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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6-13, 05:29 AM  
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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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轉貼 - 武俠小說 - (雜家)

此處填文, 轉賺史幣
三不五時, 增量增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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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題為‘水溝浩劫記’。其文日:夫溝渠之間,固枕籍而至穢;兩波之內,乃茂鬱而生靈。也有孑孓,也有蚯蚓,蛙鼠比鄰,蚊蚋並肩。玄黃辟邪之湯,浩浩湍湍,其天而降。頓見波揚萬尺,哀嚎震天。孑孓驚呼辟易、蚊蟻大哭逃竄,蟑螂亡命而爬走,老鼠狂奔而逃難。哀鴻遍野兮,母蝸牛不能保小蝸牛;溝水沸湯兮,青蛙不能救蝌蚪。觀者鼻酸,聞者掩耳,蒼天何仁,乃罹此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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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7-10 02:14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runonetime 目前離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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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vid722 (2008-08-26),dddd (2008-06-15),KL-iris (2010-04-07),qdenise (2008-08-20),wulihua (2010-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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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7, 05:29 AM   #1171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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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回 

  船行之中,段子羽在小昭的柔語慰撫下,忽然一口氣把自己的身世,苦悶一古腦說將出來。小昭聽罷默然,這等人倫慘變便是老練世故,飽經風霜之人也很難承受得起,想象他自小便日日受這刻骨銘心的仇恨熬煎,不由得替他心傷。半晌小昭方道:“小兄弟,你今後怎樣打算?”
  段子羽黯然道:“此處尚有一事未了,待了結此事後,便當回歸西域,若不能查清父母被害真相,便老死父母墓前。”
  小昭雖想多勸慰他幾句,卻覺殊難措辭。吩咐大船靠岸,送段子羽上陸。
  段子羽站在船頭,向小昭和十二寶樹王拱手作別,從跳板上一步步走上岸去。
  大船啟碇重行,段子羽望著漸漸過逝的小昭的身影,耳邊又響起她清脆如珠玉鳴濺,複又淒涼苦苦的歌聲;“到頭這一身,難逃那一日。百歲光陰、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
  心中惆悵萬分,信步向岸邊的一處叢林走去。
  正走到叢林邊緣,驀地裏腳上一緊,還沒明白是怎麽回事,身子一懸,已被吊在一顆樹上。段子羽腰脊一挺,倒吊著的上身反卷上去,順勢掣劍向繩上所去。不知這繩是什麽東西絞成的,一斫之下,竟絲毫無損,他連斫了幾下,都是寸功不奏。
  忽聽一人哈哈笑道:“小子,別費力氣了,你家爺爺的金蠶絲刀劍無傷,你還是乖乖地吊著吧。”
  段子羽見草叢中鑽出兩個人來,一高一矮,俱是七旬上下年歲須發皤然,氣苦道:“兩位老爺子,開什麽玩笑,快放我下來。…高老者走近前,就著日光他細端詳了他一會,道:“師哥,這小子成嗎?”矮老者道:“差不多吧,你沒看到各教各派都為得到這小子忙個不亦樂乎嗎?總算咱們運道不錯,先得到手了,管他成不成的,先試用些日子,若是不成,一刀砍了便是。”高老者拍拍腦袋道:“還是師哥想的周到。”
  段子羽聽得迷迷登登,但料來總不是好事。大聲道:“你們要殺就快將我殺了,使這種詭計害人,算什麽英雄好漢。”
  高老者一聽,跳了起來,大聲嚷道:“你小子不識好歹,我們華山派的反兩儀刀法你聽說過沒有?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
  矮老者喝道:“師弟,絮煩則甚。待我與這小子講。”高老者搔搔頭道:“你聽著,不是我不跟你說,是我師哥不讓我說,待會……”
  矮老者不耐,一把將他扯了開去,近前幾步,神色鄭重的道:“小子,你想死還是想活?”
  段子羽道:“想死如何?想活又如何?”
  高者者插嘴道:“想死我就一刀。”說著抽出刀來,虛砍一式。
  矮老者繼續道:“人哪有不厭死求生的,你小小年紀更當如此。若是想活,便隨我們兄弟回華山去。”
  段子羽奇道:“回華山作甚:“高老者急道:“回華山作華山派的掌門哪。到時你作了掌門,我們雖算是你師叔,也不好以大壓小,更不會殺你。段子羽一愣,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向矮老者望去。矮老者莊而重之地點了幾下頭,臉上滿是渴盼之色。段子羽真感此事匪夷所思,可言猶在耳,絲毫不假,兩人臉上孩子般的赤誠之色更非惺惺作態所能偽裝得了的,可心裏卻怎麽也參詳不出是怎麽回事。矮老者見他滿臉驚詫,矯舌難下的樣子,自己也不由得大是尷尬,細想想自己兄弟兩個也未免過於荒唐些。當下言道:“小兄弟,咳,咳,是這麽回事,我們華山派從上任掌門鮮于師侄死于大光明頂上,數十年來我們華山派掌門之位便形同虛設,我們兩兄弟忝為華山派長老,自對本派的興衰大計憂心忡忡,這數十年來,我們兩兄弟遍訪天下賢人,欲為華山派覓一掌門,可惜人才難得,竟一無所獲。”言下連聲嘻噓,搖頭不止。
  段子羽暗道:“這兩個老東西不知吃錯了哪門子藥,害失心瘋了,從來只聽過有滿天下找武功傳人的,已是駭人聽聞,他們居然滿天下找起掌門來了。”但見這二人並無惡意,自己性命已然無虞,倒是大松了口氣。
  矮老者繼續道:“前幾天在渭陽紫陽觀遇到一位異人,我們把心事對他說了,他為我們起了一課文王神卦,斷言我們在這漢水河畔當能找到掌門,唉,這位異人真真了不得,這不我們兄弟到這裏不過兩個時辰,就把你,嗯、掌門師侄找到了。段子羽啼笑皆非,笑道:“兩位老爺子,我可不是你們要找的賢人,我這人淡得很,一點點鹹味都沒有。”
  高老者皺眉道:“不會吧?遮莫是我們找錯了?待我割下你一塊肉來,嘗嘗便知端的,若是不鹹,就放你走路。”
  說著揮刀近前,一副要割而食之的模樣。段子羽不知他是真瘋還是裝傻,急急嚷道:“使不得,不用嘗,我的肉酸得很,你一嘗把牙都得酸掉。”
  高老者撇嘴一笑,道:“使得的,使得的。我老人家牙雖沒剩幾顆,為了本派的大業也只好豁出去了。你別怕,我會輕輕地割,只割一小點,不會很疼的。”一把抓住段子羽左腕,當真要割他臂上的肉。
  段子羽心中大駭,忙一翻手指,反扣高老者脈門。高老者“咦”了一聲,縮手伸指點他腕背的“列缺”穴,段子羽反點其“合穀”穴,兩人瞬息間以擒拿手和點穴法交換十餘招,卻是未分勝負。矮者者在旁看得甚奇,知道師弟雖然直腸白肚,毫無心機,武功卻練得精純,不遜於自己。不由得好奇心起,伸手向段子羽肩上扣來。
  段子羽倒吊著身子,與高老者這幾招拆得已感吃力,見矮老者又來夾擊,心中惶恐。這二人若是一刀將他殺了,他也並不甚懼,但見這高老者竟是要割而食之,惶恐陡甚,一劍刺向矮老者。
  矮老者見這一劍刺來,看似平平無奇,可自己偏生想不出好招來化解,只得躍退一步,也是“咦”了一聲,心中嘖嘖稱奇,他一生所遇強敵何所數計,被人一招逼退,卻是首次。
  高老者見師哥被逼退,不由得好勝心起,右手伸指仍點段子羽腕上外關穴,左掌向其胸部拍來,段子羽縮臂躲過一指,臂彈如箭射,砰的一聲,與高老者對了一掌,這一一掌用的是九陰真經中的功夫“摧心掌”。
  高老者騰騰彼震退兩步,剛要說話,不料掌上餘勁不衰,竟然撲通坐倒,從手臂直到胸口酸麻難忍,一口真氣提不上來,張了幾次口,卻什麽也沒說出來。段子羽也被震得蕩了起來。
  矮老者一驚,忙過來問道:“師弟,受傷了嗎?”高老者撫摩胸部,半天麻痛之感方消,開口大喜道:“師哥,這小子成,咱們總算找到人了,也別管他是鹹的還是淡的,抓回去讓他當掌門吧。”
  矮老者見狀知其無事,放下了心。笑道:“小友,我們是誠意聘賢,絕非戲弄。華山派雖微,卻也忝列六大門派之中,這掌門一職也不算辱沒了你,還望你應允。”
  段子羽雖一掌將高老者震退,但倒吊著身子,氣血不暢,內力不能提至極致,是以高老者雖未盡全力,卻也把他震得七暈八素,怒道:“你們還是把我殺了痛快,什麽掌門,便是武林盟主我也不做,況且天底下有這樣倒吊樹上的掌門人嗎?”
  矮老者忙道:“師侄莫怪,這都是我們求才心切,才出此下策,待我將師侄放下,再向掌門師侄賠罪,任憑掌門師侄處罰。”說著就要去解繩索。
  段子羽聽他一口一個“掌門師侄”叫得親熱之至,心中氣苦,本欲反駁幾句,但這吊著的滋味兒委實難過,且到地面再說。高老者此刻甚有急智,忙道:“師哥,使不得,這小子若是落地反悔,再吊上去就大費手腳了。待我先在他臉上刻上”華山掌門“四個字,就不怕他反悔了。魔教、少林、峨嵋哪些人見咱們先定了貨,也就不好意思來搶了。”
  矮老者一聽,師弟所慮甚是,且先由師弟嚇嚇他再說。
  便真的刻上了也不打緊,“華山掌門”四字天底下不知有多少入想刻在臉上而不得,當下駐足觀看。
  高老者見師兄贊同,大是得意,笑道:“掌門師侄,你師叔我別無所能,這刻字縱身是我拿手好戲。待我刻好後,再用金色一著,咱們華山派的掌門可比別派掌門威風多了。少林寺哪懂此術,他們要抓了你去,不過是給你剃光頭發,燙上香疤,又費事又難看,不如我老人家遠矣。”
  段子羽見這高老者瘋瘋顛顛,卻不料他如此陰損。知他說得出來,多半也做得到。這二老武功俱不弱,自己倒吊著,絕非其敵,真要讓他們制住,在臉上刻上幾字,這奇恥大辱只怕是連死都洗刷不了。在他心中,自不覺華山掌門四字有什麽誘惑力,語聲發顫道:“別亂來,你再過來,我就自刎而死。”說著橫劍胸前,只待這二人再度出手,便自行了斷,免得受辱於凡夫俗子,辱沒了祖宗聲名。
  高老者慌道:“別,別。你既不喜歡,不刻在臉上,咱們在背上或屁股上刻也成。”段子羽怒道:“哪里也不成。”
  高老者大費躊躇,搔搔頭皮道:“這可怎麽辦,若不刻上個記號,你被別派捉去,我們華山派就要不回來了。”
  忽然颶的一聲,一物自遠處飛至,插入地下仍顫晃不止,高老者和矮者者一見是柄小旗,一面大書“明”字,一面繡有紅色火焰,高者者大叫道:“是光明頂的朋友嗎?這小子已被我們華山派定下了,馬上就是華山掌門人,識相的走遠些,不要白費力氣來搶了。”
  周圍立時現出十幾人來,一人喝道:“華山二老聽著,我們五行旗今日是找這姓段的小子報仇雪恨,不是要尋貴派的晦氣,敬請二位且站一旁,別濺了一身血。”
  高老者怒道:“直娘賊,誇你們胖你們還喘上了,這小子是我們新任掌門,豈是任由你們要殺便殺的,且先過我們華山二老這一關。”
  段子羽道:“兩位前輩,先放我下來,此事只與我有關,你們二老何必插手。”高老者笑道:“掌門的事便是我們華山全派的事,我們身為長老,這關系更大得很。你且先吊著歇會兒,看你師叔的反兩儀刀法如何?”
  那十幾人不再言語,呼嘯一聲齊舞刀劍而上。高、矮兩老者,一在段子羽左,一在其右,舞動雙刀,護住段子羽。
  當的一聲,一名教從的劍被高者者震飛,矮老者順勢進刀,將一顆頭顱砍上半空,刀回處,又磕開了攻自己的兩劍一刀。這二者一生浸淫于這路反兩儀刀法,委實精純無比,兩刀呼呼生風,將三人圍得風雨不透。這十幾名教眾雖也是厚土旗的好手。卻怎及得上二者功力之深,是以一上來便損折一人,被刀風逼退回去。
  這十幾人相視一顧,人人臉上悍戾之色大作,複一擁而上。矮老者喝道:“混沌一破。”兩柄刀一前一後,孤形合擊,登時斬斷兩只持劍的手,矮老者又喝道:“太乙生蔭,兩儀合德。”刀風霍霍,迅疾無倫,一路刀法源源展開,如長江大河,布下一道堅不可破的刀網,厚土旗幾名教眾拼死冒進,立時被絞得臂折腿斷,倒拋出去,慘叫之聲大作,腳下的土地已被鮮血染紅。兩個回合下來,厚土旗教眾已損折一半,餘者退開幾尺,一時不敢攻上。
  高老者得意道:“魔崽子,見識到你爺爺的手段了吧。”
  轉頭對段子羽道:“掌門師侄,這路刀法還過得去吧,過得幾天,便傳授於你。要不然,你不懂華山派的武功,這掌門做起來也不舒但。”
  段子羽見二老言笑晏晏間殺人如割草,這路刀法固是精妙,二老功力也是不凡,方才對自己出手顯然是留有餘地,也不禁佩服,但聽他一口一個掌門師侄,儼然自己真當上了他們掌門一般,心中氣苦,道:“你們快放了我是正經,什麽掌門我也不做。”
  高老者嘿嘿一笑道:“你說得輕松,我們華山二老為你破了二十年的殺戒,又結下這等梁子,你若不是掌門,我們何苦如此做。”話猶未了,一枝短矛破空飛來,日光下耀眼生輝,氣勢駭人,矮老者揮刀一格,掙地一聲,矛掉頭飛回,剛格開此矛,空中忽然一暗,只見數十柄矛四面八方一齊打來,如滿天花雨一般,高者者驚道:“乖乖不得了,魔崽子們下毒手了。”兩人奮力舞動雙刀,頓時劈啪之聲不絕於耳,所幸這二人刀法純熟,功力深厚。數十枝短矛竟盡數攔格在外圍。二人也感手臂酸麻,虎口作痛。
  矛方落地,又是風聲大作,數十柄短斧齊飛而至,二老無奈,故技重施,雙刀舞成一道光幕,叮叮當當,將短斧又格出圈外,頓時手腕酸痛幾不能舉,虎口被震出裂紋。
  段子羽急道:“快放我下來,我與你們一起禦敵。”高老者搖頭喘息道:“不成,只要你不答允,就在這樹上吊著吧。”
  說話問,周圍二丈遠處已密密麻麻站滿了身穿明教服飾的人,不用計算也知道不在百名之下。段子羽氣道:“再下放我下來,咱們三人都得被砍成肉醬,我做不做掌門又育什麽相干。”高老者喘息道:“任你說破了天,也是無用。華山二老言出如山,說不放就是不放,被砍成肉醬也不放。”
  段子羽頹然長歎道:“罷了,我服了你們了,這掌門我做了,快放我下來。”
  高老者大喜,拱手道:“謹遵掌門人法旨。”躍起半空,在他足踝上一牽一抖,那糾纏固結的繩索已然解開,手法麻利之至。
  段子羽手一拄地,身子一折,已穩穩站在地上。矮老者也抱刀一禮道:“恭喜掌門人。”段子羽哼道,“我是滿肚子的冷氣,何喜之有。”矮老者面色一紅,卻也頗有得色。
  這兩兄弟只感華山派人才凋落,門中弟子無一能成大器,更莫說負起中興華山派的大任,這二者于派中威望武功都是最高,竟一反常例,不立門中弟子為掌門,不憚勞苦,跋山涉水,行遍江湖,立志要為華山派尋一有膽有識,天賦武功俱屬上乘的人來繼任掌門。多少年來,閱人雖如恒河沙數,卻無一是最佳人選。到得最後,竟聽一江湖術士之言,跑這漢水河畔捉掌門人來了。目下夙願得償,欣喜逾恒,雖在重圍之中卻也毫無懼意。
  明教人群中有一人揚聲喝道:“姓段的小賊,你畏頭縮尾,靠華山派兩個老不死的庇護,能躲到幾時?”
  段子羽迫於形勢,被逼答應做華山掌門,直覺此事荒唐不稽,如同兒戲一般,又被吊了許久,心裏一肚子氣,殊無歡愉之感,吃此人一罵,大怒道:“是誰躲在人群裏胡沁,有膽的出來與段某大戰一場。”
  音猶未落,一人越眾而出,手搖摺扇,施施然而來,其時正是九月,已是“秋扇見捐”的季節,此人持扇在手,卻不打開,顯是以此為兵器。
  段子羽見此人不過二十四五歲,面白無須,身材高挑,秀氣中不失英氣,腳下步履飄飄,如踏水而行,顯是輕功甚佳。
  段子羽掣劍在手,劍尖指地,立好門戶,喝道:“通名受死。”
  那人肅聲道:“大光明教地字門門主司徒明月在此,小賊納命來。”一扇點來,卻是走的打穴筆一路。
  段子羽身子斜轉,一劍刺向他肩後井穴,那人手一揮,扇子徑向劍上格去,兩人出手俱是快極,刀劍相交,金鐵鏘鳴,各退一步,段子羽這才知道扇骨乃精鋼所鑄。雖不知地字門門主是何等人物,但從這一擊這中已感到是一勁敵。
  段子羽一劍斜到,劍到中途,腳下一錯,從“明夷”踏到“未濟”,方位猝變,劍尖已刺至司徒明月左肋。司徒明月不料他變招如是之速,幾乎被攻了個措手不及;扇子一抖,扇面倏然展開,遮住左肋,段子羽進步一繞,一至他背後,左手一爪抓向他後腦玉枕穴,司明月中心中大駭,不及還招,身子一晃,疾沖出去,爪風刺得發皆為之豎。
  明教人群中一人朗聲道:“司徒門主,退下來吧,這是我們五行旗的事,讓我們五行旗與他了斷。”
  司徒明月道:“吳旗主,我是奉教主令旨而來,並非強行替你們出頭。”銳金旗掌旗使吳勁草聽他搬出教主來,便不作聲了。
  司徒明月武功得自楊逍真傳,是楊逍老部屬天、地、風、雷四門的頭號人物,向來自負,現今在眾目睽睽之下一招受挫,不由得羞惱成怒,反手一掌擊出,不待還招,鐵扇後發先至,竟是刀法中的“力劈華山。”
  段子羽側頭避過鐵扇,挺劍刺向他掌心勞宮穴。兩人你來我往,頃刻間拆了二十餘招。司徒明月步法迅捷飄忽,繞著段子羽周匝遊鬥,一柄扇子忽而直點如點穴撅,判官筆,忽而如劍刺刀劈,使得變幻萬幹,出神人化,左手或指戮,或掌擊,諸般手法奇招紛呈,如滿天花雨令人眼花繚亂,明教中人也大多是首次見到他的真實武功,不禁歡呼喝彩,彩聲如雷。段子羽仗著腳下禹罡步法神奇莫測,當真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後,手中蹈暇抵隙,他自與七手童子、四散人、方東白等交過手後,劍招益發純熟。
  司徒明月的武功較諸四散人為高,卻不及方東白之功力精純,只是一上手便以狂風暴雨之勢傾瀉而出,大有沛然莫能為禦的氣勢,表面上卻是占了上風,殊不知段子羽劍上的夭雷劍法,以謙抑為本,講究舍已從人,後發先制、以柔克剛,純是道家宗旨,其威力即蘊藏於清淡無奇的招術中。遇弱則弱,逢強則強,是以二十余招中段子羽閃、展、騰、挪,瀟灑飄逸地避過這一輪猛攻。
  旁觀眾人見這二人如鷹隼撲擊,往來似電,無不看得驚心動魄,膛目結舌,司徒明月身在局中,卻是叫苦不叠,這二十餘招實是他全身功力之所聚,所學武功中精萃盡出,卻奈何不了對方分毫,心中暗自後悔,不該自負過甚,硬向楊逍討來這份差事,眼下竟成騎虎難下之勢,但事至如今,也只有強行撐持了。手上招式依然源源遞出,只是內力已漸感不足。
  段子羽立時感到對手壓力減弱,乘機一劍刺向司徒明月小腹,司徒明月揮扇砸去,段子羽清嘯一聲,如鶴唳中天,劍尖驀然上挑,越過鐵扇直刺咽喉下無突穴,這一變招豈止迅疾無比,更是匪夷所思,高手對招,對招木的老嫩料得極准,對虛招、實招更需辯別清楚,司徒明月眼見刺向小腹的這一劍還既疾又狠,內力已運至極致,根本不能中途轉向,哪料段子羽居然在極不可能的狀況下驀然變招,頓時驚得面如土色,危急中不及回扇擋格,頭盡力一側,兩手上舉,胸腹空門全露,段子羽豈肯錯過良機,不暇思索,左掌疾出,按在司徒明且胸上,意欲以摧心掌震碎他的心髒。甫料入手處綿軟一團,頗富彈力,段子羽頓時明白,臉上一紅,掌劍齊撤,躍後幾尺,自己心中怦怦亂跳,如同作了虧心事一般。
  司徒明月死裏逃生,卻也是漲紅滿面,忽然嚶嚀一聲,擲扇入地,掩面疾奔,穿入明教人群中便已不見。
  華山二老閱事豐瞻,司徒明月一出場,他們便知是女著男裝,只是她儒中寬袍,又滿面英氣不讓須眉,段子羽卻是看不出了。高老者見掌門頗是尷尬,打哈哈道:“掌門人神威大震,魔教小丑大敗而逃。”他功力深厚,中氣十足,這番話平平說出,周圍人聽著都覺得是在自己耳邊說話,清晰異常。
  明教人群中登時起了哄,署罵聲,吼叫聲,亂成一團。
  這起人中職事最高的是銳金旗掌旗使吳勁草和烈火旗掌旗使辛然,五行旗各掌旗使中原以顏垣武功為高,厚土旗的實力也居五旗之首,只是顏垣及二十餘名好手盡數喪命在段子羽的九陰白骨爪下,厚土旗群龍無首,實力上也大大打了折扣。吳、辛二人此番糾眾前來,正是要搜殺段子羽,為顏垣等人復仇,他們自知武功不及顏埕,也並不作單打獨鬥的打算,是以一上手便是幾十柄短矛,幾十柄短斧,拋擲矛、斧的是銳金旗中青力強雄的教眾,哪知華山二老實非等閒。這一番翻江倒海般的攻勢被二柄單刀化解無遺,餘下便是幾十支強弓硬彎,還未及發射,卻被司徒明月攔住。
  天、地、風、雷四門在教中本不及五行旗地位高,但卻是楊逍嫡系部屬,楊逍繼任教主後,這四門人眾儼然是天子門生,竟然有淩駕五行旗之上的勢頭,司徒明月近年來更是楊逍全力栽培的頭挑人物,吳勁草和辛然心中雖然不服,表面上對她卻是容讓三分。此刻見司徒明月大敗而逃,心中不無幸災樂禍之感,但見段子羽武功果然不凡,又有華山二老為其羽翼,對付這三人也實感棘手。
  這壁廂吳、辛二人尚未計議妥當,段子羽和華山二老也在急急籌思方略。眼見四周幾十名頭裹白中的教眾彎弓搭箭,引滿待發,三人對這亂箭夷然無懼,但一看到這幾十人身後的二十餘名頭裹黑中的教眾,手持黑黝黝斬噴筒,卻不禁膽寒,噴筒中所盛乃是腐蝕力極強的毒水,沾身即爛,絕無幸理,這些都是洪水旗教眾,奉掌旗使唐洋之命參加圍殺之戰的。
  段子羽忽然朗聲道:“明教朋友中哪位是龍頭老大,請站出來講話。”
  吳勁草、辛然相視一眼,面露詫異,暗道:“這小子莫不是怕了,要乞降活命?當下二人並肩而出,齊聲道:“你有何話說,快講吧。”
  華山二老中的矮老者走上幾步道:“吳旗使,辛旗使,貴教和我中原武林百多年來干戈不斷,但從來都是依照武林規矩辦事,約時,約地,約人,擺出道兒來決鬥,從無今日這般群毆亂砍的,怎麽貴教近些年來聲勢日隆,行事卻日益卑下,渾如市井無賴一般,不知是何道理?”
  吳勁草一愕,倒沒想到這老兒先行興師問罪來了,說的卻也有理,明教中人雖然行事偏激,手段毒辣,為中原武林所不容,但向來確是依照武林規矩比武決鬥,不肯壞了自己的名頭,是以楊逍、范遙、殷野王、韋一笑等雖是聲名籍籍的魔頭,在這點上也絕不肯落人口實。矮老者是成了精的老江湖,覷准此點,先行發難,竟欲以言語擠兌住吳、辛二人,單打獨鬥已方三人自是穩操勝券。
  吳、辛二人自是一點即透,心下大是躊躇,司徒明月尚且輸得狼狽不堪,自己一方人數雖多,卻無高手可與抗衡,可若一湧而上,也並無絕對的勝算,已方所仗恃者一是人多,可這在武學高手而言,殊不足畏,二者便是那二十余筒毒水,可一旦成混戰局面,毒水施放出來,多半要傷到自家人身上,何況即使豁出這百把弟兄,把這三人置於死地,日後江湖上傳揚開來,人人都人說明教傾五行旗全力對付華山派的三人,五行旗在江湖上便永無擡頭之日了。吳、辛二人相處既久,心意也隱隱相通,這番計較在心中翻來倒去,四眼相望,竟爾不能定議。
  高老者見師兄一句話便把吳、辛二人責問得啞口無言,大是佩服,而自己忝列華山二老之尾,面子上也與有榮焉,得意洋洋道:“是啊,二位怎麽不說話呀?咱們都是武林中人,哪能不按武林規矩行事。若是一味地混砍亂殺,不是連綠林土匪都不如嗎?”這幾句話辭鋒咄咄,卻也合情入理,令人難以駁斥。
  辛然冷冷道:“既是如此,你們不妨劃出道來,我們五行旗奉陪到底。你們若是怕了,不妨另擇時日,地點,約齊了幫手再戰。”他知道華山二老雖說有時行事荒唐些,卻是武林中頗罕聲望的名家耆宿,向來言出必行,有諾必踐,段子羽既已當上了華山派的掌門,這段梁子便是華山全派人人有份,而明教和華山一派勢不能並存於天地問,如此一來,倒不急於誅殺段子羽一人了,即便對方另擇時日交手,也絕不怕他們躲起來找不著。是以這番話說得堂堂正正,頗具大家風範。明教中人登時喝起彩來。
  矮老者對辛然的武功向來不瞧在眼裏,但對他的氣度也頗為心折。大指一豎贊道:“辛旗使果然是鐵骨掙銻的好漢子。我方共有三人,久聞烈火旗有一個六人旗陣,很是了得,我兄弟倆不才,鬥膽想領教一二。辛旗使若欲單打獨鬥,我們掌門自然接著。咱們三場定輸贏,若是辛旗使得勝,我們華山派任由貴教驅使,決無反悔。若是老朽等僥幸勝個一招半式,咱們便一拍兩散,各走各的路,如何?”
  吳勁草、辛然二人俱是愕然,沒想到這老兒開出的條件如此懸殊,華山派把一派的命運都壓在注上,賭其必勝,而五行旗輸了卻什麽也輸不掉,天底下哪有這麽便宜的事。
  二人轉念一想,又是大怒,這老兒分明沒將自己這百多號人放在眼裏,才敢如此大言炎炎。
  辛然不怒反笑,仰天打個哈哈,道:“二位是武林前輩,所謂‘長者命,不敢辭’,就依前輩所說的辦吧。”當下一揮手,一名手下快步近前,躬身呈上一面大旗。辛然單手持旗,迎風一抖,大旗於秋風中獵獵飄舞,旗面上的火焰在日光下鮮紅欲滴,令人目眩神搖。
  隨之又有五名頭裹紅中的烈火旗教眾手舞大旗,越眾而出,這五人手中大旗與辛然的一般無異,六面大旗匯在一處,呼呼作響,如松濤海浪,威勢駭人。
  明教教眾習練有素,此時不待號令,便已退後十幾丈,騰出一個老大的場子,吳勁草率旗下幾人在旁掠陣。
  段子羽見辛然六人兩兩相對,頃刻間旗陣立成,方待持劍入陣,矮老者一把拉住他道:“掌門師侄,你現今為一派之尊,哪能事事躬親,些微陣式,待我們兄弟將之破了,你在旁觀瞧便是。”高老者應聲道:“是啊,師侄。待我們兩個老人不成,你再上也不遲。人家不都說,打了老的,不愁小的嗎?”段子羽不禁蕪爾,這高老者說話顛三倒四,幾句話上便本性畢露。矮老者順手塞給段子羽一方硬硬的東西,攜師弟施施然步人旗陣。
  段子羽二看手上東西,與古幣差相仿佛,一面繪有一座湧起的山峰,雖然線條粗略,卻也峻峭非常,當是西嶽華山無疑,另一面是一篆書“令”字,段子羽料想這必是華山派掌門信物,心中一股暖流湧出,他雖不想做什麽掌門,但華山二老如此推心待他,也令他大是感動。
  辛然旗杆一抖,碩大的旗向華山二老舖面卷去,登時旗陣發動,六面大旗齊向核心卷來。華山二老不敢怠忽,兩柄單刀向旗面斫去。旗面乃絲綢所制,渾不受力,二老只將旗面蕩開,卻未能將之割裂。
  辛然陡喝一聲,旗杆筆直,向高老者刺到,使得卻是大槍路數。五行旗與元兵對陣之際,屢經戰陣,辛然更是一員驍將,千軍萬馬之中,手中一杆大旗殺敵無算,威風八面,此刻重振雄威,這一刺之勢實非等閒。另五人也齊地發一聲喊,五枚旗杆分從四面擲至。
  高老者揮刀蕩開一技旗杆,左手驀地抓住一枝,用力一蕩,又蕩開兩枝,四名教眾俱感虎口酸麻,險些握不住旗杆,蹬蹬蹬震退幾步。矮老者一記豹尾腳踢開一枝旗杆,刀在辛然的旗杆上一格,欺身直上,單刀順著旗杆砍落,直削辛然握旗的十指。辛然兩番極盡全力向上抖動,意欲將矮老者震脫,可矮老者一柄刀直如泰山之重,哪里抖得脫。
  眼見人刀俱搶進中門,若不松旗,十指必被斬落,若是松開大旗,這旗陣又要破了。
  另五人見掌旗使處境不妙,齊來救援,高老者單刀使開,當當當幾聲將五人攔格開來,五人極力搶攻,叵耐高老者刀法精妙,身法靈活,此刻又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守得嚴密堅實,五人豁出命來搶攻,竟是寸步難進。
  辛然眼見刀鋒滑至,迅急如電,只得棄旗變拳,擊向矮老者面門。矮老者一刀上掠,護住上盤,左手一記掖掌,撞向辛然肋部,辛然驀地沈腰紮馬,吐氣開聲,拳掌相交,砰的一聲,辛然被震飛出。矮老者身形一閃;已繞至另五人背後,刀砍、掌劈、指點,遊走如鳳,片刻間將這五人點倒在地。
  辛然倒飛空中,落地後卻甚穩健,略一運氣查察,並沒受內傷,大是詫異,又見一名弟兄雖委頓於地,卻只是被點中穴道,心知對方是手下留情,沒想到久負盛名的烈火旗陣在華山二老手下竟如是不堪一擊,沮喪至極。
  矮老者在地上五人身上拍擊幾下,這五人穴道得解,起身拾起大旗,面有愧色,一聲不響回歸本旗中。
  段子羽走到場中,抱拳拱手道:“還有哪位朋友下場指教?”
  辛然和吳勁草相視黯然,雖講明三陣定輸贏,其實還是將賭注押在這旗陣上,除此之外,實無更好的禦敵良策。
  段子羽又連喝三聲,明教教眾雖人人義憤填膺,但不得掌旗使之命,誰也不敢貿然出戰,人人都想,自己生死事小,本旗的聲名要緊,吳勁草沈吟須臾,邁步欲出,辛然攔住他道:“吳兄,咱們認栽,改日再找回這場子。”他知吳勁草武功較已尤遜,若是出戰,縱然不死,也得鬧個灰頭土臉,倒不如索性大大方方的認輸,改日會齊人手再找華山派一雪今日慘敗之辱,吳勁草長歎一聲,方欲開口認輸,忽聽有人道:“吾來接爾幾招。”
  這聲音僵硬,倒似舌頭不會打彎兒,話也是不倫不類。
  大家循聲望去,從銳金旗教眾中走出三人來,高鼻深目、碧眼黃發,穿著打份卻與中土無異。大家注目場中多時,誰也沒發現這三人何時到來,一時間人以為異,交頭接耳,竊竊私語,猜測這三人的來歷。
  吳勁草詫異道:“閣下等是何方人氏,來此何為?”
  一人道:“吾等乃波斯總教風雲三使者是也,與爾等同是明座下弟子,蓮花白藕都是一家人也。吾乃流雲使,此乃輝月使,彼乃妙風使也。”
  吳勁草更是詫異,波斯總教他當然知道,除總教主外,有十二寶樹王,風雲三使是其主腦人物,可總教與中土明教向無往來,這三使怎麽會從天而降?
  原來風雲三使與小昭等人京都分手,一從水路,一從陸路,分頭並進,四處打探張無忌的消息。這一日風雲三使見百多人圍在一處,其中大多數穿著明教服飾,心中甚喜,擠入人群中觀察情由。這三使漢話雖說得生硬拗口,聽還是聽得明白的,眼見五行旗無人敢應戰,不禁大是著惱,便應聲而出。
  段子羽一看,卻是大感親切,上前道:“三位是大姐姐身邊的人吧?”
  流雲使一怔,反問道:“爾等是何人?吾不認識爾之大姐姐?”
  高老者早就在左一眼,右一眼,上上下下端詳了半天喃喃道:“哪座山裏跑出來的怪獸,也人模狗樣他說起人話來。”
  流雲使大怒,從衣袍下翻出兩塊黑黝黝的牌子,驀地向他打來。高老者不防他說便打,毫無朕兆,身法又詭異快捷,這一下竟沒避開,恰恰打在左肩上,幸好他內功精湛,一個趔趄退了兩步,肩上肌肉雖痛如針刺,到沒傷到筋骨。高者者何時吃過這等虧,哇哇大叫道:“你奶奶的,怎麽說打就打,連聲招呼都沒有!”舉刀便砍。
  輝月使和妙風使呼嘯一聲,也各掣出兩塊牌子,打向段子羽和矮老者。
  段子羽本待解釋幾句,但見牌子迎頭打至,只得側身閃避,不料妙風使身法怪異之極,牌子明是從上打下,不知怎麽一閃,竟繞至背後,擊向他的後背。段子羽一驚,忙忙撥身而起,避過這詭異莫惻的一擊。
  流雲使和輝月使攻向華山二老,二老展開反兩儀刀法,不時刀牌相交,叮當作響,二使身法也是快捷飄忽,如鬼似魅,但再要擊著二老,卻也甚難。
  吳勁草和辛然一見那牌子,心中大震,怪道:“這三人手中怎麽會有聖火令?”再一細瞧,才知這牌子只是和聖火令外表仿佛,卻無花紋字跡,三使者學的是聖火令上所刻的武功,也向以聖火令為兵器。聖火令被張無忌奪得後,三使者便仿其樣式,另鑄了六枚鐵牌。
  吳勁草皺眉道:“辛兄,這總教三使者怎麽會到了這裏?”辛然苦笑道:“鬼才知道。不過這三位使者武功確是不錯,。或許能打敗那三人,給咱們出口惡氣。”吳勁草道:“華山派雖是咱們對頭,好歹也是華夏子孫,若讓這幾個胡人打敗,咱們也面上無光。”辛然道:“這倒不然,他們雖是胡人,可畢竟都是明尊聖火下弟子,吳兄此言兄弟不敢苟同。”其實明教中人泰半和吳勁草一個想法,是以流雲使雖擊中高老者一記,卻無人為他喝彩叫好,心裏反倒隱隱希望段子羽等獲勝。
  段子羽腳下禹罡步法已然熟極而流,不用思索,一動念間便自然而然地踏上方位。在妙風使的快攻下,十餘招後才穩住陣腳,驀見鐵牌飛來,一伸手扣住鐵牌,妙風使心中一喜,連運“透骨針”勁從鐵牌上傳過來。段子羽一見他作勢運力,也忙運功抵禦,牌上傳來幾下絲絲的冷氣,但一到手上,便消失無遺,段子羽還道他有後勁將至,不料幾下之後卻無了下文。
  妙風使心中大駭,他內功雖不甚高,但這門“透骨針”勁卻是厲害得很,那是集全身陰寒之力凝作一點透射,即便內力強過他一倍的人也難抵禦,不想段子羽連受了幾下,竟爾夷然無事。
  他哪知段子羽所練的九陰神功乃天下武功至陰至柔之顛峰,他這幾下“透骨針”勁,一入段子羽身上,便如小溪入大海,登時無影無蹤。
  段子羽不知他鬧什麽鬼,一用力竟將鐵牌奪了過來,也沒料到能如是之易。妙風使兵刃被奪,面色倏變,著地滾進,另一鐵牌向段子羽足踝敲去。段子羽起腳向鐵牌踏去,妙風使就地一滾,身子一挺,如肉球般直彈起來,合身向段子羽撲去。這一式起身猛撲猶如身上裝了彈簧似的,直是匪夷所思,段子羽向左一閃,卻被他一記時錘打在左肩上,左臂一痛,妙風使以手中鐵牌搭在段子羽手中鐵牌上,奮力一奪,竟把鐵牌吸了過去。
  這兩式招法怪異,快捷如電,明教中人不禁大聲喝起彩來,吳勁草也連連點頭。
  段子羽也暗喝一聲彩,颶颶颶三劍刺向妙風使。妙風使在波斯總教中武功僅次於十二寶樹王,向來只以一對鐵牌奪人兵刃,百不失一,現今反被人家奪去;雖連使險招奪回,心中也大是駭異,見這三劍嗤嗤聲響,勁力非凡,忙急閃幾下,避了過去。
  忽聽華山二老一聲悶哼,瞥眼一看,華山二老雙刀直飛空中,二老也跌坐地上,手撫胸口,眼見流月使和輝月使四枚鐵牌向二老頭頂砸落,段子羽大驚失色,陡喝一聲,不及思索,手中長劍化作一道白光直射流雲使後心,人借擲劍之勁,一掠而至,兩手箕張,抓向輝月使後腦。這一式橫掠,猶如禦風而行,竟不慢於擲出的長劍,圍觀人群中登時彩聲如雷。
  流雲使的鐵牌已砸至高老者頭頂寸餘,聽得背後勁風疾至,忙忙回轉鐵牌向劍上砸去,當的一聲,劍落地上,人卻被劍上大力震飛出去,在空中連翻十幾個筋斗,才把這股大力化去,落地時猶感氣血翻騰,頭暈腦漲。
  輝月使兩枚鐵牌向後擋格,段子羽人在空中,變爪為掌,竟使出歐陽鋒的蛤蟆功向鐵牌上擊去。轟然一聲巨響,輝月使如根木樁被打入地裏,直沒至膝,輝月使秉性強悍,雖感全身如同散了架般,兩塊鐵牌卻不肯撤手,一時間全身虛乏脫力,竟不能破土而出。
  段子羽足方落地,妙風便已隨後趕至,兩塊鐵牌分從左右向他兩腎打到,段子羽也被輝月使的反震之力震得手臂酸麻,只得再度躍起,從輝月使頭上掠了過去,落在華山二老面前。
  妙風使並不追擊,伸鐵牌搭在輝月使的鐵牌上,一運內力,將輝月使硬生生從地裏拔了出來。兩個人如一條直棍兒般沾在一起,這一手露將出來,旁觀諸人無不目眩神馳,歡呼叫好,一時也忘了漢胡之別。
  段子羽兩掌分按華山二老背心靈台穴,催動內力,源源不斷地輸送過去。華山二老的武功本高出流雲使和輝月使一籌,雙刀上的反兩儀刀法更非二使所能攻破,只是這二使身法。招式俱詭異莫測,更有一手以鐵牌奪人兵刃的絕技。酣鬥中,四枚鐵牌與雙刀相交,四人齊運內力相攻。
  流雲使和輝月使各以透骨針猝然激射。華山二老頓時感到一股似刀、似匕、似劍、似有形、實無質的陰寒內力直透胸口膻中穴,饒是二老內功精深,穴道也同時彼封住,雙刀離手,跌坐於地,不由得魂飛魄散。
  待見段子羽如天人般激射而至,把流雲使和輝月使一個震飛空中,一個打入地裏,才松了口氣,然而胸口那股陰寒之力仍亙塞那裏,兩人驀地感到從段子羽掌上傳來一股至陰至柔的內力,兩人忙攝住心神,導引外力攻人胸口,只覺段子羽的內力一至,胸口的陰寒之氣如湯沃雪,立時消釋渙然,影蹤不見。
  二老大喜,心中更是感佩萬分,一躍而起,拱手施禮道:“掌門神功驚人,老朽等佩服。這救命大恩倒不敢言謝,了。”
  段子羽閃身避開,以示不敢受這二老的大禮,笑道:“些微小事,何足挂齒,”高老者從地上拾起刀,大罵道:“直娘賊,兀那兩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東西,敢暗算你家爺爺,快來與你家爺爺大戰三百合。”。
  此刻輝月使被段子羽的蛤蟆功震得口沁鮮血,五髒離位,面如金紙,氣似遊絲,神情萎頓之極。段子羽的蛤蟆功原只練至三成,威力並不甚大,但他近些日子服食“先天再造丹”,被百劫師太以灌頂大法打通小周天,內力已突飛猛進,即便隨手一掌打出,等閒之輩也抵禦不住,以蛤蟆功的運功法門打擊,更是人所難當,幾已直追當年的西毒歐陽鋒。流雲使和妙風使忙於為輝月使服食傷藥,推摩周身穴道,哪有閒心理會高老者的痛罵。
  辛然臉色黯然,走到場中,拱手道:“段掌門,這場比試你們贏了,不過顏旗使和一千弟兄的血仇不能算完,五行旗縱拼至最後一人也當與華山派周旋到底。你們三位請吧。”
  高老者還待怒罵叫戰,矮老者急急扯了他一下,與段子羽拾起刀劍,向外圍走去。
  辛然手中大旗一揮,明教中人向兩旁一閃,讓出一條通道容三人走過。明教教眾雖人人目毗欲裂,都思奮不顧身上前拼命,但五行旗號令極嚴,誰也不敢妄動,眼看三人從容離去,每人臉上都是悲壯肅穆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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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7回 身陷華山做掌門

  段子羽三人直行出幾百米外,才還刀劍入鞘,懸墜著的心方始落地。倘若五行旗不顧信義,百多人一湧而上,毒水、亂箭施放出來,這三人要想全身而退,也是大難。
  高老者兀自呶呶不休,責怪師哥不該攔阻他尋那風雲使雪恥。矮老者本也不是怕事之人,兄弟倆聯手又少有敵手,七十余載的武林生涯什麽大陣仗沒經歷過,但今日總算為本門尋到一位武功高強的掌門,便不想多生事端,見好即收。師弟的脾性他知之最深,知道任他羅嗦一陣也就罷了。
  三人行出一裏左右,忽聽前方有呼叱打鬥之聲,三人大奇,急急趕去。趕到臨近一看,卻是兩名道人與四名女尼廝殺,兩名道人劍法頗高,四名女尼人數雖占了上風,卻已左支右絀,險象環生,每人身上都血痕斑斑,眼見已撐不過一時三刻。
  高老者咦道:“武當和峨嵋素來交好,怎麽門下弟子火拼起來了?”矮老者搖頭道:“這兩名道士用的可不是武當功夫。”
  段子羽一聽被困的是峨嵋弟子,飛身而上,喝道:“峨嵋師姐們休慌,段子羽來也。”他聲落人至,一劍挑開一名道士的長劍,欺身直人,左手箕張成爪,抓向另一名道士。
  兩名道士一驚,向後躍開,四名女尼苦苦撐持許久,一見有援來到,心中一松,兩名重傷者竟爾暈倒過去,另兩名女尼都歡叫道:“段少俠,原來是你,可找到你了。”
  高老者一聽,心中大是恐慌,上前忙道:“幾位小師傅,他可是我們華山派先找到的。現今是我們華山派的人了。你們峨嵋可不能不講信義,橫刀奪……奪那個人哪。”他心思單純,早聽說各派都在搜尋段子羽,還以為各派都和他哥倆兒一樣,要搶他去作掌門呢,是以先行聲明,否則以百劫師太之橫蠻,他還真有幾分畏憚。
  一名圓臉杏眼的小尼姑聽得茫然不解,奇道:“老爺子,我們是奉掌門之命來尋段少俠的,又不是要搶他,怎麽段少俠是讓你們搶進華山派的?”說到這裏,杏眼圓睜,雖是受傷柔弱之人,卻英氣照人。
  高老者忙擺手道:“哪里,哪里,段少俠是我們聘下作華山掌門的,不是搶的,不是搶的。”
  圓臉小尼更覺匪夷所思,茫然道:“段少俠,這究竟是怎麽回事?”
  段子羽聽說百劫師太派門下弟子尋找他,又是感動,又是慚愧,聽小尼姑問起此事,也不覺面頰一紅,‘苦笑道:“這位師姐,此事說來一言難盡,幾位師姐怎麽和人打鬥起來了?”
  小尼姑憤憤道:“誰知哪里鑽出來的野老道,一上來便撥劍動武,問他們什麽情由也不說,出手輕薄,下流無恥。”
  說著滿臉羞紅,兩滴晶瑩的淚珠奪眶欲出。
  段子羽心頭火起,冷眼看著兩名道士,緩緩舉劍道:“通名受死。”
  一個目光陰鴛的道士哈哈笑道:“小子,在道爺面前也敢賣狂,想是活得不耐煩了。識相的滾遠點,別礙了道爺的好事。”
  段子羽更不打話,挺劍便刺,兩名道士見他年少,渾不在意,嘻嘻哈哈地和他過招,十餘招後,兩名道士面色倏變,如臨大敵,手上劍緊攻幾招,托地跳出圈子,大叫:“停手。”
  段子羽詫異莫名,見這兩名道士人品雖劣,劍術確是不凡,不知為何叫停。
  兩名道士相視幾眼,躬身抱劍道:“不敢請教閣下尊師是哪位英雄?”竟是依足了武林禮數,狂傲嬉笑之態收斂無遺。
  段子羽見他前踞後恭,也是一怔,答道:“在下並無師尊。”
  兩名道上面露疑惑,沈吟片刻,躬身道:“閣下既不肯見告,我們兄弟也不敢勉強,沖著這套劍法,我們兄弟不管這兒的事了。”說罷,兩人轉身疾行而去。
  段子羽一時拿不定主意是否留下這兩名道士,眼見二人奔行甚速,霎眼問已在二十丈開外,忽然前方一道青影一閃,隨之傳來兩聲慘叫,兩名道士分從左右仰面跌出,血光暴閃,摔在地上,寂爾不動。
  那青影又一閃,已至近前,圓臉小尼姑歡喜叫道:“師傅。”段子羽也趨前幾步,拜倒塵埃,哽咽道:“弟子拜見師太。”
  百劫師太一身青布僧帽、僧袍,布履飄飄,點塵不驚,身邊並未懸劍,也不知她用什麽法子舉手間殺了兩名老道。
  她來到近前,拉起段子羽,端詳了一會兒,笑吟吟地道:“好孩子,總算找到你了,可累我擔了好大的心。”
  段子羽見她滿面慈祥,真想不到她片刻前還殺了兩人。
  聽她語氣甚是關切,便如母親對待兒子般,心中大慟,哽咽道:“多謝師太挂懷,弟子無狀,竟未能去峨嵋赴約,慚愧無地。”
  百劫師太嫣然一笑,姣好如少女,道:“你的事你我也知道些,待我為幾個劣徒裹好傷,咱們再談。”
  高老者在旁早擔了老大的心,又見段子羽和百劫熟絡異常,再也忍不住,大叫道:“百劫道友,段少俠已是我們華山派掌門了,你可不能見才起意,把他拉到峨嵋派去。”
  百劫愕然,奇道,“咦,這是怎麽回事?”
