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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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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題為‘水溝浩劫記’。其文日:夫溝渠之間,固枕籍而至穢;兩波之內,乃茂鬱而生靈。也有孑孓,也有蚯蚓,蛙鼠比鄰,蚊蚋並肩。玄黃辟邪之湯,浩浩湍湍,其天而降。頓見波揚萬尺,哀嚎震天。孑孓驚呼辟易、蚊蟻大哭逃竄,蟑螂亡命而爬走,老鼠狂奔而逃難。哀鴻遍野兮,母蝸牛不能保小蝸牛;溝水沸湯兮,青蛙不能救蝌蚪。觀者鼻酸,聞者掩耳,蒼天何仁,乃罹此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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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7-10 02:14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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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4, 04:20 PM   #901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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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冒牌欽差

  苑蘭公主冷哂一聲,說道:“也許你真能治好我傷勢,但我不願平白受人恩怨。”
  聖手公羊道:“替人治傷,從不計報酬,何況尹小俠對敝谷有恩,公主又是他親人,更屬義不容辭。”
  苑蘭公主心中沉吟一陣,說道:“我不但不受人恩澤,也不輕易降恩於人,念在你與駙馬的情份上,特例外降恩,封你為‘宮苑御醫’之職,日後隨我回‘玉壺國’裂土封爵,享盡榮華富貴。”
  聖手公羊躬身拜道:“敝人久居千樹林,清閑已慣,無心仕途,公主盛意心領就是。”
  苑蘭公主聽他拒絕封爵,臉色一寒,冷冷道:“你既不願接受封祿,我也不希罕你替我治傷。”她是想先降恩於人,再受人恩惠。
  “敝人為公主療傷,完全出於一片至誠,實不在功名利祿。”
  苑蘭公主嗔道:“少嚕嗦,出去!”
  他見公主鳳目威儀,眉梢神韻飛揚,自有一股凜然英氣,不其然低下頭去,拱手長揖,道:“公主聖意降恩,敝人謝領恩典,願受封爵之名,但公主準於下屬依然居住千樹林如何?”
  苑蘭公主臉色稍霽,曼聲道:“看你一片基業經營不易,安土不遷也是人情之常,好吧,我就準你所請。”
  聖手公羊色然而喜,屈膝下跪,連叩三個頭,只聽苑蘭公主冷冷道:“本公主與人過招,失手受傷,特令‘宮苑御醫’負責診治。”輕咳一聲,疲倦地閉上雙眼調息。
  聖手公羊再拜而起,舉步走到一個大藥箱前,打開鐵鎖,掀蓋只見箱中有一爐鼎,旋動爐蓋,從鼎中取出一個小瓷瓶。
  從他貯藏之慎重,可知必是極其珍貴的藥品,他雙手把瓷瓶呈上,說道:“這瓶中有十粒丹丸,是屬下用十數種名藥配製而成,公主每日服一粒,可幫助行血運氣,阻止傷勢惡化。”
  苑蘭公主伸手接過瓶子,問道:“光吃丹丸,傷勢就可痊癒嗎?”
  “不,這十粒丹丸只是治標,要根治病源,須用天竺純種的‘六瓣仙蘭’才克奏效。”
  公主打開瓶蓋時,鼻聞一陣參茸清香藥味,令人心曠神怡,倒出一粒服下,立覺胸膛痛楚稍減,不禁輕輕頷首說道:“這丹丸頗為靈驗,不過你說導血歸經,尚須仰仗‘六瓣仙蘭’想必甚難取得?”
  聖手公羊道:“‘六瓣仙蘭’產在天竺,此去山重水復,相距萬里之遙,欲得非易,幸好敝友‘天池醉客’獲悉天竺有一位和尚帶著一株仙蘭進京朝貢,大概明日可抵長安。”
  苑蘭公主神色怡然,道:“下邦向上國朝貢,以示忠貞不貳,東夷六國十三邦各小島嶼,也歲歲向‘玉壺國’貢禮……”說到此處,語氣突然一變,冷冷接道:“明日就去把那和尚的貢禮,悉數攔截,不得有誤。”她所發命令,聽來簡單明暸,受命者自有一種非完成不可的感覺。
  聖手公羊應聲:“遵命!”與尹靖告退而去。
  諸人在茅舍外,商討如何去攔截“六瓣仙蘭”天池醉客道:“那天竺和尚沿途必到各大寺院膜拜,朝廷已接到邊疆守將奏折,派遣欽差大臣前去迎接。”
  聖手公羊道:“欽差一來,要搶仙蘭只怕就費手費腳了。”
  宇文雷冷哼一聲,道:“宮廷大內之中會有什麼高手,幾位也太過慮了。”
  任年嬌心念一轉道:“我有一個主意,不知幾位高見如何?”
  天池醉客人本滑稽,一聽她賣關子,笑道:“你不說出來,我們怎知你肚子裡懷著什麼鬼胎?”
  宇文雷是“幽冥洞”鬼主,一聽天池醉客說他妻子懷鬼胎,只道是有意侮辱,臉色頓時一沉,怒道:“臭胖子,你罵我妻子懷鬼胎?”
  尹靖知他誤會,淡然一笑道:“幽冥公子息怒,這位婁兄是言出無心。”
  天池醉客一愕,道:“哈哈,原來你就是‘幽冥鬼洞’鬼主。”
  幽冥公子連哼二聲,道:“你知道就好。”
  任年嬌突然壓低嗓音,絮絮瑣瑣地說了一陣。
  眾人連稱妙計,於是立即分派人手入長安城,籌備各項用具,忙了一夜,諸事俱備,一宵無話,且表過不提。
  翌日長安西城門,來了一位身穿黃色袈裟的和尚,右手提著一支方便鏟,左手牽一匹白色駿馬,馬鞍上馱載著一堆經書及一個玉盒。
  那和尚身材高大,眉目端正,看來甚是年輕,他一面遊覽市面風光,一面打聽長安最大的寺院,經路人指點,一人一騎,漸向城東而去。
  霎時已轉入一條清靜的道路,只見兩邊綠樹成蔭,蔓延裡許。
  在道路盡頭,濃蔭之中,聳立著一座寺廟,但見紅牆綠瓦,畫棟雕梁,頗為壯觀。
  那和尚來至廟前,仰首見大門橫額上畫著“天龍寺”三宇,殿中香煙縷縷,頗為幽雅,有一小沙彌手提佛塵,輕輕揮彈,口中念道:“身如菩提樹,心似明鏡臺。
  時時勤拂試,
  不使染塵埃。”
  詞意高雅,頗具撣門意味。和尚聽小沙彌念畢,淡淡一笑低誦道:“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
  原來無一物,
  何處染塵埃?”
  小沙彌一怔,抬目望去,只見山門外,有一穿黃色袈裟的和尚,寶相莊嚴,雙目神光如電,情如此僧來歷不凡,舉步迎去,稽道:“大師請了,敢問大師在何名剎清修?上下怎樣稱呼?今日踵臨敝寺,有何指教?”
  那和尚合什還禮道:“貧僧賤號彌羅,來自天竺‘雷音寺’,此次雲遊天下,擬赴京師一行,路過貴寺當廣結善緣,特登門求教,印證佛理。”
  小沙彌聞言肅然起敬道:“大師敢情來自聖地,且容奉稟長老來接。”轉身徑去。
  天竺是佛教發源地,長老一聽有和尚來自天竺,急忙親身出迎,遠遠一見那和尚,身穿黃色袈裟,微微一怔,須知天竺僧侶以服色區分輩分高低,黃色是禪宗“雷音寺”最高輩份的服節,僧侶出道修行之時,一向以白馬馱載經典。後漢明帝,曾有一位攝摩騰僧,帶四十二經到中原傳教,在洛陽建立第一所佛教寺院,當時因以白馬馱經,故名“白馬寺”。
  長老來到山門外,相見之下,發覺這位天竺高僧甚是年輕,頗感意外,合什朗喧一聲佛號道:“貧僧法本,忝掌敝寺主持,欣聞師兄踵臨,蓬蓽生輝。”
  彌羅僧見老和尚俊眉善目,道氣盎然,知其修為非淺,稽首還禮道:“貧僧路過貴地,聞寶剎清幽,一來瞻仰佛像,二來晉謁長老,參禪禮佛。”
  法本長老道:“貧僧德薄學淺,請師兄多多指教,請進方丈室用茶。”肅容讓路。
  彌羅僧先行參拜過大殿中的佛像,隨長老入方丈室,早有小沙彌奉上香茗。
  主客坐定,寒暄一陣,開始談論佛法濟世的道理,彌羅僧並取出一本“金剛般若經”相贈。
  談吐過一陣,長老發覺這位年輕的聖地僧侶,佛法精湛,立論淵博,不由心生敬佩。
  說話之間,忽有一小沙彌神色匆匆,跑進方丈,稟報道:“啟稟師父,山門外來了四位朝廷欽差大人,聲言欲見主持方丈。”
  法本長老聞言淡淡一笑,起身說道:“師兄請稍待,貧僧去去就來。”
  殿中鐘鼓齊鳴,僧侶分別兩旁,長老親邁殿外,只見廟前有四匹黑色駿馬,錦鞍銀勒,甚是名貴。
  馬上騎士為首一人,官衣盛服,朗目如星,眉飛入鬢,英挺俊拔之極。
  背後三人刀甲鮮明,一式宮廷侍衛打扮,一人胖體肥臉圓如月,一人身材瘦長,口角留著八字山羊胡,另一劍眉朗目,甚是俊韶,這三人一胖一瘦一英俊,看上去甚是滑稽。
  長老稽首道:“京師諸位大人駕到,貧僧慢出迎接,多多失罪。”
  四人踢蹬下馬,身手輕靈之極,為首那位年輕英俊的武官,抱拳說道:“好說了,請問長老,今日可曾有一位天竺師父,到此落腳?”
  法本長老怔了一下答道:“適纔有一位天竺僧侶踵臨敝寺,不知大人有何見教?”
  那武官朗聲道:“有勞長老,喚他出來恭接聖旨。”
  群僧齊齊一驚,那位天竺和尚來歷不明,如今聖旨臨門,不知是禍是福?長老慌忙傳話入方丈室,請出彌羅僧來接旨。
  那武官高捧聖旨,朗聲讀道:“聖旨宣讀”眾僧侶立時伏首跪拜大拜中,恭聆禦旨。
  那武官俊目一轉,繼續道:“本朝應天承命,君臨天下,仁思遐邇,四海來朝,朕聞天竺北印王,派使者攜帶‘六瓣仙蘭’來貢,千里迢遙,風塵坎坷,不勝辛勞。朕特派宮廷侍衛,西面遠迎,以保仙蘭無慮,諭到之間,曉行夜宿,馳返京師,不得延誤。明正統十四年,孟冬。”
  眾僧謝恩而起,彌羅僧道:“貧僧此次東來,有二個目的,一來宜揚教義,二來進京朝見天子,前貴國禦使鄭和大人,巡撫南洋,恩布海外,曾數度臨踵敝邦,北印王對中土文物經政,甚是景仰,故貧僧藉東行之便,順帶一株仙蘭面貢當今天子。”
  那武官頷首,道:“聖上早接到邊疆布政司奏折,故派下官等前來恭迎大師佛駕,請立刻隨下官等上京如何?”
  彌羅僧臉有難色,道:“貧僧此來旨在闡揚佛家‘金剛般若經’真義,沿途尚須拜會各大寺院,參禪理佛,怎敢勞動幾位大人相陪?”
  那面目清秀的宮廷錦衣侍衛,臉上一直是一片倨傲之色,這時冷冷插口道:“下邦番使,竟敢違抗天子聖意一旦觸怒龍心,毀掉天下所有寺院,看你還有什麼屁教?”
  群僧聽出他出言傲慢無禮,不禁臉色微微一慎,彌羅僧緩聲道:“貧僧豈敢違拗聖旨,只是拜會寺院之事不可變,當盡速趕赴京師就是。”
  那年輕侍衛又冷冷道:“六瓣仙蘭甚是珍貴,難免有惡人暗中窺視,你沿途見廟落腳,逢寺淡經,貢禮萬一失落,吃罪不起,不如先把仙蘭交給我們帶回京師,那時你無牽無掛,盡可海闊天空,任意去傳教。”
  彌羅僧心中微微起疑,聽他口氣似只是來接仙蘭,不是來接大使,他心中雖這樣想,卻莞爾笑道:“貧僧途中曾經遇上幾起盜匪,企圖搶竊仙蘭,均被從容打發開去,此事幾位大人盡可放心,勿庸多慮。”
  那位口角留八字小山羊胡的瘦長侍衛,說道:“中原綠林黑道,個個武功高強,手段狠辣,非邊疆強盜可比。”
  彌羅僧朗喧一聲佛號,道:“生殺掠奪,有違佛門宏旨,貧僧若遇上綠林悍盜,當本佛門慈悲之心,好言勸其歸善。”
  那身胖體肥的錦衣侍衛,哈哈笑道:“盜匪若肯聽從善言,天下也就昇平無事了,你這和尚雖有菩薩心腸,只怕也難喚醒苦海中人。”
  彌羅僧合什道:“阿彌陀佛,我佛慈悲,普渡苦海之中。”
  那位年輕侍衛,對於佛家悲天憫人慈善的心懷,似乎聽得很難入耳,只聽他怒聲說道:
  “你這糊塗的和尚,中原綠林豪盜,殺人不眨眼,你心存仁慈,就只有被超渡到西方極樂世界去的份兒。”
  法本長老老於世故,覺得這幾位侍衛官,言語形態放浪不羈,不像作官人的模樣,倒有幾份像是江湖豪客,不禁心生疑雲。
  那胖侍衛突然手一揚,一股掌風向大殿中吹入,案上點燃著的香燭,呼嘯一聲,悉數撲滅。只聽他呵呵笑道:“和尚敢是不聽皇上聖旨?”他身在廟外,距殿中香案數丈之遙,隨便一招手,就把香燭撲滅,功夫確實不凡。
  但法本長老與彌羅僧心中疑慮更重,原來江湖中人,一遇到彼此意見不睦,常常是顯耀幾手武功恐嚇對方,那胖侍衛此舉,分明也是恐嚇之意。
  彌羅僧心下雖然疑雲重重,卻是不敢得罪,因為當時中國在南洋一帶威望極隆,對方是欽差,萬萬得罪不得。
  原來明成祖永樂三年,三寶太監鄭和,奉命統領士兵三萬,戰船數十艘,巡遊南洋群島,前後三十餘年間,七度出使,曾遠達歐洲東岸,所到之處,恩威並濟,望風披靡,從此中國聲威大振,海外諸國紛紛來朝。
  彌羅僧此次東行,身負傳教與敦睦邦交雙重使命,因此對目下情勢沉吟不決。
  這時那位英俊武官的劍眉微微軒揚,鄭重道:“聖上對仙蘭甚是重視,下官奉命而來,若有什麼三長二短,只怕吃罪不起。”
  彌羅僧覺得這位武官言談氣質,迥異流俗,不由疑慮消除,頷首道:“既然如此,貧僧當隨幾位大人立刻上京。”
  於是告辭法本長老,離長安催騎北上。
  出了長安城,彌羅僧依然手牽白馬,緩步而行,欽差官只怕延誤行程,那武官道:“此去京師路程尚遠,為免延誤行程,請大師上馬如何?”
  彌羅僧搖頭道:“白馬馱載經典聖書,貧僧豈敢上坐?”
  那年輕侍衛不耐煩,道:“這些爛經書有什麼了不起,摔掉算了。”
  彌羅僧禪眉微剔,低誦一聲佛號,道:“佛法慈悲,救人救世,經書所載俱是先聖先賢微言大義,佛門弟子奉為修身濟世的金科玉律,豈可輕易拋棄?”
  那年輕侍衛厲聲道:“我不管是臭道理也好,或是金科玉律也好,反正這些笨書本,妨害行程,不扔也得扔。”
  彌羅僧涵養極深,聽他語氣跋扈,漫罵叫囂,依然神色如常,緩聲道:“貧僧步行已慣,幾位大人儘管催馬,貧僧大概還不至落伍。”
  “如此最好不過,咱們起程吧!”說罷與那瘦侍衛,並馳在前開路。
  那英俊武官與年輕侍衛殿後壓陣,把彌羅僧夾在中間,只見他步行如飛,舉止從容,居然與奔行的駿馬不相上下,四人見狀均微感驚訝。
  奔行一陣,轉入一條狹長的山谷,舉目人煙絕跡,荒草沒徑。
  馬行如飛,霎時已深入狹谷中央,前頭二人突然收韁勒馬,那瘦侍衛說道:“此處危途險徑,常有強人出沒,請大師將‘六瓣仙蘭’交與下官等照顧,以免有失。”
  彌羅僧笑道:“大人放心,貧僧自會細心照料。”
  那胖侍衛道:“大師把仙蘭帶到中原,責任已了,只要把它交給我們,就不關你事了。”
  彌羅僧目光一轉,見四人形成包圍之勢,把自己困在核心,心下已然明白,但他卻了無懼色,淡然說道:“貧僧奉北印王之命,須把仙蘭面呈天子,恕不能交給欽差大人。”
  那年輕侍衛冷笑道:“我們受皇上之命,要把仙蘭取得,天子之命高於北印王,你還是乖乖把仙蘭交出,少費口舌。”
  彌羅僧臉色一沉,道:“幾位行止,貧僧不敢輕信,恕難遵命。”
  那年輕侍衛馬鞭一場,叱道:“少嚕嗦,再不交出仙蘭,定教你橫屍荒野。”
  彌羅僧神色凜凜,沉聲道:“幾位自命是朝廷欽差,為何要搶貧僧仙蘭?”
  年輕侍衛踢蹬下馬,哈哈笑道:“朝廷欽差搶仙蘭又怎麼樣?哪一朝代的江山不是用暴力搶來的?”
  彌羅僧方便鏟一橫,怒道:“幾位原來是假冒欽差之名,誘貧僧到此?”
  那胖侍衛呵呵笑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真即是假,假即是真,真假的道理,在佛門中原難辨別,大師何必深究?”
  原來他們果是冒牌欽差,那位英俊的武官正是尹靖,三位侍衛是幽蘭谷主,天池醉客,與幽冥公子宇文雷。
  只聽彌羅僧冷然道:“施主歪曲佛義,不足以言道。貧僧東行途中,曾遇上十數起盜匪妄想搶奪仙蘭,無不斷羽東歸,幾位只怕也不能如願。”
  忽聽一陣粼粼聲響,山坳處轉出一輛馬車,疾馳而來,車上坐著一臉孔皺紋疊疊的女人,正是任年嬌,只見她收繩勒韁,馬車嘎然而停,曼聲說道:“你們還沒有得手嗎?”
  宇文雷笑道:“娘子,臭和尚嚕嗦的很,不過他已成甕中之鱉,插翅難飛。”
  幽蘭谷主道:“駙馬爺,咱們動手吧。”
  尹靖目光一轉,只見彌羅僧神色穆然,靜立不言,他微一沉吟,向和尚拱手說道:“在下等確非朝廷欽差,只因公主身受重傷,需用‘六瓣仙蘭’救治,才出此下策,請大師高抬貴手賜藥,感激莫名。”
  彌羅僧肅然:“六瓣仙蘭是北印王托貧僧送來的貢禮,恕難相贈。”
  宇文雷罵道:“臭和尚滿口救人救世的謊言,如今公主性命垂危,你忍心見死不救,拿仙蘭去奉承皇帝,難道那堆爛經書裡,只教你這些阿諛謅上的方法?”
  彌羅僧一怔,道:“阿彌陀佛,貧僧不敢。”
  車廂裡傳出苑蘭公主冰冷冷的嗓音道:“宇文雷住口,誰要他賜藥救人,哼,天竺向中原進貢,為什麼不向玉壺國進貢?去把他貢禮全部搶下。”
  宇文雷朗笑道:“公主說得是,臭和尚把仙蘭留下。”說著揚手一鞭,猛向頂門劈落。
  彌羅僧斜跨半步,喝道:“施主不可造次!”
  伸出二根指頭一束,不知怎麼一夾,宇文雷劈去的馬鞭,已被牢牢鉗制。
  幽冥公子心中不服,冷哼一聲,猛力往後一拉,企圖把長鞭奪回,誰知有如撼山拔岳,居然紋絲不動。
  不知是用力過度或是羞忿交加,他俊臉激得紅如朝霞。
  幽蘭谷主見二人功力相差甚遠,雙肩微微一晃,欺身撲上,大聲喝道:“和尚好功力,接兄弟一掌試試。”掌勢翻動,一股排空勁氣,直逼過去。
  彌羅僧手指輕輕一挾,鉗挾在指縫中的馬鞭頓時向外飛揚,直向劈來掌風迎去。
  “砰”的一響,聖手公羊雙掌擊在馬鞭上,只覺如劈鋼棍,雙腕麻痛難耐,禁不住連退二步才站穩。
  聖手公羊發掌之時,宇文雷吆喝一聲,使出九牛二虎之力,想乘機抽回馬鞭。
  孰料彌羅僧藉力使力,向外一拋,宇文雷只覺萬鈞力道虛脫,身如騰雲駕霧般地,向後連翻兩個跟鬥,撞在山壁上,跌個發昏。
  任年嬌飛落車下,急忙跑過去把他扶起,嘆道:“雷郎,你怎麼這樣膿包,每戰必敗?”
  宇文雷定了定神,咬牙切齒道:“我一定要練成武功天下第一,像今天這樣把個臭和尚摔三個跟鬥。”
  彌羅僧淡淡一笑道:“施主武功縱然足以睥視天下武林,也不見得能把貧僧連摔三個跟鬥。”
  常言道: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彌羅僧雖然是佛門有道高僧,但一談到武功,也不禁豪興遄飛,朗邁之氣溢於言表。
  尹靖聞言劍眉一揚,大步踏上,雙手一拱道:“大師神技驚人,在下特來請領教益。”
  彌羅僧道:“施主有意賜教,貧僧自當奉陪。”
  尹靖道:“有一事我得先說明,我們是為搶仙蘭而來,到時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大師見諒。”
  彌羅僧淡然道:“仙蘭就在馬鞍上,施主若能搶到手,貧僧絕無半句怨言。”
  尹靖聽他言下含有輕視的意味,冷然道:“如此放肆了!”
  話聲中,人影晃動,疾如閃電飄風,五指已臨馬鞍。
  彌羅僧心靈大大一震,萬想不到他身手如此快捷,一聲虎吼,揚手揮去。
  日光下,只見二點閃閃銀光,直襲“脊心”、“鳳尾穴”。
  這時尹靖指尖已將觸玉盒,忽聽那白馬長嘶一聲,後腿如閃電踢向他心窩。
  這一著出人意料之外,尹靖立成被前後夾攻之勢。
  旁觀諸人,見他身處危境,齊聲呼喝。
  呼喝未落,忽見尹靖身如一縷煙塵,衝宵而起,這時他自然不及去取玉盒,但卻乘機用足尖對準玉盒踢去。
  只聽一聲金振玉鳴,玉盒雖然牢牢縛在馬鞍上,但絲繩已被踢斷,立刻飛離馬鞍,向天池醉客飛去。
  說來真巧,尹靖一脫開前後夾擊之勢,彌羅僧射出的暗器卻平平正正釘在馬腿上。
  那馬負痛嗥嗥哀鳴,翻倒在地。
  這些事說來絮瑣,卻在同一瞬間完成。
  彌羅僧一見白馬負傷倒地,玉盒又向天池醉客飛去,勃然大怒,袈裟飄擺,一晃而去,趕在玉盒之前,伸手一抄,把玉盒取回手中。
  天池醉客本待伸手去接玉盒,忽見彌羅僧身快如風,居然比玉盒先到,驚駭之下,掌劈“羅漢醉月”,匝地卷去。
  彌羅僧揮袖一拂,立時把他震的踉蹌後退,也幸好他甚機智,這招“羅漢醉月”是以進為退,才沒有受傷,但已驚出一身冷汗。
  彌羅僧左抱玉盒,右持方便鏟,雙目神光威凜,凜然說道:“貧僧東行數千里,路遇無數武林高手,施主是第一個避開我‘驚世神針’之人。”
  這時尹靖已飄然落地,他見玉盒不但未得手,已方三人反被他擊敗,心中氣忿,神色凜然道:“大師手中玉盒,在下勢在必得。”
  彌羅僧毅然道:“貧僧手中玉盒,誰也別想染指。”口氣說得比對方更堅定。
  尹靖冷哼一聲,道:“大師把玉盒拿穩了。”一式“開天尋秘”,上劈天庭,下扣曲池,輕巧迅辣之極。
  彌羅僧喝道:“來得好!”方便鏟“攔江截海”,舞起一片影牆,護住身形。
  鏟影掌風交激一片,尹靖雙掌風雷迸發,如海潮急雨,招招進逼。
  彌羅僧鏟法氣勢磅礡,大開大合,點、壁、掃、封有如行雲流水,攻守兼具,勁風呼嘯,波及數丈以外。
  由於他二人身手奇高,動若脫兔,靜如山岳,一招一式,莫不是武林罕見奇技,旁觀諸人功力相去甚遠,縱然有心相助也難插手。
  鬥到疾處,只見二團人影在場中滾動,有時混淆不清,有時清晰可辨,眨眼已對拆了五十餘招,依然旗鼓相當,難分軒輊。
  忽聽彌羅僧大聲叫道:“且慢!”
  方便鏟一收,人如旋風退開丈外。
  尹靖抵擋一陣,依然臉不改色氣不喘,昂首挺胸,朗朗問道:“大師喊停,有何指教?”
  彌羅僧道:“咱們這樣比鬥甚是不公平。”
  尹靖道:“你盡可放心,我們雖然明言來搶仙蘭,但只我一人與你動手,其餘諸人,袖手旁觀。”
  彌羅僧道:“貧僧並非此意,我是說你手中無兵刃,與我動手吃虧甚是不公平。”
  尹靖朗聲一笑,道:“大師鏟法高明,在下雖無趁手兵刃,但還勉強可支持得住。”
  彌羅僧禪眉軒動,肅然道:“施主恁地自豪,貧僧念你手無寸鐵,鏟下留情三分,否則你也難與貧僧戰成平手。”
  宇文雷敗在他手下,心頭火起,罵道:“牛皮和尚吹大氣,看你打得氣唬唬地,還說留什麼情。”
  尹靖正色道:“咱們是來搶仙蘭,彼此已成對敵之勢,大師儘管下手,不必容情。”
  彌羅僧道:“施主武功高強,貧僧不免生出英雄相惜之情,不敢與普通盜匪等量齊觀。”
  尹靖笑道:“蒙大師看重,要怎樣比鬥才算公平。”
  彌羅僧不言比鬥之事,突然心念一轉,說道:“貧僧雖然初臨中原,但以施主身手觀之,絕非泛泛之流,不知你所過菩提達摩沒有?”
  尹靖聞言肅然起敬,道:“菩提達摩乃是少林派師祖,對宣揚中原武功學屬第一,江湖上無人不知。”
  彌羅僧道:“菩提達摩是禪宗一代奇人,與貧僧同是師出‘雷音寺’並同樣受過‘金佛玉杖’,只是時代不同而已。”
  眾人雖不知“金佛玉杖”含蓄何意,但想既是菩提達靡曾經獲得過的等銜,必是一種佛道或武功的極高成就的象徵。
  尹靖神色莊嚴道:“大師與達摩異代同人,那真是失敬了。”
  彌羅僧道:“以貧僧身份,自然不能持兵刃與你動手,現在以空手奉陪就是。”
  右臂一沉,把方便鏟插入土中,並將玉盒揣入懷裡,雙掌合在胸前,斂神而立。
  大敵當前尹靖絲毫不敢大意,功行雙臂,氣納丹田,神色莊穆之極。
  二人就這樣凝立盞茶功夫,絲毫沒有動彈一下。
  旁觀諸人見他們不動不言,心情緊張,忽覺得異常沉重。
  苑蘭公主突然警覺地放下車簾,躲入車廂。
  又過了一會,眾人沉重的心情變得苦悶,好似心頭積壓著無限煩惱,不宣泄舒暢,就要氣窒一般。
  這種感覺,隨著時間的增長,加重成份,宇文雷首先忍不住,悶哼一聲,萎頓在地。
  其餘的人也感到神昏目眩,呼吸緊迫難耐。
  這時尹靖與彌羅僧的激戰又重新開始,正在猛烈之際。
  苑蘭公主見彌羅僧的招術突然神色一怔,曼聲道:“韋馱度世,佛法高懸,法輪大轉,普照人天……”她叫的招名,都是“天佛掌”中的奇招,而且在彌羅僧使出之前叫破,不禁令這位天竺高僧,大為驚訝。
  彌羅僧忽然把招術一變為“佛門小乘手”,苑蘭公主又如數家珍,連叫招名。彌羅僧變化幾種武功,她都招名說得絲毫不誤。
  彌羅僧驚奇之餘,猛劈兩掌,把尹靖功勢逼住,朗聲道:“女施主居然把‘貝葉萬言經’,背得如此爛熟,這幾招你可認得?”掌勢一變,似劈非劈,變化深藏不露。
  尹靖在姑蘇寒山寺窪窟中,曾與苑蘭公主大戰一場,今見彌羅僧招術與苑蘭公主同出一轍,起先甚感驚訝,這時才知他們練的是“貝葉萬言經”的武功。
  苑蘭公主對彌羅僧新換的手法,似懂非懂,一時卻叫不出名堂,腦筋電轉,迅速思索“貝葉萬言經”中的道理。
  忽見來路塵煙瀰漫,人喧馬嘶,有一隊人馬,排江倒海般地,疾馳推湧而來。
  聖手公羊臉色一變,驚道:“不好了!定是欽差領兵攻來了。”
  原來他們離開“天龍寺”二個時辰之後,長安巡撫李大人,與二位朝廷欽差大人,到“天龍寺”迎接彌羅僧,法本長老一聽,立刻慌了手腳,把適纔之事一五一十地說出。
  李巡撫與欽差大發雷霆,頓時領兵前來追剿。
  尹靖一聽官兵來襲,心下大急,道:“你們先護送公主逃走……”
  話猶未了,彌羅僧五指拂肩而過,說道:“施主分神說話,貧僧這招勝了不算。”
  尹靖劍眉一揚,激起好勝之心,叱聲雷動,如狂風暴雨,連攻二掌二腿,惡猛狠辣,把和尚逼退數步。
  任年嬌扶著丈夫躍上馬車前,拉住韁繩,就要催騎趕路。
  苑蘭公主冷叱道:“慢著,等我把和尚的招術說出再走。”
  任年嬌急道:“此刻十萬火急,再遲只怕就走不了啦。”
  這一來苑蘭公主思維被打斷,記不起經文背到何處,更想不出招術之名,心中更氣,嗔道:“沒有人要你留下,快滾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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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徒勞無功

  任年嬌被苑蘭公主嚴聲厲叱,不由呆了一呆,心想:她與香玉公主外貌長得很相似,但一個冷若冰霜,一個溫文嫻靜,相去十萬八千里,同胞姊妹性情相差若斯,真令人難信。
  這時前頭人馬已衝入山谷,只見為首一位黑臉武士,盔甲鮮明,手執長槍,宏聲吆喝,縱馬狂奔過來。
  背後士兵喊殺呼打,叫聲震蕩山谷,人潮好似海浪般推湧撲來。
  聖手公羊一見情勢逼緊,這群官兵人數不少,一湧上來,真個要窮於應付。
  因之不加思索,揚手一鞭,向車前駕馭的馬匹撻去,那馬負痛四蹄奔躍,猛向前衝。
  苑蘭公主蹙眉沉思,突然靈光一閃,叫道:“這招是……”話剛出口,車身猛然動盪,一時立腳不住,向車廂裡跌落。
  任年嬌不再遲疑,手拉韁繩,揮鞭頻頻嬌叱,車聲粼粼,絕塵而去。
  聖手公羊趕走馬車,縱身躍到天池醉客旁,急聲說道:“胖子,你先護送公主一程,我同駙馬爺在此抵擋一陣。”
  天池醉客催促道:“老公羊你快去,病人不能無大夫,還是由我來陪哥兒們玩玩。”
  聖手公羊心想有理,微一頷首,立時飛身上馬,催騎尾隨追去。
  那黑衣武土坐下是一匹能徵慣戰的健足,衝刺如飛,一晃已到眼前,怒聲喝道:“山賊毛匪,膽敢假冒欽差,哪裡去!”他身高馬大,叫聲如雷,令人落膽。
  天池醉客呵呵笑道:“**,大爺在此,上來對付吧!”他見那武官來勢兇猛,倒也不敢大意,足下不丁不八,長鞭斜垂,擺了一個“虎坐龍潭”之勢。
  踉蹌一聲,黑面武士挺槍直向他咽喉戮去,捷如靈蛇,迅辣之極。
  天池醉客哈哈一笑,長鞭兜個圈,想卷住鎗桿,把他拖落馬下。
  誰知他這一槍是虛發,招數未用老,又收回鎗桿,雙腿猛一挾,坐騎長嘯一聲,一閃而過,徑向聖手公羊追去。
  天池醉客一怔,只見那黑面武士縱騎如飛,眨眼已追上聖手公羊,大喝一聲:“盜賊哪裡去!”槍隨聲發,猛向背脊刺去。
  聖手公羊吃了一驚,這人能閃過天池醉客攔截,顯然非同小可,急忙側身一避槍鋒,拍馬回身與他戰在一起。
  那武士人猛如虎,馬捷如龍,槍如靈蛇,喝聲如雷,把聖手公羊困在一片槍幕之中。
  幽蘭谷主,當然不是庸手,但象這種沙場戰,究竟非其所為,運馬不靈,因此施展不開手腳,一時之間,連走險招,大有招架不住之感。
  這時天池醉客也被後面追來的五六名騎兵圍住廝殺,騎兵人數雖眾,但身手平平,遠不若那黑衣武士猛勇。
  只見天池醉客身如迎風垂柳,東飄西盪,馬鞭飛揚,劈啪聲中,把他們逼得團團亂轉。
  眾兵見他晃晃跌跌,一如醉漢,但任你刀砍鎗刺,總是砍他不著,無不嘖噴稱奇。
  霎時鬥了三四個照面,天池醉客長鞭飛舞,已有二個騎兵摔落馬下。
  前頭那黑衣武士神威大振,一聲暴喝,長槍盪開聖手公羊鞭勢,白光一閃,槍尖已臨咽喉。
  這一招若在平地,幽蘭谷主自可輕而易舉地閃避開去,但在馬上不同,只能偏頭讓避。
  他頭一偏,那武士長槍一挑一抖,立把他手中馬鞭挑飛,人也跌落馬下。
  黑衣武士叫道:“把他捆起來!”後面奔來四個步兵,應聲搶上,拿手拿腳,就要捆縛。
  幽蘭谷主看似跌落馬下,其實是藉勢棄馬落地,因此並未受傷,突然吼聲怒叫:“狗孫子,滾蛋!”振臂踢腿,騰身躍起,四個士兵立被震開踢倒。
  迅速又有六七名士兵,刀槍並舉,合攏湧上。
  只見幽蘭谷主須發怒張,連劈數掌,勁風怒卷。把他們劈得刀飛人仰。
  黑面武士挑落聖手公羊,又要追趕著前面馬車,見狀大大一震,想不到這山盜落馬後,更見凶悍,急忙掄動大槍,拍馬回戰。
  這時聖手公羊人無騎馬,行動輕靈,來去如風,從容不迫地避開鎗刺,身形閃到馬後,掌勢向上一仰,擊那武士腰脅。
  因坐下馬匹神駿高大,聖手公羊的手掌無法結結實實劈到他身體,但“混元掌”剛猛無比,勁風依然非同小可。
  黑面武士被掃得一個踉蹌,險險摔將下來,只見他身子向前伏栽,雙腿夾牢,一式“落馬回槍”。神妙無倫地從馬腹下穿槍出招,向對方心窩刺去。
  這一招迅猛奇妙,聖手公羊被逼得側身斜讓,無法乘勢追擊,否則定會把他逼落馬下。
  黑臉武士馬上功夫甚是了得,解開一危之後,長槍翻動如龍,攻前斷後,迅猛捷辣,加上步兵從旁相助,與聖手公羊打得旗鼓相當,已難分高下。
  那邊天池醉客嘻嘻哈哈,盪笑之聲不絕於耳,把官兵戲弄得不亦樂乎!
  山谷中人喧馬嘶,塵沙飛揚,除與婁、玄二人拼鬥的十幾名士兵外,另外還有十四健壯士卒,一邊七人分列兩旁,護住一位錦袍加身,玉帶環腰的官員。
  只見他高坐馬上,相貌堂堂,八面威風,比手劃腳,呼令部屬攻勢,這人正是長安巡撫李大人。
  巡撫大人身邊聳立一人,身高八尺,好似一枝竹竿插在地面,比坐在馬上的李巡撫要高出半個頭。
  這人下頜特別尖凸,太陽穴高高隆起,臉上微露驚異之色,冷冷瞅著尹靖與彌羅僧過招,對此外一切,始終沒有轉眼顧盼。
  李巡撫一見十幾名士兵還打不過天池醉客一人,心頭火起,對身旁士兵瞪眼揚眉,打著官腔,罵道:“混蛋,還不快去幫著把那胖賊逮住。”
  “是,大人。”士兵們應聲,吆吆喝喝,奔過去圍住天池醉客一陣亂殺。
  原來圍住他的人已不少,這下人數更多,但越多越亂。反而自相擠塞。
  天池醉客長鞭揮劈,左右逢源,招無虛發,每卷倒一人,就同時撞倒多人,不由開心地大笑。
  李巡撫見士兵的狼狽狀,氣得須發俱噴,忽聽身邊那長竿似的漢子,冷冷道:“巡撫大人屬下士兵攻勢雜亂無章,顯見平時訓練無素,臨時才會如此狼狽。”語言宛如破銅鑼,聽了令人心煩意躁。
  李巡撫受他責備,臉上一紅,恭恭敬敬地答道:“彭大人說的是,只怪下官平時督戰無方,今後當加緊磨練。”
  看巡撫大人恭順卑諛的態度,可知那姓彭的漢子,身份定然不小。
  那姓彭的依舊沒有回頭,又冷冷的道:“哼,江湖上居然會有這等身手的好漢。”
  這時彌羅僧與尹靖正打到緊要關頭,他們起先兇猛迅辣,疾如電光石火,繼而溫穆詳和,宛如行雲流水,此刻變成不溫不火,一招一式,慢慢在拆解。
  有時相隔許久才攻守一招,但乍合倏分,又迅速躍開,彼此一來一往,看似平淡無奇,但行家眼裡,均知這是一種招術、內力、經驗、機智的綜合拼鬥。
  李巡撫突然大聲怒道:“飯桶奴才,還不快把胖賊匪捉住,站著瞪什麼眼?”
  原來與天池醉客廝殺的那些官兵,個個被摔的臉腫鼻青,這時遠遠圍住,晃刀耀槍,虛張聲勢,誰也不敢真的上陣,李巡撫見狀,不禁怒聲催叱。
  另一場那黑衣武士甚是猛勇,聖手公羊與他兀自惡戰不休,幽蘭谷主突然猛劈兩掌,把兩個土兵震飛,朗聲道:“胖子,腳底滑不同看主子去。”意思是叫天池醉客先脫身去照應苑蘭公主。
  那些圍住天池醉客的士兵,經巡撫大人怒罵,只好硬著頭皮,舉刀挺槍,再度攻上。
  忽聽一聲狂笑,只覺眼前一花,天池醉客身如巨鷹,掠過眾人頭頂,落在黑衣武士的馬匹後,揚手一鞭向馬腿劈去。
  黑衣武士聽風辨聲,已知背後有人暗襲,但苦於前頭被聖手公羊纏住,無法回身抵擋。
  “啪”的一審,長槍武士連人帶馬,排金山倒玉柱似的,倒將下來。
  這群官兵以那黑衣武士最猛勇,他一落馬,人人鬥志消沉,情勢更亂。
  聖手公羊大步踏上,手起掌落,直劈下去。
  李巡撫大驚道:“快救孫將軍!”
  那些士兵正在四下退卻,那裡還來得及上前搭救,只好齊聲吶喊,裝腔作勢。
  忽聽那身如竹竿的彭姓漢子,喋喋乾笑二聲,向身旁一粒石子踢去。
  “嗤!”石子疾如流星飛矢,直向聖手公羊後腦射去。
  幽蘭谷主只道是有人發箭射來,冷笑一聲,身形迴旋,反手抄去。
  哪知石粒體積甚小,勁道兇猛,卻意外地抄了一個空,“著”的一響,正中肩膀,把他打得皮破血流,翻身栽倒在地。
  天池醉客大驚,伸手一把將他扶起,長鞭左右飛舞,劈倒二人,又拉著聖手公羊奔到尹靖身邊,急道:“尹小俠,公主馬車已去遠,老公羊受人擊傷,咱們先避其鋒芒。”
  尹靖眉頭一皺,道:“你護著玄谷主,我斷後,咱們且戰且走……”話猶未了,只聽彌羅僧朗聲喝道:“再接貧僧這招!”身如流水,肩不晃,膝不屈,滑到尹靖面前,雙手交互推湧,勁風虎虎,一陣陣逼來。
  尹靖劍眉飛揚,神情肅穆,突然身如旋風在原地旋轉起來,雙手不住地疾劃,看起來甚是奇特。
  擊來的掌風,宛如流水滑冰,擦身而過,把長衫吹得獵獵作響。
  那身如長竿的彭姓漢子,喝彩一聲:“好身法!”
  原來尹靖足踩“太乙幻虛步”中的神妙步法“天旋地轉”,手幻“太乙無窮解”的絕招“指天劃地”,手腳並用,化開對方凌厲一擊,中指一彈,一縷勁氣,反襲和尚左臂“五裡穴”。
  這時滑過尹靖身邊的掌風,勁風呼嘯,直向婁、玄二人卷去,天池醉客急忙揮掌擋去,被震得連退三步才站穩。
  彌羅僧一擊未中,藉勢飄身而起,避開尹靖彈指勁氣,輕輕落回原地。
  天池醉客跌退之際、身形搖搖晃晃,長鞭飛舞,企圖殺開一條血路衝出山谷。
  無奈官兵人多勢眾,這時黑衣將軍舞動長槍,旗鼓大振,與天池醉客又展開一場狠鬥。
  尹靖星目神光湛湛,凝視著彌羅僧與長竿漢子。
  忽見那姓彭的,腳下微微跨動,他每走一步就是六七尺遠,不消三步已到二人中間,乾笑一聲,好似梟鷹夜啼令人甚感難受,淡然道:“這位大師可是天竺北印王特使彌羅神僧?”
  彌羅僧合什欠身道:“貧僧正是,施主有何見教?”
  彭姓漢子嘶啞著嗓音,道:“兄弟‘長竿客’彭奇.忝掌禁宮總管之職,奉東廠王公公之命,與孫總兵大人前來恭迎大駕。”
  彌羅僧目光一轉,見官兵人數眾多,盔甲鮮明,頷首笑道:“欽差大人駕到,貧僧這廂有禮。”
  “長竿客”雙手一拱,臉皮抽動幾下,說道:“兄弟來遲一步,致有屑小假冒欽差,混淆視聽,哼,若不誅滅正典,難彰王法尊嚴。”
  彌羅僧道:“阿彌陀佛,人無不赦之罪,天有好生之德,欽差大人法外施恩。”
  “長竿客”毅然道:“王法公正無私,萬萬饒恕不得。”
  李巡撫朗聲喝道:“你們這些山賊土匪,還不趕快自捆自縛,跪地求饒,苦再執迷不悟,想頑抗,後悔奠及。”
  尹靖趁他們說話之間,足尖輕點,宛如落葉飄絮,湧身切入群兵之中。
  這時雙方惡拼正緊,立有六七名士兵砍來,尹靖身形平貼地面,以左腳尖為軸,同時左腿直伸,橫劃一個圓圈,頓時腿影如山,勁風呼嘯,籠罩三丈方圓。
  四周兵卒被這奇幻一腿,掃得翻倒在地。
  他身體一站直,雙手齊揚,官兵不住地擲刀拋槍,悶聲栽倒。
  群兵見狀大驚,紛紛四竄,天池醉客殺開一條血路,哈哈大笑,與聖手公羊聯袂直向谷口衝去。
  那黑面孫總兵勃然大怒,長槍挽了個大花,向尹靖心窩刺去。
  尹靖見他槍法不凡,腳下“移形換位”,左手“金絲纏腕”,奇妙一卷,抓住槍頭,右手前探,擒住他“血池穴”。
  孫總兵瞥見人影晃動,鎗桿手臂,一齊被製,不禁大為震駭,定睛望去,只那人英眉朗目,俊韶出塵,突然“噫”一聲:“小俠是你!”
  尹靖一眼認出那人,怔了一怔道:“哦,是總兵大人。”
  原來這位孫總兵正是二月前護送賢賓王妃北歸的那位黑面武士。
  當日輦車駛過蘇北“斷魂崖谷”,遭遇山盜襲擊,孫將軍血戰重傷墜馬,性命垂危,正值尹靖自“斷魂崖”上飛落相救,數招之間,先後擊敗東冥二煞,大潰土匪。
  賢賓夫人感其恩助,特贈明珠二顆,王令一面,尹靖婉拒價值連城的明珠,只收下“賢賓王令”。
  因孫總兵有過南行經驗,朝廷派他同禁宮總管“長竿客”彭奇,西迎天竺特使。
  孫將軍一見尹靖,自是驚喜交加,但因假冒欽差罪狀不輕,長竿客又是司禮太監王振的親信,因此低聲說道:“小俠速去!”
  尹靖已明白其意,裝著被他用肱肘撞開,急退數步。
  孫將軍長槍舞動如風,籠罩尋丈方圓,看起來聲勢更見凌厲,其實反而擋住四周士兵,使他們不得接近,婁、玄二人藉機跑得無影無蹤。
  尹靖掌風如牆,把他槍勢封住,默運蟻密功,說道:“在下因有一位同伴,身受重傷,性命重危,才出此下策,謀取仙蘭,萬望將軍恕罪……”
  他見孫將軍,似有不便之言,遂又運功說道:“將軍有何吩咐,但請說在嘴裡,在下就可聽出。”
  孫將軍雖不會傳音入密的功夫,但也知蓄勁而發,喃喃道:“仙蘭之事,下官不能作主,不過這次皇上御駕親征韃靼,朝廷政事賓賢王有權裁決,小俠上京見賓賢夫人,也許會蒙欽賜。”
  尹靖心中大喜,運功說道:“多謝將軍指點。”
  孫將軍槍落如雨,連刺數招,道:“斷魂崖一別,賢賓王夫人與郡主甚是惦念小俠,請早日上京會晤。”
  尹靖突然大喝一聲,絕招迭出,孫將軍一個招架不及,長槍被震飛,人也滾開老遠。
  尹靖抽身欲退之際,忽見“長竿客”好似一支竹竿似的搖搖晃晃,直竄過來,口中喋喋怪笑道:“來有路,去無門。”原來他自持身分不願群毆,此刻見孫將軍不敵,才展開蒲扇般的巨掌,直印過來。
  尹靖微微一怔,只見他身如竹竿,極瘦極長,但手掌甚是肥大,顯見掌上功夫,定有奇特造詣。
  他心生警戒,“太乙玄功”布滿周身,凝神斂氣,一掌緩緩推去。
  “長竿客”觀他居然不閃不避,硬接自己凌厲一擊,臉露不屑之色,嘿嘿冷笑,掌力又加重二成。
  驀間一聲震天價巨響,山谷雷鳴,群峰呼應,沙飛石走,勁氣排空,二個站得較近的士兵,被強烈罡風,震得五臟離位,氣絕身死。
  站得稍遠的,有的被掌風卷倒,有的驚慌過度,雙腿直發抖,李巡撫嚇得臉色土灰,紗帽打個轉,險險跌落馬下。
  震音未落,風沙飄揚,緊接著傳來聲朗笑,一道人影疾如一縷青煙,消失在谷口。
  眾人驚魂甫定,凝目望去,只見彭總管筆立如青竹,好似中風著魔,一動也不動。
  李巡撫定了定神,顫聲道:“來人啊!……快救彭大人。”
  那些士兵見假冒欽差已走光,但餘悸猶存,個個還是站著不敢動。
  孫總兵一躍而起,就要上前察看彭奇傷勢。
  彌羅僧急忙出聲阻止道:“將軍慢著,這位大人受‘玄門罡氣’震傷,此刻正在調息,萬萬不可擾亂他心神,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孫總兵一怔,住足不敢去扶他。
  李巡撫驚惶萬分,朝廷欽差在長安府裡出事,若有什麼三長二短,這巡撫的前程,只怕保不住了。
  過了盞茶功夫,“長竿客”鼻孔冷冷哼了一聲,四肢活動一下,說道:“武林中練就‘玄門罡氣’者屈指可數,看不出這小子居然也善於此道,這一時大意,險些著了他的道兒。”
  彌羅僧微感驚訝!這人能抵住“玄門罡氣”一擊,功力誠然非同小可,看來中原當真是藏龍臥虎,高手如雲。
  李巡撫見彭總管無恙,急忙奉承幾句,道:“彭大人武功蓋世,海內第一,那小賊自然不敵,不過他卻機警的緊,被他逃去,可惜!可惜!”
  “長竿客”嘿嘿乾笑一聲,不言不語。
  李巡撫又諛謅,道:“此去京師,路程尚遠,下官派一隊人馬供大人驅使,沿途好照應。”
  “長竿客”哼了一聲,道:“你們這些飯桶的孩兒,還能派上什麼用場?”
  李巡撫唯唯應是,不敢再言。
  當下二位欽差與彌羅僧結伴上京,由於馱載聖經的白馬受傷,彌羅僧掌運內力,吸出佛門“驚世神針”,外敷傷膏,並取下經書玉盒,自行背在肩上,以減輕白馬負荷。
  孫總兵換了一匹健馬,“長竿客”依舊徒步而行。
  李巡撫領屬下官兵列隊恭送,直至蹄聲渺杳,人影不見,才收拾殘局回長安。
  且說尹靖奔出山谷,奔行如風,一陣功夫已追上婁、玄二人。
  幽蘭谷主肩膀被擊破,早用外傷金槍膏敷治,已不礙事。
  三人沿途急奔,忽見眼前一片曠野,黃沙鋪蓋,一望無垠,蹄印輪跡,遙遙向北方伸延,直沒於天際。
  黃昏時刻,來到一處叢林,車輪痕跡,印過如茵荒草,行不遠西面有一小池,池邊長滿蘆葦,白花盛放,此刻夕陽餘暈,從林葉隙縫間射入,把白花映成粉紅色花朵,更見嬌豔欲滴。
  這片森林雖不若“千樹林”濃密,但面積頗廣,他們尋搜好一會,天色已見朦朧,只見蟲鳴鳥啼,風吹樹梢,漸漸看不出輪痕。
  尹靖突然喜叫一聲,道:“你們看前面,馬車停在那兒,我們找到了。”
  聖手公羊運目望去,果見馬車停在二十丈外花叢旁,似有一道黑黝黝的遮屏,他看了一陣說道:“那裡有一堵圍牆,裡面似有房屋。”
  尹靖頷首道:“是有房子,不過頹牆廢瓦,不象有人居住。”
  說話之間,三人已到馬車旁,四下靜悄悄地,不見苑蘭公主與宇文雷夫婦。想必是進入了那屋中歇息。
  躍過牆垣,觸目梁倒棟析,瓦礫滿地,好似一座廢棄的古堡,此刻夜色晦冥,陰氣沉沉,使人感到一陣淒涼恐怖的意味。
  他們悄悄而行,提神警戒,穿過瓦礫堆,前面有半壁土牆,堵住去路,右邊似有一道拱門可通行。
  幾人顧盼間,驀聞隔牆傳來一陣陰惻惻冷笑聲,這笑聲打破了沉寂的氣氛,但入耳心寒,更增加了幾分恐怖。
  他們悄悄掩去,從拱門探首窺視,只見裡面似是個天井,枯木凋謝,玉柱橫徑,滿階落葉,隱約可看出在左庭槐樹旁,站定二人,曲線玲瓏,微風披拂著如浪秀髮,正是苑蘭公主與任年嬌。
  右廂廊下有四道黑影一字排開,二人佩劍,一個手搖擺扇,另一個兩袖清風,這四人隱在陰影裡,因此看不清面目。
  只聽其中一人陰鷙地說道:“兄弟不知宇文雷是公主麾下屬員,剛才只是想衡量他‘陰屍掌’的造詣,不意,嘿嘿……”
  任年嬌怒聲嬌叱,打斷他的笑聲,道:“宋文屏,你用暗器傷我丈夫,有什麼值得神氣?”
  原來先前說話那人,正是“三峽盤龍嶺”,金牛谷主宋文屏,這人暗器手法獨步武林,雙手可同時打出十二粒“七煞追魂彈”。在武林中的聲望,雖不若萬教十三要員響亮,但也頗負盛名。
  他們起先未見宇文雷正感詫異,一聽原來傷在金牛谷主“七煞追魂彈”上,尹靖運目望去,只見槐蔭下斜靠著一人,被樹的蔭影遮住,不是宇文雷是誰?
  宋文屏陰笑一聲,道:“武學浩翰如海,天下百派千宗各有所長,或善於拳掌,或善用兵刃,兄弟這暗器手法,獨樹一格,你丈夫學藝不精,怪得誰來?”
  一陣冰冷嗓音,宛如來自冰霜地窖:“你妄傷本公主手下之人,顯然沒有把我看在眼內,聽說你雙手可同時打出十二粒‘七煞追魂彈’,何不展露出來瞧瞧?”
  牆後三人吃了一驚,苑蘭公主內傷甚重,宋文屏真個要用“七煞追魂彈”射她,只消一顆已難抵擋,別說十二粒齊發。
  但宋文屏似是心有顧忌,淡然笑道:“公主神功蓋世,兄弟這點雕蟲小技,怎敢獻醜?”
  他為人城府陰沉,明知苑蘭公主被雪山“千手菩提”擊傷,與尹靖一道被“三才陣”逼落江中,但此刻相見之下,公主神態冷漠如故,與人莫測高深之感,如果傷勢痊癒,自己萬非其敵,他心存疑慮,也就不敢易然莽動。
  苑蘭公主冷哂道:“總算你還有自知之明,不敢在我面前班門弄斧,哼,不過,今日之事卻也不能就此罷休。”
  宋文屏道:“我這‘七煞追魂彈’除非用獨門解藥,否則縱令當世神醫聖手公羊親到,也無法救得,宇文雷既是公主麾下屬員,自當贈藥賠贈禮。”言辭之間,甚是卑謙。
  苑蘭公主哼了一聲,道:“贈藥賠禮,就能了事嗎?”
  宋文屏一怔,他剛才所說贈藥賠禮,是試探的口吻,如果苑蘭公主滿口答應,就是心虛膽怯,這時聽她口氣咄咄逼人,顯然有恃無恐,因此更加不敢妄動。
  當下喋喋笑道:“不能了事,又待怎樣?”
  苑蘭公主冷然道:“假如你自己處置,砍斷一條手臂,如果由我出手,雙臂齊斷。”言下之意,把他當作嘴上魚肉。
  那二個佩劍的其中一人,緩步走出,說道:“公主言談之間,把天下英雄視若無物,兄弟不自量力願領教公主幾招絕學。”踉蹌一聲,寒光閃閃,拔出長劍。
  那人走出陰影外,只見他臉白無須,正是許州“飛龍劍客”朱明翁。他見苑蘭公主生得纖弱,不信有傳言那等厲害,何況聽說她已身受重傷,今晚若能擊敗她,豈不一鳴震天下?
  苑蘭公主螓首仰望著蒼穹一線殘月,冷然道:“看你拔劍,可知劍上造詣有限得很,我若與你手,未免抬高你身價……任年嬌你去十招之內把他擊敗。”
  任年嬌應聲,道:“公主啊,這人我認識他,是許州‘飛龍劍客’朱明翁,手底下有些真功夫,只怕不容易勝他。”
  苑蘭公主怒道:“別嚕嗦,我叫你十招之內把他打敗,快去。”
  任年嬌臉有難色,道:“這個……”
  朱明翁聽她要十招之內把自己擊敗,心頭大怒,反而聳聲朗笑,道:“你手下之人震於兄弟威名,不敢下來過招,還是公主自己下場吧。”人已走下庭階,抱劍而立。
  任年嬌呸了一聲,道:“朱明翁你吹什麼大氣,我說十招之內要贏你不易,並不是怕你,公主啊,寬限二十招如何?”
  苑蘭公主截然道:“半招也不能寬限。”
  朱明翁冷笑道:“哼,你這老太婆能在我手下走過二十招嗎?來來你無法在十招之內贏我,我卻可以十招之內勝你。”
  任年嬌羅袖飛舞,直竄過去,長指甲向他臉上劃去。
  朱明翁明明見他空白著雙手,突然一道烏光襲到眼前,吃了一驚,長劍一收,騰身躍起。
  他外號稱“飛龍劍客”,輕功造詣特深,劍走輕靈,在空中挽了二朵劍花罩落。
  苑蘭公主道:“這招‘潛龍在天’原該挽三個花才夠火候,四個入妙境,你只挽二個花,顯見內力不夠冗長,虛而不實,用‘鳳鳴歧山’打他。”
  這些話說得異常快捷流利,字字清晰入耳,朱明翁劍勢未落,她已說完。
  任年嬌大喜,明白苑蘭公主要從旁指點,照著一式“鳳鳴歧山”打去。
  朱明翁只挽二個劍花,本就不夠威力.被這招“風鳴歧山”逼得無法落地,只得一提丹田真氣,再度躍起。
  苑蘭公主又道:“鏡花觀月,金鐘夜撞,順水推舟,平沙雁落……”
  這時任年嬌根本不理朱明翁長劍攻的是什麼招數,只按著公主的話,一招一式地使將出來。
  這些招術本甚平淡,但連串施展,威力奇強,朱明翁居然被逼得無法落地。
  他輕功造詣雖然不凡,但連續數招無法落地,丹田一口真氣已濁,情勢危極。
  宋文屏等人都看出情勢不妙,那另一個佩劍漢子,大踏步走下庭階,叫道:“這樣不公平,公主令屬下之人出戰,又從旁指點,勝了也不光彩。”
  苑蘭公主卻不理會他,繼續說了二招:“藍田日暖,銀漢雙星。”
  朱明翁身子正下撲,這時氣喘吁吁,再無法提氣縱躍,怒目圓睜,咬緊牙關,喝道:
  “賤人,拼命了!”
  任年嬌咯咯盪笑,右手一探已擒住他持劍手腕,左掌駢指如刀,揮砍過去。
  只聽“克嚓”一聲,朱明翁腕骨被砍折,鮮血直流,連人帶劍被擲開老遠,撞在樹幹上,痛得不住呻吟。
  那另一佩劍漢子,氣得七孔生煙,戟指怒道:“公主不按江湖規矩,摩某第一個不服。”
  苑蘭公主突然嬌軀微微一晃,伸手扶住樹幹。
  這個小動作,對方幾個都看清清楚楚,暗暗竊喜苑蘭公主果然身負重傷,那佩劍漢子膽氣一壯,挑釁道:“在下親自領教公主東夷絕學。”
  苑蘭公主輕藐地說道:“你曾經敗在梁姑手下,怎配與我動手?”
  那人脖子一熱,乾咳一聲,原來他正是浮月山莊二莊主,“南天一劍”摩雲庭,那手搖折扇的是“鐵扇書生”俞君傑,摩雲庭當日在淮陰郊外,與梁姑惡戰正狠,勝負難分,苑蘭公主就像今天這樣,從旁說招,把他擊敗。摩氏昆仲在武林中聲望極隆,他對這事引為生平奇恥大辱。
  當下摩雲庭臉上殺氣橫溢,沉聲道:“兄弟今晚特來洗雪當日之辱。”腳下緩緩跨前二步。
  任年嬌道;“公主你說招,我同他再拼一場。”她知“南天一劍”功力還在“飛龍劍客”
  之上,只是既能在十招之內打敗朱明翁,想來最不濟事,也可同“南天一劍”拼個平手,於是挪動身子向摩雲庭迎去。
  苑蘭公主叫道:“回來!”
  “為什麼?”
  苑蘭公主冷冷道:“我未令你出場,你就好好站在一邊別動。”
  任年嬌好生沒趣,心想: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我念你身受重傷,故而好意替你出場應戰,一個出智一個出力,打敗了“南天一劍”,何等光彩?她心中不平,卻不敢形露於色,默默地退下。
  苑蘭公主喝退任年嬌,抬頭望著天上繁星殘月,摩雲庭見她異常鎮靜,心中疑慮重重,反而猶豫起來,不敢貿然出手。
  彼此相持了好一陣,摩雲庭始終不敢拔劍,苑蘭公主已知攻心有效,冷漠道:“你的劍法輕浮有餘,穩健不足,一招之間雖可砍刺七八劍之多,但力量分散,每一劍的威力也就顯得薄弱,遇上高手之時,劍花虛浮,不足以克敵致勝,好似花拳繡腿,中看不中用。”
  她這話正說中“七星劍法”短處,摩氏兄弟在武林中號稱第一快劍,但輕快中劍力不夠深沉,因此始終無法壓倒各大劍派,獨步武林,他突然心念一動,問道:“閼伯實沈,紫微玉漏,公主可知其意?”
  苑蘭公主隨口應道:“這是星宿之學,闞伯東方主商,實沈西方主參,參商二星,其出沒不相見。紫微北斗南面稱尊,而眾星拱之;玉漏無聲天將破曉,此時七星平臥斜對北斗。”
  南天一劍哈哈朗笑,道:“公主一語道破愚兄弟十數年疑慮,敝人服輸認敗。”轉身退去。
  苑蘭公主心靈敏捷,立知失言,自己無意中點破劍訣秘奧,雖然令他心悅誠服地認敗,但這人劍術造詣本就非同小可,這一來必將更上一層。
  她這樣猜測,果然不錯,原來當年摩雲庭的父親摩成自從敗在“風塵狂生”的“浮世七絕劍”下後,深感祖傳劍法必有未到之處,數十年潛心靜研,臨終之時告訴他二個兒子那句“閼伯實沈,紫微玉漏”的劍訣。
  他兄弟明知這是先父苦參的精華,但卻未悟其道,以他們兄弟在武林中的地位,自然不屑去請教別人,何況即使虛心向人求教,也不見得有人能指點迷津。
  摩雲庭今晚聽了公主批評“七星劍法”的短處,突然心血來潮,出言問訣,苑蘭公主初不在意,隨口說出,解了他兄弟十數年疑慮,摩雲庭心中高興,自不在話下。
  宋文屏見摩老二與苑蘭公主說了一些劍訣秘奧,就認敗打退堂鼓,心中好生納悶,一雙綠豆眼,骨碌轉動暗暗盤算計策。
  苑蘭公主冷然道:“我叫你自斷一臂,送出解藥,你敢情是不聽。”
  宋義屏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豈可毀傷?”
  苑蘭公主道:“這麼說來,你是要我親自出手了?”
  她語氣嚴冷,令人不寒而粟,宋文屏震於她的武功不覺退了一步,提神戒備,嘿嘿笑道:
  “宋某對公主武功甚是欽佩,一時誤傷你屬下之人,但願贈藥賠禮,罷戈息爭彼此免傷和氣。”
  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包,接著說道:“解藥在此,接住!”手一扔,那紙包緩緩飛來。
  苑蘭公主眉頭微皺,只怕其中有詐,尚未決定應否把紙包接下,任年嬌愛夫心切,已迫不及待,搶前一步,伸手抓去。
  這時她二人均在留意那個紙包,忽聽宋文屏陰喝一聲:“死亡路上追魂彈!”
  只見烏光閃閃,宛如滿天星斗,籠罩而下,也不知射來多少“七煞追魂彈”。
  宋文屏陰損毒辣,心驚公主武功太高,因此不顧江湖規矩,乘人不備之時,先發暗器後出聲。
  這下變生俄頃,待她們警覺,已來不及閃避,苑蘭公主怒極,羅袖飄揚,揮拂過去。
  只聽一連串的爆炸聲響,滿天彈丸變成一片綠芒芒的蓬針,如暴雨狂風,籠罩三四丈方圓。
  公主掌力只夠震破彈丸,不足以震散蓬針,眼看她二人已難逃厄運,宋文屏不禁高興的喋喋怪笑。
  驀見一縷青煙電飄而至,匝地刮起一陣狂飆,那籠罩而下的蓬針,有如一幕綠色帆布,被暴風卷起,呼地一聲,整個向上翻揭開去。
  任年嬌喜叫一聲:“駙馬爺!”
  青影收斂,只見尹靖含笑而立,耳聽哈哈朗笑聲,天池醉客與聖手公羊從牆後奔出。
  宋文屏臉色大變,驚悸地連退數步,隱入廊簷陰暗處。
  苑蘭公主剛才是強打精神來嚇唬他們,一見尹靖再也支持不住,嬌軀連晃數晃,危危欲倒。
  尹靖緩步走去,笑道:“公主別來無恙?”伸手握住她玉掌。
  他知苑蘭公主不願讓人扶持,但要是不支倒地,她一定更難受,因為才去握她手掌。
  苑蘭公主精神一振,葶葶玉立,叱聲催促道:“尹公子快把姓宋的殺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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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禁宮盜藥

