管則照拂著婉兒安危。
  雪山“生死劍”秦啟隆,及武當月真人都是用劍,地尊者則左臂套著一串佛珠,只聽他合什道:“貧僧等奉命行事,二位檀越還是束手就縛,免動干戈。”
  尹靖神氣凜然道:“在下剛才所說的話,句句真確。”
  月真人不耐煩,道:“施主有話要分辯,上了‘萬劍池’再請。”
  苑蘭公主厲叱:“奴才斗膽!”玉臂舒展,“勝邪劍”分心刺去。
  她此刻身受重傷,運劍的速度與勁力大減,月真人冷哼一聲,運劍斜封,只聽“鏗”一聲龍吟,苑蘭公主連退三步,險險跌倒。
  尹靖伸手一把將她扶起,,月真人手臂微震,鋼劍被砍了一個米大缺口,若不是功力大減,準被削斷。
  月真人一動手,“三才意形陣”立時發動,此進彼退,相互呼應,攻拒之間配合得天衣無縫,靈快之極。
  尹靖想起“七星劍陣”,以內力運成一體,共禦強敵,目下公主重傷,功力大減,正可施展。
  當下右手掌心握公主左手掌心,說道:“公主咱們連手拒敵。”
  苑蘭公主精神一震,只見一道白光迎面欲到,“勝邪劍”挽起一朵銀花護住頂門,把秦啟隆的劍勢擋了回去。
  “生死劍”秦啟隆這一劍是虛發,一遇阻力立時劍走偏鋒,向二位中間刺去。
  只聽左側方“嗤”的一響,地尊者彈出一顆“佛門芒珠”,襲向公主脈門。
  同時之間月真人的鋼劍銀光閃閃,逼臨尹靖眉尖。
  三大護法的攻勢一氣呵成,尹靖立時意會到,這三人聯手攻來才算一招。
  苑蘭公主急忙震劍來架,左手一拉尹靖,二人向左旁斜跨二步。
  她急道:“地載萬物,咱們先站立足基地,搶中央戊己方位。
  尹靖立即恍然大悟,看出地尊者居中措應天、人二路,月真人與秦啟隆,以地尊者為後盾,全力向二人搶攻。
  目下欲破此陣自須搶戰戊己方位,搖撼‘三才陣’基礎,那時‘天’、‘人’二路無‘地’可載,‘三才陣’不攻自破。
  但地尊者是三人中功力最高者,且‘天’、‘人’二把長劍盡力掩護,欲搶攻戊已方位談何容易?
  又是數個照面,忽聽尹靖清嘯一聲,‘松紋古劍’撒出一點寒芒,分襲‘天、地、人’三路,足踩‘大乙幻虛步’,一個奇妙旋身搶攻而入,連踢三腿,僅向地尊者身上招呼。
  地尊者幾乎被踢得喘不過氣來,幸月真人與秦啟隆及時震劍,分路挾攻而上,才解去此危。
  尹靖如法炮製,三劍接著三腿,三腿接著三劍,攻勢集中在地尊者。
  ‘三才陣’只怕地基被動搖,不得不全力維護,‘天’、‘人’二護法叱聲雷動,劍氣雲湧,但攻擊的威力卻大減,陣容也被逼得緩緩後退。
  苑蘭公主稍稍放心,臉上原來沉鬱之色,又恢復了一片冷漠,偶而也幫著攻擊一二招,但她知道這樣只怕反會礙手礙腳,索性不理,袖手旁觀。
  忽聽‘ ’的一聲,正是地尊者一顆佛珠,撞著‘松紋古劍’彈起半空,墜之江中所發出的聲音。
  她不覺回首望去,吃了一驚,暗道:‘好險呀!’只見江滔怒湧、近在咫尺。
  原來他們適纔不知不覺中,被‘三才陣’逼得節節敗退,離江邊不過僅差尺許,若不是及時悟出破陣之法,準被逼落下江去。
  五湖怪客先前很是擔心,一見危機已過,心中大喜,叫道:‘你們什麼人陪我比劃比劃。’
  他一連叫了幾聲,沒人響應,因為此刻真武子等人,正在全神注視‘三才陣’。
  只見他滿臉驚容,神色沉重,突然臉泛殺氣,說道:‘這位尹施主來路可疑,並非蒙面劍客傳人。’
  九宮堡主一怔,道:‘不是蒙面劍客傳人?可是那“松紋古劍”確是貴派神器。’真武子道:‘那劍確是敝派之物,但是他的武功路數,不合敝派臼窠。’九宮堡主‘噫’了一聲,道:‘玄天圖’上的武功,江湖上見過者只怕寥無幾人,難道尹小俠的劍法不是出自祕籍所載?”
  真武子道:“‘玄天圖’遺失之前,掌門先師祖已參透大半,憑其記憶所及,傳授歷代掌門,就劍術一道而言,‘回龍三劍’傳了二招,但尹施主所使的劍法,既非敝派‘奇門八卦劍法’,與‘回龍三劍’也截然不同,其他如手法招術均無一相似之處,足見武功絕非出自蒙面劍客乃可斷言。”
  千手菩提微微頷首道:“當年林鐘如與‘九頭獅子’孟良廬山‘三石梁’較技之時,老朽曾經目睹,他的拳路劍法與這位尹施主果然不同。”
  摩雲生心念一轉,陰惻道:“此人假冒蒙面劍客傳人,居心叵測,他言行舉止說不定暗含歹毒的陰謀,不可不防。”他猜測尹靖所呈狀紙,八成是與己方不利,先把他加上一個奸人的頭銜,到時就容易辯駁。
  九宮堡主反駁道:“尹小俠雖非蒙面劍客傳人,但兄弟敢保證他行事光明磊落,確是俠義中人。”
  柳夢龍冷笑,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這人與東夷勾結,狼狽為姦,顯然是個危險人物。”
  呂重元神色一整鄭重道:“尹小俠出道未幾,兄弟只聽其俠名,未聞有什麼惡跡。”
  摩雲生嘿嘿冷笑道:“勾結東夷,騷擾江湖安寧,為害已然非淺。”
  玉印大師原本一直沉吟不語,這時卻插口說道:“這事貧僧倒有一個淺見。”
  他算是中間份子,說話自然不偏不依,允執厥中,真武子乃徵詢他意見,道:“願聞道兄高論。”
  玉印大師慢條斯理,緩緩說道:“苑蘭公主新近方在江湖上嶄頭露角,但卻一舉成名,震撼天下武林,考其緣由,不外兩端,一則天縱才華,武藝超群,美豔天下無雙……”他說到此,語氣頓了一下,眾人微微頷首表示同感。
  柳夢龍冷冷接道:“自古道女人是禍水,如此嬌豔女子插足江湖,真是武林不幸。”
  呂重元年輕之時是聞名江湖的美男子,目下雖然已是四十出頭,但面如冠玉,看上去像是二、三十來歲,像他這種人品,早年自有過不少風流艷跡,如何能贊同柳氏的看法。當既反駁道:“人之善惡端系於一念之間,與美醜無關,柳兄之言,未免過於武斷。”
  柳夢龍嘿嘿冷笑,道:“呂兄一生沾花惹草,積下不少風流債,如今年過不惑、居然還念念不忘於美色。”
  呂重元勃然大怒道:“兄弟一生守正不阿,生平做事,上不愧於天,下不忤許人,你胡說什麼?”踏前一步。
  真武子一見二人劍拔弩張之勢,臉色一沉,道:“二位都是一方之主,何為些許小事,徒呈口舌之爭,咱們現在是聽玉印道兄的高見。”
  二人佛袖哼了一聲,住口不言。
  玉印大師繼道:“第二個原因是苑蘭公主帶走‘乾坤日月令’。”
  千愚諸葛生微微一笑道:“大師見解固精闢,但這似乎人人都可想到。”半含諷刺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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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義僕忠風

  只見江邊瑞氣千重,“松紋古劍”青色的光芒,吹拂晨曦,幻成萬道銀霞,把三大護法盡皆裹在一片劍幕之中,酣鬥迄今,旭日已出於東廂邊上。
  另三場拚鬥也已入緊要關頭,仙主夫人的“天佛掌”與慧果老人的“大挪移法”均屬佛門上乘武學,施展開合,莊嚴肅穆,始終是不慍不火,一片詳和,從表面看來是甚是難洞察優劣之勢,事實上兩人的功夫亦在伯仲之間,難分軒輊。
  “龍形八掌”與明旭王子的步法,均走剛猛的路子,他輕敵之意一除,立心把這叫化子折服,因之絕招迭出,兇猛無倫。
  他是神乞生平對敵所遇上的最難纏的人物,範幫主施展“游龍八卦步”,遊鬥過一會,已被對方混雄的掌風牽制得左右掣肘,情勢不得不轉攻為守,漸趨下風。
  另一場的情勢卻恰恰相反,雙方兵刃相見,更見慘烈壯觀,只見一片如牆棒影,罩住一個高大的身形,是以另一場是天外神叟穩穩控制局面。
  真武子見“三才陣”的情勢,不禁長眉一皺,心道:“今日若被尹、苑二人逃逸脫去,‘武林評審庭’從此威嚴掃地,況且欲查出偷令之人非把她留下不可。而最主要的是師門遺失多年的‘玄天圖’,若能找回,不啻對師門立下一次大功。”
  思潮電轉,忽然沉聲喝道:“貧道立‘人’,黃旗護法立‘天’,紅旗護法立‘地’,加入‘三才意形陣’。”
  話落口,人影憧憧,三人同時閃進一片劍幕之中。
  天尊者搶入戊己士方位,與地尊者聯手居中策應。
  千手菩提身受微傷,功力減低,但儘管如此,“三才陣”的威力,已經增加一倍以上。
  只見庭主長劍挽起三朵劍花,星光流轉,奇正相生,用的是“奇門八卦劍法”中最厲害的“生門小三式”。
  月真人只剩半截劍,震腕向真武子劍上點去,三朵劍花忽然變成五朵,落英繽紛,光華奪目。
  秦啟隆劍發如雷,從旁夾攻,千手菩提袖劍已失,只好用袖揮霍,他功蓋當今,受傷之下,這一揮之力依然非同小可,“天”路攻勢立時雲湧浪翻,風雷大作。
  天,地尊者臂勾著臂,足下落地生根凝立不動,“天,人”兩路就像他的兩條臂,用于攻敵致勝。
  這一招叫“人謀天算”是“三才意形陣”最俱威力的陣法之一。
  忽聽一聲大喝,宛如初春雷鳴,劃破寂靜長空,尹靖“松紋古劍”,射出一道青虹,穿入“人”路攻來的五朵劍花之中。
  雙劍相觸,那五朵劍花突然向空中綻開,“松紋古劍”的青虹倏忽一分為二,一面抵住“天”路攻勢,一面襲向“地”路兩尊者。
  旁觀眾人齊聲喊道:“好劍法!”
  呼好之聲未落,尹靖身形一個踉蹌,挽著宛蘭公主退齊三步。
  連續不停的鏖戰,使她內傷更重,她這時臉色鐵青,鬢髮散亂,嬌軀不住地發抖,全仗尹靖導氣之力支持不倒。
  只聽她不住喘氣,顫危危道:“尹公子……你自個兒走吧!我……不行了……”
  尹靖毅然道:“不,我不走。”
  “不走也好,你剛才那劍叫什麼名堂?”
  “那是‘太乙分光劍法’的最後一式,叫‘天地分光’。”
  “是我生平見過的最好劍法,……可惜我現在不行,不然憑你劍法,加上我的‘勝邪劍’……必可擊敗‘武林評審庭’的‘三才陣法’。”雖然大敵當前,他們卻談論自若,毫無懼色。
  千手菩提緩緩接道:“公主縱然功力恢復,也不見得能破此陣。”
  原來剛才“三才陣”被尹靖那招“天地分光”,分得幾乎天散地拆人亡。
  若不是庭主與諸護法功力奇高,又是兩陣合壁,那陣容勢將瓦解無疑,他們固然驚佩尹靖劍法,但若論尹、苑二人合力能破“三才陣”卻未必見得。
  千手菩提邊說,陣勢又漸漸圍攏逼近。
  真武子道:“二位若肯放棄干戈,本庭以禮相待,不以逮捕要犯手段相加,如若再持強頑抗,後悔莫及。”
  苑蘭公主平時縱橫東夷何等威風,今日虎落平陽任人奚落,實在忍無可忍,只氣得銀牙砌砌做響,嗔道:“士可殺而不可辱,我縱然血戰而死,也不棄械投降,哼,何況你們不見得能奈何了我。”
  尹靖臉有凜然之色,持劍而立英氣凜凜不可侵犯。
  真武子臉泛虎威,沉聲道:“本庭好話說盡,二位既是執迷不悟,勿怪貧道等放肆。”
  長劍一領,六人立時發動攻勢,蜂擁攻上。
  五湖怪客破口大罵,道:“毛道士,臭和尚,六個打二,丟臉!丟臉!打死你們。”
  一面罵,一面舉起拳頭飛奔過來。
  摩雲生哼了一聲,道:“蠻野老狗,也不怕罵歪了嘴。”手臂一抬,閃電般拔出長劍,一招“計都入冥”攔截過去。
  天南“七星劍法”以快字訣見稱,只見劍鋒翔勁,眨眼間已砍、刺、劈、戮了六、七劍之多。
  這一手快劍,竟把五湖怪客纏住,一時無法脫身,衝入“三才意形陣”相助。
  五湖怪客張口大罵,把他十八代祖宗一個個搬了出來,將所有最惡劣刁鑽的話都說盡,只聽什麼男盜、女娼、**、狗子、猴孫……
  摩雲生氣得七竊生煙,吼道:“老匹夫,同你拚了!”
  “哈哈,臭**的孫子,拚吧!”
  雙手猶如懷中抱嬰,用右肱肘撞向對方長劍,左掌倏忽從右肘下穿出,拍向他腰肋。
  這種招術看起來甚是奇特古怪,柳夢龍突然臉色大變,急聲叫道:“摩兄小心,風塵狂生的‘星宿十二掌’。”
  摩雲生見他招術怪異,正不知奧妙何在?忽聽柳夢龍呼喝,不由得怵然而驚。
  原來當年“風塵狂生”挾技遍會萬教十三要員,在天南二戰中,摩雲生的父親摩成仗著祖傳“七星劍”與他較量,終於敗在他“浮世七絕劍”下,柳家堡的“小天星掌”也敗在“星宿十二掌”下,當時柳夢龍在一旁觀戰,是以一眼就認出當年“風塵狂生”正是以這式怪招,打敗先父。
  一朝被蛇咬,十載怕草繩,浮月莊主這時既驚又怒,心神更加慌亂,忽切間收招回救,但已然遲了一步。
  只聽五湖怪客嚷道:“孫子,去你的!”
  摩雲生只覺手臂一麻,長劍已被撞落在地,身子迎著劈來掌風,凌空翻起,以稱絕武林的空中絕妙身法“凌雲十八式”,避開腰肋被擊之危。
  只見他身如巨鷹翻身,在空中連翻三個跟鬥,斜斜飛開了二丈以外,落地後,跌退一步才站穩。
  定眼望去,只見五湖怪客揀取地上長劍,大聲吼叫,往“三才意形陣”衝去。
  天外神叟的“齊眉棒”,正以排山倒海的威勢,向梁姑進攻,她的功力本遜黃宮一籌,此刻正處於雨打浮萍,風拋柳絮的危機下,眼看就要落敗矣。
  哪知天外神叟一聽“風塵狂生”,心靈一震,棒勢不覺緩了下來。
  梁姑趁機挑開“齊眉棒”,“權天強測”當胸戮去。
  黃宮提氣輕身,肩不晃,膝不屈,疾然飄退六尺。
  梁姑見他無緣無故,驟然湧退,只道其中有乍,不敢追擊,只是瞪眼怒視。
  只聽天外神叟急聲道:“柳兄你說什麼?”
  柳夢龍指著五湖怪客的背影,道:“這人剛才打了一記‘星宿十二掌’。”
  黃宮大叫道:“辛師兄!辛師兄!”
  五湖怪客辛凡正揮劍向真武子背脊砍落,那裡還會理會。
  這時“三才陣”正以一式“人定勝天”,合力來攻。
  真武子猛覺背後勁氣破空之聲,已知有人來襲,回身之際,長劍“龍隱青潭”,橫劃半個圓圈。
  這一招正是“玄天圖”上的絕技,“回龍三劍”的第二式,既攻尹靖,復擋背後五湖怪客來襲劍勢。
  忽聽苑蘭公主叫道:“後退無路。”
  尹靖霍然吐氣開聲,一道青虹,繞著二人周身一匝。
  “三才陣”諸護法,均感劍氣咄咄逼人,招術奇幻,難以破解,不由得豁出十二成功力對拚。
  頓時滿天劍影如海湖急雨,怒湧而到。
  本來“人定勝天”的陣勢威勢凌厲,嚴密無隙,只因真武子猝然間回身與五湖怪客拼了一劍,致使“人”路漏了破綻。
  青芒閃處,接著一聲慘呼,月真人連劍帶腕,齊齊被削斷。
  “天、地”兩路壓力,全撞在“松紋古劍”上,力道如山,綿綿不絕,尹苑二人禁不住攜手湧身倒躍。
  梁姑發出一聲驚呼,尖銳刺耳。
  尹靖腳下踩了個空,直向江中墜落。
  江畔離水面是尋丈深的峭壁危崖,江水洶湧,滔滔東流。
  尹靖迅速把“松紋古劍”銜在口中,左手運足全身勁力,猛然大喝一聲,揮掌劈下。
  江面發出“轟隆!轟隆!”的雷鳴聲,水浪四濺,盪起數尺之高,尹靖藉著反震之力,右腳踏著左腳背,一式“梯雲縱”,向上躍起。
  但他忘了苑蘭公主身受重傷,無法提氣輕身上躍,二人只升起三尺來高,立被公主嬌軀重量帶得下墜。
  這一升一落,重力加速驟增,尹靖此刻若想脫離危境,唯一辦法就是鬆開公主粉臂。
  只聽他又是一聲大喝,對江面連劈兩掌。
  苑蘭公主情知劈也枉然,左手一掙,想脫開尹靖掌握,讓他一人從容躍上江畔。
  誰知尹靖手指如鋼爪鐵鉗,哪裡掙脫得開,二人又迅速下墜。
  這時岸上拚鬥眾人,早巳停歇圍攏過來,他們聽到江底傳來第三聲暴喝。
  神乞嘆了一口氣,道:“一而振,再而衰,三而竭,欸!尹小俠與苑蘭公主葬身江底矣。”
  江水浩浩,二人捲入浪中,就未見再浮起。
  東夷眾人眼看公主與駙馬爺在江面起落,卻無能伸手救援,個個傷心得柔腸寸斷。
  小蘭與梁姑“啊唷”一聲,淚如雨下,仙主夫人眼淚亦簌簌掉下。
  千手菩提望著茫茫江水,低聲嘆道:“這位尹施主的劍法太過猛辣,老朽等若不出全力,只怕要盡數傷亡在他劍下。”
  這時地尊者正以少林外傷聖藥“碎骨黎峒丹”,替月真人包紮斷腕。
  只見地上血跡斑斑,月真人臉色灰青,閉目而坐,他右手掌腕齊斷,往後只能用左手持劍。
  梁姑哭了一陣,收拾起淚水,悲戚道:“奴婢無力護主,羞見故國臣民,無顏再回東夷,願做鬼神永隨公主,服侍左右,只是此仇此恨,不能不報,請明旭殿下回報皇上,來雪今日血仇。”說完話對明旭王子盈盈下拜。
  抬起頭來,卻見他眼望江水,苑如白痴般地喃喃自語,起先不知說些什麼,好像是一連串的自問自答,後來聲音越說越高,清晰可辨,只聽他說道:“……公主懷珠抱玉,才蓋東夷,難道就此永與河流同化?不,不可能!嘿嘿天妒英才,天妒英才……”發出淒涼的笑聲。
  群雄大多是飽經風霜,人情練達之士,聽出這笑聲是在發洩積鬱胸中的悲忿。
  明旭王子笑過一陣,卸下身上染滿血污的錦衣,把它細細包折妥當,好似稀世奇珍似的,抱在懷中,說道:“公主音容永逝人間,無片言隻字留與後人憑弔,此衣嚦嘔公主心血,小王永世珍藏,並以此招來東夷六國十三邦高人,將中原武林踏成平地,殺他個雞犬不留,以祭慰公主及神弓駙馬英靈。”
  天外神叟冷哂道:“他二人違觸萬教戒律,抗拒護法逮捕,自取滅亡,怪不得誰來,閣下若想慫恿東夷故老來犯,管教你們來得去不得。”
  明旭王子似是悲痛過度,無心同他鬥嘴,提著血衣,轉身徑去。但他不諳中原地理情形,這一去周折迂迴,暫且不提。
  梁姑與小蘭跪著對江邊拜了三拜,仙主夫人含淚道:“梁姑且等,奴家是東夷常勝將軍後裔,今日也當為故主殉難……”
  說到此嘆了一口氣,向五湖怪客深深萬福,說道:“婉兒年幼無人照料,但請前輩看在‘神弓駙馬’份上,收容孤雛……”
  又轉向“仙源十八景”三總管及二位小婢,說道:“你們今後已不是‘萬景仙蹤窟’的人,自求發展,好自為之。”
  三老與二婢齊齊跪地,垂淚道:“老奴等蒙主人伉儷恩遇,山高海深,願輔助幼主重振‘萬景仙蹤窟’家風。”
  仙主夫人道:“難得你們一片忠心,那就好好跟著幼主。”
  蓮步姍姍走去。緊靠著梁姑身邊跪落,也對江中拜了三拜。
  五湖怪客眉頭一皺,高聲問道:“你們三個要下水游泳嗎?”
  仙主夫人搖頭道:“奴家等是要為故主殉難。所以請老前輩照顧小女。”
  五湖怪客“哦”了一聲,道:“我知道了,你們是要跳水自殺。”
  仙主夫人等輕輕點了點頭。臉上毫無疑難畏縮之色。
  五湖怪客叫道:“那好極!好極!”
  眾人大奇,心道:怎麼好極了?死人還什麼好?若說是讚揚他們義僕忠風,不事二主,卻也不是這樣贊法。
  婉兒哭著嚷道:“媽媽不要跳水。婉兒要媽。”飛奔過去。
  抱住仙主夫人。撲在她懷裡,不住地哭嚷。
  仙主夫人神痴目呆,淚跡縱橫。
  人生最痛苦事,莫過於生離死別,東夷屬人為主殉難,群雄均覺正義凜然,油然生出敬佩之感。
  但眼看這對母女要活生生的拆散,任你鐵打心腸,也不由得回氣纏綿,黯然神傷。
  神乞嘆道:“尹小俠與苑蘭公主跌落江中,已是天大的不幸,幾位忠義愛主,卻也不定要為他們殉難。”
  梁姑大怒,道:“你們逼死公主與駙馬,還來侮辱我們,真是欺人太甚!”言下大意,大有是可忍,孰不可忍之概。
  原來東夷習俗,僕殉主難,被譽為一種至高的榮耀,誰也不可阻止其事,除非有人認為生前僕役對主人不夠忠義,才可仗言阻撓,但這是一種極大的侮辱,因此梁姑等聞神乞之言,均臉呈忿色。
  神乞不知就裡,還道他們誤認為自己故意出言諷刺,遂正色道:“叫化子是不忍看你們白白犧牲,句句肺腑之言。”
  梁姑等更怒,厲叱一聲,“權天強測”揮起一片黑幕,向神乞罩落。
  真武子健臂掄動,劍起雲湧,代接了一招,他武功高於梁姑,頓時把她震退,莊肅道:
  “本庭執法一向無私,今日之事,若有可歸咎于本庭之差錯,水落石出之日,貧道當重臨採石磯江畔,焚香謝罪。”
  梁姑冷哂道:“誰要你們假作惺惺。”
  五湖怪客接口道:“是呀!你們要跳水就快吧,婉兒過來,公公帶你去吃猴子屁。”
  梁姑聽他說得不倫不類,心中甚是煩躁,氣道:“公主曾經救你一命,你該不該報答?”
  五湖怪客正色道:“老夫一生恩怨分明,來此就是報活命大德。”
  梁姑點了點頭道:“公主隨波逐去,你要報恩,就同我們一道投江。”
  五湖怪客一怔,直眨著眼,道:“乖乖,江水這等洶湧,跳下去那還有命在?”