  矮老者乾咳了幾聲,走上前來把禮聘段於羽作掌門的事說出來,至於二人將之吊在樹上,威逼脅迫之舉便刪而不述了。
  百劫忍俊不住,笑道:“兩位前輩真是慧眼識英雄,華山一派有段少俠執掌,重振武林那是指日可待了。兩位前輩的法眼,晚輩佩服得五體投地。”
  矮老者面上一紅,卻也頗有得色,高老者更是心花怒放,恨不得舞之蹈之一番。
  四名峨嵋弟子的傷已裹好,眼見日色已然偏西,四處炊煙騰起,不絕如縷,遠處的樹林中暮嵐氤氳,朦朧一片。
  百劫對段子羽道:“天色不早,咱們我家客棧落腳,我還有許多事不明,要問問你。”
  華山二老就近雇了輛馬車,四名受傷弟于坐上,另外四人仍是步行。這四人俱是高手,也不見步履間如何快捷,可兩匹馬奮蹄疾馳,才趕得上這四人,看得車夫矯舌不下,車趕得愈加小心,、行出四五裏路,來到一個小鎮上,在一家“玉平客棧”投了宿。段子羽腰囊中全是黃色的金塊和潔白的明珠,一掏之下驚得掌櫃的屁滾尿流,忙忙將二樓的上房盡數騰出,又備了一桌素齋,一桌水陸全席送了上來。
  百劫吃完後,便要上去為弟子運氣療傷,叮囑段子羽飯後到她房中相見敘話。
  段子羽便拾級上樓,來到百劫師太房前,恭聲道:“段子羽求見師太。”
  房門一開,開門的是百劫師太的關門弟子淨思,向他扮個鬼臉,嬌笑道:“小師叔請進。”百劫師太啐道:“師叔便是師叔,哪來大小之分,這孩子被我寵壞了,你別見怪。”
  百劫師太讓段子羽在她身前一張椅子上坐下,百劫伸指搭住他脈門,驀然手指一熱,竟被彈了起來,百劫雙眉略蹙,奇道:“咦,你吃了什麽靈丹妙藥了?峨嵋的少陽神丹沒有這麽大的效力?”
  段子羽道:“師大料事如神,弟子確是眼了一枚‘先天造化丹。”百劫師大一驚,直欲站起,道:“那是天師教的傳世之寶,你怎麽會得到?”
  段子羽便把那夭午後,他正在廟前的一處平地上練功,張字真斷腿後,被顏垣等人追得無處可逃,他著不過去,把顏垣等人用九陰白骨爪抓死,然後韋一笑、范遙、殷野王紛紛找上門來,他怎麽受殷野王重拳擊傷,行將斃命,幸得張正常趕至,嚇走范遙和殷野王,用先天造化丹救了他,詳詳盡盡地述說一遍。說到歐陽九不幸死于範遙之手,更是滿面熱淚,悲慟難禁。
  百劫臉上愛憐橫溢,伸手撫摩他頭頂,柔聲慰撫,如同安慰受了委屈的孩子。她自己也說不清,怎麽會對段子羽一見之下,便縈繞心頭,拂之不去,有一種特殊的親切感,若非如此,武林中也無人能勞得動她的大駕親下峨嵋,到這裏來找他,惟恐他不按時服少陽神丹,以致內力耗竭而亡。
  半晌,段子羽方收淚止位,瞥眼看到淨思正在一邊偷眼瞧他,見他望來,用小指刮臉羞他,只覺又是著惱,又是難為情。
  百劫開口道:“怪道我尋到那裏,卻見修起一座墓陵,還有官兵把守,不許人靠近,聽說是什麽歐陽九的陵寢,我先還以為是朝中哪位顯貴的呢。看來這是天師教的大手筆。”
  段子羽道:“有人給我歐陽九叔修了陵墓?”
  百劫道:“天師教張正常教主貴為帝師,辦這點兒事還不是說句話的事兒,你九叔身後之事辦得如此風光,你也可安些心了。素聞張教主才高做世,能如此對你也是你的緣分。先天造化丹和夭雷劍法是天師教的鎮教之寶,你二寶並得,天師教上下也無人有此機緣。我此番找你原想為你補足內力根基,再授你一些武功,如此看來,倒免於獻醜了。”
  段子羽起身道:“師太既有此美意,弟子也正有請教之心何不傳給弟子三招兩式。”
  百劫笑道,“我知你是身負九陰神功,原不必再學別武功,只是想九陰真經何等深奧,縱是武學宗師也當研習經年,方能有所得,若說參透此經秘奧,恐怕窮盡一生之力無法辦到。我怕你限於年紀,功力,不能達於上乘,而覬覦真經的人何止萬計,是以想傳你幾手速成武功以作防身之用。張正常張教主是武學上不世出的奇才,你既經他點撥傳授,勝於我耳提面命多矣。你現今武功已然不俗,不過差在火候、經驗而已,這卻是別人傳授不了的,只能自己細心揣摩,若能將這兩大武學參詳透了,實是無可限量,又何須我出乘露醜,反有礙你的進修。”
  段子羽見她語意甚決,只得坐下,不禁微感失望。百劫一笑,拇指與食指扣起,餘下三指略張,掌如蘭花伸出,向他拂來,姿式美妙已極,兩人相距既近,這一拂之式雖然緩慢,但已有勁風撲面,段子羽大駭,本能屈食中兩指成劍,刺向百劫掌心,百劫手指微微顫動,略一回轉,拂向他肘端“曲池”穴,段子羽劍指橫截百劫“內關”穴,兩人瞬息之間於方寸之地拆了十余招,段子羽這才憬悟,怎麽和師大交上了手,大是不敬,一疏神問,小臂的列缺穴已被拂中,手臂一麻,旋即平復,百劫的內力一沾即收,並未封他的穴道。
  段子羽惶恐道:“弟子無狀,師太見諒。”
  百劫笑道:“傻孩子,這有什麽。你既執意要學,就學學這‘蘭花拂穴手’吧。”
  段子羽隨即明白百劫師太這是授他武功,忙欲拜謝,百劫伸手托住他道:“這也算不得什麽武功,你就當個玩藝練吧。”一邊把這蘭花拂穴手的運力法門,講給他聽,道:“這門功夫講究的是‘快、准、奇、清’,快、准、奇三字你不難作到,要著意在‘清’字上,一定要有種高雅、從容的氣度,方算練到家了。否則出手又重又狠,那便是判官筆的路數了。可配不上蘭花清雅的名字。”
  段子羽連連點頭,回思百劫師太那十幾下招式,果然情雅曼妙,似慢實快,認穴奇准,這四字訣的功夫是練到家了“。當下也伸指扣成蘭花狀,在空中虛拂十幾下,百劫大喜道:“想不到你悟性如此高,這蘭花拂穴手的功夫已有七八成了。”
  淨思在旁看得嘖嘖稱奇,艷羨不已。這門蘭花拂穴手是百劫師太俗家時所修的武功,是以眾弟子中只有她一人得到傳授,練了四五年,也不過在“快”和“准”上有些功夫,那“奇”和“清”字竟是無法作到,沒想到段子羽一練即會,而且練得很具有火候。
  段子羽正想乘百劫師太心喜之際,再求懇到幾手武功。
  忽聽樓下砰彭之聲大作,吵鬧聲一片喧聒燥耳。百劫師太大怒,居然有人敢在她投宿的客棧鬧事,倒要看看他是否長了七個頭八個膽,起身步出。
  段子羽先一步來到樓梯口,卻見兩個化子和華山二老戰在一處,旁邊還有十幾個化子,敲著破碗助陣。桌椅碗盞早成碎片,狼藉滿地。那兩個化子一使短棍,一人空手,四人打得難分勝負。
  段子羽飛身直下,十幾個化子怕他助拳,一齊上來攔截,段子羽此時滿腦子都是蘭花拂穴手,見有人上來,雙手連連拂出,當真是“快、奇、准、清”四美兼備,腳下禹罡步法又滑溜異常,只聽砰砰砰的倒地聲,轉了一圈,雙手再拂出,卻走了空,定神一看,自己也是驚詫莫名。‘原來他拂住幾人穴道後,只想著這招式的四字訣,竟不分敵我,見人即是一記蘭花拂穴手,不但丐幫中人盡數被點倒,連華山二老也遭池魚之殃。百劫師太頷首微笑,直覺縱是自己出手也不過如此,而腳步之迅捷多變,似乎反要遜上一籌了。淨思在旁跳腳拍手,大聲喝彩,臉漲得通紅,興不可遏。段子羽忙拍開二老穴道,惶恐道:“兩位莫見怪,是我走神失了手。”
  二老起身,撣了撣身上灰塵,高老者大笑道:“掌門師侄,我們吊了你一回,你也把我們打倒了,一還一報,兩下扯平了。”陡然見到百劫師太一蹙眉,才覺失口,掩口不叠。
  段子羽又拍開丐幫兩名八袋長老,他們原不致被段子羽一拂即倒,但當時正與華山二老鬥得旗鼓相當,無心旁鶩,段子羽的蘭花拂穴手又使得奇快無比,以致一招受制,正心中憤恨難當,見段子羽連聲道歉,更是羞惱,穴道方解,呼的一拳打出,段子羽順手一拂,又拂中他脈門內關穴,登時渾身酸麻,動彈不得。段子羽知道自己又做錯了,伸手欲再給他解穴,旁邊一長老喝道:“小子,不用你假惺惺地充好人,有膽的便殺了老子,自有丐幫弟兄為我等報仇。”
  百劫一怒,飄身而下,冷冷道:“丐幫有什麽了不起,扛出字號來嚇人嗎。放他們走,存本事到峨嵋找我百劫來理論。”
  高老者插話道:“還有我們華山二老,今兒個耍得不過癮,改日重行打過,”段子羽伸手拂開這二人穴道,回身問矮老者道:“這是怎麽回事,本派與丐幫有過節嗎?”
  矮老者苦笑道:“以前沒有,如今可是有了,這些人闖到這裏提著掌門的名諱找你,你想,我們華山派掌門的名諱豈是容人亂提的,再說他們找你還不是要奪你的真經,我們兄弟和他們理論,三句話沒說上就動上手了。”
  段子羽心中恍然,不由得哭笑不得。一派掌門怎能和帝王相比,竟要旁人來避諱,多半是二老酒吃多了,存心鬧事求開心。
  近些年,華山派自上屆掌門人神機子鮮于通死于大光明頂後,華山派在武林中的聲望一落千丈,華山派弟子行走江湖亦多不為人所重視。丐幫向來是江湖中第一大幫派,近些年雖沒出頂尖的高手,但門下弟子眾多,遍佈各地,與少林、武當鼎足而三,卻是誰也不敢小覷的,是以這兩名八袋長老見到華山二老後,言語舉止頗不雅馴,華山二老哪肯受這個,一言不合,便兵刃相見。
  這兩名八袋長老一聽點倒自己的少年便是幫主要找的人,心下甚喜,又聽華山二老稱之為掌門,卻又如墜五裏雲中,暗道:“這小子和華山派無絲毫瓜葛,華山派雖然衰落,怎能請這麽年輕的稚子出任掌門。”細一琢磨,陡覺此事非同小可,說不定其中隱藏著老大的陰謀。想到這裏,姓葛的長老道:“這位想必是段少俠了,可否借一步說話。”
  段子羽見他敵意漸消,頗是歡喜,他與史青極是投緣,愛屋及烏,自也不願無故開罪丐幫中人,當下應道:“謹遵台命。”
  華山二老忙欲阻攔,百劫冷冷道:“無妨,有峨嵋派在此,量他們也不敢玩什麽花樣。”
  葛長老臉上怒氣陡盛,卻也不敢出言頂撞。百劫是近些年武林中鋒頭最健之人,連少林寺的幾大高僧,武當派的四俠也頗加禮讓,丐幫雖大,也不敢輕易樹此強敵。他壓下怒氣,轉身走出客棧。
  段子羽隨之來到一棵樹下,其時已過秋分,夜露凝重,冷氣森森,一彎眉月在烏雲中時隱時現,更顯得夜色淒迷。
  葛長老方要說話,樹下風聲暴起,一排冷箭如狼矢般射到,一聽風聲便知是強弩所發,段子羽一個“鷂子鑽天”,縱身拔起,身子一折,驀地向箭發處撲去。暗中白光一閃,一柄刀斜撩而至,段子羽左手成爪,向劍上抓去,喀喇一聲,劍尖折斷,段子羽手一揚,劍尖已透過那人咽喉,右側刀光又現,段子羽右掌一拍,正打在刀背上,那人把持不住,刀疾沒人地,那人惶恐後躍,甫料段子羽身不晃,足不動,手臂喀喇一響,如裝了彈簧般,陡然加長半尺,五指直插頭骨而入,那人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叫,靜夜中直如鬼嗥梟啼,顯得格外恐怖。
  段子羽五指拔出,指上沾滿了鮮血和腦漿。黑暗中數條人影竄起,分向四方逃遁,這些人,被段子羽一怒之威所攝,情知難以得手,遂四方奔逃,使段子羽無從迫趕。段子羽猝遭暗襲,激怒異常,待得殺了兩人後,被夜風一吹,腦中清醒許多,雖見諸人逃匿,卻不願追殺此類宵小之輩。
  忽見人影疾閃,如電轟雷掣般,一閃一晃之際,便有慘叫聲傳來,片刻之間,人影頓失,月光中只見百劫師太瘦削的身影冉冉而來。段子羽方知是她出手,盡殲來敵。見到她那如鬼似魅的身法和摧斬如麻的武功,也不由得肌膚生粟,實難相信這竟是人的武功。
  百劫高聲道:“段掌門,沒事吧。”段子羽道:“多謝師太出手相援,弟子託福平安。”百劫恨恨道:“丐幫這些沒起色的貨,這等下流手段都用上了。”
  段子羽頗想為丐幫分辯凡句,可他自己心中也存著老大的疑團,若無史紅石和七手童攔截他一事,以他素聞丐幫之俠義,原不信他們能作出此等事來,可現在卻不由他不疑,霎時之間想到溫柔可人的史青,心中大痛,黯然不語。
  一聲嬌叱傳來,只見華山二老和淨因已和丐幫人戰在一處,淨思長劍舞動,獨鬥丐幫十幾名幫眾,竟然大占上風。華山二老對丐幫二長老潑命地猛攻,丐幫二長老原不及華山二老,此刻又心中有愧、心神不凝,被打得左支右絀,險象環生。
  段子羽喝道:“大家住手。”這一喝聲音並不高,大家都覺得這語氣中大有威嚴,隱隱然有一派掌門的氣度風範,齊地住手。
  段子羽諦視丐幫二長老,緩緩道:“兩位如何解釋?”
  兩長老被他看得心中發毛,只覺這眼光銳利如刀,直透髒腑,不由得低頭不語。
  高老者道:“掌門,還有什麽好說的。一定是他們想奪真經,明搶不成,便下暗手。嘿嘿,你們丐幫也忒把我們華山派瞧扁了。”淨思附和道:“老爺子說得對,丐幫也是名門大派,這等卑鄙齷齪的手段都使將出來。丟人,丟人。”百劫佯怒道:“小孩子家偏這麽多活,這裏都是武林前輩,哪有你插嘴的餘地。”淨思泯然不懼,嘻嘻一笑,一雙妙目盯在段子羽俊秀冷肅的臉上。
  丐幫二長老聽了淨思的話,只覺比殺了自己還難受幾分。葛長老驀地擡起頭,昂然道:“段少俠,我說此事與本幫無關,你可相信?”
  段於羽不語。
  葛長老慘然道:“罷了,我等原是好意而來,不料被人陷害,如今身處嫌疑之地,難以剖明,葛某且以這一腔血來洗清。”舉棍擊向自己無靈蓋,丐幫中人齊聲驚呼,他左邊一長老伸手去奪,卻已然無及。
  段子羽身影疾閃,左手“蘭花拂穴手”拂中他肩上“肩貞穴”,右手一夾,把短棍奪了過來,葛長老一怔,陡覺手中又多了一物,低頭一看,卻是自己的短棍,再看時,段子羽已退回位。他第一次被段子羽拂中時,心中老大的不忿,如今方知,便是再練十年,也避不開這輕輕的一拂。
  段子羽笑道:“段某相信此事與貴幫無關,幾位請走吧。”
  葛長老拱手道:“多謝段掌門信任有加,敝人定當回稟本幫幫主得知,將此事查個水落石出,再向段掌門解釋。”
  又轉身道:“師大,可否惠告這些不明來歷的人的武功家數?”
  百劫冷冷道:“在我手下,豈容鼠輩使出三招兩式,無可奉告。”此話說得極為自大,但大家都覺得此言非虛,那些人大概都沒來得及使出武功,便喪命於她的閃電般殺手下了。
  葛長老長歎一聲,拱手作別,一行人無精打埰地消逝在夜霧中。
  段子羽、百劫等回至客棧,百劫把段子羽喚至房中。她是出家人,修為精深,情欲之念早絕,段子羽又是後生晚輩,是以雖是深夜之中,卻也不避男女之嫌。
  燈光下,百劫沈吟許久,伸指敲著桌面。雙眉彎蹙,似在沈思著什麽難以索解的事,段子羽待立在側,一聲不出,惟恐打擾了她的沈思,淨思年小,身上又有輕傷,早已回房歇息去了,一間偌大的客房中只有指敲桌面的清脆聲和燈花的辟啦聲。
  百劫終於開口道:“段掌門。”段子羽道:“師大,您別叫我掌門,就叫我羽兒吧。”百劫凝神看了他一會,微笑道:“這可不敢,你我同為一派掌門,百劫雖狂妄,卻也不至如此,即便不稱你掌門,也該稱你一聲‘段先生,才是。”段子羽垂淚道:“弟子幼失估恃,沒福見到父母的面,可不知怎的,一見到師太就象見到娘親般。”
  百劫青白的臉上頓時湧起一層紅暈,她雖經情愛大變,卻仍是處子之身。若是旁人將她比作自己的娘親,她必會視作戲弄屈辱,殺手立出,取了那人性命。可見到段子羽孺慕之色,雖感有些扭泥,心中卻湧起一種異樣的親情,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段子羽登覺失言,忙一揖道:“弟子孟浪失言,師太勿‘怪。”百劫拉住他手道:“羽兒。”兩手拉在一起,直如母子一般,再無隔閡。
  百劫拉他坐下,問道:“羽兒,日間與你交手的那兩名道人是什麽路數?”段子羽惘然道:“我對各派武林多不知曉,是以難以斷定。”百劫沈吟道:“這起人真是邪門得緊,毫沒來由地專跟武林各門派作對,不論黑道、白道、正教魔教,一概下手無情。我查訪了幾個月,竟一點頭緒也查不到。看來武林大亂已萌,你出任華山掌門,可是重任在肩哪。”
  段子羽笑道:“我這掌門來得過於荒唐,當時形格勢禁,不得不答應二老。這幾天我便俟機將這掌門之位原壁奉還,哪個真要當什麽掌門。”
  百劫正色道:“羽兒,這便不對了。咱們武林中最重言諾,言必踐、行必果,方不失俠義風範,為一言之信,殺身亡軀在所不惜,焉能出爾反爾,食言而肥。”段子羽苦笑道:“師大責備得是。可華山名列六大門派之中,派中豈乏高人,我初涉江湖,百事不知,有何德何能作這掌門,與其後來鬧得一團糟,莫不如多點自知之明,韜光養晦的好。”
  百劫雯顏道:“你之所慮也是人之常情,倒是錯怪你了。不過華山派人才凋落,派中弟子雖多,高人卻是半個也尋不出,若非如此,二老也不會豁出老臉,用這種辦法聘賢。其實豈止華山一派,崆峒,昆侖兩大派也是如此,我峨嵋派更是後繼乏人。少林、武當高手濟濟,幾大高僧和武當諸俠均是前輩替宿,位望皆隆,可少林閉寺多年,鮮少與聞江湖中事,武當四俠與魔教淵源頗深,在武當山上玄默自守,這武林中的事反成了我峨嵋派的,這麽多年來,我也實在累得很了。如你也掌華山派,大可為我分憂解難。況且近幾月來,似乎又有一股勢力崛起江湖,行蹤飄忽,實力頗巨,令人憂慮,值此亂世,正是大丈夫建功立業的好時機,豈能不雄飛天上而雌伏草裏。”
  段子羽被她這番慷慨激昂的話打動,只感血脈噴動,擊掌道:“當不負師大厚望,為武林效力。”他先時心灰意冷,萬事不縈於懷,此刻似乎又看到了希望,激動異常。
  百劫從行囊中取出一隻檀香木的盒子來,取出兩柄短劍,說道:“羽兒,你出任華山掌門,我無以為賀,這件寶貝就送與你吧。”
  段子羽近前一看,兩柄短劍一者平頭無尖,一者護愕特短,細打量倒像是一柄中斷的長劍,不知是何緣故。
  百劫笑道:“百多年前,武林中便盛傳幾句話,叫作‘武林至尊,寶刀屠龍,倚天不出,誰與爭鋒,,屠龍刀早”已不知去向,倚天劍便是這兩截斷劍。“段子羽心頭一震,這段公案他自是諳熟於心,想當年整個武林為這兩件寶物,如蠅蟻聚,樂死忘生,浴血角逐,不知有多少人喪命,敗節於爭奪中。如今親眼得見這件寶劍黯然置於盒中,了無生氣,想象當年種種慘酷場面,不禁感慨系之,唏噓不止。百劫師太續道:“這柄倚天劍和屠龍刀是當年神雕大俠楊過,將一柄玄鐵劍化開所鑄,端的鋒利非常,可躋‘幹將’、‘鏌琊’之列。不過武林人士著重它,並非因它是神兵利刃,而是因為這一刀一劍中藏著一部蓋世絕學,使是你所有的‘九陰真經”。段子羽一凜,暗付自己出道以來叠遭襲擊,泰半起因於此,所謂“匹夫無罪,懷壁其罪”,以後尚不知有多少凶險。百動師太繼續道:“這倚天劍本為我峨嵋祖師郭襄郭女俠所傳,百餘年來,雖數度易主,總算老天開眼,終歸我峨嵋所有,只是神器蒙劫,已成無用之物。自我接掌峨嵋門戶,遍覓天下巧手匠人,思欲將之接續如初,孰料竟無一人能將此劍接上,真不知當年楊大俠以何神術鑄此刀劍,思之令人神往。無奈之下,只得這半截劍刃安一劍柄,權作兩柄短劍用。現今送與你,危急時或許有用。泡或許你機緣好,能將此劍回復舊觀,重振神器天威。”
  段子羽拈起平頭短劍,伸指在劍脊上輕輕一彈,龍吟之聲大作,清脆激越,煞是動聽。段子羽運內力一逼,半截劍上登時紫氣彌漫,宛如注進了盎然生機,段子羽興致勃發,持劍起舞,滿室劍光繚繞,劍氣縱橫,使到極處,劍上風雷之聲隱隱轟鳴,儼然一條小龍行雲布雨一般。
  百劫擊掌喝彩,心下嘖嘖稱奇,峨嵋劍法向與武當劍法齊名,海內稱最,少林寺雖執武林牛耳數百年,劍法最非其所長,是以峨嵋、武當兩派弟子多精劍術。如今一見段子羽這套劍法,大開大闊,堂堂正正,而其中陰陽兩儀、五行生克變化繁巨,實含至理,似乎自己所習創術尚不及此,或許只有張三豐晚年精思累年,集百餘年的修為深思而劍的太極劍法差堪仿佛。這套天雷劍法,她久聞其名,現今才得窺全豹,大為心折。
  段子羽一套劍法使畢,臉上微微汗出,直感渾身上下舒暢異常,似乎功力又有所增進。躬身笑道:“羽兒造次,班門弄斧,未免貽笑方家。”
  百劫笑道:“你忒也謙光了。紅粉贈佳人,寶劍贈烈士。如此神器得你為主,是再合適不過了。”
  段子羽謝過百劫師太,興沖沖捧著檀香木盒子回房。華山二老早已在他房中恭候,見平空得了這麽件寶物,也是興奮異常,情知此物雖斷,仍是武林一寶,百劫肯以此物相贈,直是匪夷所思。
  夜深時分,浙浙瀝瀝下起秋雨來,段子羽盤坐行動,須臾便已入定,丹田中氤氳紫氣已凝成鴿蛋大小的一團,狀似明珠,光亮異常,照得髒腑透徹,返觀入照,處處清晰無遮,宛似從遠處透觀一般。
  窗根上微微一響,在旁人聽來,與雨聲無異,至多不過認為是大一些的雨點聲。可在他耳中,這輕微的性響之雨聲之別不啻于春雷之與蚊聲,心知有異,卻泯然無畏,何況更深難消寂寞,恨不得平空生出些熱鬧來,消此長夜,是以端坐不動,連懸在壁上的佩劍也不去取。
  哪知一響過後,又沈寂如常,過了半晌才又有一響聲傳來,卻既不見人影,又無其他異常。段子羽心中不禁有些訝然,暗道:“遮莫是鬧鬼?”歐陽九無事時也常講些仙狐鬼怪的故事,聽得多了,對這些虛無縹緲的事競也有幾分相信,雨夜之中本就有些鬼氣森森,再加這兩下怪異的響聲,不由得他不發毛。張正常雖傳他天雷劍法,可天師教畫符捏訣,役神提鬼的辦法他可一點兒也沒學到。心中一動,伸指在桌上硯池中蘸了些墨水,胡亂塗在臉上,心中暗道:“十鬼九醜,且看是你醜還是我醜。”想到鬼進來後見到比他更醜的“鬼”,會驚駭成什麽樣,又頗為得意,心中大是篤定,誓欲與來鬼在“醜”上一較高低。
  又過了許久,窗格輕輕蕩開,卻看不出是什麽物事拉開的。段子羽斷定必是鬼無疑,心中大是佩服,沒想到這“鬼”也如此謹慎小心,或許是一狡詐多端的鬼,看來要難以對付。
  窗格張起後,一條黑影從上悄無聲息地滑落,段子羽夜視甚佳,一望可知,卻是位有形質的人,心裏雖更踏實,印也微感失望,無緣與鬼一較“妍”“醜”了。
  那黑影身形甚速,瞬息間已鑽窗而入,待其站定,段了羽卻是一愕,來人竟是幾日前大敗在他手底的司徒明月,明教地字門門主。
  司徒明月站定後,凝神聽了一會,段子羽知她是在找子自己睡覺的位置,便略微放重呼吸,好使她聽見。司徒明月果然聞聲一動,悄移蓮步,緩緩而來。
  這是一個無星,無月的夜晚,室內室外漆黑一團,伸手不辯五指,段子羽見到司徒明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洋子,直覺天下滑稽之事無逾此者,若非極力隱忍,早已笑出聲來。
  待得司徒明月近前,段子羽驀地晃燃火摺子,身體向前一傾,兩人登時臉對著臉,鼻尖幾欲相觸。
  室中火光暴閃,司徒明月尚未看清室中情形,突見一張黑白分明,猙獰醜怪的臉現於面前,饒是她武功不俗,技高膽大,此番又大有荊柯西入強秦的勇氣,卻也嚇得“哇呀”一聲慘叫,倒跌兩步,幾欲暈倒。
  段子羽見她驚駭欲絕的樣子,再也忍耐不住,放聲大笑。這一聲淒厲至極的慘叫和開懷大笑混在一處,傳出老遠,更顯淒厲恐怖。
  司徒明月驚魂甫定,一聽這笑聲便知是段子羽,此次本為雪恥而來,不防又被他戲弄一番,心中羞憤欲死。厲聲叫道:“小賊敢爾!”手中一柄雪亮的短劍撲面刺到,勢如瘋虎,亂砍亂刺,全然是玉石俱焚的不要命招數。
  段子羽笑不可抑,並不還招,一待她刺到,身子驀然一移,短劍便走了空。這手橫移功夫乃九陰真經中所載,韋一笑和殷野王尚且奈何不了。司徒明月更只有徒呼負負的份兒了。段子羽一面笑著,一面移身換位,一手還高舉著火招子,倒似是惟恐怕火息了,司徒明月看不到他。
  恰在此時房門洞口,百劫師太闖了進來,叫道:“羽兒,你怎麽了?”一見屋中情形,卻也驚愕住了,饒是她見聞廣博,歷事豐瞻,也不知這究竟是怎麽回事。華山二老和峨嵋弟子也繼踵而至,卻無一不和百動師太一樣,直覺這場面詭異絕倫,匪夷所思。
  高老者搔搔頭道:“莫不是老婆打老公,嗯,對了,一定是老婆打老公,老公才會這麽開心。”一千人哄然大笑,卻都隱隱覺得有些道理。雖不明白究竟是何事,但一看段子羽絕無凶險,心中都篤定了,只覺他這位“老婆”未免太凶,夫妻打架焉能如此真刀實槍地玩命。百劫和矮老者心知大有溪巧,卻也只笑嘻嘻地作壁上觀。
  段子羽一見百劫師太一干人進來,大感難為情,又見司徒明月一張俊秀的臉已漲得紫肝一樣,便知這玩笑開得太大了。眼看短劍刺到,卻不閃避,左手蘭花手拂出,司徒明月脈門一麻,短劍拿捏不住,掙的一聲,從段子羽肩頭飛過,直貫入牆裏,劍柄猶嗡嗡作響。
  司徒明月霎時心冷如死,暗道:“罷了,我再練多少年也不如這小賊,此仇待來世再報吧。”左腕一翻,從袖中亮出一柄短劍,疾刺自己胸口。
  段子羽大叫道:“不可。”手臂喀的一響,陡然間伸長,小指一拂,又將她短劍拂落,這一手是集“九陰白骨爪”和“蘭花拂穴手”於一體,他左手一撈,將短劍抓在手裏。
  司徒明月目毗欲裂,眼中直欲噴出火來,叱道:“小賊,你羞辱我還不夠嗎?還待怎樣?”聲音顫抖,幾不成語。
  高老者此刻才看清司徒明月的臉龐,訝聲道:“咦,這不是魔教的小妖女嗎?”
  百劫一聽,長眉立豎,冷笑道:“魔教妖孽,敢在此倡狂,受死吧。”身不晃,手不動,袖底勁風射出,一顆細小的暗器猝然打向司徒明月眉心“祖竊”穴,高老者、矮老片齊聲喝彩道:“好彈指神功。”
  便在平時,司徒明月也萬難避開百劫師太這無影無蹤、迅疾絕倫的彈指神功。此刻她惟求速死,更不躲閃,眼見暗器飛到,心中倒極快意。
  叭的一聲,段子羽出劍將暗器截住,因暗器是百劫師太所發,出劍攔截已頗不敬,更不敢將之擊碎,是以連使天雷劍法中“剝”、“複”、“否”、“泰”四式,將暗器沾於劍尖,滴溜溜打轉兒,逐漸化其直沖之力。
  眾人齊聲喝彩,百劫更是頷首含笑,絲毫不以為許。
  轉了十余圈,段子羽劍尖一抖,將暗器接於掌中,一看是粒磨得光滑的佛珠,乃百劫師大腕上所佩之物,忙雙手托著,捧至百劫跟前道:“師太勿怪。”
  百劫順手取過,眼中笑意更盛,道:“哪里,倒是我多事了,段掌門在此,自當由段掌門斟酌定奪。”她深恐段子羽年紀太輕,不為人所尊重,是以人前對他頗加禮敬。
  司徒明月閉目半天,眼前嗡嗡嗡之聲太作,可偏偏還沒擊中自己,也不過是頃刻間,在她而言意比一生還要漫長,生平快意的事一件件齊湧心頭,驀然之間她感受到死亡的無比恐怖,心底深處一個聲音在叫:“我不要死,我不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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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回 群雄共計討少林

  司徒明月驀然睜開雙眸,卻見室內一群女尼正好奇地看著自己,羞辱之感複又充滿胸臆,方才對死的恐怖感覺已消失無餘,憤激道:“姓段的,姑奶奶今日技不如人,栽在你手裏,隨便你用什麽手段整治,姑奶奶我若是皺一皺眉,就算白在這世上走了一遭。”
  峨嵋一千女弟子群形聳動,怒不可抑,竊竊私語,似乎真要議定出幾條毒計獻給段子羽,好使他如法泡制。
  段子羽灑然一笑,道:“小姑奶奶,段某實在想不出什麽法子整治你,待我慢慢想來,或許三年二載便能想出個好辦法,那時再找小姑奶奶試試如何?”
  登時滿室哄然大笑,連百劫師太也不禁蕪然。司徒明月兩頰青白,滿眼淚水,若不強自忍住,早已籟籟落將下來,一時手足俱顫,竟說不出話來。
  段子羽心中頗為不忍,倒並非他心軟,而是武林中人最重顏面,常常為一句話,一個眼色不對便掄刀動劍,以性命相搏,自己若一劍殺了她還則罷了,如此一位嬌美如花的麗人,不知費了造物者多少苦心,一劍殺卻豈非是焚琴煮鶴,大煞風景。
  段子羽肅容一揖道:“姑娘,在下雖非正人君子,也絕非輕薄紈褲之輩,适才多多有所冒犯,還望恕罪則個。姑娘如心存過節,豈不聞‘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何不稍待時日,精修武功,伺機而動?如此輕生,怎稱得上英雄行徑?”司徒明月見他居然以大義相責,淳淳勸誘,實感啼笑皆非。若說他又加戲弄,那滿臉神情卻又懇誠得無以複加,一時疑竇重重,更不知說什麽好。室中諸人也是嘖嘖稱奇,直感匪夷所思。尚未聽說有何人苦口婆心,勸導自己的仇人不要輕生自戕,要多加珍重,精修武功,好來時對付自己,人人想笑,卻又覺笑不出來,只有百劫心中一凜,暗自思忖:“這二人莫不是前生結下的冤孽,不然何以如此?”一時觸動心事,不禁咬牙切齒,須發皆豎。
  段子羽見百劫師太如此模樣,以為她要對司徒明月辣手摧花,心道:“師太若再出手,我卻不便再作護花使者了。”
  長袖一拂,卷往司徒明月盈盈一握的纖腰,隨手揮出,笑道:“姑娘慢走,恕段某不送。”“司徒明月只覺身子一輕,從啟開的窗格中不由自主地飛出,落到地面後卻絲毫不覺震蕩,才知段子羽勁力拿捏之准,實已到了相當高的境界,似乎已可與師傅楊逍一較短長。一時心中茫然失魄,掩面啼哭而去。段子羽送出司徒明月後,殊無歡愉之色,反倒神情黯然。良久歎道:“這位姑娘強我多多,她還知有一個仇人,為報仇而活。我卻空負一身血海深仇,連仇人都不知道。”
  峨嵋派中人和華山二老均知悉他的身世,聽聞此言,也都唏噓不止。
  高老者怒聲道:“掌門師侄,此事包在我們哥倆身上,一定要查個水落那個石頭出來。他奶奶的,連我們掌門人都敢欺負,分明是不給我們哥倆面子。他奶奶的,這些狗才就是死了,我們哥倆也要掘墳挖墓,剁上他六七百刀,奶奶個熊的。”他愈說愈怒,若非矮老者按住,直欲拔出刀來。
  至於拔出刀來做什麽,便無人可知了。
  百劫把段子羽請至自己的房中,沈吟有頃,忽然笑道:“羽兒,我曾聽一些武林前輩講,尊府上出過幾位皇爺風流成性,處處留情,以至欠下一身風月債,鬧得不可收拾。你是否也有這種秉性?”
  段子羽登時面紅過耳,他祖上的事歐陽九當然只對他說如何英風俠烈,威鎮天南,這些風流韻事歐陽九自是不會說,他也不知道。但聽百劫師太如此說,當然實有其事。
  而且這話的深意他也一聽即明,分明是有感于司徒明月之事而發,一時殊難措辭。
  百劫師太見他一臉尷尬相,緩緩道:“羽兒,你現今也是一派尊長了,有些話我本不該說。但你初涉武林,尚不知江湖風波之險惡,你風流倜儻,卓爾不群,固然是好,如若在‘情’字上勘不透、打不破,留情過多,便如蠶自縛,那時悔之晚矣。我這話也只是未雨綢繆之意,望你常思此言,或不無益處。”
  段子羽道:“謹記師太教誨。”百劫忽然一轉身,面對漆黑的窗外,良久道:“在你這個年紀上,又有誰當真勘透情之一關,茫茫紅塵,盡屬情劫。”
  段子羽聽她語聲悽楚,瘦削的雙肩竟微微有些顫動,大是駭異,卻又不敢說什麽。
  百劫伸指擊案吟道:“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回寒暑。歡樂趣,離別苦,就中更有癡兒女。君應有語,渺萬里層雲,千山暮雪,只影向誰去?”
  語調淒涼悲楚,隱隱有哽咽之聲。段子羽也感心中一慟,輕聲道:“師太。”
  百劫轉過身,似是一怔,一瞬間竟忘了段子羽也在室內,才知自己過於忘情,竟爾在晚輩之前失態。她為人軒昂磊落,卻也不加掩飾。段子羽見她面泛紅潮,眼角邊猶垂著兩滴晶瑩的淚珠,忙低下頭來。
  百劫強笑道:“羽兒,回房歇息去吧。”
  段子羽轉身退出,回至自己房中,卻更無睡意,腦中所現均是百劫師太吟歌時的神態,竟不禁淚落,為之難過。
  次日,百劫師太欲率眾回峨嵋,乃與段子羽依依而別。
  段子羽直至她們消失了蹤影,才和華山二老乘馬疾馳,趕赴華山。
  三人三騎迅疾如風,傍晚便已趕至鹹陽,三人揀了一家大客棧落宿,吃飯間才驚覺,四周坐的四五十名食客居然都是攜帶兵刃,腰囊鼓鼓的武林中人。
  段子羽叠遭暗算,觸景驚心。矮老者見狀低聲道:“這些人不是沖著咱們來的,其中各門各派的都有,不知又要鬧什麽亂子。”段子羽知道這位師叔是成了精的老江湖,雖然言語不多,卻是言則必中,與那位高師叔恰恰相反,兩人一輩子老搭檔,委實是一副妙對。
  卻聽一大漢罵道:“他奶奶的,魔教還沒殺光,從哪塊石頭裏蹦出個天師教來,比魔教還邪還毒,憑什麽他們能尋寶,不讓別人尋寶。”又一女音歎道:“師哥,咱們技不如人,這口惡氣也只得咽了,何況這次丟臉的也非僅咱們昆侖派。”
  矮老者悄聲對段子羽道:“那桌坐著的是昆侖派的,男的道號西華子,女的叫衛四娘,俱是昆侖長老,看來栽在夭師教手上了。”
  段子羽側頭一看,果然圍坐一桌的四五人身上都挂了彩,有兩名二十多歲的後生俱殘一臂,神情頹喪,如喪考妣。
  另一桌一人道:“衛四娘,閣下此話何意?昆侖派栽便栽了,為何刮答上別派?”
  衛四娘冷然道:“我道是誰呢,如此膽雄氣壯,原來是七手童子吳大俠。我只說‘非僅我昆侖派’,可沒敢牽扯上丐幫啊,吳大俠何必如此動怒。”
  段子羽循聲望去,果然是七手童子。他人本矮小,坐在椅上如八九歲孩童一般,不留心看,直還看不到,心裏登時想起史青來,忙遊目四顧,卻沒看到,大是失望,人想起她所中“十香軟筋散”的毒不知解了沒有?心思雜亂,焦慮不安。
  七手童子單戀丐幫幫主史紅石是武林皆知之事,卻無一人敢在這兩人面前提起,一則丐幫勢大,等閒門派得罪不起;二則七手童子行事陰毒乖僻,一旦沾上了他便不死不休,後患無窮。昆侖派遠在西域,雖聞七手童子之名,也泯然不懼,是以衛四娘一句話便得罪了丐幫和七手童子兩大強敵。
  七手童子被說中心病,恚怒異常,但他為人陰毒,並不作聲,衛四娘以為他怕了昆侖派,大是得意,受挫於夭師教的晦氣也出了不少。
  矮老者微笑道:“衛四娘要倒楣。”段子羽與七手童子打過交道,深鄙其人,若非看在他是史青的師傅份上、早過去將他打翻在地,以雪那一篷喂毒暗器之仇。此時卻笑著靜觀其變。
  衛四娘正飲酒問,忽感背上有一條毛茸茸的東西在爬,又涼又滑,驀然尖聲大叫起來。她雖已成名多年,在武林中名頭也甚響亮,但究是女流,已感到背上是條毒蛇,不由得想到絲絲吐著冷氣的毒牙,直嚇得三魂六魄走失大半,癱在椅上竟不會動了。
  西華子和幾名昆侖弟子大驚失色,細看她周身並無傷痕,更沒見有人出手對付她,一時不明所以,更不知所措,衛四娘已感到蛇在吐著冷氣,幾枚冷硬的牙齒咬進肉裏,更尖聲大叫,面無人色。這般大叫本是武林高手甯死也不敢丟這個的,衛四娘一時恐慌過度,定力全失,已與平常人無異。
  段子羽俠義心起,便欲過去解救,忽見劍光一閃,一柄劍已斬在衛四娘背上。西華子大怒道:“直娘賊,敢害我師妹。”手中長劍挺出,刺向那人,那人口手一劍正搭在西華子的劍上,沈聲道:“西華道兄,我是武當俞二。”
  西華子只感這一劍似是刺進石縫裏,刺不進,拔不出,心中更惱,大嚷道:“武當俞二怎麽樣,武當勢大氣粗、就能隨便害人?”兩名全手全腳,略帶輕傷的弟子聞聲即上,大有拼命之勢。
  衛四娘喝道:“不得無禮,是俞掌門救了我。”她衣服裏落下兩截蛇來,血跡殷然,四周人一看,登時群情聳動。
  俞蓮舟這一劍覷得極淮,雖隔著衣裳,仍准准斬在蛇的七寸上,衛四娘衣裳已破,露出背肉,劍斬處卻連痕跡都沒有。段子羽更是傾服,眼力准這一點他也不難作到,但拿捏勁力已到爐火純青,厘毫不爽的程度,卻遠為不如。武當派威震天下,與少林交稱雙峰,武當掌門果然是絕頂高手西華子見狀,一時反應不過來,卻見俞蓮舟伸出左掌對七手童子道:“吳大俠,衛四娘言語雖有得罪之處,受了這場驚嚇也盡夠了,請賜解藥。”
  西華子這才明白,衛四娘端坐閉目,顯是運氣抗毒,又見毒蛇黑得發亮,身上白點也是閃閃發光,蛇口猶支出四根獠牙,他認得是巨毒的“漆裏星”,一旦咬上人,一時三刻便能要了人的命。大吼道:“狗賊,快拿解藥來,不然道爺把你挫骨揚灰。”
  俞蓮舟喝道:“西華道兄,一之為甚,其可再乎?若欲救令師妹的命,就別作聲。”俞蓮舟為人深沈,喜怒不形於色,久做掌門,更具威嚴,這一聲斷喝嚇得西華子登時臉上橫筋暴跳,滿肚子“直娘賊”一句也不敢罵出來,唯恐一出聲真斷送了師妹的命。
  俞蓮舟繼續道:“吳大俠,解藥。”他心中焦急,知道只要拖個一時半刻,神仙也救不了衛四娘,是以連“請賜”二字也省了,語氣強硬之至,只要七手童子敷衍搪塞,便要劍下無情了。
  七手童子自忖不敵,只得滿心不願意的把解藥掏出來,一粒紅的藥丸塞人衛四娘口中,一粒捏碎,敷在四個齒痕上,須臾,衛四娘滿臉的黑氣漸漸退落,四個齒痕上黑血汩汩流出,不久便轉紅色。
  俞蓮舟知衛四娘已無患,心中大松一口氣,笑道:“西華道兄,你還跟在下較勁作甚?”
  西華子這才發覺,兩劍仍搭在一起,而自己也忘了停發內力,大是尷尬,一抽劍,輕輕易易地抽開了,其實俞蓮舟怕他亂動誤事,一直運起武當內功粘住西華子,此刻勁力一收,西華子才得以抽回劍去。
  七手童子冷冷道:“俞掌門,您是武林泰斗,您的話我七手童子有七個頭,八個膽也不敢不聽,可現今您解了昆侖派的圍,將來他們尋起梁子來,我一孤魂野鬼,又有誰解我的圍。”
  有一陰損的人笑道:“有丐幫……”不待他說完,其同伴已捂住他的嘴,那“幫主史紅石”幾字總算堵在口中。
  七手童子橫眼望去,已將這人的形貌牢牢印在腦裏,那人已覺失言,一觸到七手童子陰冷如蛇、惡毒至極的眼神,嚇得股粟不止。不待七手童子找上門,當天晚上便膽裂而死,此是後話。
  俞蓮舟笑道:“吳兄,俞二豈是作事有始無終的人,昆侖派人若動吳兄一根毫毛,俞二當以十倍奉上。”
  昆侖派自掌門鐵琴先生何太沖和“太上掌門”班淑嫻亡命少林後,也是一日不如一日,現今掌門由何太沖的女弟子詹春繼任。但昆侖畢竟名列六大門派之中,六手童子也不能不有所畏憚,聽俞蓮舟此話一發,心中篤定。知道昆侖派絕不敢加一指於自己身上,笑道:“俞掌門言重了,在下短命一條,豈敢和俞掌門金玉之體相提並論。”
  俞蓮舟淡然一笑,徑直向段子羽一桌行來,老遠拱手道:“兩位前輩,真是有緣,竟在這裏見面了。”
  華山二老忙站起還禮。段子羽見俞蓮舟武功絕頂,俠義心懷,談笑之間化解了一場極大的梁子,心中暗道:“這才是武林名家風范。”先時韋一笑在古廟中攻擊他時,宋遠橋、張松溪等均作壁上觀,不伸手救援,若非百劫師太適時趕到,為他療治“寒冰綿掌”,他早已命喪黃泉了,是以對武當派一直耿耿於懷,不能釋然,如今竟因俞蓮舟一人大為改觀,見俞蓮舟快步行來,謙恭有禮,站起身一揖到地,道:“武林後學段子羽拜見俞前輩。”他已是華山掌門,與俞蓮舟地位相若,卻以晚輩身份施禮,稱“前輩”而不稱“掌門”。
  俞蓮舟早見到二老之中主位上坐著一位面如冠玉,英氣勃然的少年,心下疑惑,不知這少年是何等身份,居然使得華山二老紆尊降貴、左右相伴。見他大禮參至,便不輕受,兩手一拂,笑道:“毋需多禮。”
  段子羽感到一股綿軟純厚的內力拂到,這一拜之勢竟然拜不下去,暗歎這位俞掌門好深的功力,當下潛運內力,硬拜了下去。
  俞蓮舟只使出三成力道,自度已足夠,不料對方勁力更強,居然沒托住,不禁有些驚詫,也暗笑這少年過于氣盛,他涵養頗深,自不和晚輩計較這些。
  矮老者在旁道:“俞二俠,這是我們華山派的新任掌門,姓段,諱子羽的。”
  矮老者聲音雖不高,卻足以語驚四座。俞蓮舟更是一驚,不及多想,忙還一揖道:“原來是段掌門,如此大禮俞二可當不起,多有失禮恕罪則個。”
  段子羽徐徐起身道:“俞前輩望重武林,俠名四播,受晚輩一拜亦是理所應當。”
  俞蓮舟疑竇滿腹,卻又不好問,華山門戶之事他自是知道不少,華山二老尋聘掌門之事他也早有耳聞,雖覺此事過於荒唐,但別家門戶事武當派也難以參預,不料二老居然尋了一年少個繼掌門戶,而這少年看情形便是大師哥宋遠橋口中所說的使九陰白骨爪的邪毒少年。可觀其面,察其色,卻無絲毫邪毒輕浮之色,一雙眸子中紫氣若隱若現,竟是內功已到上乘境界的樣子,卻又與大師哥所述不符,而名字又確然無疑。一時遊移不定,只是他深沈至極,面上絲毫不顯露出來。
  高老者笑道:“俞掌門,難得相遇,一起喝上兩杯可好?”