  天池醉客咧嘴笑道:“宋文屏,怎麼縮著烏龜頭,不敢伸出來?反正咱們已罷戈息爭,不傷和氣啦,哈哈。”
  這話陰損之極,宋文屏臉皮再厚,也不得不挺身而出,乾咳一聲,拱手道:“兄弟聞尹兄與苑蘭公主龍鳳落江,遊戲河海,不意在此相晤,幸會!幸會!”
  尹靖含笑說道:“好說!好說!”突然欺上前去,左手分筋斬脈,已扣住宋文屏手腕。
  宋文屏眼前一花,右腕被製,左手呼地一聲,猛拍對方胸膛。
  哪知他掌勢一發功,人已如車輪般地,被懸空帶得一轉,從右邊翻到左邊,墜地後正好二人相對而立,一條左臂又被尹靖牢牢鉗制。
  宋文屏只覺全身麻痺無法動彈,一雙綠豆眼滿含著陰沉怨毒的光芒,嘿嘿冷笑道:“尹兄的武功兄弟一向佩服的緊,不過以你的聲望對兄弟突施暗算未免小題大作?”
  尹靖見了他目光,突然心靈一動,憶起了一件事。
  當日他初下終南山,投宿長安旅邸,遇上“天震教”金龍堂主“凌風秀士”吳文昌,與冀北分堂香主董平,及“天外神叟”高足“旋風劍”冷清松,夜到“千樹林”,以“湛瀘劍”
  欲換取“幽蘭谷”稀世奇花天竺純種的“六瓣仙蘭”。
  聖手公羊一口婉拒,因之雙方反目大打出手,正打得不可開交,有一蒙面人悄悄掩入幽蘭谷,企圖漁翁得利,盜竊仙蘭。
  來至亭臺旁,被護谷靈猿小黃截住,小黃不敵,那蒙面人正欲下毒手擊碎它的天靈蓋,尹靖及時解救,以致蒙面人左掌背反挨小黃咬得皮破血流。
  當時那蒙面人右腕被製,左手翻掌擊尹靖胸膛,所施手法與適纔宋方屏手法同出一轍。
  那夜蒙面人以黑巾蒙面,雖未見廬山真面目,但那怨毒詭譎的目光,與此刻宋文屏盯著自己的眼色一樣,令人一見難忘。
  尤其宋文屏言行狡險,一如那蒙面人,當時“萬教旌”要他除掉臉上黑巾,蒙面人乘勢施放“七煞追魂彈”,手法之高妙,連自己都險險被他擊中。
  這一連串的疑慮,使他推測那蒙面人就是宋方屏,這時他感到右掌鉗制處,有瘡疤的痕跡,更確實所猜,當即淡淡一笑,道:“在下似乎在千樹林見過宋谷主一面。”
  宋文屏怔了一下,嘿嘿笑道:“尹兄貴人多忘,咱們第一次見面是在‘混元坪’。”
  尹靖笑道:“重陽夜金龍堂主帶‘湛瀘劍’上千樹林,欲換取‘六瓣仙蘭’,你可還記得?”
  宋文屏神色自若,道:“這事兄弟倒有所聞。”
  尹靖哈哈一笑,向聖手公羊問道:“那夜玄谷主與凌風秀士拼鬥之際,有一蒙面人掩入幽蘭谷,擊傷護谷靈猿,盜取仙蘭,並向‘萬教旌’誣告在下盜竊,你可知其人是誰?”
  聖手公羊眉頭一皺,道:“那人連施三門派的絕技,令人莫辨真假,用‘浮月山莊’的空中絕妙身法,‘凌雲十八式’避過我‘混元掌’以‘小天星掌’打了駙馬爺一記,臨走之時施放‘七煞追魂彈’襲擊駙馬爺與‘萬教旌’,紅旌護法雪山‘生死劍’秦啟隆,追入密林就失去蹤跡。”
  尹靖道:“我曾領教過柳家堡主的‘小天星掌’,及浮月莊主的‘凌雲十八式’,那蒙面人掌力不及柳家堡主雄厚,‘凌雲十八式’的身法不及浮月莊主靈巧,但暗器手法與金牛谷主不相上下。”
  聖手公羊勃然怒喝道:“好啊!宋文屏你堂堂一谷之主,居然做起偷雞摸狗的勾當,誣良為姦,暗襲萬教旌,罪大惡極。”
  宋文屏臉色鐵青陰陰笑道:“你們蓄意誹謗,欲加之罪何患無詞,宋某今日落在你們手裡,自然無話可說,只要我有三寸氣在,必上萬劍池武林評審庭告你們一狀,哼哼,那時看看誰是真正的萬教要犯。”
  尹靖神色一整,道:“彼此對薄公堂,讓江湖上的人明白是非曲直,那是最好不過,玄谷主你仔細瞧來。”
  突然鬆開宋文屏手腕,掌勢一推,向他胸前印去。
  尹靖的功力武林中聞名喪膽,這一掌如被印中,哪還有命在?
  宋文屏背脊直冒冷汗,只見他掌勢來得不緩不急,情急之下,身子迎著掌風凌空而起,如巨鷹翻身,在空中一滾,斜斜向牆角飛落。
  尹靖哈哈一笑,道:“宋文屏,這不是‘凌雲十八式’的‘翻雲覆雨’嗎?只是火候差了一點。”
  宋文屏張口吐出一口鮮血,斜靠在牆邊,苑蘭公主冷聲責問道:“尹公子,你為什麼掌力打得那麼輕,不把他打死?”
  尹靖笑道:“一掌把他打死,就無法逼他施展‘凌雲十八式’,如今罪跡明甚,看他如何狡辯?”
  任年嬌咯咯笑道:“要收拾他還不容易,公主啊,我去把他雙臂砍掉,免得以後再用暗器傷人。”
  苑蘭公主冷哼一聲,道:“我手下不傷殘兵敗卒。”
  任年嬌一怔,心想:剛才你還叫著要砍斷他的雙臂,取他性命,如今正是大好時機,卻又改變了主意,真是朝令夕改,陰晴不定。
  南天一劍走到宋文屏身旁,沉聲說道:“偷襲萬教旌罪名不得妄加,幾位今日言辭一廂情願,顯然是蓄意誣賴宋谷主。”
  天池醉客笑道:“摩雲庭你不管怎麼說,那蒙面人身懷天南三家絕學,準是你們一丘之貉無疑。”
  摩雲庭道:“你要真有人證物證不妨到評審庭告狀,咱們山高水長,後會有期。”轉身扶著金牛谷主四人一起離去。
  這時任年嬌想到丈夫還中毒針倒在樹蔭下,忙問玄谷主道:“你可有‘七煞追魂彈’的解藥?”
  玄谷主道:“我的‘萬方奇應散’專解天下奇毒!”說著那出藥散為宇文雷外敷內服。
  “萬方奇應散”果具奇效,宇文雷這時已幽幽醒轉,遊目四掠,突然跑了起來,罵道:
  “那鷹鼻猴臉的龜孫子,滾到哪裡去了?”看他氣忿樣子,顯然是受過宋方屏侮辱,任年嬌道:“他們被打跑了,雷郎你沒事嗎?”宇文雷挺了挺胸膛,道:“還好,還好。”
  尹靖道:“你怎麼被他們打傷?”
  宇文雷咬牙切齒,道:“這些人可惡,可惡……”
  原來採石磯事了,天震教,柳家堡,浮月莊眾人等,分成三路,擬行恆山奪取“玄天圖”。
  “南天一劍”摩雲庭,“金牛谷主”宋文屏,“飛龍劍客”朱明翁,與“鐵扇書生”俞君傑,四人一道,過豫南,走秦川,沿黃河北上,途至臨潼,落腳在一個叢林廢堡中棲息。
  那廢堡草木荒蕪,屋塌梁斷,任年嬌正好驅車避難到此。
  她叫乃夫宇文雷先進堡中巡視一番,無意中聽到他們談論恆山之事,他一時不慎弄出聲響漏了行蹤,以致被其截住。
  宋文屏一見正是“混元坪”帶走“伏羲奇書”及“藏玄秘圖”的那幽冥公子宇文雷,心中大喜,立時上前盤根問底,要宇文雷交出“伏羲奇書”“藏玄秘圖”。
  宇文雷性情傲慢,如何能忍受對方脅逼?自是冷言相向,一言不合,卒以引起爭論。
  他的武功本就略遜宋文屏一籌,鬥不幾回合,就傷在“七煞追魂彈”下,他只覺身子一陣冷一陣熱,痛苦難當。
  宋文屏哈哈一笑,在他身上尋搜奇書,結果一無所獲,不由忿怒地打了他幾個耳光。
  任年嬌見丈夫久去不歸,扶著公主下車入堡中查看,一見宋文屏在打他丈夫嘴巴,吃了一驚。
  宋文屏等人乍見苑蘭公主,更為驚訝,畏縮地退入廊榭陰影下。
  尹靖聽了上面敘述,心甚焦慮,濃眉深鎖道:“藏玄秘圖遺落江湖,掀起濤天風浪,如今豪傑雲集恆山,倘若‘玄天圖’落入歹徒手中,教我何顏以對林老伯?”
  眾人均感到事態嚴重,苑蘭公主秀眉微顰道:“現在萬教庭主及南北各大門派,一定盡出精華去了恆山,那裡驚險惡況,非同尋常,我不能讓家妹一人涉險,咱們立刻就去恆山接應。”
  聖手公羊站在醫生的立場,自然表示反對,他恭恭敬敬地說道: “下屬愚意,不如先搶得仙蘭,治癒公主傷勢,再上恆山不遲,否則縱然去了,也無補於事。”
  眾人頷首表示贊同。
  苑蘭公主滿臉不悅之色,伸手扶著樹幹,想是心神疲憊,否則會把聖手公羊嚴叱一頓。
  提到搶奪“六瓣仙蘭”,尹靖把孫總兵之事,說與眾人知情,聖手公羊沉吟一陣,出了一個主意,道: “欽差官既是駙馬舊識,情義上不便再去攔截,如今兩全之計,不如分道而行,駙馬爺與公主上京晉見賢賓王夫人,相機行事,下屬與婁兄等人,先往恆山助公主一臂之力。”
  尹靖也有此意,只是不便開口,聞言大喜,道:“如此偏勞二位了。”
  伴君如伴虎,任年嬌覺得苑蘭公主甚難侍侯,不如也上恆山去追隨二公主,因道:“單只二位去了,未免勢薄,愚夫婦也願去略盡綿薄之力。”
  尹靖當即應允,於是眾人就此議定,從車廂取出乾糧充饑,這一晚就在廢堡中歇息。
  第二日來到潼關,眾人分道而行,尹靖沿黃河東行,曉夜兼程,一路甚少休息,對公主侍湯服藥,無微不至,因為公主傷勢嚴重,車廂不能過於動盪,只得緩緩而行,這一來自然影響行車速度。
  一直到了第七日,瓶中藥丸只剩二粒,遙見前路,垂楊斜柳,京華在望。
  尹靖喜道:“大公主咱們已到京城了。”
  入得城來,但見紅樓畫閣,珠簾卷雨,香車駛於天街,駿足馳於禦路,茶坊酒肆,歌管絃索,柳析花衢,簫鼓喧天,真個是滿目琳琅觀不盡,一片繁華在畫中。
  尹靖只覺南船北馬,燕京繁華,比起金陵,另有一番盛況。
  這時天色尚早,但他無心觀賞市面風光,驅車來到一家大旅館,掀開窗簾,把公主扶下馬車。
  店小二笑臉來迎,見公主滿臉病容,卻出奇的美麗,不由怔了一怔。
  尹靖道:“替我們預備兩間清靜上房。”
  店小二見他二人衣著高貴,想是豪富人家外出遊覽,旅途染病,因此急忙把他們引進睡房。
  尹靖把行旅安妥,來到公主房間,說道:“你好好在房中歇息,我去打聽賢賓王府第。”
  苑蘭公主微微點了點頭,道:“你快去快回。”
  尹靖應了一聲,出行而去。
  這些日子一直在一起,公主見他離去,突然心靈感到一陣空虛,一人在房中靜靜地等待著,思潮起伏,想起她妹妹此刻在恆山不知處境如何?
  這次去恆山的無不是機智老練、功力高強的江湖豪客,及各大門派的宗師,玉妹心地純善,雖然身懷絕技,如何鬥得過那些人?
  越想心裡越煩躁,她一生中最關心愛護妹妹,而她最關心的人,又處於最使她不能放心的環境。
  她只覺得神昏目眩,異常慵懶,又倒出一粒丹丸服下,調息運功,儘量使心神平靜。
  到了傍晚時分,一陣敲門聲,把她喚醒,她道:“是尹公子嗎?請進。”
  門縫開處,尹靖走入房中,苑蘭公主見他一臉失望神色,問道:“怎麼,沒找到賢賓王?”
  尹靖道:“侯門深如海,賢賓王府在禁宮皇城之內,等閒人物不得其門而入。”
  苑蘭公主心想:自己貴為一邦之主、尹靖身為駙馬,居然吃了閉門羹,受人奚落,心中好生氣忿,冷冷道:“一個賢賓王有什麼了不起,不見也罷,咱們上恆山去。”
  尹靖知她脾氣,這種求人之事,同她商量不出什麼結果。
  當下令店小二準備幾樣精緻佳肴,端進房裡,二人對斟。
  尹靖言道:“京城花燈火蕊,繁華如錦,可惜公主身體不適,要不然咱們倒可沿街遊覽夜境。”
  苑蘭公主道:“玉壺國雖不若中原鼎盛,但每年秋末大祭,賓客如雲,遊人如鯽,盛況亦不下中原。”
  “玉壺國水暖花香,島嶼風光,另有引人入勝之處。”
  苑蘭公主聽他讚揚,心中好生高興,曼聲道:“但願你與家妹能長住玉壺國,姊妹早晚相見,免得兩地相思,牽腸掛懷。”
  “在下縱然無法長住玉壺國,亦會經常與二公主前往拜晤。”
  苑蘭公主突然輕輕一嘆,道:“我從不受人恩惠,這幾天蒙你照料,是我生平受恩最多的一次,雖然是你是妹婿,我也同樣感激你。”
  尹靖覺得苑蘭公主突然變得溫柔文靜多了,與往日不大相同,大概是病久體虛之故,遂道:“公主快別這樣說了,危難互濟,乃是人之常情,何況咱們誼屬姻親。”
  “假如不是這一層關係,縱然你要幫助,我也不會答應……”說到此嘆了一口氣,接道:
  “但願往後日子,你也能這樣善視家妹,我就放心了。”
  尹靖輕輕點了點頭,示意她不用掛慮。
  飯畢,尹靖起身告辭道:“公主玉體違和,宜早休息,我想上街溜達一陣,也許會回得晚些,你就先歇息吧。”
  苑蘭公主只道他童氣未消,想上街看熱鬧,也不在意。
  尹靖向店小二叮嚀,他不在期間,任誰也別去打擾公主清靜。
  店小二見他投了店,就神色匆匆進進出出,只道他是去請大夫,遂陪笑道:“相公可是要去請名醫,東郊胡同有一位林大夫,醫術很高明,何不去請來看看你家妹子。”
  尹靖稱謝一聲,出門而去。
  北京分裡外兩層城垣,“紫禁城”是皇室貴冑的禦居,尹靖信步來到“天安門”外,只見城門侍衛,盔甲勁裝,警戒森嚴,原來他有意一探禁宮,只怕公主擔心,更影響傷勢,因此推說上街遊玩。
  他向西走了一程,城垣上不時有士兵來回巡視,他悄悄來到城下,耳聽衛兵已去遠,足尖輕點,宛如白鶴衝宵,落在城垣上。目光四掠,但見層宇疊翠,甲第連雲,宮閣相望,不知幾落?
  他身形一伏,衝下城垣,只聽一人喝道:“什麼人?”
  另一人應道:“老陸是我!”
  老陸笑罵道:“好小子,嚇了我一跳。”
  原來城垣內還有侍衛巡邏,尹靖身如閃電,隱在一株樹後。
  那二人說完話,向東而行。
  “紫禁城”建造宏偉,冠蓋雲集,也不知賢賓王府坐落何方?他躍上屋脊,施展飛簷走壁的輕功,往裡直撲,耳聞燕聲巧笑,絲竹清香,想是王侯貴婦正在飲酒作樂。
  他發覺禁宮之內似乎毫無戒備,忽見眼前一片湖海,海中朱樓高聳,絲柳披拂,麗舟畫舫,來往如梭,陣陣歌管妙韻,隨清風飄入耳際。
  顧盼間,只見東面一座宮殿,巍然矗立,燈光稀落,肅靜中自有一股莊嚴氣氛。
  他去過“海天別墅”,也住過玉壺國的宮殿,但覺一切建築,都不若“紫禁城”豪華壯麗。
  尹靖展開輕功向那宮殿奔去,殿外有兩只巨大石獅,一條大理石砌成的禦路,直入宮門,殿中玉柱金梁,碧瓦琉璃,正面龍椅高座,氣象萬千,敢情這裡正是日日朝聖的“金鑾寶殿”。
  走過丹墀,只見四下闃無人跡,轉身奔出午朝門外,直撲內宮。
  行不遠,遊目宮花禁柳,羅綺飄香,玉樹佇佇階砌,金蓮苒苒池塘,好一處如蘭如錦的花苑。
  四周樓閣玲瓏,燈碧輝煌,他想大概是深宮內院,像這樣亂闖,若不找個人問問,怎能找到賢賓王府?
  思念間,突然瞥見花叢中走出一青衣宮女,在樹後閃閃躲躲,行蹤甚是詭秘。
  那青衣宮女邊走邊跑走得甚快,盡找無人之處行走,西面瀕臨湖畔有一處小山崗,怪石崢嶸,那宮女來到一巨石後,身形一閃而沒。
  尹靖左顧右盼,不見青衣宮女影蹤,正在詫異只見巨石有一缺縫,青衣宮女正躲在縫中向他招手,就像鑲嵌石裡,因此不易發覺。
  他不明白她為何向自己招手,但他藝高膽大,暗暗留神舉步走了過去。
  巨石背光,尹靖目力雖甚精湛,也無法看青衣宮女容貌,只聽她急聲道:“把這個交給東廠王公公。”
  尹靖見她粉臂雪白如玉,手掌中握著一個紙包,心裡微微一遲疑,道:“這個……”
  那青衣宮女未容他說下去,急道:“我無暇同你多說,先走了。”也不管尹靖怎樣,把紙包塞進他手中,轉出石後,急步而去。
  尹靖只覺紙包中似有一支硬硬的金屬,暗想:這當中定有蹊蹺,自己豈能這樣沒頭沒腦地把它收下?急忙低聲叫道:“姑娘留步!”
  那宮女不但不停留,反而去得更快,尹靖只得舉步追去。
  一人快出山崗,忽然聽得一陣急雜步履聲,花樹後突然轉出三人,奔入山崗。
  尹靖腳步一錯,已隱在岩石後,青衣宮女乍見三人吃了一驚,但已無法躲避,只得停下腳步。
  那三人身穿翠綠色宮衣,也是婢僕打扮,只聽中間一位鼻樑特別高聳的宮女,冷冷問道:
  “你來幹什麼?”
  那青衣宮女淡然道:“西宮娘娘叫我來的,你們管不著。”
  右邊那位宮女,嬌聲罵道:“賤丫頭,竟敢向‘昭陽宮’的人頂嘴。”
  那青衣宮女想是因人單勢薄,果然不敢再頂嘴。
  那鼻樑高高的宮女又道:“你身上帶的是什麼東西?”
  青衣宮女搖頭,道:“沒有什麼。”
  “哼,搜!”
  左右兩個宮女上來擒住她手臂,向身上摸搜,青衣宮女極力掙扎,但雙拳難敵四手,被她們製住不能動彈,過了一陣,宮女道:“奇怪,什麼也沒有?”
  那鼻樑高聳的宮女顯然是三人之首,她道:“看看有沒有藏在褲襠裡?”  。
  另一宮女笑道:“把大腿張開,叫我們看看。”
  那青衣宮女知石後藏著一個大男人,不由羞得滿臉通紅,罵道:“無恥丫頭,你們敢!”
  “有什麼不敢,嘻嘻。”
  這次三人齊上來動手。
  尹靖聽他們要搜她褲襠,脖子一熱,把頭轉了過去,不敢再看。
  青衣宮女掙動得更厲害,無奈那三個翠綠衣的宮女,力氣甚大,又是三製一,因此無法脫困。
  只聽那鼻樑高聳的宮女,吃吃笑道:“賤丫頭,真的沒有什麼。”
  青衣宮女咬牙切齒叱道:“下次相逢,看姑娘整你。”
  尹靖轉目望去,見四人分站兩旁,原來她們搜不出什麼東西,只得把她放了。
  青衣宮女只怕再遭侮辱,向巨石瞟了一眼,奔入花園而去。
  那三位綠衣宮女還是站著未走,鼻樑高聳的宮女皺眉道:“菊雲告訴我們娘娘,說西宮娘娘悄悄交給這賤丫頭一個紙包,怎會沒有?”
  另一宮女道:“是呀,沒有咱們回去怎麼交代?”
  “走吧!回去見了菊雲再說。”蓮步款擺,三人聯袂離去。
  尹靖知他們要找的必是手中這紙包,但不知是些什麼東西,想把它打開,後來又覺不妥,那青衣宮女分明是受命把這紙包帶到此地來交給某一個人,只因那人未到,就糊裡糊塗地把它交給了自己,情急之下又不容他解釋清楚。
  他知現在就是想還那青衣宮女,只怕也無法找到她,當下之計,只有在此地等那人來取。
  心念未了,忽聽一葉落地之聲,有一人一搖一晃,走入山崗,來得奇快。
  尹靖一怔,只見那人奇瘦奇長,正是日前南下迎接彌羅僧的那禁宮總管長竿客彭奇。
  孫總兵說過,長竿客彭奇是東廠宦官王振的親信,不知與西宮娘娘私通什麼陰私,這長竿客身手不凡,今晚若把紙包交給他,來此的目的就要前功盡棄。
  只見彭奇身法如風,霎時把山崗環視一遍,停立在適纔青衣宮女藏身的巨石前。
  他等了一會,不見動靜,喃喃自語,道:“明明是此地,為何還不見來?”
  他雖然有些煩躁,但還是耐心地等待著。
  尹靖仰肩蒼蒼暮色,已是三更天侯,深宮燈花如蕊,徹夜不熄,令人不覺時候已晚。
  長竿客突然嘿嘿乾笑一聲,搖搖晃晃,出了山崗,轉彎抹角,盡走花蔭幽暗處。
  尹靖展開“浮光掠影”的絕世輕功,尾隨疾追。
  長竿客或平地馳行,或飛入屋脊,霎時來到一座高樓前。
  大門外有二個侍衛守護,一見長竿客立時持戟行禮,他略略一招手,就大搖大擺地走了進去。
  這座樓閣的四周,衛兵來回巡邏。警戒頗嚴,尹靖正在思索如何混入。
  忽見一個太監,持宮燈,從大門走出沿著廊榭花徑,直入內宮。
  那太監口哼小調,信步而行,來到牆角幽暗處,尹靖出其不意地把他點到,拖入花叢把衣服換了,回向向高樓走去。
  大門侍衛持戟行禮,尹靖學著長竿客略一招手,低著頭走進殿中,踏上樓階,遇上二三個太監,彼此均不招呼。
  他邊行邊留意樓上房間形勢,走到窗簾下,突然雙足一點,宛如一陣旋風捲上屋頂,輕似飄葉,從東簷竄到西簷,這裡正是樓房的背面,一式“倒掛金鉤”,足尖鉤住屋簷,探首向房中竊視。
  只見房裡玉案雕椅,古董奇珍,五光七彩,琳琅滿目,極盡侈華之能事。
  有二人對坐促膝彭奇對面那人唇紅齒白,玉臉無須,只是兩眉低平,看起來為人陰冷。
  只聽彭奇道:“下屬依王公公指示,在山崗等待甚久,卻不見西宮娘娘派人將字諭及信物送來。”
  王公公伸手端起案上濃茶,呷了一口,道:“娘娘字諭,關係非淺,若落入旁人手中,西後與我性命,堪是可慮。”
  聽他口氣,這事似乎甚為嚴重,但他神色依舊一片泰然,顯見此人胸府極深。
  彭奇卻顯得頗為焦急道:“西後娘娘或許臨時聽到什麼不利風聲,改變主意也未可知。”
  王公公頷首道:“西後娘娘,機智絕倫,善察人意,否則也不會受皇上如此恩寵,也許她臨時另有計較,但也萬萬不可輕率……”說到此突然臉上殺氣一閃,冷冷道:“如果事有意外,那就多多仰仗總管大力了。”
  彭奇正色道:“下屬身受公公鴻恩,赴湯蹈火亦在所不辭。”
  王公公聽了心下直喜,目光一掠正中案上一個玉盒,笑道:“總管這次西行,一路風順,將仙蘭帶回京師,功不可沒,皇上班師回朝,老夫當奏請加官晉祿。”
  彭奇道:“下屬多蒙公公提拔,理應效犬馬之效,何敢居功?”
  王公公突然低聲問道:“老夫聞說,‘六瓣仙蘭’具有長生不老妙力,不知真否?”
  彭奇道:“長生不老論,雖不可盡信,但武林中有一門內功,修習精湛,可趨避百病,益壽延年。‘六瓣仙蘭’若是學武的人吃下,可增強功力,平常人亦可補益元神,尤其壯陽補腎,更具奇效。”
  歷代帝王大皆妃、姬、嬙、嬪數以千計,妻妾即多,宮中瑣事亦繁,有些笨重工作,不得不用男人操作,但皇帝都是自私透頂,只怕宮裡男女混雜,出了差錯,於是把那些入宮工作的人去勢,使他們失去生殖能力,變成不陽不陰的中性人,這些人統稱太監。
  太監事務繁多,有時還要服侍太子遊戲作樂,從小把太子帶大,日長情深,等他繼承基業,難免對太監厚遇,因此歷代常見宦官干預政事。
  明太祖初定天下,嚴禁宦官干政,但太祖駕薨,傳位太孫惠帝,他意圖削奪諸王權柄,燕王朱棣,打起“靖難”旗號,引兵叛變,當時攻下金陵,曾得宦官內應之助。
  燕王繼承大統,引用宦官在京師任職,設東廠專攬皇帝機密特務事,於是宦官干政復見於明代。
  王振于英宗即位,主持東廠,權柄在握,榮華富貴享用不盡,但權勢越大,只覺自己不能人道,總是遺憾,遂百般徵攬名醫,調配奇方,期望壯陽強精,恢復本性,雖服過不少祕方,唯功效奇微。
  這次天竺朝貢“六瓣仙蘭”,有一位心腹御醫,暗地告訴他,仙蘭有巧奪天工的功能,別說壯陽強精,就是長生注顏,亦有望焉。
  王振聞知,自是喜出望外,正統十四年,皇上御駕親征韃靼,朝廷政事,東廠具有甚大決定權限,他即派心腹禁宮總管長竿客彭奇,西迎天竺特使,一來表示友善,並保仙蘭無恙。
  王振對“六瓣仙蘭”雖是垂涎欲滴,但卻不敢佔為已有,他道:“總管也不是外人,自可直言無諱,老夫之道,你知之甚詳,但不知有何高見良策?”
  彭奇突然湊近他耳邊竊竊私語,王振臉浮喜色,頻頻點頭,尹靖聽不出他們說些什麼,急忙運起“通天耳”,但只聽了一句“李代桃僵”,他們就住口不言了。
  王振起身入內室,取出一串鎖匙,說道:“這是開‘八寶塔’門的鎖匙,就把仙蘭存放在塔頂。”
  長竿客把鎖匙揣入懷中,取過案上玉盒,告辭下樓而去。
  他一出大門,立即展開輕功提縱術,一路直奔“八寶塔”。
  八寶塔一共有八層,每一層須用一把鑰匙打開,此刻黑夜,塔中無燈,一片黑黝黝,難辨景物,長竿客熟悉地打開每一道門,盤旋而上。
  那串鎖匙共有九把,八把一樣大小,另一把只有一半那麼大,他打開塔頂最後一道門,突見室中燈光大放光彩,湛湛如同白日,原來塔頂是個圓柱狀,頂端嵌著一顆夜明珠,散發的光輝,把室內照得明明白白。
  只見真珠、瑪瑙、趙璧……堆積堂滿,幾罄天下財寶於一室。
  長竿客取下最小的鑰匙,走到一壁箱前,把鎖匙穿進洞孔,正欲要開箱蓋。
  壁箱上面有一面鏡子,眼睛餘光,掠過鏡中境物,突然臉色大變,未及開箱,猛地反身,一掌向鐵門劈去。
  只見一道人影晃開六尺,“砰”的一聲,一掌結結實實打在門上,嗡嗡響了好一陣。
  長竿客一擊未中,急步搶立門戶,喝道:“什麼人?”
  那人一身太監打扮,笑道:“別怕,是你公公到來。”
  長竿客大大一怔,只見來人玉面朱唇,他心裡吃驚,表面上卻很鎮靜,嘿嘿冷笑道:
  “閣下假冒欽差,擅闖禁宮,是想造反嗎?”
  尹靖揚了揚手中紙包,笑道:“不敢,不敢,我是奉西宮娘娘玉旨,要把這包字諭及信物,交給東廠王公公,只因在下位卑職微,不敢晉見,特請閣下轉達。”
  長竿客臉色數變,此物關係西宮與東廠間的一項密謀,豈能落入他人手中?
  當即暗暗運功,伺機下手,沉聲道:“閣下之言,何以徵信?”
  尹靖笑道:“你不信我是西後派來,還是不信我手中物件……”
  “我兩樣都不信!”乘他答話之際,突施暗襲,五指鼓張,向紙包擒去。
  尹靖見他眼珠轉動,已知此人心懷叵測,朗笑一聲,以牙還牙,健臂疾伸,反擒他玉盒。
  二人心思各異,互有顧忌,知道欲搶對方手中物,必難如願,只怕一個大意,反被對方搶去,因此五指變抓為拍,改攻為守,封擋過去。
  只聽“砰”的一聲,二人互對一掌,尹靖雙肩晃了一晃,長竿客卻退了一步。
  尹靖笑道:“你既然不信,為何來搶?”
  長竿客覺出自己掌力不及他雄厚,滿面沉穆之色,肅然道:“你既然是西後派來之人,為什麼不把東西交來?”
  “假如能這樣給你,也就用不著你在小西崗等侯那麼久了。”
  長竿客心下已然明白,以為尹靖手中紙包是向西後派來的宮女搶奪,卻沒有想到是交錯了對象。
  他道:“宮中是非繁多,你局外人最好不要干犯,閣下只把東西交出,王公公必有重賞。”尹靖笑道:“重賞倒不必,我這紙包換你手中玉盒,兩廂情願,各不虧損。”
  “除這玉盒之外,‘八寶塔’中財物任你取捨。”
  “以物易物,各隨情願,絕不勉強。”說著把紙包藏入懷中。
  長竿客見尹靖把紙包藏人懷中,本欲立刻出手去搶,突然心頭微微一震,只覺對方一舉一動,看似緩慢,但卻毫無空隙可乘,這分明是一種似緩實疾,無形返虛的上乘武功,緩慢只是心靈上的感覺。
  武功到了一定境界,攻敵出招之間,成敗得失,心裡都有數,長竿客覺得此刻貿然出手去搶,只是徒勞無功而已。
  他心下驚異,暗暗轉動念頭,左腳悄悄跨出鐵門外,嘶啞著嗓音道:“只要你交出那紙包,一生榮華富貴享用不盡,若然執迷不悟,禍患就在眼前。”
  尹靖冷冷道:“富貴身外物,何足眷戀,總管既不願交換咱們只好相互搶奪。”
  長竿客功行兩臂,鐵青著臉,哼聲道:“閣下恃強傲物,是萬教十三要員哪一派的人?”
  當今武林聲望,首推萬教十三要員,長竿客認為除開萬教十三要員的高手之外,江湖上無此功力者。
  尹靖搖頭道:“在下孑然一身,不屬萬教十三要員之列。”
  長竿客心中不信,冷冷一聲道: “閣下私闖禁宮,怕累及師門,不敢道出身份,哼,我照樣可查出。”揚手發掌劈去,這一掌聲勢兇猛,勁風怒卷,威力非同小可。
  尹靖不敢大意,健臂搶動,一式“雲鎖五嶽”封擋來勢,哪知長竿客是以進為退,不待掌力接實,突然收招變式,飛快地退出鐵門外,順手把門一推,企圖把尹靖關在塔頂。可惜左手拿著玉盒,騰不出空閒,只能用右手去關門,發掌接招之間,已慢了一步。尹靖冷笑一聲,無名指曲在拇指下,向外一彈,一縷勁氣,直襲長竿客“腕脈穴”,指襲銳氣,“嗤嗤”
  聲響,長竿客未及把門關攏就驚叫道:“金剛指!”撒手飄身疾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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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焚香望閭

  “八寶塔”除了頂上一層,以下各層都黯然無燈,尹靖把門推得開開,讓塔頂光線,透射而入,只見長竿客已退到第二道鐵門,身法的確靈快。
  尹靖淡淡一笑,道:“總管見識淵博,不過在下剛才那彈指的玩意,與那金剛指不盡相同。”
  長竿客臉色一紅,乾咳一聲,道:“少林金鋼指是用食指,你用無名指,略有差異。”
  五指之中是以無名指最笨拙,也最難運用,因此能用無名指者,功力當然更上一層。
  尹靖正色道:“差之毫釐,謬之千里,武學一道,分毫差別不得,總管從指上難以看出在下來歷,換接幾掌試試。”
  長竿客惱羞成怒,冷峻道:“掌指任憑施展,均無顧忌。”
  尹靖道:“總管留心!”右手收回胸前,由下而上推出,勁氣呼嘯,真有排山倒海之勢。
  長竿客叫道:“龍氣橫江,閣下原來與通臂神乞結交。”
  這招正是“龍形八掌”中的“龍氣橫江”,長竿客只覺他掌力渾雄猶在丐幫掌門通臂神乞之上,不敢說是丐幫門下,只說與神乞有結交。
  尹靖朗笑一下,“總管果然是識貨人。”掌勢一變,五指變幻曲如朵梅花似點似拂輕靈之極。
  長竿客臉色跟著微微一變,喝道:“雪山‘散花手’,梅開二度。”身形閃動,左移六尺。
  “龍形八掌”以剛猛見稱,“散花手”長於陰柔暗勁,二者之間,差異甚大,難怪長竿客為之變色。
  他一閃開,尹靖頓時搶立門戶,雙掌合什在胸前,掌心外揚平推出去。
  這招禪意彌濃,顯然是佛門一種精深掌法,他連施三招,招招不同門路,長竿客驚異莫名,不敢攫其鋒芒,門口又被尹靖堵住,只得飄身飛出塔緣欄杆。
  他腳剛站定,尹靖已含笑佇立面前六尺外,說道: “咱們現在處身塔外欄杆,總管想把在下關在塔頂,只怕已難如願。”
  長竿客幾度搶在門戶,目的是想伺機把尹靖關在塔內,這時眼看詭計難以得逞,不由嘿嘿冷笑道:“你雖然下得八寶塔,也插翅難出禁宮。”
  塔高樓危,寒風凜冽,尹靖遊目四掠,只見四下燈光焰焰,樓臺宮殿,盡在眼底,說道:
  “在下不得六瓣仙蘭,不離禁宮。”
  長竿客陰冷冷道:“閣下露了丐幫、雪山、少林各派絕學,今日若不把西後娘娘字諭留下,這三大門派,難逃滅門之禍。”
  尹靖暗暗吃驚,心道:自己不過胡亂使幾招耍他,若因此害了這三大門派受兵禍之災,那真是罪惡非淺,遂正色道:“武學萬流歸宗,在下與少林、雪山、丐幫毫無瓜葛,所擅技藝也不僅這三家,總管不信,試試便知分曉。”
  兔起鶴落,拳腳翻飛,招招珠璣,所使盡是天下各大門派的精華。
  彭總管越戰越驚,這人對天下各派絕學,都能使上一二招,只是零亂無章,不成一體,顯然是旁觀摹仿得來。
  當下把門戶守得緊緊,他功力非同小可,尹靖使出各家招術,居然無法勝他,只見塔頂拳風回盪,與冷冽寒風相應成氣,整個八寶塔虎虎晃動,生似要倒塌一般,聲勢駭人至極。
  尹靖久戰不上下,突然清嘯一聲,手幻“太乙無窮解”,足踩“太乙幻虛步”,身如行雲流水,展爪一抓,不知怎樣一來,已攫住玉盒,左手揮切如刀,向他頂門砍落。
  長竿客只覺他手法之高妙,生平僅見,居然無法閃避,斷喝一聲:“好身法!看腿!”
  這時二人各抓住玉盒一端,他如果封架尹靖左手攻勢,玉盒勢必被搶去,突然施出奇招,以攻迎攻,飛起一腿向他陰囊踢去!
  尹靖喝道:“來得好!”上攻頂門的左手,陡地一沉,擒住長竿客足尖。
  長竿客出腿的瞬間,右手同時向玉盒猛奪,尹靖抓住玉盒的指頭,被震得松滑下來,玉盒又被奪了回去。
  彭總管使用奇招奪回玉盒,但足踝卻被抓住,尹靖手一抬,把他整個提起來,冷冷道:
  “此處離地面十數丈高,總管還是乖乖把玉盒交出。”
  長竿客怒道:“你休想如意。”抬手把玉盒向塔下擲落。
  尹靖氣往上衝,劍眉軒揚,暴喝道:“你也下去!”震臂把人拋出塔外。
  長竿客發出一聲淒厲長嘯,人隨玉盒,疾如殞星,向塔底墜落。
  夜深人靜,這嘯聲傳播數裡之遙,驚動了整個“紫禁城”。
  尹靖憑欄鳥瞰,只見水光瀲灩,金蛇耀動,敢情底下是片湖海,長竿客才敢冒險逃生。
  宮中原本闃靜,此刻人影晃動,來回穿梭,顯得異常忙碌。
  他心中暗暗叫糟,返身奔下樓去。
  剛出八寶塔,迎而奔來二人,步法穩健,靈捷之極,此處地面開闊,無可隱藏的地方,那二人已發覺他身形,喝問道:“什麼人?”
  尹靖停步應道:“是我。”
  那二位見是一位太監,頓時改顏相向,和聲問道:“是東廠公公嗎?”
  尹靖背光而立,那二人無法看清他容貌,他卻把他們看得清清楚楚,只見二人身材高大,面貌相似,一個缺右臂,一個缺左臂,單臂各持銅 ,兩人合起來剛好一對。
  那持右 的漢子,說道:“適纔八寶塔傳來警兆,有一人從塔頂跌落湖中,公公可見著可疑之人?”
  尹靖故意驚訝,道:“原來如此,你們快上塔頂去察看,我到湖中救人。”
  持右 的漢子應了一聲,見八寶塔門大開,轉身奔去。
  另外那持左 的漢子聽出破綻,暗想:咱二人聞警而來,這公公就在左近為何不知,心中起疑,立時擋住尹靖去路,問道:“更深夜靜,公公到此為何?”
  尹靖冷冷道:“我是找彭總管。”
  右 漢子看出尹靖容貌,眉頭一皺,道:“公公好似從未……”話猶未了,只覺脅下一麻,已拋 翻倒在地。
  左 漢子大感意外,沒想到這太監竟是假冒的,一時搶救不及,喝道:“好賊子!看打!”舉 猛劈過去。
  尹靖輕笑一聲,伸出二根指頭把銅 夾住,說道:“得罪了。”
  那人悶哼一聲,仰面栽倒。
  尹靖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法,收拾了二人,且聽人聲吶喊,裡面有十數人奔來,口中叫道:
  “捉拿反賊!”
  “別放跑了!”
  尹靖急忙展開輕功提縱術,向湖海方向奔去,幾個起落,已把眾人遠遠拋在後面。
  繞過湖畔,只見宮女三五成群,紛紛議論,說是剛才有一人掉落湖心,一直未見浮起。
  尹靖暗暗吃驚,長竿客莫非淹死不成?他遊目四掠,不見玉盒浮起,只怕久留此地,露了破綻,沿著花樹陰影,躲躲閃閃,奔馳而去。
  這時四下追捕正緊,衛兵來回奔走,無法照原路出去,只得轉彎抹角撇開追蹤,突然來到一堵圍牆下。
  那牆不過尋丈高,他耳聽背後步履聲,知道追兵趕來,足尖輕點,已躍過牆去。
  牆裡是一座花園,舉目看時,只見水光繞綠,山色含情,竹木扶疏,交相掩映,這時梅花盛放,一望如雪,霏霏馥馥,清香之氣,沁人肌骨,尹靖顧盼間,不覺為之神醉,忽聽上有人說道:“那反賊也許就在王爺花園裡。”
  尹靖吃了一驚,邁開大步,穿過幾條花徑,走過數處樓亭,來到一座宮殿前。
  眼見四下無人,微提真氣,從圓窗躍入室中。
  鼻聞一陣濃郁馥氣,如入芝蘭之室,只朱簾綠縵,畫棟雕梁,右邊擺著一張檀木象牙床,錦被繡枕,羅帳低垂,如雪如霧,令人迷離神醉。
  帳裡隱隱看出有一女人沉睡,秀髮如浪,粉腮如玉,雪白的手臂,擱在被外,春意撩人之極。
  尹靖一怔,暗道:“這裡原來是女人香閨,自己雖是無意闖入,卻也不該。”
  正欲尋門出去,他身影照在羅帳之 上,床里那人突然擁被推枕坐起,叫道:“呀!你是什麼人?”
  尹靖一怔道:“別嚷,我是無意闖入小姐閨房。”
  那女人叱道:“好大膽,你是哪一宮太監?”
  尹靖急道:“聲音小點。”
  那女人聲音卻叫得更響,罵道:“狗奴才,還不……”
  尹靖突然欺身到床邊,隔空彈指,點中她啞穴,沉聲恫嚇道:“你敢再呼叫,我就先殺了你。”
  那女人花容失色,心想:原來宮裡來了刺客,這人並非太監,她這時哪裡還敢出聲,何況也叫不出口了。
  尹靖掀開羅帳,見她眼如秋水三分色,口似紅桃一點嬌,長得十分標致,尤其錦被紅羅襯托之下,更見嬌豔。
  他突然覺得這女子好生面善,好似在哪裡見過面似的,只是一時記不起來。
  那女人見尹靖劍眉怒剔,眼睛瞬也不瞬地瞅著自己,心裡更是害怕,不覺發抖起來。
  尹靖見如此情狀,料想這裡是留不住了,不如問她賢賓王府的坐落,及早離了禁宮,明日再設法前來。遂道:“你知道賢賓王府在哪兒?”
  那女子更見慌急只是搖頭。
  尹靖甚覺奇怪,他出道來,接觸過的女人,無不是風塵中的英傑,個個膽識,魄力,機智不讓鬚眉,今晚這女人如此膽怯,實感意外,當下和悅地說道:“只是你說出賢賓王府在何處,我絕不傷害你。”
  那女人美目如水,凝望著尹靖俊臉,已不像先前那樣害怕,點了點頭,伸手指著自己嘴巴。
  尹靖會意,顧及男女之嫌,不敢觸她肌膚,又隔空解了她穴道。
  那女人心神稍定,說道: “你問賢賓王府做什麼?是來行刺的嗎?”
  尹靖笑道:“姑娘恁地多心,我是來晉見賢賓王夫人。”
  那女人突然“噫”了一聲,道:“你是在‘斷魂崖谷’,救過我們的那位英雄?”
  尹靖猛然記起,當日這女子正坐在賢賓王夫人身旁,只是匆匆一瞥,記憶甚淺,難怪覺得有幾分面善,忙道:“哎呀,你是郡主。”
  那女子笑道:“我是文昌郡主,你穿這樣我幾乎認不出來,前日孫總兵回來提起過,公子欲上京畿,我們日日盼望,想不到在此相晤。”說到此,臉上不覺羞怩地浮起一層紅雲。
  尹靖把那件太監服裝脫下,一身錦緞青衫,恢復了本來俊逸的面目。
  文昌郡主這時低下了頭,不敢看他,尹靖見她羞澀,自覺擅闖香閨,有失禮儀也坐立不安,尷尬地笑道:“在下就此別過,明日再到府上拜晤。”轉身走去。
  文昌郡主聽他就要去,忙道:“公子稍等。”
  尹靖道:“郡主有何吩咐?”
  文昌郡主低聲道:“公子何去匆匆,明日可別忘了……”
  尹靖突然劍眉一皺,道:“有人來了。”
  文昌郡主跳下了床,把尹靖帶到隔壁房間,說道:“公子在這裡委屁一下。”
  只聽一陣步履聲,接著房門“砰砰”地響起,傳入嬌嫩嗓音道:“郡主,郡主。”
  文昌君主又跳上床去,問道:“是誰啊?”
  那門呀然一聲開啟,走進一個青衣女婢,門外二個手持長槍的衛兵,三人齊齊向郡主一拜,那兩個侍衛站立門外兩側,青衣女婢道:“奴婢奉王爺命,來看郡主。”
  文昌郡主道:“有什麼事嗎?”
  青衣女婢道:“今晚宮裡來了一個強盜,上八寶塔,偷取珠寶,有人見逃入咱們花園,王爺令奴婢同二位侍衛前來保衛郡主。”
  文昌郡主道:“不用了,我這裡平安無事,不要誰來保護,你們回去吧。”
  青衣女婢道:“那反賊高來高去,非同等閒,郡主不可大意。”
  文昌郡主怒道:“別說了,你們快去,不要吵我。”
  青衣女婢臉有難色道:“奴婢回去,王爺責怪下來……”
  文昌郡主未等她說完,叱道:“討厭,我叫你們快走,還嚕嗦什麼?”
  那女婢不敢多言,只得同那二個侍衛走了。
  文昌郡主見他們已去遠,叫出尹靖,說道:“他們把公子誤作強人,這如何是好?”
  尹靖說這也難怪,即把遇上長竿客之事一五一十地說了,只略去西後娘娘傳遞信件之事。
  他想:這事可能關係爭寵奪權,自己是局外人,不明緣由,自然不宜拖進旋渦,他只希望見到那傳信的宮女,把東西還給她,因此不願在文昌郡主面前提起。
  文昌郡主:“王振恁地大膽,竟敢貪婪貢禮,明日我叫爹爹向他要仙蘭就是。”
  她本想立刻帶尹靖去見母親,轉念一想,三更半夜,從自已房中帶出一個大男人,雖然清白無事,卻難遮人口,因道:“公子留在房裡甚不方便,我現在帶你從一個地方走出去。”
  尹靖道:“郡主只需指點路線,何勞芳駕。”
  文昌郡主笑道:“公子不用客謙,請隨我來。”伸手拉著尹靖輕手輕腳地走進花園。
  尹靖低聲道:“牆外有衛兵巡邏。”
  文昌郡主道:“無妨。”
  二人在花樹亭臺之間,彎彎曲曲走了一陣,眼前一道低低的圍牆,有一柴門可通。
  文昌郡主指著那柴門,道:“對面是我姨丈禮部尚書官邸的後院,我表哥書房鄰近城垣,你可從那兒設法攀緣出城。”
  她心下略一沉吟,只怕尹靖明日無法入紫禁城,又關切問道:“公子住在何處,明日派總兵接你入紫禁城。”
  尹靖把住所告訴她,二人剛跨腳進園中,文昌郡主忽覺腰間一緊,被尹靖抱了起來。
  只聽尹靖低聲說道:“園中有人。”
  文昌郡主粉腮飛霞,芳心“砰砰”跳個不停,緊靠在他胸前,問:“什麼人?”
  尹靖道:“讓我仔細瞧瞧。”把郡主輕輕推開,探首向裡窺視。
  只見二個小女婢,手中提著一盞明燈,後面跟一位中年宮裝婦人,臉型略為清瘦,舉止雍容灑脫,三人來到花園中,其中一婢女燃了一把清香,遞給那婦人,婦人接過香來,雙膝跪地,朝天拜了幾拜,閉上眼睛,口中喃喃默祈。
  那二個女婢跟著跟著跪在婦人背後,尹靖回頭向郡主道:“有一夫人手捧清香,跪在花樹之間,好像是在對天祈禱。”
  文昌郡主微微嘆了一口氣,道:“那是我姨母,她每晚子時必到花園禱告。”
  尹靖奇道:“令姨母有何難遣憂慮,要夜夜到園中禱告?”
  文昌郡主眼圈一紅,幽幽道:“這事說來徒增傷感,不談也罷。”
  尹靖心頭納悶,見她如此傷心,不好再問,轉頭向園裡看時,只見那人祈禱已畢,起身道:“妙妹,少爺房間打掃乾淨了沒有?”
  妙妹應道:“奴婢早已打掃過了,少爺還在睡哩。”
  婦人道:“這孩子也真貪睡,咱們回去吧。”
  尹靖甚感怪異,看看天色還是子牌時分,那女婢三更半夜就去打掃少爺房間已不尋常,婦人怪他孩子貪睡,難道他們都半夜起身不成?
  他心中不解,回頭想問文昌郡主,見她淚珠撲簌簌地掉下,他吃了一驚,道:“郡主何故流淚?”
  文昌郡主忙舉袖拭去淚痕,強作歡顏,道:“奴家一時失態,萬望公子切莫見怪,這時一言難盡,但願皇天庇佑……”說到此,伸手指著東廂一間書房,接道:“那是我表哥書房,出後窗可見城垣,公子可從那兒出城,明日一早,我會叫孫總兵去接你。”
  尹靖道:“令表哥熟睡未醒,怎好去打擾他。”
  文昌郡主道:“你怎知道他還未醒?”
  尹靖道:“剛才聽你姨母她們說的。”
  文昌郡主輕輕一嘆,道:“你去了自然明白,奴家不送了。”
  尹靖雖然滿腹疑雲,但那少爺果真熟睡,只要小心從事,諒不致把他驚醒,他心中惦記著苑蘭公主,遂雙手一拱,道:“郡主請留芳步,在下失陪了。”人影一晃,已飄入東廂書房。
  文昌郡主一驚,怎麼他會飛,想來傳言的飛仙劍客,也不過如此,心中不由對尹靖更加敬慕神往。
  尹靖閃進那書房,只見窗明幾淨,床單繡被枕頭排得整整齊齊,書架上經史子集條理井然,壁上書畫垂罩,風雅麗緻,哪裡有人在此睡眠!
  但花園中那婦人與丫環,明明說是少爺在房中熟睡,為何不見人影?
  他仔細看那床單棉被,平滑而毫無皺紋,絕不像人睡過。他心下暗自琢磨,剛才自己怕打憂這位少爺,文昌郡主卻說,“你去了就明白”,原來她表哥並非真在房中。
  但那婦人半夜燒香,問兒起床,卻為何故?他左思右想,思不透道理,伸手推開後窗,只風後面許多花樹,四丈外就是城牆。
  突然雙足一蹬,施展“浮光掠影”的蓋世輕功,飄然飛出窗外,落在城垣之上。
  一起一落,已消失在黑夜中。
  紫禁城與平民住民區尚有一段距離,由於更深夜闌,家家閉戶,街上行人稀稀落落,尹靖翻牆越戶,回到旅館,只見苑蘭公主房間還透射出燈光,夜已深,難道公主還沒入睡?
  他輕叩了三下門,卻不見回音,心中不禁大為起疑,大凡在江湖走動的人,晚間入睡,萬無不熄燈之理。
  他突然感到一陣莫名恐懼,莫非已有不測?
  手一推,房門並未上閂,目光一掠,突然臉色大變,身形快逾閃電飄風,竄到床前,只見苑蘭公主伏身爬在床前,一動也不動。
  這一驚非同小可,探她鼻息,微不可聞,再扶她脈搏,良久不覺跳動。
  尹靖如焦雷轟頂,探她鼻息,雙手微微發抖,突然瞥見桌下一個小瓶子,瓶中盛著一粒丹丸,想必是公主未及吃下丹丸,就倒在床下。
  他急忙撿起丹丸,把公主抱到床上,撬開牙關,納入她口中,伸手拍“廉泉”“將台”
  “丹田”三處穴道,哪知依然未見動靜。
  尹靖心急如焚,掏出懷中那木盒子,想道:當今之計,要想公主起死回生,這“綠絲絳珠仙草”或有奇效,救人要緊,香玉公主臉容被毀,卻也顧不得了,日後再陪她上北天山隱仙峰去找仙草,萬一找不著,覓一處山林幽處,終身歸隱,不出江湖就是。
  心意已定,立刻依照聖手公羊吩咐的方法,捏斷草根,將紅色的乳汁,一滴滴納入她口中,待那綠草中的一條紅紅絲線不見,乳汁也就流盡。
  但苑蘭公主仍舊鼻息不聞,脈搏也不覺跳動,尹靖這時顧不得男女之嫌,伏在公主胸膛細聽,雖是四肢冷冰,臉色如灰卻是有一絲余溫,他心靈閃過一絲希望之光,閉目沉思,窮思竭慮,要盡一切方法,挽回公主性命。
  他記得“太乙神功”中有一種“沉銀化汞功”,可打通僵化經脈,只是運功需時三晝夜,方才能奏效,這期間且不可受外力阻擾。
  旅店嘈雜,這種治療方法又甚怪異,如關在房中三天三夜,豈不驚世駭俗,但生死迫在眉睫,雖無人護關,也不得不一試。
  當即躍上床鋪,盤膝而坐,眼觀鼻,鼻觀心,開始調息運功。
  盞茶功夫,頭上冉冉升起一股白煙,尹靖雙手平伸,貼住公主嬌軀,向上提起,如磁吸鐵,把她身體舉起來,頂在頭上。
  起先被雙手托住,在約一個時辰後,就放下手來,單用頭頂,奇怪的是公主身子就像睡在床上一樣安安穩穩,不見晃動,只是身體重量,把白煙壓得向四面橫溢。
  耳聽更鼓三漏,天將破曉之時,尹靖頭上白煙大盛,把苑蘭公主嬌軀緩緩抬起三四寸高。
  那白煙一升一降,苑蘭公主的身子也跟著一上一下,微微抖動,就象在變魔術一般,怪異之極。
  突然門窗無風自啟,好似紙葉般地飄進一道人影,那人身穿紅衣,年紀在五十以外,一臉陰鷙殺氣。
  紅衣老人見床上情景,大大一怔,暗道:武功無奇不有,居然也有這種療傷方法,今日若非親見,說什麼也不會相信。
  紅衣老人緩緩走到床前,陰冷冷地哼了一聲,道:“二位功力蓋世,震撼長江南北,今日卻難逃老夫手下,嘿嘿。”
  舉起手不掌,向尹靖胸膛印去。
  只見尹靖靈台清澈,印堂含華,臉上精瑩如玉,一動也不動,似乎不知眼前有人向他暗算。
  紅衣老人手掌一閃,已到尹靖胸前,突然斜裡蓮足飛踢向那紅衣老人眉心。
  老人大驚,掌化“孔雀剔翅”,揮切足尖。
  那蓮足一伸一縮,腿出連環,只聽“蓬”的一聲,把紅衣老人踢翻開去,撞在牆壁。
  那老人身體倒地,一躍而起,張口噴出一口鮮血,躍竄過去。
  藍影微飄,只見苑蘭公主已佇立在窗前,眼望東方魚肚色,冰冷冷地說:“堂堂一堡之主,居然也做此偷襲暗算的勾當。”
  背後傳來尹靖朗笑道:“是仙人掌柳夢龍嗎?”人已躍下床鋪。
  苑蘭公主道:“昨晚你走後不久,來了天震教白虎堂主,及分堂主,他們要你撤回‘武林評審庭’的控告狀,我自然不答應。二人自不量力,在我面前猖獗,被我打傷逃回,哼,想不到又來了這老頭。”
  尹靖情知她必是與白虎堂主動手,以至傷勢惡化,昏倒床下,但用“沉銀化汞功”療治,原需行功三日夜,現在卻好起來,不禁動問道:“公主現在覺得如何?”
  她服下仙草乳汁後,因經脈硬化,功效甚緩,經“沉銀化汞功”一打通,有如江流倒瀉,乳汁隨真氣運轉,人已甦醒過來。
  於是運起“貝葉神功”與尹靖真氣相融合,兩種曠代神功相得益彰,真氣交流,加上稀世仙草藥力,何需三日夜,只轉一周天,大功已成。
  因此在那紅衣老人暗算的千鈞一髮之際,苑蘭公主出腿把他踢傷,她內傷初愈,不敢出全力,否則定可出其不意把他一腳踢死。
  只聽苑蘭公主點頭道:“六瓣仙蘭果有回生妙力,我現在已完好無恙。”
  尹靖聽她康復,自是萬分慶幸,但想起仙草,不由嘆了一口氣,道:“我昨晚雖去禁宮,並沒有取到仙蘭,是用另一奇藥,治癒公主內傷。”
  苑蘭公主道:“什麼奇藥?”
  尹靖道:“綠絲絳珠仙草。”
  他不敢把仙草得來的緣由說出,苑蘭公主性子很奇,也不問他這種奇藥如何得到,她只惦念香玉安危,說道:“我現在身子已好了,咱們就去恆山吧。”
  尹靖道:“難得來京師,今日咱們上賢賓王府一趟,況且公主傷勢初愈,也該調養幾日。”
  苑蘭公主道:“你要我同去賓府去求見?”
  尹靖道:“在下正有此意,想與公主同上賓王府一趟。”
  苑蘭公主道:“目前我傷勢初愈,在調養時期,也只好如此了。”
  這時兩人自房中走出,孫總兵已在店外等候,帶二人向“紫禁城”而去。
  三人不到片刻工夫已來到賢賓王府,經過門衛,步入賓王府內廳。
  大廳當中雕花椅上正是賢賓王夫婦及文昌郡主,一見尹靖起身含笑相迎。
  尹靖大步踏上,納頭便拜,道:“山野小民,叩見王爺、夫人金安。”
  賢賓王依舊端坐不動,見尹靖朗目如星,劍眉入鬢,英氣含蘊,儀表出眾,心中暗暗喝彩,說道:“壯士乃敝府恩人,本王景慕高義已久,今日得識風儀,彌甚慶幸,何敢當此大禮,請坐,請坐。”
  尹靖覺得賢賓王甚是謙和近人,稱謝一聲,起身一旁坐定。
  苑蘭公主不但不拜,也不行禮,夫人道:“這位姑娘也請坐呀。”
  苑蘭公主看賢賓王沒有起身相迎,十分不樂意,冷冷道:“你就是賢賓王嗎?”
  眾人聽她出言無禮,皆都一怔,王爺仔細打量過去,訝然一驚,這女子綽約如仙,真是人世少見,宮廷之內,雖是佳麗盈千,粉黛如雲,卻是無人比得上她,賢賓王心下驚異,頷首道:“老夫正是,姑娘有何見教?”
  苑蘭公主冷冷笑了一聲,道:“賢賓王顧名思義,該是禮賢下士,賓客盈門,但今日我們二人踵臨貴府,不見你親出迎接,來到廳上還端坐不起,怎配掛起此賢賓名銜?”
  賢賓王怔了再怔,這女子言情舉止迥異流俗,在自己面前,不但毫不懼色,而且滔滔直言,不由肅然起敬,道:“姑娘說的是,貴賓臨門,老夫慢出迎接,特此謝罪。”
  苑蘭公主點了點頭,道:“還好,還好。”已大咧咧地坐在尹靖身邊。
  孫總兵告退自去。
  霎時酒席排妥,王爺道:“老夫敬備水酒,替二位洗塵。”
  宴席上,文昌郡主一直悶悶不樂,她見尹靖帶了這麼一位如花似玉的女子同來,不知他們二是何關係?偏偏苑蘭公主又不大說話,偶而同她談一兩句也都是冰冷冷地,愛理不理的樣子,心中好覺沒趣。
  夫人看出女兒郁郁寡歡,心知其意,酒過三巡,笑道:“當日若非蒙壯士高抬義手,我母女早已暴骨荒山,老身不勝酒力,昌兒你敬壯士一杯。”
  文昌郡主粉臉一紅,羞怩道:“孩兒不勝酒力。”
  夫人一再催促,文昌郡主只得與尹靖幹了一杯。
  賢賓王也敬了二人一杯,笑道:“二位來到京畿,無事就請在敝府盤桓幾日,容老夫聊表寸心。”
  尹靖舉杯回敬,說道:“小民身有急事,不克久留,但有兩事懇請王爺相助。”
  賢賓王應允道:“壯士恩澤敝府,雲天高義,有何吩咐,但請直說無妨。”
  尹靖坦然道:“聞說天竺貢入一株六瓣仙蘭,小民敝友,身染沉 ,極需仙蘭救治,如蒙王爺欽賜,感激不盡。”
  賢賓王“哦”了一聲道:“事不湊巧,昨晚禁宮失竊,經人上八寶塔查點,就只被盜去了天竺那份貢禮。”
  尹靖眉頭一皺,暗暗忖道:目下有一種可能情形,一是長竿客與玉盒同葬身湖底,要不然就是長竿客將計就計,謊報失竊。
  賢賓王見他沉吟不語,神色一整道:“目下已傳令全城,搜捕凶犯,如能取回仙蘭,自當贈送,絕不吝惜。”
  尹靖昨晚入禁宮之事,文昌郡主只告訴她母親,王爺並不知情,尹靖聽他這麼一說,臉色一紅,道:“王爺雅意欽賜,雖然目下未得仙蘭,小民同樣感激。”
  賢賓王覺得第一件等於說了空話,心甚不安,肅然道:“但不知壯士所請第二件何事?”
  尹靖道:“小民想向王爺打聽一位親人。”
  賢賓王笑道:“這事容易,只消令戶部到四城門出示公告,派人查詢,幾日之間,便可見分曉。”
  尹靖道:“小民親人也在京師任官。”
  賢賓王道:“那更易辦,吏部一查便知,但不知尊親高姓大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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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骨肉重逢