  粱姑道:“當然沒命,有命還殉什麼難?”
  五湖怪客道:“騙人,騙人。”
  仙主夫人不解,奇道:“什麼騙人?”
  五湖怪客一本正經,道:“他二人是長命相,功夫又好,在水裡準死不了;可是咱們都是短命鬼,跳下去準被龍王爺招了下去,那時他二人活著,咱們賠了命,誰來殉難?”
  梁姑接口道:“公主曾經潛入東海十數天,以她一身水陸功夫的造詣這區區江水本是不妨事,但目下身受重傷自當別論。”
  天外神叟朗朗一笑,道:“辛師兄他們縱然做了水鬼,也不幹你事,犯不著為他們操心。”
  五湖怪客翻起白眼,瞪他一下,冷冷道:“你還記著我這個師兄嗎?我被臭和尚關了十年,你怎不來救?若不是那二個娃娃,我哪能再見天日?”
  天外神叟吃了一驚,道:“什麼人吃了豹子膽,敢欺負師兄,小弟不知,要不然早就趕去救援了。”
  五湖怪客嘻嘻一笑,道:“很好,很好,你還惦記著我……”
  突然笑容一斂,冷漠道:“就是臭和尚欺負我,把他臭揍一頓。”伸手一指。
  天外神叟轉目望去,見他指的正是身旁的邛崍掌門玉印大師。
  原來玉印大師清 瘦小,與“寒山寺”前任方丈淨空大師身材頗像。
  黃宮哈哈笑道:“大師一代奇僧,名震武林,豈會欺負師兄?”他知師兄性情異怪,取笑無常,定是信口胡扯,不過已猜到八成吃過和尚的虧。
  五湖怪客啐了一口,道:“哼,你還是幫著外人……”說著大踏步往江邊走去,邊走邊道:“你們別哭,那兩個娃娃死不了,我往水裡,你們從陸面,趕緊找去。”
  話落口,雙足一縱,生似箭燕戲水,頭下腿上,飛落尋丈危崖,“ ”的一聲,潛入水中。
  眾人大驚,急疾圍擾過來,俯身細看。
  只聽“嘩啦”一聲,五湖怪客又冒出水面,雙手一撥,身子直挺挺地聳起,直浮到肚臍,看起來江水好像就只有二尺許那麼深。
  他雙手一撥一拍,呵呵大笑向下游泅去。
  去勢奇快,眨眼已消失在煙波之中,笑聲也漸漸遙杳不聞。
  群雄看得甚為驚奇,真武子道:“黃教主,這位可就是風塵怪傑,人稱五湖怪客的辛凡?”
  黃宮笑道:“正是敝師兄。”
  神乞頷首贊道:“令師兄湖海為生,難怪水上功夫如此了得。”
  柳夢龍陰陰一笑,道:“黃教主敢情是風塵狂生的高足,無怪一身武藝睥睨江湖,但不知對‘星宿十二掌’及‘浮世七絕劍’的造詣如何?”
  天外神叟闖盪江湖數十年,手中“齊眉棒”打遍綠林未逢敵手,但一直無人知他師承來歷。原因是“風塵狂生”以掌劍稱雄武林,棒法還是後期才參悟出來。
  黃宮因慮及師當年會遍萬教十三要員.結下不少恩怨,在自己勢力還沒有成長之前,不願顯露身份以免招來強敵糾纏,如今他已雄霸綠林,在“萬教聯盟”中站立了一席地,身價大非昔比。
  他情知浮月山莊與柳家堡曾先後敗在乃師“掌劍”之下,他與摩、柳二人互有合作默契,不欲反目,故而淡淡一笑,道:“兄弟天資魯愚,對先師掌劍絕藝,一無所成,唯傳得幾招難登大雅之堂的猴子棒法。”
  柳夢龍聽他口氣讓步,見好即收,嘿嘿笑道:“黃兄,好說,好說。”
  這時東夷三人已改變殉難的主意,存著一線希望,駕駛“藍綾香車”沿江尋去。
  “萬教庭主”心想:“乾坤日月令”已然收回,偷令之人雖成懸案,但已是不幸之大幸,遂令天、地尊者,尾隨東夷之人,以打聽尹靖與苑蘭公主的生死,自己則領著其餘護法及“七星劍陣”諸同門。馳往恆山,尋覓師門祕籍。
  萬教要員亦懷著不同的心情離開“採石磯”,各奔前程,表面看來是分道揚鑣,其實都是抄著捷徑,儘快趕往北岳,於是這一場風聞海內外的盛會,就此雲消霧散。
  旭日漸越晌午,垂楊披拂水面,涼風習習,飄起地上落葉,使採石江畔益增秋意蕭瑟的味道。
  忽見坡下有一白衣人正向江邊奔來,霎時已到江畔。
  只見他緩步走近危崖邊緣,將手中一束自路旁採摘來的鮮花,向江中拋落,黃蠟的臉上,木訥而無表情,星眸中閃耀著瑩瑩淚光,淚水正沿著兩頰滑落。
  他痴痴望著水面飄花,喃喃吟道:“君已隨波去,何忍把妾遺?江流無歲月,但聞杜娟啼,千竺拂流水,難傳纏綿意,妾心似落花,伴與到靈虛。”
  聲聲衰艷,句句纏綿,聞者不禁淒然淚下。
  忽聽背後傳來一聲長嘆,道:“是林琪姑娘?我道何人來祭尹兄英靈?”
  白衣人聞聲已知來人是誰,頭也不回,幽幽道:“人生何處遇知音,金筆書生你我倒是同病相憐。”
  “林姑娘是中原武林道上,唯一足與苑蘭公主爭艷之人,剛才若不是聽你聲音,幾乎無法認出你本來面目。”
  林琪淡然道:“自從洛東花圃尹公子不告而別,我就掩去本來面目,如今他已永逝人間,縱然留得羞花貌,寂寞孤芳為誰容?”
  蘇慧中道:“那也不然,就區區所知呂江武對你也是一片真情摯意。”
  “咱們不談我的事,該談談你的,是來追尋大公主嗎?”
  蘇慧中輕輕“嗯”了一聲,表示回答。
  林琪道:“你想替她報仇嗎?”
  蘇慧中搖了搖頭,說道:“我現在心如枯井,對一切都看得很淡,再說縱然替公主報仇,也不能使她復生,何況敞堡在武林中微具薄名,為著先人著想,我總不能公然叛變萬教。”
  林琪冷冷道:“就想報仇,只怕也無此能力。”
  蘇慧中嘆道:“林姑娘說得是,我只是想在江邊結一所茅廬,風晨日夕,也好使公主羈魂有伴,免她孤零寂寞。”他對林琪的嘲笑毫不在意,顯見心中甚是消極。
  林琪一怔,道:“這個方法倒是不錯,也虧你想得出,不過……有一事令我覺得懷疑,假如是你投落江中,大公主會不會也在江邊結廬伴你?”
  蘇慧中想不到她有此一問,訥訥道:“這個我倒沒有想過。”
  林琪哼了一聲,道:“你不用想就該知道,她不會替你守孝。”她的話甚是酸辣,似是有意要刺傷他的心。
  蘇慧中不以為懺,淡然道:“公主待我如何都無足輕重,我雖是作繭自縛也甘心情願。”
  林琪輕輕嘆道:“我剛才是故意拿話刺你,想不到你卻這樣死心踏地,其實你也不用在此守孝。”
  蘇慧中毅然說道:“林姑娘你走吧,在下心意已定。”
  “如果苑蘭公主沒死,你也要一輩子守在此地不走?”
  “江面一望無際,怒浪洶湧,人落江中哪有生還之理?”
  “我在‘海天別墅’住過一段期間,曾經見大公主潛入東海棲息十日之久,浮沉於碧波綠海之間,更是司空見慣事,尹公子身負蓋代神功,‘混元坪’的‘地夷明火’,尚且無法焚傷其金剛不壞之身,區區江水何足為患?”
  蘇慧中眼中閃動著希望的,說道:“林姑娘這話當真?”
  林琪很有自信地說道:“我對他們生死比你更關心,豈會自欺欺人?”
  “那咱們趕緊沿江尋去。”
  林琪道:“我正有此意,但最好別與東夷三人照面,你就喊我叫林立青,別漏了底子。”
  蘇慧中心思靈敏,一想立青為靖,林琪對尹靖這等鍾情,尹兄真是艷福非淺。
  林琪催促道:“咱們快尋去,別耽誤時間。”二人聯袂往下游奔去。
  看看日已偏西,彩霞橫空,江中的舟楫大都靠了岸,二人邊行邊打聽,問了一個老漁夫。
  那老漁夫咄咄稱怪道:“哥兒倆可是來拜水神?”
  林琪奇道:“什麼水神?”
  老漁夫道:“小哥有所不知,今午有一個神顯身,長髮披肩,踏波而行。”
  “去多遠了?”
  “水神法力無邊,來去如風,只怕已回大海去了。”
  二人告辭老漁夫,繼續前行,但依然杳無音息,也未追上東夷三人,不禁心急如焚。
  又行一陣,天已人黑,月亮被烏雲遮住,兩岸顯得分外冥暗。
  正行間忽聽前面傳來呵呵笑聲,二人放緩腳步,悄悄潛進。
  笑聲是從一土丘發出,他們遠遠躲在土丘下,屏氣噤聲,潛伏細聽,凝目望去。
  但見前面有一輛馬車,圍著數人在高聲闊談,只聽一人哈哈笑後,說道:“我說他們死不了你們不信,這一件是那女娃兒羅衣,那一件是那男娃青衫,看看老夫騙人沒有?”聲音突梯滑稽,正是五湖怪客辛凡。
  另一個大嗓子的女子嚷道:“公主與駙馬爺在哪兒快說?”
  是梁姑的聲音。
  五湖怪客道:“這個我怎會知道。”
  “不知道你這衣服從哪兒來的?”
  “是對岸江邊揀來的。”
  沉默了一陣,另一清嫩嗓子的女人問道:“老前輩這二件衣服離江邊多遠?”正是仙主夫人。
  五湖怪客嘻嘻笑道:“我見對岸沙灘上有足印,找去才見到的。”
  梁姑急迫:“為什麼不繼續去看個究竟?”
  “我知道準是那兩個娃兒,所以才不追呀!”
  梁姑道:“為什麼?”微帶怒意。
  “那女娃兒兇得緊,一不高興就要我回去坐牢,嘿嘿,我才不去上當。”
  仙主夫人道:“老前輩,足印往何方?”
  “朝北!”
  梁姑迫不及待,道:“咱們趕緊渡過河去。”
  五湖怪客道:“你們渡吧,我要找一家酒肆消受去了。”轉身就走。
  梁姑把他喊住,道:“別忙‘藍綾香車’有的是佳肴美酒,山珍奇果,渡過河去,包你享受不盡。”
  五湖怪客大喜道:“好好。大伙兒走呀!”率先奔入水中。
  梁姑道:“我們可沒有水面行走的本領,找擺渡的。”
  這時江邊早巳擺渡無人,灘上停著四只小船,他們解纜推入水中,那“著藍綾香車”甚大,無法拉進船中,解下馬匹,每匹拉上一船,梁姑雙手鉗住車輪,喝聲“起!”把馬車高舉過頂,躍落船中,居然穩如山岳,神力確實大的驚人。
  幾人相繼上船。撥槳前進。此處江平面闊,航行甚快。
  林,蘇二人等船已遠。才從土丘轉出,林琪頓腳道:“只見四條船,都被他們劃去了,你會游泳嗎?”
  蘇慧中搖頭道:“我是早鴨,水裡可不行。”
  林琪道:“他們劃往西北面,咱們快回頭找船隻去。”
  走了好一程,才找到一條船,等他們劃過對岸,早已人去船空,不見梁姑等人。
  二人目力精銳,沙灘上還依稀可辨出輪痕足印,到了荒野長草沒徑,已不復見痕跡。只好循路而行。
  行行復行行。前面燈火照耀,是個市集,入得市面。只見燈紅酒綠,頗見繁華。一問之下,才知是屬揚州府邊境的一個小莊集 張家莊。
  他們問了幾家客店,均無梁姑等人下落。林琪道:“咱們還是飽餐一頓,再行打聽不遲。”
  蘇慧中欣然同意,二人找了一家精緻館子,要了幾樣菜。
  金筆書生已知苑蘭公主脫離險境,心中如釋重負,斟滿一杯琥珀酒,仰首一飲而盡。林琪不善喝酒,淺嘗則止。
  二人飲食之際,突然店外人聲嘈雜,有五六個莊丁擁著一位頭匝英雄巾,身穿黑緞馬褂,雄氣糾糾的大漢,大踏步走進店中。
  跑堂掌櫃的,立時堆滿笑容,打拱作揖,口中作稱:“張三爺!”
  店中左邊臨窗席上,有三個勁裝漢子,離座迎了上去,三人齊一抱拳,由中間那人發話道:“張大哥從金陵回來,小弟等不知遠迎,多多得罪。”這時店中酒客大半站立起來,表示歡迎張三爺來臨。
  張三爺目光一轉,見二個陌生人端坐不動,自斟自飲,始終沒有抬頭望來,哈哈一笑,向那三位勁裝漢子道:“是丁氏三昆仲,好說,好說。”徑自走到中間席上坐落,丁氏三昆仲看來身份也不輕,陪著張三爺坐在中間正席上。
  跑堂的頓時來往如梭,遞送佳肴美酒,狀至殷勤,幾人開懷暢飲。
  酒過三巡,菜遞五道,丁氏老大道:“大哥金陵之行想必暢意,兄弟等黔驢薄技,無緣參與盛會,可否請將盛會見聞,說與小弟聽聽,也好增長見識。”
  張三爺哈哈一笑,道:“當然,當然,我到金陵首先去拜會侯夫子。”
  丁老二道:“大哥說的可是金陵儒俠侯仲庸大爺。”
  張三爺點了點頭,道:“侯夫子是頂講義氣的人,很瞧得起咱們江湖兄弟,特大擺宴席,接風洗塵。”
  丁老三奉承幾句道:“咱們張大哥揚州府面第一好漢,江湖朋友哪一個不敬讓三分。”
  張三爺甚是得意,道:“這次‘採石磯’盛會可真熱鬧,單就侯夫子府上宴請的貴客,像天台四傑,婁山三煞,神刀鎮關西……哪一個不是江湖上響噹噹的豪傑。”
  丁氏兄弟連連稱是,老大又道:“小弟聽說東夷的公主是人間第一美女,就不知怎個美法?”
  張三爺道:“真美真美,不但長得挺俏,而且手硬得很,萬教庭主令‘黃旌護法’雪山‘千手菩提’杜翰平,與她打了三千多招,兀自不分勝負。”
  丁氏三兄弟齊聲道:“這等厲害?”
  “後來我看杜翰平賣了一個破綻,使出一記絕招,一掌當胸擊去……”說到此,端起杯子喝了一口,這時滿座賓客都豎耳傾聽下文。
  “那公主究竟年輕,對敵經驗不夠,被一掌打落江怒浪之中。”
  眾人聽得連叫“可惜!可惜!”
  “這下激起東夷之人拼命了,名震江湖的蒙面劍客傳人原來正是東夷公主的夫婿,他當時大怒,拔來‘松紋古劍’只一揮手。”
  “怎樣?”
  “青光一閃,把千手菩提剃光了頭,聽說這人的功夫比苑蘭公主更了得,這下庭主大怒,命六大擴法布成‘三才陣’要把他捉拿,那駙馬雙掌難敵四手,麾戰二十回合,也被打落水中。”
  林琪心想這個人真會吹牛,杜翰平頭頂本來就光禿禿還剃什麼光頭?
  突然步履聲響,有一人闖進店中,把一大酒壺往櫃檯上一擺,叫道:“買酒。”
  掌櫃正全神聽張三爺吹牛,聞聲嚇了一跳,轉目望去,只見那人長髮披散,鬍鬚滿腮,鳩衣百結,臟得不能再臟。分明是個要飯的,哪會有銀子買酒,眉頭一皺,淡淡道:“沒酒。”
  那怪人道:“沒酒你店裡客人都喝尿嗎?”
  金筆書生一觀那化子是五湖怪客,心中大喜,就要上前與他搭訕。盤問尹靖與苑蘭公主下落。
  林琪輕輕一整他衣角,低聲道:“別忙,說不定梁姑他們就在附近,咱們待會兒悄悄盯住他。”
  只聽掌櫃氣呼呼地罵道:“臭要飯的,咱們張家莊美酒如泉。你胡說什麼?”
  “哈哈,那就替你爺爺裝酒一壺。”
  掌櫃看那酒壺甚大,裝滿怕不下十斤重,手一伸,冷漠道:“銀子呢?”
  五湖怪客道:“哪一酒客喝酒是先把銀子擺在桌上的?”
  掌櫃一聽也有道理,心想:憑你這糟老頭,要了酒還怕你賴不成?當下揮手示意跑堂提壺裝酒去。
  霎時只見他雙手環抱酒壺走了回來,步法甚是沉重,看來酒壺容量竟是不小,他道:
  “二十二斤半。”
  五湖怪客抱起壺,咕嚕咕嚕地喝了幾口。點頭贊道:“好酒,好酒,不過比我媳婦那馬車裡出產的還是差些。”
  那跑堂從未聽過什麼馬車出產的名酒,很是不服氣,說道:“放屁!咱們張家莊‘沉泉琥珀酒’聞名遠近,你吹什麼牛皮!”
  五湖怪客舉袖拭嘴角淡淡說道:“爺爺隨便放個屁,也比你們說話香,要吹牛皮麼……
  就得找這位張大牛。”手指張三爺。
  酒客們齊齊一驚,心道:你這老頭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張三爺那還有命在!
  誰知轉目看三爺時,只見他低頭挾菜,斟酒自飲裝著不聞不問。
  原來他確實去過“採石磯。”並認出這怪人正是當著天下群雄之面,展露一手一指功的那老頭,這時見他突然在此出現,哪裡還敢吭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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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萬里尋蹤

  丁氏三昆仲不知就裡,只道張三爺不屑理會他,手下那些爪牙們,更是個個怒目兇睛,逼視著五湖怪客。
  掌櫃算盤“劈裡啦啦”地打了一陣,冷冷道:“一兩四錢六分銀。”
  五湖怪客“哦”了一聲,也冷冷道:“掛帳!”掌櫃的臉孔一板,用力往桌上一拍。
  “我早就知你這窮叫化子身上沒銀子。”
  五湖怪客仰首喝下一口,道:“你既然知道爺爺沒銀子,為什麼打酒給我?哈哈!當然是掛帳了。”
  林琪忍不住噗哧地笑了出聲,酒客們見他面色黃蠟,笑起來怪聲怪氣,嬌嫩一如女人,聽得很不自在。
  掌櫃的先是一怔,繼而哼了一聲,道:“要吃霸王酒,也該打聽打聽這是什麼地方!”
  五湖怪客道:“笑話,爺爺什麼人,豈會賴你這孫子們,今兒沒銀子,明後天給。”
  那掌櫃的被他爺爺孫子叫得心頭火起,怒道:“每天都有明天後天,你拿不出一兩四錢六分銀,就得還來二十二斤半‘沉泉琥珀’,少了一分,不足一滴,休想踏出南門半步。”
  五湖怪客喜道:“難得你一片孝心,要把爺爺留下來奉養那好極了。”掌櫃的一怔,心想他果真賴著不走,豈不糟透頂?
  丁老三臉色一沉,厲聲道:“同這窮叫化子吵吵鬧鬧,成什麼體統,快把他趕出店去。”
  掌櫃道:“丁三爺說的是,小的把他送官究辦,坐他一輩子牢……”
  話猶未了,只聽“啪”的一聲脆響,掌櫃只覺眼前金星搖動,仰身跌倒在地,臉上五條明朗指痕,半邊紅腫,再也爬不起來。
  原來五湖怪客最討厭聽“坐牢”,掌櫃無意中觸犯忌諱,才惹起他的怒火。
  那跑堂的叫道:“反了,反了,吃白酒還打人。”口裡叫著,人卻不敢上去。
  丁老三站了起來,罵道:“臭化子,膽敢在爺爺等面前猖獗,真活得不耐煩了?”大踏步欺上,抬手向他臉頰摑去。
  只聽五湖怪客喉嚨“咳”的一聲,接著一道白光自口中一閃而出,一團粘粘的東西,不偏不倚,剛巧貼在丁老三的鼻頭。
  丁老三頓時立腳不住,跌跌撞撞連退數步,一屁股坐回椅子上,只覺鼻尖既痛又癢,伸手一摸,敢情是一口濃痰。
  丁老大怒極,口中叫罵,舉起一個酒瓶,揚手向五湖怪客擲去,去勢迅捷,勁道不弱。
  五湖怪客呵呵笑道:“好呀!敬酒敬酒。”
  酒壺裡突然飛出一股酒箭,巡向那飛來酒瓶口射入,那酒瓶一遇阻力,立時倒飛回去,“砰”的一聲,平平正正,落在桌面中間,只見酒液盈樽,卻點滴不外溢,四人見狀呆了一會。
  驚愣之間,只聽五湖怪客喉嚨痰動,連咳數聲,白光飛閃,丁氏三昆仲閃避不及,臉上各中一口濃痰,那痰力道奇猛,把他打得人仰桌翻,砰砰  ,椅盤杯碟,狼藉滿地,張三爺身手果然不凡,反手一抄,把一口濃痰按在掌心,湧身倒躍六尺,只覺手掌粘混濕地,甚是難受。五湖怪客叫道:“張大牛真有你的,再吃一口。”咳的一聲,又是一道白沫飛去。
  張三爺撇頭讓了開去,心頭大怒,張口欲罵,只說了一個“老……”一口濃痰衝塞口中,咕嚕一聲,翻倒在地。
  林琪拍手說道:“哈哈你們揚州吃痰的好漢。”
  酒客們大為驚駭,臉如土色,幾個膽小的甚至躲入桌底下發抖。爪牙們個個嚇破膽,哪裡有人敢上。
  街上傳來朗笑聲,五湖怪客身形已到街角轉變處。
  林、蘇二人忙離席而起,大聲叫道:“會帳!連那一位老先生的二十二斤半酒,一起計算在內。”
  那掌櫃跑堂早已縮在櫃檯後,驚得魂魄出竊,哪裡還敢出來要銀子。
  二人一見五湖怪客已去遠,只怕失了蹤跡,掏出一碇碎銀丟在櫃檯上,匆匆離去。
  他們三步並作二步,急急趕到街角轉變處,一見五湖怪客腳踏八字步,邊走邊喝酒,狀至滑稽,直向人煙稀少的郊野奔去。
  眨眼間,已出張家莊裡許外,來到一株大榕樹下,二人悄悄掩到後窺視。
  但見五湖怪客坐在草地上自斟自飲,陶然自得,他面前擺著許多珍果美餚,金筆書生覺得樣樣菜都是甚少見過的。
  五湖怪客道:“這些都是‘海天別墅’皇家禦食,等閒人家吃不得,小鬼我看你餓得臉黃肌瘦,這雞骨頭拿去啃吧!”把手中殘餘的雞骨遞了過去。
  林琪搖了搖頭,表示拒絕。
  五湖怪客哼了一聲,道:“你們休想吃好的,只能給你們吃剩的。”
  林琪道:“你這人真是小氣鬼,咱們可不是來吃你的東西。”
  五湖怪客奇道:“那你們緊跟著爺爺屁股後頭幹嗎?”林琪道:“咱們來收帳的。”
  五湖怪客一怔,停杯問道:“收什麼帳?”林琪道:“你在酒店賒了二十二斤半‘沉泉琥珀酒’,咱們先替你會了。”
  五湖怪客“哦”了一聲,笑道:“那很好,跟著爺爺走,有銀子再還你們。”
  林琪哼了一聲,道:“這倒不必,咱們可不像你那樣小氣,算是我請你客好了。”
  五湖怪客道:“請我!只怕不懷好心腸吧,你這小鬼說話娘娘腔,不像個好人。”
  林琪愕了一下,道:“怎見得?”
  五湖怪客一本正經道:“女人都是壞東西,男人說話像女人更是糟透了頂。”
  林琪道:“哼,你媽是女人,也時壞東西,才會生了你這個老壞蛋。”
  五湖怪客瞪目不知所對,良久才道:“小鬼,原來你是來同爺爺鬥嘴。”
  金筆書生雙手一拱,笑道:“晚輩等是來請教老前輩指示迷津。”
  五湖怪客抬目端詳他好一會,嘻嘻一笑,道:“看相問卜爺爺是行家,你這小子面方耳大,廣額盈頤,將來必是多子多孫,富貴之極。”
  說到此,語氣略為一頓,抱起酒壺,咕嚕咕嚕地喝了一口,接道:“只是目下印堂含晦,主風塵勞苦,情關剪煞之劫,要破此劫麼,就得……”
  金筆書生微微動容,見他突然住口不言,忍不住問道:“就得怎樣?”