  段子羽也笑道:“請前輩賞光。”
  俞蓮舟也頗想與段子羽親近親近,以便瞭解他的為人。
  武林六大門派素來攜手抗擊魔教,俞蓮舟身為武當掌門,對華山派的興衰榮辱也實甚關切,當下與段子羽主賓落坐,二老左右相陪。
  這四五十名武林人士幾乎全為段子羽而來,一聽段子羽之名已震駭不已,複又聽他當上華山掌門,更是膛目結舌,均感匪夷所思。若非懾于俞蓮舟的聲名,早已一湧而上,拿人的拿人,搶經的搶經了。
  西華子為人憨直,頗感激于俞蓮舟及時救了他師妹。他師兄妹倆均獨身一世,情誼甚深,此刻見俞蓮舟對段子羽極為客氣,便走過來道:“段掌門,你的家被天師教占了,你的九陰真經帶出來沒有?遮莫也是被他們吞了。”
  此言一出,四五十雙眼睛全盯在段子羽臉上,看他怎樣回答。
  段子羽笑道:“前輩放心,那部看不懂,讀不斷的破本子早被我一把火燒了。”
  西華子跌足道:“你怎不早說,累得我們大老遠的來爭這勞什子經。”不少人在心中霎時間恨不得把段子羽一口口吃下肚去,最好連骨頭都不剩。暗道,你看不懂,讀不斷,難道別人也和你一樣笨,如此暴珍天物,死上十萬次也難以贖其罪行。
  一人高聲道:“段掌門以為我等都是三歲小孩子嗎?這等騙人的話也說得出口,莫非足下便以騙人之術當上華山掌門的嗎?”
  矮老者登即站起,冷冷道:“唐文亮唐三爺,你們崆峒五老名頭雖響。卻也不在我們兄弟的眼中。敢如此蔑視我們華山派,有膽子便站起來。”
  唐文亮離座而起,走到中問道:“出來又怎樣,華山二老又有什麽好心,擡這小子當掌門,分明是要獨占九陰真經,待把真經騙到手後,便一腳踢開,也就是這小子年少無知,才落入你的圈套,我說這小子騙人倒是說錯了,說你們兄弟才正合適。”
  其餘人等無不和唐文亮一個心思,即便俞蓮舟也頗存懷疑。華山二者最忌此語,矮老者也不多話,掣刀使砍,高老者早已在旁等候,一俟師哥動手,隨即跟上,兩柄刀一左一右,向唐文亮砍來。
  崆峒五老此番到了三位,另兩位是宗維俠和常敬之,一見唐文亮交上手,知其一人絕非華山二老之敵,常敬之喝道:“華山派以多為勝嗎?”二人一晃身形,忙欲加入戰局。
  四周人對此話卻不贊同,人人均知華山二老自少及老向來是秤不離砣,從不與人單打獨鬥,不管敵手是多少,總是兄弟齊上,常敬之和宗維俠不過以此為籍口,真來個以多取勝罷了。但此際除俞蓮舟外,人人無不以為華山派獨吞了九陰真經,人人憤滿胸臆,無不希望崆峒派取勝,最好將華山二老斃於拳下,大家乘機搶經。
  驀見人影一晃,段子羽已搶身在宗維俠和常敬之面前,喝道:“崆峒出三人,華山派也是三人。”宗維俠在崆峒五老中位列第二,唐文亮第三,常敬之第四,此際宗維俠心憂三弟,一拳搗出,喝道:“閃開!”
  段子羽單掌倏出,沈聲道:“未必。”拳掌甫交,噗的一聲,宗維俠只感一股陰柔綿韌的大力湧來,身形居然定不住,蹬蹬蹬連退三步,砰地一聲憧在一張桌子上,宗維俠這一撞何等力道,登時整張桌子飛起,丁當之聲大作,這張桌子連撞翻四張桌子勁力方歇,有兩名見機稍遲,沒及時躍起避開的人竟被桌子擠撞得大聲慘叫,伏地不起,本想幸災樂禍看兩派相鬥,卻不虞遭此池魚之殃。
  常敬之見二哥被擊退,“咦”了一聲,大是詫異,崆峒五老中以宗維俠的七傷拳練得最為到家,常敬之以為二哥一時托大,沒運足內力,才被震退,當下運足了內力,呼的一拳擊出。他外號叫作“一拳斷嶽”,這一拳之威實非等閒,拳風烈烈,威勢駭人。
  段子羽左足略撤,身子微弓,口中微微“咕咕”兩聲,將蛤蟆功運至掌上,雙掌疾出,撞在常敬之拳上。喀刺一聲,常敬之右臂寸寸斷折,身子翻起,撞在一人身上,那人接著飛出,又撞在另一人身上。這人是巫山派的一名硬手,眼見一枚肉彈向自己撞來,兩掌齊出,准備將之攔住,不料雙掌甫著那人身體、巨力湧來,雙臂齊折,飛出門外,尚未落地,陡聽一人喝道:“回去”,在他臀上一托一旋,他又飛回屋內,屋內人不知細故,還道他輕功了得,自行折了回來,兩名巫山派人大聲喝彩,待見他手臂軟軟垂在體側,面色慘白,方知是喝了倒彩,一時掩口不叠。
  段子羽這一記蛤蟆功霎時間擊傷三名好手,常敬之撞中的那人功力較弱,胸肋齊折,伏地呻吟,大有性命之憂。
  室內諸人見段子羽一掌之威如是之猛,一時噤口不得作聲。
  華山二老見掌門人神威凜凜,兩掌把久負盛名的崆峒二老打得一退一傷,精神陡振,兩柄單刀舞得急如風雨,眼見唐文亮左支右絀,敗象已呈,不數招內便要傷於刀下。宗維俠不及察看常敬之傷勢如何,面色鐵青,眼睛充血,呼呼兩記七傷拳擊出,狀如瘋虎,跡近拼命。
  段子羽重施故技,兩掌拍出,仍是蛤蟆功。他叠遇奇緣,先是歐陽九為他盜得武林至寶“九陰真經”,自十歲時便研習此經,內功底子極為醇厚,雖限於年歲,對經中秘奧之處難以盡悟,但自被百劫師太以絕世神術“灌頂大法”打通小周天後,又服食了天師教至寶“先天造化丹”,周身脈道一齊打通,內力之強已是駭人聽聞。再經修習“天雷劍法”,與九陰真經兩相印證,原來亙塞心中的許多武學難題遂迎刃而解,渙然冰釋。所謂“一法通,百法通”,九陰真經和天雷劍法俱是前輩先賢耗畢生精血,溶鑄天下武學于其中的武學寶典,段子羽以此印證蛤蟆功,雖非全符歐陽鋒的要旨,但殊途同歸,這一掌之威足以與歐陽鋒並駕齊驅。
  宗維俠雖知自己武功高出四弟有限,此際為救三弟唐文亮,也惟有不計成敗,性命相拼之一途。
  拳掌甫交,砰的一聲,宗維俠倒翻出去,只感渾身俱震,五髒沸騰。他也是武學名家,情知硬抗惟有受傷更重,空中連翻筋斗,化解來力,一拳擊在牆壁上,將來力卸在牆上,登時打出一洞,落地後猶然立足不穩,跌坐地上,口中一甜,一股血噴了出來,知道所受內傷不輕。
  華山二老陡喝一聲,使出反兩儀刀法中的絕招“萬劫不復”,他二人恨唐文亮入骨,這一招毫不留情,竟欲將之斬於刀下。
  俞蓮舟一見,大驚失色,高聲道:“刀下留人。”掣劍挺出,掙掙兩聲,點在兩柄刀上,俞蓮舟內力何等深厚,雖是猝然出劍,兩柄刀也被蕩開尺許,唐文亮早已不支,又見二哥,四弟俱被段子羽擊傷,心中更慌,這一招“萬劫不復”換了往日,他也極難應付,此際更只有等死一途,霎時間魂飛魄散,冷汗成流。
  段子羽本待出手攔阻華山二老的殺手,見俞蓮舟出劍,便袖手旁觀,待得唐文亮逃脫此劫後,笑道:“兩位師叔,放過此人,免得讓人說咱們以多取勝。”
  華山二老恨恨地看了唐文亮一眼,氣猶未泄,聽段子羽如此說,只得悻悻歸座。
  俞蓮舟見段子羽對付宗維俠和常敬之,手段頗辣,很不以為然,想起大師哥述說此子辣手摧殺顏垣等人,心中憂慮更深,華山一派由此子入主,不知是福是禍。華山又是六大門派之一,于武林命運關連甚巨,是以不禁生憂。此際自己雖格開二老的殺招,他只須在旁補發一掌,便可立取唐文亮性命,不料他卻釋而不殺,不知何意,直感匪夷所思。
  段子羽拱手笑道:“煩勞前輩出手,真是過意不去,多多謝上。”
  俞蓮舟凝視他有頃,不知此話是否譏諷他多管閒事,要知他這般救下唐文亮,於華山二老顏面有損,段子羽即便耿耿於懷也是當然。但見他眸子清澈,神態懇誠,不似作假,方知他胸襟也甚寬博,心下頗喜,拱手道,“段掌門客氣了,俞二心急救人,多有冒犯,勿怪為幸。”心中卻參詳不透此子如何出手這般毒辣。
  其實段子羽神功初成,在勁力拿捏上猶未到俞蓮舟這等名家宗師的境界,崆峒五老名垂武林數十載,段子羽豈敢不全力以赴,卻非他存心如此了。
  唐文亮雖逃脫生死網羅,頃刻之間卻渾然不知生死,待得醒覺,羞辱之感遠甚於死在刀下,見段子羽就在身旁,一拳擊在他背上,以泄胸中怒氣。
  俞蓮舟喝道:“不可。”欲出手阻攔已是不及,段子羽佯作不知,運氣於背,硬受了一拳,唐文亮傾盡全力打在段子羽身上,只覺如陷進一堆棉花裏,渾無受力之處,內力也如滴水入海,不見蹤影。待要收拳,拳頭卻被吸在背上,連運內力,卻拔不動絲毫,一時恨不得立時死了方好。
  俞蓮舟也頗訝異,料想不到段子羽內力已至如此境界,方欲出言為唐文亮求情,段子羽已知其意,笑道:“前輩請落坐,待晚輩敬您三杯。”徑自向桌邊行去、唐文亮驀感拳上一輕,自己方運力回奪,竟蹬蹬蹬連退數步方始站定。
  宗維俠靜息片刻,略感好些,見此狀微聲道:“三弟,走吧,改日再到華山領教段掌門的功夫。”
  段子羽笑道:“隨時恭候大駕。”
  三人相扶著,腳步瞞珊走出客棧,背影甚是淒涼。
  室內神山幫、巫山幫、海沙派、巨鯨幫等人收拾起桌椅,重喚酒菜,默然飲酒。段子羽神功一展,這些人便即明瞭:段子羽絕非看不懂讀不斷九陰真經,而是將經上功夫練成了,見他武功高明之至,心知縱然寶經在身,也難以硬奪。但九陰真經對習武之人誘惑力委實太大,竟無人肯舍之而去,都在心裏盤算著用什麽陰損手段能將經奪到手。雖是各懷心腹事,念的實則是一本經。
  衛四娘毒傷已愈,走到俞蓮舟座前申謝援手之德,俞蓮舟忙謙遜讓座,笑道:“衛女俠,貴派距此遙迢萬里,何以訊息如是之靈,也來湊這場熱鬧?”
  衛四娘面頰一紅,笑道:“敝派並非為此事而來,先師鐵琴先生和先師伯都喪生在少林寺禿驢手上,這等深仇大恨敝派豈能不報。我和師哥不過打個頭站,敝派掌門隨後繼至。風聞此處九陰真經又現,咱們習武之人誰不想得到,不想卻遭此橫禍,若非俞二俠鼎力相援,真要埋骨此處了。”
  說罷恨恨看了七手童子一眼,七手童子有俞蓮舟的話作倚仗,泯然不懼,悠然自得地飲酒吃菜。
  俞蓮舟知道當年昆侖掌門人——鐵琴先生何太沖和其師娣班淑嫻,為尋找謝遜,冒險闖入少林寺後山,希冀奪得屠龍刀,得到其中所藏的九陰真經,竟命喪少林三大神僧的“金伏魔圈”下,昆侖派遂爾凋落。(事見《倚天屠龍記》)聽衛四娘說,昆侖派要大舉向少林寺復仇,這雖是情理中事,卻頗為不自量力,何太沖和班淑嫻在世時,昆侖尚且不敵少林,此番盲動何異於飛蛾撲火。當下便想勸阻,卻又殊難措辭,是以沈吟良久,方開口道:“衛女俠,此事已隔多年,當年誤傷尊師和尊師伯的三大高僧並不在少林寺中,想必已坐化多年了。貴派此舉取消也罷,不如同到武當山上敘敘舊誼如何?”
  衛四娘黯然道:“師尊之仇何異于父母之仇,此仇不報,昆侖上下有何顏目見人,敝派此次縱然盡數血濺嵩山,也當向少林討回公道,我和七手童子的梁子沖著俞二俠的金面,揭開不提。尋仇之事俞二俠就不必勸了,盛情好意昆侖上下無不感佩。”
  俞蓮舟情知此事難以化解,聽她語意決絕,只得連歎數聲,沈默不語,心中籌思當盡快趕回武當,與大師哥、四師弟、六師弟趕往少林,極力斡旋其間,或許能換狂瀾於既倒,無論如何不能坐視昆侖派毀於嵩山。
  段子羽在旁大起同仇敵愾之心,擊桌道:“父母師尊之仇豈能不報?衛女俠,貴派何時上嵩山,段某雖淺薄,也當去搖旗吶喊,以助貴派聲威。”
  衛四娘心中驚喜逾恒,若能得段子羽這樣高手相助,昆侖派復仇有望,至少不會覆滅無餘,口中推辭道:“這如何敢當,敝派之事怎敢累及華山派。”
  段子羽慨然道:“天下事天下人管,咱們武林中人行俠仗義,就是要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少林雖強,華山派卻也不懼。”
  衛四娘怕他一時沖動,轉頭改了主意,忙敲釘轉腳道:“敝幫定於下月二十八日會齊嵩山,若得段先生相助,敝幫存歿俱感大德。”這幾句話半是感動,半是做作,卻也激動萬分,老淚橫流。
  段子羽道:“衛女俠放心,段某定會准時到達嵩山。”
  矮老者也道:“衛四娘放心,屆時華山全派一定到達,與貴派同進同退,共死共生。”
  俞蓮舟心中連珠價叫苦,若只有昆侖派到嵩山滋事,只,要武當四俠齊至,力下說辭,說動少林群僧不下殺手,令昆侖派知難而退也就罷了。雖說難辦,總還有幾線希望,如果華山一派捲入風波,段子羽武功既高,下手又辣,一場武林罕見的大火拼勢難避免,武當派縱想作個和事佬也是有心無力了。
  武林中人哪個不喜事,更都是看熱鬧不怕亂子大的人,一聽昆侖,華山兩派要合攻少林,登時歡聲鼎沸,這個道:“衛女俠,算我們神拳門一份。”那個嚷:“衛女俠,海沙幫一定去為你們助威。”一時十幾個門派爭相加盟,少林派倒成了武林罪人,眾矢之的。
  衛四娘拱手作了個羅圈揖,泣聲道:“各位如此仗義,昆侖上下俱感大德。”
  正喧嚷吵鬧得不可開交,忽聽一個少女清亮的聲音道:“咦,這些人怎麽還賴在這兒不走。”
  這聲音清脆悅耳,如黃鶯鳴囀般動聽,可一室群豪聽見此音,如中魔法,登時緘口結舌,鴉雀無聲。
  段子羽心中一蕩,高聲道:“是真兒嗎?”
  那少女一驚,待得看清,驚喜叫道:“羽哥,真是你嗎?”
  幾步跑了過來,身形曼妙,直沖到段子羽面前,似欲投懷而入,一時喜極而泣,說不出話來。
  段子羽緊握住她一雙柔軟滑膩的小手,一時也不知說什麽好,半晌方囁懦道:“真兒,你的腿好了嗎?”說完便知是句傻話,兩人分別時張宇真早已歡跳如常了。
  張宇真一雙妙目緊盯在段子羽臉上,秋波宛轉,柔情無限,聞言噗哧一笑,道:“謝謝你挂念,沒再被人打斷。”
  段子羽臉上一紅,頗為尷尬。
  張宇真高聲道:“大哥,快來呀,段大哥在這裏。”
  漆黑的門外龍驤虎步地踏進一人,甫進客棧,遊目四顧,一見這些豪莽,雙眉一皺,凜凜生威,威嚴的目光在每人臉上掃來掃去。這些刀頭浴血,渾不把性命當回事兒的豪客,大概在這兄妹手下吃足了苦頭,适才慷慨激越的豪勇之氣,霎時間灰滅無餘,一個個低頭垂手,屏氣斂聲,放輕腳步,奪門而溜,不少人連放在桌上的兵刃也不及攜走。片刻之間走了個一干二淨,只有俞蓮舟和華山二老端坐不動。
  段子羽見此人一句話不說,便把群豪嚇得如過街老鼠,忙忙地溜之乎也,定目望去,但見此人四十歲左右,燕頷虎目,眉目之間大具威嚴,頗有王者霸氣。
  張宇真道:“大哥,這就是羽哥,總算找到他了。羽哥,這是我大哥,你也叫他大哥吧。”
  段子羽感激張正常救命傳武之德,又對張宇真心有所鐘,忙上前一步道:“段子羽見過大哥。”便欲拜下去。
  這人一步過來,十餘丈的距離一步跨過居然毫不勉強,和常人走路無異,兩手一托,段子羽只感他兩手如山,竟拜不下去,方知那些人見了他如遇鬼魅,惶惶似喪家之犬,急急如漏網之魚,實是事出有因,這位大哥的武功竟似要在俞蓮舟之上。
  這人笑道:“段兄弟,不必如此,在下張宇初,奉家父之命前來保護兄弟,所幸你無恙,否則我還真交不了這個差。”
  段子羽心中大是感動,不想張正常對他眷愛如此,居然令長子前來保護,想到自己若非服食“先天造化丹”,又研習“夭雷劍法”恐怕真不免於命喪霄小之手,哽咽道:“多謝張老前輩眷愛,小弟畢生難報大恩。”
  張宇初笑道:“這話就外道了。家君素來眼界極高,閱人如恒河之沙,贊許者極少,獨獨對段兄弟器重之至。惟恐這些江湖匪類聞風而動,前來奪取九陰真經,是以派我晝夜兼程,以盡保護之責,不想段兄弟不在,倒是給你看了這些日子的家。”
  俞蓮舟插話道:“我原以為能勞得動張少教主大駕保護的,除了皇上外,宇內便無第二人,不想段先生也有此榮光,倒是一奇。”
  張宇初冷冷道:“這位是俞二俠吧,閣下的話卻也不對,皇上自有錦衣衛負保護之責,倒無需張某了。久聞俞二俠英名,今日識荊,幸何如之。”他嘴上客氣,語氣卻是冷硬之至,負手背後,神態據做。
  武當諸俠成名垂數十載,縱橫武林所向無敵,一俠之名直可作金字招牌用,被人冷眼相待還是頭一遭。俞蓮舟涵養功夫甚深,不溫不惱,淡然一笑道:“張少教主乃當今貴人,今人得見,實是有幸。”起身對段子羽和華山二老道:“段先生,兩位前輩,在下身有要事,不克相陪,就此告辭,來日再會。”拂袖而去,段子羽和華山二老拱手送別。張宇初視如不見,張宇真全副身心都在段子羽身上,更是不知不覺。
  段子羽道:“大哥,這兩位是小弟的師叔,華山派兩位長老。”
  張宇初點點頭,算是見禮,華山二老久聞天師教張正常教主和張宇初少教主英才卓拔,武功蓋世,已至不可思議境界,只是素來不涉足江湖紛爭,是以雖久聞大名,卻也今日方識,知他貴盛一時,為人傲慢些也是常情,並不見怪,卻也不上前見禮。
  張宇初微笑道:“前些時家君曾邀段兄弟入我天師教,被段兄弟峻辭,何以卻入了華山派?”
  矮老者道:“敝派掌門之位久虛,是以請他入主華山。”
  張字初道:“兩位果然眼光獨到,見識高超,段兄弟人中龍風,得他作掌門實是華山之幸,張某佩服。”
  二老見張宇初人雖倨傲,卻是繼百劫師太后第二個贊同他們這一荒唐舉動的,大起知已之感,心中稍有的不快便即釋然。高老者咧嘴大笑道:“張少教主,久聞你了得,從這幾句活上就能看出來,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張宇初微一皺眉,略顯不耐,若非看在段子羽面上,他一句話也不肯和這二老說,聽他把自己和他們二老相比,略感不快。但旋即如常,笑道:“段兄弟,我們兄妹到了你的地面,又為你看了這些日子的家,你是否也應盡盡地主之誼,犒勞我們兄妹。”
  段子羽笑道:“便請大哥落坐,我們痛飲幾杯。”
  張宇初皺眉道:“這裏哪有什麽好酒,還是到你府上去吧,外面車馬已備,就請上路吧。”
  張宇真不待他答應,拽著便去。幾人到了門外,果見十幾匹馬軒昂神駿,十餘人手持火籠,侍立兩側,俱是神態恭謹,屏氣斂聲。
  一行人上馬疾馳,十餘名下人圍繞一周,燈籠照得通明。張宇真和段子羽並轡而馳,不停地咯咯地笑著,給他講述她和張宇初如何整治得前來奪經的群豪死去活來的軼事,段子羽聽了,也大暢胸臆。兩人說笑著,情意甚洽。張宇初在旁看了,微笑不語,見段子羽人品,武功俱是頂尖,果是人中龍鳳,得妹婿如此,倒也稱意。
  馳至中途,段子羽方始發覺,這十余名僕役模樣的下人居然俱非庸手,無論疾馳,緩行,風大風小,平地還是崎嶇的路面,一手所持的燈籠絲毫不晃,這份腕力,內力和定力放之江湖也是少見,在天師教中不過居仆傭之輩,對天師教的實力大為驚詫。
  黎明時分,趕至段子羽故居,晨光曦微中,一座好大的道觀矗然現於眼前,道觀匾額大書“三清觀”三字,筆力挺拔,段子羽視力特佳,見題款居然是“朱元璋”三字,還蓋有玉璽圖章,他雖久居密室,改朝換代的大事還是知道的,更知道朱元璋便是當今的朱皇帝。
  張宇初笑道:“這道觀是皇上敕建的,就為保護段兄弟起居。”
  段子羽大是反感,苦笑道:“這位皇上不是要敕令我出家作道士吧。”
  張宇初笑道:“這倒不是,而是想讓你當別個,就不知你肯不肯屈就?”眼中頗是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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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7, 05:34 AM   #1174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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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回 九陰真經冥冥去

  段子羽見他眼色詭譎,頗為怪異,也不再問。他自命為武林中人,實不願與官府扯上瓜葛,倒惟恐張宇初給他出個難題。
  馳到近前,翻身下馬,但見崇簷雕棟的道觀旁破廟依舊,而今人事已非,睹物傷情,不禁黯然神傷,便欲垂下淚來。
  張宇真見狀,忙雜以他語道:“羽哥,你的東西可是絲毫沒敢動,你先查驗一下。”
  段子羽進得密室後,果見一切與走時無異,他在桌案的底部摸了摸,不知按了什麽機關,地上一塊磚突然而起,現出一個洞來。他移開磚,伸手一摸,取出一個匣子,在匣子底部旋了兩下,匣子驀然彈開,向裏一看,卻是大驚失色。
  張宇真見他面色忽異,不知何故,忙問道:“羽哥,怎麽了?”
  段子羽顫聲道:“真經不見了!”
  這一語無異晴天霹靂,擊得張宇真頭嗡的一聲,槍過盒子一看,果然空空如也,她對九陰真經的得失毫不縈懷,但看守這麽多天,真經丟了,自是擔了嫌疑,一時花容失色,幾欲哭將出來。
  段子羽忙道:“真兒,先別急,怕是我放錯地方了。”接過盒子細細察看,咦道:“這是什麽?”隨手拈出一張黃色的帛幅來。張宇真湊過頭來一看,上面寫著幾行字,字跡端莊娟秀,似是出於女子之手,寫道:“敬啟段君:武功有成,可喜可賀,寶經流傳江湖,福淺渦深,故爾取去,特此告知”。題款是“終南山活死人墓傳人”。
  段子羽笑道:“此經真是神物,來自何方,複歸何處。煩勞賢兄妹看守一個空盒子,委實過意不去。”
  張宇真長籲出口氣,一股火盡數傾瀉到段子羽身上,怒道:“你還來說嘴,差點沒把人嚇死。”粉拳連搗,打在段子羽胸上。
  段子羽見把她急成這樣,負疚良深,連連討饒道:“好真兒,是我疏忽,饒了我吧,我可經不起你再來一記‘天宙神掌’。”
  張宇真聽他提起天雷掌,登時停手,想起初次和他見面時,一記天雷掌把他打得背過氣去,忙道:“那火傷全好了沒有?”說著解開他衣扣,袒露出胸,上面猶隱隱有一微紅的手掌印,不由得臉貼在他胸上,啜泣出聲。連日來為段子羽提心吊膽,不知作了多少惡夢,這些委屈吃這一嚇盡數宣泄出來。
  段子羽抱住她雙肩,柔聲勸慰了半天,張宇真方收住珠淚,洗了臉,重勻了面,和段子羽攜手去見張宇初。
  張宇初聽說真經被盜去,也是一驚,看那帛上標明的日子,居然是他到後第五天,面色沈凝,眼望窗外。
  段子羽笑道:“大哥毋需為此事煩心,真經本就是他們的,他們來取去也是正理。”
  張宇初淡淡一笑道:“經書得失事小,居然有人能在我眼皮下盜走一物,也算他本事。活死人墓傳人,楊過的後代,我若有暇,倒要去終南山領教一番,看他究竟本事到何等地步。”
  段子羽見他如此自負,卻也不便相勸,張宇真恨恨道:“大哥,你何時去,叫上二哥,咱們三人一同去,讓他活死人墓變成‘死死人墓’。”
  第二日上午,張宇初決定返回京師,臨別之際,張宇初對段子羽道:“兄弟,你出掌華山門戶之舉,我本不贊同,你若欲在武林中發展,天師教雖小,也盡夠你鳥飛魚躍的了,若欲重現大理段氏的風光,‘大理王’之位我一走給你爭取到手,何去何從,可要審思熟慮,謀定而後動。”說罷,十餘匹馬濺起一路黃塵而去。
  段子羽與張宇真送別張宇初歸返道觀,卻見道觀前不知何時聚了黑壓壓百餘人,俱著明教服飾,華山二老和三清觀的百余名教士撥刀持劍,兩相對峙,看樣子尚未交上手。明教中人為首的居然是教主楊逍和護教法王“鷹王”殷野王,教眾俱是楊逍座下天、地、風、雷四門中人和殷野王所屬的“天鷹旗”。自殷野王之父——白眉鷹王殷天正死後,殷野王便子繼父職,當上了護教法王,人稱“鷹王”。
  明教中一人戟指罵道:“快叫你們少教主出來,否則將你們這一干雜毛牛鼻子殺得一千二淨,這三清觀一把火燒成平地。”
  段子羽和張宇真從馬背直躍而入場中。
  殷野王見此二人,眼睛登時一亮,對楊逍道:“教主,盜去聖火令的便是這女娃子,殺死顏旗使,大敗四散人的就是旁邊那小子,不知何故又當上的華山派掌門。”
  楊逍“哦”了一聲,見二人年紀甚輕,頗不為意。他此番東來,原是要找張正常較量,以奪回失落的兩枚聖火令,行至此處,才得悉張宇初來至此間。他知道張宇初實際上等於是天師教的教主,權柄甚重,便率人前來。他和殷野王均自重身分,雖久久不見張宇初出來,卻也不屑與些無名小輩動手,只派人在觀前叫罵索戰,以便把張宇初激出來。
  殷野王見楊逍不動聲色,知道張宇初若不出來,這位大教主怕是不會動手的,便緩步上前,對張宇真道:“女娃,上次你射我一針,這回且接我一掌。若是自料接不過,便隨我們走,一起去見令尊張大教主。”他倒並非存心與後生晚輩計較一招一式的得失,而是想把張宇真擒在手上,逼張正常交出兩枚聖火令。張正常的武功他是領教過的,至今思之,猶餘威懾人,恐怕楊逍亦非其敵。說著緩緩提起手勢,輕拍出來。
  張宇真面色倏變,情知若是與他賽起輕功,仗著自己步法精妙,人又精靈,倒是不懼,但這般硬對硬地對掌,絕非其敵。
  段子羽忽道:“且慢,上次我吃你一掌,這次也吃我一掌。”
  殷野王停手蓄勢不發,輕蔑道:“手下敗將,尚敢言勇?”
  段子羽道:“士別三日,刮目相看。”倒是一副好對。
  兩掌相交,轟然大震,殷野王立足不住,退了三步,段子羽卻是一步未退,神定氣閒。
  登時全場嘩然,均感此事匪夷所思。殷野王素以拳掌剛烈聞名於世,即便楊逍、範遙也不敢和他硬對硬地比掌上功夫,不虞這少年竟能將殷野王震退。
  其實這一掌段子羽是有備而來,全力施為,所用的又是西毒歐陽鋒的蛤螟功。殷野王哪知他叠逢奇緣,內力精進之速實是不可思議,這一掌只使上五成內力,滿擬已可將之斃於掌下,不料一掌之下,被震得氣血翻騰,五髒倒置,已受了內傷。
  段子羽也被震得內力一滯,但體內九陰神功運轉如流,須臾便已暢通如故,渾若無事。
  殷野王性烈如火,大有乃父遺風,這一口惡氣如何咽得下,調息片刻,氣血略暢,大聲道:“小子,敢再接我一掌嗎?”
  張宇真撇嘴道:“說好只打一掌,這麽快就要賴皮,真不識羞。”
  殷野王不理她,舉步上前便要發掌,楊逍眼力何等高明,一見便知他受傷不輕,只是硬撐著不欲人知罷了,再對一掌也決計討不得好去,是以揚聲道:“鷹王,豈可失信於這等小輩,待本座出手料理他。”
  殷野王長吸口氣,散了內力,回轉天鷹旗下,靜靜調息療傷。
  楊逍走至段子羽前,上下端洋幾眼,道:“你小子牛勁倒是不小。”
  段子羽冷冷道:“你若不敢比掌,比別的也成,何須出言相激。”
  楊逍面上一紅,不想自己心事被他一語道破,暗歎慚愧。淡淡道:“本座此次是找天師教討一筆帳,你是華山掌門,何必趟這混水。”
  高老者在旁道:“天師教和我們華山派是親家,天師教的事便是我們華山派的事。”段子羽和張宇真相好,二老和天師教的人自都瞧在眼裏,卻無人敢說。便是段、張二人也從未論過嫁娶,高老者心地單純,口沒遮攔,順口道將出來,倒把二人鬧得面紅耳赤。
  楊逍道:“大師、華山已結秦晉之好,無怪乎段掌門屢次強行出頭,壞我明教大事,既然如此,接招吧。,,段子羽見他長袍飄飄,神態滯灑,竟不使用兵器,便也不撥劍。楊逍輕輕一指點來,指到中途,倏化成掌入疾速拍來。段子羽久聞這位明教主是天下一等一的高手,絲毫不敢怠慢,腳下一飄,避了開來。楊逍這一動上手,招數如狂風暴雨般猛攻上來,雙手成指、成掌、成拳,又時而作刀,時而屈指為劍,有時又詭異絕倫地使出軟鞭、長槍、短匕的招數來,雖是空手,倒似手中有四五十種兵器,端的是招數精奇,變化無方。段子羽與他動手,卻占了個便宜。先前他曾大敗明教地字門門主司徒明月,司徒明月乃楊逍及門高弟,雖然功力相差懸殊,但招術上卻極相仿佛。是以楊逍二十幾招淩厲無比的攻勢,倒被他舉重若輕,履險如夷地避了過去。二十餘招一過,楊逍心下嘖嘖稱奇,以他的武功身分,對付一個後生小子,居然讓他支援這麽長時間,委實大損顏面,手上攻勢更猛辣迅捷,直將生平所學武功使將出來。段子羽先前頗怵於他的名頭,此時卻信心倍增,見他一掌拍來,也是一掌拍去,楊逍豈肯與他對掌,掌化劍指,疾點他咽喉”兼泉“穴,段於羽想也不想,一指疾出,便欲與他一較指力。兩指將觸,楊逍卻是縮手不叠。大理段氏的”一陽指功“何止威震天南,武林名家無不忌憚幾分。其實段子羽不僅”一陽指“,什麽指功都沒練過。只是憑仗九陰神功的內力罷了,兩指相較,段子羽未必能占上風。楊逍既認為他是段氏後裔,精擅”一陰指“自是天公地義,是以不敢硬撞,放過一次得勝良機。圍觀眾人無不看得目眩神馳,膛目結舌,連喝彩助威都忘諸腦後。殷野王也停止調息,嘖嘖稱奇,方知自己敗得也不算冤沈海底。張宇真和華山二老卻是將心提在嗓子眼裏,手心裏都捏了把冷汗。張宇真兩袖中各有一小匣,中藏夭雷神針,以機簧發出,勁力勝於強弩,針又細小,迅疾無比,人往往不知不覺中便著了她的道。此際她兩指扣在機簧上,但段子羽和楊逍疾轉如風,這神針卻是不敢發出,惟恐誤傷了段子羽,只有幹著急。華山二老挺刀窺伺。一俟掌門人稍呈敗象,便合力換他下來。這些人雖都知道段子羽武功了得,但楊逍成名何等赫赫,段子羽與他交手,實是敗面多,勝算少。楊逍指化為刀,一記”橫掃千軍“,段子羽也易指為刀,卻是反兩儀刀法中的”萬劫不復“。楊逍識得此招厲害,飄身避開。此刻兩人已拆了近百招,段子羽見他退避,長吸一口氣,登即一記九陰白骨爪攻上,楊逍剛避過,不想他手臂一長,五指堪堪抓到他前額。高手對敵,只爭分毫,楊逍本擬他手臂已至極處,不能再長,哪料有此一變,也不由得嚇出一身冷汗。他武功也確是高明,應變之速更是罕有人及,遇此猝變,人斜斜向後飛出,足不動,腰不彎,宛若裝了機括般。明教中人轟然彩聲大作。段子羽這一招雖走了空,五指之下卻將楊逍衣袍撕下一條來,公平而論,竟是贏了一招。明教中人見教主狼狽若斯,方知喝了倒彩,人人尷尬至極。楊逍一運內力,撕破的衣袍陡然震脫,如一朵白雲般飄落遠處,明教中人吃一塹、長一智,雖見這一手武功高明之至,卻是緘口結舌,不再喝彩了。楊逍手一張,兩名小弟子躬身奉上兩枚聖火令來。楊逍精通各種兵器,對他而言,用什麽兵器都相差不多,作教主後,因為聖火令是明教教主法器,又堅硬逾于金石,便以聖火令為常用兵器。他持令在手,走了過來。段子羽也掣出長劍,劍尖垂地,立好”天雷劍法“的門戶。張宇真叫道:“楊大教主,你也是成名多年的英雄,怎麽不識羞,輸了一招還要賴皮,將來有何顏面再見世人。”
  楊逍吸口氣,沈聲道:“段先生,楊某一時大意失了一招,你們若將聖火令賜還,楊某這便認栽,率人回轉西域。如若不然,今日便是生死之爭,不死不休。”
  段子羽聽他說得頗為悲壯,卻也豁達大度。要知楊逍這樣的名家耆宿甘於認輸,實是比死還難受。可聖火令不在他手上,又怎能“賜還”。
  張宇真嬌笑道:“楊教主,那兩塊非金非王,黑黝黝的東西有什麽好,若在我手上便還了你,可不巧被皇上知道了,說是借去玩幾天。楊教主何不等幾天,待我向皇上討來便還給你。你們明教也真忒怪,把那兩塊當不了五兩銀子的東西當寶貝似的。”
  楊逍又氣又惱,心道:“你小孩子家懂得什麽。”既聽落入朱元璋之手,這兩枚聖火令是絕難追回了。朱元璋以明教之力登上皇帝寶座,便自號“大明王”,國號也是“明朝”,以明教教主自居,可惜他在教中職位太低,連四散人、五行旗掌旗使都不如,自是無人肯擁戴他。原教主張無忌又失蹤得甚是離奇,推算時日,張無忌正是在濠州巡查朱元璋軍營後失蹤的,是以教中首領一致猜測必是朱元璋大搗其鬼,或許使什麽毒計將教主害了。如此一來,更視朱元璋為仇敵。朱元璋見教眾不服,惟恐明教再度為敵,“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句古訓朱元璋讀得最熟。是以一面極力鎮壓,一面請天師教出頭,盜取聖火令,如若六枚聖火令在手,明教所余十余萬教眾自得束手臣服。
  這其中種種情由,楊逍早已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今日虹然如是,暗歎明教大勢將去,張教主在時的空前盛況已絕難複現,而肇其端者便是眼前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鬼丫頭。一時憤怒到了極點,身形一晃,兩枚聖火令向張宇真砸去。
  張宇真兩手早扣在腕上暗器匣的機簧上,見楊逍欺近身來,手指一按,霎時間,百余枚天雷神針一齊射出,打向楊逍胸腹。
  兩人相距極近,楊逍已萬難避開,危急之際,內力陡然發揮至極處,衣裳脹起如鼓,百餘枚神針打在衣上,撲籟籟震落下來。卻也有兩三枚透衣而入,射進肉中。
  楊逍怒極,聖火令疾向張宇真砸來,忽然腦後生風,五縷指風刺得頭皮發痛,楊逍便知是段子羽的九陰白骨爪攻到。同時掙掙兩聲,卻是蓄勢已久的華山二老將聖火令托住。
  楊逍雖怒火中燒,鎮靜功夫卻未失去,身子一縮,避過一爪,隨之橫向滑出,這手橫移功夫雖與段子羽的“挪移乾坤”有上下床之別,卻也差相仿佛。
  段子羽只為救張宇真,並非志在攻敵,見張宇真無患,片刻間以手加額,不知念了多少聲“阿彌陀佛”,哪有心思去攻擊楊逍。
  楊逍脫險後,身上中針處已感麻癢難耐,知道針上喂有劇毒,只得運氣逼住,卻不敢再行出手。但若就此舍之而去,如此良機豈容易再得,心下一橫,戾念頓生,摸出一面紅色法旗,空中一揮,百餘名教眾立時群湧而上,向段子羽這面攻來。
  此次楊逍本為找張正常較量,知道張正常絕非易與之人,天師教更是人才濟濟,高手如雲,是以留範遙鎮守大光明頂,處理教中事宜。韋一笑素與楊逍不睦,上次鎩羽而歸,心情拂鬱,沒有跟來,五行旗各自為政,對楊逍向來是陽奉陰違,楊逍也調之不動,只得率天、地、風、雷四門精銳和殷野王天鷹旗下的好手東來。明教自創教以來,政令不一,分崩離析的局面至此已達極點,楊逍這教主更是做得有名無實。
  段子羽叮囑華山二老護住張宇真,自己率三清觀百余名道士迎上,雙方展開一場血戰。
  兩方一交上手,兵刃相格之聲、受傷慘叫之聲不絕於耳。
  段子羽右手劍、左手九陰白骨爪,如猛虎沖入羊群,所謂“留情不下手,下手不留情”,明教教眾雖非庸手,又怎當得住他的虎威。況且雙方人數相近,僅就武功而言,尚是天師教這一方大占優勢。段子羽劍法精妙,明教教眾罕有接得住他十招八招的,九陰白骨爪下,更是當者頭骨透穿而亡。片刻之間,已擊斃二十餘人,端的如割草一般。
  頓飯工夫,明教四門教眾和天鷹旗所屬已損折一半,天師教這方卻所傷無幾,明教更呈劣勢,只是這些教眾素來兇悍,雖明知不敵,仍是苦戰不退。
  楊逍未料到那百余名平平庸庸的道士居然個個是硬把子,大是意外,一見若再不退,竟有全軍皆墨之虞,他臨事果決,取出法旗連揮,喝道:“大家速退。不得戀戰。”
  明教教眾一聞令旨,當即後撤,這些教眾多數上過戰陣,臨退之際頗有章法,絲毫不亂。教眾護著楊逍和殷野王惶惶而去,遺下幾十具死屍。
  段子羽命人將屍體斂好,架起大火,將死屍焚化,竟是依明教習慣而為。他扣劍而歌:“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可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惟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語聲慷慨激越,歌畢竟潸然淚卞。眾人俱感詫異,惟有張宇真深解其意,卻也不以為然。
  張宇真道:“羽哥大敗楊逍和殷野王,又手刃這麽多魔教妖孽,本應大喜慶賀,如何反忽發悲聲?,,段子羽道:“我只是一時義憤,和明教結了梁子。其實明教是好是壞,是善是惡,我也不知。這些人與我素不相識,逞論恩怨,卻還是不得已將他們殺了。不過明教的這段經文卻是胸襟搏大,大仁大義,不惜舍卻自己性命來拯救世人,何等的仁勇之風。殺了這麽多人,也實不知是對還是錯。”
  張宇真深情款款道:“羽哥,你都是為了我,是我累了你。”
  段子羽苦笑道:“這也未必。我現今作了華山掌門,各大門派與明教是數百年的世仇,與明教為敵是注定了。”
  楊逍等一去之後,卻是再無動靜,亦無武林人士前來騷擾,華山二老終於耐不住,便催段子羽束裝就道,去華山接掌門戶。段子羽雖與張宇真兩情繾綣,纏綿悱惻,卻也知此事終不可免,何況之後還要率眾去嵩山與昆侖派會合,便與張宇真灑淚相別,三人三騎,直馳華山而去。
  三清觀離華山並不遠,三人從咸陽至西安,出臨潼關,不數日已馳至華山腳下。
  三人沿山而上,早有華山弟子前來迎接,卻不知段子羽是何人,二老也不說破,華山弟子以為是二老請來的貴客,言語舉止上也頗為恭謹。
  上至華山頂上,但見一排排精舍,雖不算華麗,卻也整潔軒敞,段子羽想到華山歷代先祖不知耗費多少人力物力,才有今日之規模,不禁感到肩上重任之巨,頗有如履薄冰之感。
  鐘聲連鳴九下,此鐘乃黃銅所鑄,重逾千斤,鐘聲一響,直傳出十裏開外,嗡嗡之聲布滿山野。這是華山派有最重大變故,招集同門的訊號。附近的弟子聞此鐘聲,無論正在做什麽,都得即刻趕返。
  二老將段子羽讓至一間可容數百人的議事大廳,不由分說把他按在軒階上的虎皮交椅上,二老也在旁邊的交椅上落座,只是降了一階。派中弟子絡繹而來,俱向二老叩釋問安,然後分列兩廂肅立,望著段子羽坐在掌門人的交椅上,都是詫異萬分。想起兩位長老多年來的怪異之舉,隱隱然猜到了幾分。但二老於派中位望最尊,這些弟子也多半是二老一手調教出來的,是以見二老悠然品茗,神情自得,俱都不敢發問,只在心中嘀咕不止。
  段子羽坐在虎皮交椅上,當真有芒刺在背之感,細品香茗,卻是不知其味兒。
  約有兩個時辰,華山派門人便已聚齊。一個個向二老報名喝偌,叩拜問安。段子羽博聞強記的功夫頗為了得,心下暗暗將這一干弟子的姓名,形貌記存心裏。
  人聚齊後,段子羽便已算出共有二百五十三名門人,年紀大的已是五十開外,年紀最小的卻僅有八九歲光景,大多是二老的徒子徒孫。段子羽心中暗道:“華山派雖稱式微,門下弟子卻也甚眾,不知華山派鼎盛時期是何等光景,幾位大弟子兩邊太陽穴隱隱鼓起,身形凝健,步履輕捷,武功底子倒也紮實。”
  左側為首的大弟子姓甯名采和,五十餘歲,看其所占位置是眾弟子之首。此刻見門人已齊,遂越眾而出,來至中間躬身道,“兩位師叔在上,您二老一別數年,派中無主,弟子們日思夜想,無不渴盼。天幸今日回歸派中,大集同門,不知為了何事?”
  高老者洋洋道:“小寧子,你師叔我老人家可不是遊山玩水去了,我和師哥踏遍天涯海角,不知受了多少辛苦,總算為本派尋到一位武功高強,大仁大勇的掌門人。”
  此言一出,當真是語驚四座。兩廂弟子群相聳動,哄聲大作,這些弟子雖見段子羽高踞掌門之位,又均知兩位長老外聘掌門的意圖,但見段子羽年紀甚輕,除了相貌俊雅飄逸外,也看不出有何異狀,是以雖然都料到幾分,卻總覺忒也不象,高老者這番話一敲實,眾門人登即駭然,直感匪夷所思。
  矮老者一擊桌案,厲聲喝道:“嚷什麽?這是本派議事重地,上有列代祖師的神位,亂嚷亂吵成何體統。”
  登時眾人緘口結舌,大廳內鴉雀無聲。大家對這位師叔最為畏憚,知道這位大師叔自幼入華山門戶,已連歷三屆掌門,誠可謂三朝元老,于派中功勳為最,前兩任掌門人對之也極為禮敬。他是派中執法長老,平時不苟言笑,鐵面無私,執法如山,派中大小弟子見之無不凜然生畏。倒是二師叔(高老者)為人隨和,性子柔順,便和八九歲的幼童也玩得來,大有南宋末期老頑童周伯通之遺風,人人都和他合得來。
  寧采和深吸一口氣,鬥膽抗辯道:“大師叔,您是派中尊長,向來言出法隨,弟子等理當從命。可援立掌門之事,實關乎本派的興衰存亡,對武林命運亦關連甚巨,必須審思熟慮,從長計議。”
  矮老者哼道:“我還沒老糊塗,更輪不到你來教訓我。”
  寧采和心下一橫,雙膝跪倒,叩頭道:“弟子不敢,大師叔息怒,且容弟子詳陳下情。”
  矮老者冷冷道:“有話盡管道來,此事本派人人有份,並非我一人之事。”、寧采和額上冷汗涔涔,卻不敢取帕拭去,擡頭道:“自古以來,援立掌門必是從本派弟子中遴選而生,從無在旁門別派聘請掌門之理。本派立派數百年,也向來如此,師叔此舉,弟子不敢妄評,可傳揚出去,恐惹各派恥笑,墮了我華山派的威名。”
  另有幾名大弟子也紛紛而出,跪在階下,附和道:“大師哥之言有理,還望師叔三思。”
  矮老者冷笑道:“華山派在江湖上還有何威名可言,我此舉正是要重振本派聲威。若說向無此例,何妨由我而始。各派自理門戶之事,又理會旁人說三道四作甚。這位段公于乃大理段氏子孫,名諱上子下羽,身負九陰神功,武功之了得自不必說,難得他大仁大勇,頗具俠義鳳范,如此人才正是我派掌門人的上佳人選,若說他是旁門別派入,卻也不然,我和你二師叔早已收他入華山派,已經一月有餘,請他作掌門更是天公地道。”
  眾門人一聽段子羽之名,又即嘩然。近來,江湖上盛傳崛起一位少年英豪,打得明教四散人慘敗而逃,連楊逍和殷野王也敗在他手上,他身負九陰神功之事更是人人皆知。華山弟子武功雖不甚高,訊息還是較為靈通,這些事自然早聽到耳中,一聽得座上那位少年就是鋒頭甚健的段子羽,不少人心中已感喜慰,又聽師叔所說也很在理,心下已有幾分認同。
  寧采和心中頗不是滋味,見原來附和自己的幾位師弟默然起身回歸本位,情知孤掌難鳴,也只得起身,訕汕而回。他力阻此事,卻是存有私心,本來上代掌門人鮮於通一死,他便是本派弟子之首,他武功又素居眾人之上,掌門之位本應順理成章地落到他的頭上。可這策立掌門之事須得兩位長老主持,派中不少人向二長老提議,應速立掌門人,國不可一日無君,派也不可一日無主,卻均被兩位長老否決。寧采和心知掌門之位無望,望望段子羽,想到自己今後竟要向這稚子臣服,心中苦不堪言,目光中甚是狠毒。
  其餘幾名大弟子對此舉也並不完全贊同,只是華山門規峻嚴,矮老者責罰尤酷,這抗上之罪卻是無人敢消受。
  段子羽與矮老者相處月餘,見他雖然言語不多,卻也是靄然長者,殊不料他具如此威嚴,而辭鋒咄咄,辯口無礙,尤令他詫異。華山眾門人的表情他自是一覽無遺,起身拱手道:“各位,在下年輕識淺,武藝低微,錯蒙二位前輩擡愛,堅邀作這掌門之位。在下明知難以勝任,無奈苦辭不獲,不得已來至華山,殊非本意,只是兩位前輩盛意難卻,說不得暫且權攝這掌門些日,一俟有高才俊彥,在下立時避位讓賢。”
  寧采和暗道:“說得好聽,真作上了豈有空手讓出之理。”見兩位師叔其意決絕,眾位師弟徒兒和師侄們又都噤若寒蟬,情知此事已難以扳回,但心中一股惡氣終難宣泄,遂道:“段公子,閣下盛名遠播江湖。我等深居簡出,無福見到。段公子何不露一手,也讓我等一飽眼福。”
  段子羽知他意在刁難,情知今日若不露出幾手,壓住眾人,今後更不知有何變故。他雙手在椅上一撐,身子平平飛出,直落階下。高老者拍手喝彩,他性喜熱鬧,一見有人要比武,便喜悅無限,至於誰和誰比,他想都不想,只要有熱鬧瞧便成。
  眾弟子一見師叔、師叔祖鼓掌喝彩,登卻群相附和,惟恐手拍得不響,彩喝得不亮,落在旁人後邊,只有幾位大有身份的弟子冷眼旁觀。
  段子羽拱手向兩邊作揖道:“不知哪位肯下場賜教。”
  幾名大弟子面面相覷,俱不作聲,一齊瞅向寧采和,都想:“你出的難題,還是自己答吧。”
  寧采和心中氣惱,心中罵道:“平日裏都‘大師哥,大師哥’叫得要多親熱,有多親熱,這會兒都看起我的笑話來了。”勢逼此處,也只好走出來,心中一動,又生一計。
  笑道:“段公子,久聞閣下武功高強,寧某自料個故。不過咱們此番交手,乃是華山掌門人和門下過招,你若用別的武功,寧某這便認輸。”
  這番話以退為進,端的厲害。寧采和暗想。任你武功何等高強,卻未必精通華山武功,你不會華山派武功,又怎有臉做這掌門人。他哪知華山二老早料到此點,將華山派武功傾囊相授。段子羽身負九陰神功,華山派武功自是一看即懂,一練即會,出手已宛如華山名宿,華山武功在他手上實是威力大增。
  段子羽笑道:“就依甯兄所說,在下若是用了一招半式華山派外的武功,立時認負,立時下山,終生不履華山地界。”
  除二老外,餘人均感駭然,對這場比鬥興趣更濃。高老者歡聲道:“小寧子,使把勁,你能贏他個一招半式,這掌門之位就是你的了。”
  矮老者皺眉道:“老二,晚輩面前豈可胡言亂語。”高老者嘻嘻笑道:“我是說著玩的,小寧子哪里贏得了。”
  寧采和一聽,險些氣炸了肺,雖知二師叔向來口沒遮攔,這話也令他面上挂不住。當即兩腿一併,左掌在前、右拳橫放肋間,擺出華山拳法的門戶,道聲“請”字,左掌一引,右拳直擊而出。
  段子羽左腿後撤,右時橫架,正是華山拳術的“把臂攔門橫鐵閂”。這一式雖簡單,段子羽的時刻、方位俱拿捏得奇准,恰恰架開這一拳,略一進步,時尖已點在寧采和胸口玉堂穴上,隨即飄身後退。
  寧采和摹感胸口一麻,全身酸軟,但旋即回復,毫無異狀。知他手下留情,內力一沾即收,自己才免出大醜。不由得慚愧無地,不想自己浸淫這套拳法垂四十年,素有“神拳”之譽,這一式“把臂攔門橫鐵閂”本是平凡至極的一招,自己便在睡夢中也拆解得來,反倒栽在這一招上。
  段子羽也不料這位華山大弟子武功如是之低,暗自不解。卻沒想到習九陰真經,受灌頂大法,服食“先天造化丹”,習天雷劍法這四項均是不世奇緣,世人求一如登天,他四美齊備如拾芥,武功早臻化境。寧采和天資本不高,全仗多年苦修,畢竟人力有限,華山拳法又非什麽神妙武功,究至極處,也不過是二流水平,難登大雅之堂。兩人功力懸殊,較技之下當然勝負立判。
  段子羽一招擊敗寧采和,既出意外,也有些內疚,是以並不說“承讓”等話。寧采和心實不甘,便道:“段公子拳術高明,寧某要在兵刃上領教一二,不知肯賜教否?”