  尹靖俊臉籠罩一層淡淡愁雲,喟然一嘆,道:“小民原藉三湘人氏,十年前家父上北京履職,梓裡洪水成災,小民被水衝散,十年無音息,今特上京尋親。”
  賢賓王突然睜大眼睛,緊問一句道:“令尊大名?”
  尹靖道:“家父姓尹名緒傑。”
  此言一出,賢賓王夫婦與文昌郡主,霍然站起,齊聲問道:“你是?”
  尹靖見他們神色有異,奇道:“小民姓尹單名靖。”
  文昌郡主喜叫一聲,直跳起來。
  夫人淚珠盈眶,直叫道:“皇天有眼,孩子你回來了。”
  賢賓王哈哈大笑道:“來人呀,備轎禮部尚書府。”
  尹靖道:“王爺莫非認得家父?”
  賢賓王笑道:“豈只認識,令尊官拜禮部尚書,拙荊是令堂同胞姊妹,咱們親誼甚篤,有通家之好。”說到此,嘆了一口氣,接道:“這幾年你父母盼子生還,求神問卜,一言難盡。”
  文昌郡主低低叫了一聲:“表哥!”
  尹靖轉頭望去,只見她含情脈脈地說道:“昨晚你在花園裡,見一婦人當天焚香禱告,就是你媽盼你早日歸來。”
  尹靖俊目含淚,拜倒在地,道:“孩兒叩見姨父姨母。”
  夫人親手把他扶起,慈目望著尹靖俊臉,仔細地端詳,說道:“你眉毛像你爹,眼睛像你母親,我第一次見到你就有親切之感,一直希望你能上京來看我們,想不到就是我的寶貝姪兒,太好了,太好了。”
  廳上眾人莫不歡聲雀躍,唯有苑蘭公主依然冷漠如故,她一向喜怒不形於色,心中卻想道:你父親原來也是做大官的,那最好不過,門當戶對,玉妹嫁到你家也不算委屈了。
  霎時轎已備妥,賢賓王問夫人,道:“夫人,我先過府報信,你們隨後就到。”
  禮部尚書的官邸,緊鄰賢賓王府;二家有親戚關係,經常來往,尹尚書聞王爺過府,親出迎接。
  賢賓王劈面第一句話,就道:“傑弟恭喜,恭喜。”
  尹尚書茫然笑道:“朱兄喜從何來?”
  他們兩家通好,私下以兄弟稱呼,廳上坐定,賢賓王道:“今日天送麟兒,尹靖這孩子,上京認親來了。”
  尹尚書突然踏上一步,緊握著他手臂,激動道:“此話當真?”
  賢賓王正色道:“愚兄豈有戲言。”即將尹靖在“斷魂崖”,救過夫人愛女,以及今日上京求藥認親之事,悉以相告。
  尹尚書大喜過望,立刻即令通報夫人。
  尹夫人聞訊,喜極而泣,連說:“快見孩子去。”
  賢賓王道:“姨妹別急,你可記得靖兒身上有什麼特別標記?”
  官府人家認子非同等閒,尹尚書也正色道:“夫人你說說看,可別胡亂認錯了。”
  尹夫人不加思索道:“靖兒左後肩有一顆紅痣。”
  門人來報,王爺夫人及郡主入廳來,尹夫人迫不及待,三步並作二步,未出大廳耳聽一陣喜笑聲:“妹子,靖兒回來了。”
  珠簾卷起,走進四人,只見賢賓王夫人手挽一拉青衫少年,丰神俊韶,宛如臨風玉樹,瀟灑之極。
  尹夫人見他臉孔酷似老爺,喜叫道:“姊姊,他是……”
  賢賓王夫人道:“孩子,這是你媽。”
  尹靖九歲離母,對母親音容,猶有幾分記憶,雙膝跪地,道:“孩兒叩見母親。”虎目中,淚水簌漱掉落。
  尹夫人蹲下去,抱住兒子大哭。
  賢賓王低聲,道:“傑弟,你看是不是?”
  尹尚書見孩子出落得如此英挺俊拔,連說:“不錯,不錯。”
  賢賓王勸他母子別哭,說道:“姨妹,你看孩子肩上可有紅痣。”
  尹夫人十年望子,今見兒子無恙歸來,長得俊逸出塵,高興得不得了,說道:“不用看了。”
  賢賓王堅持道:“還是看看好。”
  尹尚書微一沉吟,也點了點頭。
  賢賓王神色一整,朗聲問道:“尹靖你左後肩,可有一顆紅痣?”
  尹靖一怔,道:“這個,我不曉得。”
  賢賓王道:“脫下來看看。”
  尹夫人道:“不用看了,孩子是我生的,不會認錯。”
  她心中另有計較,寧可認錯,也不願失去這孩子。
  苑蘭公主一向不喜歡理人,但她卻覺得這事非比尋常,萬一尹靖認錯父母,自己的妹妹也要跟著拜錯翁婆,事關玉妹權益,不得不開口,遂道:“尋子認親,錯誤不得,如果尹公子肩上有紅痣,便是你兒子,無紅痣,陌生路人。”
  尹尚書夫婦呆了一呆,萬一尹靖身上無紅痣,十年望閭,又成空夢。
  尹緒傑宦海得志,高官顯爵,怎奈垂暮之年,膝下猶虛,眼看尹氏香火繼承無人,縱然名揚四海,富比山高,又有何用?夫婦二人常為此事,揮淚噓嘆,尹緒傑自覺一生仁政愛民惜物一絲一毫非分不取,奈何皇天薄苛如斯!
  尹靖脫下上衣,露出左肩,眾人都以緊張心情,圍攏過來查看。
  尹緒傑首先喜叫一聲:“看!一顆紅痣。”
  眾人色然而喜,至此千真萬確,無庸置疑。
  尹夫人謝天謝地,抱著孩子,問道:“靖兒,這幾年四海飄零,怎樣生活的?”
  尹靖道:“孩兒蒙恩師教養,一直住在終南山。”
  尹夫人道:“這麼說來是師父救了你?”
  尹靖回憶起當年之事,說道:“那年咱們家鄉水患成災,孩兒被水衝走,在怒濤掙扎哭喊,突然不知從那兒伸過來一隻手,把孩兒的提離水面,只聽耳邊風聲呼呼,睜眼看時,一片茫茫汪洋,屋舍、樹林皆都沒頂,那救我的人,把我挾住脅下,凌波而行。
  過了一日夜,水越來越淺,我肚子餓,嚷著要見媽媽,他帶我到店中吃飽飯後,叫我別哭,說家裡被水淹了,無法住得,要帶我到山上去,過了幾年長大再回來重建家園,於是孩兒就拜他為師,上了終南山。
  十年來蒙師父教養,恩德山高海深,數月前孩兒別了師父,下山尋找爸媽,皇天憐見,使孩兒得與你們相遇。”
  尹夫人嘆了一口氣,道:“師父教你養你,恩同再造,我們應當接他到京師來,好好報他大恩大德。”
  尹靖道:“師父他老人家是世外之人,我在終南山十年,他就從沒有離開過‘春秋居’,每次總是我下山採購口糧。”
  尹夫人笑道:“山居生活一定很無聊,不像京城裡繁華,以後可不再受風霜之苦。”
  尹靖腦海裡浮起終南山美景,笑道:“山中生活雖不像京城繁華,但朝敷行雲,暮敷流水,深山鳴黃鸝,高崗友麋鹿,另有一番閒情雅趣。”
  尹夫人笑道:“仁老樂山,智老樂水,你喜歡山居生活,媽可陪你雲遊五嶽,踏遍天下名山。”
  母子天性,雖然闊別十年,今日乍見,卻也滔滔談個沒完,這當中卻冷落了苑蘭公主。
  她自幼喪母,見尹靖母子情深愛重,不免觸景傷情,輕輕嘆息一聲。
  她心志甚是堅強,若換香玉公主只怕早已淚濕闌干。
  尹尚書夫婦,起先只關心自己孩子,不甚注意苑蘭公主,只道她是哪一家官宦千金,這時聽她一嘆,才轉看她,齊被她那天生的出奇麗質所驚住。
  尹尚書道:“你母子倆,滔滔而談,冷落了這位客人。”
  尹夫人也笑問道:“這位姑娘是?”
  尹靖急忙替他們引介,說道:“媽,她是東夷玉壺國苑蘭公主。”
  眾人聽說是海外王國的公主,頓時另眼相看,賢賓王暗想:總算我眼不花,沒看錯人,這女子卻非常流。
  苑蘭公主心想:尹尚書夫婦即是尹靖父母,也是玉妹未來翁媳,但願他們往後善視家妹,今日卻不可無禮。
  於是蓮步款款,上前襝衽福了一福,道:“奴家拜見伯父母大人金安。”她口中說拜,並沒有跪下。
  這是她踏入中原中,第一次對人行禮,在玉壺國,除平時遇上國王外,也沒有對人折過腰,因此彎起身來,覺得很彆扭。
  尹夫人心花怒放,今日孩子回來,還帶了這一位美麗勝天仙的姑娘,古時禮制甚嚴,這姑娘願與咱們孩子在一起,至少是很要好的朋友,假如有這麼一位媳婦,真不知是幾世修來?
  尹夫人心裡高興,不覺走上前去,握住公主雙手,問長問短,慈愛之情,溢於言表。
  苑蘭公主從小就沒有母親,貴為一國之主,性情又古怪,從來就沒有人這樣關懷過她,劉老媽雖說是“滄海宮”保姆,但主僕之義,畢竟重於親情,無法代替母愛。
  她覺得尹母慈善和藹,一如已故親娘,一股偉大的母愛熱情,烙化了她萬丈英氣,不由輕輕偎在尹母懷中,低低道:“伯母你太好了,但願以後你老人家,也這樣照顧我妹妹。”
  她聲音說得很低,尹母聽得不甚清楚,笑道:“只要你不嫌棄,就在這裡住下,府裡上上下下,有誰怠慢,你儘管告訴我。”
  父子團聚,舉府喜氣漾溢,不在話下。
  是晚尹母帶尹靖來到書房,說道:“孩子這書房為你留了十年,天天打掃,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
  尹靖道:“孩子下了終南山,本欲先回湘陰,事有湊巧,苑蘭公主受了傷,為求救治,先帶她上了京師。”
  尹母順口說道:“那位公主秀外慧中,不曉得願不願意嫁給我們?”
  尹靖臉色一紅道:“媽別說了,公主怎可嫁給我們?”
  尹母一怔,道:“怎麼?她不願意?”
  尹靖尷尬道:“不是這意思。”
  尹母正色道:“咱們官宦人自然不能娶那低三下四的人,我同你爹談過,公主的身家儀貌,都是上上之選。”
  尹靖道:“不瞞母親,孩兒已有婚約,只待爸媽同意。”
  尹母急問一句,道:“是誰家千金?”
  尹靖道:“就是苑蘭公主的妹妹,叫香玉公主。”
  尹母“哦”了一聲,心下沉吟,不知她妹妹容貌性情如何?如能像她姊姊就好了。
  尹靖見母親沉吟不語,擔心道:“媽不同意?”
  尹母道:“沒這回事,但不知她妹妹性情容貌如何?”
  尹靖笑道:“像極了,同她姊姊一模一樣,有時候我都認不出來。”
  尹母大喜道:“那太好了,你爹官爵不小,她是東夷公主,這等於是兩國聯姻,咱們應送一份重重的聘禮去。”
  尹靖聽母親答應,心下甚喜,把與香玉公主結識的經過,告訴了乃母,遇有未詳之處,尹母必一再細問,說到武林中那些奇聞異事,鬥技爭勝的驚險場面,尹母不禁拍手叫絕,或嘖嘖稱奇。
  母子在房中暢談歡敘,不覺已夜深。
  忽聽外面丫環報道:“老爺駕到。”
  一陣朗朗笑聲,尹尚書走進房中,尹靖叫了一聲:“爹爹。”尹尚書含笑責道:“孩子剛回來,你就嘮叨個沒完,不怕累壞了他身子?”
  尹母道:“現在還早哩。”
  尹尚書笑道:“夫人已是子牌時分了。”
  尹夫人“噫”了一聲:“這麼晚,子時我都到後花園焚香祈祝,今日你回來,咱們一道去祝告一番。”
  父子三人來到後花園,丫環捧上清香,三人接過香來,跪地朝天膜拜。
  祝畢,尹氏夫婦,陪孩子回到房中,尹母親自替他掛帳拉被,一面叮嚀夜裡小心,休要著了涼,尹靖道:“媽不用操心,孩兒自會留意,苑蘭公主遠是來客,莫怠慢了。”
  尹尚書道:“你姨丈特令人打掃‘娛賓樓’,招待公主,莫教貽笑外邦人士。”
  話休絮瑣,翌日尹靖回家的消息,傳遍了“紫禁城”。
  大小官員,聞說尹尚書失散十年的獨生子,重歸懷抱,各各備禮前來祝賀。
  尹緒傑忠君愛民,政績斐然,又是賢賓王至親,來賀者王、侯、公、爵,六部九卿,不一而足。
  當中單表掌理東廠君務機密的王振。
  這日外報東廠王公公到府,尹尚書親自出迎主客坐定,一陣寒喧,王振說明前來祝賀之意。
  尹尚書照例令尹靖出廳謝客,王振見他儀表出眾,一番讚揚之後,說道:“老夫帶了一些不成敬意的菲薄之禮,算是與賢契見面之禮。”
  尹尚書還禮道:“不敢當王公公重賞。”
  王振令人把禮物送入,只見為首押禮那人,奇高奇瘦,尹靖與他一照面,二下子都一震。
  尹靖暗道:“彭總管原來沒有淹死。”
  長竿客那晚被尹靖拋落湖心,他身為禁宮總管,維護宮內安全,如今自栽跟鬥,這事若宣揚出去,大失顏面,因此在湖裡遊走一會,因為水深壓力甚大,無法潛入湖底找玉盒,就潛遊到湖邊,從蘆草葉中冒出,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去換了一身乾衣,到東廠見了王振。
  只說他在八寶塔上,遇了罕見強敵,經過一場惡鬥,那強人與玉盒齊被打落湖中,並將西後娘娘的宮女,誤傳信物之事,悉以相告。
  長竿客這時見了尹靖,大為吃驚,這小子怎麼是尹尚書的公子?
  他二人各懷鬼胎,彼此裝著不認識。
  這一晚尹靖推說身體不適,要先行回房休息。
  尹夫人要去請御醫,尹靖搖頭道:“不礙事,孩兒早些休息就好。”
  尹尚書也說連日應酬累壞了孩子身體,尹母急忙帶他回房休息,幫他蓋好被,一切檢視清楚,才熄了燈離去。
  尹靖聽母親已走遠,起床換了長衫,推開窗戶,只見一輪明月高懸蒼穹,足尖輕點,出了窗外,過花園,越圍牆,離開尚書府,一路向深宮奔去。
  沿途只見王孫公子,紅男綠女,戲笑于花樹之間,歌管聲韻,絲竹清香,隨風飄溢回繞。
  他迅行迅自思忖:長竿客依然未死,那玉盒不是沉在湖底,就是在東廠王振處。
  看看天色尚早,先往湖海邊緣去察看情景,順便濟鑑山光水色。
  轉過“八寶塔”,忽見眼前一片水光濯動,花柳映掩畫艘麗舟在湖中穿來漂去。
  他觀賞一陣,覺得水色雖美,但多屬人工雕琢,無天生自然的雅趣。
  於是興味索然,信步向湖畔西緣的亂石山崗走去。
  這裡怪石崢嶸,離奇詭怖,與人迷離神秘的意味。
  他走到一塊巨石後,停下步來,舉目看去,正是青衣宮女誤將信物交給自己的地方,他伸手摸著懷中紙包,此物留在身邊,必多是非,若能見著那青衣宮女,倒可還她,了卻一樁煩惱。
  思忖間,忽覺背後一葉飄來,回身看時,只見尋丈外如竹竿似的,站定一人正是長竿客彭奇。
  只聽他嘿嘿笑道:“尹公子別來無恙?”
  尹靖笑道: “彭總管今晚到此,莫非又有什麼特殊任務?”
  長竿客哼了一聲,道:“非也,前在‘八寶塔’頂,兄弟手拿玉盒,敗在你手下,心中不甚服氣,今日特來討教領益。”
  尹靖功行兩臂,淡淡一笑,道:“總管有興,自當奉陪,不過今日定教你輸得心服口服。”
  彭奇道:“少誇海口!”向前走了二步。
  尹靖見他走了二步,突然停下不動,催促道:“總管請先賜招。”
  長竿客未動手,冷冷道:“幹打索然無味,不如下個賭彩。”
  尹靖笑道:“在下賭彩,從來有贏無輸,總管若不怕輸,儘管出題。”
  彭奇冷笑道:“今晚你不見得能贏,咱們賭西後娘娘那玉釵。”
  尹靖暗想:“原來紙中那硬硬的金屬是玉釵。”當即淡淡一笑,道:“彭總管以什麼下賭?”
  彭奇言簡意駭道:“不揭發你的隱私。”
  尹靖一下,道:“我有什麼隱私可供你揭發?”
  彭奇陰鷙道:“你私探禁宮,闖下欺君大罪,這事若掀揭開去,不但你性命難保,令尊前途亦堪可憂。”
  尹靖臉色一變,不禁沉吟起來。
  長竿客察顏觀色,得意地嘿嘿冷笑道:“這賭彩公子佔了很大便宜,贏了得益,敗卻無損。”
  尹靖突然劍眉一揚,肅然道:“王公公與西後娘娘私通音意,意圖吞沒天竺貢禮,罪跡更重。”
  彭奇早有準備,慢條斯理,道:“自從信物誤傳,一條計策全部打消,你雖知那事,已無價值,至於‘六瓣仙蘭’目下沉在湖底,你空口無憑,也奈何不了王公公,再說當今西後得寵,王公公當權,這事鬧大了,公子一家,只怕難逃滅門之禍。”
  這確是個嚴重威脅,尹靖可不顧自己安危,但椿萱在堂,不得不屈服。
  他日來江湖閱歷大增,心中雖暗暗震悸,神色卻也鎮靜,淡然道:“宮中是非,我局外不屑參與,當日在八寶塔頂,要以紙包換玉盒,是你不肯,今日你危言恫嚇,亦屬徒然。”
  長竿客見他神色不懼,不禁微微發急道:“目下玉盒沉在湖底,你若能設法取出,自然與你交換。”
  尹靖哈哈笑道:“這不等於鏡花水月,徒托空言?你為什麼不下去打上來交換?”
  彭奇臉有難色,道:“湖底水深,壓力甚大,兄弟水性膚淺,無能為力。”
  尹靖沉吟一會,說道:“娘娘信物,在下並無佔據之意,只是不能交還給你。”
  彭奇道:“為什麼?”
  尹靖道:“那位青衣宮女誤交給我,只有原璧還她。”
  彭奇眉頭一皺,道:“她因誤傳信物,被西後娘娘關進‘冷香宮’,無法來見你。”
  尹靖心頭一震,毅然道:“除非她前來,還她自由之身,否則玉釵誰也休想取回。”
  長竿客道:“還她自由之身,西後娘娘與王公公只怕都不會答應。”
  尹靖突然走進二步,沉聲道:“只要彭總管答應,這事照樣辦得通,再說,總管武功在下甚為欽佩,與其要從比鬥中贏回玉釵,不如設法還那姑娘自由之身來換取,也等於造下一件功德美事,兩者得失,總管聰明人,當知所決擇。”
  言下之意是要彭奇到“冷香宮”去搭救那姑娘。
  長竿客情知憑真實功夫,自己不是他敵手,要想從比鬥中贏回玉釵,比去搭救姑娘要難上百倍。
  他厲害一權量,心下決定,雙手一拱,道:“兄弟立刻去帶姑娘前來,請尹公子在此稍待。”
  長竿客身形一晃,消失不見。
  尹靖不敢遠離,就在石崗附近徘徊,轉身欣賞東面湖景。
  突然怔了一下,只見離湖畔二丈外,佇立著一道秀麗倩影,著她安詳神態,顯然在那裡站了很久。
  但剛才自己和長竿客均未發覺,這女子功力之高,可想而知。
  尹靖緩步走去,邊行邊道:“明月當空,銀滿明湖,公主覺得此情此景,比之‘海天別墅’如何?”
  那女子正是苑蘭公主,只聽她冷冷說道:“咱們來時新月如勾,如今團圓如鏡,匆匆已過數日,公子得隴忘蜀,不去恆山了嗎?”
  尹靖微微嘆了一口氣,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林老伯待我恩義如山‘玄天圖’之事,旦夕不敢或忘。”
  苑蘭公主道:“那你為什麼久留不去,伯父母深明大義,只要你向他們提起,相信兩位老人家,不會強自留下。”
  尹靖道:“我想取得仙蘭之後再走。”
  苑蘭公主道:“仙蘭希世奇珍,可遇而不可求,為什麼一定要取到再走?”
  尹靖緘默了好一會,緩聲說道:“這事早晚總得讓公主曉得,不如現在告訴你。”
  苑蘭公主奇道:“什麼事,吞吞吐吐要瞞著我?”
  尹靖道:“前幾日用來救公主那‘綠絲絳珠仙草’是任年嬌的東西。”
  苑蘭公主問道:“是她轉送給你?”
  尹靖點了點頭,道:“此草千載難逢,產在‘北天隱仙峰’頂,原是任年嬌一位舊情人,名叫萬龜年,在山頂忍受十年霜雪煎熬才取得,送到‘桃花居’給任年嬌。”
  苑蘭公主冷冷哼了一聲,道:“任年嬌那樣地第醜,居然也有死心塌地的情人,萬龜年送仙草給她何用。”
  尹靖道:“任年嬌外號‘桃花仙子’,聽說早年在武林中艷名頗著,後來被人毀容,萬龜年找‘綠絲絳珠仙草’就是要醫好她容貌,使她恢復舊日風彩。”
  女人對自己容貌珍逾性命,苑蘭公主不禁心生詫異,道:“仙草既能醫治她臉孔,為何轉送給你?”
  尹靖嘆了一口氣,道:“問題關鍵就在此處,我在‘柏雲寺’與二公主分手後,她追擊玉面書生徑往恆山,路過‘桃花居’那晚就在任年嬌處借宿。”
  苑蘭公主聽這事突然牽涉到妹妹身上,心頭好生納悶,回過身來,問道:“後來怎樣?”
  尹靖道: “任年嬌被毀容,積恨如山,因嫉妒二公主朱容絕世,惡念頓生,叫宇文雷用烈性毒藥,把二公主玉容毀損。”他這此話,說得很快,似乎下了很大決心才說的。
  話落口,只見眼前藍影一晃,苑蘭公主欺到身前,伸手扣住他腕脈。
  尹靖一怔之間,未及閃開,被扣個正著,只覺全身麻痺,居然掙脫不掉。
  要知二人功力本在伯仲之間,一旦被製,甚難有還手的機會。
  尹靖的抬目望去,只見公主眼中發出奇異的光芒,宛如二把利劍,穿入胸膛,不覺冷冷地打個寒噤。
  二人相持了一陣,苑蘭公主顫聲道:“玉妹容貌……真是被毀?”這些話,似是用了很大的力氣說出。
  尹靖心中感到一股涼意,堅定地點了點頭。
  苑蘭公主激動道:“你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尹靖道:“公主那時重傷在身。”
  “我再問你,你為什麼不殺任年嬌與宇文雷?”
  尹靖道:“宇文雷夫婦痛改前非……”
  苑蘭公主未等他說完,接口道:“因此你就饒了他們,也瞞著不告訴我,是嗎?”
  尹靖嘆了一口氣,道:“得饒人處且饒人,何況……”
  苑蘭公主怒叱一聲:“混蛋!”
  只聽“啪啪”二聲脆響,把尹靖打得兩耳雷鳴,眼前金星直冒。
  公主怒氣未消,玉臂一震,尹靖身如騰雲霧般地,連翻數個跟鬥,向一塊巨石撞去。
  眼看就要撞上,他突然伸手在石上一拍,緩和前衝之勢,輕輕飄落實地。
  原來他一脫公主鉗制,立時運功自如,解去一危,否則這一撞,不死也得重傷。
  這時有二道人影奔入山崗,正是長竿客帶著青衣宮女前來。
  長竿客遠遠就看見尹靖被一個女人刮了二記耳光,好像擲小孩似的,摔翻幾個跟鬥,心下大駭,暗驚:以尹靖的功力,居然有人能隨意就打他耳光,舉手投足就把他擲翻,那女子豈不已入仙境?不由驚得瞠目結舌,呆呆怔住。
  只聽苑蘭公主咬牙叱道:“尹靖,你放過宇文雷夫婦不殺,使親者痛,仇者快,問心何安?”
  尹靖被她二記耳光,打得心頭火氣千丈,這時頭還有點昏,定了定神,強忍怒火,沉聲道:“公主不明是非,任年嬌自知理虧,忍痛割愛,將‘綠絲絳珠草’送與二公主治容貌,若殺她未免 情違義。”
  苑蘭公主突然驚叫一聲:“啊呀!仙草要治玉妹容貌,為何令我糟蹋?”
  尹靖苦笑,道:“這次上京的目的,本來就是要找‘六瓣仙蘭’替公主治傷,誰知回店之時,公主已昏倒在床上,際此生死邊緣,不得不通權達變,先用仙草救活你。”
  這本是一番好意,誰知苑蘭公主卻不接受,厲聲叱道:“縱然我死了,也不可糟蹋仙草,使玉妹無藥可治,抱恨終身,你,可惡!”
  藍影電閃,右手揮拂如花,看起來飄無虛緲,不著邊際。
  尹靖劍眉軒揚,大喝一聲:“來得好!”雙手一陣疾劃,掌風氣勢如虹,嚴密如雨,四周宛如豎起一道鐵牆,門戶封得緊緊。
  苑蘭公主素手如凝,蓮足如花,身段優美,疾逾行雲流水,繞得尹靖猛攻三掌二腿,氣勢威猛,直吞山岳。
  尹靖足下連換三個方位,掌劈“太乙無窮解”。如游龍橫空,猛虎出山,戰況頓時轉烈。
  長竿客輕輕嘆了一口氣,武功真是淵博如海,今見二人拼鬥,不覺生起山外有山,人上有人之感。
  尹靖與苑蘭公主算起來,這是第三次拼鬥,事情都是因香玉公主而起,其實二人感情甚篤,只不過是一時誤會,爭執不下,才怒而挺身而鬥。
  打過一陣,本來也就氣消了,但偏偏二人功力不相上下,誰也不服誰,氣消之後,變成在比量武功高低。
  這時苑蘭公主一邊打,一面在默頌“貝葉萬言經”,先使“天佛掌”,繼用“菩提小乘手”,招招珠璣,式式綿繡,莫不是佛門中不傳秘技。
  尹靖對她的“天佛掌”不算生疏,但任他竭盡腦汁,依然無懈可擊,只覺得淵深莫測,已是宇宙間一種完美無懈的掌法。
  過了一會,攻拒之間由快變慢,考慮的時間漸長,出手的時間漸短,許久,才對一掌一式。
  突然尹靖伸出食指向苑蘭公主點去。
  只見公主雪白的玉臂一封,二下相距三丈,發出“嗤”的一聲。
  尹靖換用中指點去,苑蘭公主照樣用掌封擋,尹靖又換無名指,小指點了四次,公主也封了四次,“嗤嗤”聲響,不絕於耳。
  那青衣宮女起先看二人打得很兇,沙飛石走,勁風呼呼,躲在巨石後,心裡很是害怕,這時一看平淡無奇,膽氣一壯,扭腰走出,笑問道:“彭大人,他們是在猜拳嗎?”
  彭總管神色穆然,道:“什麼猜拳,危機系機系于,生死決於剎那。”
  青衣女不信,吃吃笑道:“這能把人點死?我才不信哩。”
  話猶未了,只聽“嗤”的一聲,一縷指風,向她胸膛射來。
  長竿客喝聲:“快躲!”抓住宮女手臂,向後拉開。
  指鋒從她肩膀拂過,青衣宮女“哎”的一聲,張口吐出一口鮮血,身子晃了幾晃,靠在長竿客身上。
  一陣冰冷話音,道:“點不死,你現在相信了嗎?”
  原來剛才苑蘭公主把尹靖點來勁力,用掌斜封,使指力反彈,襲擊那宮女。
  長竿客見她望過來的目光不甚友善,全神戒備,淡然說道:“二位神技絕世,彭某今日算是開了眼界。”
  苑蘭公主冷峻道:“你們二人速速離開此地半刻不得延誤。”
  長竿客顯得很讓步,肅然道:“彭某是與尹公子履行諾言而來,並無久留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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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登臨北岳