  五湖怪客正色道:“補運。”
  金筆書生深信不疑,道:“請問老前輩,怎樣補法?”
  五湖怪客口中念念有詞,一面屈指盤算,一面晃動腦袋,煞有其事地說道:“這個……
  需文銀八兩,牲品四對,我再替你畫一道‘延生福錄符’,念咒作法,則貴人降臨,煞神遠避,諸事逢凶化吉矣。”
  林琪格格嬌笑,道:“金筆書生你別上當,他是想騙你銀子。”
  金筆書生不禁浮起疑雲。
  五湖怪客道:“小子別聽他的話,這樣吧,我願意交你這個朋友,今日特別半價優待,只收你文銀四兩,牲品二副如何?”
  蘇慧中一聽,果然是在胡扯,淡淡一笑,道:“晚輩不想補運了……”
  五湖怪客未等他說完,立即接口道:“收你文銀二兩,牲品一對如何?”
  蘇慧中笑道:“只要老前輩告知尹靖與苑蘭公主下落,禮金願加倍奉送。”
  五湖怪客“噫”了一聲,道:“可惜!可惜!你怎麼不早說?”
  林琪道:“怎麼!現在遲了!”
  五湖怪客道:“梁姑請我吃好菜美酒,叮嚀別說與人知情。”
  林琪冷冷地哼了一聲,道:“可是你也喝了咱們的酒,總不能厚彼薄此。”
  五湖怪客搖搖頭,說道:“不行,說話不算數,豈不等於放屁,小子你們問問別的事好啦。”
  金筆書生臉有難色,道:“晚輩等現在就是急於知道這事,其他的事,也不敢動問老前輩。”
  林琪心念一轉,說道:“這樣吧,只要你告訴我們梁姑哪兒去了就行。”
  五湖怪客道:“這個容易,他們說要去恆山。”
  二人色然而喜,梁姑等人上恆山,自是追蹤尹靖與苑蘭公主行蹤,只要追上他們,必能查出大公主下落。
  金筆書生掏出一綻十兩的雪花銀,笑道:“這點薄禮與老前輩買酒消遺。”
  五湖怪客嘻嘻一笑,道:“貧財!貪財!”伸手接過,揣入懷中。
  林琪道:“你這樣豪飲,十兩銀子只怕過不了幾天就花光,到時囊空如洗,不搶也得偷呀。”
  五湖怪客道:“爺爺吃府遊縣,衣食在天,銀糧美釀,俯拾皆是,有時只是懶得伸手罷了。”
  林琪道:“你吹什麼大氣,若想衣食無憂,那就跟著我們走,包你肥酒饗肉,享用不盡。”
  五湖怪客眼睛一瞪道:“小子不騙人?”
  蘇慧中笑道:“老前輩若願與晚輩同行,感耀非淺。”五湖怪客裝著不甚願意,微一沉吟才點頭道:“好吧,即是這等誠意,爺爺就讓你們孝敬幾天試試。”
  林琪道:“慢著,得依我一事。”
  五湖怪客不耐煩道:“什麼事,嚕哩嚕嗦。”
  林琪道:“第一,你不得自稱爺爺,更不能再叫我們小子長,小子短的。”
  “那要怎樣叫法?”五湖怪客心中老大不高興。
  林琪道:“你自稱老朽或老漢,稱我們公子或是相公。”
  五湖怪客立表示反對:“這個不行,公子相公都有一個‘公’字,我豈不變成你們孫子。”
  林棋啐了一口道:“不答應我拉倒,各走各的。”
  五湖怪客道:“拉倒就拉倒,爺爺不稀罕你們的美酒好萊。”“哼,又是爺爺,討厭,金筆書生走吧!”嬌軀一扭,氣著走開。
  蘇慧中雙手一拱,道:“老前輩既不願同行,晚輩告辭了。”
  二人奔出二十餘丈,忽然背後風聲,颯颯一道人影快如閃電搶到前頭。
  林琪一怔,要知她自從服過“陰文靈血”之後,功力大進,尤其輕身功夫更非昔比,這人眨眼之間就超過前去,功力之高,實非等閒。
  她看出那人身影依稀是五湖怪客,不由咯咯一笑,道:“老頭,你到底跟來了,要比賽輕功嗎?”足下加勁,衝向前去。
  五湖怪客回首,道:“娃娃,你不要叫我爺爺,我也不叫你們公子孫子,這總可以了吧?”
  林琪笑道:“就這樣吧!”
  趁著說話之間,追近尋丈。
  五湖怪客發出一聲長笑,身如離駑箭矢,飛射而去,頓時又把距離拉遠。
  寒夜荒郊,萬籟俱寂,笑聲分外嘹亮。
  “陰文靈血”具有一種原始衝動力,林棋這一放腿狂奔,立時熱血上衝,內力泉湧,奔速有增無減。
  這下可苦壞了金筆書生,跑得汗濕衣襟,依然被他們遠遠拋在後面。
  話休絮瑣,三人風塵僕僕,經皖東,過洪澤湖畔,不一日來到開封府。
  看看夕陽已隱入西山之後,當下投宿在城西一家“雲賓館”,開了一桌酒席,杯箸交輝,開懷暢飲。
  忽聽門外銀鈴聲響,有一輛雪白馬車來到店外,車上跳下一白衣小斯及一老太婆。
  只聽那小斯叫道:“店家,店家,可有上房?”
  店小二見那馬車雪亮亮地,高貴無比,若不是王侯大官怎坐得起?忙笑臉迎上去,彎腰作揖,道:“敝店上房在開封府首屈一指,清雅優靜,不知貴東可中意?”
  那小斯道:“清靜就好,把我們馬車拉進後院,好生照料。”
  店小二道:“是是……小哥就只有二位投宿?”他以為主人尚在車上,不禁動問。
  老太婆一直冷眼旁觀,不動聲色,這時突然冷冷喝道:“照咱們吩咐去做,別的事不用多問。”
  林琪聽那聲音好生熟悉,抬目望去,吃了一驚,只見那老太婆白髮如絲,左手獨臂握著支竹杖,一臉冷漠倨傲之色,正是“滄海宮”苑蘭公主的保姆劉老媽。那白衣小斯卻是小頻打扮。
  她這時芳心  跳動,凝望著“白綾香車”,卻不見香玉公主下來,心中甚感詫異。
  店小二見那老太婆聲色俱冷,也是一驚,賠笑道:“是是,上房就在後院,小的為二位引路。”將二人往裡引進。
  金筆書生看得那白色馬車一切的裝設與苑蘭公主的“藍綾香車”,毫無二致,僅是色澤不同,心中詫異,低聲問道:“林兄你覺得這馬車很是特別?”
  他聲音雖低,劉老媽卻聽得清清楚楚,走到拱門又回過身來冷冷瞪了他們一眼。
  林琪喬扮男裝,臉布薄羽面具,劉老媽自是認不出她廬山真面目,但她知這老太婆,性情暴戾,招惹不得,故意沙啞著嗓音,笑道:“二位乾杯呀!”
  五湖怪客只道他沒聽清楚蘇慧中的問話,特重複一遍,道:“小老弟,他說那馬車像孫子坐的,你聽到沒有?”林琪暗叫一聲“糟糕!”
  果然劉老媽臉色一寒,厲聲道:“你說什麼?”人已走了過來。
  金筆書生淡淡一笑,道:“在下等見二位坐駕的裝設,高雅麗緻,不期然說出敬佩之言。”
  劉老媽臉色緩見緩和,哼了一聲,道:“高雅麗緻,也不用你們多嘴評論。”
  蘇慧中聽她言辭跋扈無禮,臉泛慍色,冷笑道:“在下最喜歡評長論短,作酒飯餘興的笑料……”話猶未了,突然“啊呀!”他痛叫一聲,跳了起來,原來有人在他腳上重重地踩了一下。
  劉老媽一怔道:“你鬼叫什麼?”
  蘇慧中怒視著五湖怪客道:“老哥是你踩我?”
  五湖怪客笑彎了腰,指著林琪說不出話來。
  蘇慧中起先只道五湖怪客惡作劇,一見原是林琪,火氣更盛,大聲說:“林姑娘,你為什麼踩我一腳?”他一時氣憤說溜了嘴。
  五湖怪客一怔,道:“林姑娘?誰是林姑娘,哈哈我知道小老弟你原是個女娃娃,怪不得說娘娘腔。”
  林琪只怕被老媽看出破綻,急道:“老哥別胡說,”她踩蘇慧中一腳是暗示他別與劉老媽爭吵,哪知把他踩痛了,反而弄巧成拙。
  在江湖上走動女扮男裝,原也是極平常事,劉老媽聽她急口否認,聲音又有幾分熟稔,又是姓林,心生疑雲,不禁仔細地打量著她。
  她覺得這人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林琪,輕藐地哼了一聲,轉身走去。
  五湖怪客道:“小老弟你生為女人,實在太醜了,連這位老太太都不屑看你。”
  蘇慧中笑道:“老哥有所不知。林姑娘是武林中出名的美女。足與苑蘭公主比美爭艷,只是目下薄羽掩面,掩飾了絕代朱容。”
  劉老媽道:“好呀!原來果是你這死丫頭。”轉身衝了出來。
  想起她勾引駙老爺,使二公主流了不少辛酸淚,怒火中燒,舉杖當頭劈落。
  林琪功力已非昔比,雙足一蹬飛簾而去。
  蘇慧中大怒,本待運筆來架,一見她竹杖來勢兇猛,心靈微震,不敢硬接,橫躍開去。
  五湖怪客叫道:“酒壺!酒壺!”雙手抱起酒壺,往桌底下鑽了進去。
  店小二眼睛一閃,暗叫“慘矣!”
  劉老媽竹杖點到桌面,突然呼嘯一聲,收了回來,叫道:“老頭滾出來,你那酒壺那兒偷來的?”原來她認出那酒壺是“海天別墅”之物。
  五湖怪客伸出頭來,問道:“潑辣婦,怎不劈來?”
  劉老媽冷叱道:“打死你不要緊,只是這酒壺傷不得,你哪兒偷來的?快說!”
  五湖怪客站了起來,說道:“是我媳婦孝敬的。”
  原來那夜他們渡過對岸,發現沙灘上面有足印,循足印找去卻不見蹤影,梁姑與仙主夫人商議結果猜駙馬爺必在往恆山而行,於是決定往恆山沿途尋去。
  五湖怪客嚷著要喝酒,梁姑送了他一壺酒及幾樣好菜,因那酒壺精緻,酒雖喝光,卻一直留在身邊。
  劉老媽叱道:“分明是你偷的,什麼媳婦孝敬的。”林琪道:“是梁姑孝敬的。”
  劉老媽哼了一聲,道:“你這丫頭狡詭的很,今日看你還跑得了?”大步逼來。
  林琪柳眉一豎,厲聲道:“大公主赦我無罪,你還敢來碰我?”
  劉老媽一怔,果然不敢動手。
  蘇慧中劍眉一揚,朗聲道:“二位是什麼人,敢這等胡來?”
  林琪道:“她是大公主的保姆。”
  蘇慧中“嗯”了一聲,臉色一沉,道:“原來如此,大公主生死不明,咱們與梁姑分道四出尋找,你們還來胡鬧。”
  劉老媽全身一震,急道:“你說些什麼?”
  蘇慧中把“採石磯”之事,說了一遍。
  劉老媽與小頻,“呀”的一聲,抱頭大哭。
  金筆書生道:“別哭了,咱們現在往恆山找去,你們沒事就跟著我們走罷。”
  小頻哭道:“我們也是要上恆山去找二公主。”
  蘇慧中道:“那最好不過,咱們走在一起,彼此好有照應。”
  翌日眾人一道起程,劉老媽不讓他們坐上“白綾香車”,三人只好遠遠跟在後面。
  走了好一陣,五湖怪客道:“他們舒舒服服坐在馬車上,咱們辛辛苦苦趕路,多不公平,也去坐他車子,豈不皆大歡喜?”
  林琪道:“那老婆潑辣的很,哪會歡迎咱們去坐馬車。”
  五湖怪客道:“你怕他?不讓坐就揍呀!”
  林琪道:“我是有些怕,那老媽子是大公主的保姆,得罪了可不好受。”
  五湖怪客罵了一聲“潑辣婆”卻沒上去搶車坐,一行人風餐露宿,沿途查訪公主下落,暫且表述不提。
  且說香玉公主一心要追玉面書生取回“藏玄秘圖”,從“柏雲寺”追趕而出,一路緊追不舍。
  他那“雪龍駒”乃是一匹千里良馬,雖然背馱二人,依然奔行如飛,香玉公主仗著身負飛塵絕跡的輕功,一口氣追出數百里。
  起先雙方首尾相接,玉面書生回頭看去,只觀一道白影在背後數丈外,大為震駭,雙腿猛挾馬腹,大聲呼喝,那馬四蹄齊飛,奔成一條直線,去勢如箭。
  呂、柳二人,只覺耳邊風聲呼呼,朦朧的景物,不住地向後飛逝。
  “呂哥哥,快呀!快呀!公主追到了。”
  玉面書生更驚,拚命地催騎飛馳。
  只聽香玉公主嬌叱道:“你們今日不把秘圖留下,跑入東海底,我追到水晶宮。”
  玉面書生道:“尹嫂子你窮追不舍,尹兄回來見不到人,豈不擔心死了?”
  香玉公主嗔道:“我不聽你胡說快把秘圖還來。”
  玉面書生心頭更急,但讓他送還秘圖,卻也心有不甘,只好走一步算一步。
  過了一個多時辰,香玉公主既無法拉近,雪龍駒也無法把她拋遠。
  也不知飛渡多少村落、溪流、叢林,望望天色,星晨寥落離天明不遠矣。
  忽聽柳筠喜叫道:“呂哥哥,公主追不上咱們了。”
  玉面書生回頭望去,只見公主身影只剩二、三尺高,怕已在六七丈外了。
  心中一樂,哈哈朗笑道:“雪龍駒當世神馬,武林中有誰能望其項背?哈哈!嫂子後會有期了。”
  那馬一聲長嘶,意氣飛揚,捷如一道白練,絕塵而去。
  香玉公主雖然功力非凡,但畢竟人力不如馬力,此刻已被遠遠拋下,心中氣忿之極。
  到了天亮,不但看不到人馬影蹤,連蹄聲也渺杳不聞,她性情溫柔,卻深具毅力,何況此次不惜風塵萬里重臨中原,旨在為尹靖分憂效勞,當下決心追到恆山,把“玄天圖”取到手中,於是循著蹄印繼續追下。
  中午時分,遙見前面顯出一座城垣,看那馬蹄印卻是直入城中。
  入得城來,只見街上車水馬龍,頗見繁華,馬蹄已混淆不清,她在街上溜達一陣。
  此刻豔陽高照,餐館生意正濃,奔行一夜,滴水不進,被那陣陣飯肉香味,燻得飢腸大動,顧盼間,信步走進一家酒樓。
  店中人潮熙熙攘攘,跑堂的招呼客人,端酒送盞,來往如梭,忽然瞥見一位天仙似的白衣美婦踏入店門,滿座賓客紛紛住杯停箸,凝望門外。
  原來人聲沓雜的餐館,突然如空房靜室,雅雀無聲,這時即使髮針落地:都清晰可聞。
  那跑堂雙眼發直,忘記上來招呼,瞬息之間,一切的行動似乎都在停歇狀態下。
  店中賓客雖是三教九流,人品不一,但崇愛美色乃是人類天性,因此人同此心,心同此意,均覺得看這白衣宮裝美女全身二萬六千個毛孔,如被熨斗熨過一般,無一不舒適服貼。
  香玉公主生長在帝王之家,美麗聖潔,有“東 玉女”之稱,每次出現在百姓的面前,總感受到這種目光,因此毫無尷尬忸怩之態。
  只見她輕啟櫻唇曼聲道:“店家,替我預備幾樣酒菜。”語音圓熟,如黃鶯出谷,乳燕歸巢,委婉動聽之極。
  那跑堂如夢初醒,慌忙笑道:“敝店南北名菜,樣樣具備,不知小姐欲點何菜色?”邊說邊打拱作揖請進店中。
  香玉公主蓮步姍姍,款款走到東廂靠旁的一張桌旁坐下,想起自己平日喜歡吃的幾樣菜,隨口說道:“做樣‘爆獐金銀蹄子’,‘鴛鴦舌煎羹’,‘糜肚假江瑤’,再來個‘雕花七彩八鮮湯。’”
  那跑堂的嚇得張口合不攏來,心道這幾樣菜除非帝王公侯,等閒人哪裡吃得著?
  香玉公主見他錯愕狀,奇道:“怎麼!你們店裡沒有這幾樣菜嗎?”
  跑堂的賠笑道:“‘糜肚假江瑤’敝店還勉強可做成,可……‘爆獐金銀蹄子’敝店現無鮮色,那‘鴛鴦舌煎羹’需一、二十對鴛鴦,一時很難找到,可否改為‘雞舌煎羹’?……
  ‘雕花七彩八鮮湯’小的倒沒聽說過。”
  香玉公主笑道:“‘雞舌煎羹’的味道只怕不及‘鴛鴦舌煎羹’好,不過做來試試也無妨,‘爆獐金銀蹄子’作不起來算了,‘雕花七彩八鮮湯’就改為‘真珠銀燕湯’。”
  旁邊一位客人忍不住問道:“什麼是‘爆獐金銀蹄子’?”
  那跑堂的道:“客人有所不知,那是乳獐剛生下砍下蹄子,烹調的名菜,大獐已不容易捕得,何況剛生的獐子?”
  那客人一愕,跑堂又道:“‘糜肚假江瑤’敝店倒是有的,只是從來少有客人點過,那要尚未滿歲的糜鹿才中用。”言下甚得意。
  跑堂的傳話下去,廚師們都吃了一驚,光那“雞舌煎羹”就得殺十數只雞,忙半個天才把菜色作好,跑堂輕手輕腳,端了出來,香玉公主一一品嘗,覺得中原廚師調菜的手法確也不錯。
  這一頓飯足足待了一個多時辰,才起身離坐,走到店門螓首輕點,曼聲道:“你們廚師調菜手法還不錯。”
  跑堂忙笑道:“哪裡,哪裡,小姐過獎了。”
  香玉公主嫣然一笑,出門而出。
  跑堂的正還雙眼發直,傻笑著送客,只聽背後掌櫃的說道:“酒菜一共二十六兩銀。”
  跑堂的霍然深醒,才想起這位闊小姐還沒有付帳,忙聲高聲叫道:“小姐慢走!”
  香玉公主停步回眸一笑,道:“何事?”
  跑堂的見她一笑,全身骨頭痠麻,魂兒都飛上了天,傻傻道:“沒什麼,沒什麼,小姐你慢走。彆扭壞了身子。”
  香玉公主道:“你這人真好,多謝你關心。”
  跑堂的見她轉身欲去,急道:“小姐您……剛才那些酒菜,還沒有付帳。”
  香玉公主“噫”了一聲,道:“啊呀!付帳,我身上沒帶銀子。改日叫人送來好了。”
  酒客們齊齊一怔,二十六兩銀子可不是一個小數目,這小姐看來斯斯文文,誰知卻是吃白食的。
  跑堂面有難色,道:“小的不能作主,只怕敝東……”
  香玉公主道:“叫你店東來,我向他說一聲。”
  跑堂的正在左右為難之際,突然有一人在他肩膀上輕輕一拍,說道:“這位姑娘的帳,一併由我代付。”
  那跑堂的回過頭來,只見一位身穿華服的年輕公子,長得玉面朱唇,眉目如畫,好一表人才。
  當下如獲至寶,欠聲笑道:“是是!公子。”
  那華服少年道:“一共多少?”
  掌櫃的道:“這位小姐二十六兩,公子一兩半,共計二十七兩半。”
  華服少年掏出三綻雪花銀,說道:“這一共三十兩,剩下的賞你們不用找了。”他出手闊綽,滿座賓客又是一驚。
  財神上門,跑堂的連連稱謝,送出店門。
  香玉公主道:“你我素昧平生,怎勞公子破費?”
  華服少年哈哈笑道:“財寶身外之物,千金散盡還復來,區區數十兩銀子,何足掛道?”
  言語豪放,大有揮金如土之概。
  香玉公主道:“我出外遊歷,一時落了單,盤資沒帶在身邊,等我見了同伴,再還你銀兩。”
  華服少年陪她走入街心,鼻中嗅到一股淡淡清香,說道:“艱難互濟,人情之常,若要公主還錢未免太小氣了,何況區區與公主並非初識。”
  香玉公主道:“我們幾時見過面?我不認識你呀?”
  華服少年一怔,奇道:“公主今日言語情態大反常昔,區區幽冥公子宇文雷,在‘混元坪’見過公主一面。”
  香玉公主笑道:“你見的是我姊姊,我並沒有去過‘混元坪’。”
  宇文雷“噫”了一聲,道:“公主與令姊好生相像。”
  香玉公主道:“不錯,我姊姊同我很相像,很多人都認錯……欸,我得先告辭了,他日再令人將銀兩送到‘混元坪’奉還。”幽冥公子急步跟在她背後,說道:“在下浪跡湖海,居無定所,你到‘混元坪’也找不到人。”
  二人邊行邊談,已出了城垣,她道:“那你隨便說個去處也好,我一定派人送到。”
  幽冥公子淡淡一笑,不答反問,道:“公主一人行色匆匆,但不知意欲何往?”
  公主心想到處盲目亂撞,哪裡找得到玉面書生,不如說與他知情,說不定會有眉目,遂道:“我在尋找一個叫玉面書生的人,他同一位紅衣姑娘合騎一匹白馬,你可曾見著?”
  幽冥公子聞言臉色一變,冷峻道:“公主找他何事?”
  香玉公主見他神氣語氣突然變得很冷漠,怔了一下,說道:“我要找他取回‘藏玄秘圖’。”
  幽冥公子冷峻之色,一掃而光,哈哈笑道:“很好,很好,你我算是敵愾同仇,我正在找他,帶回‘腐屍窖’練功?”
  香玉公主奇道:“拿人練什麼功?”
  幽冥公子得意地笑道:“我要把他碎屍萬斷,風浸雨淫,待生蛆腐爛之時,作練‘陰屍功’的用途。”
  香玉公主眉頭一皺,道:“你們有什麼深仇?要用這等殘酷手段相加於他?”
  宇文雷忿然道:“在下恩怨分明,眥疵必報,此人曾經羞辱於我,並奪去‘伏義奇書’及‘藏玄秘圖’,此仇不報,恨氣終日難消。”
  香玉公主立即接上一句,道:“那‘藏玄秘圖’是我們的東西。”
  幽冥公子道:“那張折圖我不過順手帶走,並無竊佔之心,可惜目下不在我身邊,要不然一定當面原壁奉還。”
  香玉公主聽了心中甚喜,這人心腸不壞,只是性子偏激些,遂道:“玉面書生搶你‘伏義奇書’,向他要回就是,何必定要取他性命?”
  宇文雷冷然道:“寧教我負人,不教人負我,一旦有人負我,必加倍報還於他。”
  香玉公主秀眉微蹙,輕輕嘆道:“你這人思想偏激,若不及時懸崖勒馬,早晚會走入邪惡之途。”
  幽冥公子淡淡一笑,道:“善惡正邪甚難衡量,在下行事但憑喜怒,不分善惡。”
  香玉公主道:“那也不然,剛才你慷慨解囊,就是一種扶弱舉危的善舉。”
  幽冥公子發出一陣狂笑,半晌才道:“什麼善舉不善舉,我是心慕公主絕代風儀。若換常人半文不舍。”
  香玉公主一怔。臉上不禁浮起一陣淡淡紅霞。嗔道:“你這人心術不正。不同你談了。”
  蓮步跨動,徑自奔去。
  幽冥公子一怔之間,只見羅衣飄揚,白影電閃,香玉公主身形已在六七丈外,忙起步急追。
  他輕功遠不若香玉公主,追不了二十餘丈,已被遠遠拋下。心頭一急。大聲叫道:“公主,咱們何妨再談談,我倒有心做個好人,請你指示從善之道。”
  只聽香玉公主道:“從善必自克己,勿以小善而不為,勿以小惡而為之,謹記在心。”
  口中說話,依然向前急奔。
  幽冥公子道:“我知道了,從善必自克己,勿以小善而為之,勿以小惡而不為。”故意把話顛倒。
  忽見白影收斂,一陣香風撲鼻,幽冥公子聞那香味,神靈一眩,如飲醉酒,飄然羽化登仙。
  這時二人相隔不過數尺,只見香玉公主吐氣如蘭,嬌聲道:“你記錯了,我再說一遍,勿以小善而不為,勿以小惡而為之。”
  幽冥公子只怕她再跑開,身形一晃,搶過前頭,但聞公主身上幽香更濃艷迷人,不禁微微打個寒噤,笑道:“勿以小善而不為,勿以小惡而為之,公主欲找玉面書生,你我目的相同,何不結伴同行?”