  段子羽笑道:“悉聽尊便。”
  高老者一聽要比兵刃,立時撥刀擲了過來。段子羽伸手接過。眾門人見這一擲之勢呼呼生風,威猛剛烈,一般人只有閃避,絕不敢攖其鋒芒,段子羽卻是輕輕易易,毫不費力地接到手,大是心折,彩聲大作。
  段子羽知道高老者是給他出個難題,他本精擅劍法,高老者偏偏擲把刀過來,暗暗一笑,也不在意。
  寧采和持劍在手,左手劍訣一引,一劍平刺,是華山劍法中的“千峰竟秀”,段子羽身形一繞,以刀作劍,還一招“鷹蛇生死搏”的“靈蛇吐寶”,在他內力逼運下,刀尖柔軟如繩,上下左右盤旋不已,嗡嗡作響,大肖毒蛇吐須,擇入而噬的模樣。這一招使將出來,連矮老者也不禁大聲喝彩,在他所身歷的三位掌門人中。將這一招“天蛇吐寶”使得如此出神入化,妙到巔毫的卻無一人,眾門人也不禁心神俱醉,彩聲如雷。
  這次段子羽有了准備,雖然每一招都可置甯采和於死地,卻每一招都點到為止,勁力斂而不發,不使他敗得太慘,顏面上過不去。
  華山劍法共是三十六路,在江湖上頗有名氣,但在段子羽眼中實是破綻百出,寧采和功力有限,更難將之發揮極致。段子羽每一招所指,俱是劍法中存有缺陷之處,或寧采和練得不到家的地方,雖一言不發,卻與良師指點弟子無異。眾門人無不修習這路劍法,本都推許寧采和為眾人之冠,也與自己受教無異,一個個凝神觀瞧,細心揣摩,銘刻心中。段子羽為使眾人看得分明,招數使得較緩,饒是如此,寧采和也已招招受制,冷汗直流。
  三十六路華山劍法使完,寧采和已是全身汗透,如遇鬼魅,腦中一個念頭電閃而生:“這一定是先代祖師轉生,否則他便是從娘胎裏練這兩套武功,也絕不能達此境界。”
  他劍豎肘後,這是劍法的收式,撲通跪倒,叩拜道:“掌門人神功通玄,弟子拜服得五體投地,适才多蒙指教,終生受用不盡。”甯采和此後在段子羽指點下,果成一代劍術名家,開創華山派之“劍宗”,此是後話。
  段子羽忙伸手托住,道:“何敢當甯兄大禮。”跪下還叩了頭。寧采和極力托攔,哪里托得住。
  寧采和恭聲道:“請掌門人歸位,受我等參拜。”他是牛性子脾氣,一旦服了某人,便傾服得五體投地,終身不貳。
  華山二老將段子羽拉至掌門人交椅上坐下,二人便在階上,率大小弟子大禮參拜掌門人,段子羽忙站起身還禮。
  眾門人叩拜如儀後,仍分兩廂站立,個個神態恭謹,再無輕視之意。
  矮老者留下幾位大弟子,便遣散眾人。眾門人魚貫退出,頗有秩序。二老與幾位大弟于商議之下,擇定下月十五為掌門人就職大典的吉日,即刻以二老名義書寫柬貼,分送各派,遍告武林同道前來觀禮。
  這期間,華山上下忙成一片,修繕房屋,清整山道,采購酒肉等物,操辦掌門人就職大典的一切事宜。
  段子羽無事,除每日傳授風清揚武功外,便信步遊覽,熟悉環境,每遇到門人習武練劍,便看一會,隨手指點,眾門人得益匪淺。
  這一夜月明如水,段子羽在床上盤膝行功後,了無睡意,遂披衣而起,在山上信步踱來。
  其時已進十月,山風獵獵,寒意甚盛,段子羽內功精深,倒也不覺。忽見一處房屋中尚有燭光,便朝之而去。尚有百步之遙,屋中的爭吵聲已經清晰入耳,字字分明。一人道:“二弟,這便是你的不是了。當日兩位師叔首倡此事時,愚兄犯顏力諫,那時二弟默默如立朝馬,現在大議已決,反又提異議,這是何故?”
  另一個聲音道,“大師哥,小弟並無別意。這位新掌門人來歷可疑,小弟聽人說,他最拿手的功夫是九陰白骨爪,聽說這種功夫是要拿活人當靶子練的,練這種功夫的心地還有不歹毒的,華山門戶落人他手,前途著實可慮。華山派是歷代祖師和華山弟子浴血打出的基業,卻拱手讓與外人,兩位師叔也忒昏聵了。”
  段子羽一聽便知,第一個聲音是寧采和,第二個聲音是二弟子成楠,兩人於派中徒眾最多,嚴然是甯、成兩大派系,實有舉足輕重的地位。
  寧采和道:“二弟,江湖傳聞十有九訛,況且掌門人在議事大廳上與我動手過招,本派上下人人親眼目睹,那可純純粹粹是本派的武功,愚兄得其指點,近幾日細心揣摩,劍術上自感大有長進。不是我說,能將本派武功使得這麽好的,還當推這位新掌門人。二弟又何必作杞人之憂。”
  成楠急道:“大師哥,尚不僅此。這位新掌門人據說是天師教教主張正常的徒弟,和其愛女張宇真已有婚嫁之盟。近來各派人士都說,前幾月裏截殺各派好手的百餘件懸案俱是天師教所為,看來天師教大有吞併武林,一統江湖的野心,怎知這位新掌門人不是天師教的奸細,派他入掌華山,先吞掉我們這一派?”
  寧采和沈吟有頃,沈聲道:“二弟,你所說當真無虛嗎?”
  成楠道:“大師哥,此事關乎本派存亡大計,小弟豈敢聽信子虛烏有之語,這些事小弟訪察得確確實實,才敢和大師哥商議。”
  寧采和道:“此事如象你所言,倒是著實可慮,只是柬帖已經發出,江湖中無人不知,現今木已成舟,又能如何?”
  成楠道:“那也只有毀約,並向天下武林同道言明此事,我想各派也會諒解的,即使損了些名頭,能保住祖先基業也是好的。”
  段子羽聽到這裏,也惟有苦笑,驀然感到一股殺氣襲來,轉身,瞥見矮老者正站在十步外,月光下,一張充滿殺氣的臉煞是可怖。段子羽知他對甯、成二人動了殺機,忙擺手示意,讓他息怒。
  又聽寧采和道:“咱們這便找兩位師叔去。”
  門吱呀一聲推開,寧采和、成楠二人走出,一見月光下站著段子羽和矮老者,更如當頭澆了桶冰水,心裏都涼颼颼的。
  段子羽走了過去,笑道:“兩位師兄想見識一下九陰白骨爪嗎?”
  甯、成二人以為他要動手,不由得退了兩步,段子羽身形一晃,月光下只見黑影一閃,段子羽手爪已透穿十丈開外的一棵大樹,五個指洞均勻宛然。甯、成二人還是首次見到這門功夫,心下駭然,暗道:“如此指力當真可以開金裂石,若抓在頭上,不死何待。”
  段子羽朗聲道:“在下自小習練此功,卻只以大樹、牆壁、金石為靶子,從未以活人作過靶子,只是這爪下實是斃過不少魔教中人,成師兄以為這門功夫歹毒嗎?”
  成楠心中畏憚之至,惟恐他忽然上來,在自己頭上穿五個窟窿,心驚膽戰,股栗不止,點點頭又搖搖頭,也不知是“是”還是“不是”。
  段子羽身形又一晃,已撥出矮老者腰間單刀,使一招反兩儀刀法中的“萬劫不變”,刀已架在成楠脖子上,寧采和急道:“掌門手下留情。、”冰冷的刀鋒觸在脖子上,成楠亡魂皆冒,他武功也算不低,段子羽竄出撥刀,返身施招,少說也有幾十丈的距離,可他連反應都沒來得及,刀已架在頸上,這等如鬼似魅、飄忽如風的武功他還是首次見到。
  段子羽收刀笑道:“成師兄認為這招歹毒否?”
  成楠雖避不過,卻也識得這是本派絕技及兩儀刀法中的絕招,當然不算歹毒,可他心中卻也隱隱覺得,一爪下來和一刀斬頭,其中也無甚差別。一時說不出話來。
  段子羽將刀還與矮老者道:“前輩,小子之意在洗刷自己的清白,絕無冒瀆之意,我與天師教有千絲萬縷的瓜葛,前輩也當盡知。現今身處嫌疑之地,前輩所托實是不能辦到,在下這便收拾行裝,連夜下華山去了。”言畢,拂袖而去,矮老者和甯采和哪里攔得住他。成楠驀地裏知道自己闖出了大禍,一時不知如何是好,心喪如死。
  段子羽回至房中,片刻間即打點好行囊,望瞭望熟睡中的風清揚,頗是戀戀,心下一橫,推門而出。
  推門一看,卻怔住了。門前的空地上黑壓壓跪滿了人,華山二老跪在前面,成楠四馬攢蹄捆成一團,神情委頓,看來已飽受矮老音一頓責罰了。
  矮老者見他出來,大聲道:“掌門師侄,你萬萬走不得,華山一派的振興大業便著落在你身上,望你看在我們兩個老頭子份上留下吧。”
  眾門人也齊聲道:“請掌門人留下,我等俱忠心擁戴,絕無貳意。”
  段子羽甚是感動,不想矮老者片刻間便已齊集門人,前來阻行。忙近前扶起道:“前輩快快請起,在下實是受不起。”
  二老起來,眾門人也隨之而起,寧采和來至面前,伸手打了自己幾個耳光,恨聲道:“掌門,我白活了五十多歲,身為眾弟子之首,不能為師弟、師侄輩的表率,反輕信謠言,觸怒掌門,請掌門責罰。”直挺挺跪在地上。
  段子羽忙將他扶起,見他這幾掌用力甚重,兩頰高高腫起,指印宛然,心下倒過意不去。
  高老者嘻嘻笑道:“掌門師侄,你別生氣。這混帳王八蛋惹了你,待我給你出氣。”一腳把寧采和踢出十幾丈遠,他出腳甚速,段子羽竟阻攔不及,他又重重踹了成楠一腳,罵道:“兔崽子,我老人家千辛萬苦,好不容易請來了掌門,倒要被你給氣跑了,敢信口侮辱掌門,眼中還有門規沒有,待我碎刀剮了你。”當真撥刀即砍。
  段子羽身子疾閃,蘭花指拂在高老者臂彎曲池穴上,左手將刀奪過,笑道:“前輩何須如此。”運刀如風,將成楠@身上繩索砍斷,卻未損傷衣袍絲毫,近來他在勁力的收發拿捏上已大有進步。
  段子羽對二老道:“兩位前輩,在下並非負氣出走,實有不得已的苦衷。這位成兄也是心慮華山派的存亡大計,何罪之有,如此責罰,倒令在下不安了。”
  高老者笑道:“你既說饒了他,便饒了他,滾吧,看著你我就心堵。”飛起一腳,又把成楠踢飛出去,早有座下弟子接住,倒不似寧采和之狼狽。/段子羽浩歎一聲,道:“天師教張教主乃救我性命,授我武功的恩人,雖無師徒之名,實有師徒之實。我與真兒的事前輩也盡知,這些也並無要瞞人之處。天師教實力雄厚,雄視武林之心也未嘗沒有,若真如成兄所說,在下那時夾在中間實難做人,倒不如就此別去,做一逍遙自在的江湖浪子。”
  高老者嘻嘻笑道:“掌門師侄,小楠子就愛胡說八道,你權當他放屁就是,你是不是嫌華山掌門不夠風光,要去做什麽‘大理王’?”
  段子羽苦笑道:“我哪有此意。”
  矮老者沈吟道:“武林中事如白雲蒼狗,那是誰也料不准的。魔教先前與武當是生死對頭。現個今不是早結成親家了嗎。少林素為武林翹楚,與各門派也相處和睦,可月末咱們不就要與昆侖派向他們問罪嗎。可見這敵友之事實是難料,就算真有與天師教為敵的那一夭;我們也信得過你你說怎麽辦,就怎麽辦,敢有異議者,就以門規處置。”
  段子羽大是感動,不料矮老者如此推心待他,將一派之命運盡數放在他掌中。
  矮老者揚聲道:“咱現今起,有敢未掌門人一言半句者,格殺勿論,有敢私下竊議,侮慢掌門者,亂刀分屍。有不願服從此門規者,請立即自出門戶,下華山去。”
  眾人齊聲道:“願服從掌門人令旨,刀山火海,在所不辭。”
  矮老者喝道:“成楠。”成楠忙走了過來,躬身聽訓,矮老者道:“你胡言亂語,侮慢尊長,本應亂刃分屍,看在掌門人份上,罰你去思過崖面壁三年。”成楠顫聲道:“謝師叔法外施恩,謝掌門人寬恕。”在幾名弟子扶持下,連夜到思過崖面壁去也。
  段子羽見此情景,倒是說什麽也不能走了。只得重回房中。
  自此事之後,華山派上下人等對段子羽之言確是凜遵無違,無人敢再稍有異議。
  彈指間十月十五已到,華山派張燈結彩,灑掃塵除,忙個不亦樂乎,一片喜慶氣象。
  大清早,段子羽用過早飯,執事弟子傳報,峨嵋掌門百劫師太率弟子來到,段子羽大驚,雖料百劫師太必來,卻不料如是之早,想必是奔馳一夜。忙和二老直迎至山腳,見百劫師大率淨思等五名弟子正在山腳下,所乘車子正是他所送。
  段子羽忙躬身下拜,惶恐道:“勞師太遠途跋涉,如此辛苦,何以克當。”
  百劫笑道:“這是你的好日子,我怎能不到,有你佈施的車子,倒也不算辛苦。”
  兩人大笑,並肩上華山。將百劫師太讓至大廳奉茶,段子羽方欲與師太敘話,昆侖派掌門人詹春又到,段子羽迎至山腰時。見一中年婦人和一中年男子上來,後面兩人是西華子和衛四娘。
  兩位掌門互通姓名,平禮交拜,也迎至客廳落坐奉茶。
  百劫師太淡淡與詹春敷衍兩句,便自管欣賞壁上的名家字畫,大家素知她冷傲,也不以為異。
  客人絡繹而來,中原武林有名的門派幾乎都到了,而且大多是一派掌門或一幫之主,丐幫史紅石,武當俞蓮舟也親自上山祝賀,算是給足了華山派的面子。只有崆峒派沒派人來,段子羽擊傷宗維俠和常敬之兩位長老,崆峒派自不會來賀他當掌門。
  段子羽一見史紅石,便想起史青來,極想探詢一番,但來的客人委實大多,且多是一派尊長,非他親自出迎不可,只略略寒暄幾句,便又出山門迎接別的客人了。
  華山二老驚喜萬分,實料不到各派如此賞光,門下弟子穿梭般往來待客,臉上也都喜氣洋溢,華山派自立派以來,尚無如此鼎盛氣象。
  將至午時,少林寺方丈圓覺大帥偕同長老空智佛駕蒞臨,登時群相聳動,均感匪夷所思。少林寺已閉寺經年,專務清修,不與聞武林中事,昔日的少林四大神僧“見、聞、空、性”,方丈空聞大師已坐化成佛,空見神僧死于金毛獅王謝遜的“七傷拳”下,空性大師死于王保保手下禿頭阿三手下,現今只余空智大師一人。四大神僧成名之早,盛譽之隆,尚在武當七俠之上。大家萬萬料想不到華山派掌門就職大典居然會驚動他的佛駕。以少林在武林中的聲望地位,此等事僅需有達摩堂或戒律院的首座到場,便已是給足了華山派的面子。
  段子羽雖然受寵若驚,大感殊榮,心中卻也疑竇叢生,他與昆侖派定議向少林問罪之事,少林寺不會不知,兩位高僧前來是否有下手之意。但不管怎樣想,還是疾迎至半山腰,叩拜如儀,執晚輩禮甚恭。
  圓覺雙手合什,一股柔和韌密的罡風湧起,段子羽這一拜便拜不下去,少林方丈望重武林,段子羽又是後輩,也不好與他較力硬拜,反倒失了禮數,是以只躬身施了半禮。
  兩位高僧一入大廳,各派中人紛紛站起,施禮問侯,百劫師太端然不動,昆侖派自是把臉轉向一邊,心中也是大起疑心,但是兩位高僧只帶幾位貼身小沙彌,卻也不懼。
  午時正,執事弟子喝聲道:“天師教主張天師駕到。”
  一聞此言,不少人以為聽錯了。張天師之名自是人人皆知,但他從不和武林人士往來,地位又尊崇無比,是以他之到來,較諸圓覺,空智的到來震駭尤甚。
  段子羽和二老忙迎至山門,便見張正常身穿紫金袍,頭戴逍遙巾,手攜張宇真飄然而來。張宇真發束金冠,一身純白貂裘,足蹬小蠻靴,宛似閬苑仙女。
  段子羽搶上跪倒,叩頭道:“此微小事,何敢勞前輩玉趾親降,著實受不起。”
  張正常坦然受禮,扶起他道:“我倒真想偷懶不來,可惜惹不起我這小魔頭,若是不來,她不把我的鬍子撥光才怪。”說著持須大笑,看著愛女,笑意尤盛。
  段子羽知道是張宇真從中大搗其鬼,硬把張正常拉來的,向張宇真投去感激的一瞥。
  兩人身後一群健夫擡著大箱小籠直有二十餘擔,這些箱籠入眼便知極重,這些人居然毫不費力,山道雖陡,卻健步如飛,段子羽一看便知個個都是高手,霎時間心中了然,定是張宇真怕有人滋事生亂,是以帶了一群高手來壓陣,至於屈尊這些高手作腳夫,段子羽在張宇初手下已見過,並不見怪。
  段子羽知道張正常不喜與俗人交往,便將二人迎至自己寢居,親手奉上茶來。
  張宇真拉住段子羽的手,笑道:“羽哥,沒人敢欺負你吧?”
  段子羽笑道:“有張大小姐作靠山,天底下哪有人敢欺負我。”
  張宇真咯咯嬌笑,甚是得意。張正常從袖中取出禮單遞與段子羽道:“一點東西,你收下用吧。”
  段子羽早見到那些大小箱籠,知道天師教富可敵國,出手自然必是駭人的數目。只是他受張正常之恩至重,這些身外之物倒是不放在心上了,一笑接過,拋在案上。
  張宇真撇嘴道:“爹,我說多送些吧,你偏不聽,你看人家瞧都不瞧上一眼。”張正常笑道:“乖乖,我把箱底都掃幹淨了,連你的嫁妝部送來了,還嫌不夠。”張宇真羞紅滿面,撲在張正常身上扭糖般嘶鬧,百般不饒。
  段子羽也感不好意思,俊面飛紅,站在那裏看也不是,避也不是,尷尬異常。
  張正常抱住她笑道:“好了,好了,這可不是家裏,讓人看了笑話,羽兒,你客多事忙,出去張羅吧。”
  段子羽如蒙大赦,躬身退出。到得外面,見天師教的人三三兩兩遍佈四周,顯是奉張正常之命監視動向,一俟有人惹事生非,便即行彈壓。
  二老見他出來,忙迎上來道:“掌門帥侄,各派人己到齊,大典開始吧。”段子羽點頭應諾。
  來到議事大廳,眾人聽聞大典開始,登即肅然起身,站在兩廂。左側以圓覺,空智為首,右側以俞蓮舟、百劫為首,肅立觀禮。
  二老跪在十幾位歷代祖師神像前,稟明立段子羽為華山掌門的根由。段子羽此刻方知,高老者居然姓高,名思誠,矮老者姓岳,名霖,卻也仍不解二老為何隱匿姓字如是之深。
  各派人眾早已得悉此次新立的掌門,是與魔教屢戰屢捷的少年英俠,威震天南的大理段氏的名頭,雖逾百年兀自餘威懾人,是以段子羽雖年椎,卻也不存輕覷之心,現今見他俊雅蘊籍,如玉樹臨風,更覺華山派得人,紛紛艷羨不已。
  段子羽淨手、焚香,拜過列代祖師後,從二老手中接過權杖、令劍,接職大典遂告完竣。段子羽與二老向所來賓客拱手致謝,一聲吩咐,門下弟子將早已備好的酒桌流水價送將上來,華山弟子武功雖不出眾,端酒送菜實是大得其所哉。
  段子羽逐桌敬酒,各人也都出言恭賀。這一日華山頂上,宴開百席,盛況空前。
  酒宴過後,各派賓客紛紛辭去,少林方丈圓覺大師和空智神僧只略一敷衍,早已飄然下山,段子羽送出山門,兩位高僧也只依禮辭別,面色靄然,毫無異狀。段子羽不知他們是真的不知自己行將去少林問罪之事,還是毫不放在心裏,大感疑慮。
  午後申牌時刻,客人散盡,百劫師太被段子羽苦苦留住,昆侖派人欲和他共商大計,自然留下不走。張正常也率人辭去,只留下數名高手護衛張宇真。留下的人都被請到早已打掃好的客舍中安置歇息,直至此刻,華山派人方得喘息之機。
  段子羽回至房中,見張宇真坐在案邊,單手支頸,一張俏臉半隱半現,似在想著什麽,一桌酒菜絲毫未動,訝然道:“真兒,怎麽沒用飯,莫不是不合胃口?”
  張宇真見他進來,喜得跳了起來,聽他一問,撅起小嘴道:“你又不陪我,誰有心思吃飯,什麽東西也舍不了胃口”段子羽默然一想,張正常也必是空腹而去,歉疚殊甚,柔聲道:“真兒,實在是客人大多,我只好先招待外人,冷落了令尊和你,真是該死之至。”
  張宇真笑道:“沒人怪你,天師教雖窮,飯總吃得起。誰個大老遠巴巴地蹭你這頓飯來。我是等你一起吃,大掌門請坐,待小女子服侍您用餐。”說著把他按在椅上,親手斟了酒,送到他唇邊,段子羽不忍拂其美意,只得一口飲幹。
  張宇真在他身邊坐下,道:“段王爺果然海量,再吃口菜來。”
  段子羽聽她說份蹊蹺,停住不吃,道:“你怎麽又來取笑我?”張宇真笑道:“小女子怎敢恥笑王家千歲,你看看這個。”從袖中摸出一張黃色紙張。段子羽接過一看,竟然是朱元璋親筆所書冊封他為“大理忠靖王”的詔書。
  張宇真道:“皇上說了,你既願在華山做掌門,就先做著,等何時做膩了便到京師就封。”
  段子羽默然,萬料不到張氏父子神通如是之大,居然能說動朱元璋冊封一個素不相識、寸功皆無的人為王,其實,這個王位實是那兩枚聖火令換來的。張宇初日日在朱無璋面前贊揚其名,說他如何智勇兼備,獨上大光明頂盜來兩枚聖火令,其後又如何大敗楊逍、殷野王、韋一笑、範遙等一干魔頭。朱元璋出身明教,對楊逍等人自是熟知,知道都是當世一等一的高手,他既收服不了這些人,又無力加以鏟除,實是心中大患。他素服張宇初的智謀武功,對其言聽計從,聽得出了如此了得的少年英俠,又是張正常所授的武功,便思收為已用,以對付明教這一強敵。是以不惜裂土封爵,卻也允其仍留武林,便是此意。
  這其中種種,段子羽便想上七天七夜,也想不出來。他自小便以亡國之人自命,雖絕無光復大理國、割據稱帝之想,卻也不願向旁人俯首稱臣。是以默然有頃、笑道:“這紙浩命還是收回去吧,我除了武林人,什麽都不想做。”
  張宇真嫣然一笑道:“不做也好。京師裏滿是什麽‘王’什麽‘侯’的,平日裏挺風光,可一見了皇上就都跟奴才似的,滿口諛詞,馬屁拍得不好還要掉腦袋。我也不想你這樣。”
  段子羽大喜,道:“真兒,你真是我的知已,來,咱們幹一杯。”
  兩入正歡飲調笑之際,高老者高思誠一頭闖將進來,此老平時傻裏傻氣,卻甚有急智,見此光景,搖頭晃腦,自言自語道:“咦,這屋裏怎麽沒人,都到哪兒去了,待我別處找去。”轉身走了出去。
  一待他走出,段子羽二人俱是笑不可抑,張宇真仰面捧腹,笑得氣都喘不上來,椅子一晃,險些跌下。段子羽眼疾手快,一伸手拉住她,張宇真順勢一傾,已撲在他懷裏,將頭靠在他肩上不動。
  兩人都是有了酒的人,段子羽內功精深,倒還不覺,張宇真空腹之下連飲數杯,早已酡紅滿面,醉態可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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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7, 05:37 AM   #1175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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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回 少年心性闖少林a

  俗話道:“酒是色之媒”。兩人鐘情已久,平日格於禮教,尚能以禮自持。雖調笑無忌,卻總不涉於亂。此刻張宇真只感全身火熱,綿軟無力,心頭如小鹿般怦怦跳個不止。嗅著段子羽身上濃烈的男子氣息,己是意亂情迷,膩聲叫著:“羽哥、羽哥。”
  段子羽情知此事不妥,竭力鎮懾心神,但玉人在懷,香澤微聞,何等的綺艷旎光。要知“情”之一關,最難勘破。
  漢時蘇武出使匈奴,茹毛嚙雪,不失漢節,卻不免為胡婦生子,為後世所笑。可見克制“情欲”一道,乃世上最難之事。段子羽甫成少年,血氣方剛,懷中抱著位秀發垂肩、膚若凝脂、綿軟可愛、活色活香的美人,豈能不動情懷,見她雙眸微場、媚態橫生,口中一聲聲膩蕩的呼喚更如急流沖撞心房。此刻什麽“九陰真經”,什麽‘天雷大法’俱擋不住這般攻勢。
  段子羽情動如沸,不克自製。當下抱起張宇真,滅燭登床,顛鸞倒凰,成就一番好事。一天之中,可謂“雙喜臨門”高思誠出屋後,深悔莽撞,惟恐有效其尤者,便在屋外十丈遠處席地而坐,嚴加防守,餘人一概拒之百步開外久久不見張宇真出屋,便整整守了一夜。
  第二日天光破曉,一對玉人起身。二人雖情意更深,卻也都微感訕訕,兩面微紅,相對無言。
  段子羽用過早飯後,便到百劫屋中。百劫見他起來,笑著讓坐。
  兩人敘過契闊,百劫道:“昨日有幾事很怪,我想了一夜也沒悟出。”
  段於羽訝異道:“何事令師太奇怪?”
  百幼道:“別的還罷了,第一件是圓覺和空智兩人,我按掌峨嵋時,這兩人也沒親至,只是派座下弟子致賀。何以對你青睬有加,親自前來了?”
  段子羽對此事更是存疑,便把和昆侖派定議二十八日至少林興師問罪之事說了。
  百劫“哦”了一聲,想了想道:“還是不通,這兩人一定大有意圖,卻是參詳不出了。”
  段子羽笑道:“管他有何意圖,到了二十八日便有分曉了。”百劫道:“這倒也是。第二件是張天師親自到來,必是天師教得知有人要對你不利,他才親自前來,那些挑擔的下人哪個不是好手,擺下如此陣場必是大有深意,絕非祝賀觀禮之意。”一段子羽想想道:“除了魔教中人外,我只得罪了崆峒派,莫不是崆峒派要大搗其鬼?”
  百劫沈吟道:“魔教總壇距此遙遠,連敗數次後,調集人手也頗不易,即便動手也不該選在昨日。崆峒幾老連你都打不過,絕驚動不了張天師的大駕,能值得他重視的也只有少林幾大高手了。或許少林真有異動,是以張天師才出面鎮唬。別的實在想不出了。”
  段子羽笑笑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這些想不明白的事兒還是不想為妙。”
  百劫凝聲道:“我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
  段子羽見她面容整肅,語氣凝重,心知定是極重大的事體,凝神諦聽。
  百劫師太續道:“我近幾月來奔波四處,倒也查明了一件事,百餘名各門派好手被截殺的懸案俱是天師教所為,看來天師教不僅要助朱元璋滅魔教,也要虎視中原,一統武林了。”
  段子羽登時腦中嗡的一聲,亂成一團。
  百劫師太笑道:“你毋煩憂心此事,你是張天師的私叔弟子,張宇初野心再大,也不會向你華山派下手。”
  段子羽毅然道:“師大,華山派絕與武林各派共存亡,同進退。”
  百劫師太歎道:“早知今日,真不該勸你做這掌門,不過此事尚屬臆測,今後如何也未可知,也不必耿耿於懷。”
  與昆侖相約之期已近,這一日,段子羽和二老偕同十數位弟子下山,留寧采和鎮守派中,一行人直奔嵩山而去。
  到了洛陽白馬寺,華山、昆侖兩派相聚。段子羽見昆侖派居然傾派出來,大有與少林一決生死之勢,人人皆著白衣,神情激昂壯懷,頗有當年荊柯過易水,人強秦的氣氛。
  兩派合而為一,不多時便至嵩山腳下。眾人沿山路而上,來到嵩山左側少室山。
  少室山山勢陡峭,山道卻是八裏長寬大的石階,規模巨集偉,工程著實不小。此乃為唐高宗臨幸少林而建,不知耗費多少人力物力。眾人拾階婉蜒而上,卻見對面山上五道瀑布飛珠濺玉,奔瀉而下,煞是壯觀,這便有少室山五乳峰。
  來至寺門前,卻見黃牆碧瓦,樹木森森,寺門前豎著唐太宗禦筆親書的石碑,碑文中記載著少林十三高僧助李世民圍攻洛陽王世充,並俘獲其子王仁則的業績,只是年代久遠,風蝕雨剝,碑上勁健飛動的字跡大多已模糊不清。
  卻見寺門緊閉,裏面傳來陣陣悠揚起伏的焚梵唱唄聲,令人塵念頓消,靈台清明。
  西華子罵道:“賊廝鳥,這群禿驢倒裝著沒事兒樣,待老道砸碎這山門。”
  詹春忙道:“師兄休得莽擅,有段掌門同來,咱們且以禮相見。”
  西華子性子暴躁,雖長于詹春不少,但詹春是一門之長,也只得忍氣退下。
  詹春笑道:“段師兄內力精深,就請段師兄唱名拜寺吧,免得大和尚故作耳聾。”
  兩派始祖原同是陳傳老祖座下弟千,是以可稱得兄弟之邦,詹春和段子羽在華山敘過此誼後,便直以“師兄”“師姐”相稱。\段子羽謙讓不獲,便提氣高聲道,“昆侖後學詹春,華山後學段子羽攜門下弟子求見。”此聲一出,莫說少林寺內,半個少室山也震得嗡嗡響。
  寺內梵喝聲嘎然而止,不多時便傳來雜亂的步履聲。
  其時戰亂甫過,天下粗定。數十年兵匪戰火,天下殘破,瘡痍滿目,天下道觀寺院歿於戰火者甚多,少林以武自重,又是禪宗祖庭,倒未受兵火之災,獨稱完好。
  少林弟子繁盛,遍佈江猢,雖閉寺經年以遠禍全福,江湖中大小事體無不俱悉。華山、昆侖共討少林之事早已得悉,兩派人眾甫至山腳,少林寺中便已得報。少林寺對有人闖寺生非早已司空見慣,是以連寺借日常功課也不稍輟,倒非全然不把這二派放在眼裏,而是故作閒雅,外松內緊,給兩派來個下馬威。
  寺門吱的一聲,左右洞開,為首一個居然是方丈圓覺,隨後十數位身被金黃袈裟的老和尚,俱是達摩院、戒律堂的長老高僧。
  圓覺雙手合什,口宣佛號道:“兩位掌門遠途而來,有失遠迎,恕罪,恕罪。”
  段子羽拱手笑道:“晚生等不速到來,打擾大師等清修,實是罪過。”
  圓覺側身肅客,段子羽和詹春方欲進寺。圓覺身後空智神僧忽道:“且慢。”
  段子羽、詹春一怔,“停足不發。空智冷冷道:“敝寺千年以來從無女流入寺,各位雖遠來是客。恕敝寺不招待女客,以免壞了敝寺千載清名。”
  詹春心下欲怒,便等還以顏色。段子羽笑道:“佛寺之中不招待女客,真是天下奇聞。想當年則天武後蒞幸少林。倒未聽說被拒之寺外。貴寺怕是以客之貴賤待人吧。”
  其實武則天並未蒞幸少林,段子羽也是信口而言,意在刁難。但年代相隔既遠,此事之有無卻是誰也不知。空智見段子羽言之鑿鑿,知他博通經史,此事或者真有也未可知,當下竟難以駁斥。
  圓覺笑道:“我佛慈悲,眾法平等,男女貴賤,一視同仁,世間世外,俱屬空無。先代本寺確有此規,不過為避免世人閒言而已。各位俱屬武林人士,倒不須拘泥此例了。”
  空智氣量偏狹,雖微嫌小忿必耿耿於心,武功雖高,於佛家經義領悟實少,聽聞幾個小晚要問罪少林,早已憤滿胸臆,若非格於身份,早已厲顏相向,拳腳相加了。此刻聽方丈如是說,又冷冷道,“此例雖免,還有一例萬不可免。本寺乃佛門清淨之地,豈容外人攜兵帶刃而入,各位請將兵刃留在寺外。”
  段子羽登時氣惱,摘下劍鞘,執于手中,冷冷道:“只要大師能將此物下掉,段某立時下山,倒無須入寺了。”
  空智名列。“聞、見、性、智”四大神僧,其餘三大神僧謝世已久,空智便儼然是寺中地位最尊之人,方丈圓覺也對之禮敬有加。一見段子羽出言挑戰,自恃位尊,不待圓覺出言,五指略屈,一記“龍爪手”向劍上抓來。
  段子羽見他出爪徑抓,頗存輕視,心下憤怒,一記“九陰白骨爪”迎上,竟是要以爪對爪,內力相搏房罩且患薔乓醢墜親Γ南潞弧5蹦晟倭炙碌奶煜掠□鄞蠡嶸希臥*橋之子宋青書以九陰白骨爪連斃數名高手,出盡風頭。空智當時也在場,識得此爪厲害,實是天下爪功中威力最劇、也陰毒無比的功夫,竟不敢與之硬對,身形倏閃,一式“捕風式”,抓向段子羽右肩,他一生精修武學,身法快捷固不待言,招式之變化更是疾逾閃電。
  段子羽身子驀然右移,使出九陰真經中的“挪移乾坤”功夫,大家俱感眼睛一花,空智一爪明明抓向段子羽右肩,此刻卻是九陰白骨爪等在那裏。連圓覺這等武學宗師也沒瞧清他身法如何變化的。兩人身法、招式俱是快極,大家看得心神俱醉、矯舌不下,都為自己一方懸心惴惴。
  圓覺心性平和,涵養高深,雖知對方此來絕不能善了,卻也不願見面即生死相搏,有心上前化解,但見二人的武功,自忖功力不逮,只得暗歎數聲,心下也頗惴惴,空智此戰實關系少林威名,勝敗之間得失匪淺。
  空智連連換招,“提影式”。“撫琴式”、“鼓琴式”,“批亢式”、“蹈虛式”、、‘抱殘式“、”守缺式“,八式連環,專攻段子羽右肩,絕不與他的九陰白骨爪相觸,只求下掉他手中連鞘長劍,內力鼓蕩,金黃色袈裟無風脹滿,人如黃龍,龍影飛空,龍爪急舞,將段子羽罩在其中。風清揚小小年紀,哪見過這般場面。見這老和尚煞是威猛,真如降魔金剛一般,心下大急,嚷道:“師叔祖,快幫幫師傅。”
  矮老者岳霖撚須笑道:“你師搏何用人幫,倒是要請人助助這大和尚。”
  段子羽連施“挪移乾坤”的換位式,空智每一爪攻到,他都先以九陰白骨爪等待,神定氣閒,氣勢上反倒不如空智威猛駭人,此等以靜治動,後發制人,實際上卻較空智勝了一籌。此等情景圓覺和十數位長者看在眼裏,武功之高下已是刺若雲泥,俱神情凝重,黯然無語。若非親眼所見,實難相信武林中能有人敢對空智以靜治動、後發制人,直感匪夷所思,更感少林千載威名恐怕不保。
  這一方也只有華山二老看得較明,詹春等人非但看不出優劣,倒為段子羽性命擔憂。
  空智招招受制,早已患怒於中,聽嶽霖出言相譏,更是怒不可遏,一爪攻出,段子羽身形已移,等著的還是九陰白骨爪。空智心下一梭,不再換招,兩爪相觸,登時十根手指如金龍絞柱般糾纏固結,兩人急催內力,從掌指攻出。
  圓覺諸人均駭然失色,這等內力相搏,絲毫無取巧之處,力強者勝。敗者一方輕則指斷臂折,功力全廢,重則立斃於內力之下。若兩人內力相若,便只有玉石俱焚,同歸於盡了。但這兩人一較上內力,卻也甚難分解得開。
  頃刻問,段子羽臉上紫氣大盛,頭上更隱隱有一層氤氫紫氣,空智袈裟脹起如鼓,頭上已白霧蒸騰。喀喇兩聲:卻是二腳下的青石承受不住這等大力,碎裂如粉。而入足陷地內,仍是急攻不止。
  空智只是忌憚九陰白骨爪的指力,是以上手便扣住段子羽五指,欲以內力取勝。他自忖苦修六十餘載內力,雖不敢說天下無抗手,卻也實臻化境,不料掌指方觸,便感對方內力排山倒海般攻來,內力之戚猛直是從未見過,忙摧內力守住,一俟對方力弱便即反攻。
  不料對方內力直如江河大海,無休無盡,攻勢又如瀑布急流,沛然莫能為禦。空智運起畢生所修內功,竟是只勉強守住,逞言反攻了。但勢至如此,除了硬拼一途,別無他法,只得撐持一時算一時了,心下苦不堪言。
  忽見山下躍上幾人,卻是武當四俠:宋遠橋、俞蓮舟、張松溪和殷梨亭,四俠本是做說客來的,急急趕來,不料還是遲到一步,見段子羽和空智如此陣勢,明白了幾分,卻也有幾分詫異,本應是昆侖為主,華山不過是助拳,不想段子羽卻反客為主了。
  俞蓮舟一見空智手臂緩緩後撤,足下陷得也比段子羽深有寸餘,知其內力已經不敵,盞茶工夫便有性命之憂,自己四兄弟的意願也無法達成了。
  當下無暇細想,一步躍至,沈聲道,“兩位何須性命相拼,在下武當俞二,鬥膽為二位分解,請看在武當薄面上,緩緩撤力。”說著,兩掌疾然向二人腕上搭去。
  眾人均感駭然,卻也心感俞蓮舟俠義。不禁為他擔憂,圓覺更喝道:“俞二俠小心。”
  要知段子羽和空智這等內力相拼,旁人若上前將之分開,無異身受兩大高手的夾擊。是以少林派中與俞蓮舟功力相仿佛的也能尋出幾位,卻也不敢上前分解,弄不好不、但自己重傷而斃,還要落個以多欺少的惡名。
  俞蓮舟運起武當內功,提至極處,兩手搭向二人腕部,他此舉無異以命相賭,只是他生性豪俠,不願見華山、少林兩派殘殺殆盡的慘狀,只盼二人給武當面子,各收內力。
  掌剛搭上二人腕部,陡覺全身大震,掌指更如火燙一般。驀地裏,背心靈台穴上一股柔和內力輸進,俞蓮舟一感內力,便知是大師兄宋遠橋相助,武當四俠中,以宋遠橋內力最為醇厚,俞蓮舟以下皆自愧不如。
  武當兩大高手的內力下,俞蓮兩掌才搭實在二人腕上。
  段子羽開口道:“大師,沖著武當的金面,收力如何?”
  大家心中駭然,不料他在這關口居然能開口說話而內力不泄,空智也頗想仿效一下,卻實無此能,默然點頭。
  兩人同時緩收內力,須臾,內力撤盡,俞蓮舟兩指搭在二人腕上,於二人撤力的程度自然了然、也隨之一分分收回內力。
  四支手掌同時松開,段子羽仍是精神奕奕,神定氣閒,空智卻大顯疲憊,氣息已然不勻。俞蓮舟滿額冷汗,毫不掩飾,揮袖拭去,實是驚出的冷汗。
  可眾人卻無不傾服俞蓮舟的膽量,更歎服段子羽功力之深厚,實是匪夷所思。
  圓覺大師近前合什道:“多謝宋大俠、俞二俠出手化解。”“宋遠橋不解道:“少林、華山素來和睦,何至性命相拼。”
  段子羽笑道:“這位大師要解除在下的兵刃,是以相爭。”
  武當四俠均感愕然,練劍的人向來身不離劍,便是睡覺,劍也放在隨手可及之處,武當派更有劍在人在,劍亡人亡的師訓,少林高僧豈會不知此理,讓練劍的人解劍無異是最大侮辱。至於武當派後來置“解劍池”,無論何人上山,均須在“解劍池”解除兵刃,方得進紫霄宮,也惹起不少紛爭,卻又非武當四俠此時所能逆料了。武當四俠只覺少林此舉忒也橫蠻,不近情理之至,殊非少林平日作風。
  圓覺笑道:“本寺原無此規,只是幾百年來,承蒙武林各派看得起,多不攜兵刃人寺門,久之成例,倒非本寺貢慢我高,強立此規。”
  俞蓮舟笑道:“聽大師一說,在下等可俱不敢入寺了。在下稟承師訓‘劍在人在,劍亡人亡,,這劍卻是不能解下的。”圓覺笑道:“俞二俠說笑了。本寺閉寺經年,原欲隔絕十丈紅塵;專修佛學,倒並非怕事。現今寺門一開,迎十方來客,卻是百無忌諱。”這番話柔中有剛,倒頗符武當武學之道。
  空智此際調息均勻,兀自怒氣不息,道:“華山也是正大門戶,不想華山掌門倒用這等歹毒的功夫。”
  段子羽笑道:“佛家以慈悲為主,首戒殺生,倒不知大師習武何用?”空智登時語塞。
  圓覺道:“各位遠道而來,還請入寺奉茶,有事何妨坐下詳談。”
  一行人來至寺內,因人多,便在寺中廣場內坐下。少林主位,華山、昆侖坐在客位,儼然是一派,武當四俠側位坐定。
  詹春率先發難道:“圓覺大師、先師鐵琴先生和先師伯當年喪生少林寺僧手下,此等深仇大恨不共戴天,晚生此來,便是想向大師討個公道。”
  空智性子偏狹,一聞此言,無名火起,厲顏道:“存心到本寺鬧事生非的霄小之輩不知凡幾,喪命失生的也多的是,本寺沒這麽多公道可還,你何不明言要滅我少林?”
  詹春聽他辱及先師、先師伯,驀地站起,掣劍道:“滅少林倒不敢,你出言不遜,辱及先師、先師伯,待我先與你決個生死。”
  空智更是惱怒,在段子羽手下沒討得好,已是大損顏面的事,如今詹春也敢公然挑戰,神僧之威何在?登即站起,冷笑道:“便是何大沖,班淑嫻活著,老憎也敢罵上幾句,等老僧領教領教昆侖絕學。”
  段子羽知詹春非空智敵手,站起笑道:“詹師姐何必動怒,有一事咱們尚未問明,這少林方丈究竟是圓覺大師,還是空智大師?”