  尹靖走到青衣宮女身邊,指落如雨,連點她三處穴道,從身上掏出那紙包,淡淡一笑道:
  “姑娘誤將信物交給在下,惹來牢獄之災,現在原物奉還,去娘娘面前洗脫罪名。”
  那青衣宮女身上楚痛稍滅,接過紙包,襝衽一拜,道:“奴婢罪重,回去了娘娘也不會見諒。”
  尹靖劍眉一皺,道:“姑娘仙居何方?”
  青衣宮女道:“奴家本籍江浙人氏,奉召入宮。”
  尹靖向長竿客道:“請總管設法把這位姑娘送回故鄉,以免流落異地。”
  彭奇道:“兄弟救她出來就有這個打算,如果留在此地,我也難脫罪名,就此別過。”
  雙手一拱帶著那宮女徑自離去。
  長竿客見尹、苑二人武功高得出奇,不敢多作逗留,帶著那青衣宮女,匆匆離去。
  這時遠山含月,近水凝煙,在湖中盪舟作樂的王子公孫,嬪妃歌女,早已曲終人散,回宮去了,茫茫湖海,剩下一片沉寂。
  尹靖身負玄門曠代絕學,苑蘭公主精擅佛家不傳秘技,二人各秉奇賦,吒叱風雲,睥睨當今,晉列當世罕見高手。
  這一狠鬥,軒輊難分,苑蘭公主絲毫佔不到上風,她性情高傲,心頭壓著滿腔怒火,生似快要爆炸的火山似的,極欲宣泄發舒,銀牙咬得切切作響,暗暗忖道:“想往日玉妹嬌靨如花,欺雪壓霜,尹靖尚與林琪搞那不三不四的關係,如今容貌被毀,無復當年風韶,尹靖還會愛她嗎?”
  想到此,心中更為氣憤,柳眉倒豎,叱道:“尹靖,我妹妹被人毀容,你還愛她嗎?”
  尹靖正色道:“公主言之差矣,夫妻一世,恩愛百年,這門親事我已面告家母,她老人家欣然同意,二公主算我尹家的人……呀!果真無法醫好容貌,就找處山水宜人的地方,一生一世不出江湖。”眼望湖水,幽幽而言。
  苑蘭公主嬌軀猛然一震,激動道:“我生平不曾妄殺一人,如果玉妹容貌無法復原,字文雷夫婦就像此石。”
  突然玉掌輕揚,反手拍擊,只聽“砰”然一響,把一塊巨石擊得碎片紛飛。
  尹靖劍眉微剔,以苑蘭公主脾氣,任何極烈報復手段都可使出,其實他對香玉公主被毀容之事,也極為憤慨,只因生性謙和,薄於責人,尚能自克,當下嘆了一口氣,道:“二公主容貌並非無藥可治,那‘六瓣仙蘭’希世奇卉,或許能治癒二公主玉容也未可知,我決意取得後再走。”
  苑蘭公主掌碎巨石,發洩了胸中大半怒火,緊問一句,道:“六瓣仙蘭在什麼地方?”
  尹靖伸手一指湖海,道:“在湖底。”
  苑蘭公主道:“那到容易辦。”
  尹靖道:“據說湖底水深,壓力甚大,還是我先下去試試。”
  苑蘭公主傲然道:“滄海歷盡不念水;我曾經潛入東海深淵數日,這區區湖水何足道哉?
  我下去打撈。”
  迅速解下外衣,拋擲給尹靖,蓮足輕點,宛如海燕掠波,潛入湖中。
  水光灩瀲,湖面泛起無數漣漪,她跳水姿勢,不但輕靈優美,最奇怪的是聽不出一點聲息,若不是親眼目睹,還以為水面漣漪是微風吹皺。
  尹靖在岸上靜靜等待,約摸過了半個時辰,還不見苑蘭公主冒出水面,不由微感焦急。
  突然風聲颯颯,有四道人影風馳電掣般地奔入亂石山崗。
  為首二人手持鋼 ,身材魁梧,面目皓然,各缺一手臂,正是日前在“八寶塔”下,被尹靖點倒的左右雙 孿生兄弟。
  另二人中等年紀,一持單刀,一持鋼鞭。
  他們入得山崗,四下張望,立即發現湖畔站定一位錦緞儒衫的少年。
  水光照映下,面如冠玉,瀟灑之極,雖是一身貴公子打扮,卻覺陌生。
  這時湖畔寂寞清冷,遊戲玩樂的王孫,早已不見蹤跡,他一人在此流連忘返,實在可疑。
  持左 的漢子,目光一轉,低聲說道:“大哥,你看是不是這小子!”
  左 漢子是老大,冷冷道:“咱們追到此地,不見影蹤,不是他還有誰?”
  左 漢子大喝問:“什麼人?在此何為?”
  尹靖鼻孔冷冷哼了一聲,暗想:長竿客自己不敢出面,卻叫這些侍衛來胡鬧。
  那漢子見他充耳不聞,勃然大怒,罵道:“反賊,你休想逃走,照打!”鋼 “力劈華山”,照准後腦劈落。
  尹靖眼望湖水,驀然身邊飛起一條藍綾絲帶,攔腰把那漢子卷住,呼地一聲,騰雲駕霧似地,帶向湖中拋落。
  其餘諸人大為震駭,想不到一個照面就失手遇險,齊聲喊吶,揮動兵器,搶上來救。
  那漢子身落水面,忽然發出“砰”然一聲,如彈丸般的,又倒飛回岸來,他去得快,回得更快。
  那三人還未搶到尹靖身邊,忽見凌空一團黑影撲來,個個急急向旁閃避。
  持單刀漢子,稍為緩了一下,沒閃避得開,被撞個正著,二人跌得臉腫鼻青,哼哼呻吟,掙動了好一陣,才爬起。
  只聽水面“嘩啦”一聲,好似出水芙蓉般地,鑽出一位絕色美女,手捧玉盒,直向岸上走來。
  他們一見那女於在水面凌波行走,驚詫莫名,被怔得呆呆而立。
  尹靖大喜,道:“公主撈著了?”
  苑蘭公主在水面急步而行,上了岸才冷冷道:“這湖水深淵,出人意料之外,這些人是誰?”
  尹靖道:“宮中錦衣侍衛,大概是彭總管派他們來瞎纏。”
  苑蘭公主哼了一聲,道:“好大膽子,一個也休想活著回去。”
  語音嚴冷如冰,聽入耳中,砭入骨裡,四人不由齊齊打個寒噤,退了一步,肩並肩站成一排。
  左 漢子見這一男一女武功高得出奇,更加確定前日那假扮太監,摸上“八寶塔”的強盜,就是眼前這少年,心想先下手為強,大聲叫道:“反賊扎手,大家一齊上呀!”四人刀 並舉,寒光閃閃,推湧疾攻而上。
  尹靖冷笑一聲,藍綾絲帶飛舞如龍,鬥不了幾合,已有二人兵器被卷飛。
  突然山崗外,竹竿似的晃進一人,喝道:“住手!”
  那四人正當吃緊,一聽是彭總管的聲音,如獲救星,心中大喜,只道彭總管要親自來收拾敵人,吆喝二聲,罷手躍開,把尹靖困在核心。
  彭奇臉色一沉,冷峻道:“你們知道他是誰?”
  持右 漢子,恭恭敬敬地答道:“這反賊與前日來者同一人……”
  長竿客沒等他說完,罵道:“瞎了眼的奴才,胡說八道,他是尹尚書的公子,近日才回府。”
  那四人一聽,慌了手腳,暗暗叫糟,原來是尹尚書的公子,怪不得不認識他。
  長竿客拱手一揖,致歉道:“今夜有人私闖禁苑,屬下之人,不分青紅,冒犯之處,尚請海涵。”
  尹靖暗想:“原來今晚宮中來了強人,但不知是何許人?”心中想著,口中笑道:“不打不相識,幾位請便吧。”
  眾人巴不得他有此一說,長竿客眼見苑蘭公主手中玉盒,神色微微一變,欲言又止,終於沒說出口來,抱拳一拱,領著諸人如飛而去。
  他們走後苑蘭公主突然轉身望著三丈外一塊巨石,不屑地哼了一聲。
  尹靖朗聲問道:“石後那一位高人,請出一會。”
  只見巨石後轉出一人,口留八字山羊胡,滿臉風塵之色,低聲道:“駙馬爺是我。”
  尹靖噫了一聲,道:“玄谷主是你。”
  那人正是幽蘭谷主“聖手公羊”玄皇,大步踏上,向二人行了大禮,稟道:“下屬奉命前往恆山,到了‘落星崖’,只見萬教各派高手齊到,那時眾人為搶先進入無名山洞,情形至為混亂,那知山洞前有一道瀑布衝成的潭水,瘴氣瀰漫,奇毒無比,一近洞口,除二公主與林琪姑娘,立即中毒,有幾個功力較淺的,當場斃命,受傷者不計其數,這一來人人視為畏途,無人再敢踏進半步,但不知何故,不見二公主與林琪姑娘出來,下屬等心急如焚,梁姑仗著功力深厚,不顧一切,要入洞去救二公主,但被瘴氣一燻,立即昏厥,幸劉老媽把她救回,下屬用‘萬方奇應散’救醒她,才保存了性命,我們久等駙馬爺與大公主未到,只得向虯龍堡主神鞭呂重元藉了雪龍駒,趕到京師來報信。”
  尹靖道:“糟糕之極,‘落星崖’下的山泉垂瀑,是‘太玄泉’水衝瀉而成,潭中所聚腐爛花草,乃是‘卷心鶴冠蘭’,奇毒無比。”
  聖手公羊道:“原來是‘卷心鶴冠蘭’,怪不得毒性比‘桃花瘴’尤烈。”
  尹靖道:“據說‘太玄泉’旁有神草十九種,相生相剋,玄谷主可知何神草可克卷心鶴冠蘭?”
  聖手公羊微一沉吟,說道:“據‘草木春秋’所載,‘綺羅鬱金花’香味,可克‘卷心鶴冠蘭’毒氣。”
  “家妹生具‘先天綺羅幽香’自然不懼‘卷心鶴冠蘭’,但入洞三日夜,杳無音息,只怕已有不測。”
  聖手公羊拍手道:“對啦,難怪二公主不怕毒氣,但是…奇怪,林姑娘怎麼也不中毒?”
  一提到林琪,苑蘭公主突然心頭一震,美眸神光閃閃,問道:“聖手公羊,二公主面目有什麼異樣?”
  聖手公羊一怔,知她必在追問被毀容事,囁嚅道:“下屬並未親見二公主玉顏。”
  苑蘭公主臉寒似雪,冷冷道:“你明知二公主面目全非,不敢直說是嗎?”
  聖手公羊伏道:“下屬只聽說二公主遭宇文雷夫婦毀容,實未見玉顏。”
  苑蘭公主冷峻道:“當時梁姑她們怎麼說?”
  聖手公羊道:“當時大家心懸二公主安危,在洞口等待甚是焦急,無人提起毀容事。”
  苑蘭公主嘆了一口氣,道:“‘綠絲絳珠仙草’已被我服下,這‘六瓣仙蘭’能治好容貌嗎?”
  聖手公羊眼望她手中玉盒,面帶難色,沉吟不語。
  苑蘭公主嚴冷道:“能不能治,一句話從實說來。”
  聖手公羊堅定地搖了搖頭,道:“藥性不同,仙蘭與仙草同可治傷,但生肌實肉,非仙草莫辦。”
  苑蘭公主身一震,顫聲道:“這麼說來是無藥可治了?”
  聖手公羊截然道:“降非‘綠絲絳珠仙草’。”
  尹靖神色凜然道:“天下無難事,恆山事了我與二公主上‘北天山隱仙峰’取一株仙草就是。”
  聖手公羊也很的把握地說道:“下屬願負治癒二公主容貌重責,如果無效,引咎受戳。”
  苑蘭公主銀牙一挫,嗔道:“如果無效,到時候死的不只是你一人。”
  聖手公羊是一時隨口說出,聽公主之言,心頭一凜,心念動搖,頗感後悔。
  苑蘭公主翹首仰望天色,輕輕嘆了一口氣,接道:“事不宜遲,咱們現在立刻去恆山。”
  尹靖點了點頭道:“我回去稟過二位老人家,再啟程。”
  苑蘭公主點了點頭道:“寒夜賦別,人意淒涼,還是留張字條,不要吵醒伯父母。”
  尹靖也怕母親依依難舍,只好回房中提筆寫了一張字條,略謂離山之時,受一位老前輩重托,如今事情未竟,恩意難酬,日夕難安,今夜逢故人千里傳音,事在眉睫,不得不暫行遠離,事竟之日,當與香玉公主回家團聚,共敘天倫之樂。
  翌日尹夫人看了宇條,萬分焦急,但字條未說明去處,急也無用。
  尹尚書處事朗達,勸慰道:“孩子十年離家,既然回來,再別數日也無妨,何況事為酬恩,義不容辭。”
  尹靖等人星夜出了“紫禁城”,聖手公羊回旅店牽出雪龍駒,讓公主乘坐,再設法弄到二匹健足。
  三騎離開燕京往西而行,過長城“紫荊關”,翻越五台山脈隘口,風塵僕僕,不一日來到恆山山麓。
  舉目看時層巒疊嶂,煙籠霧罩,怪石崢嶸,山峰巍峨,好一座五嶽名山。
  漸行,山路嶇崎,更行,險峰峻拔,苑蘭公主坐下的雪龍駒奔馳如飛,如夷平地,但尹靖與聖手公羊的坐騎,就顯得後勁不足,只好棄馬徒步而行,展開輕功提縱術,在山崖峭壁間攀沿而上。
  看看日影西斜,已過“千石巖”,來到“落星崖”頂。
  眼下一道山谷,半裡寬敞,十數丈深,遙見對面山峰,火燒山似的,紅光映照半邊天,有一條瀑布直瀉崖腳。
  水氣迷茫上升,幻成一片紫色煙瘴紅紫相間,遠看之下,那瀑布五光七彩,落英繽紛,好似銀河下墜,絢爛如錦,蔚成奇景。
  三人佇足觀賞一陣,聖手公羊道:“對面山頂紅光如火處,就是‘太玄泉’水被夕陽映照所成,泉水所帶‘卷心鶴冠蘭’衝到崖下年深月久,變成紫色瘴氣,普通桃花瘴,百年紅色,千年呈紫色,恆山天凍地寒,一般毒瘴難呈氣候,這紫色瘴氣其毒可知。”
  尹靖道:“我聽說一位佛門高僧提起,這紫色瘴氣不過十數年的歲月。”
  聖手公羊道:“卷心鶴冠蘭天下奇毒,崖上雖有樹木,谷底寸草不生……”
  話猶未了,忽聽一聲春雷乍綻似的虎嘯,從谷底傳出,嗡嗡好一陣響。
  聖手公羊眉頭一皺,道:“谷底高手雲集,莫非有什麼大變?”
  尹靖長嘯一聲,聲如九天龍吟悠悠不絕於耳。
  嘯聲甫落,突然湧身向深谷中躍下。
  聖手公羊只覺得眼前藍影晃動,苑蘭公主已消失不見,走近崖緣低頭看時,二點人影如殞星,向崖下直落,谷底怪石如筍,崢嶸可怖,他哪裡敢跳下去,急忙踢蹬上馬,繞道馳下崖腳。
  尹靖身形撲落,崖下黑壓壓的一團人群,個個翹首企足而望。
  看看離地面還有一丈深,尹靖突然發掌猛劈,一聲震天價巨響,沙飛石走,勁風怒卷,藉著反震之力,身體又升越數尺。
  為一升一落,衝力頓減,人已輕輕地飄落實地。
  耳聽衣袂飄風之聲,苑蘭公主已輕悄悄地佇立在他身邊。
  尹靖舉目四掠,只見山谷裡僧道儒俗,男女老少,高高低低,坐滿山野。
  北面峭壁石坪上,盤膝坐下一個道人,星冠羽衣,烏鬚飄拂,背插一支三色萬教旌,那旗一面畫著眾陽之宗,一面繪著太陰之象。
  此人正是當今萬教盟主,武當真武子,閉目調息而坐,臉上蒙著一層紫氣。
  緊接在他左旁,是一禿頭光頂,眼眉低垂的老人,背插一支黃色萬教旌,正是功蓋當世的雪山碩老,“千手菩提”杜翰平。
  其餘五位護法環列兩旁,日,月真人臉上也都蒙著一層紫氣。
  東方有一群人,品流甚雜,個個儀表非凡,老老少少,如梟集烏合,甚是扎眼。
  他們是崑崙千愚諸葛生,天震教主天外神叟黃宮,峒崆恨天矮叟龔金奇,柳家堡主仙人掌柳夢龍,金牛谷主宋文屏,浮月山莊二莊主,南天一劍摩雲庭,飛龍劍客朱明翁,及鐵扇書生俞君傑等人。
  這些人個個面帶驚容,也蒙著一層紫色氣體,只有濃淡明暗之別。
  西面四人一字排開,盤膝坐在一起,尹靖認得他們是通臂神乞范磊,九宮堡主擎天玉筆蘇鎮天,翻天手呂重陽,及金筆書生蘇慧中,他們眉清眸正,臉上並沒有紫青烏氣。
  在較遠處,停著兩輛馬車,車前車後是些面目清秀的女子,那馬車一藍一白,錦綾絲帳,畫屏雕轅,金韁銀勒,名貴無比。
  這四夥人各距六七丈遠,成半圓形狀,面向對面太玄泉衝下的瀑布,在紫色毒瘴迷漫不到的地方。
  瀑布瀉到崖下,宛如萬馬奔騰,“轟隆轟隆”響個不停。
  水瀑面積不大,約十丈方圓,四周並無溝渠相通,波濤洶湧,水珠飛濺,瀑水是從地道排泄出去,水氣呈紫色,向四周蒸發。
  離瀑水不遠的地方,坐著一玄衣俊美書生,左臂污血凝固,用絲帶包紮,似是受了劍傷。
  他雖離群獨坐,身邊卻有一紅衣嬌媚的女子侍侯,情狀至為親密。
  忽聽一聲暴喝,轉目看時,只見場中沙飛石走,北派使鞭一代宗師虯龍堡“神鞭”呂重元,與南派名劍手浮月莊主“凌雲劍客”摩雲生,正展開一場狠鬥,鞭如神龍,劍氣橫空,惡猛絕倫。
  場中除兩人拼鬥外,左右各站立一人,右邊是峨嵋慧果老人,左邊是邛崍玉印大師。
  依萬教戒律,武林中人比鬥之時,應各請一人見證,這場比鬥在庭主護法面前展開,這二人當是見證無疑。
  崖下眾人本全神在注視這場比鬥,忽聽長空傳來一陣嘯聲,齊齊仰首企望,只見半空中衣袂飄飄,如天仙般地降下二人,俱皆驚詫莫名,及至看清尹靖與苑蘭公主,更為震駭。
  東夷之人齊聲歡呼,奔過去迎接主人。
  苑蘭公主回到“藍綾香車”旁,劈面第一句話,便問:“二公主呢?”
  梁姑道:“二公主進洞中去取‘玄天圖’已經五日夜了,未見影蹤。”
  苑蘭公主見了們臉上都蒙著一層紫氣,顯然是中了“卷心鶴冠蘭”的毒氣,又問道:
  “你們見過二公主沒有?”
  梁姑聽她這一問,甚覺奇怪道:“見過啊。”
  苑蘭公主道:“有沒有什麼異樣?”
  東夷眾人聞言齊都一楞,梁姑見公主笑色有異,心裡害怕,唯恐說錯了話,嚅嚅不敢作答。
  劉老媽是苑蘭公主的保姆,縱然有了差錯,也不會深責,遂挺身說道:“大公主此言不知有何見教?”
  苑蘭公主冷冷道:“我是說面上是不是很難看?”
  眾人更奇,劉老媽笑道:“咱們二公主容貌雖不甚好看,但老身虛度七十寒暑,從東夷來到中原,生平閱人無數,倒沒有見過比咱們二公主更好看的人。”
  苑蘭公主急聲道:“此話當真?”
  劉老媽笑道:“人同此心,心同此意,大公主不信問問旁人便知,老身並非自我標榜。”
  苑蘭公主臉上神采飛揚,喜道:“這麼說來玉妹容貌並未被毀?”
  劉老媽一怔,道:“毀容!沒有這回事,咱們二公主面目好好的。”
  苑蘭公主情不自禁,道:“那太好了,使我這裡空著急一場。”倩笑盈盈,宛如百花齊放風過林梢。
  她一向嚴冷自矜,笑比河清,劉老媽與梁姑相隨多年,從來沒有見過她像今日這樣高興,因此甚覺詫異。
  苑蘭公主美麗不可方物,群雄見她笑容,忽覺山谷裡春意融融,毫無肅殺之氣,心頭痒痒,不覺全身酸麻起來。
  金筆書生早已神魂顛倒,如醉如癡,突然大聲說道:“古人常言,一笑傾城,再笑傾國,公主笑容能使空谷回春,江山變色,可知古人措辭之妙,誠非欺人之談,用于形容公主,意猶未及。”
  苑蘭公主突然笑容一斂,臉罩一層寒霜,叱道:“金筆書生你胡說什麼?”
  群雄大大一怔,見她突然言神俱冷,宛如一座冰山,性情忽冷忽熱,言笑無常,實駭人聽聞。
  苑蘭公主美目向四周一掠,冷冷道:“宇文雷與任年嬌哪裡去了?”
  梁姑道:“他們夫婦今早離去,一直未見迴轉。”
  香玉公主既然容貌無損,也不急於找宇文雷夫婦晦氣,苑蘭公主哼了一聲,轉目望著那瀑布,尋思如何進去搭救香玉公主。
  尹靖大踏步向瀑布方向走去,來到那玄衣書生旁,停足發問,道:“呂兄別來無恙?”
  那玄衣人正是“江湖三書生”之首的“玉面書生”呂江武,他心頭“怦”然跳動,但強自鎮靜道:“尹兄可是欲找小弟晦氣?”
  紅衣美女是柳家堡主的千金,“絳衣無影”柳筠.紅衫飄拂,擋在呂江武面前,嬌聲道:
  “尹公子名噪大江南北,我呂哥哥現在身受重傷,你要欺負他,是乘人之危,非好漢行徑。”
  尹靖劍眉軒動,正色道:“柳姑娘這話從何說起,在下與呂兄交稱莫逆,見他受傷,特來慰問。”
  玉面書生察言觀色,知尹靖所言非虛,頓時放下了一半心,故作冷漠道:“‘藏玄秘圖’之事,江湖上傳得風風雨雨,尹兄耳聞不及目見,難免對小弟疑慮重重,其實我幾度出生入死,保護‘藏玄秘圖’乃是為盡朋友之義,如今話已說清楚,尹兄如果輕信人言,不能諒,儘管出手,不用顧惜昔日交情。”
  尹靖神色凜然,朗聲道:“金蘭義交,貴在相知,江湖上風雨之言,小弟一向未放在心上,也從未對呂兄置疑。”
  玉面書生嘆了一口氣,從身上掏出一張折圖,說道:“風塵碌碌知己難遇,今日聞尹兄推誠話,雖死何憾,秘圖在此,請尹兄收回。”
  尹靖感慨一聲,伸手接過折圖。
  恨天矮叟突然嘿嘿冷笑,道:“尹公子聰明一世,武功冠絕一時但卻缺乏知人之明,把心腹之患,引為知己,如今無名山洞就在眼前,這‘藏玄秘圖’已失去秘密價值,他自然慷慨奉還,說了些漂亮話,嘿嘿。”
  呂江武只怕他把當日在“柏雲寺”的一切說出。突然大聲說道:“尹兄可知我肩上劍傷被何人所殺?”
  尹靖搖頭道:“何人?”
  玉面書生伸手一指場中拼鬥情形,說道:“是浮月莊主,他殺我有二個目的,第一因尹兄向武林評審庭控告,他想殺掉我這個證人;第二是想奪取‘藏玄秘圖’。小弟技藝不精,傷在他劍下,家父氣他不過,指名挑戰,請峨嵋掌門大師作見證,目下還想收拾小弟性命者,乃大有人在。”
  尹靖劍眉一揚,面對群雄朗聲道:“哪位敢動呂公子一發一膚,便是想與尹某過意不去。”
  恨天矮叟見他極力袒護玉面書生,有意地哼了一聲。
  玉面書生伸手向他一指,道:“這位崆峒掌門就是搶‘藏玄秘圖’最激烈的人,從‘柏雲寺’追到恆山,欲取小弟性命而後甘心。”
  尹靖臉色一沉,冷笑道:“龔先生 代宗師,絕技馳名天下,何必偷學他人技藝。”
  龔金奇臉上紅一陣青一陣,怒道:“尹公子不明是非輕信片面之言,老夫何等身份,豈會出手對付這些後輩小生,至於奪什麼‘藏玄秘圖’,真是無稽之談。”
  尹靖冷冷道:“龔先生勿用自潔,崆峒絕技威震西域,在下久想瞻仰。”
  尹靖情知今日之事,不是言語所能解決,目下眾人作觀望態度,情勢看似穩定,一旦事態變化,利害衝突,大戰一觸即發,那時萬教庭只怕也無能鎮壓。
  恨天矮叟工於心計,估量尹靖難鬥,為這芝麻綠豆大事同他打頭陣,不管輸贏,都不划算,因此嘿嘿乾笑二聲,道:“好說,好說。”既不表示接受挑戰,也不表示拒絕。
  崑崙與崆峒素來不睦,彼此面和心不和,千愚諸葛生一見機會難得,哈哈笑道:“龔兄如果有意教訓這位尹朋友,兄弟願作見證。”他恨不得兩人先行火併,好減少二個勁敵。
  恨天矮叟心裡直罵諸葛生陰險,但他是一代宗師,臉皮再厚,也不能縮著頭弱了崆峒威名,只好硬著嘴巴,說道:“尹公子有意指教,兄弟自當奉陪。”
  “翻天手”呂重陽記恨龔金奇在“柏雲寺”,使詐打傷“天地棋仙”,立即挺身說道:
  “兄弟願為尹小俠作見證。”
  雙方既有見證,這場比鬥是公平之下進行,無背于萬教戒律,庭主也就不干涉。
  恨天矮叟雙膝微曲,身子越蹲越低,縮成一個肉團,幾乎平貼在地面。
  眼前這少年身負曠代絕學,名噪大江南北,聲震五湖四海,若能把他打敗,則崆峒派從此身價百倍,威風大震矣。
  因此矮叟一上來,即施展鎮山絕技“地心卷風掌”,緩緩把功力蓄滿,大喊一聲,一掌貼著地面推去。
  這種掌力越近地面威力越強,尹靖平生第一次見識到,頗感怪異,只見地面一股罕烈旋風滾滾吹來,威力奇猛。
  尹靖功行下盤,雙掌突然向地面一按,身體好似生根釘住一般,紋絲不動。
  矮叟掌力推到尹靖面前三尺處,突然如螺旋似地,滾了回去,把矮叟推得直退到二丈外才站定。
  尹靖覺得地面旋風大得出奇,幾乎把下盤逼得鬆動,朗聲笑道:“崆峒絕技非同凡響,龔先生留心了!”青衫一晃,如影隨到,掌劈腿踢,如狂風暴雨,連攻數招。
  矮叟身體如皮球般地在地上滾來滾去,突然又退出二丈外。
  尹靖見他身法詭異,居然能躲過自己凌厲攻擊,不禁微微一怔。
  矮叟身形站定,捏了一把冷汗,沉聲道:“盛名之下無虛士,老夫‘地堂滾身法’,生平第一次被人踢退。”
  矮叟天生矮短,“地堂滾身法”練將起來,威力倍增,在“柏雲寺”曾先後與“天地棋仙”、劉老媽及呂重陽交手,他們均無法破他“地堂滾身法”,但剛才尹靖那幾招一氣呵成,攻得他毫無喘息的機會,只得老遠地滾了開去。
  他說完話,全身骨骼咯咯價響,身體又蹲成一個肉團,似風車般地虎虎風生,以雷霆萬鈞之勢,直衝過去。
  這種滾法形同拼命,把全身功力孤注一擲,石破天驚乃意料中事。
  但尹靖卻昂身閒立,右手高舉,指向天邊雲彩,眼睛也仰望天空,對矮叟來勢,不理不會。
  眾人看他擺了這個招術,甚是怪異,正不知奧妙之處何在?
  矮叟來勢如電,一閃已到眼前,尹請指向天邊的手指,突然向地面劃去。
  只聽“絲”的一聲微響,那團肉球拐了一個彎,滑過身旁,直向山壁撞去。
  群雄見他對矮叟的凌厲攻勢,拆解得輕描淡寫,齊聲喝彩:“好手法!”
  矮叟以崖腳下,突然身形一斂,停了下來,雙手提著褲腰不敢放下。
  尹靖手中揚著一條絲帶,笑道:“龔先生承讓了。”
  玉面書生哈哈朗笑道:“崆峒掌門皮球滾得好快呀!連褲帶都不要了。”
  剛才尹靖施展“太乙無窮解”的絕技,“指天劃地”運乾元指力,彈斷矮叟褲帶,順手把它取下。
  群雄見矮叟狼狽狀,均哈哈大笑起來。
  龔金奇羞得滿臉發紫,恨不得鑽進地洞裡去。
  千手菩提杜翰平,念他一代宗師,不可受辱,臉色一整道:“勝敗兵家常事,諸位這等嘲笑譏諷,羞煞英雄行徑。”
  他身份特殊,武功又強絕一時,群雄都不敢再笑。
  玉面書生道:“你們哪個不服氣,就上來與尹兄較量……”
  話猶未完,忽聽峨嵋慧果老人與邛崍玉印大師,齊聲喝道:“停手!”
  呂重元與摩雲生旗鼓相當,打了很久未分勝負,因此眾人注意力均被尹靖與矮叟那場比鬥吸引過去,這時一聽叫聲,轉目齊注。
  只見激戰中,鞭影劍光同時收斂,二人各退三丈外。
  摩雲生拇指被虯龍鞭尾打得甲肉模糊,鮮血涔涔流下,呂重元左臂劃了一道裂口,鮮血染滿衣袖。
  依萬教戒律,比鬥之時以點到為止,因此尹靖剛才對恨天矮叟下手頗留餘地,像目下這種流血五步,已逾越常規,若不是見證人及時喝住,只怕立時就有一方要血染黃沙。
  慧果老人朗聲說道:“比鬥至此,平手收場。”他知雙方積怨甚深,不願事情鬧大,故立刻判和,玉印大師自然也沒有異議。
  玉面書生道:“爹爹為了孩兒的事,玉體受傷,孩兒甚是過意不去。”
  呂重元哈哈笑道:“孩兒,這點發膚之傷,算得了什麼,剛才這位尹小俠替你出氣,到該謝他才是。”
  玉面書生得意地說道:“尹兄是我生平摯友,有他在此誰也休想猖獗。”
  天外神叟衡量目下敵我情勢,己方與東夷實力不相上下,打將起來,毫無制勝把握,尹靖把敵意指向己方,這是個不利的情勢,若能改變他對敵的方向,像前次在“採石磯”一樣,使萬教與東夷衝突,促成雙方火併,等他們兩敗俱傷,那時整個局面,就在己方控制下,欲霸武林,不過在掌握之間耳。
  心念一轉,把手中齊眉棒一橫,踏前二步,朗聲發話,道:“尹朋友武功,老夫無限欽佩,但狂傲氣燄,直視天下英雄如無物。”
  尹靖功行雙臂,冷冷道:“黃教主可是有意一續當日玉壺山口未完之戰?”
  他知天外神叟是對方幾人中,武功機智最高的一位,自己手無寸鐵,實無制勝把握,因此嚴勢以待,絲毫不敢大意。
  黃宮神情莊穆,緩聲道:“不是老夫不接受你挑戰,我是覺得這種比鬥,甚是不公平。”
  尹靖冷笑道:“怎樣比鬥才算公平,黃教主儘管劃出道來,在下無不奉陪。”
  黃宮道:“我說不公平並非無的放矢,剛才龔兄吃了敗仗,便是一例。”
  尹靖劍眉一揚,道: “光天化日之下,各聘見證,一來一往,勝負之間,何不公平之有?”
  黃宮突然大聲問道:“無名山洞前,有紫色毒瘴,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尹靖一時不明白他問這話在用意何在?隨口答道:“當然早知道。”
  天外神叟叫道:“陰險!陰險!原來你設下這圈套來算計天下英雄,故意在‘採石磯’上放個空氣,說什麼‘玄天圖’就在恆山落星崖無名山洞內,眾人不知陰謀,找到這山洞想進去察看,個個身中紫氣毒瘴,功力大減,你眼看詭計得逞,想把天下英雄悉數消滅在這荒山峽谷裡,從此橫行天下,唯我獨尊,哼,若不是老夫等人見機的早,如今已骨寒多時,你看庭主輕信你謊言,中毒最深,迄今尚無法把毒氣消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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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紫煙瘴氣

  此言一出,中毒群雄,均臉呈怒色。
  原來玉面書生與柳筠騎雪龍駒,首先來到恆山,依“藏玄秘圖”,找到無名山谷,他見潭水紫氣迷漫,不敢貿然進洞。
  柳筠卻道:“荒山大澤,烏煙瘴氣迷漫,也極平常事,只要事先防患,吃下解毒丹丸,運功抵抗,量也不致有多大問題?”
  她急於想要取得“玄天圖”,好與玉面書生遠走高飛,雙棲雙宿,因此主張立刻入洞。
  但玉面書生心中另有打算,思忖之間突然想起“伏羲奇書”有一章記載“天地大氣篇”。
  他自從得到這本書之後,經常翻閱,書中文字都是篆體,柳筠一個字也看不懂,他卻讀得津津有味。
  這時急急取出翻看“天地大氣篇”,謂混沌初開,清氣上浮為天,濁氣下沉為地,那些不輕不重的游離之氣,漂浮於天地之間,偶爾聚於深山幽壑,物腐氣寓,遂成毒瘴,毒瘴匯成一片迷茫白幔,與濃霧無疑,年深日久,毒性漸增,紅色劇毒,紫氣奇毒。
  玉面書生看到此地,吃了一驚,這紫色毒瘴原是瘴氣中最毒的一種,急忙拉著柳筠退到崖下,說道:“這毒瘴非同小可,不可走近。”
  柳筠道:“書中有記載嗎?說給我聽聽。”
  玉面書生點了點頭,卻不說話,繼續地看下去,是幾種毒瘴形成的氣侯。
  桃花瘴百年紅色,千年呈紫色。
  卷心鶴冠蘭五年呈紅色,十年呈紫色。
  他心中想道:蒙面劍客藏書不過幾十年前事,這毒氣若是桃花瘴,應有千年以上的氣侯,若然,則蒙面劍客絕無法藏書於洞,除非是一個誘人陷井,如果毒瘴是在蒙面劍客藏書以後形成,可能就是“卷心鶴冠蘭瘴”。
  他又翻開蘭藏奇古篇,見有一則記載:北岳之巔有一天泉,旁生神草十九種,相生相剋,千年一齊出,食之可羽化登仙,與天地同不朽,其中十九種神草相生相剋,記載頗詳:
  五角雪花草克噴火杏嬌疏,
  噴火杏嬌疏克綺羅鬱金花,
  綺羅鬱金花克卷心鶴冠蘭,
  玉面書生心裡想道:除非到天泉旁去找“綺羅鬱金花”,否則無法進入洞中。“羅綺鬱金花”是什麼模樣?卻不認得,萬一摘錯色卉,只怕有害無益。
  他心下琢磨,突然背後傳來一陣嘿嘿冷笑道:“玉面書生你找到了山洞沒有?”
  柳筠驚叫道:“啊呀!矮叟來了。”
  玉面書生轉身望去,只見二丈外的一塊石頭上,站著個又矮又胖的老頭,好象一團肉球似的,下了石頭直滾過來。
  他笑道:“龔老前輩來得真快,我們剛到未久。”
  龔金奇哼了一聲,道:“放屁,我已經在這附近找了三天,你們才到?那你快把‘藏玄秘圖’交給我。”
  柳筠嗔道:“你想以大欺小,咱們卻不怕你。”
  恨天矮叟怒道:“女娃娃嚕嗦,再不拿出,老夫可不客氣了。”
  玉面書生突然低聲說道:“龔老前輩,有人來了,現在拿出折圖,只怕你我都有麻煩。”
  恨知矮叟一怔,只見山坳處,突然出現六七人飛奔過來。
  為首一銀面皓首老者,手持一支通體烏亮的齊眉棒,另有一背劍漢子與他並肩同行,額下鬍鬚稀落。
  他二人宛如行雲流水,身法奇快,把後面幾人遠遠拋後,幾個起落,已來到跟前。
  那銀須皓首的老漢,目中神光湛湛,哈哈大笑,道:“龔兄萬劍池一別,久未謀面,不意在此相晤,何幸如之?”
  恨天矮叟乾笑二聲,仰首瞪了他二人一眼,漠然道:“我道是何人,原來是黃教主與浮月莊主,難得登臨北岳,必是來一覽山水之勝,雅興非淺。”
  摩雲生淡淡一笑,道:“不敢,不敢,崆峒山馳名天下,龔兄意猶未足,也來此游山玩水。”
  恨天矮叟道:“偶過名山,豈可失之交臂,嘿嘿。”
  摩雲生一掠玉面書生,陰冷冷地笑問道:“龔兄可是與呂少堡主一道來恆山?”
  龔金奇道:“人生何處不相逢,與你們一樣,在此偶然相遇。”
  摩雲生道:“既然如此,兄弟有幾件事,想請教呂少堡主,龔兄量不致過問?”
  他以為玉面書生,與恨天矮叟是一道,依武林規矩自當先問清楚。
  龔金奇談然道:“若事關不關己,自然不會過問。”言下意即不表示置身事外,也不表示參與其事,是要相機而行。
  摩雲生臉持獰笑,緩緩向玉面書生逼了過去,冷冷說道:“姓尹的小子已向‘武林評審庭’遞狀控告,老夫只好得罪了!”
  玉面書生一手按住虯龍鞭柄,退了一步,說道:“我已說過不出庭作證,也吃過你的春秋斷魂散,摩老前輩怎好再滋生事端?”
  摩雲生突然臉色一沉,望著柳筠喝道:“筠兒,你回去拿解藥之事,我已得屬下之人稟報。”她見叔叔生氣,心裡害怕,囁嚅道:“摩叔叔,呂哥哥他不會出庭作證的。”
  摩雲生道:“哼,這小子陰險的緊,靠不住,你跟著他也不會有什麼好結局,還是宰了免生枝節。”
  他口中說要宰,並沒有立即動手,卻轉目望著恨天矮叟的反應。
  龔金奇已知其意,乾笑一聲,道:“小娃兒不知天高地厚,是該教訓教訓。”
  這話已明白表示,自己不但不插手,還觀望其成,摩雲生陰冷冷笑道:“龔兄既有此意,兄弟自當照辦。”言中之意,把恨天矮叟也拖下海,他日虯龍堡的人尋釁,他也不能置身事外。
  摩雲生手一抬,不知怎樣地,已拔劍在手!快得令人不及眨眼,“刷刷刷”已連砍七、八劍。
  呂江武一聲吶喊,虯龍鞭左右揮舞,封閃之際,連退七步。
  浮月莊主劍出連環,銀光翔動,一片湧浪翻滾,電光石火之間,攻出三招二十一劍。
  玉面書生但覺身子前後劍海如雲,“七星快劍”虛多實少,但卻令人捉摸不定,防不勝防,當下拼命招架,不求有功,但求把門戶封得緊緊。
  龔金奇呵呵笑道:“呂少堡主身手非凡,看來已得令尊真傳。”
  摩雲生臉上殺氣浮現,此言分明是嘲笑他以長輩身份,連攻六七招,依然無法制勝他一個後生。
  殺意萌生,怒吼一聲,手一緊,長劍風起雲湧,“計都入冥”、“金星波羅”、“羅侯鬥轉”,連施“七星劍”三記絕招。
  這是天南“浮月山莊”的壓底本領,威力非同小可,玉面書生頓時手忙腳亂。
  那招“羅猴鬥轉”剛使出,浮月莊主身形一轉,劍光閃閃,一朵雪花向玉面書生腦袋削去。
  柳筠驚叫一聲:“別殺他。”一頭向摩雲生撞去。
  浮月莊主大怒,道:“吃裡扒外的丫頭。”
  左手一伸,抓住她肩膀,振臂扔了開去。
  柳筠在他右臂一碰,順勢翻身滾開。
  被她這一撞,劍走偏鋒,在玉面書生左臂砍了一下,霎時血流如注。
  摩雲生心想下手不容情,容情不下手,殺了免生後患,挺身踏進,手起劍落,分心刺去。
  玉面書生暗叫:吾命休矣……閉目待斃。
  劍光閃閃已到胸前,驀然斜裡一道珠光直射過來,“鏗”然一聲龍吟,擊中劍身。
  浮月莊主只覺手腕一震,劍鋒彈開尺許,幾乎把持不住,江湖上有此功力的,當屬萬教十三要員以上人物。
  他定睛望去,臉色不由微微一變,只見袈裟飄拂,旌旗揚掄,萬教庭主與六大護法,如一陣清風出現在眼前。
  地尊者撫弄環套在左臂上的佛門芒珠,顯然剛才那珠光是自他手臂射擊。
  摩雲生強作鎮靜,嘿嘿笑道:“尊者護法腕力強勁,兄弟無限欽佩。”
  地尊者合什朗頌一聲佛號,道:“恕罪,恕罪!”
  真武子滿面神光流轉,肅然道:“摩莊主何故與呂少堡主大打出手,可否見示?”
  浮月莊主臉色一紅,尷尬地說道:“沒什麼事,只不過在餵招印證下武功而已,嘿嘿。”
  這時柳筠走過去替玉面書生包紮傷口。
  地尊者正色道:“印證武功下手未免太重,剛才貧僧佛珠震飛得無影無蹤,呂少堡主劍傷,想來也是摩莊主傑作?”
  摩雲生嘿嘿笑道:“兄弟如存心殺他,尊者護法只怕也來不及救援。”
  真武子神色穆然,沉聲道:“呂少堡主有何申訴?”
  呂江武毫不在意,微微一笑,道:“印證武功如果不打得兇一點,受此發膚之傷,也顯不出刺激逼真,晚輩功微技淺,傷亡在所難免,改日有機緣,請家父再與摩莊主印證一番。”
  摩雲生哈哈笑道:“呂少堡主鞭法已得令尊真傳,相信同令尊比劃,更有一番趣味。”
  “虯龍堡”在武林中赫赫有名,是北方一大門派,處理之時必甚棘手。
  真武子心下略一沉吟,長眉微微軒動,轉換話題,問道:
  “貧道據聞‘藏玄秘圖’落在呂少堡主身上,不知已否找到無名山洞?”
  “玄天圖”原是武當派鎮山祕籍,真武子又是當代萬教盟主,玉面書生知道今日無法抵賴,突然心念一轉,朗聲說道:“圖上所示無名山洞,就在那瀑布後面。”說時伸手指著對面垂瀑。
  真武子見瀑布紫色水氣迷漫,也看不出是否真有山洞在後,遂向地尊者道:“紅旌護法,請試瀑布後可有山洞?”
  地尊者應命走到紫色瘴氣外,從臂上取出一顆佛門芒珠,曲指對準瀑布彈去。
  只見一道白光,如劃空流矢,消失在五光七彩的水簾後,過了好一會,毫無反應。
  地尊者回身說道:“水瀑之後,確有一山洞,其深難測。”
  真武子頷首道:“月日護法隨我進洞,幾位留候在此。”
  萬教黃旌“千手菩提”杜翰平,突然說道:“庭主且慢,這紫色水氣,只怕是種毒氣,不可大意。”
  真武子心下猶豫,裹足不前,玉面書生說道:“也不見得是什麼厲害瘴氣,要不然蒙面劍客哪能把書藏於洞中?”
  這話說得入情入理,真武子深信不疑,從身上取出三粒丹丸,分贈日、月真人,納入口中。
  這時自山石之后又轉出一輛馬車,真武子一見正是東夷徒眾,冷峻道:“把東夷之人阻在洞外,不容擅入。”舉步如飛,日、月真人左右護隨,奔向潭水邊。
  天外神叟,浮月莊主,恨天矮叟及屬下徒眾,一窩蜂似的,向潭水衝去。
  這時馬車已到近前,突然從山谷另一方向,有六人急奔過來,也徑往潭水方向奔去。
  有些人跑不了幾步就跌倒在地,也有摔入潭裡的,情形至為混亂,顯然是遇了變卦。
  跑在最前面那人,正是剛才從山谷另一方向奔來的六個人之一,大嚷道:
  “毒瘴,毒瘴,好厲害!”
  他一口氣跑到落星崖下,氣喘吁吁,從身上掏出一粒藥丸,納入口中。
  千手菩提問道:“宋谷主是什麼毒瘴?那樣厲害嗎?”
  那人鷹鼻猴臉,正是金牛谷主宋文屏,他生平研煉毒藥,首先發覺水氣中,毒性甚烈,見機奔回,但前頭那些人已入瘴幕中心,功力較淺者早巳不支倒地。
  宋文屏一面喘氣,一面說道:“此種毒瘴一入體內,封氣閉穴,使人形同石木。”
  天外神叟,恨天矮叟,浮月山莊二位莊主,及飛龍劍客等人,相繼奔了回來,至於屬下徒眾,悉數中毒斃命,無一生還。
  千手菩提見庭主與日、月真人未回,突然身影一閃,疾如一縷青煙,向水潭奔去。
  他已知瘴氣厲害,以“無形罡氣”布滿全身,所過之處,紫色毒瘴被逼在三尺外。
  愈近潭畔,濃霧愈重,只見水潭中間有根樹枝,萬教庭主藉著樹枝浮力,站在水面,雖然水浪洶湧,卻如中流砥柱凝立不動。
  但他無法躍到對岸,也無法退回,真個進退維谷,情形至為狼狽。
  日、月真人站立潭邊,二人臉色鐵青,正盡力運功抵抗毒氣,他們無法救回庭主,卻也不願自行退回。
  千手菩提衣袖一拂,喝道:“二位快回!”
  日、月真人感到身邊濃濃的毒瘴,忽然渙散,精神一震,待看清是千手菩提來救,忙展開身形急步奔回。
  黃旌護法緊接著又是一袖拂去。見袖裡射出一道白光,疾如閃電,向庭主飛去。
  這一招是雪山派“流雲袖劍”中的絕招“袖裡乾坤天外雲”,那道白光繞著真武子周身一匝。
  武當派是劍術正宗大家,真武子一生練劍,造詣非同凡響,藉著千手菩提劍光真氣,施展藉力之術,身如雪地飄風,飛向岸上。
  千手菩提大喝一聲,向前一推,真武子足尖在潭畔一點,身形已在十丈外,二、三個起落已脫出危險境界。
  二人身形如風,回到落星崖下。
  千手菩提來回之際,始終未讓濃凝的紫色水氣沾上,露了一手雙手飛劍的上乘劍術,救庭主出險,功力之高誠然不可思議,觀者驚得眩目結舌,呆呆怔住。
  玉面書生見主要人物大部分脫險,只死了一些無關大局的人,心中直叫可惜。
  這時中毒的人,或吃解藥,或運功排泄毒氣,個個靜坐在落星崖下,誰也不敢再走近水潭。
  中毒的人臉上都發紫發黑,神情甚是可怖。
  黃昏時分,三道黑影進入山谷,一個身材高大,方臉廣額,手持一支丈許長的“擎天玉筆”。一個眉清目秀,臉如冠玉,腰匝一條烏亮長鞭,雖然已入中年,但風韻依然十足灑脫。
  另一人蓬頭垢面,鳩衣百結,生得又矮又瘦又臟。
  他們來到崖下,見眾人臉上紫氣氰氳,好似木頭似的端坐不動,甚感毫詫異。
  玉面書生突然喜叫道:“爹爹,伯伯你們來了?”
  這三人正是虯龍堡,九宮堡,與丐幫的三位主腦。
  神鞭呂重元見他左臂扎著白布,長眉微徽一皺,問道:“武兒,你肩膀怎麼了?”
  玉面書生笑道:“只怪孩兒學藝不精,與浮月莊主印證武功,敗北受傷。”
  呂重元道:“你說是摩雲生嗎?”
  玉面書生點頭道:“正是。”
  呂重元不屑地哼了一聲,道:“以大欺小稱得什麼好漢,來來,摩雲生你有種同我打上三百招。”
  浮月莊主臉上紫氣朦朧,不言不動。
  玉面書生見父親向他挑戰,心裡高興,笑道:“摩莊主身中毒瘴,只怕不能動手了。”
  呂重元心想:原來這些人都中了毒氣,怪不得個個都呆若木人,當下打個哈哈道:“孩子等他康復之後,為父一定替你出這口鳥氣。”
  翌日晨曦初上,豔陽普照山野,有一白衣宮裝美女,過了千石巖,直入狹谷,那女子蓮步姍姍,踏入朝霞,步履從容不迫,乍看還在老遠地方,突然已到眼前,快得出奇。
  她不但身法奇快,而且體態輕盈,有驚世絕俗之容,如玉山照人幾乎壓蓋了朝霞的光輝。
  東夷眾人個個精神煥然,齊聲歡呼叫道:“二公主!”個個拜倒在地。
  劉老媽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道:“二公主無恙歸來,真是皇天憐見。”
  香玉公主笑道:“我又不是三歲童孩,還不會照顧自己嗎?這些人在這裡幹什麼?”
  劉老媽未及答話,玉面書生已搶先說道:“尹嫂子你來了呀,‘玄天圖’就在對面山洞瀑布內。”
  香玉公主秀臉微泛怒色,嗔道:“你這人說話不老實,既在山洞內,你為什麼不進去取?”
  玉面書生道:“祕籍原是尹兄之物,咱們取了之有違兄弟情義,我想了之後,心裡甚感不安,因此等著嫂子你來拿。”
  香玉公主臉呈喜色,笑道:“此話當真?”
  玉面書生笑道:“這次絕不胡說。”
  劉老媽大聲叫道:“二公主別聽他胡扯,那紫色瘴氣厲害的緊,這些人個個中毒,無人敢去冒險。”
  香玉公主嘆了一口氣,道:“你這人心地不良,還想害我嗎?你們既然不敢進洞,我就自個去取。”柳腰款擺,向潭水走去。
  劉老媽叫道:“公主千金之軀豈可冒險,老身這大把年紀,死亦無撼,還是我去試試。”
  香玉公主道:“你們不用擔心,我不信這毒瘴能奈何我怎地。”
  “天外神叟”黃宮中毒較淺,“大聖神功”深厚精甚,已將大部毒氣逼出體外,聞言呵呵笑道:
  “香玉公主若不信毒瘴厲害,就去試試,老夫也不信你能渡過水潭。”
  二公主生具“先天綺羅幽香”,百毒不侵,自然不懼什麼烏煙瘴氣,盈盈一笑,道:
  “你不用激將,我這就去了,量你也不敢跟我來。”
  忽聽背後有一人道:“二公主我跟你去。”
  回頭看時,只見那人穿白衣,臉色黃蠟,毫無表情,她覺得甚是陌生,遂問道:“你是什麼人?”
  那人伸手在臉上一摸,且取下冠帽,那黃蠟臉孔,突然變成粉腮玉頰,眉如春山,眼似秋水,肌膚白裡透紅,雲發半斜,酒渦盈盈,若隱若現,好一幅美人胎。
  與香玉公主兩相照映,真是一時亮瑜,難分軒輊。
  香玉公主“噫”了一聲,道:“啊呀,你是林琪,為什麼要同我進洞?”
  林琪微微一笑,道:“我覺得那洞裡一定很好玩,想進去看看。”
  她在海天別墅住了一個多月,情知二公主心地慈善,待人厚道,因此不像對苑蘭公主那樣畏縮拘束。
  香玉公主道:“你不怕毒瘴嗎?”
  林琪道:“真不行時再回頭呀。”
  二人一面嘻笑言談,一面向前走去。
  玉面書生想不到這臉色黃蠟的少年,竟是他寤寐以求的夢中人 林琪,喬裝而成,這時聽她要跟香玉公主進洞,心頭大急叫道:“林姑娘請留芳步,區區有話奉告。”
  林琪停步,回眸笑道:“呂少堡主有何垂教,但說無妨。”
  玉面書生臉上神采飛揚,俊逸地笑道:“請藉耳過來。”
  他一則想與林琪親熱,二則不願把毒瘴秘密拆穿,因此相邀林琪低聲細語。
  林琪卻格格而笑,道:“有什麼話大聲直說,竊竊私語,不怕你筠妹吃醋了。”
  柳筠氣得咬牙切齒,但知林琪近來功力大進,已非昔比,只怕打不贏反遭恥笑。
  玉面書生臉上紅得像朝霞一般,神情十分尷尬,吶吶道:“此事不足為外人道。”
  林琪突然秀臉一寒,冷冷道:“既不足為外人道,不談也罷。”扭轉身子,跟在香玉公主背後而去。
  玉面書生無奈,只得大聲說道:“紫色毒瘴是山頂天泉旁,‘卷心鶴冠蘭’腐化而成,罕世奇毒不可走近。”
  林琪不理會他,與香玉公主很快就走進紫色雲霧裡。
  只見香玉公主渾身上下紅光瀲灩;白色綾羅,變成粉紅色宮錦,衣袂飄飄,勝似雲端裡的仙子,煞是好看。
  林琪也穿白衣,這時突然全身黑霧籠罩,變成一個黑衣人,像是暗夜中遇到幽靈,身上佩飾發著閃閃的烏色光亮。
  谷中群雄見此奇景,好不驚奇錯愕!
  天外神叟咄咄稱奇,道:“怪哉!怪哉!她們使什麼邪門兒?”
  二人藉著潭中樹葉,飛渡對岸,穿入瀑布裡消失不見。
  誰知這一進洞過了三日夜,杳無音訊,東夷眾人最為心急,聖手公羊來落星崖下聞知其事,向虯龍堡主藉了雪龍駒,兼程趕去京師報訊。
  話休絮瑣,且說天外神叟含沙射影,一口咬定尹靖安排詭計,誘天下英雄來恆山落陷井。
  真武子心中不禁起疑,最初他只道尹靖是蒙面劍客門人,奉師命帶“玄天圖”送還武當派,認祖歸宗;自從在採石江邊,發覺尹靖武功並非武當派脈絡,對他身分來歷,遂生出很多猜測。
  當下臉孔一板,冷漠道:“尹施主言行令人費解,‘玄天圖’到底藏在何處?”
  尹靖劍眉微微一皺,說道:“據林老伯所說,藏真洞前有一山泉垂瀑,就是此地無誤。”
  真武子道:“洞前瘴氣當非一日所成,蒙面劍客安能把書藏於洞中?”
  尹靖道:“瘴氣固非一日所成,但也有十數年氣候,林老伯藏書是在四十年前,當初洞前還無毒瘴。”
  真武子聽了此言,微微頷首,心中疑慮稍消。
  天外神叟突然朗聲問道:“尹朋友奉蒙面劍客之命前來取書,定有進洞的秘訣。”
  尹靖道:“欲進此洞,需上‘太玄泉’頂,找‘綺羅鬱金花’來克‘卷心鶴冠蘭’。”
  玉面書生聽了這話,大感驚奇,怎麼尹靖也知道花蘭相克,難道他見過“伏羲奇書”?
  尹靖雖未見過“伏羲奇書”,但楚狂僧告訴他“太玄泉”上有神草十九種,聖手公半日前告知“綺羅鬱金花”克“卷心鶴冠蘭”,兩相綜合,便等於全部知悉。
  真武子突然站了起來,說道:“請尹施主陪貧道上太玄泉,找‘綺羅鬱金花’如何?”
  尹靖歉然道:“在下只知其名,未見其花,難辨花草,等幽蘭谷主到來,當與庭主同上‘太玄泉’。”
  說話之間,忽聞一陣急躁馬蹄聲,遙遙傳來。
  呂重元傾聽一會,突然發出一聲長嘯,嘯聲甫落,一陣嘶嘶長鳴,山谷口出現一騎。
  那騎生似一條白線似的飛射過來,背後塵煙滾滾,來到近前嘎然而止,一人踢蹬下馬,口留八字山羊胡,正是當代神醫聖手公羊玄皇。
  滾滾塵煙漸漸平息,煙塵中又有一男一女奔馳而來,男的穿華服,眉目如畫,女的滿臉皺紋,黑衣裹著玲瓏胴體,甚是婀娜迷人。
  這男女二人正是宇文雷夫婦,因為昨天是月初朔日,乃陽陰和合佳日,故夫婦二人遠離人群去行人倫大道,此刻神采奕奕,回到落星崖,他們一見尹靖與苑蘭公主,遠遠就停了下來。
  尹靖道:“瀑水瘴氣迷漫,有勞玄谷主一道上太玄泉,尋找‘綺羅鬱金花’如何?”
  聖手公羊拱身答道:
  “遵命!”
  萬教庭主身形一晃,與尹靖並肩而行,六大護法與聖手公羊在背後相隨。
  玉面書生突然大聲叫道:
  “太玄泉旁有神草十九種,食之可羽化登仙,與天地同不朽。”
  群雄本來閒觀靜坐,聽玉面書生之言,各各霍然站了起來。
  神仙不老之術,誰人不想?既有神草吃後可羽化登仙誰都想去碰碰運氣。
  不過玉面書生甚狡猾,眾人只怕他是故意開玩笑,因此你望著我,我望著你,無一人採取行動。
  呂重元忍不住問道:“孩子,此話當真?”
  玉面書生道:“孩兒並無戲言,‘卷心鶴冠蘭’與‘綺羅鬱金花’,都在十九種神草之列。”
  呂重元哈哈大笑道:“老夫去見識見識。”
  子無欺父,群雄深信玉面書生所言非虛,一時人影憧憧,個個爭先恐後,展開絕頂輕功,向“太玄泉”奔去。
  霎時之間,走得只剩東夷一幹人,與宇文雷夫婦。
  東夷眾人雖有心去見識神草,但無苑蘭公主命令,無人敢擅自離去。
  宇文雷夫婦毫不為所動,大有只慕鴛鴦不慕仙之概。
  苑蘭公主見群豪如群蠅逐臭,甚覺好笑,只怕尹靖一人勢單力薄,令劉老媽與梁姑前去接應,美眸一轉,向玉面書生問道:“玉面書生你怎知道泉旁有神草,吃了可成神仙?”
  玉面書生聽她向自己請教,心頭大暢,笑道:“區區雖然才疏學淺,這點常識倒還不致不識。”
  這話等於沒有答覆,苑蘭公主聽他故作神秘,秀目不由微微一皺。
  宇文雷哼了一聲道:
  “吹什麼牛皮,你還不是讀了我那本‘伏羲奇書’,那些人都上了你的當,太玄泉旁的神草,千年才一次齊生,莫說人生不過短短百歲,縱然能為命千年,也還得要有機緣才能找得到神草,如果胡亂吃了一二種,哈哈,那才妙極了。”
  “那也不見得,說不定千年機運就在眼前。”
  幽冥公子突然殺氣浮於眉梢,冷冷道:“不錯,你的大限就在眼前,咱們清清舊帳,把‘伏羲奇書’還來。”緩緩逼了過去。
  他早就想施以報復,只因虯龍堡人多勢眾,遲遲未敢下手,這時正是大好時機,哪能放過。
  柳筠挺身擋在前面,冷笑道:“前在洛陽郊外饒你不死,今日可不再容情了。”
  宇文雷把當日在洛陽之事,引為生平奇恥,處心積慮,久圖報仇,大罵道:“賤丫頭,今日再容你們逃得,少爺從此改名換姓。”
  任年嬌格格盪笑,道:“男的打男的,女的打女的,柳姑娘接招。”
  她說打便打,晃身飄到柳筠面前,一掌刮她耳光。
  柳筠冷哼一聲,施展出天南絕學,“小天星掌”,拳打腿踢,宛如一團火球,繞著任年嬌發狂猛攻。
  任年嬌道:“好潑辣的丫頭。”長指甲向她臉上劃去。
  她的武功本就不弱,自從吃了“陰文靈血”,與宇文雷行過人倫大道,功力日增。
  柳筠雖是柳家堡主掌上明珠,家學淵深,但畢竟功力稍遜,全仗輕靈身法與她周旋。
  那邊玉面書生,左臂傷口未愈,接過宇文雷猛辣陰毒的“陰屍掌”,不到幾招,傷口迸裂,鮮血涔涔溢出,痛得不住呻吟。
  宇文雷得意獰笑,道:“嘿嘿,小爺今日把你帶回腐屍窯練功是一定的了。”
  說完話,突然臉上蒙著一層死亡恐怖的綠光,揚手劈出一股腐朽之氣。
  忽聽一陣冷冷嗓音道:“宇文雷你先斷一臂再打。”
  幽冥公子入耳心驚,只見一道藍影晃到眼前,已顧不得去傷玉面書生,掌勢一交,向藍影劈去。
  又是一聲冷喝:“斷!”
  宇文雷右臂被人叩了一下,只聽“克嚓”一聲,右手軟軟垂下,肱骨已斷,但卻不痛不痒。
  那藍影來回如電,又退到原地。
  任年嬌看得清楚,吃驚道:“公主為什麼打斷外子手臂?”
  苑蘭公主忿然道:“念他與人動手,不然取他性命。”
  任年嬌心頭驚悸,暗暗叫苦,看來她是報復香玉公主毀容之事。
  柳筠見苑蘭公主打斷幽冥公子手臂,精神大振,嬌聲怒叱,從四面八方推湧疾攻,威勢咄咄逼人。
  宇文雷斷了手臂雖然不痛不痒,但全身慵懶無力,鬥不了三招,被玉面書生一鞭劈中,栽翻在地。
  呂江武殺機篤熾,下手不容情,長鞭在他身上一卷,把整個人提了起來,邁開大步向潭水方向奔去,哈哈朗笑道:“宇文雷,去瀑布洗澡吧!”
  任年嬌見丈夫被製,眼中布滿血絲,發狂猛攻,大嚷道:“死丫頭拼命了!”
  柳筠見她臉孔皺紋疊疊,兇得嚇人,一個措手不及,被打得蹌踉了三四步,跌坐在地。
  任年嬌轉身急追而去。
  苑蘭公主突然冷冷地叫道:“玉面書生回來!”語音雖然不高,但字字鏗鏘入耳,呂江武充耳不聞,哈哈朗笑,眨眼已奔到水霧邊緣。
  苑蘭公主哼了一聲:“抗命者死!”手一揚,把裝著仙蘭的玉盒向玉面書生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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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太玄神草