  香玉公主道:“殺人是惡事,你找他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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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桃花仙源

  宇文雷未等她說完。立即插口道:“聽公主今日一席話。我已改變殺人意念,僅向他要回‘伏義奇書’。”
  香玉公主點頭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你能從善如流,確實難能可貴。”
  宇文雷聽她口氣轉善,心中暗喜,說道:“在下日久成性,劣根甚深,若能與公主同行,倒可經常受領教益。”
  香玉公主道:“可知恆山往哪兒走?”
  宇文雷道:“公主欲往恆山?”
  香玉公主點頭道:“玉面書生帶著‘藏玄秘圖’上恆山取‘玄天圖’,我非去把他截住不可。”
  宇文雷道:“北岳恆山聳立在晉北,此去有二條路可走,一條往北直行,翻過太行山脈,直入晉界;另一條向西沿黃河逆流而上,過潼關,入晉南,此路漫長遙遠,但無重山峻嶺,行走容易。”
  香玉公主淡淡一笑道:“惡海險浪,尚且如夷平地,區區山路何足為難,你沿黃河西去,我直入太行山脈偏闢旁道追尋。”
  宇文雷見她笑容,如入春風之室,心神一暢,說道:“此去恆山尚有千里之遙,路途艱難,荊刺滿道,公主一人孤零寂寞。在下願效老馬識途之勞,向前引路。”說時滿臉虔誠期待之色。
  香玉公主微一沉吟道:“隨我同行沿途須聽我吩咐。”
  宇文雷爽然道:“任憑驅使鞭喝,均所願也。”
  香玉公主道:“你放心了,我對屬下之人一向甚仁慈,咱們別延誤時刻,趕緊上路吧。”
  幽冥公子道:“慢著!公主金枝玉葉,千金之軀,豈可櫛風沐雨,飽餐霜露。”轉回城中購得一輛馬車,轔轔而至,公主登上車廂,宇文雷揮鞭驅策,揚長北去。
  傍晚來到太行山麓,幽冥公子道:“現在夜幕低垂,咱們前面找處人家借宿,明日再入山區如何?”
  香玉公主心急如焚,恨不得插翅飛到恆山,聞言秀眉微皺道:“天黑趕路又何妨,這樣行行宿宿,幾時能到恆山?”
  宇文雷道:“公主何用心急,橫越太行山脈有一條捷徑可走,只是狹谷危崖,夜行危險萬分,咱們今夜養養神,明日早些起程也是一樣。”
  “既是如此,就依你吧。”
  馬車轉過山坳,但聞潺潺流水聲,晚風中吹來一股濃郁花香,舉目看時,只見眼前溪水似練,盤繞山谷,兩岸桃花夾植,連綿數裡。
  馬車沿岸馳行,遙見前面燈火明滅,宇文雷喜道:“山中有燈光,必有住戶,咱們前去借宿去。”
  香玉公主道:“此處清溪雲林,風景如畫,卜居東主必是雅人逸士無疑。”
  霎時已到燈光處,只見一座屋宇,四周編竹為籬,藤葛攀纏,籬下芳草如茵,錦屏如蔭。
  入得柴門,但見庭前院落,黃菊吐蕊,白梅飄香,優雅異常,那屋宇磚砌瓦覆,不像普通山居茅舍。
  幽冥公子上前敲門,連叩數聲,都不見有人回答,不由重重再拍幾下。
  突然屋裡傳出一陣急躁嗓音道:“什麼人?吵吵鬧鬧的。”語音清脆,是個女人。
  宇文雷道:“過路的。”
  那女人道:“過路就該走大道,幹嗎三更半夜來吵人?”顯然甚是不耐煩。
  宇文雷道:“天已黑,行路不甚方便,想藉貴宅住宿一宵。”
  那女人冷漠道:“這裡不是旅邸,你們到別處去吧。”
  宇文雷怒道:“本公子走遍大江南北,也沒有見過像你這等無德無量的人。”
  那女人哼哼冷笑,道:“你既然明白,就早些滾遠,別在此嚕嗦。”
  宇文雷心頭火起,大喝一聲,飛起一腳,向大門踢去。
  “砰”一響,身體被震得後退一步,那朱紅門屏,嗡嗡震耳,卻紋絲不動,敢情是扇鐵門。
  宇文雷怔了一下,卻聽屋裡傳出那女人輕藐冷笑聲,道:“渾小子,你能踢破大門,就進來住吧。”
  幽冥公子聽他口氣傲慢,大怒道:“你以為我不敢嗎?”手起掌落,向大門劈去。
  “砰”一聲巨響。
  劈門人卻“蹬蹬”連退二步,手臂震得酸麻,那門兀自紋絲不動。
  他心中不信,又欺上前去,連踢二腿,鐵門振聲如雷,卻是白費力氣,屋裡發出的哼哼冷笑聲與之相應共鳴。
  香玉公主勸道:“她不讓住,咱們就到別家借宿吧。”
  宇文雷鐵青著臉,道:“今晚不打破此門,豈不被她小視?”
  說話之時,又連劈兩掌,第二掌用力過猛,身形一個踉蹌,險險跌倒。
  香玉公主柔聲道:“別劈了,破門求宿,總是不禮貌事,你真能把門打破,也不好意思住呀。”
  屋里那女人冷哂道:“哼,憑你們這點能耐,想破門進來?還早哩。”她有意激將,似乎怕門外人真個離去。
  香玉公主奇道:“你希望我們破門而入嗎?”
  那女人嚷道:“丫頭吹什麼大氣,儘管來打吧。”
  香玉公主這時動了真怒,只見她秀臉陡然一寒,清叱一聲,白影晃動,欺近門旁,玉臂舒展,纖纖素手虛虛向那門縫按去。
  字文雷大喝一聲:“待我助公主一臂之力。”
  臉上陰氣回盪,運起“陰屍功”,雙掌齊吐,向那紅門推去。
  只聽“克嚓”一聲,門栓已被逼斷,接著“砰”一響,朱紅門向裡倒塌。
  宇文雷哈哈朗笑,道:“賤人,門被破了,你待如何……”
  話猶未了,忽覺一陣強烈香風拂面,頓時神昏目眩,立腳不住,一屁股跌坐在地,原來是被香玉公主“天羅掌”反震之力擊倒。
  “先天綺羅幽香”專刻陰瘴奇毒,以天地棋仙的“玄陰毒爪”及明旭王子的“七靈斷陰功”,尚且忌諱三分,何況宇文雷“陰屍功”的修為遠不若他二人,前後數度吸入“天羅香”,毒功已不知不覺間渙散,因此才被反震力逼倒。
  只聽一陣格格盪笑,一黑衣女人當門而立,說道:“你這人跌跌撞撞,是三歲童孩嗎?”
  宇文雷定了定神,才爬起來,轉目看那黑衣女郎,嚇了一跳,月光下只見她身披黑衣,長髮散亂,歪嘴缺鼻,吊眼無眉,臉上瘡皰累累,似是受過烈火焚炙所致,驟見之下,如遇鬼魅。
  他嚇了一跳,是驚訝而不是害怕,劍眉一揚,說道:“你這人如此醜陋,怪不得閉門不見客。”
  那黑衣人斜目看了看香玉公主一眼.臉上瘡皰抽動了幾下,陰涼可怖,公主心中感到一陣涼意。
  那黑衣女冷冷道:“你們能打破此門,見了我心神依然鎮靜,顯非無名之輩,報上名來。”
  宇文雷哈哈朗笑,道:“她是東夷香玉公主,區區乃是‘幽冥鬼洞’鬼主宇文雷是也,統馭五鬼七煞,旦夕與魅魑為伍,生平陰屍骷髏,幽靈鬼魔,屢見不鮮,你這醜女鬼嚇得了別人,卻休想在我面前作怪。”
  那黑衣女道:“哼,什麼公主鬼主的小輩,沒聽過。”
  宇文雷道:“孤陋寡聞。”
  黑衣女臉上陰氣浮動,陰鷙鷙道:“二位既然打破‘桃花居’大門,就請進來奉茶吧。”
  公主覺得這女人陰冷可怖,何況打破人家大門總是不應該,遂道:“我們一時魯莽,打破門屏,心甚不安,怎好再打擾你老人家。”
  那黑衣女道:“老人家,哼,你年輕美貌,我年老醜怪是嗎?”言下嫉妒之意甚重。
  宇文雷朗聲道:“本來就是如此,你這醜賤人看也噁心,公主,咱們另找他處借宿去吧。”舉步向馬車走去。
  忽見人影一晃,黑衣女宛如魅魑般地飛竄過去,手臂一揮,一道烏光向幽冥公子面門劃去。
  月光下宇文雷清晰地看出,那道烏光是黑衣女的指甲,有五寸來長,銳利如箭。
  他心頭微震,抽身疾退尋丈,險險躲過指尖。
  黑衣女守住出路,冷冷道:“桃花居豈能任人來去自如?”
  香玉公主秀眉一皺,道:“怎麼?我們不住也不行嗎?”
  黑衣女冷笑道:“未打破大門之前,還可全身而退,如今卻由不得你們了,尤其是你這……”她本想說“你這丫頭”,但見她身穿綾羅宮裝,美豔無倫,話到舌尖縮了回去。
  宇文雷怒喝,道:“醜賤人,滾蛋!”身隨聲進,掌劈“遊魂逐魄”,上鎖咽喉,下砍腰肋。
  黑衣女冷哼一聲,跨步橫移三尺,劈開對方攻勢,烏光一閃,指爪劃他腕脈。
  宇文雷翻掌變招,踢出一腿,連拍二掌。
  “陰屍掌”鬼氣甚重,那黑衣女更是長髮飄散,指爪詭異之極,因此四處陰氣森森,寒風凜凜。
  二人一動手,宛如魅魑過招,與這一片山水美景,極不相稱。
  眨眼間已過數個照面,宇文雷臉上漸漸籠罩上一層死亡冷酷的綠光,掌風之中,挾著陣陣腐朽之氣,惡毒之極。
  黑衣女叱道:“果然有點鬼門道,小子納命!”
  左掌劈出一股掌風,把腐臭之氣擋住,藉勢長驅直入,指爪點戮對方“廉泉穴”。
  宇文雷忽覺情形不對,因為劈出毒氣威力大非平常,內力後勁不足,竟被對方硬生生地擋了回來,心中驚駭間,烏亮指爪一閃,已到“廉泉穴”。
  眼看閃避不及,突然香風飄動,後領一緊,身子被人向後拋去,他右臂一振,把跌落姿勢牢牢穩住,定睛望去,只見香玉公主與那黑衣女打在一起,情況激烈。
  黑衣女豁出生命.似乎決心把公主毀在手下才甘心,最奇怪的是,她指爪招招都攻向公主那吹彈欲破的粉臉,怎奈公主招術奇奧,淵深莫測,黑衣女好似捕風捉影,絲毫沾不到她衣袍。
  二人纏鬥了一陣,香玉公主嗔道:“你這人為什麼這等死纏活賴,再不識像,我可要是得罪了。”
  黑衣女不聲不響,雙手向她面頰亂抓,完全雜亂無間。
  宇文雷看出她陰謀,大聲叫道:“公主留心,這醜賤人要毀你玉容。”
  黑衣女毒辣陰謀被人洞察,不能得逞,突然“呀”的一聲,放聲大哭,邊哭邊打,道:
  “當年我也是一副花容月貌,不幸被人辣手摧毀,心愛人因此變心離我而去,如今非把你毀成像我這個模樣,決不甘心。”說得截然之極。
  香玉公主吃了一驚,道:“你要把我毀成像你那樣?”
  黑衣衣爽然道:“正是!”手爪向她秀臉抓去。
  香玉公主冷冷打了寒噤,突然心中忖道:“這女人因玉容被毀,以致心愛人狠心拋她而去,如果有朝一日我也變成她那個樣子,不知尹靖會不會離我而去?”
  她這一想,突然沉思起來,忘記招架黑衣女攻來指爪,那爪來勢奇銳,眨眼劃臨粉腮。
  宇文雷突然驚叫,道:“公主閃開!”低頭向黑衣女心窩撞去。
  她存心把公主毀容,竟然不避他撞來之勢。
  宇文雷這一撞也是豁出了生命,有如狂虎出山,凶悍無倫。
  只聽“砰”然一響,黑衣女被撞倒在地,翻了個斤鬥才爬起。
  宇文雷跌得土頭灰臉,他顧不得自己,雙手撐地,急道:“公主你傷著沒有?”
  只見公主衣袂飄飄,宛如月下飛仙,佇立在原地不動,淡淡一笑,道:“我沒事,不過我倒希望她真能在我臉上劃一下。”
  宇文雷怔了一下,道:“為什麼?”
  黑衣女冷冷道:“那還不簡單。”就要上來動手。
  宇文雷大怒,飛身攔截過去,發掌猛劈。
  黑衣女被他撞了一下,傷勢不輕,見他好像一只狂虎猛衝過來,用的又是拼命打法,不敢硬接,疾讓開去。
  香玉公主秀眉一皺,道:“你被人毀容,不去找他報仇,卻為何想遷怒於我這無辜之人。”
  黑衣女厲聲道:“當年我被毀容是有辜嗎?害我之人已身死,但我依然受著無情歲月的煎熬……”說時咬牙切齒,全身發抖,神情甚是激動。
  香玉公主輕輕一嘆,道:“你遭此不幸,當知毀容之痛,就不該把此不幸,再加諸別人身上。”
  黑衣女人冷笑道:“難道要我自己一人承擔痛苦嗎?多年我一直想找一人來幫我分擔痛苦,可是走遍天下不得如願,今日總算見到了理想人物。”
  香玉公主秀眉一皺,道:“你說的理想人物可是指我?”
  黑衣女人仰天咯咯嬌笑,雖然臉上瘡皰抽動得甚是可怖,但顯然心中甚是得意,她道:
  “正是。”
  香玉公主不解道:“你這話甚是令人費解,簡直是把我當做敵人。”
  黑衣女道:“我說了你就明白,天下女人何其多,十數年來我走遍天涯海角,要找一位比我美麗的女人,然後再把她朱容毀壞,可是這個願望始終沒有達成,因為從未遇到比我毀容前更漂亮的女人,最後只好孤零零一人回到‘桃花居’隱居起來,我只道今生今世難見到比我更美麗之女人,想不到,哈哈……你卻自己送上門來。”
  宇文雷朗聲道:“當今武林之世,有三位絕色美女,香玉公主便是其中之一,你這醜賤人自高身份,想與公主比美,真令人笑掉大牙。”
  黑衣女臉有疑色,道:“像她這樣美的女孩子有三人,我不信。”
  宇文雷哼了聲,道:“你這井底之蛙,自然不會相信。”
  黑衣女突然嘆了一口氣,幽幽道:“也許你說的是真話,假如我能恢復本來容貌,必可同她們比美爭艷,可是,欸……已經十四年零十一個月了,他說十五年內無法治癒,就永世難再復容。”說到此,臉上瘡皰微微發痙,怪眼一翻,陰鷙鷙地凝望著香玉公主秀臉。
  香玉公主道:“你還想毀我容貌嗎?”
  黑衣女輕輕點了點頭,神情甚是堅定。
  香玉公主道:“你用指爪在我臉上一劃,就能把我面孔毀壞嗎?”
  黑衣女從懷中取出一個透明小瓷瓶,盛著紫黑色液體,眼中射出仇恨之光,冷忿道:
  “當年我就是被這烈性毒藥水,毀去如花玉容,我只要把它灑在你臉上,那時咱們二人同病相憐,斯守在‘桃花居’,度這殘生,有你作伴,也就不覺得歲月漫長淒涼。”
  香玉公主臉上俱是憐憫之情,輕輕嘆惜了一聲,道:“你的不幸遭遇,我很同情……”
  黑衣女人冷冷接道:“想當年我綺年玉貌,遨遊江湖,有無數男人拜倒在我石榴裙下,可是當我不幸失去如花玉貌,變成人間最醜陋的女人時,那些人人個避如蛇蠍,視同陌路。
  曾經與我海誓山盟,金石不渝的情人,也狠心拋我而去,如今我已是世上最孤零,最淒涼的薄命人,這種痛苦說了你也不明白,除非把你毀成我這模樣,才能心領意會……”
  香玉公主柔聲道:“你一直孤零一人在此生活嗎?”
  黑衣女輕輕頷首道:“桃花居當年門庭若市,堂上坐無虛席,可是六年多來,門可羅雀,未有親友故舊踏上一步。”
  香玉公主輕輕一嘆,道:“人情冷暖如水,也許你並未遇上真心愛你之人,才會在你最需要他的時候,負情離你而去。”
  黑衣女仰天一陣狂笑,臉上瘡皰抽動得更厲害,神態甚是可怖,笑畢接道:“人生似鳥同林宿,大難來時各自飛,像你這樣多愁善感,最是受人欺騙,就把這個來說吧……”手指宇文雷,道:“別看他此時對你殷勤呵愛,肝膽相護,一旦你珠黃色故,紅顏遲幕之時,他便是第一個絕情負你之人。”
  香玉公主微微動容,心中暗暗忖道:“尹靖會不會如她所說那樣薄情?欸我怎麼胡思亂想……”口中不覺喃喃道:“不,他不是那種人。”
  宇文雷大喜,道:“公主說的是,在下絕非負情薄義之人。”
  黑衣女氣道:“好吧,你不信我現在就立即把你容貌毀去,看他反應如何。”大步欺上。
  香玉公主見她面目猙獰,不覺驚怵地退了一步,心想:有朝一日真變成像她那樣,縱然尹靖還愛我。也不能累他痛苦一生。
  思潮如電,閃過腦際,突然臉色一寒,叱道:“不,我不能像你那樣。”素手一揮,一招“天外來雲”,封劈過來。
  黑灰女知她武功甚是高強,要毀她容貌談何容易,因此左手瓶中毒液,遲遲未敢潑出,只見她拳打腿踢,頻頻嬌叱,發動猛攻,以便伺機下手。
  公主對那瓶中毒液甚是忌畏,只見她左手春蘭,右手秋菊,掌花飄香,金蓮冉冉,把她逼在尋丈之外。
  宇文雷嗅到“天羅香”的香味,頭腦越脹越大,這時雖然想插手相助,卻力不從心,只是口中叫道:“公主,對這狠辣女人,絕不可絲毫留情,否則定要吃虧。”話聲中人退到籬下盤坐運功。
  香玉公主大半精神在留意她左手毒瓶,進退之間極有分寸,使黑衣女始終找不到潑灑的機會。
  黑衣女早年闖盪江湖,對敵經驗豐富,情知這位美麗的公主,所以不敢猛然進招,完全是被自己毒瓶嚇住,有此一顧忌,才能勉強維持著不敗不勝的均衡局面。
  因此潑灑毒液之時,如果沒有絕對把握,她是不會輕易出手的,以失去這均衡利勢。
  瞬息之間,二人對拆了十個照面,香玉公主把她連推幾個跟鬥,但都沒有乘勝追擊過去。
  有幾次黑衣女是詐敗誘敵,有幾次卻真被推倒,但公主均不敢貿然搶她毒瓶。
  那黑衣女一倒一上,再接再勵,屢挫不退,居然死纏活賴起來。
  宇文雷看得心頭火起,跳了起來,急步衝去,恨不得一掌把她打死。
  他剛衝出三步,忽然瞥見屋宇背後的山壁,閃過一道紅光,一閃即失,不禁怔立而望。
  黑衣女瞥見那道紅光,發出一聲驚呼,大叫道:“厲害,厲害,我怕你了。”拔腿向山壁發光處奔去,口中不住狂嘯。
  嘯聲中帶有驚喜、期待、恐慌的意味,似乎得失之心甚重香玉公主秀眉微皺,道:“她怎麼突然發狂奔跑了?”她背向山壁,並沒有看見一閃即失的紅光。
  宇文雷指著那山壁道:“剛才那山壁紅光一閃,她正是往那處跑去,想來必有緣由。”
  香玉公主“嗯”了一聲,道:“咱們也去看看究竟。”二人飛馳而去。
  清溪繞過屋宅之後,在東面穿過山丘,流入狹谷,山壁就在溪流三、四丈外,走近一看,石壁光滑如鏡,別無疑樣,那黑衣女卻已不見影蹤。
  宇文雷看不出有什麼名堂,說道:“那紅光想是水色映照,無什麼怪異,咱們回去吧。”
  香玉公主道:“那黑衣女不知跑到何方?”
  宇文雷道:“她自知不是公主敵手,只怕不敢再回來了,今夜我們可安心在此憩歇。”
  香玉公主笑道;“她果真不敢回來,倒教我想起一事。”
  宇文雷道:“什麼事?”
  香玉公主道:“有一種鳩鳥,常強佔他鳥巢窩居住,咱們今日情勢倒有幾分相似。”
  宇文雷哈哈朗笑,道:“此處壇花雲樹,山水宜人,任她那種醜陋的女人,未免沾污山色,大煞風景,把她逐走豈不清靜優雅?”
  二人走進屋中,只見室內佈置甚得曲雅麗緻,完全是一派大家閨秀的氣派。
  最醒目的是東窗有一張錦緞象牙床。羅帳低垂,春意撩人。
  西面案上懸著一副全身美人圖,這圖位置甚恰,無論睡在床上,坐在椅上,抬目睜眼都可看到。
  宇文雷向那美人圖細細看了一陣,覺得清雅秀麗,一如仙女,真可與眼前的香玉公主比美,不由哈哈一笑,道:“那醜女人不知從那兒偷來這張美人圖,旦夕把玩自賞。”
  香玉公主贊道:“此姝如飛凰翔鸞,我見猶憐。”
  宇文雷道:“依我看來公主靈氣艷秀,猶勝她幾分。”
  香玉公主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紅雲,笑道:“你倒很會奉承人。”
  宇文雷正色道:“在下句句均肺腑之言。”
  香玉公主望著窗外朦朧月色,說道:“時候不早,你拿一條被到外邊馬車去守護著。”
  宇文雷臉有難色,道:“這個……”
  香玉公主臉罩著一層寒霜,冷冷道:“怎麼,你不願聽我話嗎?我說過沿途需聽我吩咐,如果你不情願,也不勉強,現在立刻駕車離去,我自己也能到恆山。”
  宇文雷急道:“在下並非此意……公主,咱們不妨談幾句。”
  香玉公主淡然道:“明日需趕早起程,有什麼話白天再談也一樣。”
  宇文雷拿起一條棉被,怏怏走出十步,回首道:“我心中有話不說如骨梗喉,甚是難受。”
  香玉公主噗哧道:“有什麼話,說吧。”
  宇文雷如獲聖赦喜道:“在下住在‘幽冥鬼洞’,只因天送機緣,獲得‘洪荒角犀獸’的‘陰文靈血’,此血大補純陰,吸取之後可練成蓋世奇功,在下帶此血雲遊天下,物色嬌妻。”說時俊目含光,瞬也不瞬,凝望著公主秀臉,大有“美人如花看不足”之概。
  香玉公主秀眉一皺,道:“你怎麼眼睛瞪得發直了?你物色嬌妻說與我聽有什麼用?”
  宇文雷“哦”了一聲,道:“我走遍大江南北,所見僅是些牆花野草,庸俗粉黛,不屑顧置。”言語之中甚是自負。
  他頓了一下,接道:“今日一見公主難於忘懷,私生傾幕,懇請公主下嫁為妻。”他說得直截了當,毫無轉彎抹角。
  香玉公主羞得滿臉通紅,嗔道:“你這人說話不倫不類,我是有夫之婦,你怎麼胡言亂語。”
  宇文雷大震道:“公主已嫁人?”