  空智道:“當然是圓覺師侄。”
  段子羽躬身一拜,笑道:“在下明白了,空智大師是太上方丈,失禮了。”
  此語甚是惡毒,空智登時明瞭,滿是皺紋的臉脹紅如血,此語自是譏刺他擅自出頭,淩駕于方丈之上,是以一時氣得渾身微顫,卻也知在眾人面前對方丈失了禮數,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圓覺笑道:“段掌門出道不久,有些事似乎不盡清楚。空智師叔乃本寺元老,經多見多,貧憎雖居方丈之位,許多事倒也向師叔請教。”空智聞言,顏色緩和,默然坐下。
  段子羽心中大不是滋味,圓覺之言競是說他少不更事,他此來無非是要鬧事,存心向少林威名挑戰,也是少年好勝的心性使然。但見圓覺總是笑臉相向,城府甚深,較之空智可難鬥多了。笑道:“在下確是年少無知,但殺人償命,欠債還錢的古訓還是知道的。何、班兩位前輩喪生貴寺中,貴寺著不還個公道,恐怕說不過去吧。”
  圓覺方待口答,卻見弟子來報:“神拳門、巫江幫、青海派一千江湖群豪上山拜寺。”圓覺微笑的臉登時肅然,原料今日只有昆侖、華山兩派到來,便是本寺人眾亦能抗衡,贏面頗大,武當四俠到來,即使兩不相幫,對華山、昆侖兩派亦有相當大的威懾力,此事不難料理。不想那些左道旁門的人物又來趕這渾水,是友是敵雖還不明,料來多非善意。冷冷道:“寺門大開,進出不禁。”
  片刻間,暄嚷之聲已響於外,步履之聲更是震耳,霎時間湧進一批人來,險些把少林山門擠破。更有人不耐,施展輕功從牆上躍進,居然大有效其尤者,一時牆上花樣紛呈,猶如輕功大賽一般,少林寺僧均盛怒無比,但見掌門安祥盤坐,置若罔聞,也都忍氣不語。
  武當四俠面面相覷,俱感今日之事已難善罷,居問調停怕是不易。
  當日在客棧中喝酒的十幾個門派居然無一爽約,一時俱至。而且還廣為傳布,大約幫手,少林寺單是“武學第一”的名頭就不知有多少人不忿,多少年來更結了不少梁子,平日畏于少林成名,不敢上寺鬧事。一聽此事,哪有不混水摸魚的,更有不少是存心來瞧少林的熱鬧來的。
  一時間湧進數百人,三教九流無所不備,椅、凳固是不足,這些人便席地而坐,偌大一個廣場竟也滿滿的,只餘下中心一個場子,自是為打鬥所設。
  在客棧中定約的十幾個幫派首領紛紛向段子羽施禮見過,並廣為介紹自己的好友,段子羽倒伊然是他們的龍頭老大,弄得他也啼笑皆非,只得還禮敷衍。
  圓覺等少林寺僧卻大起疑心,見此模樣,段子羽公分明是和這些人約好的,看到那些人對他頗為恭敬,“又想起江湖所傳,段於羽乃張正常私叔弟子,圓覺和空智上華山時又見到張正常父女親自到賀,更是深信不疑。近來夭師教一出江湖,即網羅各派人才,服者收為己用,不服者即加誅除。天師教勢大財雄,不少小門派憚於威勢,貪圖富貴,投身依靠天師教。是以圓覺等深疑段子羽乃替天師教出力,籍昆侖派之名,意欲誅除少林。登時敵意頓增,先前尚有的化敵為友、化干戈為玉帛之意已盡除無遺。一俟眾人坐定,圓覺冷冷道:“昔日因金毛獅王謝遜之事,喪生本寺的人著實不少,但事出有因,死者未嘗沒有死之道。本寺今日寺門一開,便有十方來客,大概也多為此事而來,不料事隔多年,各位施主心中的仇戾尚未化解。”
  一人惡聲道:“大和尚,你說得輕松,殺師殺父之仇豈是能化解的,少林寺的住持、長老若被人殺了,你們也能在心中化解嗎?”
  少林群僧登即嘩然,此人雖言之有理,但拿他們的至尊方丈比喻,無異是極大不恭。雖都是佛門弟子,佛祖割肉喂鷹,捨身飼虎的大慈大悲他們可一成也沒學到。“圓覺沈聲低宣佛號:“阿彌陀佛”。這一聲低沈凝勁,眾人俱感耳中一震,嗡嗡大響,居然是佛門“獅子吼”功夫。
  這一聲傳至段子羽耳中,他體內九陰神功登起反應,不自覺口一張,一陣清嘯發出,清亮激越。眾人立覺腦中一清,被獅子吼所震而致的嘔吐眩暈隨之釋然。
  圓覺其實只為鎮住本寺僧眾的喧嘩,不自覺之中用上了“獅於吼”功夫,吼聲一出,登感造次。這門佛家“獅子吼”功夫實是一門厲害的武功,當年在王盤山上,金毛獅王謝遜奪得屠龍刀後,便以此功震斃數十位各派高手。此次各派到少林的,大多功力軟弱,圓覺此功一出,便怕有人抵受不住,若有人被震斃,或震成重傷,這梁子可又結的大了。
  段子羽不自覺中替他解了圍,圓覺卻不領情,心中益增惱怒,冷冷道:“段先生是考較貧僧的功夫嗎?”
  段子羽笑道:“不敢。大師武功精深,卻也毋須以此絕技震唬眾人,難道貴寺寶地便不是說理的地方嗎?”
  達摩堂首座圓音虎地站起,喝道:“你們又是講理來的嗎,乾脆劃出道來,少林寺接著就是,一群江湖匪類,本寺何懼之有。”
  段子羽面上紫氣大盛,卡的一聲掣出長劍,遙指圓音道:“你且站將出來,待我這江湖匪類鬥鬥你這有道高僧。”
  圓音自知失言,他是指“神拳門”、“巫江幫”這類三教九流,龍蛇混雜的江湖幫會,確也不為過,不防把華山、昆侖捎帶上了,但勢成騎虎,也不甘示弱,手中禪杖一挺,便欲越眾而出。俞蓮舟忙走至場中,笑道:“段掌門息怒,圓音大師一時激怒,失了常態,絕非存心藐視貴派。”他與圓覺、圓音等人過往較密,是以出言明責圓音,也不怕他惱怒。
  卻聽一人嬌笑道:“俞掌門,少林乃名門正派,咱們都是江湖匪類,你又何必出頭。”聲音嬌糯如少女。
  大家聞聲一看,不知何時百劫師太偕淨思到來。見她臉上笑意大盛,艷如桃花,卻無人敢再多瞧一眼。百劫師太素有“笑面閻羅”之稱,這副神態恰是她殺機最盛之時,惟恐一個眼色不對,當場便有身首異處之禍,是以紛紛瞧著地面,倒似乎這土地上有奇花異卉一般。
  圓音也是心涼半截,情知這位佛門同道較諸自己可要辣手百倍,囁懦道:“師大,貧僧可不是說您。”言下大有懼意,适才的豪勇也消失泰半。
  圓覺站起,合什道:“不知師太佛駕蒞臨,有失遠迎。”
  百劫笑道:“說笑了,江湖匪類豈敢當大和尚遠迎。”她最喜段子羽,一聽圓音對之出言不遜,立起殺機,較諸得罪自己尤甚。
  段子羽躬身道:“師太不是返轉峨嵋了嗎,何以到此?”
  百劫眼中頓現愛意,道:“我這老‘江湖匪類,怕你這小’江湖匪類‘被這些有道高僧降妖伏魔了,留下我豈不孤單寂寞得很。”她走至場中,身形倏然一展,只一閃已至圓音面前,說不出的快捷,手掌一晃,一招峨嵋絕技“佛光普照”當頭拍下。俞蓮舟駭然失色,情知這一掌之下,圓音性命難保,高聲道:“師太留情。”閃身便欲接下這一掌。
  段子羽“錚”的一聲,一劍挺出,疾攻俞蓮舟,俞蓮舟見一劍又疾又毒,只得退步拔劍,段子羽意在阻援,一劍奏功,不再進擊,收劍一禮道:“得罪莫怪。”
  俞蓮舟掣出長劍,卻失了對手,頗感訕訕,還劍入鞘,面色大是難看。
  圓覺不虞百劫談笑之間便下殺手,百劫身法又快,眼見圓音師兄要在這“佛光普照”中立地成佛,無暇思索,一記大力金剛掌擊向百劫後心,不過是攻其必救,救下圓音;並非意在傷人。
  斜刺裏一掌迎來,卻是段子羽一劍逼退俞蓮舟後,見圓覺發掌,驀地裏使出“橫移乾坤”的換位大法,單掌運上蛤蟆功,截住圓覺此掌。金剛掌和蛤蟆功俱是剛烈威猛的掌功,兩掌相撞,轟然一聲巨響,段子羽腳下一飄,已將大力金剛掌的勁力化解無遺。圓覺直感對方掌力如大海瀑布,雄厚勁猛,腳下也退了一步,胸口氣息一窒,一口真氣居然運轉不來,片刻功夫方平復如常。
  其時百劫一方早見分曉,圓音一怔神間,對方掌已拍到,饒是他一身少林武功不俗,卻乏應變之才,一時竟無力還招。空智神僧身負少林七十二項絕藝中的十一項,此際見情勢危殆,立發“須彌山掌”迎上,“須彌山皂”乃極難練成的掌功,一俟練成卻也威猛無侍,與大力金剛掌實不可同日而語。但此掌有一弱點,即是發掌之前須調息運氣一陣,除非你內功通玄,才能隨手發出。空智尚未到逾玄之境,危急出掌,更只有四成功夫,砰然一聲,被百劫震飛出去。百劫一掌得手,擡腳把圓音踢飛,輕叱道:“佛門敗類,死不足惜。”飄然身退。、百劫師大的“佛光普照”乃峨嵋絕技,只有一掌,端的厲害無比,等閒人挨上此掌,必全身骨骼寸寸碎裂而滅,當真是佛光普照、無所不到。此掌與“須彌山掌”原難分軒輕,但百劫全力而發,空智先與段子羽比拼內功,內力已然損耗不少,此刻倏然出掌,掌力又未提至極處,一掌之下,竟爾口吐鮮血,受傷不輕。百劫出了口惡氣,倒也不堅欲殺圓音了,一記“旋風掃葉腿”將圓音雙腿震斷,略施薄懲。
  這一場大戰其實甚快,幾人都是當世一等一的高手,出手如電光石火,瞬息之間即已結束。眾人只看得膛目結舌,駭然失色,見段子羽兩招逼退少林、武當兩位掌門,居然裕然處之,遊刃有餘。百劫掌傷空智,腿傷圓音,一者是久負盛名的少林神憎,一者是達摩堂首座,俱是少林非同小可的角色。
  眾人呆了半晌,方轟然喝彩,彩聲震得滿山野如巨雷轟嗚。
  圓覺涵養再高,也忍受不住,十餘位長老齊聲肅念“阿彌陀佛”,其音悲壯肅穆,這是少林寺面臨生死存亡關頭的場面。後面寺院中蹬蹬跑出一隊弟子,個個身穿灰布衲衣,或持禪杖,或持戒刀,整齊如一,步履輕健,顯是少林一派精華所萃。
  百幼視如不見,在人群中掃了幾眼,笑道:“杜老二,多年不見,可喜你身子健康。”
  眾人一聽,杜老二乃晉州武林大豪,雄霸一方,頗有勢力。見百劫師太如此神態,均知這壯老二不知怎麽得罪了這位“笑面閻羅”。
  杜老二一見百劫到來,早知不妙之至,極力藏在人叢中,瑟瑟縮縮如頭烏龜模樣。前年他在晉州地面。見兩名少女容顏清秀,便出言挑逗,兩名少女登即拔劍相向,杜老二一認出峨嵋劍法,直嚇得魂飛天外,如喪家犬般逃去了。一年多來,並未見有何動靜,以為此事已寢,只是看到百劫師太,心猶惴惴,方才看到那武林罕見的大戰,心神俱醉,不免忘形,被百劫利眼瞅見。
  杜老二知躲不過,只得抖抖戰戰地走出來人上下牙齒咯咯相擅,想說幾句漂亮話卻硬是說不出來,甫至中途,撲通一聲直挺挺栽於地上,兩眼翻白,屎尿齊出,已然驚嚇而死。
  百劫掩鼻皺眉,把頭轉了過來。杜老二的親友弟子忙擡著他的屍體,惶惶而逃。
  眾人見百劫如此威勢,又見少林擺出這般陣仗,情知一場大火拼在即,存心看熱鬧的小門派、小幫會忙腳底抹油,溜之乎也,免遭池魚之殃。
  圓覺見人手佈置停當,合什森然道:“師太,你我同屬佛門弟子,少林、峨嵋素和睦,如此辣手相向,未免太過分了。”
  百劫冷冷道:“佛門諸戒便有口戒,那位和尚不守戒條,貧尼不過略施薄懲,助他修行,何來辣手之名。”
  圓覺長吸一口氣,道:“貧僧恭為一寺方丈,萬人有罪,罪在一人,師太若欲出手懲罰,當懲罰貧僧方是。”邊說邊鼓蕩內息,渾身骨骼僻啪作響。
  百劫孤做性成,雖知這和尚實不易相與,卻也不懼,笑道:“貧尼對事不對人,莫說大和尚,縱是天王老子,也敢惹上一惹。”表面雖輕松,暗下也是斂氣凝力。
  宋遠橋等均知,這兩人一接上手,無論勝負如何,今日寺中與會之人恐怕不會剩下五成。宋遠橋閃身遮在兩人中間,沈聲道:“宋某雖人微言輕,兩位且聽宋某一言如何。”
  宋遠橋乃張三豐的大弟子,何等的位望尊崇,百劫和圓覺齊聲道:“宋老前輩請講。”
  宋遠橋緩緩道:“兩位俱是當世高人,武林壁柱,可謂是武林命脈之所系。方今魔教猶盛,天師教又崛起江湖,虎視膺揚,大有吞併武林的野心,我六大門派正當精誠團結,共赴劫難,豈可自相殘殺,同室操戈。兩位都是得道高人,非宋某這等凡夫俗子可比,又豈可效江湖人士為一言一怒而爭。”
  百劫和圓覺聽宋遠橋之言甚是在理,況且也不能不給他面子。圓覺躬身道:“前輩教訓得是。”百動散去凝起的內力,笑道:“是大和尚向我挑戰,並非我存心鬧事。”她是不肯認錯的。
  宋遠橋笑道:“老朽哪有膽子說師太的不是。”心裏大松了口氣。
  忽聽一位少女的聲音道:“姓宋的老頭,我天師教哪里得罪你了,在人背後說壞說,也不識羞。”
  大家一看,見一小姑娘坐在大雄寶殿的簷上,兩腿一蕩一蕩的,煞是滑稽可笑。眾人都凝神場中氣氛,倒無人留心她何時溜了上去,不少人忍俊不住,轟然笑出聲來。
  宋遠橋還是頭一遭被人稱作“姓宋的老頭”,頗感新鮮。
  見這姑娘一身貂裘勝雪,頭上金冠燦然,容顏清麗出塵,煞是可愛,卻也不惱。
  段子羽大喜,叫道:“真兒,怎麽是你,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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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回 少年心性闖少林b

  張宇真撅嘴道:“羽哥,你到這兒來也不告訴我一聲,這些臭和尚厲害得緊,你打不過的,我是來幫你的。”
  少林僧人早就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大雄寶殿乃供奉諸佛的聖地,平日連大聲暄嘩都不許,走路也擡起腳跟,倒似怕驚嚇了諸佛似的。如今見小姑娘居然坐在大雄寶殿之上,真比被人掘了祖墳還要氣憤。
  一位長老道:“兀那小姑娘,這是佛門聖地,不是耍的,快下來,不然佛祖要怪罪的。”
  張宇真笑道:“大和尚,我坐夠了就下來,坐在這裏看山景真清亮。羽哥,你也上來吧。”天真爛漫,稚態可掬。
  百劫、宋遠橋等人雖知此舉大犯少林忌諱,可見此情景,也都不禁莞爾。
  少林僧人若非別派都在此,眾目睽睽之下,不好出手對付一個韶齡妙女,早已一陣暗器把她打將下來了。
  羅漢堂首座圓慧喝道:“小姑娘,再不下來,我上去抓你了。”
  張宇真不屑道:“抓我下去,算你本事。”
  圓慧方待躍起,圓覺喝道:“休得魯莽。”他仰頭道:“是張天師的千金嗎?令尊在何處?”他暗自思忖,這小姑娘必是恃仗張正常,絕不敢單人闖寺。
  張宇真笑道:“我爹他老人家沒來,他忙的很,哪有工夫陪我遊山玩水。”
  段子羽見圓覺神色凝重,一寺僧眾更是義憤填膺,情知此事忒也過分,忙叫道:“真兒,上面風大,別凍壞了。”
  張宇真小姐脾性一發,見這些和尚愈是氣得臉黃唇紫,愈覺有趣,若無人理她,她早下來了。當下道:“羽哥,我穿著皮衣,心裏正熱,在這上面涼快涼快。”
  這寺中差不多是中原武林高手齊集,可一時卻無人奈何得了她。圓覺等自重身份,自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以大欺小,出手對付她。況且聽她與段子羽的親熱對話,都知只要一出手,段子羽必加攔阻,方平息下來的一場大戰又得爆發。
  段子羽無奈,他雖存心要與少林較勁,可這等大損人家顏面的事也覺過分,仰面笑道:“真兒,我上去接你下來好嗎?”
  張字真道:“不好。除非那姓宋的老頭向我認錯,要不看我不坐上幾天幾夜。”
  段子羽心中叫苦不叠,道:“真兒,這位是武當宋大俠宋老前輩,不可無禮。”
  宋遠橋知她久坐下去,對少林大是難堪,抱拳道:“張小姐,宋某說錯了話,請你下來吧。”眾人均覺愕然,滿武休中要想找出一個能讓宋遠橋認錯賠禮的可還沒有,直感匪夷所思。俞蓮舟三兄弟卻明白大師兄自失愛子宋青書後,心下孤苦,對小孩分外喜愛。殷梨亭之子殷融陽便被他寵得滿武當山無人敢管,瞧那樣兒,便是點火燒了紫霄宮也是有功無過,對他倒是理解。少林寺僧紛紛感激,以為他墾為少林顏面甘於認錯。這些人雖都身負上乘武功,但誰肯冒天下之大不韙,加一指于這天真爛漫的小姑娘身上。除了軟語央求,也實無良策。
  張宇真趁勢收篷,她也不想在上面久坐,只想呆在段子羽身邊,不過較較勁兒而已。笑道:“這還差不多。”身於一躍,輕如燕掠,已到段子羽身邊。
  大雄寶殿甚高,距段子羽更有十幾丈距離,張宇真一驚而至,身姿曼妙,毫不費力,眾人看了大是駭異,其實張字真輕功極佳,那日在光明頂盜取聖火令後,在韋一笑、范遙、殷野王和五行旗高手追擊下,猶遊刃有餘、裕然處之,一路上將眾人戲耍個夠,這段軼聞除段子羽外,自然無人知曉了。
  少林寺僧雖氣得面黃唇紫,但見她下來,也只得罷了。
  張宇真對宋遠橋笑道:“孫子曰:‘知過輒改,善莫大焉。你老頭庶幾近之。“眾人見她搖頭晃腦,裝出一副飽學宿儒的模樣,教訓起宋遠橋來,都轟然大笑,連少林寺僧也都忍俊不住。宋遠橋笑道:“得姑娘一言之獎,當真榮於華袞。”張宇真出足了風頭,得意非凡,拉住段子羽的手,再不放開。
  先時那劍撥弩張,一觸即發的氣氛卻也緩解泰半。
  昆侖派掌門詹春和其丈夫蘇習之起身來至宋遠橋面前,撲通跪倒,哀聲道:“先師、先師伯之大仇未雪,請宋大俠主持公道。”
  昆侖派人也一齊跪倒,齊聲道:“請宋大俠主持公道。”
  更有人失聲痛哭,如喪考妣,霎時間哀聲動地,哭成一片。
  宋遠橋忙跪倒還禮,道:“詹女俠快起,老朽承受不起。”
  詹春冷聲道:“老前輩若不替晚輩等主持公道,晚輩等寧死不起。”詹春此招雖是迫不得已,也煞是厲害,較之武當派的太極神功有過之而無不及。
  段子羽受激不過,敵汽之心頓起,按劍道:“詹師姐快起,此等深仇何必求助旁人,華山派縱然人人濺血嵩山,也要少林還出個公道。”
  詹春向宋遠橋跪拜正是為了激將段子羽,聞言站起道:“多謝段師兄仗義,先師、先師伯地下有知,也當感佩大德。,,宋遠橋見昆侖派人人著白色孝衣,神情悲壯,浩歎一聲,不知如何處置分解方好,轉頭望向張松溪。武當七俠之中,張松溪最稱足智多謀,素有”智囊“之美譽,見大師兄望來,便舉步近前,緩緩道:“詹女俠,段先生,俗話說‘冤有頭,債有主’,鐵琴先生和班淑嫻女俠當年喪生少林寺中,昆侖派為師復仇也是正理,咱們且先察清當時真相,那時再依武林規矩解決不遲。”
  百劫道:“張四俠之言有理,尊師和尊師伯雖為少林僧人所傷,卻也不能把罪推在全寺僧人身上。”
  詹春聽二人如此道,又見少林寺精華盡出,達摩堂、戒律院、羅漢堂下數百名弟子已擺出三座羅漢大陣,自己一方委實難贏,只得道:“只須少林交出殺害先師、先師伯的兇手,晚輩等以本派武功與之一戰,若能手刃大仇,固然如願,縱然不敵,濺血此處,也無怨言。”
  圓覺凜然道:“萬人有罪,罪在一人,貴派直須殺了貧僧,也就消得大恨了。”當年格斃何太沖、班淑嫻的乃是圓覺的三位師叔祖:渡難、渡劫、渡厄,坐化已久,圓覺自不甘於在昆侖派前示弱,只將責任攬在自己身上。
  詹春道:“大師如此說,晚輩等只得無禮了。”卡的一聲,掣出長劍,其夫蘇習之亦亮出長劍,二人同是何大沖弟子,學的是昆侖派鎮山之寶“正兩儀劍法”。
  宋遠橋等見昆侖、少林兩不相讓,亦無可如何,好在圓覺武功勝這兩人多多,如能使其知難而退倒也不錯,是以宋遠橋只道聲:“大師慈悲。”盼他手下留情,勿再惹下殺孽,一齊退後。
  詹春、蘇習之雙劍齊上,展開“正兩儀劍法”。圓覺久聞此劍法威力極大,倒也不敢輕覷,雙掌一錯,使開“千手千葉掌法”,兩掌翻飛,霎時間掌影如滿天花雨。
  這“正兩儀劍法”與華山派的“反兩儀刀法”同屬一源,乃陳傳老祖從先天河圖洛書中推演而成,也是無極生太極、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化八封,正變六十四招,奇變六十四招,正奇相合,共有四千零九十六種變化,正反相合,幾近萬數,天下武功之變化繁富,只有天師教的“天雷劍法”與之相若。但這正反兩套功法得四人合成劍陣,方能天衣無縫,卻不似“天雷劍法”之一人一劍施用了,但究其精微奧妙深處,卻又難分軒輊了。
  何太沖、班淑嫻習此“正兩儀劍法”也不過得其二、三成,詹春、蘇習之更是徒具模式而已,與尋常江湖人士爭鬥,固然大占上風,在圓覺這等武學宗師手下豈能討得好去。
  兩人含憤出劍,劍勢也頗淩厲、但十數招一過,百劫、段子羽、武當四俠均已看出,圓覺若非有意容讓,這兩人在圓覺手上實走不過五招。
  啪啪兩聲,雙劍落地。卻是圓覺以一指禪功彈落二人長劍。
  詹、蘇二人相視一顧,慘然色變,拾起長劍,一言不發,齊向頸上抹去。這二人竟是見報仇無望,要以身相殉,從師傅、師伯于地下了。
  段子羽大喝道:“不可”。卻聽嗤嗤兩聲,詹、蘇二人長劍又叮當落地,卻是百劫師大以彈指神通的功夫擊落長劍。
  詹春位聲道:“段師兄,我等徒有師仇不能報,有何顏面複見世人。”
  段子羽激忿道:“華山、昆侖本是一家,待我來領教大師的高招。”
  百劫和武當諸俠都已看出詹春是在作戲,意在激使段子羽出頭。段子羽涉世不深,血氣方剛,又最重情義,墮入其術中而不覺。都暗歎昆侖掌門武功不高,心計卻深,演的好苦肉計。但當此情景,也無法勸阻段子羽。百劫心中惱恨,暗思將來必賞點苦頭給這昆侖掌門受用受用。
  華山二老忽道:“掌門師侄,昆侖的正兩儀劍法不成,且試試我們華山的反兩儀刀法如何。”矮老者岳霖更是成了精的老江湖,詹春的做作丐能瞞過他的眼睛,心中大起反感,深怕段子羽與圓覺拼個你死我亡,沒來由地為昆侖效力。
  段子羽聞言止步,二老拔出刀,一晃兩搖走至圓覺身邊。高者者高思誠笑道:“大和尚,我哥倆這刀法可不比昆侖派的劍法,那是正的,這是反的,你破得了正的,可破不了反的,乾脆認輸算了。”
  眾人聞言果然。圓覺笑道:“久聞兩位前輩刀法出神人化,‘貧僧自忖不敵,卻也想領教領教,長些見識。”高老者嘻嘻笑道。“你要長見識也好辦,先認輸,我哥倆演給你看,不然雙刀合壁,卡嚓一聲把你腦袋砍將下來,增長多少見識也是沒用。”少林寺一名長老登即怒道:“高老二,你那套殺人不死、剁肉不爛的刀法跑這兒來獻寶了,敢對本寺方丈出言不遜。”
  圓覺擺了擺手,止住那名長老,倒也不急不惱,笑道:“武功一道,豈能光說不練,待晚輩來領教。”
  他兩掌一錯,又使出“幹手千葉掌法”。華山二老心中一凜,雙刀齊出,赫赫生風。
  華山二老在這套刀法上的造詣與當年何太沖和班淑嫻在正兩儀劍法上的造詣相若,與詹春、蘇習之實有霄壤之別。刀法一展開,登時如長江大河,源源不斷,正變、奇變叠出不窮,圓黨的“千手千葉掌法”使到一半,便知難以取勝,掌法一變而為大力金剛掌,左手使出少林寺七十二路大擒拿,勾、挑、捺、格、點、戳、斬、抹,異采紛呈,看得人眼花繚亂。右手的大力金剛掌更是威猛無儔,每一掌出,罡風湧動,激得地上塵沙飛揚。
  二老刀法純熟,腳下先天八卦步法也是精妙無比,二人心意相通,配合默契,雖不敢強抑圓覺之鋒銳,但移形換位,刀上更是奇招叠出,圓覺的大力金剛掌雖猛,卻盡數走了空,不過也把二老逼出兩丈開外,壓住其攻勢。一時三人戰成一處,打得緊鑼密鼓,煞是好看。
  堪堪六十四招甫過,二老齊喝一聲,托地跳出圈子,拱手道:“和尚果然高明。”
  高老音思誠走過來嘻嘻笑道:“掌門,他們少林沒贏,咱們華山沒輸,現今天色已晚,改日再來比過。”
  華山二老這一番作戲可比詹、蘇二人強盛百倍,百劫宋遠橋等人雖隱隱猜知其意,但見三人都全力以赴,倒不似作假。詹春等昆侖派人更是看不出了。
  華山二老的雙刀合壁雖敵不過圓覺的少林絕藝,但支援二三百招不成問題,是以三人並非做作,乃是以實力相博,百招之內自是分不出勝負。
  圓覺笑道:“兩位前輩刀法高強,改日貧僧還要領教。”
  段子羽一看,果然夕陽沈墜,天色漸暗,空中群鴉亂飛,百鳥還巢。便和詹春計議,明日再來找場子。
  當下昆侖、華山兩派和百劫、淨思來到山下小鎮的客棧落宿。武當四俠留在少林,以觀明日之變。
  夜闌人靜,段子羽正獨自在房中運功,忽覺房頂上似有走動之聲,雖幾不可聞,但他正值靈台空明之境,立起警兆。起身下床,掀開窗子,一個倒躍翻至房上。
  房頂上卻一物也無,四周也寂無動靜,他迅疾在房頂上巡查一周,邊個鬼影都不見。只見眉月在天,疏星朗朗,霜寒露重。
  他正待回房,卻聽下面微有人聲,其中一個女音道:“師弟,咱們此番怕是難以如願了。”正是詹春的聲音。
  一個男音道:“勢成騎虎,也只有聽天由命了。終不成這麽空手而回,好歹也要將少林寺鬧個人仰馬翻,方能出這口惡氣。”卻是蘇習之。
  詹春歎道:“談何容易。白天的陣仗你也見到了,若非段掌門仗義,僅憑咱們昆侖派,還不是全軍盡沒。”
  蘇習之笑道:“師姐,段子羽這小子真是個雛兒,沒來由地替咱們遮災擋禍,若非天晚,真要與圓覺那和尚拼個你死我活。”
  詹春道:“噤聲。”接著便是窗子打開的聲音,必是詹春向外察看有無外人。
  蘇習之不以為然道:“師姐也忒煞小心了,周圍都是咱們的人,怕甚。”詹春籲出一口氣道:“師哥,須防隔牆有耳,若讓外人聽見,可大事不妙。我作了掌門,派中人有幾個服氣,若非先師厚愛,只授你我這套兩儀劍法,掌門之位豈能到手,若不這般做作一番,擺出與少林死拼以複師仇的架式,這掌門也坐不穩。今日悔不將師哥、師姐這兩個老不死的送上去打頭陣,也好假那群禿驢之手將之解決了。”
  蘇習之笑道:“師姐此計甚妙,明日乾脆把那幾個瞅著不順眼的東西都送上去,再讓華山與少林拼個你死我活,咱們便坐收漁利,抖抖咱昆侖派的威風。”
  段子羽聽至此外,登時有如一桶冷水兜頭澆下,心冷半截。不料這一對男女貌似君子,心地卻如是歹毒。
  忽聽詹春道:“師哥,別這樣,明日還有一場大戰,要養精蓄銳方可。”蘇習之笑道:“師姐,有段子羽的華山派擋著,咱們怕個烏。明日一戰,還不知是死是活,且快活一夜,明日作鬼也值得。”
  接著是抖抖索索地寬衣解帶聲,詹春哼哼卿卿鼻子發出的呻吟聲,和蘇習之的喘息聲、段子羽驀感渾身火熱,忙躡步離開,來至自己的房頂上,悄立半晌,方感遍體涼爽。躍身從窗子進去,張宇真坐在床邊,笑道:“大理段王爺真是風流成性,去哪里采花去了。”
  段子羽心神一蕩,忙定力懾住,見張宇真去掉貂裘,一身蔥綠色綢袍,緊束腰身,現出嬌小婀娜的身軀,發上金冠除去,一頭黑發如瀑布般飄拂肩後,一雙繡履上綴有兩顆明珠,一雙秀眸似笑非笑,春意盎然,燭光下映得臉頰雪一般白,顯是刻意修飾過。
  段子羽來至床邊,一把將她抱在懷裏,又恨又愛道:“你一天不說人家幾句壞活,心裏就不舒但。”
  張宇真如頭小貓般倦伏在他懷中,嬌笑道:“誰個說你壞話,深更半夜地溜出去,還有好事作。”
  段子羽鼻尖嗅到她身上似麝、似蘭的香氣,低頭向她唇上吻去。片刻間,只感手上嬌軀火一樣熱,微微顫動不止,不由得血脈債張,情懷大動,兩人滾向床裏,作那巫山雲雨之事。闊別數日,此番恩愛更勝往昔,略過不提。
  第二日清晨,眾人步出客棧,意欲重上少林,迎面走來幾個叫化,向段子羽和百幼師太施禮,段子羽見是丐幫的葛長老,笑道:“葛兄此來,不會是討幾個小錢吧?”
  葛長老也是一笑,道:“段掌門,在下是奉敝幫史幫主之命而來,向段掌門稟明那日在客棧外襲擊段掌門一夥凶徒的來歷。”
  段子羽幾乎已將那天夜裏遭人襲擊的事淡忘了,經他一提,驀然想起,笑道:“貴幫真是神通廣大,不知那起人是什麽來路?”葛長老道:“那些人都是天師教中人。”
  張宇真身影一閃,叱道:“胡說八道。”伸手欲打他幾個耳刮子。段子羽忙一伸手,把她拉住,喝道:“真兒,休得無禮。”
  葛長老莫名其妙,道:“此事敝幫查得確實,那夥人確是天師教眾。”
  張宇真連氣帶急,眼淚都出來了,怒叱道:“全是胡說八道,”我大哥的人怎會向我羽哥下手,你們臭叫化子專會造謠。“葛長老明白了幾分,這小姑娘原來是天師教的小公主,卻也更加糊塗了。見這兩人情好如一,天師教的人怎會向段子羽下手。一時心中竟沒了主張,囁嚅道,”此事或許另有內因,待在下回去再詳查一番。“百劫師太冷然道:“不必了,那件事確是天師教中人所為。”
  百劫師太一說,張宇真可不敢叱她“胡說八道,又知她絕無虛言,氣得臉色紫青,猛然一跺腳,喝道:“都給我滾出來。”
  兩邊街角立時轉出四個人來,疾趨而前,躬身垂手道:“小姐有何吩咐?”
  張宇真身子一晃,快如閃電般每人賞了兩記大耳刮子。
  她激怒之下,出手甚重,饒是這四人武功不凡,兩邊面頰也是高高腫起,被打得暈頭轉向,卻不知作錯了何事。
  張宇真怒叱道:“狗膽奴才,是誰叫你們向羽哥動爪子的?”
  那四人一愣,一人苦臉道:“小姐明鑒,奴才四人一直追隨小姐左右,從未敢離開須臾,哪里和段先生動過手。再說段先生乃教主喜愛之人,奴才等便有天膽也不敢和段先生動手。”
  大家一聽,這四人居然真是天師府的家奴,都不禁凜然。張宇真出手之重眾目共睹,這四人受擊之下全身上下絲毫不動,這份武功也已驚人。
  段子羽見張宇真氣成這樣,笑著開解道:“真兒,也許是事出誤會,我又沒傷到皮毛,倒殺了不少人,也盡夠了。當日不知,待我見到大哥再向他賠罪。”
  張宇真怒氣未消道:“待我查明是哪些混帳不開眼的奴才幹的,一個個手腳剁了,把眼珠子挖出來當泡踩。”
  四位家奴心中駭然,均知這小公主素來說到作到,從無虛言,天師府又要有一場大亂。
  張宇真見四人兩頰腫脹,苦喪著臉,怒火又起,罵道:“狗奴才,苦巴著臉作甚,本小姐打錯你們了嗎?”
  四人登即跪倒,叩頭道:“小姐打得對,奴才等該打,奴才等領小姐賞。”
  張宇真跺腳道:“都給我滾。”四人爬起,一溜煙消失不見,輕功也是大佳。
  段子羽和百劫師太相顧一眼,段子羽心中陡起畏懼之感,這四名高手全華山弟子中尋不出半個,卻被人呼來叱去,真如條賴狗一般,天師教若吞併武林,天下武林高手豈不盡如這四人一般,作天師教的奴才嗎,一時竟對張宇真凜然生畏。
  張宇真見他神色忽異,忙拉住他手道:“羽哥,別和這些奴才們一般見識,此事絕不是我大哥讓作的,我大哥喜歡你還怕不夠,怎能讓人對你下手。待我回去向大哥查問,把參與此事的都一刀刀剮了,給你出氣。”
  段子羽也相信張宇初不會對他下手,天師教分壇遍佈十三省,下面的小支派更是多如湖泊,定是下面一些人擅自作出的。可他見張宇真如此對待那四名高手,對天師教大起反感。可又想起張正常之重恩,張宇初之器重,更重要是張宇真的以身相許。想起夜中歡愛,枕上百態,一時腦中紛亂如麻,又似乎是一片空白。
  大家俱都不解他何以大失常態,張宇真更慌,蹺腳在他耳邊央求道:“好羽哥,別生氣了,要不現在就找大哥算帳去。”
  段子羽被她口中熱氣吹進耳裏,耳中一響,體內真氣湧動,登時清醒過來,見張宇真笑臉如花,軟語央求,心中愛意又生,笑道:“我是在想旁事,哪里生氣來著。”
  丐幫葛長老又道:“段掌門,在下趕往這裏時,聽各壇弟子報說,魔教有批高手似乎向貴派而去,請段掌門留意,頂加防範。”
  段子羽心中一凜,拱手道:“多謝葛兄盛情相告,並請上覆貴幫史幫主,代致謝忱。”
  葛長老道:“在下一定轉達。”段子羽悄聲問道:“史幫主的千金史青姑娘可好?”葛長老道:“託福還好。”心中卻大起疑惑,這位華山掌門怎地專對各教各派的千金感興趣。
  段子羽道:“她身上的毒解了嗎?”葛長老登時想起,一拍腦袋道:“對了,還忘了向段掌門道謝,若不是段掌門派人送去解毒,這毒還真難解。”
  段子羽暗想,自己曾派人去送解藥?略一思忖,便即明瞭,定是太和莊那位神秘兮兮的王莊主和武青嬰搗的鬼,聽說毒已解去,也便放心。瞥見張宇真正滿面狐疑地望向自己,拱手道:“葛兄好去,恕在下不遠送。”心中想起史青妙語解頤、秀色可餐的面容,大是悵惘。
  他轉回來,對詹春道:“詹師姐,敝派有急,恕不能相陪上少林了,好在有武當四俠主持公道,貴派也不致吃虧。”
  他也不料這一岔頭居然幫他輕輕松松禦下了擔子,不使詹春、蘇習之的奸計得售,詹春見此狀,也無可如何,只得獨率昆侖派人上少林了。
  段子羽對二老道:“兩位師叔,我和真兒先行一步,趕回華山,師叔帶同其餘兄弟隨後趕來。”當下與百劫,淨思辭別,選了兩匹健騎,二人攜手共轡,直奔華山而去。
  行出十餘裏,張宇真笑道:“羽哥,你和那臭叫化鬼鬼崇崇搗什麽鬼?”
  段子羽笑道:“是你心裏搗鬼,我不過問問他消息確也不確。”張宇真雖不信,卻也想不出什麽可疑之處。
  兩人一路談笑,縱馬疾馳,不知不覺已急行出三百餘裏。
  段子羽忽然想起一事,道:“真兒,那日你和令尊上華山為我致賀,百劫師大說怕是有人對我不利,令尊才親自到場。”
  張宇真道:“那也未必,你是他私叔弟子,弟子當上了華山掌門,作師傅的也與有榮焉,當然要在人前露露臉了。”
  段子羽笑道:“好真兒,別捉弄我了,究竟是怎麽回事。”
  張宇真道:“其實也沒什麽,你把崆峒三老打得一敗塗地,崆峒派當然不甘罷休,聽說要在你作掌門那天大鬧華山。我爹便叫我二哥率人把崆峒派堵在窩裏,一個也不許放出來,後來又有人報,少林幾大和尚要找你的麻煩,本來由我大哥出面也盡夠了,偏巧我大哥趕往昆侖去查你父母被害一案了。他老人家好不容易找著你這麽個寶貝徒兒,當然不論少林寺的臭和尚欺負你了,只好要自出馬,走一趟華山。”
  段子羽聽說張宇初居然親赴昆侖,查察他父母遇害一案,大是感激。天師教事務之繁,也稱得上萬斤之重了,張字初能放下一切。前往昆侖。可見對他看重之至。
  張宇真瞧瞧他,笑道:“我那日還說我爹爹偏心呢,除了我們兄妹三人,我爹十大寶弟子中只有三人得授天雷劍法,這三人不知為我爹立下多少功勞,才得此賞賜,哪知一見你,不但將劍法傳了,連我家世襲三代的‘先天造化丹’都給你吃了,還緊怕你被人殺了,又派我大哥給你當保鏢。”
  段子羽笑道:“這都是張大小姐厚愛之至,張大教主愛女及婿,方才如此,天師教最好的寶貝便是你,可給我偏得了。”一伸手,便去抱她。
  張宇真一閃避開,滿臉羞暈,啐道:“要死呀,光禿禿的連個遮攔都沒有,便動手動腳,看我不老大耳刮子打你。”
  段子羽把臉一伸,笑道:“奴才謝小姐賞。”他是學張宇真那名家奴的口吻,登時那四人的慘相又複現面前,心下黯然。
  張宇真巧笑盈盈道:“皮臉。本大小姐倒是有些捨不得。”輕輕伸指在段子羽臉一上刮,旋即發現他神色有異,以為他生氣了。一望四野無人,氣道:“你這人也真是小氣,鬧著鬧著便惱,給你抱抱就是。”說著偎身入他懷中,雙手攀住他脖頸,笑道:“這該好了吧,好夫君。”
  段子羽強笑著,抱了抱她,直是不敢想象以後的事。半晌道:“真兒,快趕路吧,莫被那群魔崽子著了先鞭,掃平我的老巢,我這掌門可當不成了。”
  二人一路疾馳,行到半途,馬雖健壯,卻也忍受不住,口吐白沫,四蹄一軟,臥在地上。二人兩手一握,從馬上直振而飛,施展輕功,向前疾趕。
  行至潼關附近,夜暮四合,炊煙四起,一處農莊在望。
  二人放慢腳步,來至一所大宅中,意欲借宿。
  段子羽抓起漚釘大門的鐵環扣擊三下,不多時,大門中的一扇小門打開,走出一名蒼頭仆傭,道:“兩位公子、小姐,有何貴幹?”
  段子羽拱手道:“請上覆你家主人,我二人乃行路之人,錯過了宿頭,意欲借宿一晚,明早房銀照付。”
  那名蒼頭向兩人打量了半天,啞聲道:“待我回稟家主人。”返身進去,小門也隨手關上。
  張宇真道:“這老兒賊忒嬉嬉的,不象好人,咱們找別家借宿吧。”
  段子羽啞然失笑,道:“天底下還有張大小姐怕的事。”
  張宇真急道:“我怕什麽,便把這破門砸爛,把這宅子燒光,又有甚干系。”說著真要去砸門。段子羽忙拉住她道:“好了,是我怕事,咱們是借宿,可不是找梁子。”
  須臾,一陣靴聲橐橐,大門打開,走出一人,段子羽一看,和那人俱都怔住。
  那人拱手大笑道:“段公子,不,段掌門,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又在此處會面了。”此人正是大和莊莊主王保保。
  段子羽也失笑道:“沒想到王莊主在這裏,何時喬遷此處了?”