  玉面書生奔到紫色瘴氣邊緣,長鞭一撩,振臂拋去,宇文雷身如旋風,飛入濃霧中,“ ”的一聲,掉進潭水裡。
  只聽呂江武哈哈朗笑道:“幽冥鬼種,不宜久留人間,還是早回陰府去報到……”
  話猶未了,著的一聲,苑蘭公主射來玉盒中正背脊,打得他天旋地轉,熱血向上翻湧,忍不住張口吐出一團鮮血,腳步踉踉蹌蹌,跌入毒霧中,撲倒在地。
  任年嬌救夫心切,顧不得瘴氣厲害,奔過玉面書生身旁,拾起掉在地上的九節虯龍鞭,來到潭畔,用力一扔大聲叫道:“雷郎接住鞭尾。”
  宇文雷重傷之下,人還清醒,掉在水裡,四肢拼命掙動,不使身體沉溺淹沒。
  但那潭水是從底下排出,水中有一股強大吸力,好像有人在下拖住一般,竟是遊不到岸。
  這時見長鞭伸來,猛地向上一撲想抓住鞭尾,誰知旁裡一股浪濤拍擊過來,立時把他衝開,在水裡翻了幾個浪花,愈漂愈遠,愈沉愈深。
  任年嬌眼看情郎被潭水吞噬,卻無力相救,傷心的柔腸寸斷,淒聲狂叫,提著虯龍鞭向潭水猛拍,狀至瘋狂。
  潭水四下飛濺,噴得她身上濕淋淋地,她本來身穿黑衣,自從奔入水霧中,連雪白肌膚都變成黑色,那些濺在身上的水珠,簌簌掉下來,滴滴如墨汁,濃凝似膠水。
  須知“陰文靈血”是“洪荒角犀獸”,數千年道行的精英所集,奇陰奇毒,與“卷心鶴冠蘭”相遇,毒上加毒,因此紫霧濃得發黑。
  林琪與任年嬌都服過“陰文靈血”,一沾瘴氣,兩種毒物相得益彰,連身上的肌膚都呈黑色。
  “先天綺羅幽香”是百毒克星,毒香中和,反呈淡淡紅色,因而香玉公主一入紫霧中渾身殷紅,美豔不可方物。
  那邊玉面書生,情形奇慘,倒在地上,鼻聞陣陣中人欲嘔的難聞氣味,想吐卻吐不出口,因為喉嚨氣塞欲窒,四肢漸漸麻痺,爬不了多遠,就無法動彈了。
  柳筠站在紫色瘴氣外,急聲喊道:“呂哥哥,快爬出來。”
  玉面書生勉強露出痛苦的笑容,臉皮微微抽動了一下,看來連肌肉要動一動,都很困難,哪裡還能爬動?
  任年嬌在潭水旁,長鞭飛舞,頭髮披散,柳筠只道她中毒過深,精神錯亂,但玉面書生卻一動也不動,僅眼中射出祈求的黯淡的光芒。
  她見二人中毒的怪狀,心中大是躊躇,暗想毒氣如此厲害,自己一去定然無命,但眼睜睜地看著情郎痛苦的死在眼前於心何忍?
  她見過千手菩提施展蓋世神功,救“萬教庭主”出險,自己功力相差太遠,父執輩的人都上了“太玄泉”去找神草,目下唯一能救玉面書生的,只有苑蘭公主一人。
  當即轉身奔到她面前,急聲道:“請公主救我呂哥哥一命,功德無量。”
  苑蘭公主搖了搖頭,道:“玉面書生咎由自取,死而無辜。”
  柳筠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公主只不過舉手投足之勞……”由於心中甚急,說話的聲音微微發抖。
  苑蘭公主無動於衷,漠然道:“本朝仁恩一向不澤外人,他生死於我無關。”
  柳筠心急如焚,只得又奔回紫色毒霧外,見玉面書生肌肉久久才抽動一次,顯然是極力想要爬行,但因筋骨僵硬,才會有此現象。
  忽聽一陣淒厲尖叫聲,只見任年嬌提著長鞭,奔到玉面書生身旁,叫道:“臭酸丁,把你劈成肉醬!”手起鞭落,在他背脊抽了二下。
  玉面書生筋骨痺麻,打起來倒不覺得痛癢,身體頻頻震動,反感到舒服。
  任年嬌體內靈血衝動,打得性起神昏目眩,眼界模糊,長鞭胡亂揮劈,把塵土碎石激得飄揚飛竄。
  玉面書生不覺得痛,柳筠卻看得很心痛,哭叫道:“苑蘭公主,你救我呂哥哥,咱們願作牛馬,任憑驅策。”
  苑蘭公主道:“旁人是非,我一向不幹予,屬下婢僕如雲,希罕你們做什麼牛馬?”
  柳筠厲聲道:“我呂哥哥是你用暗器把他打進毒霧裡,今日若死在此地,虯龍堡的人絕不會與你干休。”
  苑蘭公主冷冷哼了一聲,道:“整個中原武林,尚且未看在眼內,區區虯龍堡何足道哉?”
  柳筠見她不肯協助,急忙從身上抽出三只鋼鏢,“嗖嗖嗖”,以連珠手法,向任年嬌射去。
  鞭力異常強猛,那三只鋼鏢被震飛開去,但見鞭影如山,塵煙狂揚,幸好任年嬌神智昏昏噩噩,鞭力雖重,只不過偶爾一二鞭抽在身上,否則即使不痛,也會被打成肉餅。
  突然一鞭卷過來,把他劈了一個大翻身,微風拂動,他嗅到一陣淡淡蘭麝清香,沖淡了那中人欲嘔的氣息。
  香味一入體內,心胸氣窒之感頓減,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果然甚感舒暢。
  循著香氣飄來方向望去,地上有一個玉盒,盒蓋已被任年嬌亂鞭劈開。
  盒內有一株開著六片花瓣的蘭花在風中微微發抖,那仙蘭雖在濃密紫霧籠罩下,卻一片雪白精瑩,予人清高出塵之感。
  玉面書生心裡想道:此花必非凡種,聞其氣心胸已感舒暢,服下或許能解全身不遂之毒。
  可惜他四肢無法動彈,那玉盒雖僅隔數尺,卻有咫尺天涯之感,可望而不可及。
  任年嬌依然在迎風亂舞,他希望能在自己身上加上一鞭,劈近那玉盒。
  果然又是一鞭打將而來,不過卻劈得往相反方向滾開,離那玉盒更遠了。
  玉面書生面目嬌美,甚是俊逸動人,身上玄衣在斜陽與紫霧映照下,幻成五彩華服,臉上蒙著一層紫氣,看起來有幾分像宇文雷。
  任年嬌突然哀叫一聲,拋開長鞭,撲過去,抱住他身體哭道:“雷郎你死得好慘!”
  柳筠醋意大興,破口叱罵,道:“臭賤人,羞羞,誰是你雷郎。”
  任年嬌並不理會,哭了一陣,抱起玉面書生走出紫霧外來到苑蘭公主面前,淒聲說道:
  “香玉公主呀,我丈夫毀你容貌,人已死了,你還恨他嗎?”
  苑蘭公主見她眼神飄浮不定,分明是神智已錯亂,才把自己當著妹妹,當下冷冷道:
  “你丈夫狼心狗肺,辣手摧花,如今葬身潭腹,打入永劫不復之地,足見為人善惡,自有因果報應。”
  任年嬌突然格格盪笑,道:“香玉公主我只道你是天上的聖女,那等慈悲寬宏,不會對任何人記恨報仇,可是,哈哈,你畢竟與凡人一無二致,也會記恨,也會報仇,打斷我丈夫手臂,你看他還在流血呢。”
  剛才哭泣之時,眼淚掉在玉面書生身上,他感到一陣冰涼,經脈漸漸通暢,因此劍傷裂口,又涔涔出血。
  苑蘭公主聽她言辭瘋瘋癲癲,秀目不由微微一皺。
  他們剛出毒霧之時,柳筠隱隱嗅到一股瘴氣味道,因此不敢走近,這時那氣息漸漸消失,她突然欺身撲上,叱道:“賤丫頭,還我呂哥哥。”玉掌一式“銀漢雙星”,搶攻過去。
  任年嬌把玉面書生抱得更緊,驚慌地叫道:“不行,你不能搶走我丈夫。”
  她身形閃動極快,幾招之間已脫出柳筠掌勢之外,展開輕功,向“太玄泉”頂奔去。
  柳筠外號“絳衣無影”,輕功造詣非同小可,厲聲叱罵,也尾隨背後緊追不舍,霎時之間已跑得無影無蹤。
  他們走後,苑蘭公主發覺玉盒敞開在地,盒中仙蘭佇佇玉立,生氣勃勃。
  “六瓣仙蘭”須用金取玉裝,只要裝在玉製器具中,千年不凋,百世不謝。
  她想:“六瓣仙蘭”希世奇卉,等閒難遇,視若野草藥絮,隨地拋棄,甚是可惜。
  只見她突然手一揚,一股和風向濃凝紫霧吹去,那風力好不驚人!瘴氣立被逼開了七丈深的立體空間,正到達那玉盒所在。
  苑蘭公主身隨掌動,藍影來回一晃,快得令人不及眨眼,又俏生生地立在原處,但手中卻多了一個玉盒。
  東夷徒眾,暗暗喝了一聲彩,事實上除了仙主夫人以外,其餘的人,均未看清楚公主身子移去過。
  仙主夫人忍不出口贊道:“公主身法老身生平僅見,適纔所施輕功,可是皇家禦學,‘陸地神行’的絕技?”
  苑蘭公主點了點頭道:“卿家好眼力,令先祖常勝將軍,功在社稷,特授皇家絕學‘天佛掌’與‘貝葉神功’,雖久處中原事隔百年,然後代英才輩出,以令夫‘貝葉神功’的火候,及你‘天佛掌’造詣,直可比美先人,光耀門戶。”
  仙主夫人襝衽萬福,道:“辱蒙公主謬贊,老身不勝汗顏。”
  苑蘭公主突然想起一事,正色道:“一指功雖然厲害,也不見能勝天佛掌,令千金的武功,由你自行傳授,不用去跟那瘋瘋癲癲的五湖怪客,學什麼旁門左道的怪花樣。”
  前在“採石磯”,五湖怪客投緣琬兒,答應傳她“一指功”的神技,仙主夫人本也欣然同意,今經苑蘭公主阻止,仙主夫人自然不敢拗令,當下唯唯應喏。
  仙主夫人也顧慮皇家御賜絕學不容失傳,如果讓女兒去學別人武功,豈不是忘祖背宗,誰知由於這段曲折,日後生出許多事端,這是後話暫且不提。
  二人談話之時,玉盒中飄來陣陣麝香味,苑蘭公主覺得那香味與妹妹體香,有幾分相似,遂道:“谷中毒瘴瀰漫,寸草不生,剛才‘六瓣仙蘭’在紫霧籠罩下,依然朝氣蓬勃,足見不懼瘴氣浸堙,具有克毒的效能,我先帶仙蘭進洞查看,你們守在此地與駙馬爺照應,不可去遠。”
  東夷眾人應聲“遵命!”鵠立一旁。
  苑蘭公主左手托著玉盒,右袖揮拂,足下從容跨動,輕輕走了二步,已到潭水旁。
  前面水氣如一片紫錦幛幔,遮在眼前,水聲“轟轟隆隆”,浪涌珠濺,煙騰霞尉,構成一幅天然彩畫。
  苑蘭公主顧盼間,蓮足輕輕一點,居然不暇水中腐爛花枝一下子跨過十丈湖面,穿進瀑布裡。
  且說尹靖、萬教庭主等人,率先奔上太玄泉,只見山頂具是些平滑石岩,中間是個二十丈見方圓的水池,水池正中有一道水泉噴射二丈多高,宛如一朵花蕊,向四面散開水珠撒在湖面,盪起無數漣漪,點皺平靜的湖面。
  此刻正值孟冬,一路霜雪壓枝,朔風砭骨,但山峰卻無風無雪,湖水似有一股熱力,一近湖畔頓覺氣溫暖和,如入春風之室,毫無嚴冷之感。
  水色深藍,顯見湖底,深淵莫測,這時被夕陽餘暉映射,虹彩繽紛,把山巖映得火烤涂丹似的,綺麗無比。
  湖畔四周有許多巨大的怪石,岩石上生出各種花草,紅、白、藍、紫、棕……五顏六色,琳琅滿目,形狀奇特,罕見罕聞。
  尹靖向聖手公羊問道:“花草雜淆,但不知何種是‘綺羅鬱金花’?”
  聖手公羊一生研究花卉,對各種花木品種,涉獵甚廣,但眼前這些花卉,株株陌生,鮮有見過,只能從學識經驗去分辨,一聽尹靖相問,躬身答道:“這些花草屬下只認得幾種,均為罕世奇卉,且容下屬細細辨認。”走近湖圈,對每株草木,一再端詳思索。
  萬教庭主與六大護法,雖然不懂花草習性,憑其閱歷,湖畔這些花草,株株從岩石上生出,不用說見過,連聽都沒有聽過。
  眾人好奇地辨認花品,突然陣陣衣袂飄風之聲,但見山坡路上萬教各派要員,施展絕頂輕功,爭先恐後搶上“太玄泉”,他們迅速撤散開去,圍住湖畔四周。
  尹靖俊目四掠,只見群雄目光湛湛,好似狩獵似的,瞪著湖畔花草,不禁劍眉微微一皺,說道:“諸位匆匆來到‘太玄泉’頂,不知有何貴幹?”
  天外神叟仰天打個哈哈,道:“尹朋友藏私不言,卻也瞞不過兄弟等耳目,這‘太玄泉’旁有神草十九種,食之可羽化登仙與天地同不朽。”他說話之時,目光望著尹靖神色的變化。
  尹靖先是怔了一下,瞬即哈哈朗笑道:“亙古數千年,未聞長生不老之人,神仙黃老之術,徒手空言,不足徵信。”
  他神情的變化,群雄都看得清清楚楚,恨天矮叟冷冷笑道:“尹公子前在‘混元坪’與綠野仙人及幽冥鬼主召開‘仙鬼人大會’,以三樣奇寶作賭注,‘伏羲奇書’便是當中之一,神老長生之說,出自伏羲奇書記載,如果書中記載不實,三位何以冒死下賭,遁辭其所無蔽,你的適纔所言不足徵信。”
  尹靖意外地一怔,說道:“在下未見過‘伏羲奇書’,倒不知其中有這一則記載。”
  柳夢龍冷然接口道:“伏羲奇書落在玉面書生身上,是他親自向呂重元說的,子無欺父,除非是生了一個混蛋小子。”
  呂重元臉色泛慍色,怒道:“犬子一向無虛言,柳夢龍你說話放尊重些。”
  柳夢龍得意地嘿嘿冷笑,臉呈不屑之色。
  天外神叟道:“神草之說,八成是錯不了,尹朋友如認為是無稽之談,請站開一旁,置身事外。”
  尹靖劍眉微微一皺道:“在下為‘綺羅鬱金花’而來,豈能置身事外,黃教主若不信,先數數看這裡到底有多少種花草?”
  黃宮目光一掠,心中暗暗默數,他連數二遍,大感驚異因為數來數去只數出十八種花草,而且每次都好象變了一樣。
  以他們功力要數湖畔花草,不過眼睛一轉即能數清,但這當中起了變化,卻未能發覺增減哪一株,這種現象群雄雖感覺到,只是不明其故。
  黃宮見聖手公羊一人站在前頭,正集精費神,在審視花草,突然心念一動,說道:“幽蘭谷主奇花異卉名滿天下,這些花草變化不定,玄谷主可知其故?”
  聖手公羊突然伸手,指著泉水瀉處,大石上的一株花,大聲道:“此花即是‘卷心鶴冠蘭’,罕世奇毒。”
  眾人循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見那石上有一株深紫色蘭花,花瓣成螺旋狀捲入花心,甚是奇異。
  崑崙千愚諸葛生與邛崍玉印大師,站得離那蘭花最近,聞言大驚,即忙晃身退開尋丈外。
  聖手公羊笑道:“花蕊不離根,毒氣不傷人,二位不用驚惶。”
  這二人都是一派宗師,驚惶失措,自然有失顏面,因此臉色同時一紅,千愚諸葛生不由乾咳一聲。
  聖手公羊道:“你們再看。”說著向西面一指,接道:“那株‘五角雪花草’,奇寒花品,能使人心寒意冷,中樞麻凍。”
  宋文屏與南天一劍站得較近,由於剛才崑崙、邛峽二位掌門,慌急的情狀,令人發笑,因此他們雖是感到陣陣寒意,卻顯得毫不在乎,鎮定如常在原地運功抵抗。
  聖手公羊眉頭一皺,道:“此草二丈之內冷氣逼人,寒毒攻心無藥可治。”
  宋、摩二人臉色大變,顧不得顏面,急急如律令,連退二丈多遠。
  突然冷冷打個寒噤,身上起了雞皮疙瘩,牙齒格格作響,不住的發抖,嘴唇已冷得呈紫色。
  眾人大奇,“太玄泉”頂氣溫暖和,他二人突然冷成這樣了分明是中了奇寒之毒。
  群雄本來存著神仙之夢來取神草,但這一來人人心生警戒,都暫時退得遠遠以策安全。
  天外神叟甚是不解,不禁朗聲問道:“神草有長生奇效,難道都是些毒物不成?”
  聖手公羊搖了搖頭,道:“那也不然,黃教主你前面那株‘噴火杏嬌疏’,就是曠代難遇的奇卉,功能培元補賢,壯火抑寒,服下之後,至少可助長二十年功力。”
  神草當前,誰人不想取得?話落口,眾人以閃電飄風之勢,向那“噴火杏嬌疏”撲去。
  天外神叟站得最近,“齊眉棒”,一招“橫掃千軍”,攔腰掃去,幻起片烏亮棒影,企圖攔截眾人去路,左爪一展,向巨石抓去。
  只聽“砰”一響,黃宮身形一個踉蹌,跌開二步,毫釐之差,險險沒抓到花草。
  原來他剛才那棒,同時接住了最先搶到呂重元的長鞭及摩雲生的劍鋒。
  這二人都是一代宗師,黃宮功力雖高,卻也無法同時抵住二人,因此被震跌開去。
  恨天矮叟後來居上,哈哈大笑,展開“地堂滾身法”,當先滾到巨石旁。
  可惜他身子太矮,那石巖有四尺多高,伸手抓不到,必須身子再向上縱。
  他身體剛剛躍起,黃宮已回身一棒點到。
  棒力奇猛,恨天矮叟不得不避,左手在巨石上一拍,陡然轉過身來,右手一記“地心卷風掌”回敬過去。
  天外神叟機智絕倫,算準他招術來路,突然足尖在地上輕輕一點,如巨鷹翻身,飛過頭頂。
  “地心卷風掌”,上面的威力薄弱,是以黃宮才能從容避過,但後面搶來的呂重元與摩雲生,卻結結實實地接了一掌,被擋得緩了下來。
  只聽黃宮大喝一聲“起!”
  伸手抓住仙草向上一拔。
  誰知草根入石,居然堅固不斷,天外神叟這一提之力,直有撼山拔岳之勢,連那石巖整個都提將起來。
  他身體向後一躍,落地之時,下盤穩如山岳,左手提起大石,顯得並不怎麼吃力。
  那大石有四尺多高,少說也有三四面斤重,眾人不由叫一聲:“好神力!”
  接著都圍攏過來,眼中冒著貪婪的目光,緊盯住他手中那紅噴噴的“噴火杏嬌疏”。
  恨天矮叟心中異常氣忿,冷然道:“神草希世奇珍,唯有德者居之,黃教主休想一人獨佔。”
  眾人神情大有群起搶奪之概,只是那石太重,縱令搶到手來也很不方便,因此誰也不願先行動手。
  天外神叟左手把住“噴火杏嬌疏”,覺得有一股熱流向掌心導入,愈來愈炙手。
  他在“混元坪”時,曾被最強烈的“地夷明火”燻過,對火力抗拒力甚強,若換旁人只怕早提不住。
  聖手公羊見眾人貪婪情性,不由哈哈笑道:“諸位心急什麼,湖畔花草比‘噴火杏嬌疏’珍貴的,比比皆是,你們每位都有一份,皆大喜歡。”
  這一句話有巨大的吸引力,群雄立刻轉移注意力,傾聽聖手公羊指示,以便搶先去搶花草,目下只聖手公羊懂得這些花草,他隨便一句話都可能掀起大波。
  通臂神乞覺得很不對勁,突然挺身而出,對眾人發話道:“湖畔神草為數不少,這樣搶搶奪奪成何體統?應該想個公平的分配方法。”
  千愚諸葛生道:“神草雖多,咱們人數也不少,只怕分不公平。”
  神乞道:“萬教庭主在此,由他主持分配事宜,自然能公允合理。”
  這些人都是一方之主,功力不相上下,在混亂情形,彼此爭搶神草。誰也沒有絕對獲得的把握,說不定會有少數功力較高者,多得幾株,有些人一株也取不到,因此這個意見,立時有許多人表示贊同。
  真武子心下微一沉吟,從身上掏出乾坤日月令,高舉過頂,群雄立時躬身長揖,只聽庭主神色穆然發令道:“萬教聯盟成立近三百年,今日是武林中秩序最亂的一次,本庭以‘乾坤日月令’傳諭如下:太玄泉頂神草乃無主物,每一種花草誰先佔有,即視為所有物,但以佔有一種為限,‘綺羅鬱金花’並不得佔有。”
  話剛說完,千愚諸葛生表示異議,朗聲說道:“庭主以‘乾坤日月令’傳諭,吾等自然不能抗命,但貧道以萬教十三要員身份,申訴異議。”
  真武子眉頭一皺,淡然道:“崑崙掌門不服本庭令諭,有何高見,但請申訴。”
  千愚諸葛生道:“神草即是無主物,為何唯獨‘綺羅鬱金花’不得佔有?”
  真武子想不到他有此一問,一時卻答不出來,原來他心中計較,萬一“羅綺鬱金花”落在旁人手上,那人不把花草交出,豈不就無法進入山洞取“玄天圖”?這種用意當然假公濟私,因此真武子甚覺難以啟口。
  千愚諸葛生見他遲遲未能作答,心中甚是得意,又緊逼一句道:“只要庭主把道理說的名正言順能服眾,否則一視同仁,不應例外,以昭公允。”
  真武子臉色很沉重,突然坦白地說道:“諸位均知敝派‘玄天圖’在山洞,需取得‘綺羅鬱金花’克制‘卷心鶴冠蘭’,本庭主令諭雖有苛循私情之嫌,但衡情量理,通權達變,諸位以為然否?”
  他身為萬教庭主,自有其袒盪的襟懷氣度,心想與其假造一些因由蒙蔽,不如坦白直述,獲取群雄群情諒解。
  眾人對庭主直言不諱的坦白風度,甚感敬佩,不禁微微頷首,表示諒解其意。
  千愚諸葛生卻搖了搖頭,說道:“‘乾坤日月令’所含何義,在場諸位無人不知,不用兄弟贅述,取‘玄天圖’乃貴派之事,分神草乃眾人之事,不可混為一談,萬一庭主取不到‘綺羅鬱金花’,盡可向取得之人討取,何需假公濟私,貽損武林評審庭尊嚴?”
  “乾坤日月令”寓意朗朗乾坤,光天化日之下,萬事公正無私,具有無比崇高聖潔的意義,不應參雜絲毫私懷。因此群雄聽了千愚諸葛生之言,立即改變主意臉色突然變得沉重,表示庭主的傳諭顯屬不當。
  崑崙掌門分明有意為難萬庭教主,日真人只怕庭主下不了臺,朗聲道:“庭主以乾坤日月令傳諭,有誰不服,等召開萬教大會再行申訴。”
  千愚諸葛生趁機說道:
  “目下除少林雪山外,其他萬教要員均已到齊,少林雪山也有四位護法在場,現在就可召開萬教大會。”
  天外神叟首先表示贊同,道:“崑崙掌門說的是,在北岳‘太玄泉’頂召開,同樣意義隆重,免得生出枝節。”他手提著巨石,言笑如常,迄今毫無倦色。
  通臂神乞反對道:“萬教大會需在七仙山萬劍池萬教聯盟武林平審庭召開,這是幾百年來的慣例,不能在此草草舉行。”
  摩雲生道:“今日情形特殊,只要多數會員同意,在此召開一次又何妨。”
  千愚諸葛生,柳家堡主,天外神叟等,均表示贊同。
  神乞,蘇鎮天,呂重元,卻表示反對。
  峨嵋慧果老人,邛崍玉印大師,一直是中立派的人,雖然也覺得在此召開“萬教大會”
  不當,但均感本屆“萬教庭”犯了很重大的錯誤。
  遺失“乾坤日月令”,貽羞中原武林,此其一也,取回“乾坤日月令”,未能查緝正凶,此其二也,假公濟私,妄傳令諭,此其三也。
  恨天矮叟也有一份發言權,但他與崑崙不睦,又不願與神乞等人站在同一陣線,因此與峨嵋及邛崍二位掌門一樣,同持緘默觀望的態度。
  這一來反對贊成,各是四員,雙方相持不下。
  尹靖情知千愚諸葛生,有意藉此機會,推翻武當派,接掌萬庭教。摩雲生等人之所以極力表示贊同,無非想迎新棄舊,洗脫罪名。
  他發覺摩氏等人,團結的默契,比在“採石磯”時似乎更進一步,而庭主的尊嚴,卻相對的貶低。
  萬一被那些人的囂張得勢,“泗陽莊血案”,只怕永淪冤案,無法雪洗。
  他心中突然有了主意,朗聲發話,道:“召開萬教大會也不急在一時,諸位不必為此爭辯,在下有一事,想請教浮月莊主。”
  摩雲生心中打鼓,不知他要請教何事,表面卻顯得很鎮靜,淡淡道:“不敢,不敢,尹兄有何垂教,但請直問,兄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尹靖笑道:“如此最好,請問當今之世,劍術一道,首推何派?”
  摩雲生不明他問這話用意何在,哈哈笑道:“原來尹兄是要考考兄弟見識,如果說錯了,請勿見笑,若論劍術,江湖上擅者多如牛毛,精者寥寥可數,門戶之眾,應推武當,‘奇門八卦劍’,雪山‘流雲袖劍’,崑崙‘雷霆六合劍’,峨嵋‘慧劍’。”
  尹靖笑道:“貴派‘七星快劍’不是也名列五大劍派之一?”
  摩雲生客氣道:“勉強敬陪末座。”
  尹靖笑道:“摩莊主怎地忒謙,五大劍派或以剛猛見長,或以穩健見稱,若論速辣二訣,應推貴派‘七星快劍’,莊主每招之間,可連砍七劍,八劍之多,在下也曾經見識過高招。”
  摩雲生聽了最後那句,突然脖子直紅到耳根,神情尷尬,吶吶道:“好說,好說,尹兄神技,兄弟無限欽佩。”
  當日斷魂崖谷,尹靖曾經以空手把他打敗,摩雲生引為生平奇恥大辱,但卻一直苦無機會報仇,今聽他舊事重提,頓覺無地自容。
  尹靖見他神情尷尬突然把嗓音提得更高,大聲道:“西出淮陰十裡,有一‘泗陽莊’,數月前莊主屠龍手劉顥,全家十六口悉數遭人殺戮,劉莊主三招之間,身中二十一劍而死,兇手運劍之快,直可與摩莊主比美。”
  摩雲生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勃然怒道:“尹兄言中帶刺,分明有意誣良為姦,想把兄弟與‘泗陽莊’血案牽在一起,武林中一招之間可砍六七劍以上者不在少數。如光以劍傷查緝兇手,可疑的人多的是。”
  尹靖神色凜凜,劍眉軒揚,朗朗道:“江湖上一招之間,可砍刺六七劍者,固然大有人在,但連續三招均使快劍,卻是貴派之長……”
  柳夢龍未等他說完,打斷了他的話題,插口道:“閣下交結東夷,偷竊‘乾坤日月令’,攪亂江湖安寧,還有什麼資格來管泗陽莊之事。”
  尹靖冷然道:“在下無權過問,但卻有權控告,現在也請教柳堡主幾件事。”
  柳夢龍道:“你有什麼屁事,到別處去放,老夫不願聽你嘮叨。”
  尹靖道:“不管柳堡主願不願聽,在下都要當眾宣布,泗陽莊冤死之人,有劍掌二種傷痕,掌傷者是被隔空震斷心脈致死,眉宇之間浮起一道青絲,‘小天星掌’是從‘手太陽小腸經’的‘少海穴’發出,擊中人身‘天宮’、‘觀股’之間,破裂凝血,故眉宇外表浮起一道青絲,如果柳堡主不是兇手,那就令人費解了。”
  柳夢龍罕然厲色,怒聲道:“放屁,憑你這樣恣意猜測,就想把罪名加在我的身上,你不怕老夫反控你誣告罪名?”
  尹靖冷然道:“怕事不出頭,出頭不怕事,在下對泗陽莊血案案情的推斷,雖屬猜測,卻有舉證的價值,再說我要告你的並不是泗陽莊之事。”
  柳夢龍斷然喝道:
  “不管你告的什麼事,都是捏造。”
  尹靖道:“咱們告你之事.不但不是捏造,而且彰彰在目,摩莊主前在斷魂崖谷,追殺漢中三義老三崔邱常,他臨終之時,說出泗陽莊之事,淮陰中州玉蝶李青川,在金粉閣款宴武林朋友,偵查血案線索,當晚我們遇上漢中三義的老二崔邱成,而告老三被殺之事,他立刻含悲上武林評審庭遞狀,想不到中途遇害,第二日在洪澤畔一家旅店中,有人把崔邱成首級拋入店內,我追趕疑凶至‘九嶷絕壑’,才發覺那拋擲首級之人正是柳堡主你本人。”
  尹靖侃侃而言,柳夢龍與摩雲生一個撩起衣袖,一個手按劍把,怒目圓睜而視,恨不得一劍一掌,把他劈成肉醬。
  天外神叟手一擺,示意他二人不可妄動,朗聲道:“尹朋友傷人口舌十分鋒快,漢中三義尚有老大崔邱樞在,他為何不自己出面控告?”
  尹靖道:“在下是代呈狀紙,冤主當然是崔邱樞。”
  天外神叟道:“你既是代人捉刀,沒多大發言權利,等冤主到來,柳、摩二兄.與他當場對質,自可大白於天下。”
  尹靖道:“如此最好,在下與玉面書生和林琪姑娘,都可出庭作證其事。”
  天外神叟臉呈不屑之色,冷冷地望了他一眼,轉目向萬教庭主,說道:“尹靖勾結東夷,假冒蒙面劍客傳人,言行實在令人可疑,庭主可也相信他的話?”
  真武子與六大護法在他們爭辯之時,一直緘默不言,他們覺得此事關連重大,不可驟然判斷。
  真武子微一沉吟,緩緩說道:“尹施主已代崔邱樞向本庭控告,此事必待崔邱樞親自出面,經本庭詳細調查,再行判定。”
  柳夢龍臉掛獰笑,得意地說道:“庭主說的是,我們願與崔邱樞公堂對質。”
  經過尹靖這一打岔,千愚諸葛生已知萬教大會召開不成,因為柳、摩二人為自身厲害起見,不得不暫時聽命于命于萬。
  他心中卻在思量,如何藉題打擊真武子的威嚴,以便為推翻武當派接掌萬教庭鋪路。
  尹靖看了柳夢龍的笑容,忽然升起一股疑雲,暗想:崔邱樞為他兄弟雪仇,理應及早趕到恆山面見庭主,為何遲遲不見露面?這當中定有蹊蹺。
  思念間,突聽山崖下傳來陣陣清脆嬌嫩的女人吼罵聲,這時天已黃昏,山坡斜路上,有一臃腫黑影向上移動。
  眨眼功夫,已到眼前,眾人早看清前面一黑衣女人,抱一玄衣人,因此身影顯得臃腫。
  後面緊追者,是一絳衣女人,只見她邊追邊罵道:“臭賤人,不要臉的丫頭,還不把人放下來?”
  前頭那黑衣女人卻不答話,只是不時發出盪笑聲,那聲音入耳淒涼苦楚,令人感到甚是難受。
  這二個女子瘋瘋癲癲,一前一後,繞著太玄泉兜大圈子追逐。
  群雄不明究竟,愣愣地望著他們繞圈子叫罵。
  柳夢龍突然大聲道:“筠兒,你追他們幹什麼?”
  後面絳衣女子正是“絳衣無影”柳筠,她與玉面書生交往,父親極力反對,因此拼命地追著任年嬌,卻不敢說是為她懷中的情郎。
  呂重元發覺任年嬌懷中的那男人,一身玄衣,服飾與自己孩子有些相似,但因那人臉孔在胸脯,無法看清面目,他也沒想到會是自己的孩子,只道她抱著是她丈夫,幽冥公子宇文雷。
  二人兜了三圈,柳夢龍連問三次,柳筠均不回答,柳堡主不禁臉泛慍色,嚴冷道:“筠兒你快說是為了什麼而追趕?”
  任年嬌內力冗長,此刻依然身形如風,柳筠卻時快時慢,顯得後勁不足,她只怕把人追掉只得喘氣道:“爹爹這賤人欺負我,你快把她殺死。”
  柳夢龍雖然袒護自己女兒,但也不敢在眾目睽睽之下殺人,突然身形一晃,喝道:“這樣躲躲閃閃乏味之極,有話停下來,慢慢再談。”右手一展,徑向任年嬌粉臂扣去。
  看起來像是扣任年嬌,其實指鋒卻指向她懷中的男人。
  柳筠見父親向玉面書生猛下殺手,花容失色驚叫道:“爹,莫傷他!”
  這時玉面書生突然抬起頭來,喊道:“爹爹救我!”
  呂重元心中本有幾分疑慮,聞言大為驚惶,長鞭一撩,大喝一聲:“柳夢龍住手!”
  身隨聲起,一招“玉杖鞭仙”猛劈他後腦。
  柳夢龍聽到叫聲,也大感意外,暗道:好啊!原來你是為了這小子,萬萬容不得他,不殺死,也要使他殘廢,好教女兒死這條心,何況這小子象已受傷,自己縱然暗下殺手,也不能賴在自己頭上。
  立意即定,哈哈大笑道:“呂重元令郎勾引有夫之婦,罪不容誅!”
  一招“落星追魂”封擋長鞭,右手指鋒直點玉面書生腦袋。
  此指一旦點中,即使不死,也會神經麻痺,終生白痴形狀。
  高手過招,相差毫釐之間,呂重元鞭法雖高強,但他動身比柳夢龍緩了一步,因此無法解救。
  那知任年嬌卻突然把玉面書生整個身體提了起來,厲聲叱道:“臭酸丁,你下去洗澡!”
  說著將其丟下池水中。
  原來她神智昏昏噩噩,一直把懷中的人當做丈夫,她一心一意切恨玉面書生,將他聲音永遠記在心頭,如果玉面書生悶聲不響,她神智只怕無法清醒,這時聽他呼叫,全身陡然一震,立即清醒。
  夫仇不共戴天,丈夫是被他擲進潭水而死,就以牙還牙,也把他拋入了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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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神仙之夢

  這一下出人意料之外,眾人以為是男女間的三角愛情糾紛,誰也沒想到那女人會把男人拋進水裡。
  玉面書生雖能開口說話,四肢依然轉動不靈,無法旋展輕功騰躍,直挺挺地,向“太玄泉”跌落。
  突然一道青影平射而去,掠過湖面,在泉水噴出的礁石間停頓,伸手一托,剛好接住玉面書生下落的身子。
  只聽他吐氣開聲,振臂一推,喝道:“呂堡主接住。”玉面書生如騰雲駕霧般地,彈回岸上。
  呂重元雙手一把接住他身體。
  那青影如閃電一晃,緊隨而至,身形收斂,只見尹靖含笑佇立在身邊。
  呂重元滿臉感激之色,致謝道:“多蒙尹小俠高抬義手,相救犬子。”
  尹靖道:“呂堡主勿用客謙,令公子似乎傷勢不輕……”
  忽聽任年嬌號啕大哭,淒聲道:“駙馬爺,這小子害死我丈夫,你怎能救她。”
  尹靖吃了一驚,道:“怎麼!你丈夫遇害了?”
  玉面書生忙插口解釋,道:
  “宇文雷乘我受傷之際,欲取小弟性命,我為自衛起見,不得不先下殺手。”
  呂重元頷首道:“這就難怪了,雙方過招傷亡在所難免,何況令夫先存害人之心,我兒自不能束手待斃。”
  任年嬌咬牙切齒,戟指叱道:“這小子才乘人之危,我丈夫先被苑蘭公主打斷一條手臂,他乘我丈夫無力抵抗之時,把人拋進潭水裡,駙馬爺你替我評評理。”
  尹靖面有難色,這事他如何作得了主?宇文雷是先被苑蘭公主打傷,玉面書生又是自己好友,而最不該的是宇文雷夫婦,曾經對香玉公主下毒手。
  任年嬌見他沉吟不語,哭說道:“如果我丈夫死在駙馬爺或公主手裡,咱們絕無半句怨言,但偏偏這小子乘危害死,我丈夫死不能瞑目。”
  虯龍堡是武林中一大門戶,任年嬌只是一孤零女子,不管誰佔據理由,大家總是袒向虯龍堡。
  目下“武林評審庭”正值多事之秋,江湖風雲,瞬息萬變,隨時都有恢復昔日弱肉強食舊觀的可能,因此誰也不願出面得罪人,惹上一身麻煩。
  任年嬌見眾人神色冷漠,情知自己一人孤掌難鳴,虯龍堡人多勢眾,打不過人家,告也無可奈何,不禁銀牙咬得切切作響,憤憤道:“姓呂的,看你們父子猖獗到幾時,任年嬌早晚要上虯龍堡登門雪仇,把你們虯龍堡殺個雞犬不寧,以消今日恨。”
  呂重元神色沉重,冷冷道:“敝堡門戶洞開,隨時恭候任姑娘前來報仇。”
  任年嬌懷著滿腔悲忿心情,頭也不回,飛奔下山而去,想找一處隱密地方,憑“陰文靈血”之助,練成曠世神功,為丈夫雪仇。待其重現江湖,虯龍堡已是風聲鶴唳,雞犬不寧,此是後話,暫且不提。
  呂重元見孩子四肢僵硬,臉上紫氣氤氳,長眉一皺,問道:“孩子你中毒了?”
  玉面書生痛苦地點了點頭。
  “兄弟這‘萬方奇應散’可做急救之用,相贈一包與令郎。”
  呂重元稱謝一聲,接過藥包,撬開玉面書生牙關,送入口中。
  恨天矮叟一直在冷眼旁觀,他對召開什麼“萬教大會”以及其他私人恩怨,甚覺沒趣,一心指望取株仙草,回崆峒山修練金剛不壞之身。
  他見事過境遷,當下朗聲說道:“時候不早了,玄谷主你也說一種神草,讓兄弟見識見識。”
  聖手公羊點頭道:“當然可以,我現在就指出另一株異常珍貴的神草。”
  他這一說,湖畔情況頓呈緊張,眾人劍拔弩張,躍躍欲試,均想捷足先登,搶得神草。
  恨天矮叟目光瞥見天外神叟還提著那巨石,突然心念一動,暗道:湖畔神草株株長在石上,小者四尺多高,三四百斤重,大者六尺多高,七八百斤重,自己身體長得太矮,萬一每一株花根深入石中,拔不下來,爭搶之時自己身形受限,吃虧甚大。
  因此不等聖手公羊發話,忙即搶先問道:“玄谷主慢著,石上神草是不是株株根深蒂固,拔不出來?”
  聖手公羊搖頭道:“那也不然,有些花草一碰即落,有些非用特殊方法無由採摘,像黃教主手中那‘噴火杏嬌疏’,若不諳密訣就無法採下。”
  黃宮哈哈笑道:“若不取下來就帶回浙東總堂,裝璜門面。”
  聖手公羊道:“黃教主神力令人欽佩,不過此花一個時辰後就會枯謝,不待回到浙東,已成廢物。”
  黃宮“哦”了一聲,道:“那倒要請教玄谷主採摘的方法了。”
  聖手公羊淡淡一笑,道:“江湖一點訣,說破不值錢,黃教主只須吐一口涎液在上面,自然根斷石落。”
  黃宮道:“那容易的緊,啐!”一口痰正中根石交接處。
  只聽“碰”然一聲,巨石應勢落地, “轟轟隆隆”直向山坡下滾落。
  黃宮把“噴火杏嬌疏”揣入懷中,向前踏二步。
  恨天矮叟見狀冷冷道:“庭主有命,每人只許佔有一株,黃教主已無權插足。”
  黃宮淡然笑道:“黃某不一定插手,看看熱鬧也怪有趣味。”
  聖手公羊道:“我現在告訴你們的花草,不用力氣去搶奪,僅憑諸位的精誠與機遠。”
  眾人大奇,恨天矮叟道:“你還是先把採摘方法說清楚。”
  聖手公羊向東面一指,說道:“那一株叫‘相思斷腸紅’採摘方法最為特殊。”
  通臂神乞長眉一振,奇道:“花名斷腸,還會是什麼好東西?”
  聖手公羊道:“此花大有來歷,含有一段風流韻事,非同尋常。”
  神乞眼睛一瞪,說道:“願聞其詳。”
  聖手公羊抬目向眾人一掠,緩緩道:“在很久以前,渭河之濱,有一少年,生性恬淡,最喜扶花植木,滿園青蓮荷藕,萬紫千紅。平時對花吟哦,舉杯邀月,一遇花落殘紅,就無限哀傷,必把花片掃集,挖地埋葬,再三垂淚。常言道情動天地,他這種愛花良品,感動了天上花仙,私下凡塵與他結為夫妻,魚水之歡自不在話下。誰知好景不常,玉皇大帝得悉其事,大為震怒,以仙凡不得相配,敕令把花仙調回仙界,那少年自從失了愛侶,終日長吁短嘆,郁郁寡歡,廢棄花事,於是牆倒籬塌,花木闌珊,園中一片淒涼。某日來了一位白髮老人,告訴他花園中他心愛的那株紅牡丹花,就是他愛妻的化身,只須把花毀去,花仙就會失去仙體,謫降凡塵與他重結夫婦,但千萬不可毀棄花事。言畢化作一陣清風而去,少年頓然醒悟,深悔自己薄待群花,又細心照料花草,他雖然心愛其妻,卻不忍把牡丹花焚毀,自是更加愛護,日夜對花飲泣,淚幹心碎,相思斷腸而卒,他臨終之時,瀝血在花瓣上,你們看那殷紅血漬,就是那少年的心血。”
  恨天矮叟生來醜陋,從不曾受女孩子青睞,根本不懂愛情為何物,聽少年為花而死,大為驚奇,道:“那小子真笨得可以,焚毀一株牡丹花可夫妻團圓何樂不為。”
  聖手公羊道:“那少年平時見花落殘葉,尚且無限哀傷,歸掃埋葬,何忍親手焚花?”
  恨天矮叟道:“作人應有權變之智,不能拘泥迂腐於小節。”
  聖手公羊道:“若換龔掌門人,必把牡丹花焚毀了?”
  恨天矮叟嘿嘿笑道:“不只是一人,相信在場諸位都會如此。”
  江湖中人,大皆坦蕩,立時有不少人認為少年為愛殉情愚不可及。
  聖手公羊皺眉道:“龔掌門心無此意,必無法摘下此花。”
  龔重奇也眉頭一皺道:“這花有什麼好處?”他所關心的是花草價值,摘不摘得下乃次要問題。
  聖手公羊道:“此花乃仙品,食之可明心見性,修為有年神仙之道可期。”
  眾人聞言,立生強烈佔有欲,摩雲生忍不住問道:“要用什麼方法採摘?”
  聖手公羊見眾人躍躍欲試,臉色一整,肅然道:“花非凡品,擇主而事,採摘之時必需心裡想著你心愛情人,精誠意摯,吐出一口血撒在花瓣上,如果稍有三心二意,縱然吐血而死,也休想把花摘下。”
  群雄雖然個個身懷絕技,但好端端地要吐一口血,除非內功有特殊造詣,卻也不容易辦到。
  但人人均感好奇,恨天矮叟尤自不信道:“真有這等怪事,兄弟先來試試。”
  “相思斷腸紅”生在一個六尺多高的巨石上,恨天矮叟飛身而上,自丹田湧起一股熱血,“啪”的一聲,噴在花瓣,把斷腸紅打得左右顫擺,搖搖欲斷。
  矮叟見狀哈哈一笑,伸手向上一撥。
  誰知看似吹彈欲斷,拔時好比螳臂撼樹,分毫無法動彈,他心中罕自不信,又運力連拔二次,把巨石搖得微微動晃,依然徒勞無功。
  通臂神乞哈哈笑道:“龔兄既然拔不下來,就該鞠躬下台,另換高明,何以戀戀不捨?”
  恨天矮叟實在很不甘心就此下台,但任他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賴著不走,只好自我解嘲,道:“兄弟一向淡泊寡欲,不涉兒女私情,取了這風流花草,也沒有多大意思,還是換範兄來試試。”
  通臂神乞笑道:“叫化子四海討乞為生,那裡養得起太太,愛情是甜?是酸?非我所知,摘這風流艷草,可不敢領教。”
  柳夢龍排眾而出,道:“範兄既然客氣,柳某來了。”
  走過去運功吐了一口血,搖幾搖,就沒下文,只好紅著臉退下。
  呂重元,蘇鎮天,摩雲生等人對兵器有特殊造詣,內功修為不如練掌的柳夢龍,及崆峒掌門精湛,他們若想吐一口血,需費很大真元,因此誰也不敢冒險一試。
  若論內功修為,峨嵋慧果老人與邛崍玉印大師都可上前一試。
  但二位是佛門有道高僧,早絕塵世情緣,如果上去吐一口血把花摘下,豈不是顯出情慾未斷,六根不淨?因此也在一旁按捺不動。
  劉老媽突然朗聲道:“此花情之所鍾,請駙馬爺把它摘下,贈與二公主。”
  尹靖少年好奇,聽這“相思斷腸紅”有一段風流韻事,早就有心一試,當即微微笑道:
  “劉老媽你們等著,我就去摘。”
  他心裡想著美麗的未婚妻香玉公主,張口吐出一團鮮血,撒在花瓣上。
  鮮血噴出突然心頭一震,那花瓣微微一抖,令他想起洛東董公遠的花圃,那裡百花爭妍,群芳吐蕊,勝似桃園佳境,療傷之時,留下頗深印象。
  “相思斷腸紅,染血後,不但毫不驚人,而且更形嬌豔,忽然間花外流映,浮起林琪倩笑盈盈的玉貌,此花能令人回憶響往,不知覺沉醉在往日夢中……”
  林琪坐在榻邊,端著一碗參湯,催他飲喝,他仰脖子一飲而盡,心生無限感慨,緊握著她雪白的柔荑,二人默默無言,相對而坐,林琪緩緩將身子靠了過來……
  群雄見他吐了一口血,突然對花出神,不覺大奇。
  劉老媽催促道:“駙馬爺,快把花摘下呀!”
  尹靖悚然清醒,玉臉浮起一層淡淡紅霞,急忙伸手去撥花草,誰知任他用力,居然紋絲不動,不由急得劍眉微皺。
  劉老媽與梁姑臉色都顯得很難看,梁姑轉目望著聖手公羊叱道:
  “老公羊你胡亂放屁,這花草即是情之所鍾,駙馬爺要摘給二公主,為何摘不下來?”
  聖手公羊心起恐惶,如果說尹靖三心二意,用情不專,那是欺君大罪,東夷之人絕不會饒他,如果說自己承認是扯謊,那是激怒中原群雄,只怕死無葬身之地,因此驚得背脊直冒冷汗。
  群雄神光湛湛,怒目而視,靜待他的滿意答覆,尹靖突然輕輕嘆了一口氣,道:“此花果然是仙品,在下剛才心有旁鶩,怪不得玄谷主。”
  聖手公羊舒了一口氣,總算渡過難關,中原群雄不再疑他,但劉老媽與梁姑表情卻顯得更為沉重。
  突然人叢中,有一人低嘆一聲說道:“此花誠如尹兄之言,乃花中情種,小弟觸景感懷,一時情不自禁,願為心中人摘下此花。”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說話人廣額豐頤,臉如冠玉,正是九宮堡少堡主金筆書生蘇慧中。
  老堡主蘇鎮天,出口阻止道:“孩子你怎麼能吐血?”
  金筆書生淒涼地一笑道:“這倒容易辦。”舉掌對準胸膛一拍。
  這一掌打得很重,“哦”的一聲,一股熱血衝口而出,不但噴滿花枝,而且濺得山巖血腥斑斑。
  蘇鎮天與神乞同時大驚道:“孩子你怎麼了?”
  蘇慧中口噙血滴,安逸地笑道:“孩兒只怕吐不出血,打得重了一些,沒事。”
  他口說沒事,步法已有些蹣跚,勉強用力躍上巨石,伸手去拔花草。
  說來奇怪,“相思斷腸紅”別人摘不下,他卻輕輕一碰即落。
  蘇慧中精神大震,哈哈朗笑,躍落巨石,身手嬌捷,似乎瞬息之間,傷勢完全康復。
  聖手公羊道:“名花擇主而事,蘇少堡主鴻福齊天,此花食後神來靈至,成就不可限量。”
  蘇慧中搖了搖頭道:“區區並無食花之意,仙品流憩人間,無人照料,何堪風吹雨打,我是想把它移回九宮堡栽下,聊慰相思之情。”
  聖手公羊贊道:“蘇少堡主果是情種,怪不得此花唯你能摘。”
  蘇鎮天見兒子摘下仙花心中好生高興,笑問道:“孩子你想著那一家的姑娘,咱們早日請人說媒呀。”
  蘇慧中搖了搖頭,道:“孩子心中人可望不可及,此花主人相思斷腸而死,孩兒若能步他後塵,已屬萬幸,爹爹不用過問。”
  老堡主聞言驚愕良久。
  通臂神乞眉頭一皺,道:“你怎麼說這種洩氣話,九宮在武林中赫赫有名,憑你這儀表要娶一位如花似玉的媳婦,何難之有?”
  蘇慧中神色泰然自若,含笑不語。
  玉面書生笑道:“慧中兄心愛哪家姑娘,我倒是知道。”
  呂重元忙道:“孩子你快說,為父去作現成的媒人呀!”
  玉面書生道:“是東夷的苑蘭公主。”
  此言一出,峰頂一片輕“噫”之聲。
  呂重元面有難色,道:“別家的姑娘倒可想法子,這個嗎,有些為難。”
  劉老媽大聲道:“咱們大公主是皇嗣,不嫁人的,你們早死了這個念頭。”
  神乞哈哈笑道:“不嫁人,要做一輩子老處女嗎?”
  梁姑厲聲道:“臭叫化子這有什麼好笑?做老處女也不關你屁事。”
  蘇慧中嘆道:“區區僅是仰慕苑蘭公主風儀,並無任何邪念。”
  神乞頷首道:“孩子你說的是,苑蘭公主武功高強,九宮堡無人能製,萬一發起狠來,作丈夫翁婆的都要遭殃,再說閨房裡整日惶惶恐恐,躲躲閃閃,也乏味之極。”
  聖手公羊笑道:“蘇少堡主福緣甚厚,吉人自有天相,我再告訴諸位另一種花草。”
  說到此手指著“五角雪花草”右邊的一株花接道:“此草名叫‘望穿秋海棠’,食之可練火眼金睛,透視萬方奇物,一碰即落。”
  柳夢龍靠近那花草,一場亂爭,被他得手。
  聖手公羊:“西面那株名叫‘毛茸通天菊’,食之天地心靈相通,可聽千里以外的音息。
  用鐵取!”
  眾人爭先恐後撲去搶奪,蘇鎮天的擎天玉筆是諸般兵器中最長的一種,人又站得最近,這花歸他取到。
  聖手公羊道:“北面那株名叫‘茶蓐滿地嬌’,乃返老還童秘草,一碰即落。”
  恨天神叟身如旋風,在混亂中捷足先登,取得神草。
  聖手公羊道:“崑崙掌門身邊那株名叫‘落地金錢梅’,食之氣運四肢,血通八脈,可練金剛不壞之身。”
  千愚諸葛生雖然站得離“落地金錢梅”最近,但他自始就沒有動手去搶任何神草,只是負手而立。
  原來他正養精蓄銳,想與“萬教庭”爭奪“綺羅鬱金花”。
  尹請與庭主及六大護法,也都一旁觀望,只待截取“綺羅鬱金花”。
  慧果老人與邛崍玉印大師,各站在一株不知名的花草前,不像其他人東搶西奪,忙得團團直轉。
  這二位佛門高僧,認為凡事不可強求,心無豪奪慾念,如果福緣到來,聖手公羊報出眼前是奇花異草,探手即可取得,那時任誰也無法與他們分爭,佛渡有緣人,即是此意。
  由於千愚諸葛生負手而立,“落地金錢梅”被摩雲生搶得。
  聖手公羊道:“呂堡主你面前那紅紅顫動,柔軟酥綿的神草,名叫‘雞冠鳳凰葵’,大補滋陽。”
  這時爭奪人數大減,呂重元垂手而得。
  聖手公羊道:“北面‘卷心鶴冠蘭’右旁,那白色精瑩花草,名叫‘水仙玉肌骨’此花潤筋補骨,氣通七經八脈。”
  神乞大笑道:“這花草叫化子最感興趣,當仁不讓!”
  神乞爭奪之時,一向也不積極,不然以他功力早該得手,今聽此花潤筋補骨,正是練通臂神功的好藥物,身形一晃,已到巨石旁。
  其他尚有五、六人撲去搶奪,但以神乞功力最高,因此沒費多大力氣,就搶先得手。
  庭主規定一人得一不可再,爭搶的人越來越少,湖畔尚有許多花草,未得手者,都以焦急的心情,期待聖手公羊說出更珍貴的花草。
  哪知搶過“水仙玉筋骨”後,聖手公羊望著湖畔,嘆了一口氣,道:“花卉淵博之學,浩瀚如海,兄弟學識淺陋,所知有限,湖畔或許有更名貴花卉,但兄弟歉然無由奉告。”
  期待之心愈重,失望也就愈大,未得神草個個神色頹傷,焦急滿面。
  這當中慧果老人與玉印大師卻神色鎮定如常,毫無得失之心,素養之高,令人欽佩。
  許州飛龍劍客朱明翁,搶得滿頭大汗,一無所獲,聞言心情甚是激動,忍不住大聲叫道:
  “即入寶山,豈能空手而回,我也取它一株。”狂奔過去伸手向一株深綠色,點綴紅斑的花草抓去。
  那花應手而落,飛龍劍客不禁高興得哈哈大笑。
  余人見狀貪念大生,紛紛移動身形,也想前去隨便摘它一株。
  飛龍劍客突然笑聲一頓,慘叫一聲,把綠草拋掉,四肢不住地顫動,臉上變成一片赤銅綠色,白錦袍都綠光閃閃,表情由木吶而死板。
  等四肢不再顫動,已成一尊綠石人,光亮閃閃,熬是奇絕。
  那些向前圍攏的人,驚駭莫名,紛紛退避,誰也不敢冒險再亂採摘。
  聖手公羊也乍舌心驚,道:“此草毒性似在‘卷心鶴冠蘭’之上,但兄弟卻一無所知。
  真是慚愧。”
  恨天矮叟人矮多疑,不禁問道:“這些草毒得令人心寒,你告訴我們採摘的花草不會有問題吧?”
  聖手公羊臉呈不悅之色道:“兄弟一向不打逛,龔掌門人既然不信,就把花草留下,誰也沒強逼你服食。”
  眼下情況,聖手公羊身份特殊,恨天矮叟被他搶白一陣卻不敢發作,反而哈哈大笑道:
  “湖畔神草或毒或補,搞得人頭昏腦脹,不得不先問清楚,兄弟自然是深信玄谷主言下無虛,咱們既得神草,總不像凡夫只供欣賞,請教服食的方法。”
  聖手公羊冷冷道:“據兄弟所知,這些神草 經摘下,其功效與時俱減,一旦藥力全失,形同嚼臘。”
  恨天矮叟道:“那你就趕快告訴我們怎樣吃法,免得一片心血付之流水。”
  聖手公羊道:“簡單的很,納入口中嚼爛吞食,藥氣運行之時,運功助氣,功效更速。”
  得神草諸人,只怕藥力失去,連根帶葉一併納入口中咬嚼,呂重元蘇鎮天與神乞三人互相望一眼,正欲把神草吃下,忽聽玉面書生哀叫一聲:“好痛呀!”眾人一怔。
  呂重元急道:“孩子你怎麼了?”
  玉面書生雙手按著肚皮,不住地呻吟道:“孩子肚子痛的很。”
  神乞皺眉道:“大概是毒氣。”
  玉面書生連哼二聲,痛苦地說道:“爹爹快帶孩兒下山去吧,我痛死了。”
  呂重元愛子心切,急忙抱起孩兒奔下山去,九宮堡及丐幫與虯龍堡交情頗情,見玉面書生傷勢奇重,蘇氏父子與神乞跟著呂重陽急急尾隨下山而去。
  柳筠見玉面書生突然叫肚痛,芳心大驚,欲待上前慰問,柳夢龍臉色一沉地把她拉了回去。
  恨天矮叟哈哈笑道:“這小子狡猾的很,若絞腹而死,倒也乾淨利落。”
  這些人吃下神草之後,各找一處平坦的石地,就坐運功。
  花草藥性不同,服下之後感應不一,行經氣脈,奇形怪狀,甚是奇異。
  呂重元抱著玉面書生,健步如飛到來山崖上,玉面書生悄悄問道:“爹爹後面跟來的是些什麼人?”
  呂重元道:“是你三位伯叔及慧中。”
  玉面書生笑道:“爹爹咱們在此停下吧。”
  呂重元見他言笑如常,與剛才判若二人,奇道:“孩兒你肚子不痛了。”
  背後幾人來到身邊,見狀都驚異地望著玉面書生俊臉,呂重陽責道:“你這孩子真是,好端端去裝肚子痛,害得我們空急一場。”
  玉面書生笑道:“叔叔息怒,咱們在此休息片刻,再上峰頂看熱鬧。”
  神乞道:“你這孩子鬼怪靈精,有什麼熱鬧好看。”
  玉面書生道:“範伯伯有所不知,據‘伏羲奇書’所載,‘太玄泉’旁神草十九種,相生相剋,或奇毒或奇補,必須十九種同時服食,才有長生登仙的奇效。”
  神乞道:“奇書所載與事實頗有出入,太玄泉頂神草只有十八種並非十九種。”
  玉面書生道:“神草相生相剋,隨時都缺少一種,逢千年才一次齊出,那時潭水呈琥珀紫色,山川靈秀,凝集泉心,採十九種神草食之,可羽化登仙與天地同不朽。”
  蘇鎮天頷首道:“神仙之道可望而不可期,潭水是深藍色,離琥珀淡紫尚遠。”
  神乞道:“那這些花草管不管用?”
  玉面書生道:“這些花草不但不管用,而且萬萬不可服食,所以我才裝著肚子痛,要你們下山呀。”
  神乞長眉一剔,微泛怒色道:“聖手公羊膽敢欺蒙,若不是吾兒機警,咱們全落入他手中。”
  玉面書生道:“聖手公羊只懂幾種花草,我看他並非有意欺蒙,只是研究不夠透徹,一知半解,硬充內行。”
  呂重元道:
  “你知道服下之後有什麼反應?”
  玉面書生道:“孩子知一毒一補必需同時服食,才能致中和,譬如噴火杏嬌疏與五角雪花草必須同時服下,如果只吃一種必走極端,不是冷死人就是熱死人。”
  神乞天生俠膽,聞言臉色一整道:“那咱們快去阻止眾人,別胡亂服食。”
  玉面書生哈哈笑道:“範伯伯他們早已吃下,此刻去也無用,誰教他們存著神仙之夢。”
  蘇鎮天道:“罪惡,罪惡,咱們何常不是存著神仙之夢。”
  且說尹靖見他們服下神草之後,端端正正地坐在地上,過了多時,臉上都有奇異的表情,他自然沒有想到壞的一面,只道這是應有的現象。
  他見聖手公羊也很細心地關注他們的變化,忽聽真武子說道:“貧道斗膽請問玄谷主,哪一株是‘綺羅鬱金花’?”
  聖手公羊忙回過頭來,“哦”了一聲,道:“兄弟剛才心有旁鶩,幾乎忘了此行重任,那株便是‘綺羅鬱金花’。”手指的正是泉水下瀉處那株“卷心鶴冠蘭”。
  尹靖劍眉一皺,道:“那不是罕世奇毒‘卷心鶴冠蘭’?”
  “下屬為保神草無虞,才不得不以假亂真……”
  話猶未了,千愚諸葛生哈哈笑道:“老夫輕信玄谷主之言,嚇得一直不敢靠近,奇珍當前,豈可失之交臂。”身形如風,向那巨石撲去。
  尹靖冷笑一聲:“諸葛掌門何其匆匆。要取此花先徵在下同意。”青衫飄擺,攔截過去。
  千愚諸葛生反手拔出背插長劍,凌空一揮,一陣雷電交激之聲,劍如長虹,一閃而至。
  尹靖足踩“太乙幻虛步”踏中宮走洪門,一掌憑空推去。
  劍掌凌空相接,嗡嗡雷鳴,眨眼間連拆三招,都是硬碰硬接。
  崑崙“雷霆六合劍”以剛猛見稱,在這位掌門人全力施展之下,聲勢更凌厲。
  那些未得神草之人,見崑崙掌門公然違抗萬教令諭,搶先出手去爭奪“綺羅鬱金花”人人存著僥倖,向湖畔圍攏過去。
  真武子長眉怒軒,神光威梭,伸手一指,朗聲道:“黃旌護法,把‘綺羅鬱金花’採下。”
  千手菩提杜翰平,躬身應命,緩緩舉步向巨石走去。
  他雖然走得很慢,但威武十足,八面生風,眾人悚於他的武功,紛紛退避,居然無一人敢同爭搶。
  千愚諸葛生大聲呼喝,劍發如雷,功勢雖猛,但尹靖雙掌交拂,水來土擋,使他根本無法逾越雷池半步。
  服下神草那些人由於藥力運行,情形越來越奇,天外神叟突然一躍,跳起三四丈高,大叫道:“熱死我了!”身形一彈,向千手菩提撲去。
  黃旌護法依然鎮定如常,往前直行,黃宮身形撲的過快,掠過頭頂,落在他面前五尺處。
  千手菩提見他全身直冒煙霧眼絲赤紅如血,有一股熱氣直逼過來,不由把低垂過眼的眉毛,微微向上一軒,沉聲道:“黃教主何故攔截本座去路?”
  黃宮答非所問地叫道:“我要燒死你!”張口一吐,突然濃煙大作,一股熊熊烈火直逼過去。
  千手菩提功蓋當今,任何怪異的武功,也都風聞過,但象這種口吐烈火的怪功力,別說見,連聽都未聽過。
  他功力雖然了得,卻不敢以身試火,只見他肩不晃膝不屈,驟然飄退二丈。
  天外神叟熱火攻心,形同發狂,見人就吐火,火焰飄在五尺外伸縮不定。
  遠在一二丈外的人,都感到炙熱難受,其強烈可知。
  他功力甚高,有些人想躲也躲不開,立時有三四個功力較淺者,被火噴上,燒得皮焦肉爛,倒地哀號亂滾。
  聖手公羊大聲道:“黃教主未將‘噴火杏嬌疏’納入丹口,火集肺臟,隨口呼出,諸位萬不可沾上。”
  他話剛說完,天外神叟一閃來到面前,他驚得魂魄出竅,運起畢生功力,一招“混沌初開”發掌劈去。
  天外神叟齊眉棒一揮,把他挑翻一個跟鬥,張口在身上噴一團火。
  聖手公羊就地亂滾,“ ”的一聲,掉進“太玄泉”裡。
  池中旋力甚大,身上火焰雖息,卻被衝得隨泉水向崖下瀉落。
  尹靖眼看聖手公羊掉進池水裡,但因千愚諸葛生攻勢正猛,無暇分身相救。
  天外神叟突然奔了過來,叫道:“燒死你們!”連吐二口烈火。
  千愚諸葛生被翻得皮焦肉痛,大汗淋漓,怒吼一聲,反手一劍劃去。
  天外神叟不但口吐烈火,“齊眉棒”同時展開“大聖棍法”,翻翻滾滾捷如墨龍,厲害非凡。
  劍棒相碰,千愚諸葛生負痛之下,長劍被震得險些脫手,踉踉蹌蹌,連退三步。
  黃宮鐵棒宛如起一個烏圈,欺身追上,張口大呼,烈火熊熊,直欲擇人而噬。
  千愚諸葛生全身直冒冷汗,忘記了身體的灸熱,一式“懶驢打滾”,連翻二丈外。
  此刻黃宮吐火揮棒,氣燄囂張,眾人避如蛇蠍,誰也不敢靠近湖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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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因果報應