  香玉公主叱道:“早就嫁人了,你去吧!”素手虛按一下,宇文雷被掌風逼得立腳不住,跌出門外。
  他依舊不死心,道:“公主曾與令夫婿交拜天地,行過人倫大道?”
  香玉公主氣得全身發抖,厲叱道:“你怎可問這話?”身形一晃,搶出門去。
  宇文雷只見眼前一花,接著“啪啪”兩響,公主左右開弓,宇文雷各中一記耳光,兩腮紅腫,滿天星斗耀動。
  過了一陣,心神稍定,定眼望去,只見門屏緊閉,室內燈火已熄,想來公主已經入睡,嘆了一口氣,怏怏轉身而去。
  宇文雷在馬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眠,公主那秀麗倩影,始終縈紆盤繞在他腦海裡,心中甚是煩躁,躍落馬車,走出竹籬外,信步來到江邊。
  這時明月照映著溪水,江面浮金耀光,載著無數花瓣落葉,源源漂去。花葉漂過,顯出一輪圓圓明鏡,他心中一怔忽然憶起今晚正是十五望朔,按“伏義奇書”所載:“陰文靈血大補純陰,童陰體吸取後,每月朔望之日,陰陽交會,龍虎雙修,共參乾坤妙諦,如是者三十載,奇功大成與天地同不朽。”
  他伸手入懷,掏出一個小小瓷瓶,喃喃道:“公主啊!公主啊!今日正是望朔,只要你服下‘陰文靈血’,嫁我為妻,宇文雷就是做牛做馬也甘心情願。”
  突然心念一轉,公主如果與她夫婿行過人倫大道,喝下“陰文靈血”豈不肝腸寸斷?
  他尋思了一陣,臉上浮起陰毒殺氣,自語自言道:“……我一定要去找她,使盡一切手段,不計成敗代價,讓她喝下‘陰文靈血’如果是處女把她強佔為妻,如果不是處女,哈哈,那時肝腸寸斷是你自作自受,可別怪我宇文雷心狠手辣。”
  下決定心,轉身欲去,突然臉色一變,呆了一呆,只見二丈外一身穿短襖夾褲的大漢,頭戴皮帽,足覆快鞋,滿臉風塵之色,無情的歲月,在他額頭角留下幾道不可磨滅的皺紋,左手提著一株三寸長的綠草,枝葉蔥翠,生氣勃然。
  這人幾時到來,宇文雷毫不知覺,顯然功力遠在自己之上。
  當下臉泛慍色冷冷道:“你這人鬼鬼祟祟,所為何來?”
  那人不答反問,道:“閣下來‘桃花居’多久了?剛才自言自語欲對桃花仙子不利,我完全聽到了,你是受何人教唆。如不從實說來,休怪兄弟不教而誅。”
  宇文雷怒道:“你這人偷聽人言,已令人齒冷,居然斷章取義,說我要對什麼桃花仙子不利,真是豈有此理。”
  那人淡然道:“兄弟生平不隨便誣賴別人,剛才之言,出於你口,入於我耳,你說要使盡一切手段,誘桃花仙子喝‘陰文靈血’,要她肝腸寸斷。”
  宇文雷啐了一口,道:“你真是個糊塗蟲,什麼桃花仙子不仙子,我根本不認識她,怎能害她?”
  那人一怔道:“閣下斯文其表,出言粗魯,我說桃花仙子是此間主人,你大概就認識了吧?”
  宇文雷冷冷道:“此間主人是一位五官不全,奇醜無比的怪女人,不是什麼桃花仙子。”
  那人臉呈喜色喜道:“是她,正是她。”
  宇文雷意外地噫一聲道:“那醜女人叫桃花仙子?哈哈,她也稱仙子,那仙女們豈不變成妖怪?”
  那人臉色一沉,喝道:“不許你再說醜女人。”
  宇文雷哈哈笑道:“好吧,我同意你叫她仙子,因為我也打算把‘幽冥鬼洞’改名為‘幽冥仙洞’,把‘萬景仙蹤窟’改為‘萬景魔鬼窟’,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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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桃源春色

  宇文雷話中暗含諷刺,那人卻毫不在意,緩緩說道:“當年‘桃花仙子’與雪山‘冰心仙子’齊名,江湖上有無數少年英雄,拜倒在她們石榴裙下。
  那‘冰心仙子’是前任‘武林評審庭’庭主‘文靜仙姑’的高足,深得雪山派真傳,不但功力奇高,而且朱容絕世,加以性情矜傲,冷若冰霜。因此始終無人得親芳澤,獲她青睞。
  但‘桃花仙子’可就不問。人符其名,似水流情,似桃艷媚,芳蹤所至,好比群蜂逐蜜,蒼蠅附蛆,入幕少年多得不可勝數。
  後來‘冰心仙子’不知何故看破紅塵,落髮出家,法名‘冰心神尼’,繼‘文靜仙姑’接掌雪山派,從此木魚青燈,情緣絕斷。
  此後,‘桃花仙子’一枝獨秀,艷名更熾,桃源路上尋芳問津者,多如過江之卿……”
  他說到此,長長嘆了一口氣,接道:“十五年前,不幸遭人毀容,才落得今日這般模樣,欸!
  一代紅顏,變為魅魑,良可慨歎。”
  他言來神色俱黯,宇文雷卻無動於衷,淡然道:“聽說‘桃花仙子’自被毀容後,‘桃花居’門可羅雀,再未有親朋故舊,前來探望於她,想來你是第一個來看她的情人?”
  那人喟然一嘆,道:“我耗去了十年光陰,總算達成目的,及時趕了回來,這幾年她一人孤苦伶丁,著實也夠寂寞了。”
  宇文雷道:“聽你口氣,莫不是要回來與她長期斯守?”
  那人輕輕點了點頭,臉上表情甚是懇摯。
  宇文雷冷笑一聲道:“此女水性揚花,招蜂引蝶,如今醜不成人,你還如此留戀於她,甚不值得,還是及早離去吧。”他心中急於去誘香玉公主服“陰文靈血”想用話把他支開。
  那人並無離去之意,喃喃自語道:“當年我雖是‘桃花居’入幕賓客之一,但從未沾染過仙子金玉之體。”想來他對“桃花仙子”佔有欲甚重,才會不期然說出這種話。
  宇文雷譏諷道:“不去碰她,還算得什麼入幕之賓?”
  那人不以為忤,低聲道:“實不相瞞,兄弟每次受命入幕,仙子總是令我守護在房門外過夜。”
  宇文雷仔細地打量過去,見他面孔庸俗,看起來一點也不討人喜歡,“桃花居”問津者既多,“桃花仙子”當然挑選英朗俊美的少年入幕,哪會對他這種平凡庸夫垂青,遂輕藐地說道:“如此說來,仙子分明是不愛你,只是你自作多情,還是趕早回去吧。”
  那人臉色微微一變,但立即恢復常態,說道:“我相信這種情形,不只我一人。”
  宇文雷不耐煩道:“你去問別的入幕之賓,不就曉得了嗎?”
  那人搖了搖頭,道:“這事人人守口如瓶,誰也不願自稱受仙子冷落一夜,就拿我自己來說吧,有人問起夜裡之事,我總是說仙子雨露情濃,綣綿翻覆,樂不可支。”
  宇文雷一怔,道:“這麼說來,你每次受命入幕,只是畫餅充饑,望梅止渴了?”
  那人滿有自信,道:“兄弟自知技不驚人貌不揚,但我相信仙子對我並非完全無情,尤其是這次回來,定能對我另眼相待。”言來眉飛色舞,甚是傲然自是。
  宇文雷道:“你這人真笨,現在縱然佔有她,也不過是個妖怪,有什麼值得驕傲?”
  那人仰天朗笑道:“兄弟在冰天雪地之中,受十年風霜煎熬,所為何來?哈哈,就是要恢復仙子絕代朱容。”
  宇文雷微感驚訝,道:“你是說她那殘缺的五官,瘡皰的臉孔還會好嗎?”
  那人點了點頭,舉步向屋宇走去。
  宇文雷臉有疑色,叫道:“慢著,我不信你能把她面孔醫好,你有什麼靈藥?”
  那人揚了一揚手中綠草,得意地說道:“就憑這株仙草,恢復她本來面目。”
  宇文雷斜眼打量著他手中綠草,輕蔑地說道:“這是什麼野草,有那麼好的功效?”
  那人道:“這野草可不平凡,乃是千載難逢的神藥,產在‘北天山隱仙峰’頂,名叫‘綠絲絳珠仙草’,功能生肌實肉,益壽延年,‘桃花仙子’服下之後,不但可恢復昔日風彩使面目姣艷如舊,還可駐顏長生,永保美貌。”
  宇文雷心念一動,漠然道:“我只聽說過藥草能拔除百病,補益元神,什麼駐顏長生,都是無稽之談。”
  那人心中老大的不高興,哼了一聲,道:“仙品神物,唯有德者居之,凡人俗眼自然不知其珍貴處,你愛不愛相信都無關重要。”
  宇文雷心中相信幾分,暗想:如此稀世奇珍,被他們獲取,真是糟塌可惜。
  當下心生竊佔之念,遂冷冷道:“看你這副長相俗不可耐,還會有什麼福德降身。再說你已來遲一步,藥草縱然如你所說那等奇效,也沒有用處了。”
  那人毫不驚訝,淡淡一笑道:“這事我清楚的很,當年‘桃花仙子’被毀容後,曾求治於當世神醫,千樹林幽蘭谷主,‘聖手公羊’玄皇,他說十五年內能找到解藥,就可恢復昔日容貌,時間一過,縱然華陀再世,扁鵲重生,也難使仙子復容,到現在只過去十四年零十一個月,還有足足一個月時間,怎能說遲?”
  宇文雷一愕,道:“原來還有這回事,我說的可不是這意思,桃花仙子已經走了。”
  那人心頭一急,緊問道:“她哪裡去了?”
  宇文雷心中暗喜,慢吞吞說道:“哼,本公子又不是吃飽飯,專管閒事的,你要知她行蹤,去問她自己,不就曉得了嗎?”
  那人怒道:“你這不是廢話!”
  宇文雷冷笑,道:“你既然知道廢話,就不用多問了。”
  那人尋思:“桃花仙子”最珍視容貌,如今面目全非,豈會離此他往,這少年人分明是在打誑。
  他生起疑念,怫然道:“我不信。”舉步向屋宇奔去。
  宇文雷身形一內,搶過前頭,攔住去路,喝道:“我說‘桃花仙子’不在此地,是要你滾蛋,並不是要你相信。”
  那人心中更疑,臉色一沉,道:“桃花居兄弟算來還有半個主人身份,閣下喧賓奪主,實在蠻橫到了家,讓開!”掌隨聲發,左手一招“推窗望月”,當胸擊去。
  宇文雷冷笑一聲,左手對擋來勢,右手握住靈血的玉瓶,猛向他面門揮去,這一招是“陰屍掌”中的絕記,名叫“五鬼守關”詭譎之極。
  那人見他手中的玉瓶閃閃發亮,又聽是什麼肝腸寸斷之藥,只道是一種陰損怪異的兵器,這時他右手握住“綠絲絳珠仙草”,只能用左手拒敵,攻拒之間,備受掣肘,不由心生警戒,抽身疾退丈外。
  幽冥公子也不敢追擊,把玉瓶高高舉起,作勢欲撲,冷峻道:“此間已換了主人,有本公子在此守護,任誰也休想踏入竹籬半步。”
  那人臉色鐵青,忿然道:“我要看看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膽敢強佔‘桃花居’?”
  左手自腰間抽出一支一尺來長的手形兵器,食指筆直如戟,餘指微曲如鉤,這是一種點、戮、鎖、拿數用的外家兵器,名叫“鬼雲手”。
  江湖上能用這種兵器的人,當非泛泛之流,只見他健臂掄動,一式“穿雲戮月”,暴點“眉心穴”。
  宇文雷冷哼一聲:“凡夫俗子,豈可隨便晉見公主玉駕。”
  話聲中,左攔右擋,“叮叮”兩聲金振玉鳴,“鬼雲手”與玉瓶兩度硬碰。
  宇文雷腳下虛浮,禁不住向後退卻。
  那人一見他內力不及自己雄厚,膽氣一壯,大笑道:“閣下武功稀鬆平凡,也想擋兄弟大駕,真是自不量力。”加力猛攻,風聲虎虎聲勢更見凌厲。
  幽冥公子退到竹籬邊緣,突然大喝一聲,飛起一腳踢向他“陰門”要穴。
  這一腳敗中求勝,是拼命的招術,明知一腿踢去,重心更搖晃不定,卻也不得不如此。
  那人冷笑道:“找死!”左臂微沉,“鬼雲手”的食提點向“足踝穴”。
  指鋒來勢奇捷,這時若避其鋒銳,必被以下連續殺著擊傷,在這危機一瞬之間,他突然伸手來抓“綠絲絳珠仙草”,拼著挨受一指,要把仙草搶過手來。
  這一著卻是勝算,那人大吃一驚,急忙縮手湧身倒退,幽冥公子緩了一口氣,乘勢連攻三掌。
  他功力雖滅弱幾成,但“陰屍掌”變化詭異,甚是陰毒,招招令人感到難纏心寒。
  那人護草心切,見他奮不顧身,捨命來搶,既驚又怒,氣得哇哇怪叫。
  那“綠絲絳珠仙草”似乎一經碰上就會枯萎凋謝似的,只見他左臂翻動,舞起一片掌幕,把仙草緊緊護住。
  二人纏鬥一陣,那人只略佔上風,乃嚴峻道:“閣下若再不識時務,休怪兄弟下手毒辣。”
  宇文雷狂笑道:“吹什麼大氣,有本事儘管施展吧。”五指一張,徑向腕脈抓來,那人手臂伸縮間,又互拆了一招。
  忽聽一聲清嘯,發自後山壁溪流拐彎處,聽嘯聲由遠而近,來得快捷異常。
  霎時山坳轉出一道黑影,只見身段纖細玲瓏,敢情是個女人,她發覺對岸二人在拼鬥,縱身躍過溪流,直向這邊奔來。
  那黑衣女秀髮如浪,羅衣飄飄,來到竹籬旁,“噫”了一聲,說道:“萬龜年,原來是你同這小子在拼鬥。”
  宇文雷聽她口音,見側影,正是此間主人“桃花仙子”,呵呵朗笑道:“醜賤人,你相好的來找你了。”
  那人大叫一聲:“你是誰?”手中兵器猛向窩心點到。
  宇文雷被他突點發問,不由一怔,見攻勢勁銳,不敢封擋,足尖用力一蹬,退開七尺,險險避過指鋒,朗聲笑道:“少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幽冥公子宇文雷便是。”
  哪知定睛望去,只見那人雙眼緊瞪黑衣女,沉聲問道:“你就是強佔‘桃花居’的惡婆嗎?”他這一聲叫得宇文雷與黑衣女同時一怔。
  幽冥公子心中不禁啞然失笑,原來問的是她不是我,奇怪!他們不相識,那黑衣女不是“桃花仙子”?
  只聽黑衣女格格嬌笑,道:“萬龜年你真的不認識我了,你來‘桃花居’做什麼?”
  萬龜年道:“兄弟記不得在何處見過老前輩,我是來找‘桃花仙子’任年嬌的。”
  那黑衣女發出銀鈴般的笑聲,道:“你怎麼喚我老前輩,太客氣了,我就是任年嬌啊。”
  萬龜年一愕,宇文雷突然叫道:“噫,那來的老太婆,你不是此間主人‘桃花仙子’。”
  原來他剛才只見側影,此刻當面一照,月光下只見她臉皮肌肉松馳,皺紋疊疊,連眼角魚尾紋都深如黑線,看年紀至少已在七十以外了,只是身段玲瓏,嗓音嬌嫩,秀髮如浪,與她年歲極不相稱。
  黑衣女狠狠地瞪了瞪宇文雷一眼,說,道:“好小子,你剛才有沒有進過我的閨房?”
  宇文雷傲然:“是進去過,你待怎樣?”
  黑衣女側身擺了一個姿勢,做了一個媚笑,曼聲道:“我這樣同屋里那圖畫是不是很像,比起那香玉公主如何?”
  她臉容老邁,做起少女的淺笑媚態,皺紋更深,看起來令人噁心,宇文雷啐了一口,正待罵她,萬龜年已搶先問道:“你真的是‘桃花仙子’任年嬌?”
  黑衣女臉色一寒,怒道:“什麼真不真,難道還會假冒不成?哼,十多年來,你們準也不來看我,如今我已恢復昔年容貌,你自然感到很驚訝是不是?”
  萬龜看看她輪廊果然與“桃花仙子”相似,而且身段嗓音都很像,只是“桃花仙子”數年紀不過三十出頭,與這老態龍鍾的臉容相去甚遠,這時他巳感到事態有異,奇道:“我確感到很驚訝,你臉孔不是被毀了嗎?你吃什麼解藥?”
  黑衣女格格笑道:“我任年嬌痛苦十五年,皇天憐見,今晚讓我捕住‘金斑火蛙’,吃了蛙膽,如今風韻依舊,你們誰也別想再向我獻諂了?”笑聲清脆,聞者心盪。
  宇文雷一怔,這女人果真如屋內圖畫那等媚艷,單憑這笑聲,就足以令人蝕骨銷魂。
  他道:“剛才你見山壁紅光一閃,原來是去捉‘金斑火蛙’?”
  任年嬌笑道:“你還真聰明。”
  萬龜年神色一整,說道:“什麼人教你吃‘金斑火蛙膽’?”
  任年嬌道:“聖手公羊玄皇,你吃醋嗎?”
  原來千樹林幽蘭谷主,也是當年“桃花居”入幕賓客這一,有一次偶然之間,發覺這裡的溪水流入山谷深處,有一對“金斑火蛙”,此物異常珍貴,只是捕捉不易,再未成氣候,故而始終未下手去捉它。
  後來“桃花仙子”遭人毀容向他求治,聖手公羊念在舊日情份,告訴她“金斑火蛙膽”
  可治癒炙傷的玉容,十多年來“金斑火蛙”只出現過二次,今晚她與香玉公主拼鬥之時,忽見山壁紅光一閃,這是“金斑火蛙”出谷的預兆,當即追趕下去,卒被捉獲一只,剖開蛙腹,取膽服下,只覺臉上一陣炙熱,五官齊全,瘡疤消除,平滑平潤如昔,當時心喜若狂疾奔而回,卻不知臉容又起了變化。
  萬龜年嘆了一口氣,道:“任姑娘,你上聖手公羊的當了。”
  任年嬌眉頭一皺,道:“什麼,我上當?”
  宇文雷道:“自然是上當,你五官殘缺,醜如魅魑,固是難看之極,現在有頭有臉,有眼有鼻,但雞皮皺紋,好似河流山岳縱橫其間,也不見得好看到那裡。”
  任年嬌心靈一震,伸手往臉上摸去,觸手皺紋疙瘩,已不是光滑如脂的粉腮玉頰,遂雙手發抖,顫聲道:“我,剛才好好地,現在……怎麼辦……”嗚咽地抱頭哭泣。
  宇文雷見她失望痛哭,心中大是高興,譏諷道:“桃花仙子任年嬌,嘿嘿,好個美麗動人的名字,昔日面目猙獰,如今老態龍鍾,嬌在何處?哼,還配稱仙子嗎?”
  任年嬌聽他無情地嘲笑,哭得更是傷心。
  萬龜年甚是不忍,說道:“任姑娘別哭了,你雖然服錯解藥,那也無妨,我這‘綠絲絳珠仙草’功能駐顏長生,永保青春,趕快把它服下。”
  任年嬌收起淚水,臉上閃動著希望的光輝,說道:“這話當真?”
  萬電年頜首道:“當然。”
  宇文雷冷笑道:“只怕不見得,這藥草誰告訴你去採的?”
  萬龜年道:“是當世神醫聖手公羊玄皇,指示我去採摘的。”
  宇文雷冷笑道:“這就是啦,同是聖手公羊所說,‘金斑火蛙’既不管用,這‘綠絲絳珠仙草’說不定是催命毒草。”
  任年嬌聽了,傷心哭道:“這仙草靠不住,聖手公羊一定騙人。”
  宇文雷道:“世上原就沒有什麼駐顏長生的藥草,只有你們這些愚人痴婦,才會相信。”
  萬龜年不以為然,滿有把握道:“任姑娘別聽他胡說,我在‘北天山’曾遇上一位隱世高人,他也說這仙草確實具有奇效。”
  任年嬌含情脈脈,說道:“你是專程帶著仙草來治我容貌嗎?”
  萬龜年輕輕嘆息一聲,道:“任姑娘殘遭毀容,我恨不能代你承擔這份痛苦,為求仙草,我在‘隱仙峰’頂,苦等十年,雖然嚴霜大雪,凍砭發膚.但卻無法損害我求藥的誠心,儘管光陰一年一年的流逝,但我絕不氣餒,從不灰心,我當時對天立誓,若無法取到仙草,永世不下天山。”
  任年嬌聽他說得真情流露,芳心甚是感動,柔聲道:“十數年來無人踏上‘桃花居’,我只道舊日相識,都是些無情無義之徒,想不到你萬龜年對我這等情誠意重。”說著羞怩地低下了頭。
  萬龜年嘆道:“只要任姑娘心中有我萬某在,雖死何撼?來,快把仙草服下。”
  任年嬌舉步向他走去,忽聽宇文雷哼了一聲,道:“你真心愛她嗎?”
  萬龜年正色道:“當然是真心。”
  宇文雷道:“既是真心愛她,何必當天立誓,取不到解藥,永世不下天山?”
  萬龜年道:“我是決心要把仙子玉容治好才罷手。”
  宇文雷冷哂道:“你這人口是心非,分明只是愛她如花玉貌,因此才下決心,要是無法把她治好,寧可一輩子也不要見她,這種愛情虛偽浮表,不足珍惜。”
  他這論調似是而非,任年嬌聽得心頭一酸。
  想當年綺年玉貌,艷若桃李,不知迷倒多少天下男人,但始終沒有遇上一位真心相愛之人,許多海誓山盟都成浮言,萬龜年說得情深意重,原也只不過貪戀美色,並無真情,想到此不禁傷心地落下珠淚。
  萬龜年聽他歪曲事理,怒道:“我是真心愛她,你這小子為何肆意撩撥我們的情感?”
  宇文雷冷笑道:“如果她容貌無法復原,就像現在這樣老邁,你還愛她嗎?”
  這是一個最切實際的問題,任年嬌停止哭泣,仰首靜聽他答覆。
  萬龜年抬目之際,見她臉孔皺紋疊疊,不禁感到一陣遲疑,嚅嚅道:“這個……”
  任年嬌臉色一變,厲聲道:“什麼這個那個,聽你說得真懷感人,原來只是花言巧語,我遲早總會衰老,那時你還會愛我嗎?把仙草摔掉,反正老醜就老醜,我也習慣了。”
  萬龜年心頭一急,忙道:“任姑娘怎可聽這小子三言二語就心灰意冷?”
  任年嬌突然向宇文雷問道;“小子,你愛香玉公主難道不是因為她長的美麗動人?”
  宇文雷道:“本公子行事常出人意料之外,豈可用世俗眼光來衡量,我愛香玉是有多方面的因素。”
  “桃花仙子”眉梢閃過一絲殺氣,陰鷙道:“我把她臉孔毀害,看你這小子有什麼反應。”
  宇文雷劍眉一揚,冷峻道:“你敢動她一根毫毛,我就把你碎屍萬斷,挫骨成灰。”
  萬龜年目射兇光,沉聲道;“今夜若教你平安離開此地,萬某從此改名換姓。”
  他對宇文雷生起殺機,話剛說完,欺身撲去,“鬼雲手”連下兩個殺手,陰毒狠辣,著著可致人死地。
  幽冥公子封拆數招後已感到吃緊,因為此刻萬龜年對“綠絲絳珠仙草”已不若先前那樣關心,他想,反正桃花仙子已不服它,只全心全力把這小於收拾,好出口鳥氣。
  任年嬌突然想到:那香玉公主武功太高,要傷她甚不容易,不如把這小子擒下,逼他親自下手,把心愛的東西毀掉,豈不大快人心。
  她心理微有變態,認為這是個大好妙計,不禁喜叫出聲,道:“好計,好計。”
  羅衣飄動,切身加入戰團。
  他二人的武功本在宇文雷之上,這一聯手夾攻,威勢更見凌厲,不到幾個照面,宇文雷已連走險招,危如累卵。
  只聽萬龜年大喝一聲:“撒手!”