  王保保笑道:“兄弟我仰仗先祖餘蔭,破爛莊子還有幾所,不知這位姑娘是……”
  張宇真搶著道:“華山弟子華文。”王保保拱手道:“原來是華女俠,失敬、失敬。”側身肅客。
  三人走過一段碎石舖就的甬道,但見兩旁數十盆菊花傲然開放,花香陣陣,泌人肺腑。繞過一面影壁,才來至宅院中。
  王保保高聲道:“有貴客臨門,大家快出來見過。”
  霎時之間,十幾間屋中走出二十多人,武青嬰、衛壁赫然在內。
  武青嬰疾趨近前,拜倒於地,嬌聲道:“不知主公駕臨,萬望恕罪。”
  段子羽兩手虛擡,暗運九陰神功,已將之托起。雖見她執君主婢之禮甚恭,心底裏卻實有種說不出的厭惡。
  大家來至客廳,玉保保和段子羽、張宇真主客相對,玄冥二老左右相陪,武青嬰、衛壁侍立段子羽身後,儼然家臣奴婢一般,余人均肅立兩側,聽侯吩咐。
  家人奉上茶來,王保保舉杯邀客,張宇真口渴,舉杯欲飲,段子羽一手托住,道:“慢。”望望王保保道:“王莊主,這茶中有無十香軟筋散,尚望明告。”
  王保保忙起身拱手道:“上次事委實是兄弟弄巧成拙,尚未領段掌門責罰。”
  段子羽微笑道:“不敢。”這杯茶卻也真的不敢喝。
  武青嬰躬身近前,端起段子羽的茶盞飲了一口,回眸一笑,便即退下。段子羽雖對她厭惡,卻覺這一笑蕩魂消魄,與她那半老徐娘的年紀大不相符。見她坦然就飲,料知無毒,便端盞就唇。張宇真卻一手奪下,道:“換過此杯。”
  暗自思忖:“羽哥怎有這等狐媚風騷的奴婢,須得大加防範。”
  王保保不覺失笑,令人換過酒盞,心中對張宇真卻生了懷疑。暗道,這小子原來風流好色,見他兩面,居然換了兩個絕色的女孩子。有此弱點,倒是大可下手。
  不多時,酒菜已如流水價送將上來,居然肴撰精美,令人食指大動。武青嬰照例每樣菜均嘗上一些,以令段子羽放心。
  段子羽見這些人雖神秘兮兮,卻無敵意,上次之事或許真如王保保所雲,怕他見面之下便殺了武青嬰,才出劣計,不然過後又何以給史青送去解藥,便也放心飲酒吃菜,果無異狀。
  席上,王保保大是恭維段子羽神武天縱,少年英雄,又聊些江湖見聞,武林秘故,談吐風雅,連珠妙語,光照四座。段子羽卻是疑竇不消,按此人的風度、家業,手下又有一批武功高強之士甘為傭仆,該當在武林中赫赫有名才是,如何蟄居農莊之中,甘於寂寞,大是不解。但見其誠意甚篤,也只得虛與委蛇,隨口敷衍。
  酒至半酣,王保保道:“段掌門行色匆匆,所為何事。”
  段子羽笑道:“在下得罪了魔教的幾大魔頭,聽說他們要到華山找在下的晦氣,是以匆匆趕回。、王寶寶一擊椅背道:“魔教如此倡狂,居然敢在中原橫行老方,你率幾名弟兄連夜趕往華山,將他們擋回去。”
  方東白應諾一聲,旋即出廳,段子羽起身道:“敝派之事,豈敢勞動王莊主。”
  王保保笑道:“段掌門,兄弟與魔教也是死對頭,若非性子疏懶,早到西域找他們算帳了,兄弟這幾名手下都還會幾手莊稼把式,不致讓魔頭恥笑。段掌門安心在此歇息。兄弟敢保華山太平無事。”
  他話剛說完,莊外已響起急促的馬路聲。疾如驟雨,片刻問馬蹄聲即已漸遠漸消了。段子羽頗訝異于太和莊這群幹仆的雷厲風行,顯然皆是訓練有素,炯別于一般武林人士,心中對王保保疑心更重。又知方東白劍術超逸脫俗,出神入化,縱然與楊逍、韋一笑等人相遇,也能應付裕如,倒是大可放心了。
  恰在此時,一旁陪酒的鹿杖客忽然尖叫一聲,大家不知何故,齊地望去。
  鹿杖客奮起一掌,向張宇真拍落,喝道:“臭妮子,敢暗算你家爺爺。”
  段子羽見此掌威勢駭人,寒氣如冰,登即一掌迎上,乃是蛤蟆功,兩掌一擅,鹿杖客連人帶椅飛了出去,喀喇一聲,段子羽坐下花梨木交椅已被震得稀碎。段子羽只感渾身上下如置身冰窯中,忙疾運九陰神功化解。
  張宇真雖驚得花容失色,卻也應變奇速,一伸手點王保保膻中穴,手腕一翻,一柄短劍已架在王保保頸上,喝道:“不許亂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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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回 以陽克陰破姦謀

  廳中不乏一流高手,相距又近,可這變化太大,又是猝然而發,直至此刻還不明白是怎麽回事,更不敢搶上救人,個個呆若木雞。
  王保保究是大將出身,雖劍加頸上,仍鎮定如恒,卻也莫名其妙。忙道:“段掌門、華女俠,千萬別誤會,兄弟絕無歹意。”
  張宇真咯咯笑道:“你或許無歹意,你手下這糟老頭子可太不老實。”
  王保保霎時明白了幾分,沈聲喝道:“鹿老,究竟是怎麽回事。”
  鹿杖客捧著手心,但見掌心中有一小孔,從中汩汩流出紫黑色血,腥臭逼人。他也知自己作了糊塗事,訥訥道:“這小姑娘用毒針刺我。”
  眾人都明白了,有幾人忍俊不住,忙轉身面壁,竊笑不止。
  原來鹿杖客和鶴筆翁這一對師兄弟,精擅“玄冥寒掌”端的厲害無比,便是楊逍、韋一笑、俞蓮舟這等高手、也很難接得住一掌,這二兄弟貪慕富貴榮華,是以投身豪元王公門下,當年由王保保胞妹——郡主趙敏統率,現今又歸王寶寶麾下。鹿杖客一生嗜色如命,仗著王府威勢和絕頂武功,一生中所糟踏的良家婦女實不可勝計,此時雖已老態龍鐘,這毛病卻是彌老彌厲,王保保平日也不惜重金四處為他聘買美女,以逞其淫欲,方籠絡住其心。
  這鹿杖客一見張宇真絕世之容,淫心頓起,魂魄早已出竅,系在張宇真身上,若非怕王保保責怪,早已動手搶人了。雖有段子羽在側,可他師兄弟倆縱橫江湖,又懼過誰來。是以坐在張宇真身邊,一雙眼賊忒兮兮地盯牢在張宇真身上,須臾不捨得離開。
  他師弟鶴筆翁一生嗜酒,大有劉伶遺風,“一見到美酒便性命也不要了,只管自顧自地飲酒。鹿杖客忍耐些時,淫情益熾,一時忍不住伸手在桌子下去摸張宇真的柔荑。張宇真早已瞧出他的邪心,是以備了一根”天雷神針“在手。鹿杖客伸手一摸,被毒針直透手背,一時怒起,便欲將張宇真斃于玄冥寒掌之下,卻被段子羽的蛤蟆功震退,只感五髒內氣血沸騰。盞茶工夫,段子羽身上的寒冷便已消失,眾人見他受了一掌玄冥寒掌,居然無事,無不駭然,以為他已練就金剛不壞神功。其實段子羽所修的九陰神功乃天下陰柔功夫之大成,玄冥神掌與之相比,實有小溪與大海之別。只是這一掌陰寒忒甚,是以段子羽也直至此刻才將之化開。鶴筆翁一見師兄弟中毒奇重,怒道:“小妮子,快交出解藥。”
  王保保喝道:“鶴翁,不得對客人無禮。”又緩聲道:“華女俠,酒乃亂性之物,此老一時酒後失德,得罪芳駕,在下一定重重責罰他,並向華女俠賠罪。尚望大人大量,惠賜解藥。”
  張宇真收劍道:“解藥是沒有的,我看這者兒內功不錯,只消在靜室中運息三天,逼出毒來便是。”
  鹿杖客一條右臂已酸癢難禁,又見段子羽這一掌威猛無儔,而自己百試不爽的玄冥寒掌居然不能奏功,不禁膽落,由師弟鶴筆翁扶持,出廳去靜息逼毒了。
  王保保向段子羽一揖到地道:“兄弟平日管教不嚴,致有此種醜事。謹向段掌門、華女俠領罪,甘受責罰。”
  段手羽始終凝氣運力,准備殊死一戰。這客廳中便有五六名一流高手,莊內更不知有多少能人,大戰一起,實是凶險萬端,單是自己尚不足懼,又須保護張宇真,實難全身而退。但見王保保滿面惶恐,連連賠罪不已,周圍的人更是無絲毫敵意,方始相信確是意外之事,也不禁覺得好笑。
  經此一鬧,大家也都無飲酒的雅興了。王保保心中將鹿杖客的十八代祖宗罵了個遍,若非要倚重他的絕世武功,當場便會命人將之砍了。親自送段於羽和張宇真到客房,賠罪不已。
  段子羽和張宇真雖有夫妻之實,卻無夫妻之名,外人面前,自不能雙宿一處,是以分房而居。
  段子羽見室內四壁均挂有名人字畫,大多是絕世重寶,不禁細細觀賞。楠木桌案上文房四寶也無一不是名產,一方古色斑斕的鼎內細香縷縷,沁人心脾。“一張大床上更是裘禱精美,床帳的金黃色流蘇直垂地上。不多時,武青嬰端盆熱水進來,屈膝一福道:“請主公洗漱歇息。”
  段子羽淡淡道:“多謝,你退下吧。”
  武青嬰嬌聲:“主公駕臨,臣妾正應服侍。莊內也不乏婢女,但粗手大腳,恐主公不喜,是以臣妾自來服侍。”
  段子羽沈吟半晌,道:“衛夫人,以後不要‘主公’‘主公’地稱呼了,大理亡國已有三代,我不過是一代武林小卒,與你更無君臣之意。”
  武青嬰跪倒道:“臣妾先祖歷代皆是段家之臣,雖至臣妾,也絕不敢須臾而忘故主,誠願世世代代奉戴主公,無論世間如何改朝換代,臣妾等心中卻只有主公一人,望主公明鑒。”
  段子羽對王保保的極力籠絡,武青嬰的執禮卑恭大是不解,心中思忖,這些人若非真的心慕祖先的威名,推而及己,便應有極大的圖謀。可自己亦然一身,別無長物,雖習九陰真經為武林人士所垂誕,但王保保卻不似為此而來,一時如墜五裏雲中,怎麽也參詳不出。
  他對王保保、武青嬰一起人疑心頗重,總覺得似乎與家仇有關,是以先置華山於不顧,留在莊中,細細查察,以觀其變,雖知此莊無異於龍潭虎穴,但自恃身有絕藝,也泯然不懼。~=武青嬰堅欲為段子羽親手洗足,段子羽不肯。武青嬰道:“主公是天,臣妾是地,主公心中何必有男女之分。”
  段子羽暗中冷笑,索性坐在床邊,“任她服恃,且看她有何玄虛可搞。一、”武青嬰跪於地上,為之撥靴除襪;放于溫水中,為之細細洗沐。
  段於羽細細端詳她,見她發轡高聳,面色紅暈,一絲皺紋也無,姣紅如處子,眉梢眼角風情萬態,蕩人心魄。體態豐腴,微動間曲線流動,曼妙婀娜令人頗起遐思綺念。一襲淡黃緞襖襟孺半解,俯身之下,前胸盡裸,一對豐滿雪白,堅挺圓麗的乳房赫然入目,隨著手之動作顫動不止。
  段子羽忙閉目凝神,卻聽武青嬰膩聲道:“主公,可舒適些?”語聲中蕩意尤甚。段子羽只感她柔軟的雙手在雙足慢慢撫摩,雙腿登時柔軟舒適,疲勞盡消,點了點頭。
  原來武青嬰自閨中始,便自尊姿容,一陽指的功夫雖沒學到幾成,卻學了一手“采陽補陰”大法,加之她內功頗有根基,更是如虎添翼,不知有多少俊俏後生被她吸盡陽精而亡。多年來,不但收駐顏之功效,無形中媚術亦增,等閒人被她一眼飛去,便能勾魂攝魄,甘願拜倒裙下,作個風流鬼。
  武青嬰和王保保見段子羽甫成少年,本是氣血正盛而慕少艾的年齡,又見他連換兩女,誤以為他有“寡人之好”,遂由武青嬰以美色挑逗。莊中雖不乏美婢,但媚人之術,房中之技卻又有誰及得上武青嬰。
  段於羽雖然美色當前,心中卻惕惕如履薄冰,凝功待發,且任其施為,以查清她之用心。
  武青嬰撫按一陣,料想當已奏效,武功上她自忖不過二流角色,可在勾引男人,挑逗春情上,卻自負得緊,放眼武林,絕不作第二人想。暗道,任你武功通玄,終究是血肉之軀,七情六欲,食色之性亦不能泯除。
  將足揩淨,武青便欲為段子羽寬衣解帶,一雙媚眼中已情熱如火,喘息微微,風情大動的樣子。
  段子羽驀然只覺足大趾上一縷熱意直撞丹田,登時腹中火熱,情興勃然。情知是武青嬰按摩時動了手腳,又見武青嬰面紅似火,喘息微微中隱隱有膩聲,一指伸出,輕點在她眉心祖竅上,喝道:“衛夫人,你作的好戲。”
  武青嬰眼見大功告成,正自得意,驀見一指飛來,登時驚嚇得面色慘白,感到這一指上並無內力,方才安心,伏倒道:“臣妾實無別意,只因怕主公長夜枯寂,是以不揣醜陋,欲為主公侍寢,以使主公歡娛。主公若嫌臣妾年齒加長,貌相醜陋,侍臣妾去找幾位絕色處子,以奉主公之用。”
  段子羽冷冷道:“休得羅嗦,退下吧。”、武青嬰直出了一身冷汗,暗道慚愧,險些陰溝內翻了運糧船。這武青嬰實是一個尤物,不單內騷及骨,媚術也實在厲害。段子羽經她一弄,好半天平息不下心中欲火。只得強攝心神,返觀入照,按九陰神功的入靜法門修習起來。
  哪知越練越亂,武青嬰艷治風騷,情懷大動的樣子居然拂之不去,與張宇真枕上歡愛的情狀也浮現出來,一時欲熱難耐,索性推門出房,來到院內,借助寒風消解內熱。
  夜涼如水,寒風勁蕩,不多時段子羽便感通體清爽。方欲回屋,卻聽一聲低喝:“什麽人?”隨之是兩人的交手聲。
  段子羽一凜,凝神望去,卻見兩條人影晃動翻飛,鬥在一處。一人依稀認得,便是王莊主手下,喚作阿二的,他看了幾招,居然是少林派的武功,心中大奇,另一人武功家數甚是古怪,他對各派武功本不甚悉,認不出來也不以為異。兩人瞬息間交換了十餘招,竟爾不分勝敗。
  各屋中料是聽到打鬥聲,紛紛搶出十餘人,登時火把通明,王保保大喝道,“何方朋友,留下字號來。”
  那人一見驚動眾人,也不戀戰,猛擊一掌,一俟阿二閃避,躍身直起,向外飛掠而去,不時有“撲通”“哎喲…之聲傳來,定是攔截的莊丁被擊傷。王保保臉色凝重,問道:“阿二,來人是什麽路數?”
  阿二上前一步,躬身回道:“稟主人,恕小人無能,沒能把他攔下,也看不出是何門何派的武功。”
  王保保緩緩道:“宵小奸究之徒,大家也毋須放在心上,都回屋歇息吧。”走向段子羽笑道:“倒讓段掌門見笑了。”
  段子羽微微笑道:“王莊主客氣。段某樹敵頗多,說不准來人是沖著我來的。或許是我給貴莊帶來了麻煩。”
  王保保大笑道:“段掌門真會說話。不過段掌門的仇敵便是我王某人的仇敵,段掌門若有需要人手的那天,太和莊上下任憑驅使。”
  眾人都進屋後,王保保忽然一眨眼,低聲道:“段掌門武功精絕,可忒不懂憐香惜玉,人不風流枉少年。”狡黠一笑回屋去了。
  段子羽笑而不答,愈想愈覺其中奧妙無窮。回至房中,見張宇真不知何時溜進屋中,笑臉盈盈地望著他。
  待他坐下,張宇真悄聲道:“羽哥,方才來探莊的人,好象是我大哥手下的。”
  段子羽一怔,道:“你看准了?”
  張宇真道:“我大哥教的武功我還能不認識?不知是不是來找我們的。”
  段子羽默然不語,看來天師教對此莊也大有興趣,居然派高手探莊。
  張宇真又道:“羽哥,咱們天一亮就走吧,這莊裏的人神秘兮兮的,瞧上去沒一個好東西。”
  段子羽點頭應諾,适才提防在先,尚險些著了武青嬰道兒,那名阿二一身少林武功頗為精湛,莊內高手濟濟,稍有不慎實有性命之虞,王莊主剛才的幾句話更令他疑雲大起。
  段子羽見張宇真到來,二人俱是難耐孤裘冷枕,索性滅燭登床,共效於飛之樂。
  五更時分,莊外驟然傳來馬蹄聲,登時人聲鼎沸,段子羽和張宇真忙忙起床,持劍在子,不知外面又有何變故。
  段子羽搶出屋外,卻見八臂神劍方東自血人似的由阿二幾人扶了進來,大是駭然。以方東白精絕的劍術,當世武林能令他受傷的實無幾人。迎上去問道:“方前輩,是魔教下的毒手嗎?”
  方東白面色沮喪,如欲虛脫狀,見此情景,段子羽心下大慌,暗自思忖:“定是楊逍、范遙、殷野王、韋一笑等魔教高手齊至,才令方東白如此模樣:那麽華山弟子也必遭凶險了。”想至此處,懊悔萬端,恨自己不連夜馳至華山…
  方東白喘息半晌,才微微道:“華山派無恙,段掌門放心,老朽是被一群不明身分的高人襲擊,除老朽饒幸逃脫,其餘兄弟俱罹難身亡。”、。一段子羽聞所本派無恙,心中略定,見方東白如此慘狀歉疚殊甚,腦中電光一閃,,已隱約猜到襲殺方東白的必是天師教高手。卻不明白天師教何以對太和莊的人下手。
  方東白解去衣裳,大小劍創達三十餘處,有數處深可見骨,所幸五髒筋骨皆未傷到,也實是凶險萬端。段子羽已可想見當時血肉橫飛的酷烈場面。
  方東白敷上金創靈藥後,又進補了些食物,精神略見好轉,緩緩講述他和一干武士的遭遇。
  原來方東白率莊中二十幾名好手快馬馳往華山,此處距華山已不遠,這一干人又個個騎術精良,坐騎也都是神駿非凡,幾個時辰便已趕到華山。
  卻見明教五行旗人眾排到在華山腳下,指名要段子羽和華山二老出戰。華山大弟子甯采和早已知聞魔教來襲,是以安排下強弓硬弩,滾木擂石,守住華山險要隘口…
  華山險峻異常,有“華山自古一條路”之稱。華山弟子憑險據守,有備而發,五行旗人眾倒也一時奈何不了,只管在山下大罵叫陣。
  方東白所率武士乃是當年汝陽王府的精銳,二十幾人快馬沖進五行旗人群中,五行旗措手不及,登時陣腳大亂,原先策定好的金、木、水、火、土、五行生克變化的陣勢立時束之高閣,無用武之地,近身肉搏,所攜帶的毒水,也不敢施放,竟被這二十幾人殺得大敗而歸,卻還不知敗在問門何派手上。
  方東白等殺退明教五行旗後。也不歇息停留,撥馬回轉,守在山上的寧采和等也不知這群好似從天而降的高手是什麽人。方東白等方馳回潼關,忽遇二十幾名黑巾蒙面的人狙擊。
  一交手,自己一方立時被斃五人,方東白臨陣經驗何等豐瞻,一見之下,驚得瞠目結舌,這二十幾名蒙面人個個劍術精湛,有幾名較自己還高上一籌。饒是他一生浸淫劍術,自負對天下劍學無所不窺、無所不通,竟認不出一招半式來。
  頓飯工夫,方東白這方即已所剩無幾,方東白劍術精妙,雖有四名高手圍攻,一時也取之不下,方東白見大勢已去,遂奮力殺開一條血路,奪得一匹馬逃回太和莊。
  他講的雖簡略,但室內環聽的人無不驚心動魄,駭然汗流。莊內除玄冥二老外,即以方東白武功最佳,所率武士也都是精銳,居然被人一對一地消滅殆盡,方東白雖然逃脫,也半出天幸,那幾處重傷任哪一處再深二三分,他便得筋斷骨折,遑言逃逸了。
  好半天,室內鴉雀無聲,只聽得見方東白粗重的喘息聲。
  王保保曾作大將軍多年,深知兵危戰險,自古無常勝將軍,對一戰之得失殊不在意,雖損折了二十幾名好手,但方東白得以生還,已是萬幸,所深憂的只是何人對自己身份起了疑心,而大下辣手。
  要知他乃蒙元貴胄、亡國餘孽,不單為朝庭所不容,便是中原武林、西域明教察知他身份,也必人人得而誅之。是以多年來,他深居簡出,惟恐被人識破真面目。好在蒙人人主中原七十餘年,所納妻妾多是漢室美女,代代遺傳,到他這一代,已然與漢人無異,漢人語言、禮儀、生活起居更是生來如此,多年來蟄居太和莊內,倒也無人察知其異。
  此戰一起,他登時感到必是有人料到了幾分,加之昨夜有高手探莊,更感大事不妙。他深知此事一旦揭開,公諸天下,自己莫說無藏身之處,滅門分身大禍更是不旋踵而至。
  不由得汗透衣裳,五內如沸。
  段子羽皺眉道:“王莊主,平日可有什麽厲害的對頭?”
  他見王保保身份極為神秘,以為他與天師教結了極深的梁子,故發此問。
  王保保心中暗道:“我是對頭滿天下,真成了孤家寡人。”搖頭道:“兄弟只與魔教有些恩怨,與其他門派懼無過節,此事想必是魔教所為,障頭遮面也算不得英雄好漢。”
  段子羽回至房中,向張宇真細說此事,不解道:“你們天師教究竟要怎麽樣?對哪門派都不放過?”
  張宇真想想道:“我也不知道,教中之事是大哥作主,連我爹也很少過問,我更懶得管了,不過,這些事也未必是我們天師教做的。”
  段子羽想了半晌,方道:“除了天師教,沒有哪家門派有如是多劍術高手。”
  張宇真嬌笑道:“承蒙誇獎,實不敢當。段掌門才是當今世上劍術高人。”
  段子羽無心和她說笑,正色道:“你大哥這麽做,難道真的要做武林皇帝?”
  張宇真微感不耐,笑道,“我大哥的心事我哪里會知,其實你也毋需為此煩惱。他就是把武林中人都殺光了,也不敢動你一指。”
  段子羽知她在天師教確無職事,整天不過胡鬧罷了,也不再問。
  少頃,王保保遣人來請,他來至客廳,王保保讓茶畢,兜頭一揖道:“段掌門,兄弟本欲與段掌門多親近幾日,哪料出了此事。兄弟欲親出江湖,查察此事,不能多多向段掌門領教,實是大憾,來日方長,見面的日子也多似樹葉,那時再與段掌門杯酒言歡,聯床夜談吧。”
  段子羽笑道:“王莊主客氣,在下晨起即欲告辭,不想出了方前輩之事,是以稍作稽溜,既然如此,在下這便告辭。王保保滿面堆笑道:“段掌門,是兄弟向你告辭,如今你是主人,兄弟是客了。”
  段子羽愕然不解,道:“王莊主此語何意?”
  武青嬰在旁嬌笑道:“主公,王莊主久仰主公高義,是以將此莊送與主公,作為見面的薄禮,還望主公笑納。”
  段子羽失笑道:“王莊主,這玩笑實實開不得。恁大一座莊院,在下要之何用?”
  王保保撚須笑道:令先祖當年君臨大理,撫有萬民,那是何等的風光氣魄。段掌門無潢貴胄,龍子龍孫,竟連這座破爛狹小的莊院還嫌大嗎?“段子羽苦笑道,”此一時,彼一時也,國柞興衰,關乎天之氣數,豈人力所能強求。再說在下出掌華山,要這等氣派華麗的莊子實是無用,王莊主盛意心領,還望收回成命。
  王保保拍手道:“擡上來。”
  只見阿大、阿二擡著一塊匾額上來,揭開紅綢,上書“華山別院”四字。玉保保道:“將此匾懸挂莊首。”兩人應聲而出,步履如飛,段子羽欲待攔阻,已然無及。
  武青嬰道:“主公毋須多慮,王莊主實是一番誠意。此處距華山甚近,且權作華山別院使用,臣妾夫婦替主公看守此莊使是。”
  段子羽還待峻辭,王保保拱手道:“段掌門兄弟就此別過,改日再來造訪。”此時有管家來報:“主人,外面車馬已備好。”王保保哈哈一笑,拂袖便去。
  段子羽無奈,只得來至莊前相送。但見一行四五十人乘馬坐車,電馳而去,莊子果然已換上“華山別院”的匾額。段子羽啼笑皆非,前番被華山二老軟磨硬求,做了華山掌門,時過數日,更莫名其妙地做上了大莊主。
  張宇真得知後,也感匪夷所思,,笑道:“這位王莊主是害失心瘋了,還是錢多得送不出去,硬把這莊子推給你。”
  不多時。武青嬰拿了一張清單進來,上列莊子房屋若干間、土地若干頃、金銀器皿,書畫古玩多少件、仆奴多少人、佃農多少戶等,開列得一清二楚。
  段於羽隨便看過,也不在意,暗道:“你送任你送,我不要就是。”見武青嬰自昨夜之事後,不但殊無愧意,反倒莊重謙恭,隱隱然有種雍容華貴的氣度,心下嘖嘖稱奇。
  午後申牌時分,有人拜莊,卻是天師教中職位頗高的一各大祭酒(相當於各省分壇壇主),來尋張宇真的。言道:張正常天師自華山回轉後,忽染小痾,近日轉重,苦思愛女,是以四下遣人尋覓,:張宇真登時慌了手腳,知父親一生精研內丹功法,向未生過病,如今急急尋找自己想是病勢不輕。雖與段子羽戀情如火,也只得忙忙登車而去。
  段子羽頗想同往探望,但想五行旗雖鎩羽,近日必會卷上重來,倒不敢擅離本派重地了。
  張宇真一去,段子羽頓感心中空落落的,裳褥枕上尚留其體香,幾絲長發落於枕上,段子羽隨手把玩,思念不已,心懷惆悵,倒不忍忽爾離去。每日徘徊室中,冥想不二老見其如此神態,也不好促駕返回華山。武青嬰知其意,密遣一雙美婢服侍,卻被段子羽厲顏峻辭。武青嬰見無隙可入,倒也不再羅皂了。
  這一日,武當弟子送來一名束帖,卻是武當宋遠橋、俞蓮舟、張松溪、殷梨亭聯名所署的武林帖。武當四俠鑒於天師教雄起江湖,對各派虎視耽耽,大有吞而滅之之意。武林各派卻如一盤散沙,往往因小隙微怨轉相尋仇,大動干戈,自毀長城。是以柬邀各派齊至丐幫總舵君山,召開天下武林大會,泯除舊往嫌隙,精誠團結,共侮外敵。
  段子羽見了,擊掌稱歎,大贊武當四俠見地超人。他雖為張正常私叔弟子,又可算是張宇初妹婿,但對天師教一統武林的野心卻是不能容忍,是以對武當四俠的倡議極力贊同。
  當下與華山二老束裝就道。三人行出陝省,路途之上便常可見到一些武林人士懸刀佩劍、絡繹於途,想必也是前往君山赴天下武林大會的。
  這一日正行之間,忽聽後面馬蹄聲響,側頭一看,卻見五人五騎迤邐而來,人人肥馬輕裘,馬鞭點點,談笑風生,意態甚豪。
  嶽霖不禁失笑道:“伏牛山葛氏兄弟又出來現活寶了。”
  段子羽一問方知,這五人乃是一母同胞,幼居伏牛山中,長大後皆習武功,自稱伏牛山派。平日裏半盜半俠,名聲卻也不惡。只是這五兄弟不知在娘胎裏受了什麽病,個個渾渾噩噩,在江湖上闖蕩多年,仍是不通世事,只是這五個功夫倒練得不錯,等閒人也不是他們的對手,而當世高人又不屑與這等渾人比較短長,這五兄弟倒也過得輕松裕如,多年來不知鬧出了多少笑話,成為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資笑料。實是武林中五位活寶。
  葛氏五雄大刺刺從段子羽三人旁揚鞭而過,做不為禮,三人啞然失笑,既知這五雄的德行,誰也不以為意,三人憑隨其後,緩轡而行。
  前方十字街口,卻見一道人置桌正中,品茗著棋,這裏是通衢鬧市,其時正值正午牌時分,車水馬龍,喧嚷擁擠,這道人居然占住路口,手談自娛。
  市人見此情狀,都從邊上躡步溜過,乘馬坐車的也只好掉頭轉向,另擇其途。這道人臉色清白,三十五六歲模樣,左字執子,右手持盞,並無令人駭異之處,但周圍二十幾名肅手恭立,懸刀佩劍的人卻個個如怒目金剛。
  嶽霖悄聲道:“是正點子,崆峒派掌門人虛舟道長,是崆峒開派祖師靈寶道長之後的第二位辣手人物,掌門不可輕覷此人,他左手的一百零八式崆峒劍法使得出神入化,大是勁敵。”段子羽見此人身軀消瘦,但坐在椅上,端凝有如泰山之穩,心下微凜。
  葛氏五雄的老大葛無狀罵道:“兀那雜毛,好狗不擋道,你奶奶的什麽地方不好坐,跑這兒來裝神弄鬼來了。”他話音剛落,虛舟左手一擡,兩枚棋子電閃飛出,一粒打在葛無憂胸口“膻中”穴,一粒擊中啞穴。葛無憂登時全身氣機被閉,作聲不得。。
  老二葛無病從馬上直撲而下,怒道:“狗雜毛敢傷我大哥。”一掌推出,虛舟頭也不擡,仍注目棋盤,右手在桌下輕輕一敲,兩枚棋子振飛而起,打在葛無病的雙“肩貞”穴上。棋子上力道甚大,葛無病立時定住,手掌推至中途,卻收不回來,怒目而視作金剛狀,只感被擊穴道有如蟻爬蟲嚙,忍禁難當,卻偏偏叫不出聲音。
  老三葛無災、老四葛無難、老五葛無苦齊聲呼嘯而至,六掌齊發,勁力倒也猛如壯牛,虛舟手掌一揮,盤上十餘枚棋子疾聲飛出,這三人也步葛無病之後塵,被定在那裏,形態也是一般無二,只是每人身上多了二至三枚棋子不等。
  每人俱感麻癢難耐,偏偏手腳既動不得,更喊不出聲音來,這份活罪直比死還要痛苦三倍。
  虛舟這手暗器的手勁用的乃是崆峒七傷拳的運力法門。每粒棋子上皆附有七種陰陽剛柔的力道,這七種力道在葛氏五雄體內亂竄,五雄登時感到如萬蟲嚙心,加之又喊叫不出,直感十八層地獄中也無這般苦刑。此刻若有人一刀將之殺了,他們真要感同再造。
  高思誠一見大樂,跑上前去嘻嘻笑道:“怎麽都不動了都不罵了?哦,是棋于封住穴道了,待我給你們拿下來。”
  伸手去取。
  虛舟冷冷一笑,也不阻攔,端起茶盞細品一口。
  高思誠兩指夾住棋子,用力一拔,哪知皮肉也隨之而起,這棋子竟拔之不去。但棋子一動,葛無憂體內氣息得的,這麽怪。“又盡全力一撥,葛無憂只感心肝肺腑都被揪了出來,但麻癢之感立時消失,嘶聲痛叫道:“好!”
  這兩聲“好”字把圍觀的人十成嚇跑了八成,崆峒派中有些人也大是不忍,低頭向地,不敢多看一眼。
  段子羽下馬道:“二師叔,讓我來。”
  高思誠搖頭道:“邪門,這棋子什麽物事作的,恁麽重。”
  段子羽一笑,伸掌在葛無憂胸上棋子一按,一撥,棋子應手而起,居然皮肉無損。段子羽如法泡制,雙掌疾按一撥,霎時之間將五人所中棋子盡皆起下。五人受這地獄般苦多時,驟得解脫,盡皆虛脫,委頓於地,喘息不止。
  虛舟擊掌喝道:“好。”這一聲直如鶴唳中天、清亮激越,顯是內力甚高。虛舟這聲喝彩倒是出於至誠,棋子中附有七種力道,而每枚棋子的七種力道強弱不等,便是他自己解穴、也得先探清這七種力道的強弱,方能起出,見段子羽隨手即解,大是駭異。
  段子羽笑道:“道長既是沖著段某而來,何必殃及無辜。”
  虛舟冷冷道:“敢對本座出言不遜,死有餘辜。”他語冷如冰,字字堅硬,大有金鐵鏘鏘之聲,令人聞之粟粟生懼。
  段子羽笑道:“如此說來,段某該當下十八層地獄了。”
  虛舟道長乃是崆峒派靈寶道長之下第二位傑出人物,七傷拳法盡得真髓,左手一百零八式崆峒劍法更是爐火純青。宗維俠、唐文亮和常敬之三老鎩羽而歸,崆峒上下無不義憤填膺,虛舟原擬在段子羽接掌華山門戶之時大舉尋仇,不料張宇真二哥張宇清率總壇高手堵在崆峒山下,出得一個打回一個,虛舟道長也初遭敗績,被堵在山上達一日之久。
  虛舟心高氣傲,平日自負甚高;竟爾敗在一群籍籍無名的人手中,一股怒氣久壓心底,既打不過張宇清,沒奈何只得將罪推諉在華山派頭上。料得段子羽必赴君山大會,是以先期一步守在沖要路口中,行人初也不忿,但不少人大吃苦頭後,使無人敢惹這位冷面道爺了。
  虛舟道:“久聞段掌門九陰白骨爪厲害非凡,貧道不才,頗想領教。”他出得江湖後才和悉段子羽乃張正常私叔弟子,才恍然明白那日崆峒山下打敗自己的必是天師教高手無疑。便先提出與段子羽比試九陰白骨爪,以免在劍術上再度受挫,段子羽冷冷一笑,解下劍來交與高老者,虛舟冷喝一聲:“得罪了”。左手劍發似電,直刺段子羽咽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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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回 難除大理風流根

  段子羽腳下一錯,已然避開,雙手成爪,閃電般抓到。
  虛舟劍勢一轉,斜削其雙腕,兩人身形迅疾如鴻飛雁落,劍氣縱橫。爪影滿空。旁觀眾人見這兩大掌門決鬥,無不看得駭然心驚,矯舌不下。
  宗維俠、唐文亮、常敬之崆峒三老看了有頃,都暗道饒幸,那日段子羽若非用掌,而是以九陰白骨爪招呼自己,三人身上不知要添幾個五指窟窿,不禁為虛舟心下湍惴。
  段子羽腳踏先天罡步法,雙爪舞動,把華山絕技七十二路“鷹蛇生死博”的身法融合其中,此際的九陰白骨爪已超出“九陰真經”的藩籬,成為天下無敵的爪功。
  虛舟和段子羽瞬息間已交換二十餘招,他使的是左手劍,劍身窄厭狹長,形如毒蛇,專趨陰毒邪怪一路,出招既快似鷹啄,出手方位更是刁鑽古怪,詭異莫測,不少劍客便栽在此上。“段子羽若非仗著步法精妙,也要被他攻個手忙腳亂,虛舟雖覷得准、出招快、方位刁,但段子羽瞻之在前,忽焉在後,危急之際一式”橫移乾坤“更是大奏奇效。虛舟閃電般發出四十餘劍,劍劍如雷轟電掣,卻盡皆走了空,反被段子羽的爪風激得道冠散亂,面皮作痛,身上已帶有幾道爪痕。所幸他見機得快,應變奇速,不待爪扣實,便滑身閒過,到得五十招上,已是左支右絀,略呈敗象了。段子羽驀地一聲清嘯,左爪扣向虛舟前額,右爪徑自向劍刃上抓去。虛舟大怒,尋思道:“九陰白骨爪雖利,怎能敵過我這寶刃。莫非你練成金剛不壞神功了。”頭略略一側,劍刀橫推,直削段子羽五指。
  虛舟手中劍乃是切金斷玉的利器,雖比不上屠龍刀、倚天劍之鋒利無比,但除非練就佛門金剛不壞神功,方堪承受,其餘什麽“金功罩”“鐵布衫”“十三太保橫練”,饒是你練得銅筋鐵骨,也難當此劍一割之威。
  段子羽左爪不變,右爪驀然變掌,橫抹在劍刃上,抹至劍鍔之處,陡然變爪,扣向虛舟腕部“外夫”“列缺”幾大穴。
  虛舟駭然色變,明知段子羽這一式掌抹劍刃乃是險招,自己只消將劍身一豎,便能將其手掌切掉。哪料對方掌上有如萬鈞之重,自己掌中劍絲毫移動不了,眼見一爪扣至,爪風已刺得手臂酸痛,心下大駭,當機立斷,左手棄劍,倏然向後飄退。
  段子羽如影隨形,旋踵即至,右手已撈住其棄落的長劍,他的身法可比虛舟高明多多,虛舟身形尚未定,段子羽左爪已搭實在他前額,右手隨之將劍插回虛舟腰間鞘中。
  ,這幾式兔起鵲落,電光石火間便已完成。虛舟渾身冰涼,只待五隻手指透腦而入。
  段子羽卻一沾即退,身法曼妙,迅捷如電,靜靜站立,兩手垂於體側,仍如玉樹臨風,意定神閒。
  旁觀眾人均未看清這幾下變化,還道是虛舟自行收劍還鞘,跳出了圈子,也不知二人誰勝誰負。
  虛舟渾身汗透,心中卻如明鏡一般,段子羽饒而不殺,他並不怎麽感激,他寧可戰敗而死。但段子羽替他拾回棄劍,還之入鞘,保全他和崆峒的聲名,卻令他感激不盡。緩緩道:“多承盛情,本派和貴派所有梁子一筆勾消。”
  段子羽笑道:“多謝。”
  虛舟一揮手,崆峒弟子立時移開桌椅,讓出大道。段子羽一拱手,飄然上馬,策騎而行。
  葛氏五雄早已恢復過來,見了這一場大戰,才知道什麽是武功。這五人吃足了苦頭,不敢再出言不遜,惶惶滾鞍上馬,急急離去。
  虛舟為人陰狠,本擬讓這五人受盡折磨而死。但既是段子羽解救,自己又欠了段子羽偌大的情份,佯作不睬,任之離去。
  五人急急趕上段子羽,攔在馬前,撲通跪倒於地,齊聲道:“恩公在上,請受我們兄弟一拜。”
  段子羽忙下馬攙扶,道:“幾位英雄快起,別折煞了段某。”
  葛無憂道:“恩公大德,實同再造。還望賜告名姓,我們兄弟日日供在祖宗牌上,早晚禮拜。”
  高思誠得意道:“此乃我華山掌門人,姓段,諱上子下羽的。”
  段子羽忙道:“幾位毋須多禮,舉手之勞而已,何必挂齒。”心中暗道,我可不願有你們這樣的子孫,還是免了為好。
  葛無病忽道:“大哥,這‘恩同再造’怎生解?”
  葛無災搶著道:“這都不懂,就是說恩公和我們的爹娘差不多,胸無點墨,白癡一個。”
  葛無難搖頭道:“這也不通,咱們爹娘不會武功,似這般遭了難,爹娘便是重生世上也解救不了。恩公的大德比爹娘還高十倍、百倍。”
  葛無苦道:“究竟是多少倍,十倍還是百倍?”
  葛無難道:“這是打比方,你不懂,就是千倍、萬倍也不多。”
  老二葛無病道:“是天高地厚之恩,天覆地載之德。”他被三弟搶白了句“胸無點墨”,心中窘急,一急之下,腦筋居然靈光,縐出了一句文詞,大是得意。
  段子羽聽他們夾纏不清,看樣子到晚上也沒個止住。忙道:“五位英雄,在下等尚有要事,失陪了。”
  葛無苦愣道:“失陪是什麽意思?”
  葛無病道:“恩公說‘失陪’,就是不和咱們在一起了。”
  葛無苦大急,拽住馬僵道:“恩公‘失陪,不得。那老道又上來了,再給我們幾粒棋子打在身上,誰來救我們。”葛無難笑道:“五弟真笨,恩公說‘失陪’,我們兄弟是捨命陪恩公,不就結了。”
  另外四兄弟齊贊有理,忙忙上馬,緊隨身後,大有捨命相陪,不死不休之意。
  段子羽啼笑皆非,高思誠和嶽霖早已忍笑不住。高思誠笑著對葛無憂道:“葛老大,久聞葛氏五雄英雄了得,今日一見,果真不虛。”
  葛無憂忙道:“此話怎講?”另四人也忙忙豎起耳朵諦聽。
  高思誠忍笑道:“你們兄弟被那者道封住穴道,那滋味是何等的難忍,縱是鋼筋鐵骨的人也要慘叫不止,你們兄弟五人硬是一聲不吭,當真是無人能及,佩服,佩服。”豎起姆指。
  葛氏五雄不知他是取笑,還道他真心贊歎,雖然心中不無愧意,面上卻大有得色。
  高思誠又道:“尤其葛老大,痛得那麽厲害,還連聲叫好,當真是‘威武不能屈’。”
  五兄弟一想起那兩句慘厲無比的“好”字,登時渾身毛豎,粟粟危懼,回頭看看緩緩馳來的虛舟一行人,兀自心寒徹骨,哄若寒蟬。
  一路上高思誠逗弄這五兄弟,大得其所哉,段子羽和嶽霖也一路笑聲不斷,五兄弟見恩公高興,想必是自己所言在理,五張嘴更加起勁,雜七夾八,渾活連篇。只是偶爾瞥見後面不遠的虛舟,兀自餘威懾人,膽寒心落。
  這一日來到一處山口,高老者即見人頭攢動,人聲鼎沸,聚了約有數百人,熱鬧無比。
  葛無憂慌道:“恩公,武林大會先開上了,這些混帳王八蛋竟不等等咱們。”
  葛無病笑道:“大哥又料錯了,君山離這兒大老遠呢,英雄大會怎能在這開。”
  葛無災道:“想是大會換了地點也說不上。”
  段子羽聽得好笑,卻也心下詫異,催馬近前,觀看究竟。
  臨到近前,卻見這些人俱是赴會的武林豪客。個個面有怒容,惡罵不休。向前方一看,有二十幾人手持長劍,守在路口,望著群豪,嘻嘻而笑,仍不明白是怎麽回事。
  一問方知,原來不知從哪里出來這二十幾人,守在山隘口,揚言在此開窯立櫃,無論誰要過去,均得交五千兩銀子的買路錢。這些武林豪客哪里聽這個,紛紛上前搶路,殊不料個個被打退回來,許多人受了輕傷,山隘口更橫著十幾具屍體。漸漸人越聚越多,卻無一人能打敗這二十餘名盜眾,是以在此羅皂叫罵。
  段子羽心中直感匪夷所思,暗自思忖,盜眾一般只劫商旅鏢車。而且一般還在密林深處,多半也是在夜裏,從無打劫武林豪客的。這群強盜是什麽來路,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打劫群豪。這數百名群豪中有不少在江湖中闖出極響亮的萬兒,豈是善與之輩。:山隘口上一名盜眾高聲道:“我們兄弟在此開窯立舵,也無非是混口飯吃,近來手頭緊得很,還望大家幫襯一二。交上五千兩銀子便大道通天,若是不交銀子,便與我們兄弟比試比試,贏了的隨你去得,敗了的也莫怪刀劍無眼,若是身上銀兩不夠,便回家取去吧,我們兄弟作生意是一口定價,童斐無欺,賒欠免談。”
  段子羽心中大樂,從沒聽說有這等光明磊落的綠林好漢,心下卻也了然,這名綠林好漢中氣十足,內力渾厚,不用比試便知武功極高,這樣的人斷不會落草為寇,至不濟山可作個獨腳大盜。又看其餘那些人嘻嘻哈哈,渾如遊戲一般,便知此事絕不簡單。
  卻見一名新到的頭陀排眾而出,罵道:“兀那賊強盜,大道通天,各走一邊,且看你家佛爺的手段。”雙手舞動戒刀,護住身形,攻上前去。那名盜眾殊不為意,長劍輕揮颼颼幾劍,大家俱未看清招式,那頭陀已被一劍穿心,挑在劍上。那人隨手一揮,將頭陀拋出十餘丈遠。
  段子羽看得心驚,那頭陀足有二百多斤重,雙手戒刀。
  也不弱,居然沒過三五招便被穿心拋出,這份手勁當真駭人。
  矮老者岳霖笑道:“這倒好,強盜遇上強盜祖宗了。”段子羽奇道:“此話怎講。”嶽霖道:“這頭陀乃青海一獨腳大盜,在青海境內作了不少血案,青海群雄數次圍捕而不得,不想在這兒送了命。”
  段子羽知此事甚奇,已隱約感到怕是天師教中人,是以並不急於上前。回頭卻見崆峒派人也混在人群中,並無上有動手之意。
  相峙了頓飯工夫,忽聽有人歡聲道:“宋大俠來了,武當派的人到了。”
  果然是武當四俠率門下弟子來到,大家紛紛過去見禮,也述說了這件怪事。
  宋遠橋笑道:“遮莫白道英雄真怕了綠林道不成。”大家都面上微紅,有人更在心中忿忿道:“且看你武當派如何丟醜,這會說風涼話來。”
  俞蓮舟一眼瞅見段子羽,過來道:“段先生,怎麽華山派也阻在這兒了?”
  段子羽笑道:“有這麽多前輩在此,豈有我這後生小子出頭的道理。”
  大家群相聳動,語聲鼎沸,段子羽出道以來,幾乎把明教高手打遍了,敗崆峒、鬧少林更是人所皆知。“一聽這位少年更是華山派掌門段子羽,登時哄動起來。盜眾中也有人聽見了,竊議幾句。一人高聲道:華山段掌門武功高強,天下皆知,我們兄弟自認不敵,華山派人請過去吧。”
  俞蓮舟笑道:“不想段先生在綠林道上也具如是聲望,貴派可省下一大筆銀兩。”
  段子羽知他半是說笑,半是激他出手,卻也不肯上這當,笑而不答。
  俞蓮舟知他劍術精妙,本想激他出手料理,不料他全然不上套兒,又瞥見崆峒虛舟躲在人群中,大有畏懼之感,更感詫異。
  當下緩步而出,笑道:“山上的朋友,武當派作甚價?”
  盜眾中一名坐著的人見他上來,起身道:“不管武當、少林、和尚、尼姑,本寨主一視同仁,還請俞掌門見諒。”
  段子羽見這二十幾人居然連武當、少林都不放在眼裏,大服其膽識。
  俞蓮舟心中怒極,這些人分明是故意鬧事,哪里是什麽綠林人物;拔出劍來,仍笑道:“在下手中這口劍能值幾何?”
  那人朗聲道:“待我試過便知。”從旁人手中取過一柄劍,走下山坡。
  眾人見這名盜首不但敢與名重武林的俞蓮舟對陣,還敢走下山坡,自失地利,既覺駭然,又感匪夷所思。均想:“莫非綠林道真出了這麽些高手,怪武當不邀他們。而在此鬧事?”
  兩人相距丈餘,對視須臾,驀地裏“錚”的一聲,同時發劍。
  俞蓮舟運起太極劍法,“三環套月”“大魁星”“燕子抄水”“左攔掃”“右攔掃”招招成圓,似慢實快,端的是意在劍先,圓轉如意,劍招上雖無駭人的威勢,但劍上卻有一股極大的粘力,使對方劍如入綿中難以施展,這一點只有局中人方知其厲害之處。
  俞蓮舟將太極劍術運至極致,青光閃閃,龍吟之聲不絕傳出,每一招上均運上粘、連、擠、按等訣。欲引動敵劍入自己劍圈中,、、、段子羽是劍術行家,見俞蓮舟劍術一精至斯,實已到了大巧若拙,返樸歸真之境界,武當劍術冠絕武林,的非虛言。
  但見對面那人卻是劍招愈使愈疾,腳下換位奇速,俞蓮舟劍勢雖如一團有形有質的劍網,那人長劍總能直透中宮而入,絲毫不見滯澀,十餘招後,劍上轟然雷鳴,大有風雨驟至之勢。段子羽一見心驚,這分明是天雷劍法,而且比自己要精妙幾籌。
  他聽張宇真說,此套劍法只有她兄妹三人和張正常的三大弟子得傳,這人若非張宇清,便當是張正常的弟子,自己的師兄了,怪道這些人連少林、武當的帳都不買,直言向華山認輸,當然是不欲同室操戈,自己也慶幸沒有貿然上去動手。
  卻聽俞蓮舟大喝一聲:“罷手。”兩人齊地收劍,地上兀自塵沙飛揚,旋轉如流。
  俞蓮舟面色鐵青,冷冷道:“我道是誰,敢藐視天下英雄如無物,原來是天師教張二公子。”
  那人見露了行藏,也不掩飾,朗聲大笑道:“俞二俠神目如炬,佩服。在下張宇清,閒來無事與大家開個玩笑,莫怪。”
  俞蓮舟面現殺機,冷冷道:“張二公子閒來無事,尋尋消遣,自是誰也管不著,可這殺人流血怎生解釋。”
  張宇清微笑道:“俞二俠見聞廣博,看看便知這些人均有取死之道,毋需在下解釋。”
  俞蓮舟定目一看,橫屍地上的十幾人果真不是悍匪便是大盜,一時惱怒不得。
  段子羽忙從馬上振衣飛起,落至張宇清面前道:“原來二哥在此,小弟段子羽失禮了。”
  張宇清忙扶住他道:“兄弟毋須多禮,我這做二哥的行事荒唐,倒讓兄弟見笑了。”
  此際山隘口上二十余人已然讓開,群雄紛紛而過,俞蓮舟原擬集自己師兄弟四人之力,再加上段子羽、虛舟道長將這幹人斃在此處,不想段子羽和張宇清稱兄道弟,如是親熱,虛舟道長俏悄夾在人群中溜過,竟是畏憚殊甚,不如何故。不由得心生憂慮,悔不該邀段子羽與會,商議共抗天師教之事。但華山乃六大門派之一,近來又鋒頭甚健,天下武林大會少了華山門卻也不合情理,一時心中懊惱,率武當派人走過山口。
  段子羽將張宇清拉至僻靜處,問道:“聽說張老前輩染恙,不知可好些?”
  張宇清笑道:“我還未返京師,詳情不知,據傳報說,家君見到舍妹後,精神大好,正在舍妹服伺下閉關養痾。家君一生去為別人治病消災,一點小病料應無妨。”
  段子羽這才放心,失笑道:“二哥怎麽在此和群豪開起玩笑來了。”
  張宇清道:“還不是為了你,我帶這二十幾名弟兄奉家君之命將崆峒派人堵在山上,不許放過一個,直守了一個月。後來聽說武當要在君山開什麽武林大會,便到這裏鬧上一鬧。”
  段子羽見他氣質敦厚,大有稚氣,不似乃兄張宇初那般虎視鷹揚,王者霸氣十足,大是親近。料到他是聽聞這些人要共抗天師教,才前來阻攔。但自己偏偏又和他兩相對立,許多話無法多談。
  張宇清笑道:“兄弟,我並不攔你去赴會,可此會專為本教而開,你與家君的關系武林皆知,此行兇險,萬事小心。我這裏有花炮幾枚,你帶在身上,若遇凶險不測,拋上天空,一個時辰之內,必有援手。”
  段子羽一驚道:“二哥也去君山?”
  張宇清不屑道:“我哪有閒心到花子窩去,現下教中主持乏人,我得快馬趕回,這群烏合之眾,能鬧出什麽好戲來。”
  段子羽不忍拂其善意,接過花炮。心下去打定主意,無論如何凶險不測,也絕不使用。
  張宇清和他拱手告別,與手下人乘馬疾馳而去。段子羽和華山二老、葛氏五雄也乘馬緩馳。
  越過此山,倒是一馬平川,八人八騎揚鞭奮蹄,疾馳一陣。
  葛無憂忽然想起一件事來,問道:“恩公,您幾時入了綠林道?和那位張大寨主在何處開窯立舵?”
  矮老者岳霖大怒,揚鞭欲打,喝道:“你奶奶的,我們掌門是頂天立地的好漢,何時入過綠林道。”
  段子羽忙笑著攔住,道:“這位是誤會了,那位張大寨主並非綠林好漢,乃是天師教的張二公子扮著玩的,其實黑道,綠林道也有不少令人佩服的豪傑。”他九叔歐陽九早年使是黑道人物,是以他對這兩道人物倒也並不反感,否則豈容葛氏兄弟擁在鞍前馬後。
  葛無憂仍是半明不白,但見嶽森動遙,這一天師教的張二公子是何許人物便不敢再啟齒發問了。
  高思誠“咦”道:“天師教怎麽又在大路上攔起人來了?這回不知扮的是哪道人物。”
  段子羽一望,果然前面又聚了百余人,呼叱打鬥之聲甚急,也中也是納罕,暗道:“不知二哥又把哪路人馬截下了。”‘、、葛無憂心中道:“這位大寨主處處安窯立舵。大大的發財,比我們兄弟可風光多了。”嘖嘖稱歎,艷羨不已。
  八人騎至近前,定目一看,都是一怔。
  原來並非張宇清率眾攔截,而是一群少林和尚與人爭鬥。
  段子羽騎在馬上一看,少林寺擺下的居然暈鎮寺之寶“一百零八人羅漢大陣”據說此陣自創出以來,尚未有人生出此陣。但要組成這大陣實也不易,單這一百零八名僧人就不易調教得出,不單武功不弱,更須熟習陣法,相互之間配合莫契,攻守進退均極有章法,稍有錯訛,便有被攻破之虞。是以少林立寺千載,這絕陣極少用過,平時所用多是十八羅漢陣、或三十六羅漢陣。況且少林寺高手輩出,等閒不用劍陣,只一對一地比試,已是罕有敵手。不知現今擺下這大陣對付何等強敵。
  他向陣裏一望,卻是啞然失笑,更詫異莫名。裏面竟爾是詹眷所率的昆侖派人、不禁有殺雞用牛刀之慨歎。
  一百零八名羅漢僧個個灰衣飄飄,動轉如飛,手中一色水磨禪杖,更是呼呼風生,詹春所率昆侖百餘人此際已躺下一半,其餘人狀似瘋虎,東奔西突,全然是不要命的招數。
  叵奈這陣法精妙,每十八條禪杖一組,攻守兼備、進退有據,昆侖派每人都似與十八名羅漢僧對敵,一招不到,便被逼回亥心,退得稍慢,便被禪杖點中穴道,委頓於地。
  段子羽見這些和尚只打穴點脈,卻意不在傷人,略感安心,更是歎為觀止。武林各派俱有各種陣法,他雖未俱見,卻想這羅漢大陣實可冠絕武林,無出其右者。
  少林方丈圓覺,長老空智一見他到來,登時凝神運力,預備一場生死大戰。但見他於馬上端凝不動,大是詫異,不解他何以又不與昆侖派同仇敵愾了。
  段子羽飄然下馬,拱手為禮道:“大師,何以在此與昆侖派大起爭執?”