  尹靖突然朗聲道:“哪位長劍請藉一用?”
  真武子拔出背插長劍,雙手遞過去,說道:“貧道此劍不知可趁手?”
  尹靖接過長劍,頓時神威大震,舉劍一揮,勁氣直衝鬥牛,清嘯一聲,身劍合一,一道白虹掠過,直射過去。
  踉蹌一聲,悠長龍吟,劍棒互碰一招。
  黃宮棒起雲湧,烏光滿天,連吐二口烈火,火焰熊熊,迷延四周。
  天外神叟口中吐出熊熊烈火,噴射一丈多遠。
  尹靖斜跨二步,長劍湧起一片寒光,護住身形,那火焰雖然猛烈,尹靖毫無灸熱之感。
  原來他自從在“混元坪”,受天地間最強烈的“地夷明火”,煎熬過後,體內自然生起一股抗熱的力道。
  黃宮口中烈火與“地夷明火”的熱力,相差不可以道理計,因此尹靖覺出那些火焰並不怎樣太熱。
  這一來膽氣立壯,手中長劍絕招迭出,施展終南絕學“太乙分光劍法”,但見劍氣千里,霞光萬道,棒影如山,烈火如龍,一片火光雲霧,籠罩湖畔。
  黃宮口吐烈火,已令人感到驚異,但尹靖落在火海之中,依然神威喧赫,更是奇甚。
  這一場劍光火海的血戰,真是百世難見的武林奇觀。
  隨著戰況激烈,火光煙霧漸向四周蔓延,眾人也離得更遠。
  “南天一劍”摩雲庭與金牛谷宋文屏,受了“五角雪花草”的寒毒,被“噴火杏嬌疏”
  的火力一燻,寒意頓減,全身暢舒無比。
  他們不但不退,反而大聲吆喝,如飛峨投火般地,撲上前去,幫助天外神叟夾攻尹靖。
  黃宮口中烈火不時噴在他們身上,二人不禁高興得哈哈大笑,情狀甚是怪異。
  劉老媽與梁姑,異口同聲喝罵:“無恥小輩,三個打一個,好不害臊!”
  他們口中叫罵,但駙馬爺以一敵三,依然穩居上風,也就沒有相助。
  真武子覺得這些人神經都有點失常,今日情形難依萬教規律處置,只好一旁靜觀其變。
  火焰一口比一口強烈,好像從無窮盡的火爐中噴出,黃宮的“大聖棍法”,摩雲庭的“七星快劍”,宋文屏的“七煞追魂彈”都是武林中聞名喪膽的兵刃,加上湛湛烈火,更猛不可擋。
  尹靖心中暗暗忖道:要擊敗對方三人,首先需設法阻止黃宮口中烈火,因為那火焰似有彭舞宋、摩二人的妙用。
  心念一動,突然清嘯一聲,腿勢連環踢出,一片腿影如海潮湧到。
  宋文屏一個措手不及,被踏翻二丈多遠,“叭噠”一聲,跌倒在地。
  摩雲生運劍如風,連退三步。
  尹靖健臂一掄劍風翔動,長劍疾落如雨,猛攻黃宮五官七竅要害。
  “太乙分光劍”威猛無儔,黃宮連偏二次頭,避開閃閃劍光。
  他一偏頭自然無法吐火傷人,劍氣如虹,綿綿不絕,勝似江海倒瀉,疾湧推攻而至。
  只見一座如山劍牆,壓住一片火海,那火海愈來愈小,最後只剩下一條墨龍似的棒影,在劍幕裡穿來飛去。
  摩雲庭身上寒毒已消,對烈火漸斬感到灸熱,同時尹靖劍光威力太過兇猛,因此被逼在劍光火海之外。
  千手菩提眼見火焰氣勢減弱,用袖劍護住身影,雙肩微晃,來到巨石尋丈外,舉手一揮,一招“流雲袖劍”的絕技“袖裡乾坤天外雲”。
  見一道白光電射而出,繞著“綺羅鬱金花”一匝,又疾射回來。
  大袖一擺,花劍同時收入袖中。
  真武子一見千手菩提已將“綺羅鬱金花”取到,朗聲說道:“諸位護法,隨本座下山”,話聲甫落,道袍飄拂,已在六丈外。
  六大護法緊隨身後,疾馳下山而去。
  千愚諸葛生,玉印大師,慧果老人一眾人等亦相隨下山而去。
  柳筠也趁此機會,隨眾人下山去找玉面書生呂江武。
  恨天矮叟,柳夢龍,摩雲生三人,服下神草,表情怪異,迄今還端坐不動。
  天南一劍摩雲庭,走過去扶起伏倒在地的宋文屏,尹靖那一腳踢得甚重,他一直都沒有動彈過。
  劉老媽與梁姑見駙馬爺與天外神叟,尤自酣戰不休,分列兩旁掠陣。
  黃宮久戰不下,鼻孔耳朵都冒著煙霧,胸中烈火更熾,但卻無法發洩,忍不住大叫道:
  “熱死我了!”
  “齊眉棒”在地上一點,身形衝出劍慕之外,在空中翻了二個跟頭,“ ”的一聲,掉進泉水裡,隨瀑布衝到山崖下。
  湖畔一人哈哈笑道:“黃教主惹火燒身神仙夢不成,卻淪為水域鬼卒,可惜!可惜!”
  尹靖轉目望去,突然大大一怔,只見說話那人、矮矮胖胖。站在一個岩石上,好像一團肉球,可不正是恨天矮叟龔金奇?
  但是他左半邊手腳卻雪白如玉,右半邊手腳黑黝粗糙,這還不要緊,臉孔左邊白裡透紅,細如嬰孩,右邊皺紋疊疊,黑如豬肝,一副奇形怪狀的鴛鴦臉。
  盤膝坐在石上的柳夢龍,突然一躍而起,走到湖畔,眼睛望著湖心,好一會兒,哈哈笑道:“龔兄猜錯了,黃教主不但沒死,而且已經進入山洞了。”
  恨天矮叟聽他沒死,頗感意外地一怔,道:“柳兄何以得知?”
  柳夢龍正色道:“兄弟親眼目睹。”他說話的神情很莊重,一點也不像在說笑。
  眾人微感詫異,恨天矮叟嘿嘿冷笑道:“柳兄能眼穿石壁,看清山洞情景?哼,鬼才相信。”
  柳夢龍眼睛一掠,矮叟忽見他眼中有一道奇異的紅色光芒,甚是刺眼,不覺偏過頭去。
  只聽柳堡主得意地笑道:“我知道龔兄一向不輕易聽信人言,不過信不信由你,洞中還有幾個女娃娃在爭吵。”劉老媽吃了一驚,道:“駙馬爺,咱們快下山吧。”
  尹靖心想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帶著梁姑與劉老媽匆匆疾馳下山而去。
  恨天矮叟依然站在石上不動。
  柳夢龍笑道:
  “眾人均已下山進洞去了,龔兄還留戀不走,莫非對‘玄天圖’已失去興趣?”
  恨天矮叟赫赫笑道:“柳兄對‘玄天圖’興趣,不在龔某之下,你不急,我也不急。”
  柳夢龍道:“宋兄被姓尹的踢傷,摩老大還在運功調息,此地高手如雲,危機四伏,柳某總不好一走了之。”
  恨天矮叟冷冷地陰笑一聲,道:“柳兄義薄雲天,龔某無限欽佩,咱們彼此心照不宣,我現在相信你眼睛確能看穿石壁,如果你不反對的話,咱們同進同退如何?”
  他為人機智多疑,見了柳氏眼中那刺人的紅光,對他能看穿石壁之說已有幾分相信。他情知柳氏所說要照顧宋文屏與摩雲生,只是表面文章,事實上可能看出山洞中,有什麼變故。
  柳夢龍得意地仰天笑道:“能得龔兄相信,委實是一件無上光榮之事,柳某不敢藏私,我發覺那山洞中有許多岔道,洞底別有一番天地,山洞前的潭水,盤繞在洞中,從東邊流出,咱們若從西面反其道而行,沿河流溯水而上,可比他們先到達目的地。”
  恨天矮叟大喜道:“哈哈,柳兄見地高明,那咱們快去吧……”
  耳邊聽到鼾聲大作,原來盤膝坐在地上的摩雲生,突然倒在地上呼呼大睡起來。
  柳夢龍大聲叫道:“摩老大,摩老大,你怎麼睡著了?”
  “凌雲劍客”摩雲生依然鼾聲如雷,沒有反應。
  乃弟“天南一劍”摩雲庭本在替宋文屏療傷,忽見大哥倒地而睡,急忙走過來,眉頭一皺,道:“‘落地金錢梅’不知是什麼東西,大哥吃了沉沉入睡,只怕是中了聖手公羊的詭計。”
  柳夢龍道:“宋兄你還走得動嗎?”
  宋文屏哈哈一笑,站了起來,說道:“區區傷勢何足道哉?咱們現在立刻就走。”身形突然晃了一晃。
  柳夢龍伸手將他扶住笑道:“宋兄若需要休息一下,我們不妨等你。”
  宋文屏搖頭,道:“如今一刻千金,刻不容緩,萬一兄弟真走不動時,你們儘管棄我而去,不必顧慮。”
  柳夢龍正色道:“宋兄你我生死之交,兄弟絕不會讓你吃虧,摩老二你抱起大哥,咱們現在就走,龔兄請!”
  目下宋文屏受重傷,摩雲生呼呼大睡,仰仗恨天矮叟之處正多,故而對他特別客氣。
  龔金奇道:“不敢,不敢,柳兄請!”
  二人走在前頭,摩雲庭抱著乃兄,與宋文屏緊隨在後。
  他們從東南下山峰,走不多遠,眼前一條丈寬河流,西南東北流向。
  柳夢龍道:“此河是無名山洞前潭水,繞在山洞地道裡,向東流出,咱們逆流而上,即可進入山洞。”
  他們沿河而行,突在來到一座陡峭的高聳山壁前,河流正從山崖下隧道裡流出。
  恨天矮叟皺眉道:“河流從山洞鑽出,無路可通,咱們又無渡河舟楫,如何進去。”
  柳夢龍道:“龔兄放心,河深不過三尺,涉水即可入洞。”
  說完話率先躍落河中,果然河水深僅及腹,衝力又不大,可行走自如。
  宋文屏與摩雲庭相繼躍入河中。
  矮叟三尺不到,別人覺得淺,他卻有滅頂之虞,因此不敢冒然下水,先在岸上撿了一枝樹枝,藉著樹枝的浮力,下水後就不致沉沒,於是四人在水中逆流入洞。
  ……
  且說尹靖來到崖下,只見無名山洞前那紫色煙霧,此刻變成淡淡粉紅色彩,除了東夷之人外,中原群雄一個也不見在洞外。
  仙主夫人急忙上前,深深萬福,道:“大公主帶著‘六瓣仙蘭’進洞多時,下屬奉命在此恭候駙馬爺大駕。”
  尹靖道:“夫人免禮,萬教庭主是不是已經進洞。”
  仙主夫人伸手指著潭畔一株花瓣內卷的花卉,說道:“他們把‘綺羅鬱金花’擺在湖畔,紫色的水氣突然變成殷紅,就相繼入洞。”
  尹靖“哦”了一聲,轉目向劉、梁二人道:“你們在洞外等候,明日日出前,我們若尚未出洞,你們再進來察看。”
  東夷眾人雖心急二位公主安危,但也不敢違拗駙馬爺旨意,他們深信,只要駙馬爺一去,天大的事情都可解決得了。
  眾人應聲“遵命!”恭立一旁。
  尹靖青衫飄拂,只見一縷煙影,疾如離弩飛矢,消失在瀑布後。
  他們覺得大公主的輕功,看起來有一種緩慢的感覺,但駙馬爺的輕功倒令人直覺體會到奇快,而事實上二人都同樣快捷無比。
  那山洞口剛進去顯得很小,愈來愈開闊,瀑布的水光,把山壁映成淡紅色。
  洞壁突凸崢嶸,浮現出許多陰影,甚是詭異可怖。
  約摸走進二十丈深,二面山壁光滑如鏡,面積大得出奇,往裡看時,山洞又漸漸縮小。
  原來這山洞就像一個大葫蘆,此刻尹靖正置身在最寬敝的地方。
  尹靖的輕功,已臻落葉飛花的境界,但那輕得不能再輕的步履聲,依然清晰地從山壁回應出來,遠遠地向洞底傳去。
  由此可知任你功力再高,只要走過這一段隧道,立刻會漏出形跡。
  光線愈來愈暗,快到洞底,忽聞“轟隆轟隆”的水浪聲,尹靖正感驚奇,轉過彎原來又有一個出口,探首向外一張望,只見水光閃耀,怒浪飛濺,溪水是從洞底下湧出,形成一條五尺寬的河流,湍湍向前流去。
  他略一思索,心下已然明白,敢情山洞前的潭水,是從此地排泄出去。
  由於水大河狹,故流速湍急,河的左岸有許多礁石可落腳。
  尹靖藉著那些凸出的礁石,展開輕功向裡直奔。
  突在前面山壁聳起,河水又沒入山壁裡,消失不見。
  顧盼間左邊又有一山洞,顯得陰森奇暗。
  尹靖不加思索,轉身閃入山洞中。
  他才走了一丈多遠,突然心生警戒,不覺停下腳步來,原來這山洞暗得伸手不見五指,而且陰風森森,令人不寒而悚。
  他閉目略為運功調息,睜開眼睛時,山壁情景已不像先前那樣陰森,但依然視覺模糊。
  黑暗中,他覺得似乎轉了二次彎,當他第三次轉彎時,突然聽到一聲冷哼,一股劈空掌力直逼過來。
  尹靖心中早有戒備,右手向旁一引,腳步一錯,身形閃開之際,左手同時回敬一掌。
  只聽一陣物體撞中山壁之聲,接著一聲微帶驚訝的口吻,說道:“範幫主,好掌力!”
  黑暗中,一條人影一閃而沒。
  尹靖道:“範老前輩在此嗎?”
  他問過話,卻無回話,當即運起“通天耳”傾聽,覺得附近六七丈內,毫無呼吸聲,顯然剛才偷襲那人已遠去。
  他向適纔人影消失處走去,原來那裡又有一條岔道,走不遠,右邊露出一線光線,那光線雖然甚是薄弱,但黑暗中,不啻是一盞明燈。
  隨光亮傳入,飄來一陣清爽水氣,並隱隱聽到潺潺流水聲。
  他心頭一暢,舉步奔去。
  才走二步,忽聞一陣救命呼叫聲,有一衣衫褸的漢子,出現在甬道,遮住了透進來的光線。
  那個如人遭魅魑,沒命地急奔過來。
  尹靖微一提氣,身形升起,貼住山壁。
  那個人奔過他身邊,躲進另一條岔道。
  他身形剛消失,甬道出口陡現一人宏聲怒罵道:“好小子,看你逃到哪裡去。”
  一個長袍漢子,手提一把長劍,寒光閃閃,直奔過來,他身法奇快,速度遠在前面逃命那人之上。
  他在甬道裡轉了一圈,找不到影蹤,糊塗地從另一條岔路追去。
  尹靖看得清清楚楚,那個人正在是崑崙掌門千愚諸葛生,只是未看清楚,前面被追殺的那人是誰?
  尹靖身形躍落甬道,迅速出了山洞,眼前光線大盛,顯出一條三四丈寬的狹谷,中間是一條丈寬的河流,這條河正穿過山洞河道的下流,由於河面開闊,因此流速不像山洞里那等湍急。
  兩岸生了許多花樹,頗為幽靜。
  河水清可見底,他走過去拔水洗面,頓覺清涼無比。
  突然視線觸及對岸湖畔樹下,那裡浮起一具屍體,被樹幹攀住。
  尹靖吃了一驚,運目細看屍體身穿華服,面目朝上,依稀就是宇文雷。
  是啦!幽冥公子被玉面書生拋入潭水裡,流到此地,但不知已否氣絕?
  當即默運“太乙玄功”,虛空一抓,那屍體“嘩啦”一聲,衝出水面,落在他手中。
  探手一摸,胸膛尚有余溫,忙向丹田輕輕一按,把他腹中的積水壓出。
  壓出積水後,又拍活了三處穴道,宇文雷四肢微微動了一下。
  尹靖連叫二聲:“宇文兄,宇文兄。”
  幽冥公子依然沉迷不醒,卻聽背後一個熟悉的聲音道:“是尹兄呀?你救了誰?”
  尹靖回頭一望,只見那人身上玄衣破裂,皮膚也擦傷了好幾處,情狀至為狼狽,但面目清秀,臉帶笑容,正是玉面書生呂江武。
  尹靖大喜道:“呂兄快來,宇文雷還沒有死。”
  呂江武劍眉一剔,冷笑道:“這小子還沒有死?真命長,留著總是後患,待小弟收拾他算了。”
  說著一個箭步,趨到河邊,發掌直劈下去。
  他掌勢剛劈下一半,忽覺手臂一麻,腕門已被尹靖扭住。
  玉面書生臉色一變,朗朗道:“尹兄居然幫起外人。”
  尹靖劍眉微微一軒,凜然道;
  “呂兄言之差矣,咱們俠義中人,豈能乘人之危,再說冤家宜解不宜結,何必置他死地?”
  玉面書生臉轉笑容,朗朗道:“尹兄如此吩咐,小弟自當遵命。”
  尹靖忙放開了他的手腕,致歉道:“小弟剛才一時魯莽,請呂兄別見怪。”
  玉面書生俊逸地笑道:“好事做到底,尹兄就快設法救治吧。”
  尹靖頷首道:“呂兄說的是。”正待伏身去扶宇文雷,玉面書生眉梢閃過一絲殺氣,突然說道:“這裡是岔道必經之處,易漏行蹤,還是找個比較隱蔽的地方,以免受人打擾。”
  尹靖道:“呂兄說的是,但不知何處較為隱蔽。”
  玉面書生道:“小弟得知一處所在,尹兄請跟我來。”
  尹靖抱起宇文雷跟在他背後,出了山谷,地勢更為開朗。
  這時夕陽已快隱入西山,眼前景物甚是模糊,都是些一堆一堆凸起的山巖,中間是軟綿綿的細沙,二人奔過之時,在地上留下淺淺的足印。
  尹靖邊行邊問道:“呂兄可知庭主已否找到‘玄天圖’?”
  玉面書生道:“谷中別有洞天,岔道紛陳,大夥分開去找,倒沒有聽說誰取得‘玄天圖’。”
  二人奔入沙漠中十數丈深,尹靖見他衣衫襤褸,頗似剛才在甬道中,被千愚諸葛生追殺那人,不禁問道:“小弟在甬道中,發現崑崙掌門,提劍追殺一人,形狀與兄頗相似。”
  玉面書生點了點頭,帶著憤怒的口吻,道:“尹兄你也看到了,那崑崙掌門好沒來由,趁小弟落了單,以老欺少,欲取小弟性命……”他說到此,突然停下腳步。
  尹靖也跟著停下來,但見前面一片黃沙地勢開闊,一點也不隱蔽,心中不禁微起疑雲。
  玉面書生看出他的心意,伸手向前面一指,低頭說道:“過了山坳,有一段隱祕之穴,若時機緊逼可暫時將宇文雷置于土穴中,等取到‘玄天圖’再去找他,也不會被人發覺。”
  尹靖運目望去,只見那山坳在三十丈外,也看不出是否有土穴,正想詢問,玉面書生搶先說道:“小弟原該與尹兄一道前去,只因與家父約定在西面第三個礁石後相會,剛才被崑崙掌門追殺,延誤不少時刻,為免家父懸念,只好失陪了。”
  尹靖不疑地笑笑。
  “呂兄請便,小弟告辭了。”展開身形,向沙漠中直奔過去。
  玉面書生臉上浮起得意的獰笑,急急向西面奔去,躲在礁石後面。
  尹靖奔行間,忽覺腳下細沙微微鬆動,起初尚不在意,哪知鬆動得愈來俞厲害。
  突然足跟好像踩空似地,陷下了一尺多深,心頭一震,大喝一聲,騰躍而起。但因細沙繼續下陷,無法著力,因此躍不出二丈就落地了。
  這一起一落,下陷得更深,直沒到膝蓋。
  尹靖情知身陷流沙,忙提住丹田一口真氣,把宇文雷高高舉起。
  他看距離兩邊礁石都在十丈外,只要腳下能踏實地,全力一躍,勉強又可脫出臉地。
  他一運功提氣,身輕如燕,因此下陷得很慢,只是抬著宇文雷負擔甚重,否則憑他一人,要出這浮沙,倒也不難。
  突然東面礁石上,出現一頭戴軟翅儒巾,身穿紫 長袍胸前烏鬚飄拂的漢子,手提一把長劍,哈哈大笑道:“尹朋友,你也中了那小子的詭計,老夫剛才也險險葬身此地,哈哈,一入流沙,憑你有通天本領,也休想飛出。”
  尹靖見那人正是千愚諸葛生,但卻不敢開口說話,只怕丹田一口真氣提不住,因為宇文雷身體重量,正沉甸甸地直壓下來。
  霎時之間,流沙已把兩腿,全部掩沒。
  千愚諸葛生朗聲道:“尹朋友你有什麼遺言,儘管說出,兄弟義務代你傳達。”
  他見尹靖手上舉著一人,在流沙中沉得很慢,甚感詫異,故意要逗他說話,只要一開口瀉氣,必定立刻下沉更快。
  尹靖閉口不言,那流沙沉到雙腿,突然就靜止不動了。
  千愚諸葛生見狀大為驚訝,一個人輕功練到了家,固可輕如飛葉,但卻不能支持太久,尤其身上頂著一人,這重量更無法排遣,但尹靖這時卻浮沉不定。
  這少年武功高得出奇,說不定會有脫險的本領,突然惡念一生,陰笑道:“尹朋友你頭頂一人,要出流沙頗費周章,把頂上那人放下容易得多了,待兄弟助你一臂之力。”
  話落口,揚手一粒飛蝗石,破空射去。
  他言下之意是要打頂上的宇文雷,其實卻直取尹靖喉嚨“廉泉穴”。
  飛蝗石髮出“嗤嗤”破空之聲,來速奇快,尹靖身陷流沙中,無法動彈,情勢危極。
  突然西面礁石,一道烏光疾射而出,比那飛蝗石來得更快。
  “砰”的一聲,兩般暗器在空中相撞,火花飛濺,跌落在流沙上,很快就沉入沙中不見。
  千愚諸葛生大大一怔,只見對面山巖上,突然出現一位藍衣少女,迎風卓立,衣袂飄飄,宛如仙子謫降,嫦娥臨塵。
  那藍衣少女神色冷漠得如一座冰山一語不發。
  千愚諸葛生乾咳一聲,吶道:“苑蘭公主……好強腕力,老夫無限欽佩。”
  苑蘭公主冷哂一聲,道:“閣下接掌一門,行徑卑鄙,羞煞天下英雄。”
  千愚諸葛生滿臉通紅,尷尬道:“老夫旨在協助貴國駙馬脫險,公主不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苑蘭公主鼻孔冷冷地哼了一聲,表示不屑理會他,慢聲道:“你手上的人是誰?”
  “宇文雷。”一開口說話,立時沉到肚臍。
  公主秀眉微微一顰,冷然道:“這人罪不容誅,把他放下。”
  尹靖道:“若要放下他,也不用公主來救了。”
  苑蘭公主嗔道:“為什麼?”
  尹靖道:“是我把他帶到此地,如今身陷絕境,豈能棄他一走了之?”
  苑蘭公主一則不喜歡救助外人,二則宇文雷夫婦曾經用計毀了香玉公主的容貌,聞言心頭火起,厲聲道:“迂腐之見,快把他摔下,要不然我就不理你。”
  二人說話之間,尹靖已沉到只剩下一個頭顱。
  千愚諸葛生心中暗喜,苑蘭公主果真為宇文雷之故,不肯救尹靖,那真是天大好事。
  不過他都不信苑蘭公主會狠心見死不救,如今只需拿話激他們,使雙方僵持不下,就有好戲可看。
  當即哈哈大笑,道:“公主只會空言,老夫不信你會情盡義絕,不救貴國駙馬。”
  尹靖這時閉著眼睛,運起“太乙玄功”,不使身體下沉,腦海裡思索如何出流沙險境之法。
  苑蘭公主見他絲毫沒有放下宇文雷的意思,氣得全身發抖,截然道:“我一向言令如山,說一不二,尹公子你立刻把那小子摔下。”
  千愚諸葛生故意以惋惜的口吻,道:“尹公子名噪大江南北,聲振五湖四海,默默葬身沙底,未免死得太可惜,其實你摔下宇文雷不管,日後最多博個不義之名,何損你存於天地之間。”
  尹靖全神運功,一語不發,他運功之時,真氣上提,掌心有一股內力,源源輸入宇文雷體中,氣通經脈,宇文雷早巳清醒過來。
  他見目下情景,又聽了三人對話,已知道是怎麼一回事。
  他性情非常高傲,突然冷漠地說道:“尹公子你不用管我,自己設法脫險吧。”
  尹靖開口道:“宇文兄放心,在下不會棄你而去。”這次說話時,卻沒有再沉下去。
  宇文雷道:“以你功力,自己要脫險易如反掌,有我累贅,情形就不同了。目下情景,你棄我不顧,不會有人罵你,何況我死了,日後也不會有人找你報仇。”
  尹靖似乎在考慮一件重大的事,緘默不言。
  宇文雷又道:“我這個人從不念恩,你今日縱然救我出險,日後也不會對你感恩圖報。”
  尹靖微感不耐煩道:“宇文兄不要嘮叨,我現在思索最後的脫險……”
  西南傳來苑蘭公主嬌嫩冰冷的嗓音,道:“不用想了,最好的辦法就是放棄他,再遲沉到喉嚨就來不及了。”
  她性格異常堅強,看來尹靖若不放宇文雷,她是絕不會出手相救的。
  宇文雷突然心中暗想:“尹靖與我非親非故,而且還有害妻的深仇,他堅持要救自己出險,用心可疑,說不定暗含什麼陰謀,哼,他說絕不會棄我不顧,也是靠不住的,天下哪有那麼傻的人,願陪仇人殉葬。”
  他越想越覺得尹靖救他心存莫測,而且一旦到生死關頭,必棄自己於不顧。
  這一想惡念頓生,突然雙手伸過去扣住尹靖腕脈,冷冷道:“尹公子你武功雖然高強,但咱們兩人絕無法同時脫險,你真願意陪我殉葬?”
  尹靖腕脈被製,真氣無法通行,大急道:“你快放手,我正想出險脫的方法。”
  宇文雷冷冷笑道:“你現在才想出嗎?我早就想到了,你要摔下我,自己逃之夭夭,我才不會上當。”
  靖怒道:“你再不放手,咱們二人就要葬身此地。”
  宇文雷道:“放手,我一人葬身此地,不放手,兩人都葬身此地,有你作陪,本公子死了十次也值得,哈哈。”
  千愚諸葛生見這忽生的變故,大為驚奇,卻甚感欣慰,不由也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苑蘭公主佇立在礁石上,厲聲大罵,道:“宇文雷,你恩將仇報,禽獸不如。”
  宇文雷臉上殺氣氤氳,冷冷道:“寧教我負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負我,尹兄咱們這樣等死,枯澀乏味之極,不如早歸陰府……”說到此,突然運力一壓,頓時沉下一尺多深。
  尹靖整個頭臉,都被細沙埋沒,只剩下雙臂露出,但卻依然將宇文雷身體托住。
  苑蘭公主花容失色,迅速解下環在纖腰的藍綾絲帶,素指一陣疾劃,那原本二丈長的絲帶,突然撕裂成十丈長,正待拋擲過去。
  忽聽背後一沉重語音,道:“公主你真不救他?”
  苑蘭公主心煩意躁,頭也不回,沒好氣地說道:“我救不救他,關你何事。”
  那人道:“老叫化子不是來同你鬥嘴的的,尹少俠不放宇文雷,你同樣可使他放下。”
  來人蓬頭垢面,鳩衣百結,正是通臂神乞范磊。
  苑蘭公主頓然領會,暗想:“自己真糊塗,怎麼早沒有想到這一點,只要把宇文雷打落沙漠,事情不就解決了。”
  當下急忙伏身拾起一枚蛋大石頭,揚手射去,一道流矢劃破空際。
  石子正中宇文雷頭部,把他打得腦漿噴射,翻落流沙。
  他人剛跌落,忽聽“砰”然一聲雷鳴,尹靖從流沙中,直躍而起,好像一股強力的噴泉,射上五丈多高,身形在空中一弓一彈,向西面山巖掠去。
  宛如一片雪花,輕輕飄落在苑蘭公主身邊一丈外,回頭看時宇文雷屍體已被流沙埋沒。
  尹靖輕輕歎一口氣,道:“幽冥公子若不把我壓入沙漠中,施展‘浮光遁影’的功夫,倆人都可平安無事地脫離險境。”
  通臂神乞看得驚愕良久,仰天打個哈哈道:“自作孽不可救,天理昭彰,善惡自有報應,宇文雷是自取滅亡,死而無辜。”
  苑蘭公主見尹靖突然由沙中鑽出,心中甚感驚奇,但秀臉依然嚴冷似雪,冷峻道:“你縱然把他救出,我也必立刻把他殺死。”
  尹靖嘆道:“人死不能復生,多言無益,你找到二公主沒有?”
  苑蘭公主突然眉頭一皺,道:“這個山洞好生古怪,我已經找遍所有的地方,均未見她們形蹤。”
  通臂神乞也以懷疑的口氣說道:“林鐘如當年隱居於此,照理說應該有一個可供棲息的石室,可是山洞中除了一些岔道,溪流,荒野之外,就沒有一處可供居住的地方。”
  突聞一陣鏗鏘佛號,接著有一宏亮語音,道:“範幫主高見,貧僧亦有同感。”
  話聲甫落,架裟飄擺,二道人影無聲無息地落在岩石上。
  神乞哈哈笑道:“叫化子胡亂猜測,尊者護法以為如何?”
  來人正是萬教評審庭護法,少林天、地二尊者。
  天尊者合什道:“貧僧等奉庭主之命,分三路尋找,依然未見任何蛛絲馬跡,聞尹施主在此,特來請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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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恩仇了了

  尹靖是蒙面劍客當面托他來取“玄天圖”之人,如今連藏書的山洞都找不到,當然唯他是問。
  尹靖劍眉深鎖,沉吟良久,才道:“當時林老伯只告訴我,‘玄天圖’藏在一處山泉垂瀑的密洞內,至於洞中情形,就沒有再作詳細說明。”
  他這種答覆雖是據實相告,但難以令人滿意。
  苑蘭公主道:“尹公子你把‘藏玄秘圖’拿出來,我仔細瞧瞧。”
  尹靖從身上掏出那張折圖,攤開在地,眾人圍攏過來注目端詳。
  只見圖的上端,寫著“藏玄秘圖”四字,筆劃蒼勁有力,底下畫的盡是些連綿不絕的山彎巒丘壑,那無名山洞就在萬山叢中,藏珍所在寫個玄字,外加個圓圈。
  尹靖從旁解釋道:“此圖乃恆山山勢的概括,指示藏書地方,柏雲寺有一位大師,曾經憑圖揣摹,他說山洞就在落星崖前。”
  苑蘭公主迅速把圖疊好,遞給尹靖,冷冷地說道:“這張圖是表示外面山勢,與洞中地勢無關,諸位還是繼續分開去尋找,現在就請便吧!”
  神乞與天、地二尊者,看不出秘圖上有什麼特殊,他們見苑蘭公主言語神態,冰冷冷地拒人於千里之外,留著自討沒趣,於是稽首微拱,各自離去。
  苑蘭公主見他們已走遠,突然躍下礁石素手輕輕一招,曼聲道;“尹公子你過來。”
  尹靖道:“咱們上那兒去找?”人也跟著躍下礁石。
  苑蘭公主道:“別急,咱們先來分析洞中情勢……”說著撿起一支枯枝,就在地面畫了起來,邊畫邊道:“剛入山洞是一段葫蘆形的甬道,甬道盡頭從地底下冒出一條溪流,流長不過十幾丈,溪水就沒入山壁,此處前無路可通,右邊出現一個山洞,裡面是七條雜陳的岔道,出了岔道是山谷流水,河面比洞中那條寬在一倍以上,水流也不像洞中那等湍急,兩岸有花有樹,風景幽雅,狹谷漸漸向外伸張,兩邊是山礁石壁,中間便是一片黃沙。”
  尹靖在洞中走得迷迷糊糊,毫無印象,見她圖樣畫得有條不紊,不由大為敬服。道:
  “公主對洞中情形瞭如指掌,想必有所發現。”
  苑蘭公主見他滿臉驚服神色,心中甚是高興,不過她一向喜怒不形於色,淡淡地說道:
  “我本想從折圖上,看看能不能發現與洞中有關的秘密,但結果一無所得,你把林老伯臨別之時,囑咐的話,細細想一遍,與洞中情形比照一下。”
  尹靖眼望著地上圖形沉思,突然伸手向地面一指,喜道:“是啦,這條山谷河面開闊,有花木扶疏之掩,林老伯說他平時就在谷中練功夫,必是此地。”
  苑蘭公主道:“即在谷中練功,住處也不會離得太遠。”
  尹靖道:“會不會住在那七條岔道裡?”
  苑蘭公主用樹枝在圖上一畫,說道:“我想是住在這裡。”
  劃的正是湍急溪流沒入山壁,及至變成平寬河面,流出山壁那一大段看不見的地方。
  尹靖微感詫異,道:“你是說林老伯住在水道裡?”
  苑蘭公主螓首微點,道:“這條溪流有一大段是在山壁中,除了山壁其他地方我都詳細查過,如果住在溪流山壁內,出入練功倒還方便。”
  尹靖拍手說說道:“對對,林老伯當年為避開武當派,萬教庭及仇人的追蹤,居處自然要絕對的安全隱蔽,使人意想不到,不過……”說到此,突然劍眉一皺,接道:“山洞這樣隱祕,他老人家為何不詳細告訴我?”
  苑蘭公主道:“這個問題,我想找到居處之時,就可明白。”
  尹靖點了點頭,道:“不錯,我記得林老伯面托此事後,表情非常沉重,似乎此行相當艱巨,他還當面考驗了我的武功。”
  於是二人離開礁石,向溪流狹谷方向奔去。
  玉面書生誘尹靖陷入流沙後,一直遠遠躲在礁石後,把一切情形看得清清楚楚,他見尹靖安然脫險,只埋了宇文雷一人,連連頓腳可惜!後來又見尹靖與苑蘭公主蹲在地下,比手劃腳,有說有笑,由於相距過遠,二人功力高強,他不敢冒險接近,因此聽不清楚他們說些什麼,這時見他們正朝自己方向奔來,心裡害怕,於是躲躲閃閃,也朝溪流山谷方向奔去。
  到了峽谷,他心中想道:躲入那些岔道中,說不定冤家路窄,碰上了頭,甚是危險。
  他見溪流潺緩,從山壁流出,水又不深,心想躲入此地,神不知鬼不覺,最安全不過,於是立刻涉水進入山壁裡藏妥。
  不久,只聽外面一人道:“大公主,你說的就是此地嗎?”正是尹靖的聲音。
  接著是苑蘭公主冰冷而清澈的嗓音,道:“不錯,我們就從這溪水逆流進去好了。”
  玉面書生聞言大為震駭,暗暗叫苦道:“吾命休矣!本以為此地最安全,想不到身投羅網,慘哉!”
  他平時雖然很機智,但此刻由於惶驚過度,竟呆在當地不知所措,其實他現在要逃也逃不掉,因為他們只需一探首張望,就可發現山壁溪流中藏著人,何況他們還要進來?哪知尹靖卻突然說道:“大公主我覺得那葫蘆甬道很可疑,我們從急流一端進去如何?”
  苑蘭公主立刻同意,一陣衣袂飄風之聲,二人已轉入岔道中。
  玉面書生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全身直冒冷汗,暗叫:“僥倖!僥倖!”
  他覺得此地還是不安全,正想出山壁再找一處安全地方,暫時避避風險。
  突然!聽到水流裡面傳來呼呼打鼾聲,他怔了一怔,怎麼水裡還有人睡覺?
  他大為驚訝,鼾聲能令人心跳,顯然酣睡功力非同小可,而且鼾聲愈來愈響,不是坐在船上漂來,就是還有同伴。他不知對方是敵是友,不敢同他們照面,正想悄悄退出山壁外。
  忽然一個熟悉而洪亮的聲音傳來:“柳兄這裡還有一條水道,水勢很平緩。”
  那姓柳的應道:“咱們要走湍急的,不走平緩的一條。”
  先前說話那人又道:“流水湍急,龔某不諳水生,只怕遊不動了。”
  那姓柳的又道:“前頭不遠就到了,兄弟助你一臂之力,咱們從水道直接到達目的地,外面那些人東闖西跑,徒然浪費時間。”
  原來湍急的溪流,在山壁中分為二支,一條流入沙漠,一條向東流出,柳夢龍一乾人,沿山壁溪水,逆流而上,此刻正到達心臟地區。
  玉面書生聽出正是崆峒掌門與柳家堡主的聲音,起初只是詫異,後來一想,尹靖與苑蘭公主要入水道查看,柳堡主說直接到目的地,可知要找“玄天圖”,關鍵就在這水道中。
  當下悄悄地泅水跟蹤過去,他遠遠地發覺水裡有三、四個人,當中南天一劍抱著一人,正在呼呼大睡。
  前面人突然停下來,柳夢龍道:“就裡就裡,待兄弟先來開門。”說著伸手在山壁一推。
  水面上有一道鐵門,應手而啟。
  只見門內是一級一級下斜的階石,有火光把石室照得如同白日,石室甚是寬敝,四面都是平滑石壁,左角落在一條通道。
  通道右邊燃著一堆乾柴,火光照亮四壁,右邊石墩上盤膝坐著一人,頭髮鬍鬚都白如銀絲,身上穿著白色長袍,甚至是潔淨,火光把他臉照得紅如重棗。
  他們拾階走下石室,恨天矮叟低聲問道:“柳兄這人你認不認得?”
  柳夢龍搖了搖頭,道:“從未謀面。”
  說話之間,已來到白衣人面前三丈外。
  白衣老人突然睜開眼睛,二道嚴冷如箭的目光,掠過眾人面上。
  當他目光與柳堡主眼神相接觸時,微微怔了一下,因為他發覺柳氏眼中有刺人的紅光,不過他卻不像恨天矮叟那樣立刻偏開頭去,顯然對刺人的紅光,還承受得住。
  白衣老人冷冷問了一聲,道:“你們哪位是林鐘如的徒弟?”
  柳夢龍道:“我們誰也不是林鐘如的徒弟,這位是崆峒掌門龔金奇兄……這二位是浮月山莊摩氏昆仲……這位是金牛谷宋文屏兄……區區忝掌柳家堡雙名夢龍便是。”
  他們心想以幾人在江湖的聲望,白衣老人聞之必感驚奇,誰知那白衣老人不但毫無驚容,反而輕藐地說道:“原來是一些小輩,柳金雕是你什麼人?”
  柳夢龍怔了一下,也以冷冷的口吻道:“是家父。”他聽白衣老人呼他父親的名諱,神態極是不敬,心中頓時泛起怒意。
  白衣老人哼了一聲,道:“既是柳金雕的孩子,見了我為什麼不叩頭?”
  柳夢龍心頭大怒,但卻又哈哈大笑,道:“柳某忝掌一門,闖盪江湖數十年,從未對人低過頭,閣下要我叩頭,先露兩手,看夠不夠資格。”
  白衣老人冷笑道:“好大的口氣,‘小天星掌’稱霸天南,你有膽量來打老夫一掌試試。”
  柳夢龍大笑道:“閣下留心。”
  左手伸出二根指頭,右手五指齊張,平胸推去,使的是一招天南看家本領,“小天星掌”
  中的“七星聚會”,每一根指頭代表一星,變化莫測。
  白衣老人靜坐不變,雙手猶如懷中抱嬰,用右肱肘撞向對方,左掌倏忽從右肘下穿出,拍向他腰肋。
  柳夢龍怒聲喝道:“風塵狂生的‘星宿十二掌’!”
  原來當年“風塵狂生”挾技會遍萬教十三要員,柳夢龍的父親柳金雕,就敗在這怪招之下,後來柳金雕不知從哪兒也學來一記怪招,聲言可破“星宿十二掌”,柳夢龍見了雖然甚感驚奇,但卻成竹在胸,招數一變,不知怎麼一來,已閃到老人右側,同時怪異無倫地,飛起一腳,踢向他左角。
  這一腳從側踢到左角,實出人意料之外,非有精湛功夫,無法使出,恨天矮叟不禁贊佩一聲:“好腿法!”
  白衣老人似乎對這一招熟如爛瓜,右手早巳伸到左邊等候,柳夢龍腿一踢來,他只輕輕一扣,已把足踝鉗住,冷笑一聲:“去吧!”
  振臂一拋,柳夢龍連翻二個筋斗,落地打了一個旋身才站定。
  柳夢龍滿臉驚憤交加,怔怔望著白衣老人,他父親傳下最精湛的秘技,居然被對方輕描淡寫的破解,失望之餘,更感忿怒。
  白衣老人淡淡說道:“你的功夫與你父親不相上下,委實難能可貴。”
  柳夢龍怒道:“閣下能使‘星宿十二掌’,與風塵狂生是什麼關係?”
  白衣老人突然仰首哈哈大笑,道:“我與風塵狂生毫無瓜葛,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一件事,你剛才所使那招,名叫‘烏龜踢金斗’,是我教你父親的,遇了風塵狂生還可騙騙他,遇上我就不行了。”
  柳夢龍驚得瞪目結舌,不知所言,看他拆解那等輕描談寫,顯然所言非虛,不過乃父傳授之時,並沒有說是學自他人。
  白衣老人笑容一斂,兩道目光冷冷望著“南天一劍”摩雲庭說道:“你是摩成的孩子嗎?
  拔劍過來砍一招試試。”
  “南天一劍”明知對方了得,但也不願弱了“浮月山莊”的威名,把懷中呼呼大睡的摩雲生交給柳堡主,腳下沉沉走近二步。
  白衣老人從那火堆中撿起一支二尺長的樹枝,橫在胸前。
  摩雲庭喊聲:“獻醜了!”
  突然寒光一閃,已奇快拔劍在手,欺上前去,連砍七劍。
  白衣老人樹枝在空中一揮,立被砍成八截,手中只剩一寸不到,突然在摩雲庭劍尖上一碰。
  說來奇怪,摩雲庭被撞得蹌踉連退三步,險險跌坐在地。
  白衣老人搖了搖頭,臉帶不屑之色,道:“不行,你還不如你老子。”
  摩雲庭滿臉羞忿,卻不敢發作,因為此刻手臂還在麻痺。
  白衣老人目光落在恨天矮叟臉上,見他身形奇矮生的一副鴛鴦臉甚是滑稽,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恨天矮叟道:“老子生來就醜,有什麼好笑?”
  白衣老人笑臉一斂,怒道:“好小子,沒大沒小,在我面前也敢稱老子。”
  恨天矮叟嘿嘿冷笑道:“稱老子又怎樣,不服氣嗎?那就比劃幾招試試。”
  白衣老人道:“算你有種,來來看看你‘地心卷風掌’練到家了沒有。”
  恨天矮叟冷哂道:“坐穩了!”身形平貼地面,一掌推去。
  兩股掌力在兩面一接,突然沙飛石走,成一股旋風向上卷去。
  矮叟禁不住退了一步。
  白衣老人雙肩微微一晃,猶穩坐不動,面帶讚賞口吻道:“好,果然比三清觀主還行。”
  原來矮叟天賦奇佳,最宜於練“地心卷風掌”,是崆峒派幾百年來,最出色的一位,掌力之混雄,猶在乃師三清觀主之上,不過比白衣老人,顯然尚遜半籌。
  恨天矮叟退了一步,施展出千斤墜的功夫,才牢牢站住,臉上一紅,吶吶道:“閣下神功蓋世,龔某由衷欽服。”
  白衣老人臉色突然變沉重道:“我要真稱得上‘蓋世’二字,也不會留在此地,江湖上比我行的,比比皆是……”
  他語氣頓了一下,接道:“你們既非蒙面劍客傳人,本來不應該到此地,不過遠來是客,老夫也不怠慢你們。”說著雙手互擊三掌。
  霎時通道裡走出一位青衣女婢,姍姍來到白衣老人面前,萬福道:“丁大叔喚奴婢有何吩咐?”
  白衣老人道:“蒙面劍客傳人尚未到來,你先帶這幾位客人到廂房去用茶。”
  柳氏等人都先後敗在白衣老人手下,依武林規矩,敗將不足言勇,自應聽白衣老人擺佈。
  恨天矮叟聽那女婢喊白衣老人丁大叔,微感詫異道:“恕龔某冒昧,閣下不是此間主人嗎?”
  白衣有老人似乎感到不耐煩,冷冷道:“林鐘如的徒弟未來之前,諸位最好不要多問,阿菊快帶他們去吧!”
  那青衣女婢盈盈一笑道:“各位大爺,請隨奴婢來。”神態甚是親善。
  柳夢龍道:“有勞姑娘引路。”幾人相隨魚貫進入通道。
  玉面書生一直在鐵門外窺視,心中暗想道:“何不如此假冒一番,反正他們也不認得蒙面劍客的傳人。”
  心意既定,大踏步走下台階,來到白衣老人面前,雙手一拱,道:“老前輩請了?”
  白衣老人抬目看時,見這少年劍眉星目,玉面朱唇,長得十分瀟灑,不由暗贊一聲:好一表人才!
  又見他彬彬有禮,心中更增幾分好感,遂道:“年輕人到此何干?”
  玉面書生道:“晚輩奉師命前來討取‘玄天圖’。”
  白衣老人色然而喜道:“你就是林鐘如的徒弟嗎?”
  玉面書生又打拱又作揖,道:“晚輩正是。”
  白衣老人趁他打拱之時,五爪虛空一抓,玉面書生禁不住向前跌了二步,只覺手腕一裂,已被那老人用二根指頭夾住。
  呂江武手臂一沉,想運力掙脫,哪知他一動力,老人指爪也跟著一緊,玉面書生痛得險險驚呼出口,強忍楚痛道:“老前輩,你放鬆些……”
  白衣老人哈哈一笑,二根指頭輕輕一挑,玉面書生在地上跌了一大跤,好一陣才爬起。
  白衣老人突然收斂起笑容,臉孔拉得長長,沉聲道:“林鐘如只教你這些摔跤的本領嗎?”
  玉面書生暗暗叫糟,又怕漏了底子,只好扯謊,道:“晚輩資質淺陋,家師只傳了一些入門的功夫,他老人家叫我取到‘玄天圖’後再好好苦練。”
  白衣老人急問一聲,道:“此話當真?”表情顯得甚是意外。
  玉面書生道:“晚輩不敢打誑。”
  白衣老人啐了一口,道:“胡說八道,林鐘如當年離開此地與杜三娘約定,日後叫人來取‘玄天圖’,以三掌分高下,決定寶圖屬誰,那會叫你這窩囊徒弟來送死?”
  玉面書生微微一怔,想不到他們還有這個約定,劍眉微微一剔,道:“那杜三娘的武功比老前輩如何?”
  白衣老人道:“比我更厲害,老夫同她比劃過幾十年,從來沒有贏過,要不然我也不會留在此地。”
  玉面書生頓時涼了半截,杜三娘既然那樣厲害,別說三掌,只怕一根指頭都抵擋不住,他已不敢存著希望,微微一笑,道:“老前輩因為打不過杜三娘,所以不敢離開山洞嗎?”
  白衣老人氣憤道:“什麼敢不敢,你那樣瞧不起我嗎?”
  玉面書生道:“晚輩不過隨口胡說,請老前輩別見怪。”
  白衣老人道;“我雖然沒有贏過她,但也很少輸過,我已下定決心,不勝杜三娘,永世不離此洞。”
  玉面書生暗覺好笑,很少輸過畢竟是輸了,但他卻硬說得冠冕堂皇,足見好勝心之強。
  白衣老人突然眉頭一皺,問道:“林鐘如有沒有告訴你關於我們三人的事?”
  玉面書一嚅嚅道:“這個……”他心下好生為難,如果說告訴過,一問三不知,豈不漏了底,要說不知麼,這等重要事,怎能不知!
  白衣老人催促道:“到底有沒有說過,別吞吞吐吐地。”
  玉面書生只好點了點頭,作肯定的表示。
  白衣老人眼睛一瞪,叫道:“好呀!他告訴過你了。”
  玉面書生見他表情有異,吶吶道:“只說一點點。”
  白衣老人慕然哈哈大笑,道:“一點點與全部說,沒有什麼區別,林鐘如當年發誓過絕口不提杜三娘之事,但畢竟食言,最可笑的是,還叫你小子來送死。”
  玉面書生道:“這有什麼好笑,現在打不過杜三娘,回去練幾年再來。”說著真個轉身便走。
  白衣老人雙手虛空一抓,喝道:“回來!”
  一股吸力把玉面書生引得踉蹌跌回三步,他道:“老前輩明知我打不過杜三娘,為什麼還強自把我留下!”
  白衣老人冷冷道:“你再回去練一輩子,也打不過杜三娘,幾十年來她潛心靜研專破‘玄天圖’的武功,就是你師父親來,也不見得能勝她。”
  玉面書生道:“那我不取‘玄天圖’就是。”
  白衣老人道:“不,你還是去見她。”
  玉面書生道:“我還想多活幾年。”
  白衣老人道:“我就是要試試,她會不會殺你。”
  玉面書生一怔,道:“老前輩原來要拿晚輩性命開玩笑。”
  白衣老人道:“我相信杜三娘數十年來對林鐘如還沒有忘情,她不會殺死林鐘如的徒弟,說不定會毫無代價地把‘玄天圖’奉還。”
  玉面書生大喜,道:“我去試試。”
  白衣老人雙手互擊一掌,通道裡走出一女婢,長得很嬌媚,上前萬福,道:“奴婢拜見丁大叔。”
  白衣老人道:“阿桃蒙面劍客傳人依約來取‘玄天圖’,你帶他去見娘娘。”
  阿姚嫣然一笑,道:“公子請隨我來!”
  玉面書生昂然舉步走去,轉過彎,他突然低聲問道:“聽說你娘娘與家師結有恩仇,你可知其事?”
  阿桃見他神彩俊逸,言辭瀟灑,芳心一動,說道:“奴婢不知其事。”
  玉面書生微微一笑,道:“這個不知,再請教你一事,有多少客人來此地。”
  阿桃道:“公子是問你的夫人嗎?她們平安無事。”
  玉面書生知她所說的她們是指林琪與香玉公主,他心中惦記著林琪安危,但也怕同她們遇上,順口道:“賤內來多久了?”
  阿桃道:“令夫人已來了四天,娘娘很喜歡她們,知道是蒙面劍客徒弟的妻子,就百般善視,待為上賓,留在洞中等公子到來。”
  玉面公主故意把腳步放緩,笑道:“賤內此刻與娘娘在一起嗎?”
  阿桃笑道:“令夫人住在‘沁香居’,娘娘此刻在‘別有天’,公子如果急著要見她們,奴婢可令人去通報一聲。”
  玉面書生忙道:“不用了,區區有事要先與娘娘面談,請別驚動賤內。”
  阿桃神秘地一笑,道:“奴婢知道啦!”
  二人邊行邊談,來到一座石室前,石牆磨得異常光滑,襯著翠綠花紋,甚是高雅精緻。
  阿桃輕輕一推,朱門啟處,室中別有一番天地。
  話分兩頭,且說尹靖與苑蘭公主來到前面山洞,只見溪水滾滾流入山壁。
  他們正在仔細察看四周情勢,忽聽到那“轟隆轟隆”的浪濤聲中,挾著清晰的步履聲。
  尹靖道:“這是葫蘆通道的回響,有人進洞了。”
  苑蘭公主道:“回聲隨流水傳入石壁,有人從葫蘆通道出入,水道裡更清晰可聞。”
  葫蘆通道盡頭,突然火光一閃,出現二人。
  前頭一人手舉火把,禿頂映得閃閃發亮,後面那人四肢用棉布包紮,似乎全身都是傷痕。
  尹靖驚“噫”一聲,道:“那是少林掌門‘嵩山棋聖’大限禪師,與漢中三義老大崔邱樞。”他立刻向他們招呼。
  此刻外面天色已晚,故而少林掌門提著火把進洞,他左手提著崔邱樞,二三個起落,已來到尹靖面前,打個問訊,道:“阿彌陀佛,尹施主別來無恙?”
  尹靖早已躬身還禮道:“托福粗安,晚輩本欲往三湘洞庭湖踐約,怎奈風波迭起,未能分身前往,祈請大師海量包涵。”
  大限禪師莞爾道:“自從採石磯傳出尹施主落江的消息,貧僧就改變洞庭湖之行,轉道上恆山,不期與施主在此相遇,幸甚!幸甚!”
  尹靖道:“大師可見過‘天地棋仙’鬼老前輩?”
  大限禪師微笑道:“日前路過‘柏雲寺’,順道拜訪楚狂僧,得悉鬼穀子不敢去洞庭湖踐約,貧僧想取到尹施主判定的棋譜,再去找他。”
  尹靖從身上取出一本小冊子,遞給少林掌門,笑道:“晚輩擬了五十六變,三十二勝,二十四和,還請多多指正。”
  大限禪師突然聳懷朗笑道:“這麼說貧僧是勝定了,哈哈。”
  “嵩山棋聖”佛門一代高僧,素養之高,自是無庸待言,但聞勝棋,也不禁高興得哈哈大笑。
  尹靖突然劍眉一皺,道;“崔兄何以傷成這個樣子?”
  崔邱樞嘆道:“小弟來恆山想見庭主,不幸在落雁峰遇上浮月莊主與柳家堡主等人,被他們殺成重傷,打落崖下,幸小弟命不該絕,被樹枝攀住,性命奄奄一息,少林大師正好路過該處,把小弟救下,否則只怕骨寒多時了。”
  尹靖劍眉軒揚,怒道:“原來如此,怪不得他們聲言要與崔兄對質,在下與苑蘭公主欲進水道去察看,請大師帶崔兄去見庭主,免生意外。”
  大限禪師道:“貧僧正想去見庭主,崔兄咱們一道同行。”
  相互道別,二人徑入岔道而去。
  尹靖與苑蘭公主雙雙躍入水中,雖然水勢湍急,他們卻如履平地,遊了好長一段水程,苑蘭公主道:“你看!那兒有一道鐵門開著。”
  身形一飄,二人同時落在門縫外。
  說來真巧,他們探首往裡看時,還瞥見玉面書生的背影,原來阿桃正帶他去“別有天”
  見杜三娘。
  尹苑二人足尖在台階上輕輕一點,直竄過去。
  白衣老人看似垂簾而坐,其實對每位進入石室的人,卻早已留意,他見門口人影晃了一下,一男一女已悄生生地佇立在眼前,快得出奇。
  他用眼打量過去,只覺眼睛一亮,男如臨風玉樹,女如瑤池瓊枝,好一對標致人品,不由暗喝一聲彩。
  他見那白的與數日前進洞那香玉公主一模一樣,又是一怔。
  尹靖雙手一拱,欠身道:“老前輩請了!”
  白衣老人道:“年輕人到此何事?”
  尹靖道:“在下奉林老伯之命,來取‘玄天圖’。”
  白衣老人心靈一震,皺眉喃喃自語,道:“奇怪!林鐘如有幾個徒弟,剛才來了一個,現在又來一個。”
  尹靖道:“林老伯孤零一人,未曾收過徒弟。”
  白衣老人驚“哦”一聲,道:“那麼你是他什麼人?”
  尹靖道:“在下自幼受林老伯教養,雖非師徒,情同骨肉。”
  白衣老人道:“他有沒有告訴你向誰取‘玄天圖’?”
  尹靖道:“沒有。”
  白衣老人道:“有沒有告訴你洞中住的些什麼人?”
  尹靖道:“林老伯除了囑咐來取‘玄天圖’之外,其他只字未提。”
  白衣老人見這少年英雄挺俊拔,氣吞山岳,說話之時腔圓字正,意誠坦蕩,而且所說情節亦與林鐘如當年諾言相吻合,心裡已明白剛才那小子是扯謊,這個才是正牌,不過他覺得林鐘如叫這些小娃娃來接杜三娘三招,委實是以卵擊石,形同兒戲。
  只見他突然臉色一沉,說道:
  “你答得很好,不過還得看看你有沒有接杜三娘三招的能耐。”
  他有心一試尹靖武功深淺,故技重演,照著對玉面書生那樣,五爪虛空一抓,向右手腕門扣去。
  雖然相距在六尺以外,但指鋒“嗤嗤”聲響,威力嚇人之極。
  尹靖右腕突然輕輕一翻,白衣老人指爪就象抓到一只滑不溜唧的鱺鰻似的,陡然滑了開去。
  白衣老人喝聲:“好手法!”
  說著左右開弓,倏忽間連拍三掌。
  尹靖足下淵停岳峙,但用右手翻滾如龍,輕描淡寫地連拆數招。
  白衣老人招術一收,突然站了起來,他剛才連勝數人,都一直端坐不動,此刻霍然站起,顯然要以全力分個高底不可。
  只見他神色嚴冷如山,緩緩把雙手舉起在胸前,冷冷道:“閣下是丁不雅生平所遇第二敵手,留心接老夫這一掌。”
  大喝一聲,閃電劈去,但覺一股罕烈狂飆怒卷而至。
  尹靖思潮閃過腦際,心想:這老人與林老伯不知是敵是友,此行責任重大,未摸清底細之前,還是別走極端為上。思念中,“太乙玄功”布滿全身足下施展“太乙幻虛步” 中的“無相身形”,隨那強烈的掌風飄退三丈,勁力一消,又閃電般的前進三丈,回到原地。
  白衣老人第一掌無功,立時住手,他知對方身形猶如彈簧一般,隨掌力的強弱而進退。
  掌力強,退得遠,也來得快,掌力弱,退得近,也來得慢。
  白衣老人明白這道理,因此不再發掌,冷冷道:“你為何不接老夫掌力,是瞧不起我嗎?”
  苑蘭公主本來一直緘默不言,她這個人生性矜傲,最吃虧不得,見白衣老人無緣無故地打了尹靖好幾掌,心頭異常氣怒,聞言突然哼了一聲,道:“要拼命嗎?接我一掌試試。”
  素手輕輕一揮,就像一片雪花,緩緩飄了過去。看起來毫不著力。
  白衣老人臉色一變,喝:“天佛掌!”
  右手立胸,閃電推去,他發掌運功,強悍迅辣,與苑蘭公主那柔軟緩慢恰成強烈對比。
  二股掌風凌空一接,發出“ ”的一聲,好像敗革破裂。
  苑蘭公主玉肩連連晃動,退了一步,這一步退得好大,遠在一丈以外。
  白衣老人“蹬蹬”連退三步,他每退一步,都在地上留下深跡。
  二人身形站定就閉目調息。
  苑蘭公主首先睜開鳳目,冷笑道:“白衣老頭兒,你敢不敢再接我一掌。”
  白衣老人性格也極為好強,嘿嘿笑道:“歡迎之至。”
  尹靖突然身形一飄,落在二人中間,發話道:“二位慢動手。”
  白衣老人硬著嘴巴,道:“男娃娃換你下來我也不怕。”
  尹靖劍眉微微一軒,朗聲道:“我們二人任誰一人與人單打獨鬥,縱然血染當場,另一個也不會出手夾攻,或以車輪戰法取勝。”
  白衣老人道:“那你有什麼話要說?”
  尹靖道:“咱們此行目的旨在‘玄天圖’,如果需以武功分高下,老前輩請先將‘玄天圖’取出再打不遲。”
  白衣老人爽然道:“好,有道理,我現在立刻帶你們去見杜三娘,不過你們二人,需有一個同我好好比劃。”
  尹靖道:“屆時自當奉陪。”
  白衣老人哈哈一笑,一馬當先,帶著二人徑奔“別有天”。
  且說阿桃推開朱門,玉面書生只見眼前境物一變,石橋玉亭,花木掩映,流水淙淙盤繞在花樹亭臺之間,這是一個寵大的石洞,卻像一座美麗的花園,園中景明物朗,湛湛如同白日。
  他知道現在是晚間,這光線當然不是陽光,石洞中白天陽光只怕也透射不進來,雖無陽光,卻能生長許多花樹,他覺得這些花樹與外界大不相同,都是從未見過的。
  亭臺旁有一株黃花綠葉的樹木,樹下卓立一位彩衣女人,右手輕撫花枝,左手雪白如玉的粉臂上,佇棲著一只紅噴噴的怪鳥,那鳥小巧玲瓏,但卻顧盼神飛,甚是英武。
  彩衣女人面向花樹,看不見容貌,她秀髮就像流水中的波浪,披散在酥肩上,與樹上黃花相映,發出閃閃金黃色光輝,玉面書生突然想到這女人頭髮一定是如銀絲,被黃花映照成黃金色,因為除蠻夷之人,中原漢族無金髮女子。
  阿桃遠遠向那彩衣女人深深拜道:“奴婢帶蒙面劍客徒弟,前來拜見娘娘。”
  彩衣女人正是杜三娘,曼聲道:“請客人一旁看坐。”依然輕撫花樹,沒有回頭。
  阿桃盈盈笑道:“公子請坐!”說著也不管玉面書生坐了沒有,悄悄退下,反手把朱門掩上。
  玉面書生心中忐忑不安,哪裡敢坐?
  杜三娘弄了一陣花樹,緩緩轉過身來,曼聲問道:“你就是林鐘如的弟子?”
  玉面書生覺得這女人臉也很美,但卻有風華遲暮之感,當下拱手道:“晚輩正是。”
  杜三娘道:“你能接住我三掌嗎?”
  玉面書生道:“晚輩功夫膚淺,哪能接老前輩三掌。”
  杜三娘秀眉一顰,道:“你說我老了嗎?”
  玉面書生笑道:“老前輩只是一種尊稱,其實你風華絕世,一點也不老。”
  杜三娘很感受用,微微一笑道:“你既然接不住我三掌來此做什麼?”
  玉面書生發覺她笑容中帶著淒涼的意味,淡淡一笑道:“家師臨行之時囑咐過,如果老前輩願還書最好,若堅持晚輩接你三掌,不還也罷。”
  杜三娘嬌軀微微一震,道:“林鐘如真的這樣囑咐過你?”
  玉面書生道:“絕無欺言。”
  杜三娘突然臉色一變,堅定地搖了搖頭,道:“不,不接三掌絕不還書。”
  玉面書生微起恐慌,吶吶道:“老前輩不願還書,……就告辭了。”說著轉身欲去。
  忽見彩影晃動,去路已被杜三娘堵住,冷冷道:“就是不要書,也得接過三掌再回去。”
  香風拂動,一雙雪白的玉掌在他面前晃了三下。
  玉面書生本能地正待舉手封架,哪知杜三娘身法如風,已收掌退回,正色道:“你已接過我三掌,‘玄天圖’還你。”
  蓮步款款向亭臺走去。
  這變化太突然,玉面書生怔得呆呆而立,剛才那三掌分明是虛應故事。
  杜三娘從亭臺裡取出一鑲著金邊的玉盒,遞給玉面書生,肅然道:“帶此書先回去見你師父。”
  玉面書生見那盒子上刻著“玄天玉盒”四字,大喜過望,接過玉盒,深深一拜,道:
  “老前輩剛才手下留情,分明有意成全,受晚輩一拜。”
  杜三娘嘆了一口氣,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就好,我知道林鐘如一定找不到能接我三掌的人,當年所以有此約定,我是希望他親自回來,想不到他還那麼固執,歲月不留情,彼此都已老了,何必耿耿於昔日恩怨。”
  玉面書生恨不得趕快插翅飛出洞外,雙手一拱,道:“老前輩美意,晚輩一定面告家師,就此別過。”
  杜三娘道:“你那麼急著要走嗎?我有一句話,寄語轉告令師,就說:‘當年恩怨如夢,無名洞底雙修。’”說著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紅彩。
  玉面書生復誦一遍,道:“當年恩怨如夢,無名洞底雙修。晚輩緊記在心。”
  杜三娘聽他記得絲毫無誤,心下欣慰,雙手互擊一掌,阿桃開木門,走了進來。
  杜三娘道:“帶公子去‘沁香居’接他夫人,奉送出洞。”
  阿桃應了一聲:“公子請!”
  玉面書生再拜而別。
  杜三娘轉身緩緩走到亭臺旁,玉手輕輕撫弄花樹,不覺低低吟哦道:“衡陽音斷四十年,忽見春蠶情絲牽,兩代恩怨何時了?無名洞底再生緣。”語音清嫩,如慕如訴,臉上流露出欣喜之色。
  朱門突然“砰”的一聲被推開,一人大聲道:“杜三娘那小子呢?”
  杜三娘回過身來,見丁不雅進來了一男一女,她今晚心情特別高興,笑道:“丁不雅你又想到了什麼新奇招術,要來比劃嗎?”
  白衣老人丁不雅哈哈大笑,道:“我帶林鐘如的徒弟來同你比劃。”
  杜三娘一怔,道:“林鐘如到底有幾個徒弟?”
  丁不雅伸手一指尹靖,道:“這個是正牌,剛才來的那個是冒名的。”
  杜三娘臉色一變道:“玄天圖被他拿去了。”
  丁不雅聞言一怔道:“那小子能接你三招?”
  杜三娘臉紅一紅,嗔:“這小子花言巧語可惡之極,鶯兒去啄死他。”左臂一振,那只紅噴噴怪鳥,振翅衝出門外,向西飛去。
  此鳥名叫“天角鶯”,能嗅人味,四人緊隨鳥後,離開“別有天”,向“沁香居”奔去。
  天角鶯在“沁香居”外繞個圈,轉頭飛回,向東掠去,四人也跟著返身奔回,行不遠,忽見通道上躺著一人,杜三娘將她扶起,一看正是阿桃,伸手拍活穴道,繼續向前追蹤。
  快到石室,忽聽怒罵,吆喝,金鐵之聲交雜一片,四人身形加快,閃電掠去,轉過去但見柳夢龍,龔金奇,摩雲庭,宋文屏等人正圍著玉面書生廝殺,爭搶“玄天玉盒”。
  玉面書生身受數傷,危如累卵,情形至為淒慘,天角鶯宛如一盞紅燈,在人叢中穿來飛去。
  突然疾撲而下,向玉面書生臉孔啄去。
  玉面書生怒吼一聲,發掌猛劈, “天角鶯”凶悍異常,呂江武重傷之下,招架不住,左眼被啄個正著。
  他慘叫一聲,掩著血淋淋的面孔,連退三步。
  只見身影一晃,杜三娘加入戰團,嬌叱頻頻,絕招迭出,把柳氏等人齊齊震退。
  身形收斂,但見杜三娘右手拿著“玄天玉盒”,左手擒住玉面書生腕門,怒罵道:“你這小子居然敢矇騙!”
  振臂一拋,玉面書生跌在牆角,昏迷不省人事。
  “天角鶯”撲撲翅膀,停在杜三娘玉臂上,口中還銜著一顆血淋淋的眼珠。
  柳夢龍等人大為驚駭,見尹靖苑蘭公主與白衣老人同時現身,都按兵不敢妄動。
  石室鐵門突然“轟”然一聲大開,萬教庭主六大護法,大限禪師,慧果老人,玉印大師,通臂神乞,虯龍堡主,九宮堡主,千愚諸葛生等一眾中原豪雄,相繼湧入。
  神鞭呂重元突然大叫一聲,奔過來抱起摔在牆角的玉面書生,見他滿臉血污,左眼下陷,氣若遊絲,不由全身激動,發狂地怒叫道:“什麼人害死吾兒?”
  杜三娘冷哂一聲,道:“是我你待怎樣?”
  呂重元把玉面書生拋給翻天手呂重陽抱住,眼中怒火直噴,狂叫道:“狠辣的賤人,老夫同你拼了!”虯龍鞭虎虎風生,盡是拼命的招術。
  杜三娘身形飄擺,好像一只翩翩彩蝶,在鞭影中飄來盪去,眨眼間對拆了十數招,呂重陽長鞭依然絲毫沾不到他衣袖。
  杜三娘嬌喝一聲:“撒手!”
  呂重陽突然連退三步,虎口破裂,雖勉強把虯龍鞭把住,但已無法揮動。
  白衣老人突然哈哈大笑,道:“你是呂祖成的兒子嗎?”
  翻天手呂重陽見大哥敗下陣來,挺身而出,答道:“是又怎樣?”
  白衣老人丁不雅,道:“呂祖成當年在江湖上還有一些名氣,想不到出了一些不屑子孫,兒子護短,孫子假冒林鐘如徒弟來騙取‘玄天圖’,不世清譽,付之流水。”
  當年呂祖成身騎雪龍駒,手揚虯龍鞭,縱橫江湖,吒叱一世,專門排解糾紛,主持正義,使虯龍堡的名字在武林中大盛一時,呂重元昆仲雖無乃父雄風,但虯龍堡向能與萬教各大門派並駕齊驅,因此呂重陽聞言臉色一變,道:“你說什麼?我姪兒假冒蒙面劍客的弟子,騙取‘玄天圖’?”
  恨天矮叟冷笑,道:“呂兄不必驚奇,此事千真萬確。”
  呂氏昆仲不愧為名門正派之後,強忍怒火,喟然一嘆,退了下來。
  白衣老人目光掠過萬教庭主與六大護法,停在杜翰平臉上,哈哈一笑,道:“杜翰平你還認得我嗎?”
  萬教黃旌千手菩提,也哈哈一笑道:“是白衣秀士丁不雅兄?”
  此言一出中原群雄齊齊一震,白衣秀士丁不雅五十年前,與蒙面劍客齊名,是個獨來獨往的遊俠,已經四十多年未現江湖,眾人都以為他不在人世,想不到隱居此處。
  千手菩提當年與丁不雅頗有交情,趁機說道:“小弟陪庭主來找‘玄天圖’,想不到丁兄是此間主人,請高招貴手,大開方便之門。”
  丁不雅歉然道:“兄弟是在此作客,主人是杜三娘。”說著話伸手指著彩衣女。
  真武子早認出她手中那鑲金邊的盒子,正是盛裝“玄天圖”的“玄天玉盒”,神情甚是激動。
  杜翰平眉頭一皺,道:“杜三娘不是北冥散人杜慶的千金嗎?”
  丁不雅道:“杜兄猜對啦。”
  三娘眼中含著晶瑩淚花,望著尹靖說道:“你是林鐘如的徒弟嗎?”
  尹靖道:“在下與林老伯情同骨肉,並非其徒弟。”
  杜三娘道:“我與林鐘如說過,來取‘玄天圖’必須接我三掌,想必你是有此能耐,才敢來是嗎?”
  尹靖道:“這事林老伯倒沒有提起過。”
  杜三娘忿然道;“他心裡恨我,發誓永遠不對人提起與我之間的事,你自然不知道。”
  尹靖道:“林老伯臨行叮嚀之言,在下句句永銘於懷,幽怨悲戚則有,懷恨記仇則無,若說過誰記恨誰那倒不見得。”
  杜三娘道:“我與林鐘如仇深似海,這三掌非拼不可。”
  尹靖道:“在下倒要請教你與林老伯有什麼不可解深仇?”
  杜三娘含淚道:“我父親打死他一家,他殺死我父親,這個血仇還不深嗎?”
  尹靖大大地一怔,半晌沒說出話來。
  白衣秀士丁不雅嘆了一口氣道:“若光是仇人倒也罷了,他們還是一對情侶。”
  杜三娘突然掩面哭泣,淚珠撲簌簌掉下。
  喟然嘆道:“四十年來他棄我不顧,任我在洞中過著淒涼歲月,此恨難消。”
  尹靖嘆道:“若論淒涼苦楚,林老伯比你心酸,他一人孤零零住在終南山下,漁樵度日,除了我偶爾去看他老人家外,親友兩絕,有時見他暗自嘆氣,問他何因?他總是搖頭不說,足見他還惦記著杜前輩。”
  杜三娘突然道:“那他為什麼不來找我?”
  尹靖道:“也許他以為杜前輩還在恨他。”
  這句話答得很妙,杜三娘喃喃自語,道:“恨他,我還在恨他嗎?”
  尹靖道:“杜前輩當然不在恨他,要不然也不會把‘玄天圖’交給玉面書生。”
  杜三娘突然秀臉一寒,道:“你真要取回‘玄天圖’?”
  尹靖道:“林老伯因之獲罪師門,終生愧疚難安,自然非取回不可。”
  杜三娘道:“要取問‘玄天圖’不難,叫林鐘如到此地來見我,否則接我三掌。”
  尹靖劍眉微微一皺,道:“林老伯已上終南山頂,可能與家師住在一起,在下願上終南山傳達杜前輩之意。”
  杜三娘道:“你師父是誰?”
  尹靖聽他問起師父,滿臉虔誠之色,肅然道:“家師上玉下陽,住在終南山接天峰春秋居內。”
  尹靖武功威震江湖,他師承來歷無人得知,蓋因不少人誤認他是蒙面劍客傳人,這時當眾一說,千手菩提首先大大一驚,道:“你是玉陽真人弟子,那是武聖傳人啦?”
  白衣秀士丁不雅眼睛一亮,訝然道:“終南武學數百年一直冠蓋環宇,威震四域,號稱天下無敵,今日一見,盛名之下果然無虛。”
  那些曾先後敗在尹靖手下的武林高手,此刻均覺心情舒暢毫無羞辱之感。
  杜三娘肅然起敬道:“公子原是武聖傳人,‘玄天圖’自當奉還,我有一紙尺書,但請寄語林鐘如,以表寸心。”
  當時立將玄天圖交給尹靖,尹靖又當面交給真武子,了卻林鐘如數十年心願。
  真武子接過“玄天玉盒”,感慨一聲,道:“尹少俠雲天高義,武當門下,生死感恩戴德。”
  他以庭主之尊,突然向尹靖深深一拜,尹靖慌忙回拜,連稱不敢。
  真武子把玉盒揣入懷中,取出“乾坤日月令”長眉一剔神威凜凜,朗聲道:“本庭以‘乾坤日月令’傳諭……”洞中群雄除苑蘭公主外,齊齊躬身長揖。
  他目光一掠,接道:“漢中三義老三老二,無故遭人殺戮,此事與泗陽莊血案頗多關連,種種跡象,顯示柳堡主與摩莊主涉嫌甚深,立隨本座‘武林評審庭’候詢。”
  柳夢龍臉色數變,但見中原群雄個個怒目相向,六大護法蓄勢待發,千愚諸葛生則垂目一語不發,情知此刻抗拒,徒召其辱,只得嘿嘿冷笑道:“老夫既然涉嫌,自當對薄公堂澄清視聽。”
  真武子見他不敢抗命,轉向杜三娘略一拱手,道:“貧道等在此叨擾洞主清修,甚感歉意,就此告辭。”
  “萬教庭主”一人當先,中原群雄魚貫離開石室。
  霎時之間,客人走得只剩尹靖與苑蘭公主,杜三娘雙手互擊數掌,二個婢女齊至,令阿菊去“沁香居”請香玉公主與林琪,阿桃去取筆硯錦箋。
  通道裡傳來鶯語倩笑聲,香玉公主與林琪雙雙出現。
  香玉公主喜呼一聲:“姊姊!”好像一支小鳥般地,撲入苑蘭公主懷中。
  苑蘭公主美目含著盈盈珠光,輕輕撫著香玉公主香肩,笑道:“玉妹委屈你了。”
  林琪鳳目含著一絲淡淡幽愁,緩緩掠過尹靖臉上,迅速低下螓首。
  尹靖嘆息一聲,覺得千言萬語難以啟口,只好把頭偏開,目光正與香玉公主相觸。
  她掙開姊姊懷抱,走了過來,笑道:“奴家幽居石室,盼望公子音息,度日如年。”她純潔爛漫,心中想什麼就毫無隱瞞地說出了。
  尹靖伸手想去握她,但見旁邊有人,又縮了回來,哪知突然手一緊,反被香主公主握住。
  苑蘭公主看在眼裡,喜在心裡,林琪看在眼裡,酸在心裡。
  杜三娘睹此情景,心生無限感慨,不由停筆沉思。
  林琪首先打破沉寂道:“公主駙馬爺祝你們幸福無疆,奴家告辭了。”說到最後一個字,眼淚已忍不住掉下,迅速奔上石階。
  苑蘭公主毫無表情,嚴冰如山,認為林琪離去是絕對而十分必要的。
  香玉公主突然喊道:“林琪慢著!”
  這句話似有強大吸力,林琪果然停在石階不動。
  香玉公主跑過來向她姊姊耳語一陣,苑蘭公主一直搖頭,林琪雖然沒有回頭,但眼光餘光看得清清楚楚,心中甚是悲痛。
  苑蘭公主道:“姊姊萬事依你,唯這事不能答應。”
  香玉公主嘟著嘴,撒嬌道:“姊姊不答應,我一輩子不回‘海天別墅’。”
  苑蘭公主望著妹妹天仙般的嬌靨,想起母親終寢之時,她曾默默祈告,有生之年必叫玉妹萬事稱心如意,也許玉妹的做法是對的,她突然嘆喟一聲,輕輕點了點頭。
  香玉以經色然而喜,嬌喝一聲:“林琪回來。”
  林琪故作不知,回首道:“公主喚奴家何事?”
  苑蘭公主冷冷道:“你是‘海天別墅’逃犯,怎可隨便離開?”
  林琪吃了一驚,心頭怦然跳動,但見香玉公主滿臉春風,倩笑盈盈,用肘肱輕輕撞她姊姊。
  苑蘭公主正顏向尹靖道:“尹公子一回燕京之後,立即派兩頂花嬌到‘海天別墅’迎娶。”
  尹靖微感驚奇道:“兩頂?”
  香玉公主點了點頭,道:“是兩頂!”拉著林琪的手。
  林琪臉上浮起一層層淡淡紅霞,低聲道:“多謝公主成全,奴婢願終身隨侍公主左右。”
  苑蘭公主姍姍走上石階,淡淡道:“記得兩頂花轎,我們先走了。”
  尹靖傻傻地“哦”了一聲,心頭不知是喜還是憂。
  三位玉人蓮步已杳,杜三娘走到他面前道:“此書請交林鐘如。”
  只見那錦箋上寫著幾行娟秀字跡,書道:
  衡陽音斷四十年,
  忽見春蠶情絲牽。
  兩代恩仇何時了?
  無名洞底再生緣。
  尹靖一路吟誦,返回燕京。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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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金童