  接著“克嚓”一聲,幽冥公子右臂肋骨被“鬼雲手”擊斷,痛叫一聲,翻倒在地。
  那玉瓶飛出尋丈以外,落在一塊圓石上,火花飛濺,把小石擊得粉碎。
  任年嬌見那玉瓶閃閃發亮,伸手把它撿起,宇文雷見“陰文靈血”被她搶到手中,心頭大急,顧不得斷骨之痛,急聲怒罵,道:“臭賤人,還我靈血,還我靈血。”
  任年嬌心感驚奇,什麼靈血?看他那副慌急的樣子,瓶中不知裝著何珍奇靈血?
  萬龜年道:“任姑娘小心,瓶中只怕不會是什麼好東西,剛才我聽他自言自語,好像是斷腸毒藥。”
  任年嬌笑道:“毒藥也那麼珍惜,小子拿回去吧。”
  幽冥公子強忍楚痛,爬起來伸手去接。
  忽見烏光一閃,她那長指甲在他掌背劃了一道血痕,同時之間,耳聞一聲盪笑,蓮足輕抬,把宇文雷踢翻了一個跟鬥。
  幽冥公子跌得土頭灰臉,破口大罵道:“醜賤人,臭婆娘……”罵聲未了,只見萬龜年雙肩晃動,欺到面前,左右開弓,“啪啪”二聲脆響,把宇文雷打得雙耳雷鳴,一陣昏眩。
  他道:“你再罵仙子,我就把你舌頭剪斷,看你口齒幹不乾淨?”
  宇文雷嘴巴硬朗的緊,定了定神,厲聲道:“少爺只要三寸氣在,罵得你狗血淋頭,烏龜,王八……”
  萬龜年大怒,撲上前去,用手指挖開嘴巴,要剪斷他舌根。
  任年嬌見他面目俊秀,罵起人來,瞪眼揚眉,甚是可愛,雖然言辭污穢,不堪入耳,但卻有一股硬朗不折的氣魄,遂笑道:“萬龜年,罵就由他罵吧,反正既不痛不又癢,聽起來怪舒服的,暫把舌頭留下,我還有用處。”
  萬龜年聽“桃花仙子”相勸,不敢違拗,狠狠刮了他一記耳光,才放手。
  宇文雷心想:這女人不知羞恥,罵她反說舒服,那我不罵就是。當下住口不語。
  任年嬌笑道:“姓宇文的,你手背被指甲劃了一道血痕,毒氣已攻入體內,不得獨門解藥,無法解毒,還有這個瓶子裡的靈血,你可想要回去?”
  宇文雷只覺手背麻痒痒,知道中了劇毒,心中暗暗吃驚,但卻裝著滿不在乎地冷漠道:
  “東西是我的,你們搶去,本就不合道理,當然要還來。”
  任年嬌道:“大家都講道理,還要花心血去練武功嗎?”
  宇文雷道:“聽說‘萬教聯盟武林評審庭’,專講道理,崇尚正義,像你們以多欺少,應當重重嚴懲。”
  任年嬌笑道:“‘武林評審庭’的護法,也不是閒得無聊,哪會來管咱們這芝麻綠豆之事,今晚不談道理,只說條件,因為你們強佔我閨房也大大的違悖常情。”
  宇文雷道:“什麼條件?”
  任年嬌拿出一個藥瓶,說道:“這是一瓶烈性毒液,你乘香玉公主不備之時,在她臉上一澆,我就給你解藥,還你靈血。”
  宇文雷怒聲道:“不幹!”
  任年嬌寒著臉,道:“我自然知道你不願幹,不過這是條件,須知指甲毒藥發作時,從頭髮到四肢脫離軀體,慢慢分割殘碎,痛苦無比,你好細考慮考慮。”
  宇文雷毅然道:“不用考慮了,萬萬不能答應。”
  任年嬌聽了妒火中燒,醋意更濃,大步踏上,對準他斷骨一捏,叱道:“你知道我為什麼一定要毀香玉公主的容貌嗎?”
  宇文雷痛得不住呻吟,額角汗珠如豆,顫聲道:“你還不是因為自己奇醜,怕見她長得漂亮。”
  任年嬌眼睛之中,閃動著奇光,陰冷冷道:“我要毀她容貌有二個理由,第一,‘桃花仙子’恢復容貌之時,不許天下有比她更美的女人存在;第二,萬一我永遠如此老醜,也要找一位比我更美的女人,來分擔這份痛苦。”
  宇文雷乘她說話之際,突然伸手去搶靈血玉瓶,任年嬌輕輕一躲,閃避開去,說道:
  “這靈血想必甚是珍貴,你不答應,便歸我所。”
  宇文雷心想,搶不回來,只好用活嚇她,遂道:“‘陰文靈血’大補處子童陰之體,但要不是處女,尤其是像你這淫蕩妖婦,只要一沾上,立即肝腸寸斷,死得也無比的慘酷,還不趕快還來。”
  任年嬌一怔道:“當真有這回事,我不信。”
  萬龜年聽他自言宮自語過,情知所言非虛,忙道:“任姑娘這小子不是胡扯,你還是小心為上。”
  任年嬌突然仰天發出一陣銀鈐般的盪笑,道:“人人都說我任年嬌水性楊花,荒淫妖盪,今日喝此斷腸靈血,倒也死得風流雅緻。”
  宇文雷道:“你死不打緊,別糟蹋我靈血。”
  任年嬌也不理會他,用力扭開瓶蓋,宇文雷見她果真要喝,急得跳了起來。
  萬龜年大驚道;“任姑娘別想不開。”
  “桃花仙子”頭一仰,把瓶子湊近口邊,萬龜年急步衝上來搶,手觸玉瓶,只聽“咕嚕”
  一聲,已喝下一大口。
  他奮力一搶,把瓶子奪了過來,誰知用力過度,瓶中尚餘靈血飛撒而出,潑得他滿臉滿嘴。
  只覺血中有一股奇味,隨口液流入喉嚨,皮膚上的血跡也滲透而入,好似一股寒氣,從上而降。
  宇文雷見靈血潑出,驚駭莫名,一個“懶驢打滾”翻出老遠。
  只聽任年嬌格格笑道;“你看我死了沒有……”話猶未了,仰身便倒。
  同時之間,萬龜年忽感那股寒氣一熱,如萬弩穿心,千刀凌剮,慘號一聲氣絕身亡。
  宇文雷見他二人忽然死去,雖無悲戚之情,卻有痛失靈血之心。
  那二具屍體靜靜仰臥在地,這一片桃源夜境復歸於沉寂。
  他忽然感到斷骨處一陣驟痛,遂斯下衣角胡亂包紮傷口。
  這時明月正高掛中天。把竹籬內的小屋,照得明明白白,他突然感到詫異,外面鬧得天翻地覆,卻不見香玉公主出來看看,難道她睡得那樣香,那樣酣?
  想到玉香公主不禁嘆息一聲,“陰文靈血”已被這兩個短命鬼拿去做自殺用途,使他一生旖旎的美夢,及爭霸的武林的萬丈雄心,變成泡影。
  他越想越氣,走到萬龜年屍體旁,無名火起,一腳把他踢落河流之中。
  這一下氣忿稍平,轉目望著“桃花仙子”屍體,只見她側身躺臥,秀髮蓋在臉孔,遮去疊疊皺紋,身段曲線玲瓏,粉臂如酥,玉腿修長圓嫩,雖是一具屍體,但看起來,不但毫無恐怖之感,且春意撩撥,盪人心弦。
  他大感驚奇,這女人死後,還這等迷人,難怪生前風騷妖媚,裙下慕男無數,只可惜自己無法看她昔日綺年玉貌,憾甚!
  思念之間,舉步來到她身旁,正想把她踢落河中,忽然記起掌背被她指甲所傷,不服解藥,恐有生命之虞,當即蹲下身子,伸手向懷里摸去。
  那知觸手一片溫馨,滑不留手,他怔了怔,奇怪!難道這妖婦沒死?
  急忙把她翻正過來,只見她胸脯起伏,呼吸均勻,果然並未氣絕。
  這讓他暗暗吃驚,她既不死,一旦醒來自己不是她敵手,要取解藥可就難了,當下手忙腳亂往她身上亂摸亂搜,只找出一條手帕及脂粉之類的女人用物,卻無解藥。
  情急之下,只好替她寬衣解帶,往裡再搜。
  他正在搜索之際,突然她雙目微睜,緩緩坐起,道:“你以為我真死去了嗎?”
  轉目不見萬龜年,問道:“萬龜年人呢?”
  宇文雷道:“他剛才搶你瓶子,被靈血潑上,肝腸寸斷而死,我把他踢落溪中了。”
  任年嬌道:“那他沒有看見我……”羞澀難言。
  宇文雷接道:“他雖無眼福看你身子,但我相信任誰見了,都會說很美麗迷人。”
  任年嬌聽他越說越不像話,但言辭雖輕薄,神色卻非常莊重,氣道:“你這麼胡說,把我看成下賤了。”
  提到“下賤”,宇文雷突然眉頭一皺,奇道:“你喝下陰文靈血,怎麼不死?”
  任年嬌笑道:“這不是證明了一事?”
  宇文雷恍然大悟,道:“你是個處女?”
  任年嬌格格一笑,道:“江湖上人人都說‘桃花仙子’裙下慕男無數,舉世第一淫女,沒想到,哈……”
  宇文雷正色道:“你以淫蕩之名,保持清白之身,確實難能可貴,可惜太過老醜,不然我就娶你為妻。”
  任年嬌見他玉面朱唇,甚是灑脫,就是當年入幕賓客中亦不多見,尤其他心直口快,說話無遮攔,心中更是喜歡,遂道:“你今年幾歲?”
  宇文雷道:“二十一。”
  任年嬌道:“我十七歲被毀容,如今渡過十五寒暑,加起來不過三十二歲,何老之有?”
  宇文雷道:“可是你看起來像七、八十歲。”
  任年嬌臉色一寒,道:“這麼說來你是不愛我了?”
  宇文雷道:“老婦配小夫,怎能相稱?”
  任年嬌突然“呀!”的一聲跳了起來,叫道:“你那靈血怎麼搞的,我現在全身骨骼痒痒,難受死了?”
  宇文雷暗暗叫糟,這靈血一經衝動,自己不娶她,準被打死,還是溜之大吉,拔腿就跑。
  任年嬌急忙追上,伸手一抓,把他後領提起,但覺丹田一股熱氣上升,內力泉湧,精力勃勃,不發洩宣輸甚是難受,嬌聲叱道:“你看過了我的身體,就想溜走,世上哪有這樣便宜事,你到底娶不娶我?”
  宇文雷道:“不娶,不娶。”
  任年嬌大怒,把他向地上重重一摔,這下跌得臉腫鼻青,翻開老遠。
  任年嬌臉上殺氣浮動,緩步逼去。
  宇文雷迫於無奈,嘆息一聲道:“想來宇文雷命中注定,無嬌妻美眷福份,我娶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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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神醫神藥

  任年嬌臉浮喜色,倩笑盈盈,道:“真的?”
  宇文雷掙身爬起,輕撣身上灰塵,說道:“我做事向來說一不二,豈會騙你。”
  說到此,抬頭望著明月,略一吟沉,接道:“據伏羲奇書所載,陰文靈血大補純陰,交合之時,益於朔望之時,今晚正值十五,明月當空,藉月色光華,天地精英,咱們就成親吧。”
  任年嬌一聽就要成親,反而無限羞怩地低下頭去,柔聲道:“郎君要這麼快嗎?”
  宇文雷道:“娘子今晚不成親,就得再等半個月時間。”
  她說太快卻是假話,其實此刻靈血發作,春心盪漾,早已不克自製,只聽她媚眼笑道:
  “郎君我現在很想打架。”
  宇文雷道:“抑制靈血衝動,其道有二,第一便是不斷地動手過招,第二是行人倫之道。”
  任年嬌眼睛一閉,倒入他懷中,宇文雷按“伏羲奇書”交合方法,全力施為。
  “陰文靈血”具有原始衝動力,任年嬌雖是處女之身,但因靈血之助,忘記破瓜的疼痛,圓臀回盪如輪,還不住地嚶聲嬌吟。
  若不是宇文雷心理早有準備,而且對“伏羲奇書”所說要旨,熟記胸中,按部就班施為,只怕早就招架不住,敗下陣來。
  約摸過了半個時辰,林中已無風雨之聲,宇文雷數個九九之數,鳴金收兵,大功初度告成矣。
  此刻他只覺精神與往昔大不相同,精瑩煥發,丹田氣盛,舉手投足之間,潛力回盪,情知目下功力已進入另一境界。
  二人攜手步出林外,突聞任年嬌痛叫一聲,蹲了下去,宇文雷吃了一驚,道:“娘子你怎麼了?”
  任年嬌紅著臉,羞澀道:“都是你壞,我好疼呀!”
  宇文雷恍然醒悟,笑道:“娘子,我抱你,”伏身把她抱起。
  走了二步,突然劍眉一皺,道:“娘子,咱們現在已是夫妻,我看你臉孔這樣,總是遺憾事,一定要想法子把你治好。”
  任年嬌道:“郎君,那‘綠絲絳珠仙草’呢?”
  宇文雷道:“掉在地上,咱們撿去。”
  萬龜年斷腸氣絕之時,把仙草摔在一旁,此刻依然蔥翠欲滴,任年嬌就要把它服下,宇文雷阻止道:“慢著,聖手公羊只怕不懷好心,這仙草是不是管用還靠不住。”
  任年嬌悲戚道:“郎君,那教我怎麼辦?”
  宇文雷安慰道:“娘子你放心好了,咱們帶著藥草到‘幽蘭谷’去找‘聖手公羊’,逼他實話實說,若有半句謊言,一掌把他擊斃。”
  任年嬌喜道:“好辦法,聖手公羊再厲害也敵不過我們二人。”
  宇文雷道:“娘子那咱們快走吧。”
  任年嬌突然臉寒似霜,冷冷道:“別急,香玉公主卻不能饒她。”
  宇文雷眉頭一皺,道:“你待怎樣?”
  任年嬌道:“還是那句話,我要毀她容貌,你心痛嗎?”
  宇文雷道:“咱們已是夫婦,娘子怎可這樣猜忌多心?”
  任年嬌哼了一聲道:“我多心,哼,只怕是你對她還不死心,要我相信你就去毀她容貌。”
  宇文雷心想:妻子這樣老醜,香玉公主那等漂亮,確實不公平,把她容貌毀了,倒也心安理得,不能算是殘忍。遂道:“好吧,娘子我就依你去做。”
  任年嬌心中高興,笑道:“郎君你真好,不過咱們得小心點,香主公主始終未見露面,不知在房裡賣些什麼膏藥,你先從屋後窗縫,去偷看一下,我在前門等候。”
  二人分道進行,宇文雷悄悄掩到屋後窗下,從縫隙向裡窺視。
  外面月色溶溶如同白晝。屋裡卻甚漆黑,好在香玉公主一身白衣,不難發覺,看了一陣.景物漸漸清晰。
  只見香玉公主盤膝坐在床上運功,他心裡一怔,看來公主是整夜在床上打坐,難怪適纔屋外大吵大鬧,她無暇分身去查看,不過這樣大意,未免太危險。
  香玉公主正如他想像一樣,確實在運功恢復氣力,她昨夜追隨“雪龍駒”,大費真元,想趁著夜裡把體力恢復,明早可兼程趕路。
  宇文雷心想:此刻正是大好機會,急忙繞到前門,向任年嬌說了。
  她心中甚喜,此乃天助良機,一閃即失,忙俯在他耳邊,道:“我推門,你進門,毒液在此,你拿著。”
  宇文雷點了點頭,伸手接過毒瓶。
  那鐵門本甚緊固,但門栓已斷,香玉公主只把它向門楣靠著,任年輕輕輕推開個空隙,宇文雷身形一閃,已搶入房中。
  他剛跨步踏入,忽聽“啪”的一聲,燈光一閃,門里門外二人同感一驚。
  宇文雷抬目望去,只見香玉公主手持燈燭,臉罩寒霜,秀眉怒剔,叱道:“宇文雷,你偷偷摸摸進來做什麼?”
  他覺得香玉公主確實太美了,雖是輕顰淺怒,依然神韻照人,吱唔著說道:“區區有事,前來……奉稟。”
  香玉公主嗔道:“入門問道,有事奉稟,也該扣門詢問,擅闖皇室深閨,該當何罪?”
  宇文雷道:“公主息怒,情勢逼緊,事非得已。”
  香主公主臉色稍霽淡然道:“什麼事,大驚小怪的?”
  宇文雷急道:“桃花仙子帶著一個姦夫前來侵患。”
  香玉公主奇道:“誰是‘桃花仙子’?”
  “我是說,那位……”
  香玉公主催促道:“到底是誰,吞吞吐吐地?”
  宇文雷道:“就是剛才被你打跑的那醜賤人。”
  任年嬌在門外聽得清清楚楚,氣得全身發抖,心中切齒:你罵我醜賤人,說我串通姦夫,等會同你算帳。
  只聽香玉公主道:“那位姑娘遭人毀容,處境可憐,以後不可再這樣罵她。”
  任年嬌暗地裡哼了一聲,死到臨頭,誰要你假情假義的同情。
  宇文雷道:“我以後不罵她就是了。”
  香玉公主道:“你說他們來犯,怎不見打進來?”
  宇文雷傲然道:“區區怎能容他們闖進房來騷擾公主清居,我在外面把他們截住大戰一場。”
  香玉公主聽他赤心護主,心裡甚是感激,說道:“但不知勝負如何?”
  “我一時大意,被他們打斷肱骨。”
  香玉公主見他右臂用衣角布包紮,吃驚道:“傷勢可重?”
  宇文雷見她嬌厴如花,秀逸動人,心中有些不忍心下毒手,後來心念一轉,反正自己已得不到她,得不到的東西,就該把他毀掉,當下淡然笑道:“還好,還好。”
  香玉公主道:“他們呢?”
  宇文雷朗聲說道:“在下一時大意受傷,他們還能便宜到哪裡,那姦夫被我一掌擊斃,踢入溪中,‘桃花仙子’乘我對付她姦夫之際,突下殺手,這一時回救不及,致肱骨被折斷,不過她也被我踢中要害,栽倒在地。”
  香玉公主聽得半信半疑,輕聲責備道:“你怎可對他們這樣毒辣,快去把她抬進屋來救治。”
  宇文雷道:“公主天仙美貌,菩薩心腸,與那醜如魅魑,心如蛇蠍的女人相較,直有天壤之別。”
  任年嬌氣得眥睚欲裂,幾乎忍不住要衝進去,狠狠打他一頓。
  香玉公主輕輕一嘆,道:“我看她也不是怨毒之人,只是身受人情冷落,打擊太大,心中積怨如山,才會對人仇視,咱們把她救治,再勸她歸善就是。”
  宇文雷道:“公主說的是,那女人以前長得甚是標致,壁上那幅圖畫,是良工替她繪描而成。”
  香玉公主轉身望著那幅美人圖,幽幽道:“此姝國色天香,人世少見,如今面目全非,醜陋不堪,令人慨歎。”說著不覺長籲一聲。
  宇文雷道:“她容貌受毀,又不幹公主事,何必為她嘆惜?”
  香玉公主嘆道:“你這人心思偏邪,積重難返,先把她抬進屋裡,以後我再慢慢向你開導。”
  宇文雷見她一直望著那張圖畫出神,臉上殺氣一現,悄悄跨近二步,說道:“那女人受傷甚重,只怕救也徒然。”
  香玉公主道:“不管生死如何,咱們先盡人事救她。”
  宇文雷走到她背後三尺外,冷冷道:“我生平只知傷人,從不搭救,公主你自己去救她吧。”
  香玉公主秀眉一剔,嗔道:“你居然敢抗拒我命令。”嬌軀疾旋過來。
  宇文雷手一揚,瓶中烈性毒液飛散而出,二人近在咫尺,變生俄頃,把她粉臉潑個正著。
  她只覺臉上一陣炙熱,急聲叫道:“宇文雷,你……”
  只聽他狂笑道;“這是毀容毒水。”笑聲中,搶門而出。
  香玉公主全身一震,舉袖掩面哭泣,量是傷心過度,忘了把他截住。
  宇文雷搶出門外,拉著任年嬌狂奔而去。
  才奔出竹籬外,只聽任年嬌叫道;“拉拉扯扯,幹什麼。”手一用力,反把宇文雷攔住。
  他大急道:“娘子咱們已得手,還不趕快逃走?”
  任年嬌嗔道:“誰是你娘子,我是醜賤人,串通姦夫來害你。”
  宇文雷頓腳道:“我不這樣說,公主怎會相信我?”
  任年嬌一怔,道:“你不是真心罵我?”
  宇文雷道:“咳,你真是多心,咱們還是快走吧。”
  任年嬌笑道;“別急,我要看看香玉公主變成怎個樣醜法,看她傷心斷腸,才大快人心呀。”
  宇文雷不安道;“公主武功奇高,發起狠來,咱們只怕要沒命。”
  任年嬌哼了一聲道:“怕什麼,現在毒水蝕腐瞼上肌肉,她痛苦還來不及,哪有能力來傷我們?”
  宇文雷道:“變成醜怪物,有什麼好看?”說著用力把她拉走。
  任年嬌嗔道:“你走你的,我自己去。”袖子一拂,掙脫手臂,回身向竹籬內奔去。
  自從雲雨一度後,宇文雷功力增進不少,不過距理想境界尚早,今後若想稱雄武林,唯寄託在夫婦合籍雙修之上,當下無可奈何,只得硬著頭皮,跟著走回。
  來到屋外,只見房裡悄沒聲息,既不聞哭泣聲,也不見公主出現。
  她心中甚感驚奇,想當年自己被毀容之時,在房中連哭數日夜,雖然事隔多年,有時想起來,也忍不住感嘆命薄而流淚。
  她真不相信香玉公主那麼堅強,高聲叫道:“香玉公主,出來亮亮相呀,我們在外面等你。”
  門扉風聲響動,只見香玉公主已佇立在門外,臉上蒙住一條羅巾,看不出劫後殘缺的醜容。
  宇文雷心中打鼓,暗暗蓄勢備戰。
  任年嬌見她靜立無聲,神態甚是安洋,心中頗感失望,奇道:“我任年嬌當年雖被毀容,卻有勇氣面對現實,公主看來也頂硬朗,何以用羅巾蒙面?”
  香玉公主並沒有立即回話,隔了一會,反問道:“你容貌怎麼變得這樣老醜?”
  任年嬌道:“我急於恢復容貌,服錯解藥,現在正要去找那位大夫算帳。”
  香玉公主“哦”了一聲,道:“原來如此。”
  任年嬌奇道:“我只道你被毀容後,會哭得死去活來,想不到這樣鎮靜,實出我意料之外。”
  香玉公主微微嘆息一聲,道:“一個人的美醜,並不在於浮表外貌,真正內在的‘美善’才足珍貴,一個外貌不揚的人,包住一顆純潔穎慧的心,謂之深藏不露,一個外貌姣好的人,裹住一顆惡穢愚笨的心,謂之虛有其表。聖人如陽貨之醜,而德育名垂千古,妲已有傾國之貌,因禍殃遺臭萬年,是故為人貴心正意誠,致於容貌外表,都是次焉副要。”
  任年嬌格格笑道:“我不懂這些道理,也討厭聽人說教,我只問你一事,我丈夫毀了你容貌,你不生氣嗎?”
  香玉公主奇道:“他是你丈夫?”
  宇文雷道:“區區適纔與‘桃花仙子’交拜天地,結為夫婦。”
  香玉公主冷然道:“念在你們新婚燕爾,特賜你丈夫自絕。”
  宇文雷聽她說話的口氣,與苑蘭公主極相似,不覺冷冷打個寒戰。
  任年嬌吃了一驚,道:“你要我丈夫自絕?”
  香玉公主微微點了點頭。
  原來東夷習俗,甚重主僕之道,為人奴僕謀害主人,是大逆不道之事,應受五馬分屍,凌遲極刑,何況這是一件謀害皇室公主案,更是罪大惡極,因此賜他自絕,算是格外開恩。
  任年嬌啐了一口,道:“我們是來看你容貌的,不是來自殺,只要看過你臉孔,立刻就走路。”
  香玉公主道:“你們看了我容貌一定會吃驚,還是不要看為上……”突然厲聲叱道:
  “宇文雷你還不快自殺!”