  圓覺還禮道:“詹女俠定要品評一下敝寺的陣法,卻之不恭,也只好從命了。”
  原來那日段子羽夜中巧聞詹春和蘇習之的狡計後,恰巧華山有警,遂藉故而去。昆侖派失此強援,本無問罪少林的實力。叵耐西華子和衛四娘心痛師仇,說什麽也要與少林禿驢拼個魚死網破,詹春和蘇習之拗不過,只得率眾二上少林。幸好有武當四俠斡旋調解,少林原無滅昆侖之意,西華子和衛四娘雖然血性,但武當四俠的金面卻也不敢駁,是以兩方舌戰一場,勝敗未分,昆侖派草草收兵,怏怏而返。
  兩派俱接到柬邀,也是冤家路窄,行至此處又遇在一處,西華子出言怒罵,衛四娘也拔劍相向,雙方倒真鬥了起來。
  當年因金毛獅王謝遜之事,和少林寺結下梁子的著實不少。圓覺和空智等計議,居然攜一百零八名羅漢僧赴會,有此大陣,敵手再多、再強,也毫無畏懼,與昆侖派人相爭,原無需用此大陣,但此陣習練雖久,實戰卻少,要尋值得動用此陣的敵手也著實不易,是以靈機一動,用在昆侖派上,也無非是要操練一番,跡近戲耍。昆侖派雖大感殊榮,卻實是消受不了。況且此陣威力強盛,料理昆侖一派倒可兵不血刃,點穴拿人便是。否則動手過招,豈保不流血死人,過節也愈來愈深,更難化解了。卻也是圓覺一片善心。
  段子羽笑道:“大師,武林帖上原講明要在君山的武林大會上解決各派過節,大師既然應允赴會,想必是贊同宋大俠等的高識卓見,何以在此先行動起手來?”
  圓覺心中慍怒,暗道:“此子武功高明,不想口舌也如是尖利。”微微笑道:“是昆侖派人先行動手,本派雖是出家人,總不成伸長脖子挨刀吧。”
  段子羽道:“大師既無意爭鬥,在下喝住昆侖派人,雙方暫且罷手如何?”
  圓覺合什道:“如此最好。”
  段子羽高聲道:“詹師姐、蘇師兄,且聽段某一言,先停下手來。”
  詹春等人早被大陣拖得疲憊不堪,沖既沖不出,打又打不過,眼見只有累死一途,聽段子羽一喊,知道華山派既到,必有主張,登時住手。
  一百零八名羅漢僧也立時停住陣勢,個個蓄勢不發,以待號令,待得圓覺下令,方一隊隊健步退出,秩序謹然,一絲不亂。此陣歷來只有方丈有權動用,是以這些僧人師承雖然不一,但一組成此陣,卻僅聽方丈一人之令。
  須臾,羅漢僧撤畢,偌大的場中昆侖派人橫七豎八,躺滿一地,只有詹春、蘇習之、西華子、衛四娘等十余人尚挺立堅持,卻也都喘息粗重,汗透重裳。
  段子羽近前道:“詹師姐,天下武林大會在即,有什麽過節何妨在大會上解決,公道自在人心,天下英雄面前,昆侖自會得還公道,何必汲汲於一時。”
  詹春情知段子羽是給她台階下,也頗為感激,應聲道:“謹依段師兄台命。”
  少林寺贏了一陣,招呼也不打,徐徐離去。段子羽本待即刻便走,但見昆侖派如此慘狀,心中不忍,躍入場中,在地上每人身上拍打幾掌,解開穴道,這些人起身站起,均面帶愧色。
  詹春拱手道:“多謝師兄援手之德。”
  段子羽一笑置之,心中暗道:“你們夫婦別再想什麽陰損之計害我,就上上大吉了。”
  時近傍晚,昆侖派人又累又餓,便就地埋鍋造飯。葛氏五雄快馬跑至鄰近市鎮,買來雞、肉、老酒,孝敬恩公。
  這五人打家劫舍多年,腰囊頗豐。
  一夜無話,天亮後,百多人迤邐而行,段子羽和華山二老、葛氏五雄催馬先驅,一路黃塵而去。
  行至中午,八人來至一酒樓中用飯,飲酒間。
  樓梯上走上一位小叫化來,行至段子羽身邊道:“是華山段掌門嗎?”
  段子羽道:“在下便是。”
  小叫化遞上一紙,轉身便行。段子羽打開紙一看,上寫:妹子被捉,快帶九陰真經贖我,城外十裏亭,獨自一人來,否則妹子性命不保。“署名處畫了三隻手。段子羽一見便知是史青所書,看罷大驚,不知哪位對頭要挾自己,武林中想得到九陰真經的可大有人在。心中惶急,對二老和五雄道,”幾位慢用,我稍去即來。“幾人見他神色陡變,心知有異,但他不說,誰也不敢亂問。段子羽一至樓下,便有一青瘦漢子道:“段掌門請隨我來。”
  段子羽急怒交加,一伸手,九陰白骨爪扣住那人肩骨,勁力透入,喝道:“我青妹怎麽樣了?”
  那人痛人骨髓,登時滿額冷汗涔涔而下,叫道:。“段先生,你若殺了我,你那青妹就沒命了。”
  段子羽心中一凜,忙收回手,笑道:“在下一時性急,出手太重,原恕則個。”
  那人悻悻道:“這還差不多。”自管在前面引路。段子羽雖心急如焚,卻也不敢逼迫,一步步隨之而去。
  好在那人步履尚健,不多時便已來到十裏亭邊,叫道:“幾位大哥,人帶到了。”
  段子羽向亭中一望,果見史青坐在一張椅中,左右有五六名大漢執刀環立。史青發髻上鳳釵顫動,頸項中珍珠練晶瑩生光。宛然便是相別時的模樣。心中一痛,便欲過去。
  一名大漢厲聲道:“段大俠,你若過來,我便一刀砍下莫怪我辣手無情。”
  段子羽忙止住,強自鎮定道:“幾位和段某素無瓜葛,因何玩這一手。”“”那人獰笑道:“段大俠威震武林,憑我們幾個山蟊小賊豈敢和段大俠為敵,只是那九陰真經乃武林至寶,誰個不想得到,說不得只好得罪了。”
  史青幽幽道:“羽哥;是他們逼我寫的,你別怪我。”
  段子羽道:“妹子莫怕,我就是豁出這條命也要救出你來。”
  幾人轟然大笑,那人豎指道:“好個多情多義的郎君。我們兄弟與段大俠無怨無仇,自也不會要了段大俠的命。請將九陰真經拋過來。”
  段子羽強笑道:“朋友,誰能整天帶著九陰真經在身,你先放了我妹子,一切都好商量。”
  那人冷笑道:“段大俠把我們兄弟當三歲孩子耍,反正我們也朝了相,今後也逃不過段大俠的手掌,就和這美人同歸于盡吧。”幾柄刀光一閃,齊向史青砍去,史青嚇得尖聲大叫。
  段子羽喝道:“且慢。”
  那幾人停刀不發,猙獰道:“段大俠既不肯交出九陰真經,還有何說?”
  段子羽凝聲道:“九陰真經我久已背熟,就念出來給你們聽,你們用紙筆錄下便是。”
  那幾人竊議有頃,沈吟道:“這倒也使得,只是誰敢保段大俠不是胡縐一篇經文給我們?”
  段子羽怒聲道:“在下一言九鼎,說給你們便是真的。”
  那人笑道:“好吧,沖著華山段先生的大名,我們信得過,只是還有一節要委屈段先生。”
  段子羽道:“還有什麽花樣?”
  那人道,“段先生就算把真的九陰真經複誦給我們,我們兄弟一時也逃不遠,還不是一樣命喪段先生之手。這裏有顆丸藥,三年之後才會發作,除我們兄弟外,沒人有解藥,段先生把這顆丸藥服下我們就放心了。”
  史青尖叫道:“羽哥,別吃,讓他們殺了我,給我報仇就是。”
  那人刀尖虛晃,喝道:“你再敢多說一句,我便在你臉上劃一道,看可好看。”
  段子羽喝道:“嚇唬女孩子算什麽好漢,把毒藥擲過來吧。”那人贊遣:“好膽識,夠情意。”隨手一拋,一粒藥丸破空而至,段子羽伸手接住,看也不看,拋人口中。冷冷道:“這回行了吧?”
  那幾人齊地收刀,向史青躬身道:“小姐,行了吧?”
  史青驀地坐起,盈盈一笑道:“行了,都滾回去等著領賞吧。”
  引路的青瘦漢子道:“小姐,我這差事可比他們苦多了,這賞可得多些。”
  史青一腳把他踢開,笑罵道:“無賴,叫你做這點事還斤斤討價,先賞你一腳。”
  這幾人嘻嘻笑笑,向段子羽作了幾個怪相,哈哈而去。
  段子羽被這猝然而生的變化驚得神情木然,待得他明白了是怎麽回事,直想大哭大鬧一場,可連這大哭大鬧的情緒也沒有。
  史青見他臉色慘白,神情木然,狀似白癡一般,大是不忍,走過來笑道:“羽哥,是妹子的不是,妹子給你賠禮了。”嬌軀盈盈,拜了下去。
  段子羽慘然道:“好妹子,真是好妹子。”拂袖便走。
  忽聞史青泣聲道:“好,你是嫌我沒死,心裏不快意,我就死給你看。”
  段子羽忙回頭,見她當真翻出一柄匕首,向心窩紮落。
  心下駭極,飛身一掠,隨手一記“蘭花拂穴手”拂在她手腕上,匕首當啷落地。
  史青大哭道:“你走啊,又來管我做甚。你去做你的華山掌門,作天師教主的乘龍快婿好了,幹什麽理我的死活。”
  段子羽滿腔怒氣,被她這番尋死覓活,撤嬌耍賴,登時影兒都沒了,倒覺自己欠了她好大的情份。忙俯身抱起她道:“好妹子,別怪我惱,消遣尋樂子也沒你這般作的,剛才把我的魂兒都嚇沒了。”
  史青聽他說得情意深摯,方才那番甘服毒藥,複誦真經以救自己的情景更是感人,破涕為笑道:“都怪你,負心短命的小色鬼,這麽長時間連影兒都瞧不到你。好好的去當那勞什子掌門,三不知刮答上了天師教的小妖女,惹得我娘只好把我關在房裏,一步都不許出來,這會子才得空兒偷著跑出來,也恨我自己賤,偏忘不了你這負心薄情的小色鬼。”說著笑著又大哭起來。
  段於羽霎時慌了手腳,全身的絕世武功可是一招也用不上,只得“好妹子”“乖妹子”叫了幾千、幾萬聲、史青才收淚不哭。
  段子羽此時方知為何史幫主那日在華山上對自己冷談之至,原來是為了自己與張宇真這段公案。又聽史青說得淒苦,更感歉疚殊深,只得軟語慰撫。
  史青自與他相見後,便已私心戀慕,情根深種,一顆芳心全系在他身上。闊別數日,不知作了多少相思夢,流了多少相思淚。今日好容易得見,也就如得了鳳凰般,歪纏了一陣,也便歡喜無限。
  十裏亭雖僻靜,但其時乃是正午時分,路上頗有行人往來。史青忙從段子羽懷中溜了下來、攜著他的手來至一問茅草屋中。。、~=>、這是丐幫的一處分舵,舵中弟子早已聞訊遠逃,將屋子騰出來,以備大小姐歡會之用。
  段子羽欲回酒樓知會二老一聲,無奈史青得了他再不肯放開,生怕他從空中飛了去。段子羽只得草草擬就一封書函,言明另有要事。待君山大會上再見面。史青自有一套招喚丐幫弟子的辦法,將書函命人傳交給二老。
  諸事停當,一間茅草屋便如洞天福地一般,郎情妾意,不輸于神仙伴侶,如花美眷。、、、丐幫其實並不窮,除少林、武當每年均有皇室、顯貴的大批香火銀兩,可稱豪富外,丐幫在其他門派中可居首富之席。只是限於幫規,這間分舵外表簡陋破爛,裏面卻頗富麗堂皇。
  段子羽笑道:“好妹子,你怎麽想出這麽個法子來鬧我?”
  史青嗔道:“還不是你風流成性,喜新厭舊,我是試試你對我有無真情。”
  段子羽見她薄嗔微怒,似笑不笑的神情煞是動人,不覺心癢難搔,笑道:“我若無真情呢。”
  史青道:“那只怪我認錯了人,一刀刺死自己就是了。”
  段子羽聽她說得莊重無比,心下駭然。“史青慢慢偎上身來,段子羽聞到她身上那股異常的體香,不禁情懷大動,伸手去抱她,史青一笑躲開,碎道:“只許好生坐著說話,不准動手動腳的。”段子羽氣苦,卻也徒唉奈何。
  史青又笑道:“攪得你一頓飯沒吃好,等我去做給你吃。”
  她倒不愧是七手童子的高徒,烹飪手段較諸武功高出多多,丐幫分舵自是諸物齊備,不多時便整治出一席精美的菜肴來。
  史青替他斟上酒,屈膝道:“小女子手藝低微,段大掌門將就用吧。”
  段子羽見她滿臉丹霞,嬌暈欲流,盈盈秀眸中更是春波蕩漾,風情萬種,心中愛極,又去抱她,史青托地跳到桌子另一面了。
  段子羽氣苦道:“好妹子,別捉弄我了。”
  史青嬌笑道:“誰叫你是個負心短命的小色鬼,偏叫你看得動不得。”又隨口哼起小曲來,神態佻脫,把段子羽鬧得啼笑皆非,愛恨不得,也算得小小的風流孽報。
  兩人慢飲調笑問,史青忽正色道:“對了,都是你鬧的,正經事兒都忘了說。”
  段子羽見她忽然間鄭重起來,唬了一跳,道:“有什麽事,這麽大驚小怪?”~史青扁扁嘴道:“我來時正見到少林寺的和尚和武當四俠聚在一處,說你是天師教主的私叔弟子,又說你和天師教主的千金小姐混在一起,夾纏不清,這次武林大會上須得用心防範你,那神態像是對你不利。”
  段子羽松了口氣,這事早在他預料之中。殊不為奇。
  史青見他面色輕松,猶不放心道:“這些人厲害得緊,你也要小心些才是。好在是在我們家開武林大會,他們要敢動你一指頭,我們丐幫就和他們拼了。”
  段子羽大是感動,笑道:“沒這麽嚴重。”
  史青妒意又生,道:“羽哥,你老實講,你與天師教那小妖女究竟有沒有……”
  段子羽大窘,情知此事定說不得,只得來個笑而不答。
  史青見其神色,已察知幾分,悠悠道:“罷了,算我命苦,也怨我人賤,偏偏想著你,愛著你。”又淚眼漣漣。
  段子羽心中微痛,更增憐愛,輕舒猿臂,將她抱了過來。
  這一次史青不再撐拒閃避,如頭小綿羊般倒在他懷裏,星眼朦朧,半開半閉。
  段子羽把頭俯在她雪白的頸項中,飽嗅了一番異香,中心如醉,不由得在她柔嫩光滑的頸上細吻起來。
  史青身軀顫動,嬌息喘喘,不住價閃避,口中卻顫聲叫“羽哥”不止。段子羽吻遍頸項,便吻住她櫻唇,史青情動已久,將柔軟的丁香送入段子羽口中,攪動口咂,嘖嘖有聲。
  其時已是夜色深沈,一入冬季,夜色自是一天比一夭降臨得早。這一晚濃雲彌空,星月不見,茅屋外惟有濃重的夜霧。
  。段子羽品弄良久,情火益熾,史青原有“只為出來難,任郎恣意憐”之意,此際漸入佳境只感渾身綿軟,心如火熱,一絲力氣也沒有了,任其寬衣解帶,同入鴛鴦帳中,作回巫山好夢。
  有頃,雲收雨歇,段子羽撫摩她溫柔如脂的嬌軀,痛憐不已。回手一摸,才發現她滿臉俱是淚水,訝然道:“好妹子,怎麽了?”
  史青幽幽歎了口氣,靜靜道:“羽哥,妹子這身子給了你,這一生一世也都屬了你了,你若是有一日負了我,妹子有死而已。”
  段子羽重重道:“好妹子,我絕不是薄情寡義之人,你也不必老擔著這份心事。”
  這一夜兩人幾番雲雨,恩愛綢繚,難以盡訴。直至五更時分,方相擁著酣然入夢。
  段子羽屈指算來,距大會之期尚有多日,此地距君山不遠,是以也不急於上路,二人如膠似漆地過了幾天蕪爾新婚的日子。史青心中雖亙著一個張宇真,但當此千金良霄,也不想大煞風景,兩人都避而不談,倒也相處無間。
  這一晚大鳳驟起,雲霧陰,兩人正在房中嬉鬧調笑,忽聞門外傳來橐橐的靴聲,甚是沈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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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回 陡振雄風敗幅王

  段子羽一掌擊滅燭火,悄聲道:“且看來人是什麽路數。”
  只聽門外一人怨聲道:“他奶奶的,咱們兄弟們打下的江山,讓人家坐了不算,現今連路都走不得了,偏得選這樣的鬼天氣才敢出來。另一個蒼老的聲音道:“老弟,這事兒是氣不得的。朱元璋那混蛋倒也罷了,好歹也是咱們明教出身,他坐了龍庭,將國號定為‘大明’,總算沒混盡天良。武林這群混帳王八蛋,先前張教主在時,哪一派不惟咱們明教馬首是瞻,現今也牆倒眾人推,又和咱們作起對來。”
  段子羽心中一凜,知道是明教中人,不再遲疑,悄然推開門扉,來至兩人身後,倏出左爪,噗哧一聲插入一人腦中,這人猝然中擊,又是至命要害,兩眼珠凸出,聲都沒出,便已斃命,仍挺立不倒。
  另一人兀自喃喃道:“兄弟,咱們也快些動身,趕到君山聽令,晚了要受責罰的,”段子羽又一爪出,那人也不明不白中魂赴幽冥。
  段子羽對明教也不甚瞭解,只是因張宇真之事遂和明教結了怨仇,他兩番都差點死於韋一笑和殷野玉之手,對明教自是恨極,是以一見明教中人,便辣手相向,絕不容情。
  段子羽對史青道:“咱們須得盡快趕往君山,莫讓這些魔崽子著了先鞭。、史青一聽魔教傾巢而出,要在君山大鬧一場,早已惶急無著。兩人稍稍打點些行裝,不顧夜深風大,匆忙上路。這日來到嶽陽城外的一處樹林中,遙見幾人被吊在樹上,手腳亂動,掙紮不脫,口中兀自亂罵亂嚷。段子羽見是葛氏五雄,心中大奇,忙近前放了他們下來,笑道:“五位葛兄在這兒練什麽奇功呢?”
  老二葛無病大窘道:“這兒日我們兄弟心中一樂,吃得大多,怎麽也消化不了,便想出這麽個法子來。”
  史青笑道:“這法子雖然是費事些,倒也奇妙有趣,若非葛氏五雄聰明伶俐,換了旁人是再也想不出來的。”
  五人不住大點其頭,先時的一點窘迫登時化作得色。
  史青又道:“不過這法子見效遲些,我這裏有幾粒巴豆丸,便是你吃得再多,再硬,一粒巴豆丸下去,也立時消化無餘,幾位何妨試上一試?”
  葛無憂忙擺手不叠道:“多謝姑娘好意,我兄弟們這陣子已是肚子空了,姑娘丹藥練制不易,還是留作大用吧。”
  其他四人也謙謝不遑,無論史青怎樣勸,也不敢試上一試。
  段子羽道:“我那兩位師叔到何處去了?”
  五人又是一頓快嘴快舌,夾纏不清。段於羽半天才聽明白是被少林、武當派人請去,想必是各派首腦要先擬議一番,尋不到他只好將二老請去了、至於這五雄被何人吊在樹上,飽受冷風灌肚之苦,段子羽也懶得問。這五人渾渾噩噩,多嘴多舌,必是得罪了哪位前輩高人,將之倒吊起來,略施薄懲。
  史青卻是不依不饒,追問道:“五位大哥,把別人吊在樹上的功夫我見得多了,稀鬆平常得緊。但如你們這般自己吊上樹去,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門功夫可奇妙高深,不知能否再練一遍,給我們開開眼界。”
  五人登即愕然,五雙鬥雞眼,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俱作聲不得。半晌,葛無憂方道:“姑娘莫怪,這門功夫雖然淺陋,卻是我們伏牛派不傳之秘,外人面前是練不得的。”
  段子羽笑道:“既是人家祖傳秘功。不看也罷。”五人這才大放其心。“笑逐顏開。幾人一齊進了嶽陽城,街道上熙熙攘攘,熱鬧非凡,酒樓、客棧人滿為患,較之過節、過年還要熱鬧幾分。段子羽心中有事,不欲在城中停留,直趨洞庭湖邊。早有丐幫弟子備好船隻,專門渡送各派人眾,此刻撐了一隻大舟過來,頓飯工夫便至丐幫總舵君山。段子羽等走至中途,山上已得傳報,丐幫史紅石幫主,武當四俠齊來迎接。雙方施禮畢,史紅石怒目橫了史青一眼,礙於眾人面前,也不好大加數落。史青忙笑著上前,摟住史紅石脖子道:“媽,女兒此次出去,可查知了一件大事,這回好可要給女兒記上一功。”
  史紅石見女兒撤嬌親熱的樣子,心下登時軟了,佯怒道:“你除了胡鬧,還會什麽,待回去先給你頓板子吃。”
  幾人到得山上,在丐幫議事大廳中坐地,少林圓覺、空智、崆峒虛舟、昆侖詹春等已然在座。
  史紅石笑道:“段掌門來到,敝幫上下若有怠慢不周之處,尚請鑒諒。”
  段子羽起身回道:“豈敢,晚生路遇一事,遲至幾日,令諸位前輩等候,已然不恭。”
  詹春忙問:“段師兄,遇到何事耽擱住了?”段子羽心下暗道:“此事可萬萬說不得。”笑道:“在下沿途遇見幾個魔教中人,探聽到魔教已然傾巢出動,要對付我們的武林大會。”
  殷梨亭冷冷道:“段掌門沒探聽到天師教要如何對付我們嗎?‘他岳丈楊逍乃是明教教主,殷梨亭愛妻情重,兼及明教,聽段子羽一口一個”魔教“,心頭火起,出言譏刺。段子羽霍然站起,怒聲道:“殷六俠,在下敬你是前輩,望你言語自重。”
  殷梨亭淡淡道:“不自重又如何?”
  段子羽森然道:“在下此來是應四位前輩之邀,前輩如欲教訓晚生,就請出廳。”
  殷梨亭方欲站起,宋遠橋喝道:“六弟,不得無禮,段先生乃是我們兄弟請來的貴賓,武當派是這麽待客的嗎?‘’殷梨亭見大師兄動怒,那是少有的事,登時唬得不敢作聲。俞蓮舟笑道:“段先生,我六弟性子急,莫見怪。敝教與明教大有淵源,段先生與天師教也關系匪淺,這都是武林皆知之事,也無需遮遮掩掩。今日我們既來至此問,便當將此節揭過,咱們對事不對人,且莫管是明教還是天師教,只要有傾覆各派、荼毒武林之舉,我們聯手共誅之。”
  段子羽緩顏坐下,笑道:“俞前輩之言甚是。”向殷梨亭望去,殷梨亭雖滿面怒色,卻不敢再出言譏刺。
  宋遠橋、俞蓮舟和張松溪均疑慮重重,此次武當派主持召開這武林大會,主旨乃在對付天師教。只是明教素為武林公敵,若不將之署在前面,實也說不過去,不料明教的朋友競爾認了真,欲前來擾犯,倒是大出意外。
  段子羽來至為華山派預備的客舍中,二者早從屋中接出來。三人坐下後,嶽霖怒道:“掌門,我看這大會咱們華山派退出為好。”
  段子羽不解道:“這是為何?”
  嶽霖道:“自我們到後,表面上倒是將我們當客待,暗下裏卻派人監視,倒象我們有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何苦受這齷齪氣。”
  段子羽神色凝重,倏至窗前,向外一望,果見不遠處人頭綽約。心中大怒,道:一都是堂堂武林英雄,卻作這等下三濫勾當。“說話間,丐幫執事弟子奉上茶來,段子羽笑道:“這位大哥,請回稟你家幫主,在下三人雖然武藝不精,尚自保有餘,四周的護衛便撤了吧,天寒地凍的,也太過辛苦。”
  這名弟子乃是總舵專司劄儀之人,何等精明。聞言便知其意,既詫異又惶恐,向窗外望了幾眼,道:“段掌門,這些人都不是本幫弟于,此事小的即刻回稟幫主得知。”
  段子羽淡談道:“既非貴幫弟于,就由他去吧。段某人光明磊落,卻也不懼這個。”
  這人唯唯退下,三人揭開茶蓋一看,沏的是本地名產“老君眉”,淡香宜人,飲之醇然。
  一杯茶尚未飲盡,窗外忽傳呼叱喝鬥聲。三人愕然,出去一看,競是史青與幾名武當弟子喝鬥起來。
  這幾名弟子都是宋遠橋、俞蓮舟、張松溪座下弟子,武功已大有根基,出手隱隱然有幾分名家鳳范。史青以一對幾,本來不敵,但武當弟子豈敢傷這位丐幫小主人,是以均只守不攻。史青一套降龍十八掌打完,也是嬌喘吁吁。
  史紅石和俞蓮舟等人聞訊趕來,大是差愕,兩下喝住,俱不明所以。
  原來那名執事弟子退出後,半途上遇見來探望段子羽的史青,史青見他神色憤憤然:“一問方知”武當派居然派弟子監視華山派。心頭火起,徑行到這裏,二話不說,出掌使打。使的是丐幫鎮幫掌法“降龍十八掌”,武當派若非人多,猝然之下當真要折在她手裏。
  史紅石和俞蓮舟問明情由,史紅石倒還罷了,俞蓮舟臉色陰沈得滴出水來。少林寺的圓覺、空智僧提議對段子羽嚴加防範,但俞蓮舟一世行事光明磊落,從未作過偷偷摸摸的事,便是他的仇人、對頭也深服其為人,當下便回絕了,不想此刻真有此事發生。他知大師兄早已萬事淡薄,不會作這等事。四弟張松溪計謀百端,或許有之,便向張松溪望去,張松溪搖了搖頭,又向殷梨亭望去,殷梨亭也意示無此。俞蓮舟知道這二人從不推諉掩過,既示意無之便是當真沒下過監視華山之令,而自己更是沒有。
  岳霖見他們兄弟四人望來望去,俱不作聲,心中惱怒,大聲道:“俞二俠,你們若對華山派不放心,何必邀我們來,既邀我們來了,又將我們當賊對待,此是何故?華山派雖小,也不是任人欺侮之輩,武林大會未開,咱們兩派倒要先了斷一下了。”
  段子羽忙笑道:“師叔言語太重了。此事想必是誤會,武當弟子,名門高弟,豈能作這等下三濫的勾當。”
  史青嗔道,“好啊,我出力替你打發這些人,你倒從中作起好人了。武當弟子們規謹嚴,行事端方,倒是我惹事生非了?”
  段子羽苦笑,本想雜以笑語混亂了此事,不想史青不依不饒的,史紅石也連聲喝叱,對武當派以客淩主,在自己家裏遣人監視客人大是不滿。
  俞蓮舟眼中電光一閃,向幾名弟子望去,幾名弟子登時跪倒在地,心頭鹿跳,俞蓮舟冷冷道:於是誰叫你們作此等事來,據實講來。“俞蓮舟的大弟子囁懦道:“是徒兒擅自主張,怕有夭師教妖人混入。”
  段子羽冷笑道:“這位仁兄何出此言,天師教雖然有符咒役鬼,仗劍驅邪之舉,是否靈效誰也不知,現今也未公然與武林為敵,何以叱之為妖人?”那名弟子被他抓住語病,一時語塞。
  俞蓮舟慘然道:“段掌門。史幫主,都是俞二騖鈍無用,門規松馳,致有此等事出,俞二自會還出公道。”
  段子羽笑道:“俞前輩言重。些須小事,何足挂齒,賢高弟雖不免忒煞多疑,也是為武林著想,其意可嘉。”
  段子羽愈是說得輕松,俞蓮舟臉上愈是挂不住,沈聲喝道,“呈上劍來人。”
  武當弟子入門之初,先授以基礎功夫,待得根基牢固後,方授以劍術,授劍之時,每人劍上都有自己的名字,“劍在人在,劍亡人亡。”這幾人一聽呈劍,登時魂飛天外;嗑頭道:“掌門開恩,弟子等絕不敢再犯。”
  俞蓮舟緩緩道:“一之為甚,豈可再乎,呈劍上來。”幾人見其意決絕,個個面如土色,雙手捧劍過頂,眼中淚水簌簌而落,有兩人已哽咽出聲。這幾人中有宋遠橋和張松溪的弟子,二人俱不忍看,背過身子去。
  段於羽雖不明細故,卻也知俞蓮舟要施以竣嚴門規,見幾人如待宰之牛犢般,大是不忍,向前一揖道:“俞前輩,此番便算是華山得罪了武當,晚輩給您賠罪如何,請看在晚輩薄面上,放過他們一馬。”
  俞蓮舟長歎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等教訓不嚴,致有劣徒弟子冒犯尊長之事,如不嚴加懲處,何以對天下武林。”
  史青笑道:“不知怎生個嚴懲法?”
  俞蓮舟森然道:“廢除武功,逐出門牆。”
  饒是史青膽大,也噓得一吐舌頭,竟爾收不回去。這等嚴懲實與處死無異,蒙羞更深。
  段子羽又一揖道:“武當門規謹嚴,天下誰個不知,此事也不過細枝小節,俞前輩如是嚴懲,倒令貴我兩派生出嫌隙,殊非精誠團結之本意,晚輩鬥膽,向前輩討個情。”
  武當四俠調教這幾名弟子不易,平日待之更如親子一般,若非怕人恥笑門規松馳,再引起武當、華山的仇隙,豈願施以最厲之門規。見段子羽殊無幸災樂禍之意,反倒苦苦求情,大是詫異。俞蓮舟處罰之意本絕,但段子羽的面手也不好不給,堅欲責罰倒近乎嬌情了。是以拱手還禮道:“段先生宅心仁厚,既是段先生金口相請,權且饒這幾人。大會期間,不許踏出房門半步,否則格殺勿論。”
  幾名弟子磕頭謝了恩,又向段於羽磕頭道:“多謝段師叔大恩。”滿面羞慚,回房去了。。
  宋遠橋、張松溪、殷梨亭都松了口氣,這三人都見過段子羽格殺明教五行旗人眾的辣子,是以認為他是心地歹毒之人,雖見他當上華山掌門,心下頗不以為然,眼見幾名心愛的弟子要受門規嚴懲,欲救之卻是有心無力,這等門規之事縱然宋遠橋也無法出言干涉,心中惶急無著。不想段子羽居然不計嫌隙,以一派掌門之尊,苦苦為之求情,保全下了幾大弟子,既感匪夷所思,又驚喜逾恒,對段子羽更是感激。“殷梨亭心性耿直,當下走到段子羽身邊,躬身抱拳道:“段掌門,适才小可在大廳中多有冒犯,還望海涵。”
  段子羽忙躬身還禮道:“豈敢,前輩俠名四播,晚輩心儀已久,豈敢當前輩大禮。”
  段子羽回至屋中,史青也隨後跟來,嘟著小嘴道:“羽哥,你也忒煞濫充好人了,那幾個壞東西死不足惜,你又何必替他們求情。”
  段子羽笑道:“人皆有惻隱之心,此乃仁心之端也,這些人雖有小過,責罰卻也太重。”
  史青嬌嗔道,“好啊,你是繞著彎罵我沒有惻隱之心,心地歹毒,看我能饒了你。”說著近前要打,段子羽忙笑著躲過,史青性子一發,非打到他不可,兩人繞著屋子追打廝鬧起來。
  華山二老恰好推門進來,一見大是尷尬,進退不得。高思誠搔頭道:“怎麽又是老婆打老公。”
  史青本感難為情,聽他個“又是”,醋意大發,冷笑道:“又是,以前是哪個?”
  段子羽苦笑道:“你也是聽風便是雨,二師叔隨口說著玩的,你也當真。”
  史青悻悻道:“又來哄我,你不說我也知道,還不是天師教那個小妖女。”
  高思誠忙道:“不是那個。”
  史青惱怒更增,道:“原來還有,究竟有多少個。”
  段子羽微惱,厲聲道:“青妹,別胡鬧了。”
  史青見他發火,委屈更甚,一摔門,哭著跑出去了。
  高思誠愣頭愣腦道:“掌門,你這些老婆怎麽都這麽凶,專會打老公。”
  嶽霖怒極,喝道:“師弟,還只管胡言亂語,壞了掌門的好事,我以門規處置你。”
  高成誠嬉笑道:“師哥,那你罰我面壁三年好了,可莫罰我娶幾個打老公的老婆。”
  嶽霖氣極反笑,伸手給他一掌,笑罵道:“你就是想娶,華山門規也沒這一條。”拿這師弟卻也著實無招。
  忽有一丐幫弟子來到,躬身稟道:“幫主和武當俞掌門有請段掌門和兩位前輩,有大事商議。”
  幾人都感納罕,方離開不久,又出了什麽大事。便隨這弟子來到議事大廳。
  剛一進門,便見滿廳人眾神色鄭重,大是不解。陸續又有幾派掌門,幫主到來,也都感茫然不解。
  史紅石拍掌道:“擡上來。”
  卻見二十餘人擡著十餘副擔架上來,擔架上蒙了黑布,史紅石喝令揭開,黑巾一撤,是十幾名面色紫青的死屍。
  廳中登時群相聳動,哄然竊議不止,史紅石道:“這是在嶽陽城外十裏處發現的,請各位法眼,鑒定一下對頭是誰。”
  段子羽細一打量,又至死屍旁驗了傷勢,森然道:“吸血蝠王韋一笑。”。
  滿廳的竊議聲立時停止,霎時間鴉雀無聲,不少人面露懼意,向廳外張望,似是怕韋一笑突然闖進來。
  史紅石凝聲道:“確是韋一笑下的毒手?”
  段子羽道:“寒冰綿掌,是韋一笑的獨門武功,武林大會未開,他倒先殺人立威,送這一份重禮來。”,史紅石拍掌道:“來人。”隨聲進來幾名四、五袋弟子史紅石道:“多派些人手,察查韋一笑的行蹤。”
  段子羽道:“史幫主,這倒不必了。韋一笑之輕功獨步宇內,盡人皆知,兼之形蹤詭異莫測,查是查不出來的。即使僥幸撞上面,反倒徒折了人手。”
  廳中人俱感有理,莫說丐幫的普通弟子,便是這廳中也沒幾人是韋一笑的對手,貿然跟蹤查察惟有多傷人命,史紅石皺眉道:“終不成任其自由往來,橫行無阻吧?”
  段子羽笑道:“前輩明鑒,韋一笑雖行事毒辣,卻也是一世之豪,此來不過是尋大會主腦的晦氣,未必會胡亂出手殺人,既知他已到了左近,咱們在此恭候便是。”
  大家俱覺這守株待兔的法子有些迂拙,可除了這法子,卻誰也想不出良策了。若說出手去圍捕這凶名素著的吸血幅王,除了武當四俠、少林寺的高憎,可無人有此本領。段子羽雖心中不懼,但要他單身捕殺韋一笑,也知無此本事,況且韋一笑既到,楊逍、范遙、殷野王等必也趕到,一場凶殺大戰怕是不能避免了。許多人不禁粟粟危俱,只感參與這武林大會怕是凶多吉少。
  眾人散後,段子羽信步在山上走著,忽聽一塊大石後有女孩子的嚶嚶啜泣聲,忙轉過來一看,卻是史青。
  史青見他到來,起身便走,段子羽上前拉住她手。史青惱怒未消,摔脫手又走,卻直撲段子羽懷裏。原來段子羽一式“橫移乾坤”便將她去路封實,史青走得又急,竟似自行投懷送抱一般。
  史青又羞又惱,粉拳不住價擂打段子羽,段子羽柔聲道:“好妹子,輕一點,別硌疼了你的手。”史青倒被氣噗哧笑了,道:“你就會欺負人。”
  段子羽笑道:“我哪敢,不過韋一笑已經侵入這附近了,我是怕你亂走亂動,被他撞著,給你在喉嚨上咬一口,那可不妙得緊了。”
  史青一聽韋一笑的名頭,也唬得心裏發毛,強笑道:“這裏四海英雄濟濟一堂,韋一笑他敢來?”
  段子羽苦笑道:“這天底下還有能讓韋一笑懼怕事兒?”
  忽聽一人道:“你小子倒是老夫的知已,且饒你一掌。”
  兩人一怔,驀見石後暴起一人,尚未看清面目,已電閃而去,一溜煙般已蹤影不見。
  史青嚇得緊偎在段子羽懷中,緊緊摟住,心頭突突跳個不止。段子羽也是心中駭然,自忖武功已致上乘,卻被入侵至身邊而不覺。一則是自己的心思全放在史青身上,二則這韋一笑的輕功也是忒高,已至不可思議之境界。方才這一掌若打向自己,自己身負九陰神功,料來還堪受上一掌,若是擊實史青一掌,恐怕救都不及了。額上也不禁汗出,後怕不已。
  段子羽再不敢離開史青半步,直將之送進史紅石寢居內堂。史紅石聞聽,也是駭然色變,心知女兒是撿了條命回來。不想韋一笑上午在嶽陽城外殺人立威,午後即已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入總舵。若想對他加以防範,倒也著實不易,急召武當四俠前來計議。
  武當四俠得知後,默然半晌。段子羽心知這四人與韋一笑交誼篤厚,此次開武林大會實是旨在對付天師教。不料這位朋友會錯了意,大是不給面子,令武當四俠好生難做人。酚崍芻夯旱潰骸凹壤粗虯倉3先綞握潑潘擔□鶩跚□Χ啦接金塚劫即□*地面,他隨便藏在哪里,咱們都找他不出,好在明日武林大會即開,咱們多加防範些不就夠了。此事先莫讓外入得知,免得庸人自攏,粟粟自危。”
  幾人一致贊同,段子羽暗自思忖,只到了了個韋一笑,已鬧得人人自危,若是群魔齊至,又將如何?武當四俠武功精絕,但武當與明教淵源極深,未必會出全力對付明教,山上主人除了少林圓覺、空智、丐幫史紅石和兩三位長老、崆峒虛舟道長和自己外,實無人堪與韋一笑、楊逍、範遙等人對敵。此際君山之上群雄濟濟,他卻大感形單勢弱。
  驀地裏想起百劫師大來,忙道:“峨嵋派怎麽還沒到來?”
  俞蓮舟也是不解道:此事恁怪,百動師大曾飛鴿傳書來,言道一定到會,不知被何事耽擱住了。“段子羽心中陡然一驚,道:“該不會是與魔教的幾大魔頭相遇,被阻住了吧?”
  俞蓮舟想想道:“這倒或許有之,不過百劫師太武功高絕,縱然遇敵也不會有甚凶險。”
  段子羽也不願向壞的方面想,只是心下仍不免惴惴。
  到了晚間,群星俱隱,一月獨明,朗照乾坤。其時已是寒冬季節,朔風呼嘯,地上薄有積雪,月光下反耀著銀光。
  段子羽心中有所憂,難以安枕,便在四處行走。他上山雖沒幾日,但華山派掌門名頭顯赫,各派人眾倒無不識得他。丐幫密布山中的明哨、暗樁見是他,一禮退後。
  月光下,他忽然看見雪地上有兩道淺淺的痕跡,若非用心察看,決看不出來。
  段子羽一看便知,這是絕頂輕功高手留下的印跡。所謂“踏雪無痕”,在厚且硬的積雪上固能辦到,在這等軟而薄的雪上是作不到的。他心知有異,這等輕功山上幾位武林名家固然也能作到,卻不會無緣無故地施展出來。
  當下也不作聲,暗循淺痕而去,越過一道小嶺,來至一叢灌木林旁,印跡便已消失。
  段子羽察視四周,了然無異,心中卻有數,沈聲道:“韋蝠王,大駕既已到此,何須遮掩行藏,請現身吧,華山後學段子羽恭候指教。”
  前面丈餘地方雪地中驀然鑽出一人,陰陰笑道:“好小子,真有眼力,到不知你的藝業如何?”月光中,只見韋一笑一襲白袍,臉色青白,似是未吸飽人血。
  段子羽冷喝道:“不叫你失望便是。”兩手成爪,驀然前沖,九陰白骨爪當頭抓下。
  韋一笑不料他輕功精進如斯,一絲大意,險些沒避開此爪,幸虧他身法如電,爪風臨頭,已然一飄避開。
  段子羽又一爪抓到,喝道:“再吃一爪。”韋一笑身形一輕,繞至他背後,擊出一記“寒冰綿掌”。段子羽也不回身,一爪正向他掌上抓來,韋一笑“咦”了一聲,不虞他變招如是之快,較之自己第一次與他過招實不可同日而語。
  饒是他一生浸淫寒冰綿掌,也不敢與這天下人聞名膽落的九陰白骨爪硬抗,不得已飄身三尺,喘息未定,段子羽一式“橫移乾坤”,已然轉到他面前,九陰真經中這式換位大法,段子羽已練得精熟無比,不假思索,便閃身施出,一爪抓向韋一笑咽喉,一爪抓向他右肩。
  韋一笑自忖輕功無人能及,哪料段子羽這式身法較諸自己猶快,眼見兩爪堪堪抓至,一式鐵板橋向後仰去,他也真是了得,如此姿式居然還能飛起一腳,踢向段子羽丹田。
  段子羽反爪向其腳上抓去,韋一笑慌不叠縮腳彈身,向後激射出去。段子羽閃動身形,咬定不放,堅欲與其一較高下。
  韋一笑名馳武林數十載,豈肯在小輩面前怯戰而逃,立定身形,兩手使出寒冰綿掌,倏前倏後,倏進倏退向段子羽攻來,只是畏憚他九陰白骨爪太利,周身上下不敢讓他碰到一點兒,更不敢與之對掌,情知掌功一旦被九陰白骨爪攻破,這一身武功便付諸東流了,是以打得頗為吃力。
  段子羽雖九陰白骨爪連環施出,九陰白骨爪本就變幻莫測,他又將先天罡步伐、華山派的七十二路“鷹蛇生死博”武功融入其中,便是梅超風、周芷若見了,也要大為歎服,甘拜下風。但韋一笑身法滑溜異常,幾次九陰白骨爪已搭實,卻不知怎的被他一滑即開。
  饒是如此,韋一笑已心下駭絕,這一戰實是他生平最凶險的一戰,雙方打了四十多招,自己居然守多攻少,有幾次還險遭不測,眼見這小子爪法變幻無方,手臂倏短倏長,如同裝了機簧般,四十餘招居然無一招重復,下面不知還有多少詭異莫測的招數,心中連珠價叫苦不叠,悔不當白天在其背後偷襲,除去這平生勁敵。
  此際周圍已有不少人聞聲趕到,武當四俠、史紅石、少林圓覺、空智,崆峒虛舟、昆侖詹春等都在旁圍觀。
  其時月明如晝,周遭景物清晰異常,眾人看這一場兩大高手的決鬥,無不目眩神馳,心下駭然。兩人如在雪上滑行一般,兩條人影迅捷無倫地交換纏繞,雖無駭人的威勢,但每一招都凶險到極點,無論誰稍慢剎那便當重傷于對方手下。
  少林空智看了,暗道慚愧,那一日段子羽在少林寺山門外實是手下留了情,換了自己作韋一笑,絕難擋住他如鬼如魅的身法和淩厲無比的爪攻。和圓覺相視一眼,都心生憂懼,明日武林大會上,這小子若硬替昆侖派出頭,卻也著實難以應付。
  史紅石見了,心下驚喜不已。女兒對這位少年英俠的戀情她自是深知,此番女兒和他一同回來,那光景她更瞧破了八九分,只是僅此一女,木已成舟,也不忍深責,此際見段子羽如此神武,打得一世絕頂高手韋一笑左支右絀,實是曠世難逢的武林奇才,雖有天師教張宇真在先,女兒與她共侍一夫,效娥皇之舉也不算太委屈了,一段老大的心事渙然冰釋。
  韋一笑其時本處下風,雖敗象不顯,但出掌不敢與其九陰白骨爪硬對,已然大處劣勢,寒冰綿掌雖厲,無奈這小子如鬼似魅的身法較諸自己似還高出一籌,還擊談何容易。眼見強敵環伺,自己縱然勝得一招半式也非付出代價不可,受傷後要生出君山可難比登天了,心中一亂,稍一疏神,段子羽手爪抓到,韋一笑身形一矮,雙掌撞向他丹田,逼其退步。段子羽身子驀然頭下腳上而起,怪異至極,卻是“鷹蛇生死搏”中的一式身法,兩爪扣在韋一笑天靈蓋上,倒立而起。
  韋一笑登時魂飛天外,萬料不到他有此怪招,只待爪一透腦便即向明尊處簽到。
  周圍人見這一式固然怪異,這情景更是陰森可怖,如置身幽冥一般,竟爾忘了喝彩。
  殷梨亭伸手拔劍,欲搶上救韋一笑,俞蓮舟回手按住。
  此刻莫說救援無及,便是能救,只要一出手,武當派立成武林公敵,明天的武林大會可就成了自己砸自己腳的巨石了。
  段子羽爪上並不透力,身子向後平平飛出,眾人不明所以,直感匪夷所思,韋一笑更是如墜五裏霧中,不知是否明火聖尊顯靈,令這小子放過自己一馬。
  段子羽笑道:“韋蝠王,日間我和史小姐在山石後敘話,那時你若下手,我不死也要受重傷。這段情份段某不敢忘,是以這一爪便算還情,這樣兩下扯平,再鬥一場,各憑手上功夫一較生死。”
  韋一笑尚未答話,忽聽不遠處一棵樹上有人笑道:“段先生,你年歲雖小,倒是條好漢子,既然如此,範遙也還你一個人情。”隨聲一團黑乎乎的物事擲來,段子羽伸手接住,入手綿軟,揭開裹著的黑斗篷一看,赫然是史青。眼晴大睜,卻說不出話來。
  段子羽忙解開她啞穴,史青一得自由,大罵道:“死頭陀,醜八怪,絕子絕孫的死頭陀。”
  段子羽將她交至史紅石手中,史紅石細問了幾句,知女兒不過被點了穴道,受番驚嚇,這才放心,大聲道:“範右使,尊駕也是一世之豪,怎麽做起暗算晚輩的勾當來?”
  範遙笑道:“我這絕子絕孫的頭陀可從不以英雄自居,甯做真小人,不當偽君子。那些大英雄、大豪傑不屑做的事,我苦頭陀作起來可是有勁得很。下回還要到天師府將張大小姐偷出來,好好供養在光明頂上,以免段先生的九陰白骨爪抓破苦頭陀的腦袋。”
  眾人聽他如此說,均是又氣又笑,卻也無可奈何,聽他語氣中直言不諱伯了段子羽的九陰白骨爪,倒也感意外。
  忽聽他哎喲一聲,從樹上直栽下來,落入場中。遠處一人道:“範遙,你敢出言辱及天師府,略施薄懲,有膽子的到天師府走一遭,管教你一世也出不來。”
  範遙已感到打到肩頭的是團雪塊,被擊處猶疼痛入骨,雖說對方也是暗算,但自己如許功力居然沒避開,心下駭然,喝道:“天師教那位高人在此?”
  他連喝了幾聲,卻無回音,忽聽一人道:“兄弟,那人早已走了。野王,咱倆也朝朝相吧。”另一人應聲道:“謹依教主之命。”
  從兩棵樹上飛掠而至兩條人影,眾人無不大驚,楊逍和殷野王也到場了,明教中坐頭四把交椅的魔頭齊至,真是給足了武林大會的面子。
  殷梨亭越眾而出,來至楊逍面前施禮道:“小婿拜見岳父大人。”他血性剛直,寧受眾人猜忌也不肯泯卻親情。
  楊逍歎道:“殷六俠,你是鼎鼎名俠,萬人敬重,本座卻是人人不齒的魔教頭子。這翁婿之情不敘也罷。古人雲:‘大義滅親。’我們終有刀兵相見一日,何如此際斬卻親情。“這番話蒼涼淒慘。殷梨亭含淚道:“小婿不敢。”躬身退了回來。
  楊逍笑道:“宋大俠、俞掌門、史幫主,我們兄弟得知武林有此盛況,雖久已不為天下英雄所齒,卻也想見識一番,不想驚動了諸位,實出意外。”
  俞蓮舟笑道:“楊教主等是難得請到的貴客,更是當世之豪。此次武林大會旨在消除武林各門派問的舊日過節;以期團結一致,並無蓄意與貴教或天師教為敵之意。只是貴教或天師教若欲荼毒武林,那便少不了兵戈相見了,此刻言敵言友尚還嫌早。”
  段子羽忽道,“俞掌門之言大概是武當派之意罷,華山派與魔教妖人卻是勢不兩立。範右使,我歐陽九叔命喪你手,你我先決出生死來。”
  眾人見他直言頂憧俞蓮舟,大是詫異。宋遠橋等俱知他與明教的過節實不可化解,卻也不以為忤。
  范遙冷冷道:“苦頭陀一生殺人無算,又何只一個歐陽九,你要向我出手,卻也無需找什麽藉口。”
  段子羽目毗欲裂,這世上他最想殺的人便是範遙,卻也不失冷靜,道:“範右使,你武功精深,我們動起手來恐怕要拆至千招之上,大是麻煩,不如我們對上十掌,生死自認,十掌之後恩仇俱泯,尊意如何?”