楔 子
第01章 尋死的少女
第02章 小圈圈
第03章 遺書
第04章 孤獨人遇孤獨人
第05章 小姐的香閨
第06章 三姊
第07章 平蠻大將軍
第08章 強盜與情人
第09章 硃砂痣
第10章 石室
第11章 破雲箭
第12章 玉面飛戟的故事
第13章 獨角蛟龍
第14章 鳩面老
第15章 上蒼的安排
第16章 啼血的杜鵑
第17章 白衣人
第18章 與媽媽訣別
第19章 痛別睡美人
第20章 瀕死的體驗
第21章 白紙上的秘訣
第22章 刺耳的情話
第23章 重見天日的老人
第24章 柔美的耳語
第25章 人是誰?
第26章 中魔
第27章 長髮女客
第28章 立地成香
第29章 草長鶯飛的季節

此帖於 2008-07-05 05:11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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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 子

  日落了,晚霞滿天,落日的余輝沖走了激動的場面,走的走,散的散,頃刻間,葛嶺山空曠曠的,恢復原先的寧靜氣氛。唯獨英雄 這位在奇年黑道比武大會上,奪冠的英雄 金翅銀羽,並未走開,孤零零地徘徊在這沉寂的山頂上。
  月光,映著他的影子,長長地,他似有許多拂不掉的惆悵。
  一條白影,比箭還快,飄上葛嶺山,立時英雄不單調了,葛嶺山又不寂寞了。
  “哼,我知道你定被選上!”
  英雄微微一怔,抬目望去,一個纖巧的影子立在古樹下,樹影遮住她半邊臉龐,但從輪廓上仍可以看出她是一個風姿卓絕的少女。
  他端詳許久,終於說道:“姑娘,你是誰?”
  美人咬牙切齒地答道:“梅孤雲,八年前,臨江官船被襲沉沒的事情,你大概早巳忘記了吧?”
  英雄聞言,臉色微變,道:“你就是那姓沈的女兒麼?”
  美人恨恨說道:“虧你還記得!姑娘幸而不死,今番練成武藝,找你報雪前仇。”
  說著,白影一晃,身形快得令人咋舌,飄近英雄身前,她手上已多了一把寒光四射的寶劍,但見她銀牙一咬,揮劍如虹,“刷”、“刷”、“刷”連三劍,迅雷般朝向金翅銀羽全身要害攻進。
  英雄連退三步,喝道:“姑娘且住手!”
  美人恨之入骨,豈肯停手,反而出招更快,左掌右劍,攻勢凌厲,立時掌風劍影幢幢,聲威駭人。
  英雄攻出兩掌,逼退美人半步,乘勢說道:“當年襲擊官家船隻的並非本人所為,姑娘暫停,等本人把話說完再動手不遲!”
  美人恍如不聞,劍光暴閃,夾著一條窈窕的身影撲擊過去,左掌一招“青雲遮日”,右劍斜側攻出“雷霆萬鈞”、 “天降神兵”、“群妖伏首”。
  金翅銀羽見她一味狂攻不舍,不可理喻,只氣得仰天狂笑道:“罷,罷,罷,姑娘不肯聽我把話講明,休怪我無禮了!”
  說話間攻出三掌,踢出四腿,全以渾厚剛猛見長。美人雖招數神妙,奈何吃了女子力弱的虧,一時之間,竟敗象連連,嬌喘吁吁,我見猶憐!
  她似神智已失,忘命地進逼,迫使金翅銀羽使出真實功夫,蝴蝶般穿梭在掌影劍光中,左彈右指,巧遮妙躲,都未下煞著。
  忽然,急攻中的美人無故地呻吟一聲,搖晃著靠在樹上,胸部起伏地喘息不停,英雄怔住了,但聽她圓睜著眼指著自己罵道:“英雄!狗賊!下流胚子……”
  聞言,金翅銀羽一怔道:“哎,什麼?姑娘你再說一遍。”
  忽見美人撲通一聲,栽倒地上,美目緊閉成一條線,仿佛受了極重的內傷,他不禁更狐疑了,撫額自問道:“我傷了她麼?沒有呀!她為何如此?奇怪!”
  正想去扶持她,問明真象,目光瞬處,不由微吃一驚,只見新月朦朧下,一條修長的影子,佇立在樹影下,一動不動,驟然望去,還當是鬼魅呢!
  金翅銀羽定了定神,沉聲喝道:“什麼人?報上名來!”
  這人眨著閃閃發光的眼睛,一步十步地走了過來,冷聲冷氣地說道:“是你傷了她的麼?”
  金翅銀羽狐疑地道:“閣下貴姓,本人並無傷害她之意,不知怎地……”忽然,他像似想起什麼似的,沉聲說道:“如果是閣下所為,不妨直說,何必扯到梅某頭上,梅某決不是宵小之徒所能被矇騙的。”
  來人冷笑一聲,走過去抱起美人,說道:“閣下信口雌黃,若在平日早該教訓你了,此時急於醫人,這筆帳暫掛在你的頭上,告辭了!”
  金翅銀羽臉色大變,的確,他武功已臻化境,何曾聽過這種狂傲的話,是以氣得連話都說不出。
  來人倨傲地笑了笑,緩步而去。
  金翅銀羽怒喝一聲:“朋友慢走,又何必只逞口舌之利,咱們何不見個真章再走不遲。”
  修長的人冷冷一笑,一手探人懷中摸出一個碗口大小,色澤晶瑩,與金翅銀羽胸前懸佩的英雄標誌幾乎大小一樣的牌子,只是以玉琢成,看起來青濛濛光華映耀其間,游離不定,他高高晃了兩晃,然後收了回去,哼道:“閣下不知道也差不多了,在下沒空奉陪,先行一步。”
  金翅銀羽竟被他摸出來的玉牌給愣住了,半晌才長笑道:“原來是你,哈哈哈哈,後會有期,咱們仍有較量之日。哈哈……”
  長笑之聲劃破長空,夜鳥驚動,群飛而起,這時,修長的人卻走得無影無蹤。
  他走了麼?並未。
  他就在附近。
  他用火熱的嘴緊吻著美人芬甜的櫻唇,玉臉粉頸,瑤鼻……他瘋狂地吻著,一雙眼像獵犬一樣閃爍著貪婪的光芒。
  他急急地解開美人的外衣,那誘人的曲線,他心快跳到口腔,一陣陣窒息得難過,他解開內衣,酥胸坦露……甚至於褻……一個玉雕般美麗的胴體毫無遮掩地層露在他的眼前。
  他輕輕撫摸,緊捏親吮,肆意地玩弄著……
  美人仍昏迷不醒,她微微顫抖的身子,與被狂妄撫弄發出的自然的呻吟,她似乎正在做一場惡夢,掙扎而無力。
  漸漸地,修長的人呼吸更加急促,銳利的眸子射出兩股獸性的火焰,他低語著:“白素秋!白素秋 我想死你了!你還忍心拒絕我麼?……我要佔有你,我要完全佔有你。”
  最後,他再沒有聲音了,只是嘴唇翕動,他氣喘如吼,忽然像一頭猛虎似的,狂暴地吞噬著一頭潔白的羔羊。他鼻孔內噴出兩股熱焰,一切俱被鎔化了!
  重雲遮住了新月,星兒也不見了。這正象徵著一場暴風雨將要來臨。快樂的種子常常會長出不幸的惡果,在這靜悄悄的葛嶺山腰,竟也埋伏了一場浩天的殺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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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尋死的少女

  綿衣嶺是位於嶺南城外不遠的一座高峰,這裡,沒有溫暖的陽光而是潮濕陰森,到處怪石林立,樹木盤虯,似怪獸,像鬼魅,說不盡的荒涼淒清。
  多年來,除了少數的飛禽走獸盤踞其間外,觸目空幽,再也休想看到別人的蹤跡。
  然而,就在這天旭日東昇,萬籟俱寂的時候,古木參天,幽深寂靜的綿衣嶺傳來了吟哦之聲。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吟哦之聲盪漾空中,留下了一種淒涼、悲傷的音韻。
  這是誰?毫無疑問的,吟哦的人,一定是個帶著滿懷悲傷的人。他,懷念故鄉,感嘆未來,正是李商隱詩意辭句中描繪的這一類人物。
  濃枝密葉被撥開了。沙沙的響聲中,一個滿面淚痕的少女痴痴地踱了出來,她一臉的焦灼,心靈裡同樣充滿了不幸與悲慘的往事。
  這樣的人,對世事的看法往往是偏激的,也是毫無眷戀的。她揉著胸脯,目光停留在一棵像巨臂的樹枝上。
  輕嘆一聲,取出一條繩來,打了個死結套在枝幹上,她的眼神茫茫然,她似乎帶了無窮的悲傷和罪惡感,準備離開這個醜惡險詐的人世。
  驀然,亂草叢蟋蟋作響,一條滿身花紋的毒蛇,高昂著頭向她蜿蜒地遊近,它仿佛被驚動似地吐著火信,瞪大眼睛,帶著無比的怒意。
  少女看了它一眼,櫻唇翕動,卻又淡然望著掛好了的繩子,將自己的頭伸了過去。死,橫直是死,又害怕誰呢?
  忽然,不遠處樹叢中突傳出一陣沙沙之聲,緊跟著有人驚慌地叫了一聲,聲音清脆無比,顯然出自童音。
  少女微微一怔,無端地又把她從死神的邊緣奪了回來,她不願意讓世上任何一個人看見她的死態。
  於是,她暫時停了尋死的念頭,傾聽發聲來源。倏然毒蛇猛撲過來,她只微一揚手,轟然一聲,那條兇猛的毒蛇頓如遭雷轟擊,唏噓一聲死於當地。
  這少女竟然懷著一身上乘武功,她為什麼要尋死?武功在身,還有什麼事情不能解脫?這簡直是匪夷所思的事。
  沙沙之聲不絕,東面一處密林里,接二連三有人操著清脆的童音叱喝著。少女目光轉了幾轉,她像似不能忍耐,足尖微點,身形斜升,颯颯恰似乳燕投林,輕靈美妙地飛向發聲之處。
  一個不到十歲的小孩,正與一條長及丈餘的毒蟒搏鬥著,看來這小童並不會武,然而他身手卻靈敏異常,縱躍間都有極大的彈力。他似乎沒有發現有人旁觀,仍舊捨死忘生地與那條毒蟒搏鬥,不時發出奇怪的叫聲。
  孩童頭上,樹枝交錯,正有兩只巨大的猿猴翻上翻下,急躁地吱吱叫著,似乎對孩童與毒蟒的拼鬥,感到愛莫能助而心急與不安。
  半晌過去,這如火如荼的搏鬥終於進入尾聲了,孩童天生異稟,但終究年小力弱,漸漸就稍顯遲鈍,驚險迭出。
  毒蟒昂豎著頭,紅信亂吐,小孩左右躲閃,全力注視毒蟒,顯然已露驚慌,毒蟒巨頭一伸一縮,準備一舉成功,撲噬小孩。
  兩只猿猴靜靜盯視著毒蟒,全身一陣陣輕微地顫抖,這比剛才急躁的亂叫,更形緊張而恐怖。
  少女屏息靜氣,準備救人。
  眼見毒蟒巨頭一伸,就要噬人,少女正待救人,毒蟒巨頭一扭,一個翻身,血淋淋的長尾猛掃半周,樹倒葉飛,回頭向尾後撲去。
  原來是兩只猿猴咬住毒蟒尾部,誘回毒蟒,巧救小孩,當毒蟒回頭時,兩只猿猴已揉升上樹,反向毒蟒眥牙裂嘴,吱吱嘲叫。
  驚險!真意料不到,只見紅光一閃,小孩猛一躍身,一下騎在毒蟒頭上,紅光一抖,原來是一塊紅巾快得出奇地,倏地把毒蟒兩眼蒙上。
  毒蟒驟失光明,搖頭擺尾,橫衝直闖,小孩趁機躍身上樹,與兩只猿猴拍手而笑。
  少女在想:“這小孩並不會武功,為何卻獨精於輕功?這小孩明明是人類,為何與猿猴為伍?年齡雖幼,卻膽識過人……”
  這都是猜想不出的問題,然而更令她奇怪的是,這山嶺連綿數百里,人跡罕至,毒蟒猛獸遍地皆是,這小孩年齡不過十歲,體小力弱,何能生存?
  疑,疑,疑,少女左思右想儘自想不通,於是她好奇之心油然而生,尋死的念頭不復憶起。
  小孩仍舊得意忘形地歡笑著,少女卻看見他肩下一塊被擦傷的地方汩汩流出鮮血,頃刻之間,那鮮紅已染遍他白晰的手臂。旁側一只黃毛猿猴發現了,急搖著他,小孩看了看,隨意摘下一片樹葉貼上。
  這時,毒蟒尋敵未著,靜伏一會,似在嗅聞尋蹤,接著,蜿蜒向少女立身處游來。
  兩下距離愈來愈近,少女目光犀利,發現蒙著毒蟒眼睛的那一塊紅色絲絹上似乎繡著幾個黃字:“河南鐵府大將軍金鴻飛”。
  心中一驚,暗想:“河南鐵府,早年轟動武林已久,據師父說,河南鐵府主人金鴻飛大將軍年及弱冠時,已是有名的俠義之士,武功之高,黑道高手皆聞風喪膽,所向披靡。及任鐵府大將軍,妻妾如雲,享盡人間艷福,但仍念念不忘武林,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邀請天下武林高手,極得人心,譽之為孟嘗將軍。武林中人,不論地位尊卑,身份貴賤,凡經過河南,無不以拜謁為榮。不想十年前,這位身為大將軍的金鴻飛,突然神秘地攜眷遷徙,從此去如黃鶴,漸漸被人遺忘。這孩子身懷昔日將軍家府絲絹,莫非他跟金鴻飛有何關係?”
  思忖至此,忽聽噓的一聲,那毒蟒已然奮身撲來,少女不慌不忙,玉臂輕揮,但聞“啪”的一聲脆響,那巨大兇猛的毒蟒,竟然吃不住這輕輕一劈,翻了幾翻,就此死去。
  然而,這幾個輕微的動作卻逃不過聰靈的小孩耳目,只見他手掌一松,從離地面數丈的樹枝上跳下,匆匆奔到少女的面前,大大的眼睛閃著困惑的神色望望少女,又望望暴斃草地上的毒蟒,神情顯得十分敬佩,似對少女能夠擊斃如此巨大的毒蟒感到驚奇和羨慕。
  少女看著小孩的驚奇,微笑而溫柔地問道:“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
  小孩張著困惑的雙眼,默不作聲痴痴地瞧著她。
  “小弟弟你叫什麼名字?告訴姊姊好麼?”
  少女的語氣更柔和了,她以為小孩不說話的原因是她的語聲不夠柔和。可是,他依舊咬著嘴唇不說話,那驚奇的眼神裡閃過期求的感傷,怔了片刻,突然叫了聲“媽媽”,向少女投抱過去。
  少女輕輕一閃,小孩立腳不穩,撲到地上,但是他立刻就爬了起來,口中又喊“媽媽”再向少女折去。
  少女不明所以,本能地又是一閃,小孩重又撲到地上,他那用樹葉貼的肘部傷痕,因而受到震動,汩汩鮮血不斷地流了出來,頃刻間染滿了他整條手臂,然而,他毫不猶豫地又作勢抱了過來。
  這次,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閃爍著晶瑩的淚光。
  見狀,少女心中一陣憐惜,再也不躲了,任他抱住,只輕聲問道:“小弟弟,你媽媽很像我麼?”
  小孩並不作答,只一味連叫著媽媽,一個小身體偎依在少女懷裡。少女大感迷惑,心想這小孩難道只會叫媽媽,不會說其他的話?
  遂輕輕撫著他烏黑的頭髮,用溫和的動作,補償孩子久失母愛的飢渴心理。
  目光一閃,那兩只巨大猿猴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他們兩眼都閃著仇意光芒,一瞬不瞬地注視著她。少女一怔,忙推開小孩,指著猿猴道:“它們都是你的朋友?”
  小孩不明所以地望著她。突然,他若有所悟,怪叫紛起,朝那兩只猿猴揮著手,猿猴低叫了兩聲,轉身就走,轉眼間攀上樹梢,但它們都不放心地仍向這邊灼灼注視。
  少女嘆了一口氣道:“回去吧,免得它們不放心。”
  說著,推開小孩手掌,轉身就走。
  小孩愕在地上,忽然,他高呼了兩聲媽媽,追了過來,幾乎同時,樹枝上兩只巨大猿猴也一躍而下,緊緊跟在他的身後。
  少女暗一咬牙,回頭叱道:“回去!”
  小孩又是一愕,又呼媽媽地撲了上來。
  少女看見他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有著深藏已久的感情,那閃閃發亮的淚光,代表多少仰慕與懷念。
  她心軟了,悠悠嘆道:“回去吧,為什麼一定要糾纏我這垂死的人呢?”
  小孩抱住她,緊緊地……深怕再讓她跑了。
  少女心思紛亂,忽而皺眉沉思,時而展顏含笑,終於,她下定決心,暗想:“算了,自己臨死之前做件好事吧,將他帶回人群裡,使他不再流落荒野生存。”於是,她牽著他的手,緩緩而去。
  兩只猿猴跟蹤在後,但都被小孩怪聲叱叫,給擋回去了。
  這小孩與猿猴間,確有著奇妙的感情,眼淚盈眶,令人感動。
  小孩似也很傷心,猶豫一會,終於投向少女媽媽的懷抱。
  是的,他是人,應該走向人的一面。
  沿途上,少女又有了問題。最初她根本就未想到,這時,她怔住了:“把他帶到哪裡去呢?人的社會縱然廣大,但並不是都能生存下去,況且他人小力弱,連話都不會說!而自己亦是父母雙亡,孑然一身,又沒有可以信託之人,如何辦呢?”
  她心情隨著步伐一步比一步沉重,她後悔自己一念之差將他帶了出來,以致招來了無窮的麻煩與困惱。
  然而,她仔細看了他一遍,又否認了自己的看法。
  他是多麼可愛啊!大大的眼睛裡充滿了智慧,挺直的鼻樑透著堅忍超凡的氣質,優美弧形的嘴唇有著北方男兒的豪爽熱情,英俊的風姿顯露出磅礡的正氣,她從他現在的年紀就可以看出他日後必是一位出類撥萃的人物。她輕輕親吻著他的面頰,不由衷心地讚美著。
  最大的決定,最堅強的意向,往往是在偶然中產生的,她暫時不想再死了,她要盡心撫養這個日後的人中龍風。
  她尋到一處山洞,勤奮地佈置起來;三日過去,椅桌茶几俱全,這個大約五丈的山洞充滿了她努力的成果。
  女人的愛是堅忍的,是偉大的,她一身兼任慈母嚴父,暫時收拾起慘痛的心情,為著這超人的下一代服務。
  語言,氣質,舉動,風度,善惡的分辨,都是教育孩子的急務,她本是江南官家千金,各方面都較常人有教養,這正是她教育小孩優秀的條件。
  三個月一晃即過,孩子會說話了,首先他體貼地叫一聲媽媽,然後,他表示自己要分擔她的工作,讓她有所休息。
  媽媽感激了,輕吻著他白皙的面頰,多少日子來的辛苦全在這一霎間得到了補償,她溫柔地道:“小圈圈,你年紀還太小,許多事你不會做,還是讓我來吧!”
  她這樣的叫他,因為這孩子豐滿的臉頰,白皙的面龐,圓圓的輪廓正像一輪皓月,於是她稱他叫小圈圈。
  小圈圈有著大人的風度,他先是微微一笑,瀟灑地走了兩步,然後恭身一禮,說道:“媽媽,你跑路好快,一閃就到了那山,媽媽能教給我嗎?”
  媽媽笑了笑,這孩子的讚美使她仿佛重回到十年前那段快樂的日子,那時整天圍在身旁的丫環,不都這樣地稱讚她麼!過去的日子常常是令人眷戀的,她感慨地嘆息著。
  忽然,她似想起什麼,笑容一收,臉色頓時扳得鐵青……
  是的,若不是她有一身武功,她會像很多少女一樣,平凡而又快樂地過著日子,哪會被人乘著昏迷不醒之時,奪去了少女最寶貴聖潔的貞操?
  她深愛著武功,但更痛恨懷著武功的人。
  往事不堪回首,三個月前的往事,在她腦子裡記憶猶新,她臉色發紅,變青,然後呈灰白之色,她心靈深處仿佛被一只毒蛇兇猛地啃著。
  “不行,媽媽決不教你……”
  孩子失望了,還有比失望更使他驚訝的是媽媽的臉色,使他駭然住口,默默地流著眼淚。
  見狀,媽媽心中一陣痛惜,暗嘆一聲,柔聲地道:“孩子,這並非媽媽不教你,而是你年紀太小了,學也學不會的,等到再過三年,媽媽再教你。”
  三年,小圈圈有了一線希望,頓然轉悲為喜,笑道:“媽媽!好,小圈圈一定等上三年。”
  媽媽微微一笑,她以為小孩說完就忘記了,也不過分違逆他的意思,溫和地把他抱到自己身上,道:“來小圈圈,媽媽講一個故事給你聽。”
  聞言,小圈圈喜得連拍小手,道:“媽媽,講上次那個純陽真笈的故事好嗎?”
  媽媽微吃一驚,想不到自己隨意講出的一個故事,竟被小圈圈默默牢記心上,看來這孩子對武林事有莫大興趣,將來必亦是武林中人了!當下嘆息一聲道:“不錯,他們四人都是當今武林佼佼者,談起他們來,誰都感到頭痛。他們雄踞一方,為非作歹,不把武林規矩放在心上,成天連年打擊仇視他們的人,使武林中人見利忘義,六親不認,試想純陽真笈乃稀世奇珍,誰練成了上面記載的武功,天下無敵,他們四人各懷野心,哪會甘休,於是,一場內鬥,四人互約拼鬥鬥于泰之頂,都想將純陽真笈據為已有。
  “四人之中,以東方獅武功最高,其次便是北極熊、西門豹、南宮虎,高手比鬥,差之毫釐,失之千里,東方獅一連擊敗北極熊、西門豹兩人,志在必得,眼看純陽真笈便非他莫屬。”
  說到此,頓了一頓又道:“但是南宮虎也就是四人中武功最弱的一人,忽然哼叫頭痛起來,要求東方獅等他頭痛好了再鬥。東方獅深知他武功底細,便一口應允,他原意南宮虎武功最弱,哪裡鬥得過他,純陽真笈遲早到手,也就不加計較。哪知南宮虎頭一痛就是半月,到東方獅等得心急如焚的時候,還未見有所好轉,於是,東方獅急著要當天下第一人,再也忍耐不住了,久思之下,乃出惡念,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偷偷闖進南宮虎的房門……”
  小圈圈聽得入神,忍不住問道:“媽媽,東方獅是想害南宮虎嗎?”
  媽媽頷首道:“不錯,東方獅想乘他昏睡之時殺死他,因為一方面他不能再等待,一方面那純陽真笈在南宮虎手上,他想早下手早好。免得夜長夢多……
  “他拔出長劍,悄悄打開門闖了進去,南宮虎臥房燈火大亮,是以他更方便了……”
  一言未了,小圈圈突然驚叫道:“啊,南宮虎被殺了……”
  “不,小圈圈,你猜錯了,他並未死!”
  媽媽繼續說道:“東方獅打好的如意算盤,不禁卻大吃一驚,他們才打開,就看見南宮虎生龍活虎地在房內練功,同時桌子上還放著那本打開了的純陽真笈!……”
  小圈圈好笑地道:“他倒先學了!”
  媽媽頷首道:“當時,東方獅怒氣填胸,知道南宮虎欺騙他,他裝病無非想拖延時間,練那純陽真笈上記載的武功好與東方獅抗衡。東方獅怒火沖天,大喝一聲撲了過去,南宮虎一見事機敗露,也硬著頭皮跟他搏鬥起來。
  “兩人打了很久,南宮虎非但未敗,反而節節進逼,這時,他高興死了,知道純陽真笈記載的武功,果然不比等閒,殺機頓起,手下更不留情,一招快似一招地攻擊東方獅全身要害。
  “東方獅又驚又怒,打了片刻,施遍了本身所學,仍舊處在下風,他氣餒了,罵了幾句,揚言日後再尋他解決這一筆仇恨,便落荒而逃。”
  “南宮虎呢?他是不是已成了天下第一?”小圈圈聽得津津有味。
  媽媽搖頭道:“沒有。”
  小圈圈一怔,輕撫著媽媽面頰道:“他不是得到純陽真笈了嗎?”
  媽媽笑道:“純陽真笈稀世奇珍,誰練就了都會天下無敵,只是南宮虎心懷不軌,因而仍不得好報。”
  小圈圈追問道:“媽媽,那麼純陽真笈呢?”
  媽媽沉思良久,方抬頭道:“這,媽媽並不太清楚,不過,據我所知,純陽真笈被一個姓鄺的人搶去,這姓鄺的從未涉足江湖,身份不明,武林中人至今尚狐疑不止呢!”
  聞言,小圈圈奇異地說:“媽媽,這純陽真笈誰都可以搶嗎?”
  此言一出,媽媽微微一怔,目光閃過小圈圈臉上,又是一驚,原來此時小圈圈明亮的大眼睛充滿了一片奇異色彩,那是蘊蓄有野心的色彩。
  “不,寶物是有德者居之,哪能亂搶,就像南宮虎吧,心存不軌,故此得而復失。小圈圈你要記住媽媽的話,非份之財,不得亂取。”
  小圈圈似信非信地問道:“媽媽,那姓鄺的為什麼要搶呢?”
  媽媽沒話說了,她了解小圈圈話中的含意,只搖了搖頭,暗嘆一聲。
  荒山無甲子,歲月逐雲飛。
  三年,原非很長的日子,晃眼即過,屈指算來,小圈圈該是十三歲半了。
  她,媽媽,並未有絲毫改變,只是往昔的不幸遭遇此刻已坦然無存,忘卻一空。
  她依然貌美如花,但年華隨流水飄逝,她沒有抱怨,沒有惋惜,她如玉的手掌此時已經布上一道薄繭。
  然而,在她親吻小圈圈面頰時,她僅有的這種感覺也坦然無存了。
  一日,當她正在佈置山洞的時候,小圈圈匆忙地走了過來,滿面笑容地說道:“媽媽,三年已過了。”
  媽媽點著頭道:“是的,你也長高了不少。”
  小圈圈笑道: “媽媽,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 我 你三年前不是說過,三年之後要教我一閃就跑過那山邊的本領?我想,今天是不是就可開始呢?”
  媽媽一怔,美麗的臉容笑態驟失,喃喃道:“小圈圈,你真的要學嗎?欸!武功有什麼好處?你讀了不少書,應該進取功名,永享富貴。別折磨媽媽了,小圈圈,你如果是聰明的孩子,就不應該學習武功。”
  小圈圈困惑地道:“媽媽為什麼?”
  媽媽機伶伶地打個寒顫,她痛恨練武的人,她不願這個與她相依為命的孩子亦步人不斷殺伐的武林。她堅決地說道:“小圈圈,原諒媽媽,不是媽媽言而失信,實在是這種東西會害你一輩子。小圈圈,媽媽不願見你終日為仇怨殺伐糾纏不清,小圈圈要聽媽的話,努力讀書,進取功名,別再存這個念頭。”
  豆大的淚珠從她臉上滑落,落在小圈圈手上既清涼又失望,但他仍不死心地道:“媽媽,我要學,我不怕,不怕吃苦!”
  媽媽臉色逐漸灰白起來,勾起她慘痛的遭遇,心靈一陣痛楚,忽然叱道:“小圈圈你不聽話,快去讀書,我決不教你武功。”
  小圈圈怔住了,晶瑩的淚水掛落在他緊閉的嘴唇上,一絲咸味透入口腔,他忽然賭氣地說道:“媽媽欺騙我,不肯教我,我要自己去學!”
  聞言,媽媽吃了一驚,問道:“到哪裡去學?”
  小圈圈堅決地道:“天涯海角,我一定要學到!媽媽,感激你一片愛護我的心,小圈圈他日有成,必定回來報答你。”
  說著,走出洞去。
  媽媽更驚訝了,匆匆追出洞來,喊道:“小圈圈你不能去,快回來,媽媽採山棗給你吃。”
  小圈圈搖頭道:“媽媽,你太辛苦了,小圈圈回來的時候,一定帶很多好吃的回來。”一掉頭,朝山下狂奔而去。
  媽媽怔住了,她忽略了他竟是這麼一個堅毅的孩子。她提高聲音,呼之再三。然而,小圈圈身形愈來愈小,最後只剩下一個黑點,她流淚了,頹然坐倒椅上,連追的力量都沒有了。
  小圈圈邊奔邊想著:“欸!媽媽哭了,她一定很傷心的,我多麼不孝,我傷了她的心……”
  他幾乎想返身回家,山風呼嘯而過,似乎在他耳邊留下一陣譏諷的笑聲:“哼,小圈圈,你真沒出息,你回家幹什麼?去吧,快去吧!只要將來有成之日,別忘記媽媽就是了!”
  他悶哼了一聲,壓制胸口的悲傷,沒命地狂奔,小路、大路、小路,曲曲折折狂奔急走,不知凡幾。
  他停了一停,見媽媽沒有追來,才放心地掏出汗巾拭了拭汗,繼續狂奔。
  日落,晚霞照映在他臉上,大地灑滿了金色,多美麗的黃昏,他笑了,心胸豁然開朗,他樂而忘憂,邁步下山。
  人,想往是深具著誘惑力的,枯躁的山中生活,豈是一個心胸遠大的孩子所能夠忍受的。
  剛剛由田裡回來的農人,牽著牛,背著耕具從他身旁走了過去,他瞪大了眼睛好奇地望著他。
  這是一個跟他媽媽不一樣的人。
  一匹快馬從他身邊擦過,他驚奇地佇立著,心靈中充滿了對馬上騎士英姿的羨慕與想往。
  這又是一個跟他媽媽不一樣的人。
  他漸漸走近山下的一座城市,看著那來回行人,各式各樣的服裝,整齊的房屋,市招酒帘,趕路的馬匹,運貨的推車,這一切一切都令他感到新鮮,驚奇不已。
  新奇,新奇,新奇,幾乎任何一件東西都令他感到新奇,儘管那不習慣的嘈雜聲紛擾著他,使他感到厭惡。然而,更大的希望、美景,使他忘記了一切,他幻想著有這麼一天,成為城市之中的一分子。
  他漸漸習慣了,看來看去還是這麼一回事,再顧盼,然而,新奇一失,驅不走的疲倦飢餓紛襲而來。
  一陣香味飄進他的鼻孔,十分好受,他貪婪地吸了兩口,看見對面一家紅粉漆著的房子門前懸掛著許多食物,陣陣香味從裡面飄了出來,令人垂涎三尺。小圈圈看清房上飄著一塊布招,寫著“快來酒店”。心想快來酒店是什麼意思,是叫我快去麼?遂不猶豫,信步走了過去。
  店小二上前招呼道:“小友請進!”
  小圈圈像大人似地,點點頭邁步而入。
  店小二笑了笑,引著小圈圈人坐,問道:“小友,吃什麼?要不要酒?我們快來酒店,陳酒最多,有上好的陳年花彫、老窖大曲、女兒紅、竹葉青……”
  小圈圈不知什麼叫酒,聞言笑道:“來幾個菜,要好吃的。嗯,酒!也好,弄點來嘗嘗。”
  店小二笑著離開了,不一會,熱騰騰的酒菜已然端了上來,小圈圈飢餓如焚,不由分說,一陣狼吞虎嚥,早把桌上菜餚吃完。接著他試著喝酒,帶著新奇的心理先嘗了點,然後一口一口喝了下去,但覺苦苦的辣辣的,吃了一次就不容易叫人忘掉的味道。
  最後,他帶著三分醉意,搖搖晃晃地走出店外。
  忽然,一個叫聲傳來,店小二笑著伸出手道:“小友,這裡酒菜一共是六錢二分銀子!”
  “什麼銀子!”小圈圈大惑不解。
  店小二笑道:“小友敢情喝醉了,我們快來酒店做生意一向最公道,分毫不多取,這酒菜六錢二分銀子還是見小友初臨本店,特別優待。”
  小圈圈更不明所以,問道:“你說什麼?我沒有銀子啊!”
  此言一出,店小二笑嘻嘻的臉孔頓時板了起來,帶著怒意地道:“沒有銀子來吃什麼酒菜,小友,放清楚一點,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小圈圈搖頭道:“真的,我沒有什麼銀子,要是不信,你就搜吧。”
  一言未了,店小二眉毛一挑,手臂一抬,頓時“啪”的一聲,重重打了他一個耳光,小圈圈撫著臉頰,莫明所以地瞪著眼睛道:“餵,你為什麼打我?”
  那人怒道:“小子原來是吃白食的,哼,你亦不打量打量這兒是什麼地方!”
  說著,一腳踢出,小圈圈怔了怔,沒防這著,頓吃他重重一腳踢得翻了一個跟鬥。然而,他還是狐疑不已地爬起身來,喃喃道:“餵,我哪裡得罪你了,打了一記不夠,還要踢我一腳?”
  那人見他這等神色,也覺奇怪,恨恨吐了一口唾沫,道:“小子下次再被我看見你,非把你折下來賣不可。”
  他走了,小圈圈無故挨了一掌一腳,默默出神,這時,他自以為對於人又多了一層了解。
  夜來了,他孤寂寒冷地蜷縮在一棟房屋的門欄下,白天到了,他又為著食物而奔忙。這其間,他常常挨打,他挨一次打自以為多了解一次人類,但以後挨得多了,反而更糊塗了!
  “欸,我要找銀子,沒銀子終被人看不起的。”於是,他的意念中銀子代替了武功。
  他縮著肩膀,在平闊的道路上躊躇地來回徘徊,人們有的嗤著鼻子,有的瞪著眼睛,不懷好意地睨視著他,大家都知道,他是一個無父無母又無家的孤兒。
  他失望了,記起媽媽的話:“孩子,你人小力弱,哪裡是你能生存的地方!”他幾次都想返身回去,抱住媽媽痛訴被人欺凌的經過,然而,潛在的毅力使他沒有這樣去做,他想除非我小圈圈有所成就,否則決無顏再見自己媽媽。
  一個月很快過去,他瘦了,消沉了,那初來的開朗心情,萬丈雄心,現在只剩下飽暖的最低要求。
  他衣衫襤褸,滿面塵垢,幾乎跟乞丐沒有兩樣。這城市裡的人不少人認識他,但都僅是冷漠地瞧他一眼,或者輕輕一哼從他身邊擦過,更有人指著他的鼻子狠狠罵道:“哼,你這個小雜種,下次再偷我東西,我非把你小王八揍死不可。”
  他像似被世界遺忘的人,永遠漫無目的地在街道上踱著。
  這天,一個陰涼的早晨,一個年約十五、六歲,鶉衣百結,滿面塵垢的少年,急急地推著他,他是小圈圈新交的朋友,也是同患難的知己。
  “餵,快醒醒,我們有飯吃了!”
  小圈圈睜開朦朧的睡眼,問道:“英源,什麼事?這樣大驚小怪!”
  這叫英源的少年急道:“快起來,城裡的財主殷員外,今早貼出大佈告,凡是面目酷肖他以前一位朋友的人,都無條件供吃、喝、玩、樂,你說這對咱們不是一個好消息?”
  他匆匆又道:“殷員外那位從前好朋友的畫像,好象是什麼大將軍,我也記不起來了。反正很像你,簡直跟你長得一模一樣,小圈圈咱們有好日子過了,你以前不是曾經說過一有了好處,絕對不會忘記我的嗎?”
  小圈圈知道事情之後,激動地握住他的手臂,道:“英源,你放心,只要我小圈圈有了一點好處,決不會忘記你的。英源,多虧你幫助我很多,要不是你,我小圈圈早就死了!我一生都不會忘記你。”
  英源感激得流下淚來,兩個患難少年互相緊握著手,默默相視,他們的臉上都展開了會心的微笑。
  小圈圈道:“殷員外家住在何處?”
  英源笑道:“這個你放心,殷員外家我常去,那樓房、花園、馬車,無一不是全城最華貴的,還有他家的僕傭,簡直數不清有多少人。說實在的,小圈圈,我多麼夢想有這麼一天,我能自由自在地到那兒去玩玩。”
  他沉浸在美麗的幻想裡,滿布塵垢的臉上綻開了理想實現的笑容,他激動地抱住小圈圈的脖子繼續地道:“只是……”英源臉色忽然一沉,關注地望著小圈圈,“那殷員外脾氣很古怪,動輒大發雷霆,聽說他以前是行走江湖的,不過小圈圈,你不用怕,我想你是會忍耐的,只要我們長大了,我們會幹很多事,再不會像今天這麼倒霉。”
  小圈圈正有同感,沉聲道:“是的,只要我們長大。”
  英源笑道:“快去洗臉吧,你這個樣子跟去,看見了也認不出是你,還有……”
  英源脫下自己上衣,遞給小圈圈,真摯地道:“我知道我們都很窮,沒有父母,買不起衣裳。小圈圈,我這上衣比你的稍微好一點,我們換一換,別叫殷員外看不清。”
  小圈圈盛情難卻,只有穿上了,再洗了洗臉,重露出那丰神秀逸的俊臉,英源嘆道:“小圈圈,你長得頂帥,肌膚細膩,若不是這身服裝,誰看了都會說你是一介富家公子,怎麼會跟我們這種人混在一起呢?”
  小圈圈苦笑了笑,搖搖頭未予置答。
  兩人相偕來到殷員外家,小圈圈四周打量一遍,但見樓宇聳立,雕樓畫棟,綠蔭繽紛,果然華貴。
  一個衣衫端整,年約三十上下的年輕漢子走了過來,大聲喝道:“呔,你們兩個大清早就來討飯,還不快滾開。”
  英源抗聲道:“大爺別誤會,從前我是討飯來的,今天卻不同,殷員外不是說過,凡酷像他從前一位朋友的人都無條件賜給豐衣足食嗎?大爺您瞻仰瞻仰,小的給您引來一位朋友,您看相貌如何?”
  年輕漢子聞言哦了一聲,緩緩走了過來,打量了小圈圈一眼,然後一伸手道:“好吧,拿來。”
  英源苦著臉道:“大爺發發慈悲,我們窮人,三餐難得一飽,何來財物孝敬,請做一次好事,日後當有厚報。”
  年輕漢子一聽沒錢,臉色頓時陰沉下來,喝叱道:“少廢話,快滾!”
  英源仍舊哀求不已。
  不知哪來一股傲意,使得小圈圈拖了英源手臂就走:“英源,人窮志不窮,咱們求他做什麼?,餓死咱們也不要皺一皺眉頭!”
  兩人乘興而來,結果卻敗興而歸。
  於是,這條漫長又極寬闊的街道,重又出現他倆長瘦的影子。
  翌日,旭日東昇,又開始了一個忙碌的早晨。
  這時,街道上忽然響起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音,跟著,四馬拖拉一輛的馬車飛馳而來,這車子朱欄金戶,十分華麗。於是,大家目光都被它吸引了,旁側有人嘖嘖贊道:“多大的勢派,殷員外來了!”
  英源回頭一看,目光中閃爍著無限羨慕的神采,馬車從旁側經過,他忘神地撫摸一下,然後兩眼觀天,唇皮翕動,不知在念些什麼。
  小圈圈輕輕一哼,不屑地道:“這有什麼了不起,富貴如雲,難道他一輩子會這樣?”
  英源臉色一紅,羞慚地低下頭來。
  這時,馬車突然停住,接著有人砰的一聲打開窗戶喝問道:“誰在講我?”
  聲音蒼勁,英源打了個哆嗦道:“小圈圈你闖禍了!”
  小圈圈也是一驚,但是他立刻就恢復了常態,拍著胸脯道:“是我,本來富貴如浮雲,古有訓言,難道我說錯了不成?”
  “小孩子敢亂講話,不怕得罪人?”一個年約五旬,短小精悍的人跳下馬車,他頷下留著山羊鬍鬚,瘦削的臉上從粗獷中透著惡意,他指著小圈圈道:“是你麼,什麼人的孩子?”
  這人衣著華貴已極,全是上好的料子,但卻像天生勞碌的人,無論在風度上,氣質上,動作上都表現得不配那一身上好的衣衫。
  小圈圈毫不畏懼地道:“就是我,無父無母的孩子。”
  這顯然是一句不太平凡的答覆,這人微微感到一怔,隨即向他打量過來。忽然,他目光凝結住了,一瞬不瞬地盯在小圈圈臉上,半晌才和氣地問道:“小孩子,你可是姓金?”
  小圈圈搖頭道:“我不知道自己姓什麼,反正是叫小圈圈就是。”
  “你家呢?”
  “我根本就沒有家!”
  這衣著華貴的人又是一怔,問道:“那麼你是從哪裡來的?”
  小圈圈毫不猶豫地道:“從山上來的!”
  他又補充了一句:“索興告訴你吧,我一直在山上長大的,山上就是我的家,知道了吧!”
  這人出了一會神,喃喃自語道:“太像他了,太像他了,實在太像了,一舉一動莫不像他的縮影!”又看了小圈圈一遍,說道:“如此說來,你一定到處流浪,欸!流浪的滋味不是一個小孩子能夠忍受的,你願意跟我回家麼?”
  小圈圈搖搖頭正要說“不”,看見英源連連使著眼色,分明示意自己答應,他不忍違拂他的意思,只好低應一聲“好”。
  聞言,這衣著華麗的老者,高興地笑了笑道:“快到我車子里來。”說著反身上車,小圈圈拉著英源的手臂,跨上車子,英源雖不敢上去,但經不住他有力的臂膀,終於也硬著頭皮上去了。
  金車玉馬,轆轆而行,在寬闊的街道上留下一道淺淺的痕跡。
  然而,小圈圈的變動卻有天淵之別。
  他由一個曾遭歧視、冷寞的孤兒,搖身一變為身擁萬貫財富的富家公子,他,原來被無兒無女的殷員外選作承襲自己偌大財產的幹兒子。
  他對小圈圈的臉龐,有著不可忘懷的愛戀!
  笑臉、殷勤、恭維代替了岐視、冷寞、唾棄,小圈圈夢的王國實現了!
  但是,過去的艱苦仍清晰地印在他腦子裡,他比常人對過去的事情更加難忘。
  舒適的生活,往往似乎過得較快。
  一年又過去了
  江湖上變動極大,兩年一度的正邪兩派第一高手間的爭鬥,更加如火如荼。黑道第一高手兩度獲勝,維繫武林的至高權威重又落在黑道人士手裡。
  正當金翅銀羽擊敗黑道高手又擊敗了正派第一人而揚武耀威的時候,小圈圈已是十五歲的少年了。
  他積鬱、煩惱與日俱增,因他還是一個平凡的人。
  殷員外有著一身神鬼莫測的武功,但是,他不願意教給小圈圈,為什麼呢?也許他跟所有練武的人一樣,不願將武功傳給下一代,使他們蒙受驚險、緊張,甚至於朝不保夕的危險生活。
  一天,小圈圈偷偷地走出那美麗的監牢 富麗堂皇的花園樓閣,佩掛了一柄長劍,四處遊逛。
  強壯的他,俊美、瀟灑,雖只是十五歲的少年,但從外表上看來,他已有十八九歲青年人的氣魄。
  他,使得誰家的父母,都希望殷家公子派人向她女兒求親。
  這日,風和日麗,鳥語花香,郊外景色幽美,他心情豁然開朗,想起了居住荒山時的暢快,還有那美麗溫柔的媽媽,他眼淚不禁奪眶而出。
  忽然,迎面走來了三四個奇裝異服,打扮得不倫不類的市井無賴少年指手劃腳地瞪著他,其中一人道:“你可就是殷家的臭小子,哼,你爹爹刮地皮,放印子錢調養出你這樣一個野小子,滿不錯的嘛!看你如此打扮,敢情你會兩手,來,來,來,咱們鬥一鬥,看是有錢的人贏還是咱們窮人骨頭硬。”
  另一個滿面豆大黑麻子的無賴道:“哼哼,幾個臭錢,有什麼了不起,小扇子,你不是經常吹牛你會鬥兩下的嗎?上呀!”
  那叫小扇子的無賴斜瞪了一眼道:“這有什麼了不起,就怕這小子夾心豆腐,空有其表,經不起一掌呢!”
  眾人大笑起來,小圈圈愕然看著他們,心中微生慍意。
  那滿面豆大黑麻子的又道:“上啊,小扇子,光說有什麼用?”
  大伙兒你一句我一句,催著那叫小扇子的矮個兒少年,小扇子礙於眾人催促,終於慢吞吞地走了出來,叫道:“臭小子看招!”
  說打就打,一掌未到,一腿陡出,小圈圈心忖:“奇怪,我沒得罪你們,無緣無故地找麻煩,是什麼意思?不給你點顏色看看,當我怕了你們。”
  怒氣填胸,一手拔劍,嗆啷啷一聲金屬交鳴,寒光四射的利劍早巳在握,欺進一步,劍光映耀眾人眼前,十分刺目。小扇子機伶伶地打個寒顫,撤回掌腿,拔足便逃,其餘一哄而散,逃得遠遠的才回過頭來,罵道:“野小子,打不過用寶劍駭人,不要臉。”
  小圈圈大怒,猛追過去,一面揚起手中長劍,叫道:“有種的別逃,跟我較量較量。”
  無賴少年冷汗直冒,只恨爹娘少生兩條腿,飛奔而去。
  一騎快馬,倏地從他身邊馳驅而過,馬上的人啊的一聲,叫道:“好兇猛的小子,動輒殺人,目無王法了麼?”
  小圈圈一愕,只見那騎馬的人,勒馬轉頭朝他緩緩馳來,一面瞪著比目魚似的兇眼打量著他。
  這人一身大紅裝束,腰佩長劍,紅紅的臉上,滿面橫肉,遠遠看去活像一只張牙舞爪的猩猩,既醜惡又恐怖。小圈圈不由地打了個寒顫,鼓足了勇氣說道:“你是誰?為什麼要管我的閒事?”
  騎馬的人並不答話,橫眉豎目地在小圈圈身上轉了兩轉,忽然露出笑容,朗朗贊道:“好骨格,好姿質,嗯 你不能落在白道人士手裡,咱們有緣!”
  小圈圈聽得莫名其妙,錯愕間,忽聽他道:“餵,小子,看你並不像會武功,為何佩著長劍?你喜歡武術嗎?”
  小圈圈愕道:“當然喜歡。”
  “願不願意學?”
  “當然願意。”
  他若有委屈地又道:“我很想學,但是無人肯教我!”
  “哦,竟然有人不肯教你?”
  這身著大紅袍,騎在馬上的人,露出親切的笑容道:“小子不要灰心,只要你肯學的話!哈哈,實在太簡單了!”
  小圈圈不知怎地,對他忽然生出好感,再也不怕他那付既醜惡又恐怖的臉孔了,笑道:“你的意思是說,有人肯教我武功?”
  馬上騎士點點頭道:“有,高興嗎?”
  “當然高興。不過,你說的是誰?”
  馬上騎士哈哈大笑兩聲,露出兩排黃齒,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小圈圈微吃一驚,茫然道:“是你?你會武功?”
  “哈哈,小子,我不會武功,怎能教你?!不妨告訴你,錦衣城是我的天下,提起我來,誰個不知,哪個不曉。”
  “貴姓大名?”
  “哈哈,鐵公雞詹四,你大概有所耳聞吧?”
  “鐵公雞詹四!”小圈圈望著他雞冠似的臉孔,心想真像個鐵公雞,遂笑道:“聽是沒聽過,不過看你樣子好像是個山大王!”
  “哈哈,小子你真有趣,你這個徒弟,我算收定了。記著,今晚初更時分,到龍虎寺見面,不要忘記。”
  鐵公雞說罷一勒馬韁,駿馬奔馳而去,留給小圈圈滾滾灰塵和滿腔喜悅。
  小圈圈呆在當地,痴癡想著:“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有人肯教我武功了。”
  滿懷希望,三步並著兩步,問明龍虎寺,便想先去看一看,免得深夜天黑,找不著地點有誤良機。
  走著,走著,忽地踢著一個軟軟的東西,立足不穩“叭”地摔倒地上,低頭看時原來是一個老乞丐躺在地上,吃他一腿,踢得連連呼痛。他連忙拱手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您踢痛了嗎?”
  老乞丐怒氣洶洶,叫道:“痛,痛,小夥子,看你怎樣向老花子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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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小圈圈