  宇文雷心靈微微一悚,卻硬著嘴巴說道:“困獸尚且狠鬥,我宇文雷堂堂七尺丈夫,豈能毫無骨氣地自殺。”
  任年嬌道:“郎君說的是,咱們二人全力對付她。”
  香玉公主冷叱道:“既然如此,我就親手來收拾你們。”
  話聲中白衣飄拂,挾著一股香風,疾撲而到。
  夫婦二人,齊聲呼喝,左右夾攻,合力來敵。
  只見香玉公主掌如飛花飄絮,身如行雲流水,數招之間,巳把他們夫婦困在一片香風掌幕之中。
  激戰一陣,她突然微感驚訝,只覺“桃花仙子”的掌力似乎陡然之間,增進幾分,就是宇文雷也越戰越勇,不像剛才那樣稀鬆脆弱。
  她原來想像中,要擊倒他二人只不過舉手投足事,但事實卻不如她想的那麼容易,此刻非出奇招,顯然巳難克敵致勝。
  這時只見任年嬌長指甲疾伸,向公主粉臂劃落。她指尖餵有奇毒,若換常人自是避如蛇蠍,但公主為出奇致勝,居然不閃不避。
  但見烏光一閃,接著“嘶”的一聲,把公主連袖帶肉,劃破一道血痕。
  突聞公主一聲清叱,玉臂趁勢向前一探,攫住對方肩骨,叱道:“滾開!”震臂一揚。
  任年嬌頓時如斷線紙鳶,翻開尋丈以外。
  宇文雷見狀大驚,飛起一腿,踢向公主下陰要害。
  這一招甚是陰毒下流,宇文雷救妻心切,故而狠下毒手。
  香玉公主旨在收拾他,扔開任年嬌的當兒,身形如閃電,奇妙一旋,宇文雷一腳立時踢空。
  只覺後領一緊,人已被公主提將起來,只聽公主厲聲叱道:“你這人叛主無義,今日容不得你了。”玉掌一揮,向他後頸砍落。
  宇文雷雙眼一閉,暗叫:“我命休矣!”
  忽聞任年嬌發出一聲斷腸淒叫道:“公主,勿殺我丈夫!”
  香玉公主聽她呼叫情切,心靈一震,忖道:“如果有人欲殺尹靖,我何嘗不是如此心疼,殺了他徒逞一時之快,於事無補。”她是心腸慈軟之人,這時如何下得了手,嘆惜一聲,震臂把他向任年嬌倒地處拋去。
  “桃花仙子”見丈夫身子凌空飛來,只道已遭了毒手,慘叫一聲:“雷郎!”抱著痛哭。
  宇文雷道:“娘子我好好的,你哭什麼?”
  任年嬌破涕為笑,道:“郎君你沒有死?那太好了。”
  香玉公主自覺做了一件好事,心想:人無論好壞,父子夫婦之情,總是真誠相照的,當下曼聲道:“你們走罷,我饒你丈夫不死。”
  宇文雷心頭如除重負,舒了一口氣,任年嬌扶著丈夫,嘆道:“像公主這樣好人,我任年嬌第一次見過,我們也不是真正無情無義之徒,你剛才被我指甲劃傷,毒氣攻入體內,這裡有解藥,你拿去醫治吧。”從懷裡掏出一條唇膏,遞送過去。
  宇文雷一怔,道:“娘子這唇膏是解藥?怪不得我在你身上找了半天,沒有著落。”
  香玉公主搖搖頭,伸出玉臂,說道:“把解藥留著救別人吧,你看我的手,不是好好的嗎?”
  果見她粉臂上原先那條血痕,此刻已然彌合,絲毫看不出痕跡。
  夫婦二人不禁一愕,香玉公主冷冷道:“你們留著不走嗎?那我可要……”
  任年嬌只怕反臉,未等她說完,拉著宇文雷,道:“郎君,咱們到‘幽蘭谷’去。”二人聯袂,奔跑而去。
  香玉公主眼望她們背影已消失,蓮步款款,走到馬車旁,伸手掀開臉上羅巾。
  解開馬纜,車廂裡有許多乾糧,她選了幾樣帶在身邊,飛身上馬。
  此刻晨曦微露,踏著朝陽,催騎入太行山,往西北而進,暫且表過不提。
  宇文雷夫婦離開“桃花居”,曉行夜宿,不一日來到長安,看看豔陽西偏,眼前顯出一片黝黝的森林。
  任年嬌笑道:“郎君,前面就是‘千樹林’,幽蘭谷主經常外出採藥,但不知今日在谷中否?”
  宇文雷道:“不在咱們就先把他窩居搗毀,出口鳥氣……”
  突然任年嬌驚“噫”一聲,伸手遙指西方,道:“雷郎,你看那邊。”
  宇文雷循著手指方向看去,只見一縷煙影,在西方林外,一閃即沒,他道:“那是什麼東西?”
  任年嬌道:“好快呀!是一個男人抱住一個女人,從東面出現,等你轉過頭來,已沒入西面林中。”
  宇文雷不信道:“娘子,你準是看花了眼,東西相隔十數丈,一個男人抱住一個女人,哪會跑得那麼快?”
  任年嬌道:“我要不是親眼看見,也不會相信,他們已入‘千樹林’,咱們去瞧便知。”
  足下加勁,飛奔而去。
  “千樹林”名符其實,森林如雲,遮天蔽日,處在長安北三裡外。
  這時在森林入口深處,突然顯出一位丰神如玉的少年,懷中抱著一絕色美女,星眸微合,膚色略嫌蒼白,與人冷漠之感。
  那少年顧盼神飛,舉步向茅廬奔去,他雖然懷中抱住一人,但起落無聲無息,灰塵不揚,來到屋前,朗聲叫道:“玄谷主何在?”
  屋中傳出一聲朗笑,一宏亮嗓音道:“何方貴賓,蒞臨‘千樹林幽蘭谷’恕兄弟慢出迎接。”
  話聲中,一身材瘦長,著灰衣色長袍,口角留著八字山羊胡的漢子,當門而立。
  他目光一掠突然臉呈驚喜之色,叫道:“尹小俠,大駕光臨,蓬蓽生輝,請進,請進。”
  肅容讓路。
  那少年正是尹靖,淡淡一笑,道:“玄谷主好說了,在下不速來訪,叨擾清修,心甚不安。”舉步踏進茅舍。
  二人坐定,幽蘭谷主笑道:“小俠英名遠播,當日在敝谷,高抬義手,技鎮群雄,那等雄風豪氣,雲天高誼,兄弟永銘於衷,今見小俠來臨,彌甚雀躍。”
  尹靖嘆道:“在下今日登門,是有求而來。”
  幽蘭谷主慨然道:“小俠有何差遣,但憑一言吩咐,無不傾力以赴。”
  尹靖忙起身謝道:“不敢,不敢,只因苑蘭公主身受重傷,玄谷主岐黃醫道,天下無雙,敢請高施妙手,替公主療治,在下感激不盡。”
  幽蘭谷主微微一嘆,道:“兄弟生平耽于黃岐醫道,遍視名家之學,時逢機運,在江湖上博得一點薄名,說來慚愧,前在‘九嶷絕壑’,誤斷小俠身罹絕症,無藥可醫,後來聞知小俠起死回生,自是深慶天厚英才,但也自感庸醫誤人,決定從此閉門重研醫理。公主主乾金軀,兄弟雖極願一展末道為公主診治,只怕像前次那樣庸誤,則不但愧對小俠,也擔當不起重責。”
  原來他知尹靖與苑蘭公主功力奇高,所患的病症,甚是奇特,有時看似無恙,實已病入膏肩,當你斷他絕症無治之時,又會突然起死回生,前在“九嶷絕壑”,他當著天下英雄之面,斷定尹靖無救,後來尹靖依然活生生出現在江湖,致使他神醫之名,在武林中一落千丈,他有前車之鑑,只怕再鬧出笑話,貽笑大方。
  尹靖臉色一紅,道:“玄谷主神醫妙術,在下無比欽佩,前在‘九嶷絕壑’,我因運起‘點靈遁陰’的功夫詐死,錯不在你,玄谷主何必耿耿於懷?”
  幽蘭谷主“哦”了一聲,笑道:“原來如此,難怪我回谷後,翻遍經典,苦思不得其解,請把公主放在木榻上現在就來診治。”
  尹靖心中大喜,忙把公主放在床榻之上,聖手公羊扶切六脈,細心診斷,臉上神色數變,隔了一陣,緩聲道:“此病有救,但甚難治。”
  尹靖色然而喜道:“萬望玄谷主,高施妙手。”
  “敝谷目下無可治癒公主的藥物。”
  尹靖劍眉一皺,道:“但不知需何貴重藥品?”
  聖手公羊道:“前敝谷被竊那‘六瓣仙蘭’,可治癒公主之傷。”
  尹靖道:“此外尚有何藥可治?”
  聖手公羊沉吟道:“‘北天山嶺隱仙峰’的‘綠絲絳珠仙草’亦具奇效,只是此草甚難取得……”
  突聞屋外一女子嗓音叱道:“聖手公羊,給我滾出來。”語音蠻橫,顯然是來生事。
  二人同時一怔,幽蘭谷主臉色一沉,道:“千樹林與世無爭,居然有人欺上門來,想必是‘天震教’下的惡徒,尹小俠你護住公主,待我出去會一會他們。”
  尹靖道:“在下也去助谷主一臂之力。”
  聖手公羊笑道:“殺雞焉用牛刀,真有辣手對頭來犯,兄弟自會招呼小俠相助。”急步走出屋外。
  聖手公羊目光一轉,不禁怔了一下,只見門外一華服少年,玉面朱唇,眉目如畫,嘴角之間流露出一抹驕傲冷酷的氣質。
  他手挽一位臉皮皺紋疊疊的女人,那女人看來雖甚老醜,但身段婀娜,曲線玲瓏,妖豔迷人之極,與她臉上皺紋,極不相稱。
  他看這二人神態親暱,不是夫妻,亦必是情人,當下眉頭一皺,道:“二位何人,到敝谷有何貴幹?”
  那女人格格嬌笑,道:“聖手公羊,我替你引見,這是我夫君,幽冥公子宇文雷。”
  他聞言又怔了一怔,這幽冥公子在“混元坪”帶走“藏玄秘圖”,雖不是什麼厲害人物,倒也因此名噪一時,遂微微一拱手,道:“原來是幽冥公子,失敬,但不知賢夫人,何派高人?”
  宇文雷眼望青空,鼻孔裡哼了一聲,狂傲之態,溢於言表。
  那女人笑道:“幾年不見,你就不認得我了?”
  聖手公羊見他們來勢不善,沉聲道:“二位來意但請直說,兄弟無暇在此與你們閒聊。”
  那女人笑容一斂,姍姍逼來,冷然道:“當年你去‘桃花居’,我會對你這樣逐客嗎?”
  聖手公羊神色一凜道,說道:“你是‘桃花仙子’任年嬌?”
  任年嬌忿忿地點了點頭,說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老醜嗎?”
  聖手公羊突然得意地仰天朗笑,道:“你服過了‘金斑火蛙膽’?”  。
  任年嬌柳眉倒豎,怒道:“原來你是故意騙我上當。”
  聖手公羊正色道:“當年你淫名滿天下,我為拯救你脫出情海劫浪,才指示你去吃‘金斑火蛙膽’,蛙膽可治你容貌,也會催老,這樣免得你復容之後,又製造桃色糾紛,騷擾江湖安寧。”
  宇文雷劍眉一揚,喝道:“住口,你知道我們今日為何來找你?”
  聖手公羊道:“我當然知道你們要向我求治,我告訴你們吧,那是白費心機,玄某無能為力。”
  任年嬌“呀”的一聲,掩面而泣。
  宇文雷踏上二步,聲色俱厲道:“你要不把我娘子治好,將你幽蘭谷夷為平地。”
  聖手公羊亦不甘示弱,冷峻道:“你若拈摘敝谷一草一木,休想生離此地。”
  “放你的臭屁,匹夫看掌!”健臂掄動,發掌劈落。
  “混元掌”剛猛無倫,聖手公羊掌勢一翻,但覺勁氣排空,帶著呼嘯之聲,直迎上去。
  “砰”的一響,二人各退一步,半斤八兩,均勢力敵。
  任年嬌突然叫道:“宇文雷慢著,咱們先把話問清楚,再收拾他不遲。”
  宇文雷收掌退後二步,任年嬌依偎到他身旁,說道:“聖手公羊,‘綠絲絳珠仙草’功能駐顏長生,是真是假?”
  聖手公羊聞言一怔,道:“你怎麼知道‘綠絲絳珠仙草’?是萬龜年告訴你的嗎?”
  任年嬌道:“你還沒有回答我的話,怎能反問?”
  聖手公羊嘆了一口氣,道:“準是萬龜年告訴你無疑,當年我屢屢向他奉勸,他兀自不信你是水性揚花,無情無義的女人,如今你已嫁與他人,萬龜年可能還在‘隱仙峰’頂,苦苦等侯仙草。”
  任年嬌哼了一聲,道:“當年之事,已成昨日黃花,提也無益,任年嬌今已羅敷有夫,決心相夫教子,好好過此一生,但我如此老醜,總是遺憾事,假如你肯治癒我容貌,咱們不念前隙,恩怨一筆勾銷,否則我任年嬌容你,只怕我丈夫也不會罷休!”
  聖手公羊淡然道:“仙草確實具有奇效,不過你們就是到‘隱仙峰’頂去苦等,五六十年,也未見得能獲得。”
  任年嬌大喜,取出一個木盒,打開盒蓋,說道:“你看看這不是‘綠絲絳珠仙草’?”
  聖手公羊凝目望去,只見那草生氣勃然,葉色蔥綠,中間有一條紅絲,正是“綠絲絳珠仙草”無疑,大驚道:“這是萬年龜給你的嗎?”
  任年嬌頷首道:“這是他在‘北天山隱仙峰’頂,等待十年才獲取,親自送到‘桃花居’給我的。”
  聖手公羊緊問一句,道:“萬龜年現在何處?”
  任年嬌心中微覺不安,嚼嚅道:“他,不在……”
  宇文雷見妻子不敢說,冷笑接道:“萬龜年喝了‘陰文靈血’斷腸而死。”
  聖手公羊須發俱張,大聲喝道:“狠心毒婦,居然害死萬兄,仙草還來。”五指暴張向木盒抓去。
  任年嬌厲叱一聲:“老公羊,狗血噴人,萬龜年是自己意外死亡。”把木盒關閉,往宇文雷拋去,拳打腳踢,與聖手公羊展開狠鬥。
  幽蘭谷主早年與“桃花仙子”常有來往,知她做事向來不會胡賴,只是萬龜年之死,“桃花仙子”無論如何總不能說無關,何況把仙草搶回,正可醫治苑蘭公主傷勢,因此拼命來奪。
  誰知任年嬌已非昔日可比,動手數招,他不但難居上風,反被逼得連連後退。
  宇文雷臉掛獰笑,悠然自得在一旁觀戰。
  任年嬌格格嬌笑道:“聖手公羊,我念在昔日情份,一再容情,假使你還死纏活賴的話,我任年嬌的脾氣,你該清楚才是。”
  聖手公羊情知自己非她敵手,突然大聲叫道:“尹小俠快來,外面有綠絲絳珠仙草。”
  任年嬌笑聲如銀鈴,素手如飛花,把他逼到屋角,嬌聲道:“快叫你同伴滾出來湊熱鬧,只你一人不夠味道。”她精神抖擻,越戰越勇,攻勢更見兇猛。
  話剛說完,門扉一晃,一少年當門而立,宇文雷一見那人臉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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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以德報怨

  宇文雷一見那人正是仙鬼人大會的勝家,終南尹靖,當時心靈大大一震,暗暗忖道:此人曾在“混元坪”上,受罕烈無倫的“地夷明火”煎熬,“綠野仙人”與“幽冥鬼主”均被火化成灰石,但他安然無恙,足見功力之高,已到不可思議的境界,莫非自己所能匹敵,若不見機隨風轉舵,只怕事情不妙,當下忙朗聲叫道:“娘子別打了,就饒他這一次吧,咱們還是趕緊辦正事去。”
  任年嬌這時居於上風,穩操勝算,而且精神旺盛,鬥志高昂,如何肯罷手,只聽她格格笑道:“老公羊居然敢請出幫手來,若不給他們厲害瞧瞧,還道桃花仙子軟弱可欺。”話聲中,掌落如雨,拳風匝地,聲勢更見凌厲。
  宇文雷急道:“娘子,你不走我先到林外等你。”轉身急步向密林外奔去。
  聖手公羊全力劈出一掌,把任年嬌的兇猛攻勢,微微一擋,大聲叫道:“尹小俠,快把仙草截住。”
  宇文雷聽他叫尹靖來追,心頭更駭,足下加勁,如飛向林外衝去。
  眼看二丈不到,就可躲入林中,忽聽背後傳來衣袂飄風之聲,一縷煙影閃過身旁,只見尹靖已落在密林邊緣,擋住去路,淡淡一笑道:“幽冥公子何去匆匆?請把綠絲絳珠仙草留下再走不遲。”
  宇文雷暗暗叫糟,已知欲逃無望,只好硬著頭皮,冷然說道:“光在化日之下,居然搶劫起本公子,這是何道理?”
  尹靖劍眉微微軒揚,肅然道:“當日你在‘混元坪’奪走‘藏玄秘圖’及‘伏羲奇書’,有沒有想到不該搶劫?”
  宇文雷理直氣壯道:“那‘伏羲奇書’本來就是咱們‘幽冥鬼洞’的東西,我把它取回只是物歸原主,怎能說搶劫?”
  尹靖駁道:“令叔以‘伏羲奇書’為參與‘仙鬼人大會’的賭注,在下僥倖獲勝,下注的三樣寶物,理應歸我所有,你們無權取走。”
  宇文雷道:“就算是你的東西,現在一樣也沒有在我身上,全被玉面書生搶走了,你不去找他,卻來找我,真好沒來由。”
  尹靖臉色一沉道:“這事你無論如何巧辯,也不能把責任推諉開去,我現在急需‘綠絲絳珠仙草’一用,快把它給我。”
  宇文雷驚悸地退了一步,搖頭道:“不行,這仙草不能給你。”
  尹靖俊臉一寒,沉聲道:“公主性命垂危,你不給也得給。”
  雙肩一晃,宛如一陣旋風急撲而上。
  宇文雷把心一橫,決心拼命,木盒往懷中一藏,左手疾揮如刀,一招“小鬼偷錢”,切向對方腕脈。
  孰料一掌切去,忽覺眼前一花,招術落了空,心裡吃驚,正待回身相救,只聽尹靖一聲朗笑,健臂奇妙一旋,長驅直入,五爪攫取木盒。
  宇文雷驚憤交加,飛起一腳向他陰囊踢去。
  尹靖氣納丹田,嘿然吐氣開聲,一股潛力從掌心逼出,宇文雷腳剛抬起一半,陡覺一股千鈞壓力遍體,身形一個踉蹌,跌倒在地,胸膛氣塞欲絕,欲呻無力。
  任年嬌酣戰之中,猛聽一人倒地之聲,轉目望去,見丈夫臥倒在地,芳心大驚,顧不得再傷聖手公羊,一式“海燕掠波”斜斜飛落乃夫身旁,急聲問道:“郎君,你傷重了?”
  “娘子,不好了……仙草被他搶去。”手指尹靖。
  任年嬌埋怨道:“你怎麼這樣窩囊,一招半式就被別人搶了去……”說著霍然站起,厲聲接道:“你小子不要命了,還不快把仙草還來。”
  尹靖這時才看清她容貌,不由一怔,心想:這女子如此老醜,宇文雷居然娶她為妻,真是怪事?
  她見尹靖一愕,以為被自己雌威嚇住,大步踏前,聲色俱厲道:“還來!”烏光一閃,指鋒如箭,疾劃過來。
  尹靖側身一讓,說道:“這仙草目下我急需派用,願以相當代價換取,你開個價吧。”
  足踩“太乙幻虛步”,身如行雲流水,來回晃閃,令人捉摸不定。
  任年嬌連下數個殺著,但如終如捕風捉影,沾不到他衣角,不由嬌嗔道:“你這人只會捉迷藏嗎?仙草無價奇珍,縱然頃盡天下財寶,也不賣。”
  尹靖劍眉微皺,道:“真不賣?”
  任年嬌叱道:“我說不賣就不賣,你這小土匪,強盜。”發狂猛攻。
  尹靖覺得搶人東西,問心有愧,被他一罵,反而更不敢下手,聖手公羊看出他手下留情,忙大聲說道:“尹小俠別對他們客氣,這仙草是我一位故友自‘北天山隱仙峰’採得,不幸被這傷天害理的狗男女害死,把仙草搶了去。”
  尹靖一聽,頓時熱血填胸,劍眉怒剔,一掌虛空拍出。
  任年嬌見他始終不敢還手,這時一掌拍來,卻顯得軟綿無力,稀鬆平凡之極,不禁輕笑道:“小子納命!”左手橫架,右掌平推,猛拍他胸膛。
  宇文雷大驚,道:“娘子,小心!”
  呼聲未落,只聽“砰”一響,“桃花仙子”的嬌軀翻了二三個跟鬥,直飛尋丈以外。
  這下摔得不輕,誰知她身子在地上一撞忽然感到一股熱氣自“丹田”升起,頓時內力泉湧,精神百倍,忘記了軀體的疼痛,一躍而起,大步急衝過來,嬌叱道:“小土匪,你搶東西還打人。”
  尹靖大大一怔,這一掌他已用了六成以上的功力,但這女人被震飛之後,不但毫無傷損,而且來勢更兇,真是怪事!
  任年嬌這次拳打腿踢,攻勢如海潮急雨,咄咄逼人。
  尹靖健臂左翻右滾,捷如蛟龍,輕描淡寫地把她瘋狂地攻勢一一化解。
  聖手公羊看得甚感驚詫,奇道:“桃花仙子幾年不見,居然功力增進如斯!”
  這時尹靖也打出了真火,忽見他劍眉軒動,掌劈“太乙無窮解”五指暴張,向她“肩井”
  擒落。
  任年嬌吃了一驚,覺得這小子好生厲害,不出手則已,每一出手都是迅捷奇奧,令人無法閃避。
  “肩井”是要穴,若被擒住,就得半身酸麻,情急之下,一式“鐵板橋”,仰身臥倒。
  尹靖伸腿勾掃,冷喝一聲:“去吧!”
  任年嬌“噗”的一聲,栽倒在地。
  她所喝的“陰文靈血”比林琪少得多,因此所受的補益及靈血衝動的持續性,都不若林琪長久。此刻胸中衝動的熱血已平息下來,想起對方如此厲害,哪裡還敢再卷土攻上。
  但“綠絲絳珠仙草”關係她一生幸福,眼看就此被人搶去,實在心有不甘?但不甘心又怎樣,打又打不過人家,只好哭罵:“老公羊你含血噴人,一定不得好死,這仙草是萬龜年親自送到‘桃花居’給我,他因見我要喝靈血自殺,伸手來搶,被靈血潑中,故而致死,你怎可誣賴我們。”
  聖手公羊不信,道:“什麼靈血你喝了不死,他被潑中就死?”
  宇文雷接口道:“陰文靈血。”
  幽蘭谷主精擅醫理,天下藥草靈物,幾乎無所不知,倒沒有聽過“陰文靈血”這藥物,不禁眉頭一皺,道:“胡說,什麼‘陰文靈血’,沒聽說過。”
  宇文雷冷笑道:“你妄稱神醫之名,卻不知‘陰文靈血’為何物,真令人笑掉大牙,告訴你吧,咱們‘幽冥鬼洞’前的奈何橋亡魂溪畔,有一只數千年道行的‘洪荒角犀獸’,它‘脊心’的龜紋皮殼下,有三條朱紅色的血脈,中間一條是吸取天地光華,日月精英的‘陰文靈血’靜脈,此血大補純陰,吸之可與天地同參造化,萬龜年因屬陽體,才會被靈血豁斷肝腸而死。”
  聖手公羊聞言驚愕良久,當日他和天池醉客,玉面書生及柳筠四人,跟在林琪背後進入“幽冥鬼洞”,到“亡魂溪”畔,發現對岸有一支十來丈高的寵然怪物,張牙舞爪,怒聲怪吼,那時林琪正騎在那怪獸肩膀,後來他們四人被怪物張口大氣,吹得直滾谷外,雖然事過月余,回想起來,心中猶有餘悸。
  他知宇文雷所說的“洪荒角犀獸”,就是指那怪物,只是此物靈血的奇妙及特性,自己居然一無所知,實在慚愧。
  原來上古生民之初,“神農氏”教民稼穡,嘗百草以療民疾,奠下歧黃丕基,開後世中醫典本。
  “伏羲氏”觀星望鬥,先擬八卦易數之學,復補神農藥草之不足,定四序時維,以利民耕。那八卦易數之學,經三代嬗變參詳,而久傳不絕。
  但補神農藥草的秘本,經三代已傳絕,“幽冥鬼洞”中的“伏羲奇書”,是三代一位奇人,參斟“伏羲秘本”,編選而成,其中所載多屬天地間辛聞秘學,比起原來秘本,更為珍貴。
  聖手公羊生平遍視“醫通金鑑”,卻也不曾見過此書,難怪不知靈血的神妙。
  任年嬌見他沉吟不語,臉有慚愧之色,只道他是自知理虧,無言以對,遂厲叱道:“老公羊,你還不叫這小子把仙草還來。”
  聖手公羊哈哈笑道:“這是你們自己送上門來,咱們不取,豈不有拂美意?”
  任年嬌氣得直頓腳。
  尹靖淡然說道:“仙草雖是萬龜年送給你,但你們今日無端到‘幽蘭谷’來惹事生非,故把仙草留下,以示薄懲。”
  任年嬌氣道:“什麼惹事生非,我們是來求治的。”
  尹靖冷冷道:“登門求治,歐打大夫,更不近情理。”
  宇文雷心中氣忿,戟指聖手公羊,叱道:“這大夫毫無仁心醫德,我娘子面容被毀,來求他醫治,誰知他不安好心,才變成老醜,今日我拿了仙草來問治,孰料你們心生貪奪,一下搶去,公道人心安在?”
  任年嬌更是傷心地不住抽泣,道:“朗君你去吧,妾身容貌既無法恢復,總不能這樣拖累你一生……,可嘆萬龜年為我在‘隱仙峰’挨受十年霜雪煎熬,雖把仙草送到‘桃花居’,卻因誤食‘陰文靈血’,落得斷腸而死,我任年嬌因此背負不義之名,但是……他的辛勞,我的負義,換得了什麼?如今仙草被人搶去,辛勞白費,任年嬌長負不義之名……”哭聲哀怨,令人淒然淚下。
  尹靖微微動容,心想這事損人利己,縱然把公主傷勢治好,也不能心安理得,俊目一轉,只見聖手公羊神色沉穆,不發一語,當下輕輕一嘆,道:“宇文夫人別傷心了,我把仙草還你便是。”
  夫婦二人聞言驚喜萬分,但卻不敢上前去接木盒,他們不相信世上有這麼寬宏大量的人,只怕其中有詐,因此急得不知所措。
  聖手公羊忙出言阻止道:“尹小俠別還他們,公主千金之體,為治癒她傷勢,縱然毀十個妖婦的容貌也不為過。”
  尹靖淡淡一笑,道:“萬龜年既能取得‘綠絲絳珠仙草’,明日我就上隱仙峰去一趟,也取回一株來治公主傷勢。”
  聖手公羊道:“仙草欲得不易,有時等上五六十年都沒有影蹤,小俠三思為要。”
  尹靖嘆道:“生死有命,宇文夫人,仙草你拿去吧!”
  任年嬌這時已完全相信,緩步走到尹靖面前,盈盈下拜道:“恩公宏量還藥,任年嬌終身感戴大德。”伸手把木盒接下。
  聖手公羊感慨一嘆,住口不言。宇文雷心中亦感激,但臉上依然一片冷漠之色。
  任年嬌眼中閃動著淚光,曼聲說道:“奴家早年常與惡人為伍,自被毀容後,門庭冷落,人情如紙,只道世上一片冰酷,無一好人,想不到人間處處溫暖,恩公你是我生平遇上的第二位好人。”
  尹靖微微一笑道:“世上雖良莠不齊,但‘善’才是人性本來面目,江湖俠膽義懷之人,多如恆河沙數,何只二人?”
  任年嬌正色道:“也許今後我還會發現更多好人,但到目前為止,確僅遇過二位。”
  聖手公羊冷哼一聲道:“幽冥公子不嫌你容貌老醜,娶你為妻,想必是你心目中的第一位好人?”
  任年嬌搖頭道:“外子待我情深意重,但我們都不是好人,而且是大大的壞人。”
  聖手公羊意外地一怔,道:“那麼誰是第一好人?”
  任年嬌微微一嘆,道:“這人確實太好了,不知你們聽說過沒有,她叫香玉公主。”
  尹靖色然而喜,笑道:“宇文雷夫人你見過她?”
  任年嬌微微頷首,似乎心中有無限的愧疚,緩聲叫道:“香玉公主路過‘桃花居’,上門借宿,我因嫉妒她長得太美麗,叫外子用烈性毒藥毀去她容貌,但她對我們卻毫不懷恨,輕輕放過我丈夫死罪,你說這種好人……”
  尹靖未等他說完,臉色大變,激動道:“你丈夫毀了公主容貌?”
  任年嬌見他臉色變得很難看,心裡忽然感到一陣不安,輕輕點了點頭。
  尹靖突然怒吼一聲如電擊飄風,欺到宇文雷面前,一腳猛向他心窩踢去。
  宇文雷見他如猛虎般地撲到,驚得魂魄出竊,就地一滾,雖然避開心窩,卻被踢中腰脊。
  只聽他一聲慘叫,肋骨連斷五條,昏死在地。
  任年嬌淒聲哭叫,跑過去撲在乃夫身上,求道:“別打死我丈夫。”
  尹靖神色鐵青,怒喝道:“今日萬萬饒你們不得。”
  任年嬌見丈夫雙目緊閉,氣若遊絲,哭得更傷心,泣道:“你這樣把我們殺了,死得不明不白,總得說出個殺我們的理由,也好教我們死得瞑目。”
  尹靖忿憤道:“你知道香玉公主是我什麼人?”
  任年嬌一愕,遲疑道:“這個……我不知道,是你親人嗎?”
  尹靖虎目含威,逼到她面前四尺外,厲聲道:“公主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任年嬌暗暗叫苦,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自己送上門來找死,嘆道:“我們毀了公主的容貌,事後感到很後悔,今日你把我們殺了,我心中也不會懷恨,因為當年毀我容貌之人,也慘死在我掌下。”
  尹靖突然心念一轉,目下收拾他們是次要事,最主要的是先問清公主下落,遂強忍激動悲忿的心情,沉聲道:“你們把公主毀容後,她怎樣了?”
  任年嬌眼珠眨動,只覺眼前這少年英朗俊朗拔,氣吞山岳,比起乃夫猶勝三分,與香玉公主當真是天設地造的一對,這一想又增加內心的愧疚,幽幽道:“香主公主被毀容後,鎮定如常,我聽外子說她要去恆山。”
  尹靖臉泛殺氣,叱道:“公主心地慈善,聖似天人,你們居然對她下得了毒手,可恨可殺。”牙齒咬得切切作響。
  聖手公羊滿臉氣憤之色,怒問道:“香玉公主與你們有何仇怨?”
  任年嬌道:“無仇無怨。”
  聖手公羊道:“既是無仇無怨,為何要毀她容貌?”
  任年嬌坦率地道:“因為她長得太美麗動人。”
  聖手公羊暴喝道:“混蛋潑辣婦,只因為公主生得美麗,你就嫉生惡念,辣手摧花,真是禽獸不如。”
  任年嬌突然望著天邊雲彩出神,幽然道:“我記得香主公主對我說過,一個人的美醜並不於虛浮外表,內在的真美才值得珍視,我們雖然毀了公主的容貌,但卻絲毫無損於她聖潔的赤心,公主在我心田裡,永遠如天上白雲那等清高豔麗,恩公你下手吧,我們沒有死在香玉公主手下,但死在你手下也是一樣。”
  尹靖突然堅決地搖了搖頭,嘆道:“公主既寬恕你們,我再殺你們,她心中一定不高興,我今世今生絕不做公主不高興的事。”
  任年嬌突然抱頭痛哭,道:“恩公你們如此寬宏大量,我任年嬌無顏生於天地之間,求你把我們夫婦殺了,我才能安心。”
  尹靖輕輕一嘆道:“賤內命中如注定有破顏之事,也是天意。”
  任年嬌突然靈光一閃,收拾起淚水,向聖手公羊正色問道:“老公羊,你說這仙草有復容奇效,果是真話?”
  幽蘭谷主眼望他處,不屑理她,冷冷哼了一聲,道:“兄弟向來不打誑語,尹小俠襟懷雅量,饒你們不死,哼,這下你又可以昔日容貌招搖江湖,製造風流事端。”
  任年嬌悽婉一笑,道:“愚夫婦殘餘的生命是恩公賜予,當謹記公主佳言,立心向善,修內在真美,這仙草既能復容,請恩公留下,做公主治容用途。”
  尹靖搖頭道:“仙草來之不易,宇文夫人你還是自己留著吧。”
  任年嬌滿臉真誠之色,毅然道:“假如恩公不願接受,愚夫婦寢食難安。”
  聖手公羊立時一反對她冷漠的神色,哈哈一笑,道:“任姑娘今日靈犀通道,立心向善,真是難能可貴,尹小俠,你把仙草收下,也好讓她安心。”
  任年嬌雙手把木盒奉上,尹靖見她滿臉皺紋本待拒絕,突然心靈一震,暗暗忖道:香主公主目下不知變成如何醜陋,假如苑蘭公主知道此事,不但宇文雷夫婦性命難保,只怕還要遷怒中原武林。因此就不客氣地把仙草收下了。
  任年嬌臉上頓時露出一絲笑容,說道:“恩公收下仙草,才能稍慰愚夫婦愧罪之心。”
  尹靖道:“夫人捨己為人,在下無限欽佩,適纔一時魯莽,踢傷令夫,特此請罪。”說著雙手一拱。
  任年嬌深深福了一福說道:“外子罪有應得,恩公萬勿介意。”
  聖手公羊打個哈哈道:“任姑娘假如不嫌棄的話,容兄弟為令夫略盡綿薄之力如何?”
  任年嬌襝衽一福,道:“玄谷主高抬義手。”
  當下把丈夫扶進茅廬之中,室內擺設許多丹爐藥壺,東邊木榻上仰臥一個女人,身蓋棉被,似是沉睡正濃,始終未見動彈。
  聖手公羊取出接骨藥膏,為宇文雷外敷,再餵他服下一顆內傷丹丸,轉身走到木榻邊緣,再度為公主診治。
  幽蘭谷主的醫術,碑口載道,靈驗無比,盞茶功夫,宇文雷已悠悠醒轉,任年嬌芳心大喜,把適纔經過悉以相告,他雖感激尹靖不殺之恩,但一聽仙草奉送他們,心中老大不願,但卻不敢形諸於色。
  尹靖目光凝視著公主蒼白的秀臉,神色甚是焦急。
  只聽聖手公羊臉色沉重,道:“公主‘手少陰心經’第一道‘極泉穴’被震破,未能及時調息,至血流入‘足陽明胃經’第七道‘氣舍穴’,目下想那裡血歸經脈,固須‘綠絲絳珠仙草’,但令夫人玉容被毀,更非此草不可。”
  尹靖沉吟一聲,道:“在下想往‘隱仙峰’去覓仙草,但不知可支持多久?”
  聖手公羊道:“隱仙峰取藥希望渺茫,兄弟有丹丸十粒以便使逆血衝入別處經脈中,但十粒丹丸服完,就無法再支持。”
  尹靖嘆道:“目下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到時如果取不道‘綠絲絳珠仙草’再用這株現成的救她,自從落江之后,公主一直未醒過,有勞玄谷主設法把她救醒!”
  原來那日他們在“採石磯畔”被“三才陣”逼落江中,尹靖雖然不諳水性,但他功力已近水火不侵之境,在水中竟然運功閉住氣穴,挽著公主在江底遊走,但水流湍急,無法走近岸邊,一直隨著浪濤衝擊而去,乃至寬水靜處,流水潺潺,阻力大減,才從江底遊上淺岸。
  待出了水面,不禁吃了一驚,原來公主禁不住長久閉氣,早已昏厥過去,尹靖解開外套,把她腹內淤水擠出,一探鼻息,已是氣息奄奄,連推幾次穴道,依然未見醒轉,當時心急如焚,後來記起“千樹林”幽蘭谷主醫術天下無雙,自己與他還有幾分交情,於是帶著公主連夜起程,趕到長安求治。
  且說聖手公羊聽尹靖要他救醒公主,長眉微皺,尋思一陣,道:“此刻公主體內尚余一股真氣,繞住‘足陽明胃經氣舍穴’,如果稍一失錯,動散真氣,那時血氣外衝,縱有仙草亦無法把血氣導回‘手少陰心經’。”
  尹靖道:“這麼說來是無法把她救醒了?”
  聖手公羊道:“救醒是有辦法,必須仰仗藥力,當日‘六瓣仙蘭’被摘去之時,蘭頭蘭根尚在,待兄弟去取來救醒公主。”
  說著從藥箱中取出一把金刀及一個玉盒,出門而去。
  幽蘭谷是聖手公羊畢生嘔心經營的園地,谷中奇花異卉,參茸燕桂,百藥齊全。
  在北面低丘有一道山泉流出,如靈蛇白練,盤繞在花樹之間。
  這泉水與平常用水不同,水質特殊,宜於扶花灌木,因此十數年來,谷中蘭菊鼎盛,燕桂齊發,松柏標青,綿屏燦爛,當真是八節長春,四時不謝。
  他舉步踏入幽蘭谷口,目光四掠,突然臉浮慍色,怒聲叫道:“小黃何在?”
  幽蘭谷中有只金毛靈猴,名叫小黃,它早晚灑水澆花,照顧奇花異卉,此刻是傍晚,該是提水澆花的時候,卻不見它在園中走動,因此聖手公羊怒聲叫喊。
  連叫數聲不見小黃回應,只見在南面清溪出口處,有一座小亭臺,那是靈猴小黃棲身之處,當下展開身形,向那亭臺掠去。
  來到二丈外,忽聽“嗖”的一聲,一道金影從亭中射出,金影收斂,正是靈猴小黃。
  聖手公羊鼻聞一陣濃厚酒香,沉聲喝道:“畜牲,不澆花灑水,竟敢躲在亭裡喝得醉燻燻的,哪來的酒喝?”
  小黃醉迷迷地晃了幾晃,搔首弄姿,手指亭中,“郎郎”怪叫。
  聖手公羊一怔,道:“亭裡有人嗎?”
  小黃雙手撫著肚皮,嘰哩咕嚕地叫了幾聲。
  人畜相處長久,聖手公羊已能從它動作中,領會其意,頓時猜出亭中之人,朗笑道:
  “醉胖子,你居然拐著小黃到亭里來陪你喝酒。”
  話聲中,人已步入亭中,只見一大腹便便,團團圓臉,詼態盎然的胖子,正抱著葫蘆酒壺,咕嚕咕嚕地仰首豪飲。
  那胖子不是別人,正是幽蘭谷主生平摯友,“天池醉客”婁天都。
  只聽他未語先笑,道:“哈,小猴子喝不了幾杯就醉燻燻,換你這公羊看行不行。”
  聖手公羊笑道:“胖子,你幾時到來,我怎麼不曉得?”
  天池醉客手指南面山洞清溪出口處,笑道:“我是從後門摸進來的,剛才見谷外打得熱鬧,才倒在亭裡同小黃幹兩杯,誰知這畜牲真不行,哈哈。”
  聖手公羊笑責道:“你這酒鬼為老不尊,帶壞後輩,看小黃醉成這個樣子,還能去提水澆花嗎?”
  天池醉客道:“澆花幹嗎?是我叫它別去做的。”
  聖手公羊一怔,道:“胖子,你真醉昏了頭,我一片心血花在此地,這些花卉不早晚灑澆,豈不枯萎凋謝?”言辭之間微顯不悅。
  天池醉客呵呵笑道:“凋謝就凋謝有什麼稀奇?”
  聖手公羊聽他越說越離譜,想必是真醉了,遂道:“胖子,等你醉醒再談,我現在有急事,無暇同你胡扯。”走到亭旁溪畔,蹲下身子,揮刀挖掘蘭頭蘭根。
  “六瓣仙蘭”需用金取玉裝,只見金光閃動,連挖二下已連根拔起,裝入玉盒之中。
  忽聞風聲虎虎,轉目望去,只見天池醉客身如垂岸斜柳,在花樹之間,晃來閃去,正在演練江湖罕見“醉八仙羅漢拳”。
  小黃在一旁,一招一式,慢慢在模仿。
  他心感詫異,胖子今天起了什麼興頭,竟把生平得意絕技傳給小黃。
  當即哈哈一笑,道:“我明白了,你是先把小黃灌醉,再傳它‘醉八仙羅漢拳’,可收到事半功倍之效。”
  天池醉客正使得起勁,拳風回卷,盪笑之聲不絕於耳,說道:“不把小黃教好,下次再有人來搶‘六瓣仙蘭’怎麼辦?”
  聖手公羊一聽,原來他還沒有醉醒,笑道:“胖子你還在說夢話,‘六瓣仙蘭’早被人搶去了。”
  天池醉客道:“再去搶一株來種,不就有了?”
  聖手公羊一怔,道:“到哪兒去搶?”
  忽聽婁天都大喝一聲:“這是最後一式。”
  左腕外兜,左掌斜劃,腳步一個踉蹌,向前伏僕,身形快要貼地的剎那,突然如颶風回卷,平竄尋丈。
  猴子在動物之中,悟性最高,善於模仿,小黃藉著酒氣之助,搖搖晃晃,一套“醉八仙羅漢拳”卻也學了三四成。
  聖手公羊見小黃學得煞有其事,心中喜悅,笑道:“胖子,拳也教好了,你說去搶仙蘭是真?”
  天池醉客咧嘴笑道:“天竺國王派了一個和尚,帶一株‘六瓣仙蘭’,遠道來中原朝貢,明日抵達長安城,聽說朝廷派了欽差大臣要來迎接。”
  聖手公羊喜道;“你怎麼知道?”
  天池醉客道:“胖子雖然終日酗酒,但耳目精靈,消息千真萬確,只是那和尚手底下硬得緊,甚不好惹。”
  聖手公羊鼓掌叫好,當下把尹靖帶苑蘭公主前來求治,因無“六瓣仙蘭”,想往“北天山隱仙峰”去覓“綠絲絳珠仙草”之事說了。
  天池醉客對尹靖的人品武功一向甚為傾慕,當時慨然應允相助,笑道:“有尹小俠出馬,哪有不手到擒來之理,哈哈……”笑聲中,聯袂奔向茅廬。
  幾人見面,一陣寒暄,聖手公羊把天池醉客帶來的佳音,說與眾人知情,聞著莫不欣喜雀躍。
  聖手公羊將蘭頭蘭根,盛入一個玉壺之中,生火開始提煉,待見熱氣蒸蒸散發之時,拿去公主鼻孔,使藥氣吸入體內。
  盞茶功夫,只聽苑蘭公主嬌呻一聲,懶慵慵地睜開雙眼,鳳眸中顯得滯呆無光。
  她目光一轉,見室中坐立著許多不相識之人,猛然掙身坐起,問道:“尹公子,這是什麼地方?”
  尹靖見她醒來,大喜道:“這是千樹林幽蘭谷。”
  任年嬌見她的臉孔一驚,“噫”一聲:“你是香玉公主?”
  宇文雷心情緊張,暗暗一拉她衣角,悄悄說道:“她是香玉公主的姊姊,苑蘭公主。”
  任年嬌一愕,頓時不敢作聲。
  苑蘭公主突然秀眉微剔,臉罩寒霜,冷冷道:“尹公子,把這些人通通攆出去。”
  眾人聞言,齊齊一怔。
  尹靖臉有難色道:“這怎麼可以,咱們是來此來借宿求治的。”
  苑蘭公主道:“有什麼不可以,他們不出去,我不住這裡。”
  說著用力掀起棉就要跌落木榻。
  忽覺左胸一痛,嬌軀微微一陣酸痙,頓時支持不住,又臥倒在木榻之上。
  幽蘭谷主只怕她這一氣怒,傷勢更形惡化,急忙起身,說道:“諸位貴客,請到茅舍外歇息,以免打擾公主清靜。”急步走出茅舍外。
  宇文雷情知苑蘭公主甚難招惹,拉著妻子匆匆出門,天池醉客哈哈一笑,尾隨出去。
  尹靖嘆了一口氣,輕聲責道:“咱們到此求治,承主人好意,細心替你診治,現在不分清紅皁白,把主客通通攆走,豈不有失禮儀……”
  他見公主鳳目緊閉,額角珠汗點點,顯甚痛苦,心生憐憫,不忍再責備下去。
  過了一會,胸膛痛楚稍減,她星眸一睜,冷冷道:“你居然教訓我來,我生平不願受人恩惠,所以不要他醫治。”
  “可是公主傷勢只怕除幽蘭谷主外無人能治。”
  苑蘭公主毫不在意,漠然道:“無人能治,總不能客死異鄉,你去備車,我要回‘海天別墅’。”
  尹靖劍眉一皺,道:“幽蘭谷主仁醫俠膽,好意替公主診治,何忍拒人於千里之外。”
  苑蘭公主嗔道:“我不願外人相助,你還不明白……”雙手撫胸,連咳兩聲。
  尹靖見她這等倔強,微微一嘆,道:“玄谷主與我頗有幾分交情,況且公主傷勢刻不容緩,只怕無法回到‘海天別墅’,你還是答應在此治療吧。”
  苑蘭公主似乎甚是疲憊,懶得再同他頂嘴,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緩緩道:“我不治,偏偏你那麼嚕嗦……好吧,叫那大夫進來一趟。”
  尹靖聽她答應,心中暗喜,轉身走出門外。
  只見門外四人神色詫異,望著他發楞,尹靖忙雙手一拱,致歉道:“公主向不喜與外人接談,適纔失儀之處,萬望多多包涵。”
  像苑蘭公主那等矜傲自負的人,當真是世上少見,幾人聽他這一說,均瞠目不知所對。
  尹靖俊目一轉,接道:“公主有請玄谷主屋裡一唔。”
  聖手公羊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快感,呵呵笑道:“兄弟何幸,辱蒙公主召見,當躬往晉謁。”言語之間,儼然反主為客。
  二人步入茅廬,幽蘭谷主一揖到地,道:“公主召見敝人,不知有何見教?”
  苑蘭公主起身擁被斜靠,說道:“聽說你醫術天下無雙,有起死回生之能。任何疑難病症,遇到你無不手到病除,可是真話?”
  聖手公羊謙道:“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敝人醫道微薄,豈當公主如此誇獎。”
  苑蘭公主冷冷道:“你看我身上傷勢,當今之世只有你能治好嗎?”
  她說話語氣,始終冰冷冷地,而且含有譏諷之意,聖手聖羊不禁一怔。
  尹靖起先只道苑蘭公主是要向他致謝,誰知不但無半句感謝言語,反而冷諷熱嘲,令人難堪,不由劍眉微剔,插口說道:“公主病後體虛,言語恍惚,玄谷主請勿見怪。”
  聖手公羊不以為忤,淡然一笑,道:“以公主傷勢而論,若換常人只怕早已魂歸地府,難以倖存,但公主體內‘足陽明胃經氣舍穴’外,有一股真氣盤繞不散,使淤血不致外溢,這份精湛的內功,誠為敝人生平僅見。”
  他這話不但把傷勢說得細切入微,而且含有奉承的意味,苑蘭公主立時一掃冷漠之色,曼聲道:“你醫理通澈,斷病論症,針針見血,果然不同凡響。”
  聖手公羊聽她聲調已不若先前那等冷淡,笑道:“敝人信口胡扯,僥倖猜中公主傷勢,只是目下欲導血氣歸經,尚需仰仗神藥之助。”
  苑蘭公主突然又恢復冷淡的神情,問道:“你我非親非故,毫無瓜葛,為什麼願替我治傷?”
  聖手公羊覺得她脾氣冷傲。甚難侍侯,現在雖然要為她治傷,但她卻顯得很不願接受似的,當下淡淡一笑,道:“敝人行醫旨在救人,只要有病患者踏上千樹林,無分敵友貴賤,一概診醫療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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