  小圈圈摸出十兩銀子遞了過去,只稱:“老伯,這個您收下吧,區區之數,不成敬意,就當作我賠償您的醫藥費用吧!”
  老花子看了雪白銀子一眼,非但未見笑容,反而臉色一沉,怒道:“小小年紀就懂得賄賂,怕將來長大為官,定是個貪官污吏。哼,拿回去,別叫老花子看了生氣。”
  小圈圈臉色一紅,急急把銀子收起,正想賠不是,驀聽老花子連叫可惜可惜,不禁問道:“什麼可惜?”
  老花子盯他一眼,道:“一塊稀世寶玉未經雕琢,不算可惜嘛?”
  小圈圈怔了一怔,四目凝視,忽覺老花子目光有異,似乎比平常人光亮很多,像星星一樣,一閃一閃地,令人不敢逼視。
  當他驚奇再準備打量老花子時,老花子不知何時,走得無影無蹤,他也沒再仔細想下去,信步走向龍虎寺。
  龍虎寺香火繁盛,善男信女擁擠其間,燃香叩拜,求神靈庇護者,途為之塞。小圈圈逛了兩圈,正想回去,突聽一聲“小施主慢走,”一個全身白衣,肥肥胖胖的和尚跑了過來,合十道:“小施主請至禪堂用茶。”
  小圈圈摸出十兩銀子遞到和尚手上,道:“我只久仰龍虎寺神佛靈驗,香火鼎盛,特來看看,這些銀子就算敬佛之禮吧!”
  和尚搖頭道:“小施主別誤會,貧僧不是這個意思,敢問小施主是殷家公子麼?”
  小圈圈奇道:“正是,法師如何知曉?”
  和尚笑道:“這就對了。剛才敝寺來了一位客人,聲言公子即刻就到,托和尚轉遞一信,和尚正找不到人,想不到施主已來了。”說著,從懷中取出一張字柬,交給小圈圈,小圈圈打開一看,只見紙上寫著:“美玉未琢,實屬可惜,小娃娃,今夜二更龍虎寺院等我,示汝迷津。”
  下面具名是肉丐兩字。
  閱畢,小圈圈張大了眼睛,暗想肉丐是誰,為何留柬約我見面,還說指點我什麼迷津,真是奇怪!
  百思莫解,小心翼翼地將字柬藏入懷中,才轉身回家。
  才一敲門,銅鑄大門忽然“吱呀呀”大開,一張老臉探了出來,待看清是小圈圈後,忽露笑容,道:“果然是你!”
  小圈圈感到事情不太平常,問道:“爹爹,怎會是你來給我開門?家裡那麼多僕人難道走光了嗎?”
  殷員外搖頭笑道:“別胡猜了,爹爹有一件好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好消息?”
  “第一……”殷員外笑道:“爹爹給你找到幾人做伴兒,免得你一個人寂寞得很。”
  “第二!”殷員外蒼老臉上忽顯出神秘的笑容,道:“這暫且不告訴你,讓你自己去看吧,她在你的臥房裡面。”
  小圈圈急欲查明好消息的真相,遂匆匆行至臥房,打開房門首先,一個纖巧的身影,長長的黑發映進眼簾。
  “啊,是一個女人!”
  小圈圈脫口呼出。
  不錯,在臥房裡,確實正坐著一個身材窈窕的少女。
  女人被他的呼聲驚動,緩緩回過頭來。
  啊!多美的少女,但見她膚如凝脂,眉似遠山,眼似秋水,加上面靨上展露出一對酒渦兒,說不出的迷人和美麗,令人覺得十分可愛。
  她比小圈圈稍大一點,但也纔不過二八年華左右。
  小圈圈怔住了,想不透爹爹什麼原因,把她列入了好消息。
  他倚在門欄上,怔怔地望著她。
  四目交接,小圈圈只覺她大大的眼睛十分明亮,然而,她卻飛湧上兩朵紅暈。
  小圈圈的感覺仿佛在說:“別動,她在仔細地打量你。”
  然而,他賭氣地走進去,因為,爹爹的好消息使他失望,使他有被欺騙的感覺,他坐上華麗的床上望著她,問道:“餵,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沒有回答,微微地低下頭。
  小圈圈不悅地想著:“哼,有什麼了不起,問你的名字都不肯告訴我。”
  提高了聲音再問了一遍:“餵,你不會講話嗎?”
  這次,少女受了驚似地仰起了頭,但是,一會兒,她又不勝嬌羞地垂下臻首,仍然沒有回答。
  這回,小圈圈可真不高興了,冷冷道:“原來是個啞巴,真倒霉。”
  少女沉默了,帶著反抗的語氣答道:“我叫芳清。”
  小圈圈得意地笑了笑,道:“芳清,我問你,是我爹爹帶你進來的嗎?”
  少女微微頷首,迷惑地瞧了他 眼。
  小圈圈道:“我爹爹叫你來做什麼,陪我玩?陪我唱歌,抑或……”
  少女默不作響,眨著長長的睫毛,臉上呈現的是一片迷惘和不安。
  小圈圈又道:“都不是麼,那麼是什麼呢?”
  芳清牽弄著衣角,不說一句話,含羞帶愧的少女,沉靜中更有種楚楚動人的美態。
  但是小圈圈並無這種感受,來回地在臥房裡徘徊。半晌,他似想起了什麼,笑道:“我知道了,爹爹怕我寂寞,請你來給我做朋友。”
  少女一絲笑意閃過她的粉臉,似乎在點頭,又似乎在搖頭。
  小圈圈茫然地忖道:“糟,看樣子又猜錯了。哼,什麼都不是,她甚至連講話都不願講,跟她在一起,我豈不更寂寞?”
  他脾氣突然急躁起來,叫道:“算了,你回去吧,我一個人也有地方去玩,不要人陪。”
  忽見少女一瞬不瞬地看著他,明亮的大眼中似透出笑他的意思,他光火了,慍然不悅道:“走吧!走吧。”
  少女眨著睫毛,迫不得已地站起身來,走到門前,正待打開門,忽然,房門無風自開,殷員外笑嘻嘻地走了進來,朝兩人看了一眼,說道:“怎麼樣,合得來嗎?”
  小圈圈不悅地道:“她像一個木頭,一句話都不說,哪裡合得來。”
  殷員外一愕,隨即笑道:“不會的,她跟你還很陌生,不願多說話,反正你們兩人相處的日子很長,慢慢就會好了!”
  小圈圈心思機密,當下立刻聽出漏洞,問道:“爹爹,您說的是什麼意思?”
  殷員外呵呵笑道:“傻孩子,她是你未過門的妻子呀!”
  聞言,小圈圈恍然大悟,瞟了少女一眼,見她臉頰紅得像蘋果,萬分羞赧地咬著嘴唇,注視足尖。他怪不是滋味地搖頭道:“爹爹!我不要結婚。”
  殷員外笑道:“傻孩子,人大了總要結婚的。你現在年紀已不小了,爹爹怕你獨居寂寞,特地給你說下這門親事。況且,她是個名門淑女,多少人托媒向她家求親,她爹爹都未答應,唯獨我……”
  殷員外驕傲地笑了兩聲繼續道:“爹爹跟她爹爹相交莫逆,只要一句話,就把她許給你。哈哈,你要好好地待她,別使爹爹在她爹爹面前下不了臺啊!”
  好不容易等他講完話,小圈圈已是急得臉孔通紅,搖手道:“不,不,我一輩子也不要結婚!”
  殷員外一怔,道:“一輩子不娶妻子,難道要當和尚?”
  小圈圈賭氣地道:“就是當和尚,我也心甘情願!”
  殷員外老臉一變,嚴厲地道:“小圈圈,你怎麼不講理了,她哪點配不上你?別說她人長得美慧,全城數一數二,就是身世,人家爹爹身任江南提督,聲名顯赫,皇帝老子都要賣他三分情面。再說他與爹爹相交莫逆,你無論如何都要答應下來!”
  小圈圈搖頭道:“不,我管她爹爹是誰,反正我一輩子不結婚就是。”
  殷員外臉色一沉,喝道:“小圈圈你怎麼啦,難道爹爹的脾氣你不清楚,看,人家生氣了,還不快陪不是,爹爹就……”
  兩人愈吵愈大聲,早巳引動全家上下僕傭家將,紛紛探頭探腦圍了過來。一個中年美婦走上前來,慈祥地撫著小圈圈的頭,說道:“孩子答應吧,人家全看你爹爹的情面,將千金小姐許給你,萬萬不能逞一時之氣。你知道她爹爹 江南提督,脾氣最大,一不小心就……欸,孩子你年紀不小了,爹爹也早想抱個孫子……快答應吧……孩子乖。”
  小圈圈仍然不肯,堅決地道:“娘,我……不願這麼早娶親啊!”
  中年美婦笑道:“傻孩子,娘叫你答應又不是現在就成親,總得等個三年兩載候你長大成人以後,傻孩子這只是先訂婚而已!”
  英源也排眾走了過來,道:“少爺,你娘說得不錯,人大了必得娶妻生子,延續後代,你不要太固執了,惹得老人家不高興。”英源現在是殷員外的一員家將,雖然舊誼仍在,但礙於主人下人之分,不得已稱呼小圈圈一聲少爺。
  眾目睽睽之下,小圈圈不好意思再堅持下去,只得說了聲:“好吧,答應就答應,不過這兩年之內,我是不願意結婚的。”
  殷員外夫婦還愁作喜,笑顏逐開,小圈圈暗下卻在想:“哼,你們硬逼我答應,我就答應,到時候,我一走了之,其奈我何!”
  私下,他已然醞釀出走的意圖了。
  少女,默默流淚,這種情況下,她有何話可說!少女的自尊心受到如此的打擊,若不是爹爹的意思作主,她早就掉首而去了。
  她很痛苦,尤其在小圈圈瞧她的時候,她芳心深處就有了個默契。可恨的,對方並不知道一個少女奇妙的感情,小圈圈已經無聲無息地在她心靈上印下了一個不可磨滅的印象。
  花轎在等待,管簧樂聲交鳴不絕,這是一個很別致的訂婚典禮。
  中年美婦慈愛地握著她未來的媳婦的手,道:“芳清你生氣了?小兒就是這個脾氣。欸!希望你將來能夠讓他改變一下。”又道:“蕭享,拿信物來。”
  一個家僕模樣的中年漢子雙手捧來一套純金打造的瓷盤,瓷盤上杯壺齊全,全是上好的黃金鑄的,金光閃閃,數十來個僕人全看直了眼。中年美婦將這信物交給少女帶來的隨從,一面說道:“煩轉告尊老爺,說我們問候他。”
  大富戶的排場果然不同凡響,光只這一套訂親信物,就抵得上一個小康家庭幾十年的生活費用了。
  少女默默點頭,兀自從頸上取出一條翡翠雞心的項鍊,算是交換的信物,交給中年美婦,然後輕聲說了聲:“多謝伯母。”
  中年美婦含笑接受,招來小圈圈,令他自己帶到頸上。
  小圈圈照做了,轉身就走,中年美婦笑喊道:“孩子,你忘了親芳清的額了。”訂親時的規矩,男方非要輕輕在女方額上親一下,以示永遠相愛不渝。
  小圈圈照做了,卻看見少女淚水盈盈,似迷惘而又羞赧地奔上轎子。
  悅耳的樂聲,劃空而起,華麗的轎子由四人摃著,緩緩離開殷家。
  小圈圈則愕立在庭園之前,從他癡呆的目光中,就可以看出他仿佛做了一場大夢,而那夢卻是永生難以忘懷的。
  男女一生幸福、美滿、辛酸、淒慘往往就是這樣給決定了,他們的婚姻宛如一場孤注一擲的賭博。
  他轉身回房,讓自己情緒緩和一下。
  一轉身,忽然,一對陰冷而嚴峻的目光盯著他。
  呀,那停立門欄的人正是他的乾爹爹 殷員外。
  殷員外一步一步地走了進來,小圈圈從未見過爹爹出現過這種神色,不由全身一顫,還當自己適纔得罪了他,以至于使他生氣所至。
  “爹爹有什麼事嗎?”
  殷員外一聲不響,拿著一幅畫像貼在窗門上,指著那畫像嚴峻地道:“小圈圈,你老實告訴我,你小時認不認識這個人?”
  小圈圈順眼望去,只見厚黃紙上畫著一個非常俊美的人,這人天庭飽滿,地角方圓,劍眉斜挑入鬢,俊朗之中透出陣陣英風,尤其那一雙眸子更是炯炯有神,盼顧間,足夠有一種冷傲、磅礡正氣,令宵小喪膽。小圈圈看得呆了一呆,道:“爹爹,這人是誰?”
  殷員外陰森森地瞪住他,使得小圈圈如同鋒芒在背,十分難受地避過他的注視。
  他聽殷員外沉聲說道:“小圈圈,你一直騙著我,你一定認識他。”
  小圈圈驚疑不定,顫聲道:“爹爹,我實在不認識他呀!您…您叫我怎講才好?”
  殷員外冷冷道:“那麼,你原本姓什麼,快說!”
  小圈圈驚駭之極。平日和善的爹爹,怎麼今天忽然間就變得這麼兇,這個變化實在太大,大得使小圈圈一時承受不了。
  “我 只知道我叫小圈圈。”
  殷員外仔細看了他一眼,見他一臉真摯之容,毫無一點做作,這才和顏悅色,但仍嚴峻地問道:“你不是姓金嗎?怎麼會變成小圈圈了呢?”
  此言一出,小圈圈為之一愕,半晌說不出話來。
  “我 我是小圈圈啊!什麼時候姓過金?爹爹,你為什麼這樣兇呀?”
  殷員外目光灼灼,仿佛要在他臉上找出一點東西來,然而,他失望了,噓了一口氣,臉色變為極其和靄地道:“爹爹跟你開玩笑的,小圈圈別怕,爹爹在試試你的膽量!”
  小圈圈狐疑地道:“爹爹太嚇人啦,剛才我還以為……”
  以下的話被殷員外搖手制止了,他若有所思地道:“如果你真沒有騙我,爹爹就放心了!”
  他自言自語地又道:“欸,也許我疑心錯了,這不能怪我,我與江南提督相交莫逆,不能因之誤了他女兒的一生幸福。欸,但願你不是他的兒子。”
  小圈圈聽不真切,也不作聲,只默默觀察他的神情。
  這時,門外有人叩門,接著一個聲音傳來:“老爹,那幾個酷像鐵府大將軍的人來了,正等候您呢,您是否要去見見他們?”
  殷員外回答道:“你叫他們到我房間裡去,我要細細地問問他們。”
  那人應了一聲走了,殷員外又仔細看了小圈圈一眼,這才挪動腳步,走出門外。
  小圈圈觀察他神情,在那出門的霎那間,他仿佛又看見殷員外目光閃爍著駭人的兇光。
  “為什麼呢?”
  他自問道,目光又停留在那一幅畫像上。
  “英源說我完全像那什麼大將軍,才被爹爹物色進來的,這畫像不要說是那什麼大將軍的畫像吧?我真的像他嗎?”
  他照照銅鏡,又看看畫像,反覆再三。
  驀地
  他叫出聲來。
  那什麼大將軍的畫像實在太像他了,除了他人小了一點外,那眼睛、鼻樑、嘴唇,甚至於整個輪廓,無一處不酷像畫中人,無一處不像似畫中人的縮影。
  他困惑而又迷惘地一頭躺在床上,他不知該想些什麼才好。
  他一直靜靜地躺在床上,最後想到他必須要知道畫中人的經歷或者是身世。
  夜深了,稀零的啾啾蟲聲,蒼涼地叫鳴。
  小圈圈想起今夜將要赴兩個人的約會,心情又開朗而緊張起來,他認為自己日後的成就,全要在這兩人的身上。
  匆匆換了一身輕巧靈便的黑色長衫,靜伏在窗下,數著天際繁星,等待著初更時分的降臨。
  這時,他興奮極了,他像一個懷著武功的人似的,在這新月初升的明亮夜裡,他將要隻身去赴武林人物邀請的約會。
  一個時辰過去
  他疲乏、困倦,幾乎打消了去赴約的念頭。
  暗一咬牙,輕輕推開窗門,爬了出去,沿著庭園小徑,悄悄地走出門外,這時,他舒暢地吸了一口氣,奔跑而去。
  小圈圈溜出家裡,悄悄奔向本城著名的寺院龍虎寺。
  初更降臨,錦衣城夜時仍有北國的蕭瑟。
  首先一堆熊熊烈火映進眼簾,火堆四圍人影幢幢,似乎不在少數。
  小圈圈吃驚地四顧一遍,但見圍牆仞立,石獅雄峙,這地方正是龍虎寺。
  他好奇地擠進火堆,問著離他最近的一個黑衣人道:“請問你們有沒有看見一個面孔紅通通的人經過這裡?”
  那黑衣人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小孩子遲到了,該打屁股!”
  小圈圈微怔,正要尋問,微覺肩膀被人拍了一下,那眼睛炯炯發光的鐵公雞已然含笑在他身邊,鐵公雞跟在場所有的人一樣,全身黑布衣衫,束腰綁腿,顯得精神奕奕。
  小圈圈笑著問道:“他們是誰?跟你一夥的好漢朋友嗎?”
  鐵公雞好笑地說道:“小孩子別胡說八道,什麼英雄好漢的,我們又不是落草為寇的土匪。”
  小圈圈臉色一紅,乍見鐵公雞指揮著眾人道:“各位請來看看,這是本人新收的徒弟。”
  像似命令,又像似介紹的言語,竟然有三分威嚴。眾人一哄而起,紛紛擁至小圈圈身邊,這裡瞧瞧,那裡摸摸,沒有一個不嘖嘖稱讚小圈圈天賦奇稟,骨骼奇佳,其中一人感嘆地說道:“欸,當家的,咱們復興的責任也許落在這孩子身上了,您盡力教他吧!”
  鐵公雞面有得色,目光灼灼,炯視四周,忽然嚴肅地說道:“兄弟說得不錯,我鐵公雞一人恐還不夠,日後還望各位成全,這孩子無一處不是上上之材,難得讓我發現,也許咱們的復興是天假其便了!”
  又沉聲說道:“各位,今天是咱們慶祝的日子,也是回憶過去慘痛歷史,以求勵精圖治的日子,本人以沉痛的心情給各位說幾句話。自咱們雙龍頭大哥無故失蹤以後,群龍無首,死的死,散的散,本來偌大的積業,全成殘磚廢瓦,本幫一直在墮落,尤其在江湖上,威信已一落千丈,簡直無法收拾,欸……。”
  鐵公雞仿佛是眾人之首,頓了頓續道:“放眼目前江湖,三花幫、神鷹幫、培英教、太真教,勢力廣大,蔓延天下。欸,十年前,這些身任幫主教主的人,哪一個不是咱們雙龍頭爺的分支部屬,想不到今天這些分支部屬居然高高壓到咱們頭上。欸,是的,咱們龍頭爺失蹤是其主因之一,但是更大的原因,還是由於咱們的自暴自棄,不能頂替龍頭爺的責任,安撫眾屬,才有今天……”
  鐵公雞聲音漸漸提高,臉色也愈發嚴峻,小圈圈離他最近,仿佛瞧見他炯炯的目光中還流露一股煞氣,但聽他一字一句地道:“今天本人除了慶祝收一個骨骼絕佳的徒弟外,還要嚴辦一個吃裡扒外,疏忽責任的兄弟。”
  此言一出,眾人哄然,你望我,我望你,俱各戰戰兢兢的,深怕自己會是那將被鐵公雞嚴刑之人。
  鐵公雞目光停留一個身材瘦小,滿面陰氣的人身上,冷冷笑道:“請問河朔鼬鼠,河朔一帶是你的根據地,地形山水了若指掌,可曾為了神秘失蹤的龍頭爺調查過一番?”
  河朔鼬鼠抖嗦著站起身來,拉高嗓子道:“報告當家的,我河朔鼬鼠的確勘察遍了,但始終沒有發現龍頭爺的蹤跡。”
  鐵公雞冷冷一笑,示意小圈圈坐下,自己則緩緩走向身材瘦小的河朔鼬鼠,道:“三花幫絕情娘子,你認識她嗎?”
  河朔鼬鼠戰戰競競地答道:“認識。”
  鐵公雞目中殺機頓熾道:“絕情娘子的美,眾所皆知,你不否認吧?”
  河朔鼬鼠嚅嚅道:“是的,她很美,我不否認。”
  鐵公雞輕輕點了兩下頭,倏然一聲大喝道:“跪下!沒有出息的東西,咱們大家的面子,全給你一個人丟光了!”
  河朔鼬鼠冷汗直流,雙膝一軟,登時跪將下來。
  在場眾人沒有一個含著笑容,在這種緊張恐怖的氣氛下,他們僅能聽見自己的心臟跳動與鐵公雞嚴峻的話聲:“各位,本人十分羞愧,為了處理不當,使各位蒙羞。這河朔鼬鼠貪迷美色,竟將咱們幫中重要資料供給三花幫絕情娘子,幸虧發現得早,否則咱們現在僅存的實力,與各位隱居地點都被三花幫摸透了,只要他們發動圍攻,在場各位勢必無一倖免。大家想想看,河朔鼬鼠這種出賣朋友,不顧道義的行為應該受到何種處分?”
  哄聲大起,圍著火堆的數十位黑衣勁裝漢子,紛紛憤怒填胸地指著河朔鼬鼠罵道:“該殺,這傢伙活著無益,殺了算了!”
  鐵公雞冷冷望著戰慄不已的河朔鼬鼠道:“聽清楚了吧?這是大家的意思。”
  一言未了,一隻手掌卻如閃電般地印在河朔鼬鼠天靈蓋上,河朔鼬鼠連反抗都來不及,悶吼一聲,立斃當地。
  見狀,小圈圈膽子再大,也被嚇得冷氣直冒,心想這般人殺人不眨眼,簡直比土匪還要厲害,自己跟著他們,有一天一個不好,怕還不是像河朔鼬鼠一樣?心念一定,遂站起來說道:“鐵公雞,我要回去了。”
  鐵公雞一怔,笑道:“孩子,難道你不願學武了麼?”
  小圈圈搖首道:“我不想學了!”
  鐵公雞臉色一沉地道:“不行,這是你當初自願,不能馬上就改變,大家為你準備妥當了,從此之後,你就是太湖幫中的一員,為了太湖幫的復興,你要灑盡熱血……。”
  小圈圈大吃一驚,轉身就跑,哪知立刻就被一個黑衣人抱住,跟著,鐵公雞微使眼色,一個漢子從熊熊火堆中抽出一根鐵條,鐵條被火燒得通紅,那人掣著鐵條,微笑著走上前來。
  小圈圈驚道:“你們要做什麼?”
  鐵公雞淡淡笑道:“印個記號,表示你已是太湖幫的徒眾,像我一樣,你看。”他匆匆卷起衣袖,火光下,那粗大的手臂被烙印著三道疤痕,道:“這是二十年前,我初入太湖幫的時候烙印的,那時我才是一個幫徒。”
  他摸著第二道疤痕道:“十五年前印下這疤印的時候,我已是總職刑堂巴堂主下一員大將了,巴堂主待我如親子,如今他去世了,我仍然念念不忘他的恩情……第三道疤痕是十二年以前……”
  他回憶了一會,臉上浮現英雄的傲色,道:“我一連立下了三個功勞,總龍頭爺慧眼看中,烙印這一道疤痕,那時龍頭爺特意將司責全幫財務的職位讓給我。於是,我感激龍頭爺提拔的大恩,當夜暗自發誓,只要此身在世間,立意為龍頭效命到底。不久龍頭爺去逝了,我傷心之餘,決意擁護後主接龍頭職位,正值後主飛黃騰達,傲嘯江湖的時候。不想十年前,他竟神秘地失蹤了,從此我們太湖幫逐漸沒落,到如今為止,只剩下一層空殼子。所以,孩子你忍耐一點,我們的希望完全寄託在你一個人身上。”
  小圈圈又驚又怒,眼見就要被烙上一道疤痕,就在這個時候,一條身影,比蒼鷹還快,一掠五、六丈,飛縱而至,身在半空,先是一聲大喝:“狗賊膽子真大,打主意竟打到老夫頭上來了,老夫倒要看看,是何等三頭六臂人物?”
  喝聲才停,一個五短身材,留著山羊鬍鬚的老者,落到火堆旁邊,目光炯炯地瞪著鐵公雞。眾人哄然出聲,一時拔劍抽刀之聲紛紛不絕。鐵公雞怔了怔,手臂一揮,喝道:“且慢動手!”
  又道:“我道是誰,原來是東方老爺,失敬,失敬!”
  小圈圈看清來人,喜得大喊一聲“爹爹”,揮脫鐵公雞手掌,投入他爹爹懷中。殷員外慈愛地撫摸他的頭髮道:“小圈圈,他們傷害了你麼?”
  小圈圈努著嘴道:“他們要用燒紅的鐵條,烙我的手臂。”
  聞言,殷員外怒容滿面,冷笑道:“鐵公雞,老夫的兒子,你也有意加害麼?”
  鐵公雞尷尬地笑了笑道:“抱歉得很,在下實在不知,冒犯之處,尚望海涵。”說著抱拳一禮。
  殷員外冷冷笑道:“鐵公雞,你當真不曉得,或是存心如此?須知老夫雖退出江湖已久,但也不容許有人猖狂到老夫頭上。”
  鐵公雞微感不悅地乾笑道:“東方先生有意責難,在下實在無言以對,總之事情有明白的一天,東方先生,你說是不是?”
  殷員外不屑地說道:“好吧,念你從未冒犯老夫,這次暫且饒過,下次再有這種情形,別怪老夫心黑手辣!”
  鐵公雞臉色紅透耳根,既尷尬又狼狽,他似乎對殷員外甚為忌憚,但眾目睽睽之下,他老羞成怒,只有硬著頭皮道:“東方先生未免太咄咄逼人,在下只有討教幾招了。”
  殷員外長笑一聲,不屑地道:“算了,你也配與老夫交手?如非老夫退隱江湖,你這簡直是自討苦吃。”
  鐵公雞氣得臉色變青,指著殷員外喝道:“好,好,東方先生,給你三分情面不留人,謝某拼了一死,亦要跟東方先生翻翻舊帳了!”
  “舊帳!”殷員外一怔喝道:“什麼舊帳?”
  鐵公雞狂笑道:“老實說,東方先生,謝某早巳懷疑你與本幫幫主神秘失蹤有關。哈哈,看在東方先生成名人物面上,不好意思糾眾明查,哈哈,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東方先生你說對嗎?”
  殷員外臉色大變,忽地大喝一聲,擊出兩掌。
  掌風嗖然,灰塵沙石,激盪而起,小圈圈暗吃一驚,心想爹爹本事如此之大,肯教自己就好了。
  鐵公雞急不遐擇,匆匆推出兩掌,尚未交接之時,就撤身退後一丈,殷員外趁此踏進一步,左右開弓,又是凌厲兩掌,看威勢,比上次所發的還要來得兇猛。
  鐵公雞神色淒淡,厲聲道:“東方獅,久聞你心黑手辣,果然不出所料,哈哈,謝某死不瞑目!”舞起呼呼掌風,不退反進,咬緊牙關與殷員外作近距離的拼鬥。但見衣衫飄飄,兩條影子忽上忽下,簡直看不出哪一個是鐵公雞,哪一個是東方獅。
  小圈圈聽聞鐵公雞稱呼爹爹東方獅,心中著實吃了一驚,想想居住荒山時媽媽所講的故事,更是冷汗直流,四下一瞧無人注意,悄悄地挪動腳步,朝一處黑黝黝的荒草密林里奔去,再也不敢回家了。
  遠遠他還聽見鐵色雞怒聲喝叱:“東方獅,鐵府大將軍神秘失蹤一定是你幹的好事,哈哈,幫主雄才大略,武功蓋世,除了你們四人勾結暗算之外,還有誰能使他毫無聲息地失蹤?哈哈,兄弟們,報仇時候到了,上啊!”
  接著兵刃交鳴,響聲紛起不絕,東方獅怒喝連連,聲如雷鳴:“鐵公雞,敢侮凌老夫,今天叫你們全部斃命掌下!”
  小圈圈暗想:“奇怪,鐵府大將軍不是那幅畫像中的人麼,瞧他相貌不凡,威武已極,怎麼變成太湖幫幫主,他不是身任朝廷的大將軍?”
  樹枝勾裂了他的衣衫,怪石劃破了他的皮肉,然而,他一點都沒感覺,只全神地想著那神秘人物鐵府大將軍,他想:“他一定不是一個平凡的人,多少人為他失蹤而猜疑,懷念,廝殺,拼鬥!”
  這夜,他又回覆了從前流浪的日子,睡在露天的樹林裡,冰涼的露水,在他臉頰布滿了一片銀色水珠。他想來想去,使他印象最深的還是媽媽,他負氣地離開了她,過了一段日子之後,如今他又極度地懷念她,想重回到她的身邊。
  無所成就,一無所長,這兩個問題,使他極端苦惱,也是他回去的障礙。他是個自尊心很強的孩子,每當他想起回家的念頭,就仿佛看見媽媽帶著譏笑的臉色望著他,於是,他又不想回去了。
  每夜他常常自個說了許多懷念媽媽的話,憂悒地睡著了。
  夢鄉,只有他媽媽含笑的臉孔,那才是他快樂的小天地。
  旭日東昇,他又為了三餐忙碌,這次,他卻不敢大搖大擺地晃過馬路,他偷偷摸摸,東張西望,像一只老鼠。
  過路人看清他的臉孔,都吃驚地頓住腳步,因為他的身份是錦衣城首屈一指的富豪 殷員外唯一的兒子。
  他離開了錦衣城,經過三天的步行,到達了岳人城。疲乏、困倦使他漸漸減慢走路的速度,最後,他喘了幾口氣,倚在一棵古樹上。
  忽然,一條熟悉的背影映進眼簾,這一瞬間,他的呼吸幾乎停止,那是一個衣著白衫,體態輕盈的女人。
  “媽媽!”他輕呼一聲,不知哪裡來的一股力量,使得他奔跑如飛,撲過去抱住媽媽的腰身,一遍又一遍地喊著媽媽。
  媽媽吃了一驚,美麗的臉上忽然一板,一手將他推出老遠,罵道:“哪裡來的野孩胡亂抱人?”
  小圈圈流著至情的眼淚,撲過去道:“媽媽是我啊,是小圈圈啊,難道你還生氣,不理小圈圈了?”
  媽媽怔了一怔,仔細地打量他,見他面如滿月,眸如朗星,雖然面頰上布滿了許多灰塵,但輪廓各方面都神駿豐朗,比起別的孩子確有不同之處。
  她心腸一軟,憐愛地道:“孩子,我是你媽媽?”
  小圈圈仰起頭,搖著她的身體,奇憤地問道:“媽媽生氣了,不要小圈圈了?”
  媽媽目光一轉,取出一條手絹,拭去他臉上灰塵,柔聲道:“小圈圈,媽媽怎會不要,是跟你開一個玩笑罷了。走,我們回去。”
  小圈圈怔道:“回哪裡去?”
  媽媽笑道:“家呀!”
  小圈圈若有所思,道:“媽媽,您搬家了,怎麼不住在山上?”
  媽媽怔了怔,笑道:“山上什麼都不方便,日子又過得很苦,所以搬家了,咦,小圈圈,我們離開多久了?”
  小圈圈想了想,道:“好像已經二年多了!”
  媽媽笑道:“啊,對。媽媽差點忘記了,我們兩年沒見面了,乖孩子,我們回去吧!看你樣子好像是餓了,走,媽媽給你弄好吃的東西。”
  小圈圈道:“我看見媽媽,肚子就飽了!”
  媽媽輕輕一笑,牽著小圈圈回到家,那是一幢佈置得極為精緻的房子,小圈圈逛了兩周,高興地道:“媽媽,您哪來那麼多銀子,蓋了這幢房子?”
  媽媽笑道:“蓋房子不要多少銀子,媽媽以前儲蓄了很多銀子,當然夠蓋房子啊。喏,這一盤牛肉是媽媽做的,快吃吧,涼了可不好吃。”
  小圈圈狼吞虎嚥,盡卷而光,媽媽見狀,笑吟吟地道:“小圈圈,這兩年之中,你幹了些什麼?嗯,一個小孩子能在外面生存下去,真不容易啊!”
  小圈圈將經過告訴媽媽,媽媽皺了皺眉道:“那東方獅也真奇怪,為什麼盡找些像鐵府大將軍的人養在家中?說他跟鐵府大將軍有交情?據我所知,兩人一正一邪又談不上。欸,奇怪!”
  小圈圈一聽媽媽也知道鐵府大將軍的歷史,心中一喜,問道:“媽媽,鐵府大將軍是誰,為什麼他一個人會引起那麼大的風波?”
  媽媽聞言,明亮的眼睛忽然現出一片淚光,她像似不願小圈圈看到,微微別過頭去,說道:“這人來歷,我也不太清楚,反正是一個有名的俠義之士罷了!”
  小圈圈微感失望,但想起東方獅以後,復又慶幸地道:“多虧媽媽平常給我講故事,說那東方獅如何的壞,要不,我還真要給他害了呢!”
  媽媽一愕,隨即笑道:“虧你記性不壞,換個常人,故事講完了,幾天不到就會忘記掉!”
  小圈圈餘悸尚存地道:“東方獅還要叫我兩年後成親,哼,我才不呢!”
  媽媽秀眉一皺,若有所思地道:“那江南提督聲名顯赫,大江南北,無人不曉,此人身為清官,怎會跟東方獅那一類的人混在一起?!還有,他們達官要人,最講面子,一旦訂下親事,不管對方是死是活,那女方一定守寡終生,你迄今一走,豈不將江南提督的女兒給耽誤了?欸,她的女兒,據我所知,還是梅山神尼的……”
  說到此,她忽然住口,望瞭望小圈圈,輕嘆一聲道:“這也不怪你,你是無心的。”
  小圈圈慚愧地低下頭,媽媽又道:“小圈圈,你在東方獅家裡時,有沒有看到一個瘦瘦高高的,很精靈的老人,還有鐵府大將軍的畫像眉心上是否有一顆小痣?”
  小圈圈默念一會,道:“好像沒見過這樣的人,那鐵府大將軍的畫像上好像沒有黑痣,我仔細看了好幾遍都沒有發現呀!”
  聞言,媽媽眼睛一閉,全身突然朝後一仰,像似受了極重的打擊,承受不住似的。小圈圈心靈手快,趕緊將她扶住,一面關心地問道:“媽媽,您怎麼啦?是頭暈嗎?”
  媽媽悠悠嘆了一聲,眼光凝視屋頂,默默出神,小圈圈驚道:“媽媽,您流淚了,什麼事那麼傷心?是否有人期負您?他是誰?小圈圈非找他算帳不可。”
  媽媽苦笑一聲,溫柔地親了小圈圈一下,道:“小圈圈,媽媽頭有點暈,想去休息一會,你一個人玩吧,別走得太遠,叫媽媽擔心。”
  說著,搖搖晃晃走進臥房,小圈圈呆呆望著她的背影,不知是怎麼回事。一會過去,媽媽房間忽然傳出輕輕的啜泣聲,十分辛酸,小圈圈眼眶一紅,掉下兩滴眼淚跑了過去,叩門叫道:“媽媽,誰期負您,您為什麼哭?”
  媽媽泣聲稍停,那柔美的聲音已然傳出:“小圈圈,媽媽沒有什麼。”
  頓了頓,又問道:“小圈圈,兩年來你學會武功沒有?”
  小圈圈福至心靈,喜道:“沒有,媽媽,我說出您別生氣,現在,我長大了,您無論如何要教我武功,您不知道沒有武功的人是多苦呢!成天受人欺凌。媽媽,您一旦教我武功,我……我一定不做壞事。”
  “哦,你那麼喜愛武功?”
  “嗯,我幾乎每天做夢都夢見我是天下最強的人。”
  房門“砰”的一聲,打了開來,媽媽走了出來,小圈圈見她臉色鐵青,面上全是淚痕,忙取出手絹,為她拭擦。
  媽媽忽然握住他的手掌道:“小圈圈,學習武功是很苦的事,你不怕吃苦?”
  小圈圈堅決地搖頭,那種神態堅決到不能再堅決了。暗想:“好亮的眼睛,比起東方獅來還不算差呢,媽媽武功一定很高。”
  小孩子心中暗喜,媽媽也咬牙切齒,說出幾個字:“好,我就教你,不過,你以後要聽媽媽的話。”
  聞言,小圈圈喜得幾乎跳起來,匆匆道:“我一定遵從媽媽的意思,請放心吧!”
  媽媽破顏一笑,小圈圈看她笑得十分勉強,好像傷心過度,連笑容都不太自然了,這時,他思想幾乎完全貫注在練武方面,沒有心思來想這些問題了。
  媽媽換了一身勁裝出來,但見她青絹包頭,紅帶束腰,足登鹿皮小蠻鞋,人比黃花瘦,小圈圈眼睛一亮,脫口贊道:“媽媽好漂亮啊!”
  媽媽微微一笑,兩掌分開,足跟微舉,擺成一個式子,說道:“記著,媽媽是天山派,天山派自神州一劍創始以來,至今少說已有五百年的歷史。天山派武功自成一家,無論掌法,劍術,輕功全以輕靈見長,並且後力要持久。老實說天山派一向很少收男徒弟,因為男人力壯氣雄很不適合練這種以輕靈見長的天山派武功……”
  說到此,頓了一頓,見小圈圈臉上微現失望神色,不由笑道:“不過,你放心,以你骨骼之佳,心靈之聰慧,定能事半功倍地練成天山派武功。天山派總壇位於北天山之頂,高達千仞,地勢險惡之極,昔日神州一劍,立志埋首天山苦練武功,面壁苦修凡二十年早將大自然動物競爭互拼的姿勢細模窮究,媽媽練過的有龍掌、虎掌、豹裳、狐掌、鹿掌等,劍法有蛇劍、鼠劍、鶴劍、雉劍、風劍等,輕功則有凌空捉取,百步千里,追蟬趕月等等。天山一派所以能立足武林處於不敗之地,完全是由於這些從動物戰鬥的天性融合了人的智慧而成的奇招絕學,使對手看來神祕莫測,雖有高深武功,亦疲於奔命,自取滅亡。
  “現在我要教你的是龍、虎二掌,所謂‘嬌似游龍,猛如餓虎’。龍掌以騰躍糾纏見長,交手時對方進退俱難,在心疲力倦之餘為你所乘;虎掌則以兇猛見稱,交手之時,不能給予對方敵手有絲毫喘息的餘地,一個股勢兒進逼,使其神志恍惚而敗。這兩種掌法都能藉練習之時,培育自己本身潛在的內力,使自己練成之後,內功修為也隨之提高。看著,這是龍掌開招第一式‘雙龍奪珠’……”
  媽媽腰肢微曲,倏然一掌遞出,掌至中途,五指箕張,一個搶珠的姿態,帶起一縷勁風,閃電般縮了回來,接著足跟一舉,一腿掃出……
  “第二招‘蒼龍入雲’,第三招‘雛龍弄潮’,第四招‘玉柱蟠龍’,第五招‘烏龍入水’,第六招‘巧取龍睛’,第七招‘雲龍聚會’,第八招‘蛟龍出海’,第九招‘長龍出洞’,第十招‘地震山搖’。”
  隨著清脆的話音,媽媽就一招一招地比劃起來,強勁的掌風掃起團團灰塵,四下飄盪,媽媽臉色凝重,眼睛之中尚含著兩苞晶瑩的淚水。
  小圈圈聚精會神地看著,全身忘神地跟著媽媽出掌踢足騰躍的式子轉動,忽然,他高呼一聲:“媽媽,第十招‘地震山搖’再做一次。”
  媽媽點頭,再演一遍,忽然,她吃驚地問道:“怎麼,前面九招你都會了?”
  小圈圈笑道:“不是九招,加上‘地震山搖’已是十招了。”
  媽媽愕住了,喃喃道:“天下哪有天份如此高的人,你別騙我吧?這龍掌難練至極,記得我在天山練習時還費了半個月功夫纔不過初入門徑。”
  小圈圈笑道:“您不信,我就練給你看。”
  說著,當場一招一招演練起來,雖掌式不夠老練,亦未帶起掌風,但動作架式都是正確,未錯分毫。見狀,媽媽驚喜交集,一把摟著小圈圈,在他臉上,額上,頸上瘋狂地吻著,同時,那豆大的淚水再也忍不住,繁星似的落下。小圈圈意猶未盡地道:“媽媽龍掌明早再練,虎掌呢?能不能現在教給我?”
  媽媽激動地道:“當然,媽媽就教給你,如果你肯用心學的話,媽媽決意親自往北天山一行,懇求掌門師伯收你做徒弟,繼承他人老家掌門之職。”
  小圈圈搖頭道:“不,媽媽,我不要去天山,我要陪著您。”
  媽媽正色道:“男兒志在四方,何況你乃百年難得之才,將來成就,必能為天山派放一異彩,成天跟著媽媽有什麼出息?看,這是虎掌第一招‘餓虎撲羊’,第二招‘高山虎嘯’,第三招‘猛虎過江’,第四招‘震驚四野’,第五招‘虎過風生’……”
  這一天,媽媽一口氣教了他五種掌法,除了四種掌法,小圈圈已摸熟門路外,就是第五種狐掌也摸熟了大半。媽媽笑容大開,喜得把小圈圈當成至寶,照顧得無微不至,過一會兒,她又入房端來一盤香噴噴的食物,笑著道:“小圈圈快休息一會,明天再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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