  範遙雖見他武功高強,但聽他說能與自己拆上千招,心中氣苦,聽他劃出道來比掌,倒是不懼,倒不解他何以不提出比爪功,自己雖然鷹爪功、獅爪、虎爪、熊爪都會上幾手,但與九陰白骨爪相比,實不足數,非輸不可。即使他提出比爪,自己對一後生小子也不肯示弱,只能拼死一搏了。當下一諾無辭。
  殷野王卻知段子羽的“蛤蟆功”實不比九陰白骨爪遜色,自己一絲大意便吃了大虧,將養一月方好。範遙武功雖勝於己,但所擅長的乃是招數精妙,若論掌功實不如自己,忙道:“右使,待我先領教段掌門十掌。”
  段子羽冷然道:“殷鷹玉,待我與範右使對過掌後,便與你對拳,忙個甚麽。”
  眾人一聽大駭,便算少林圓覺、空智、武當四俠也只能與一人對敵,豈敢連戰兩人,直感匪夷所思。
  範遙怒得長笑不止,震得樹上積雪籟籟直落,半晌道:“好,果然英雄出少年。咱們也莫管十掌、二十掌,苦頭陀但教有一口氣在,但陪你百掌、千掌。”眾人見他月光下遍佈疤痕的臉愈加猙獰可怖,都為段子羽擔心。
  段子羽兩腿左弓右仆,聳肩縮掌,略作蛙狀,只是他身負九陰神功,氣息運轉如流,喉中已無咕咕的蛙聲。
  史紅石失聲道:“蛤蟆功,歐陽鋒!”登時不少熟諸武林掌故的人,都想起南宋未年五大高手之一的西毒歐陽鋒,立時也都恍然這門功夫的來歷。心下都詫異道:“這小子忒煞邪門,怎麽梅超風的九陰白骨爪、歐陽鋒的蛤蟆功都被他學到手了?”史紅石先還怕他不敵,卻知這蛤蟆功的威力不遜於下丐幫的降龍十八掌,略略放心。
  範遙也暗吃一驚,情知又著了這小子的道。但自己先前曾斃過歐陽九,也不甚懼。當下凝運一生精修的內力,緩緩拍出一掌。
  待他掌至中途,段子羽閃電般一掌擊至,轟然一聲,眾人俱感腳下一顫,兩人各退了幾步。范遙只感對方掌力如排山倒海般,剛猛無比,幸虧自己上手便存守勢,雖感心胸震顫,並未受傷,駭然不已。暗道這小子的內力怎麽較之武當四俠似乎還要高出一籌,幾可直追張無忌教主了。心中連珠價叫苦不叠,難怪這小子只比十掌,自己恐怕要挨下到這數了。
  段子羽腳下一旋,真氣疾轉,已將範遙綿厚的反彈力禦掉,隨即進步上身,蓄勢而待。
  范遙雖知天幸,豈肯示弱,略略調息,凝運真力,仍取守勢,掌力蓄而不發,緩緩拍出,只盼這小子只是一猛之力,自己尚可望逃此一劫。
  兩掌又是轟然巨震,段子羽仍退主步,兩腳旋轉,化解反彈之力。范遙直退出五步,已然立樁不穩,一凝神運氣,內髒已然震傷。
  楊逍、韋一笑、殷野王都是行家,一看即知勝負判然,餘下幾掌不過是生死之拼。但當天下群雄面前,又怎能示弱,怯戰而走。三人都存了心思,一俟段子羽掌斃範遙,便三人齊上,殺之報仇。此刻卻是無法相助,否則范遙一生威名盡化流水,與死何異。
  段子羽兩掌奏功,信心更足。大戰伊始,他也不知鹿死誰手,范遙的威名較諸武當四俠尤盛,若非銳意為歐陽九報仇,也不肯舍去天雷劍法和九陰白骨爪兩大絕技,而以掌硬拼,不過是欲速戰速決,以死相搏。
  範遙調息了盞茶工夫才發出第三掌,這次段子羽腳下不動,範遙退出六七步後一交跌倒,喘息不已,一口鮮血被他強壓下去,就地調息,運集殘存真力。
  眾人無不大驚聳動,不料段子羽掌功如是威猛。其實段子羽以九陰神功禦使蛤蟆功法,便是歐陽鋒再生,也當自愧不如。王重陽、洪七公、黃藥師等也不敢直櫻其鋒銳。
  範遙內力亦可居世上幾大高手之中,與楊逍、韋一笑、武當四俠可相伯仲,但被迫與這同降龍十八掌齊名的蛤蟆功硬抗,卻是不敵。況他年歲已高,內力雖純,剛猛銳氣卻不如壯年,所謂“老不尚筋骨之力”,若是比鬥劍法,他卻盡可以精妙的招數,豐瞻的經驗化解,千招之內不會大居劣勢。
  史青在旁拍手笑道:“羽哥,把這壞頭陀打死,替我出氣。”
  殷野王正為範遙難過,驀地眼光一閃,凶光暴盛,向史青看來,史青嚇得縮頭藏在史紅石背後。史紅石怒道:“殷野王,嚇唬孩子算什麽好漢。”
  殷野王一股怒氣無處渲泄,冷冷道:“在下想領教領教丐幫的降龍十八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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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回 英雄大會九陰功

  史紅石聽殷野王出言挑戰,卻是大費躊躇,自忖自己於降龍十八掌的精要不過得了四五成,實非這殷野王之敵,卻也不堪示弱,揚頭道:“本座奉陪便是。”
  少林方丈圓覺合什道:“阿彌陀佛,鷹王若感手癢,貧僧領教一二。”他也知史紅石比不過殷野王,是以出面接過。
  楊逍道:“野王,咱們並非生事來的,待範右使的過節一了,咱們便下君山,一切舊帳等武林大會後了斷不遲。”
  殷野王見圓覺出頭,知非善與之輩,范遙已成如此模佯,自己若再折在少林手上,四人恐怕都要埋屍此處了。躬身頜首,恨之不已。圓覺見他不再出言,也不堅持,又望向段子羽。
  範遙調息了頓飯工夫。情知內傷頗重,挺不過二、三掌了,傷勢雖重,豪情卻增,緩緩站起身來、又向段子羽走來。
  眾人都不禁為他難過,霎時間似乎忘了他是人人欲得而誅之的大魔頭。
  範遙緩緩拍出掌去,段子羽也頗服其豪勇,若非歐陽九死在他手上,實也不願再出重手。
  兩掌相觸,範遙直飛出去,如斷了線的鳳箏,一大口鮮血噴在地上,淋淋漓漓,足有一丈,雪地上紅白相對,煞是恐怖。
  人群中忽出一人將之接下,放在地上。眾人見此情狀,俱知他已內髒破裂,縱然此時罷手救治,恐怕一身武功也將失去,遑論再對掌了。但十掌之數未滿,只要範遙不死,或不出言認輸任雙方處置,殷野王等也無法出面。
  武林群豪見段子羽神威凜凜,連敗韋一笑、範遙兩大絕世高手,卻無一人喝彩,隱隱都有些懼怕,有些人竟盼出言饒了範遙。
  大家正怔神間,範遙忽從地上站起,片刻之間紅光滿面,宛如好人一般,連楊逍等也愕然,武林群豪更感詫異莫名,匪夷所思,不知這是什麽魔功。
  段子羽擊出他時,已感他內力衰竭,一掌必震得他五髒碎裂,不治而死,已不想再發掌了。不虞他重又站起,居然沒受傷似的,震駭更甚,凝神望去,已明白了幾分,卻不相信會有這等奇事。
  範遙精神一振,緩步走過來,一掌擊出,居然罡風湧蕩,段子羽一掌擊實,連退了五步,雙腳連環旋轉,踏著天禹罡步風,禦下這威猛無侍的掌力。
  大家齊感咄咄怪事,段子羽忽然飛起,怒鷹攫食般撲向對面人群中,喝道:“吃我一掌。”此時範遙卻虛脫般委頓於地。
  人群中突地搶出一人,伸掌相對,段子羽被騰空震回,那人來至場中,背起範遙,騰空而起,一個起落間已不見蹤影。
  在場中人無一人看清此人面目,但見其來去如龍,出手似電,功力高絕,都怔住了。
  楊逍、韋一笑、殷野王忙銜尾直追,雖知來人絕無惡意,卻也不能任由右使落在外人手裏。
  華山二老、史青、史紅石忙來至段子羽身邊,紛紛問他有無受傷。
  段子羽運氣暗察,倒一無異狀,真氣運轉自如,略無窒滯,搖了搖頭,卻仍是滿腹疑竇,心下兀自驚駭不已。
  他來至宋遠橋面前道:“宋老前輩,武林中若論見聞廣博、見識豐瞻,自然當推前輩了,不知武林中可有這樣的奇人,能於一丈之外將真力透入一個重傷欲斃之人,使之能剎那間重為高手?”
  眾人均感他問的匪夷所思,世上哪會有這樣的奇人,但默思範遙重傷欲斃後,陡然振發神威,將段子羽震退,又都覺得或許確實有之。尤其那位搶走范遙的高人,不但:掌震飛段子羽,而且來去如風,在場之人無一看清他的面目,都心中駭絕,此人之武功當真已至不可思議之境界。
  宋遠橋沈吟有頃,緩緩道:“說句托大的話,放眼武林,或許只有老朽的恩師有此深不可測的功力。可他老人家早已屏絕世緣,不著俗塵,斷不會作此等事。天師教張正常教主、張宇初少教主亦是兩位不世奇人,只是無緣見識過這兩位的武功,推斷起來,或許也有此能。但這二人斷不會與段掌門為難,老朽見聞寡陋,實在想不出還有哪位高人。”、宋遠橋想不出,旁人更是難測端倪,雖然滿腹狐疑,也無可如何。好在段子羽大敗韋一笑、重傷範遙,大挫明教銳氣,除武當派外,無不揚眉吐氣,愉悅無限。
  段子羽籍此一戰、聲震武林,身濟絕頂高手之列,少林圓覺、空智、武當四俠和丐幫傳功、執法長老亦成服其功力之猛,藝業之精。華山派衰落數十年的名頭一夜間達至巔峰,隱隱然已與少林、武當、峨嵋、丐幫相抗。
  第二日上午辰牌時分,中原武林大會如期舉行,武當四俠和史紅石共坐主位,主持大會,左首側位是少林、崆峒,右首側位是峨嵋、華山、昆侖,其餘小門小派則趨下風而坐,峨嵋百劫師太雖未到來,但其席位仍虛設,以免失了禮數。自然也不會有人鬥膽搶這席位來坐。
  宋遠橋先申明大會的宗旨,乃在消解各門派間前嫌舊衍,天下英雄面前,無論門派強弱,自會得還公道,一俟此會一了,各門派間便不得再轉相尋仇,毆殺不止,如有犯者,天下共誅之。
  群雄來此之前,便已盡念此宗旨,此時一體贊同,不少力弱人少的小門派,更欲籍武當、丐幫之勢向強敵討還公道,更是鼓掌歡呼不絕。
  有人從坐中而起,大聲道:“宋大俠,若有人與武當派有梁子,能否訴諸大會解決?”
  眾人無不訝異,循聲一看,乃是葛氏五雄中的葛無憂,不禁失笑不止。此話若是旁人所說,無異于與武當派過不去,但這五兄弟一向嬉鬧慣了,誰也不以為異。
  宋遠橋捋髯笑道:“武當派有什麽了不起,便是有人與宋某有過節,盡可在天下英雄面前,將宋某之過數說出來,只要大家都認為宋某該死,宋某人當即自刎謝罪。”
  眾人哄然大笑。宋遠橋為人和氣,處事公正,雖行俠數十年,卻從不傷人,他修真養性,涵養極深,與人相處更是一藹然長者,可敬可佩,若說有人與他結有梁子,倒是笑談了。
  宋遠橋又笑道:“這位仁兄與武當派有何過節,何不直說,讓天下英雄評個理?”
  五兄弟登時抓耳撓腮,五雙鬥雞眼相互看個不停,你推推我,我推推你,倒似真有話要說。眾人這倒真的詫異了,憑這五兄弟怎配與武當結梁子?都注目五人。
  半晌,葛無憂方面紅耳赤,躡懦道:“前兩天,我們在嶽陽城外的樹林裏玩,忽然來個老道,把我們倒吊在樹上了,我們想,這老道必是武當派的。”
  眾人無不大笑失聲,張三豐雖以道人身份創武當一派,門下七大弟子都是俗家人,此番所帶的弟子也無一是道人。
  葛無憂等以為武當乃道家洞天福地,便將天下的道人都劃歸武當派了。
  俞蓮舟忍笑道:“葛大俠,道人都是天師教管的,我們武當派雖也有幾名出家弟子,此次卻是沒來,葛大俠誤會了。”
  葛氏五雄雖面皮厚如城牆,也都微感羞慚,坐下後你埋怨我,我埋怨你,爭個不休,群豪粲然不止,但聽宋遠橋如是說,知道武當派是銳意要為各派消解宿怨了。
  詹春站起拱手道:“宋大俠,敝派與少林的大仇幾位前輩都已知悉,各位武林同道也均有耳聞。敝派自忖敵不過少林,殺師血仇又不能不報,惟有請天下英雄主持公道。”
  宋遠橋微微皺眉,不想詹春如此陰魂不散,死糾不休,少林已數度手下容情,昆侖派卻近乎不識好歹了,看了眼張松溪,知他腹笥良豐,必有應付之善策。
  張松溪笑道:“詹掌門,武林各派均是門戶自理,武林大會不過是欲在天下英雄面前,使雙方依武林規矩公平解決,免得有恃強淩弱、以眾欺寡之事發生,卻非借助旁人之力為自家尋仇。詹掌門何不與少林圓覺方丈共擬一解決辦法,爾後由天下英雄監督施行,辦法公道與否,也自有公論。”
  詹春原擬能激起幾派人對少林圍攻,不料張松溪一番話卻使昆侖派只能與少林寺一對一的了斷,連想惜助華山之力都不可能了,一時茫然不所所措。
  有頃,她牙關一咬、決然道:“圓覺大師,少林既不肯交出殺害先師、先師伯的兇手,昆侖與少林便勢難兩存。昆侖此番東來,便沒想活著回去,在下先請大師成全了吧。”
  與蘇習之掣出長劍,躍至場心。
  圓覺合什而出,施禮道:“當年為屠龍寶刀之事,武林大亂,喪生失命者多如恒河之沙,鐵琴先生何掌門和班淑嫻女俠也是一念貪欲,夜潛敝寺,冀欲奪得寶物,敝寺防範有責,不得不出手驅逐,乃至有此慘事發生,敝寺實難荷承殺人罪責。”
  西華子怒道:“臭和尚,依你這般說。我師傅、師伯就白白死了不成。”
  圓覺冷眼一翻,道:“西華道兄,若有人闖入貴派三聖坳中奪取寶物,道兄如何對待?”
  西華山恚怒更增,“三聖坳”乃昆侖派根基重地,罵道:“他奶奶的,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到三聖坳奪寶,道爺的一劍就把他宰了。”
  圓黨覺微笑道:“要是那人的徒兒尋你報仇,道兄又如何辦?”
  西華山雖然憨直,陡然問也發黨中了這和尚的圈套,竟爾張口結舌,接不下去。
  詹春、蘇習之見越描越黑,不再分說,雙劍齊出,刺向圓覺。圓覺身形一轉,已輕靈避開。
  圓覺見識過這二人的兩儀劍法,實是徒具模式,威力不大。也不出掌,只在兩劍交叉中閃動身形,詹春、蘇習之連發二十餘劍,連他的袍角都未碰到。
  人群中有人道:“昆侖派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想當年‘昆侖三聖’何足道創派時,何等的威勢,便到了鐵琴先生何太沖手上,也還有名門大派的風範。哪知教出的這幾個徒兒除了拼命外,什麽都沒學到。這般死纏攔打哪還有一點名家氣度。”言下唏噓慨歎,不少人也心有同感,竊議之聲四起。
  詹春、蘇習之相視一眼,凶光暴盛,雙劍齊出後,兩人左手一揚,兩團黑乎乎的暗器打出。俞蓮舟、史紅石、段子羽等大驚失色,喝道:“不可!”
  圓覺見暗器飛來,日光下藍汪汪的,居然喂有劇毒,心頭無名火起,雙袖一拂,叱道:“賊子敢爾!”兩團暗器陡然問反射向蘇習之、詹春二人。
  段子羽道:“身子已電射而出,一式”蒼鷹搏虎“,伸手抓起詹春,在空中一折,越落另一邊。一蓬暗器齊打入地下。蘇習之不虞暗器倒戈相向,圓覺這一拂上用的是佛門”金剛般若功“,還未及閃躲,滿頭滿臉被暗器打開了花,慘叫一聲,倒地斃命。衛四娘和西華子怒吼而上,雙劍使出昆侖劍法,玩命價攻上,圓覺殺戒即開,再不容情,兩記”大力金剛掌“向兩人拍去。兩人劍至中途,便覺罡風湧來,氣息一窒,胸口陡然間如中錘擊,倒飛出丈餘,倒在地上,生死不知。昆侖弟子個個目毗欲裂,挺劍而上,欲與少林拼命。忽見一人闖入昆侖派人眾中,身法飄乎,出手似電,片刻間將昆侖一干弟子點倒在地,眾人一看,竟爾是段子羽,大為不解。詹春嘶聲道:“段師兄,你也與昆侖為敵?”
  段子羽凝聲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詹師姐等這般作法,除了多傷人命,毫無益處,昆侖派當真要絕滅無遺嗎?”
  詹春和眾人一看,圓覺身後立著三十名羅漢僧,只待一聲令下便行布陣格殺,若非段子羽出手如電,先行將昆侖派人點倒,這些人怕是要盡數喪生在羅漢陣中人昆侖一派也就此滅絕。
  段子羽來至西華子、衛四娘身邊,出掌一探,心下黯然,這兩人心脈已被震碎,縱是大羅天仙也救之不得了。兩人睜眼望望,一句話未說,速爾隕命。
  眾人見圓覺霎時間連斃三人,都覺出手太辣,但細細一想,昆侖派如此死纏爛打,連劇毒的暗青子都招呼上了。
  若不如此痛下殺手,也難有了局。若非段子羽輕功高絕,應變奇速,詹春也難逃一劫。昆侖一派實是段子羽大力保全‘下來。武當四俠和史紅石不禁搖頭歎息,不想大會伊始,便慘酷如此,卻又說不出少林派理虧之處。詹春刺激過度,暈厥過去,由史紅石的侍女擡至自己房中護理,昆侖派人也都在寢居外面席地而坐,靜待掌門人醒來。三具死屍也已擡下裝殮。段子羽行至圓覺身旁,喝道:“大師好金剛掌。”
  圓覺心中一凜,冷冷道:“段掌門好輕功。”
  兩人凝視片刻,段子羽飄然身退,坐回椅子上。眾人這才放心,這二人若是交上手,武林大會就更加熱鬧了。武當四俠心中詫異,他怎麽不替昆侖出頭了?段子羽若非那晚巧聽詹春和蘇習之的一番對話,現今真要與少林寺打個落花流水,不亦樂乎。
  接下去便有一些小門派解決糾紛,不過是你傷了我的弟兄,我劫了你的鏢銀,由武當四俠出面調停,不少人便化干戈為玉帛了,間或有小打小鬧的,但少林、昆侖這般大戰去沒發生。不知不覺已至正午,眾人暫時休會,各進午餐去了。
  段子羽走出內堂,史青也跟了出來。段子羽笑道:“你還敢到處亂走,小心範遙再把你捉了去。”
  史青笑道:“他被你們打得半死不活的,還能來捉我。昆侖派個個死樣活氣的,看著叫人心裏不痛快。”段子羽以指刮臉羞她道:“瞧你方才哭的那樣,這會兒說起風話來。”
  史青羞怒,隨手一掌打出,段子羽斜身避開,笑道)“這裏人多。鬧不得的。”史青嗔道:“本小姐不怕,這回非打著你不可。”一招“亢龍有悔”直擊而出,竟是動上真章。
  段子羽飄身閃避,史青左一掌“見龍在田”,右一掌“神龍擺尾”,一套降龍十八掌也打得有板有眼,大見功力。
  段子羽若欲遠逃:自是易事。一見左右無人,索性逗著她玩。史青驀地使出一招“利涉大川”,段子羽身形騰起,史青氣不過,陡然又是一招“利見大人”,段子羽急使“幹斤墜”墜回地面。
  宋遠橋恰恰走過,哈哈笑道:“史姑娘,你和段掌門有過節,怎麽上午不在大會上說,老朽為你主持公道。”
  段子羽羞紅過耳,一愣神間被史青一掌打在肩上,趔趄兩步。
  宋遠橋豎指道:“真是虎門將女,能將段掌門打得如此周章狼狽的,天下可沒幾人。”
  史青雖一招得手,卻震得手掌麻木,隱隱生疼,聽宋遠橋調侃,大是羞澀,扭怩之態可掬。宋遠橋大笑離去,他遲暮晚年,最喜見小兒輩嘻笑打鬧的樂趣,對武林中的凶殺毆鬥厭惡殊甚。
  史青跌足嗔道:“都怪你,沒來由地讓人家看笑話。”段子羽苦笑道:“這倒奇了,饒是我挨了一掌,還得落滿身不是,下午的武林大會上,我講將出來,讓大家評評理。”史青急怒道:“你敢!”一回思自己也笑了,這等事段子羽怎會向外人宣講。
  一人嘻嘻道:“什麽事我們掌門卞敢?”
  二人一聽便知是高思誠,果見二老向他走來,到得近前,高思誠又道:“史姑娘,我們掌門只有一樁事不敢,你可知道?”
  史青見他鄭重無比,好奇道:“什麽事?”
  高思誠笑道:“就是打老婆不敢。”
  史青霎時羞慚無地,赫顏徹耳,啐道:“為老不尊,狗嘴裏吐不出象牙。”跺跺腳飛進內堂去了。嶽霖氣得虛踹他一腳,笑罵道:“你是專會壞掌門的好事,小心將來遭報應。”
  段子羽與二老回至房中,見四下無人,方道:“我那日見了少林寺的羅漢大陣,委實精妙絕倫,天衣無縫,又聞武當派有一‘真武七截陣,’雖未見識過,但既是張三豐真人所創,想來不會較羅漢陣稍遜,昆侖‘正兩儀劍法’和‘反兩儀刀法’功理相同;功法相背,恰是相輔相成,如有四位功力相等的高手使出,便是一四人劍陣,生克變化,繁富無窮,也不輸于少林、武當的劍陣,亦可作為鎮派之寶。”
  二老聽罷,擊掌稱絕,細思這四人劍陣、雙刀、雙劍、雙雙合壁,宛似一人,這陣式的威力實是駭人,對段子羽的奇思妙想傾服無已。當下二老即去找詹春計議,即時回抵華山,兩派弟子交換絕藝,切磋共進。詹春自是欣喜逾恒,一諾無辭,率弟子隨二老回華山去了。“武當四俠和史紅百還真怕她在大會上繼續鬧事,與少林再起沖突,實難調解。”不知段子羽用了什麽沫將之哄走j既感驚奇,又去了一塊心病,對段子羽隱生敬意,實不知這少年掌門究竟有多大神通。
  午後,大會繼續進行,忽有執事弟子報,有天師教人硬闖總舵,非要見段掌門不可,丐幫弟子攔之不住,被他傷了幾人,搶上來了。圓覺喝道:“這還了得,天師教分明不把我們看在眼裏,羅漢僧聽令。”
  三十六名羅漢僧登時越眾而出,圓覺道:“將來人擒上山來,由宋大俠、史幫主處置。”三十六人領令便行。
  段子羽喝道:“且慢,”這三十六名羅漢僧除方丈之外,天王老子的話也不聽,對段子羽的話自是置若罔聞。
  段子羽森然道:“大師若不下令停止,在下可要出手了”眼中電光暴射,臉上紫氣陡盛,便欲躍出傷人。
  宋遠橋沈聲道:“方丈三思。”
  圓覺見宋遠橋發活,才喝道:“羅漢僧撤回。”他心惱段子羽上次大鬧少林寺,上午又在自己手下救出詹春,大損少林顏面,便欲以羅漢陣殺殺他的銳氣。有范遙的殷鑒不遠,他實不願單挑段子羽。但見武當四俠和史紅石幫主面色均有不善,何況羅漢陣能否困住段子羽那如鬼似魅的身法、淩厲剛猛的武功,也並無十成把握,思忖再三,收回成命。
  說話間,史紅石已傳令下去,讓來人上山,毋得阻截。
  須臾,山下搶上一人,段於羽一看,原來是三清觀主——為歐陽九守墓的孫碧雲。但見他滿頭大汗,神色惶急,顯是有大事發生。段子羽一見,驀然向心弦顫抖,手足俱軟,連自己也不知怕個什麽。
  孫碧雲搶身近前,從懷中取出一束紙帛,雙手捧過頂,道:“段公子,教主親筆法函,請段公子收下。”
  段子羽心略安穩,接過打開一看,駭然欲絕。乃是張正常親筆所書,言說自己推算,當在來年元月十五日壽元終了,極思在大行前再見他一面。矚他火速趕去,遲將不及。
  段子羽兩手微顫,這等推算人祿命之術他自是不信,但既是張正常所雲,又豈能以常情待之,是深信不疑。
  眾人見他神色大變,無不詫異。眼見他昨夜與韋一笑、範遙這等強敵對陣時,猶鎮一如常、裕然處之,不知這天師教主的法函中說些什麽,大家雖疑竇叢生,卻誰也不能啟齒相問,心中隱隱然都覺得必有一大陰謀。
  史青卻是另一想法:“必是天師教那小妖女的情書,哪里是什麽教主的法函。”醋海翻波,也是難過之極。
  段子羽哪有閒暇去猜測各人的心思,不逞停留,拱手一禮道:“段某有十萬火急之事,就此告辭。”
  圓覺冷冷道:“張教主又給段掌門什麽差事了?”段子羽一怒,隱忍道:“改日再領教大師的功夫。”與孫碧雲匆匆而去。
  段子羽和孫碧雲一下君山,快舟渡過洞庭湖,在嶽陽城中選了兩匹健馬,策馬狂奔。
  段子羽問道:“孫道長,久聞貴教精於占卜測命之術,難道真的能將人的生死推算出來嗎?”
  孫碧雲見他忽然鄭而重之地問這個怪題,不明何意,沈吟道:“本派歷代天師無不精於此道,究竟精深到何種程度,小老道不知,也不敢亂說。段掌門何出此問?”
  段子羽搖頭不答,孫碧雲笑道:“其實小道也會上幾手,平日裏蒙人還是滿在行的,現下給段掌門相上一相。段掌門額際隱現紅光,那是紅鸞星動,旬月內便有大喜臨門。”
  段子羽一笑,也不好叱之為“胡說八道‘”,驀然動起神功,臉上紫光暴射,道:“你再相上一相。”
  孫碧雲訝然失色,道:“紫光橫綻,乃主兇器,咱們令夜要遇強敵。段掌門,早晚不爭這一晚,咱們還是尋家客棧歇上一宿吧。”
  段子羽笑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在客棧中就太平無事嗎?”心裏暗笑不止,對孫碧雲的相術大是鄙薄。
  孫碧雲在紫光暴射的剎那間,隱隱見到天邊的刀光血氣,乃主不祥之兆。不禁有些膽怯,惟恐路上出了閃失,天師面前可交不了差,見子羽神色之間大是不信,情知勸不動他,也惟願自己占術失靈,心中總是惴惴不安。
  兩人用過飯後,夜色已深,朦朧的月光下,兩匹馬風馳電射一般。
  行出二三裏許,前面路上驀然現出兩人,高聲喝道:“有正經生意作,不相干的朋友繞路行吧,免傷了和氣。”
  段子羽知道這是兩派爭鬥時在外圍設的哨,以免外人干擾,黑道、綠林道也常用此伎。孫碧雲喝道:“哪條線上的朋友,報個字號來。”
  那人高聲道:“日月普照,明火獨尊。”其時明教勢力已隨元末義軍滲透中原,非止拘限於西域一隅。朱元璋登基後,雖竭力撲殺,但明教不過轉入暗裏,平日不過是平庸小民,號令一到,則聚起為幫。
  段子羽夾馬便行,喝道:“識相的讓路吧。”那兩人舉刀砍至,段子羽驀然從馬上躍起,兩柄刀走了空,段子羽身形疾下,倏出兩爪,將兩人頭蓋洞穿,立時斃命。
  孫碧雲見了,也不由得心下凜然,策馬近前道:“段掌門,咱們急於趕路,還是莫趟這場混水吧。”
  段子羽冷喝道:“豈容魔教在眼皮子底下橫行,孫道長若是心怯,在此等我片刻。”
  孫碧雲心下暗道:“我怕個甚?不過是怕把你這寶貝傷著了。”也不好多說,二人策馬又行。
  須臾,又有幾人出道遮攔,段子羽二活不說,出爪便抓,月光下如鬼似魅,飄忽閃動,這幾人都是小角色,頃刻間即被盡數抓斃,慘叫之聲傳出老遠。“但見離此不遠是一處山坳,那面火光隱隱,喝叱打鬥之聲甚急。卻聽一人高聲道:“百劫老賊尼,峨嵋派的日子到了,快快降了吧。武林各派都在君山開他娘的狗熊大會,沒人來救你們了。”接著傳來兩聲慘叫聲,不知是哪方人受傷斃命。
  段子羽聞聽被困的乃是峨嵋派,登時心急如焚,飛身直掠過去,喝道:“華山派到也!”
  他此時輕功已不在韋一笑之下,這短短的路程自是說到即到。右手掣出寶劍,看也不看,沖入黑壓壓人群中。
  立時“哎喲”“喀喇”“叮當”之聲大作,明教中人正緊緊困住峨嵋派,惟恐人牆不密,被峨嵋派人化作蒼蠅飛了出去。哪料外圍突然殺出這麽一位虎將。段子羽右手劍滿砍直斫,如割草相似,左手爪目起鷂落,每一爪下,必有一人重傷或斃命。
  霎時之間,明教陣營大亂,不知華山派到了多少高人。
  正惶亂間,孫碧雲策馬揮劍從旁側殺人,大喝道。“天師教到此。”
  他是張宇初的登室大弟子,武功自是高強,劍化長龍,夭夭矯矯,也是銳猛難當。
  兩人瞬息間殺過人牆,明教人眾已倒下四五十人。段子羽方沖到場中,迎頭一面鐵牌砸到,段子羽劍斜上一格,當的一聲,震得那人鐵牌幾欲脫手飛出,那人哇了一聲,叫道:“原來是你!”
  段子羽一看,原來是那日被他當地樁砸入地裏的輝月使。左爪驀然變掌,當頭欲拍。輝月使縱橫波斯,罕遇敵手,不虞一人中原,被人砸進地裏,五髒六腑幾欲震碎,是以對段子羽印象甚深,一見掌到,登時三魂六魄走失大半,托地一跳,就地一滾,直逃出五丈開外。惟恐再被砸入地裏。
  卻聽一人驚喜道:“羽兒”。段子羽迅急幾步,卻見百劫師太渾身浴血。,面現疲態,而猶持劍兀立,凜凜然神威不可冒犯,接著峨嵋弟子紛紛施禮,道:“段師叔,多謝大援。”
  段子羽見百劫等一千人退在一山拗中,門下弟子已頗有死傷,餘下弟子兩人一組,背靠背持劍環立,想是迎戰已久,每人身上部有輕重不等之傷,血跡殷殷,亦極慘壯。
  孫碧雲殺到近前,躬身施禮道:“天師教後學孫碧雲拜見師太。”
  百劫淡淡道:“峨嵋之事,不敢煩勞貴教,孫道長請作壁上觀吧。”語氣生澀,似對天師教有極深的梁子,雖值生死存亡之際,也不願受其援手之惠。
  孫碧雲大是不忿,心下罵道:“老怪尼,你峨嵋派人人都死絕了,本道爺也懶得伸伸手,這會子大刺刺的。”但見段子羽對之恭敬無比,只得汕訕而對,權當這份容忍是忠師報教吧。
  段子羽留補察看四周,沒注意二人表情。百劫怪道:“羽兒,你怎麽不在君山,趕到這裏了?”
  段子羽隨口應道:“天師教傳警,君山上的各路英雄紛紛前來救援,弟子腳程快,是以先到了一步,各路英雄隨後即到。”峨嵋弟子聽大援在即,也不禁歡聲震奮,哪知段子羽不過是大吹法螺,虛張聲勢,用的是攻心之術。百劫卻是半信半疑,她近幾日與天師教大打了幾場,殺傷不少天師教人,天師教豈能為之傳警?
  明教人眾也登時沸然,此次為首的是波斯總教十二寶樹王的六王,風雲三使和東上明教的五散人、銳金旗掌旗使吳勁草、烈火旗掌旗使辛然和洪水旗掌旗使唐洋,也可謂集中外明教之半成。原欲到君山大鬧一番,就此打得中原武林一敗塗地,永無翻身之日。哪料到得此間,遇峨嵋百劫師太率全派精銳向天師教尋仇,打了幾個勝仗後與之相遇。
  百劫師太性如烈火,又嫉惡如仇,一見明教大舉襲擊,必是對武林大會不利。她孤做性成,自恃武功高強,也恥于派人向君山報訊,竟爾以一派之力獨擋群魔,雙方已血戰了四五日,各自死傷無算。明教教眾雖不如峨嵋弟子精幹,但人數眾多,到得後來,峨嵋便被困在這山拗中。
  明教被攔截得火起,索性棄了君山一面,專攻峨嵋,意欲將之一舉滅盡。
  也虧在百劫師大武功超絕,一人抵擋六位寶樹王兀自不落下風,六位寶樹王若非聯手攻敵,配合默契,倒要折損在她手上了。只是門下弟子被風雲使和三位掌旗使殺傷不少,段子羽沖進之時,峨嵋派雖仍苦苦撐持,也已近油盡燈枯之時。
  風雲三使一見段子羽生龍活虎般闖進來,大是差愕,前番慘敗,此際猶感悸然,忙以波斯語向六位寶樹王稟明,請他們出手對付。
  哪知六位寶樹王也識得段子羽,更是大感躊躇,眼見那日大船上教主待之優之至,臨去時猶送至船頭,酒淚而別。教主和他在艙中敘話多時,亦無人知道這小子與教主的關系密厚到何等程度,惟恐出手傷了他,萬一他日教主責問,須是大難應付。
  洪水旗掌旗使唐洋沒與段子羽對過陣,雖久聞其盛名,心下究是不大服氣,見眾人畏畏縮縮,無人敢出,大是著惱,惟恐再延宕一時三刻,各派大援一至,自己反有被圍之虞,他在五位掌旗使中武功與顏恒相仿佛,卻高於吳勁草和辛然。當下越眾而出,喝道:“段掌門,久聞閣下武功高強、心狠手辣,不才唐洋倒要領教一二。”
  段子羽一見明教四周尚有二百餘人,峨嵋門下不過四十餘人,且多有傷在身,難以久戰,見唐洋一出,從服飾上識得他是洪水旗掌旗使,乃五行旗的首腦人物,心下一喜,向前幾步道:“久聞唐旗使威名,今日識荊,幸何如之。在下武功淺薄,心狠手辣一端較之唐旗使可相形出絀,自愧不如了。”
  唐洋聽他將“心狠手辣”這四字評語原壁奉還,不禁一怔,轉念想到自己多臨戰陣,殺人惟恐不多,較之武林凶殺人數自是多出十倍有餘,倒也受之無愧。唐洋乃四川唐門弟子,除一身拳腳功夫外,暗器使的尤為精到,平日臨敵上陣,持一柄爛銀槍,也是威風八面,銳不可當。但與段子羽這等武林高手相對,那槍法是不敢使出了,惟有以拳腳和暗器相抗。
  唐洋取出鹿皮手套戴上,冷冷道:“久聞段掌門劍術高超,不才自認兵刃上非是敵手,無奈要以暗青子招呼了,段掌門莫怪言之不預。”百劫冷笑道:“那就暗器對暗器,唐旗使何不嘗嘗霹靂雷火彈的滋味?”說著掏出幾枚黑黝黝的鐵丸,遞給段子羽。
  唐洋一聞“霹靂雷火彈”之名,神色大變,這歹毒暗器的厲害他和吳勁草、辛然都見識過,頗難應付。
  段子羽自付“九陰白骨爪”功夫已然大成,恃之足可橫行天下,又有“蛤蟆功”為輔,對付唐洋自是遊刃有餘,笑道:“看來唐旗使對在下的劍術和這‘霹需雷火彈’諸多顧忌,在下便空手接唐旗使幾招。”
  唐洋一喜又是一怒,這小子竟是不把自己放在眼裏,但此番只求敗敵,不在揚名立萬,占些便宜總是好的。兩腳不了不八,左掌在前右掌在後,立好門戶道:“段掌門請。”
  只有風雲三使為他暗暗叫苦,心道:“這小子空手更是厲害,唐洋可要入地三尺了。”但此番波斯總教前來,與東上明教頗不相睦,楊逍等人不肯聽蠻夷之人的擺布,是以這三使頗存了幸災樂禍之心。
  段子羽道聲:“有潛”。腳下一飄,虛出一爪;唐洋一掌相格,段子羽第二爪已電閃抓到,身子直搶中宮而入,唐洋飛腿直踢,段子羽一爪抓下,淩厲無儔,唐洋仰身射出,哧的一聲,一條褲管已在段子羽手中。若是他閃避稍慢剎那,一條右腿便不免多五個窟窿。
  唐洋不虞他身法快捷如靳,直與吸血蝠王韋一笑不相上下,方知顏垣等人死得不冤,吳勁草、辛然敗得不慘,這小子哪里是人使武功,倒似鬼魅一般,飄閃無形。
  唐洋不再怠慢,解開腰間豹皮囊,取暗器在手,喝道“鐵蒺黎,無毒,打你‘肩貞’。”唐洋乃暗器名家,雖居劣勢,卻不失暗器名手的風范,出手之前先叫出暗青子的名稱,有毒無毒,及所打方位,使對子先加以防範,若再不敵,也就敗得心破口服,無言可發。
  段子羽見兩枚鐵蒺黎果然打向雙“肩貞穴”,心下亦服其出手光明磊落,覷得真切,一伸手將兩枚暗器收下。
  百劫和孫碧雲齊聲喝道:“小心有毒。”但段子羽兩爪已練得堅逾精鋼,暗器縱然有毒,只消刺不破皮膚,卻也無礙。
  唐洋見其接下如拾芥,心下駭然,這兩枚暗器勁力雖直,力道卻也不小,又滿是倒刺,不料他敢空手握住,心下駭然,喝道:“梅花鏢,劇毒。”這次卻不說明方位,言明有毒,看其如何應付。
  卻見五枚小嫖在空中綻如梅花,破風之聲甚急,待得打到段子羽身前三尺之地,陡然前後相撞,火花爆閃,冷謙打爛銀短筆的手法便是從唐洋手中學得,只是功力之高下卻不可同日而語了。五枚短鏢錚然之聲大作,繞著段子羽身遭左右疾速盤旋不己。唐洋雙手連揚,喝道:“飛刀、袖箭、鐵菩提、鐵蓮子……”口中吆喝之聲愈來愈急,到得後來,已無人聽清他報的是什麽名目了,霎時間,百餘件暗器,如密雲急雨般罩住段子羽,唐洋竟全力以赴,竟欲一舉奏功。
  大家俱驚愕失聲之際,陡感眼睛一花,段子羽已站至唐洋面前,微笑道:“唐旗使還有多少寶貝未使完?”
  唐洋震駭欲絕,眼見那百余件暗器尚在空中盤旋、激撞叮叮當當之聲不絕於耳。這百余件暗器何啻一座天羅地網,這小子如何安然逸出,閃至面前?他不及詳思,隨手一掌當胸推出,掌風激蕩,掌力也是非凡,驀感掌心劇痛,不禁慘叫出聲。
  卻是段子羽恨他出手大狠,若非自己精于“先天禹罡步法”非被射成刺蝟不可,伸爪直抓,透穿唐洋右掌,進步上前,連封他任脈十餘大穴,喝道:“九陰白骨爪,無毒。”
  大家都不禁莞然失笑,九陰白骨爪又非暗器,何必效唐洋之舉,殊不知習練九陰白骨爪的陳玄風、梅超風夫婦和周芷若、宋青書四人,為求速成,不得不日服少量砒霜,然後運功逼出掌外,以增強功力,是以爪上均含劇毒,到了段子羽手上,先習九陰神功的內功篇,方習“九陰白骨爪”,省去此途,爪上便也無毒。
  吳勁草、辛然見唐洋受制,齊齊搶出來救,但見爪影橫空,白森森的可怖至極,慌不叠向後退躍。
  洪水旗下教眾見旗使被擒,登時鼓噪,一齊舉起手中毒水噴筒,擬欲射出,段子羽舉起唐洋在空中一舞道:“各位欲使唐旗使嘗嘗毒水的滋味嗎?”唐洋啞穴被封,作聲不得,各教眾見段子羽身形如鬼似魅,這毒水射出,多半射他不到,唐旗使非皮焦肉爛,一命嗚呼不可,紛紛放下噴筒。
  段子羽倏然退回,將唐洋放在地上道:“給唐旗使包好傷口,洪水旗的朋友有一人敢放毒水,咱們便給唐旗使一枚‘霹靂雷火彈’吃。”峨嵋女弟子哄然答應,即刻以金創藥將之傷口包好,又在他胸口放一枚“霹靂雷火彈”。
  洪水旗下教眾見狀,忙不叠將噴筒藏在身後,惟恐一時錯舉,發生誤會,在送了旗使性命。自張無忌去後,五行旗自成聯盟,對楊逍陽奉陰違,楊逍也無奈之何,各旗教眾只忠於旗使一人。此際見旗使被擒,登時手足無措。
  周顛大叫道:“段掌門,你英雄了得,我們五散人也很是欽仰,這般以人質相逼算什麽好漢行徑?”
  段子羽笑道:“貴教以眾淩寡,又算得什麽好漢行徑?周兄若感不公平,只與段某鬥上一場,如贏得在下一招半式,立時放人。”
  同顛搖手道:“不成,武功上我周瘋子自認不敵,動手過招免談為妙。我們這裏有幾位波斯大和尚,你與他們交交手吧。”眾人皆笑,周顛也有自認不敵之時,均感匪夷所思,他向來是倒驢不倒架,寧死不眼輸,但聽他輕輕一言,便將戰端引至幾位寶樹王身上,這架橋撥火的本領也精得出奇。
  四散人上次慘敗在段子羽手下,直是敗得心服口眼,那時段子羽若乘勝進招,四散人均難以生還。此時彭瑩玉雖在,但他素以智謀過人,武功上並不出奇,是以五散人雖齊聚一處,但感於上次不殺之情,也不願上前動手。彭瑩玉心思一轉,便教周顛如此這般,周顛也依樣學了個十成十,來個“嫁禍東吳”。
  波斯總教十二名寶樹王除留六王隨小昭鎮守大光明頂外,餘下六王隨三使同五行旗遠征君山,不料在此遇見教主口中常說的“小弟弟”阻難,正密議如何對付,當下智慧寶樹玉走出道:“小朋友,你乃吾們教主的小弟弟,如何與吾等為敵,快快退出吧,免得教主怪責。”
  段子羽悄聲問百劫師大,方知此六人乃波斯明教的六位寶樹王,武功了得,變化難測。段子羽方恍然明瞭,那日船上所見的那位雍客華貴、如仙子臨鳳的大姐姐居然是明教總教主,心下駭然。其餘眾人間聽段子羽成了波斯總教教主的小弟弟,更感匪夷所思,灑然失笑。
  段子羽拱手道:“我大姐姐可好?”
  智慧王也人鄉隨俗,拱手還禮道:“吾聖教主金體愈來愈好,好得無以加矣,”他所學多是從書本所得,盡多拗口之文言,又運用不熟,眾人俱聽得哄聲大笑,半明不白。
  智慧王又道:“聖教主有旨,令吾等尋到爾後,帶到大光明頂去晉見,爾快到這裏來,待吾等殺了這些人後,一齊去晉見聖教主。”一說到“聖教主”三字,他便雙手合什,舉過頭頂,虞誠膜拜之情倒是“無以加矣”。
  段子羽心中暗笑,道:“我大姐姐叫你們來殺我了嗎?”
  智慧王詫異道:“莫有,莫有,此有此等事。段子羽伸手一指道:“這些人是我的師伯、師兄、師姐、師妹,殺不得的。爾等欲殺他們先殺了我。”
  智慧王搖頭不叠道:“爾者,殺不得也,彼者,非殺不可也,”段子羽便與他爾我彼此之乎者也的大辯起來,段子羽本就利口慧舌、妙辯無礙,如此這級與他大攪一通,不多時間,使把這位號稱智慧第一,位列第二的寶樹王鬧得暈頭轉向,所會的漢語本就不多,此時一亂,回舌不便,波斯語也夾雜著泉湧而出,不倫不類之至。
  眾人既感怪異好笑,又都匪夷所思,怎麽也想不通段子羽怎麽與波斯明教人大有淵源,連五散人和吳勁草、辛然也是如墜五裏雲中,茫然不知所向。
  室樹王中位列第一的大聖室樹王見段子羽死辯不退。
  智慧王居然辯之不倒,情知如此下去,永無休止,上前道:“聖教主令吾等請你前去,小朋友,隨吾等來吧。”伸出蒲扇般長滿濃毛的手抓到。
  段子羽只盼能舌戰群王,將之“戰”走,有唐洋在手,五行旗自是無人敢有異動,一場凶險大戰也就可免了。否則雙方血戰起來,自己與百劫、孫碧雲縱能殺出重圍,一千受傷弟子卻不免要被分屍了。哪知這位大聖王說打打,無奈挺爪戳去。他自與小昭分別後,常想起她彈琴而歌的天人姿態,仰慕不已,實不願傷了她的下屬。
  大聖王在諸寶樹王中武功最高,只道掌到擒來,暮見五根白森森手指抓來,也是一凜,卻掌勢不變繼續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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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7, 05:48 AM   #1181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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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日期: 2008-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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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回 情援明月又乘龍

  段子羽暗道,你這手掌真的堅逾精鋼嗎?疾速抓去,大聖王掌勢忽變,橫斫如刀,這一招靈異之極,段子羽右手忽施“蘭花拂穴手”向其脈門拂去。這一拂之式悠揚曼妙,大似韶齡妙女纖手折花,四字訣“快、准、奇、清”的“清”字訣發揮得酣暢淋漓,而“決、准、奇”自是蘊含其中,倒令人不覺了。
  這一拂似慢實快,眾人方看得目眩神馳,彩聲大出,段子羽小指已拂在大聖王肘端“曲池”穴上。大聖王忽感全身酸麻,這小指一拂之力居然直透腳心,驀見五爪抓到,堪堪搭實,登時魂飛天外,倒縱著竄了出去。
  大聖王並非避不過這一拂,實是輕覷了這一指之力,力貫小臂,欲以小臂擋之,殊不料段子羽一拂之中還有“奇”字訣,微一晃閃,已拂中“曲池穴”。九陰神功何等雄厚,蘭花拂穴手又本是桃花島主東邪黃藥師的獨門絕技,大聖王一念輕敵,便太阿倒持,若非段子羽感念故人之情,已將之傷在九陰白骨爪下了。
  智慧王一見,大是愕然,撮唇一聲胡哨,六王齊上,來捉段子羽。因怕傷了他的性命,在“聖教主”前難以交待,俱不用兵刃。本來高手決鬥,人多反礙事,一身功力難以盡施。但波斯諸寶樹王向來聯手對敵,卻也配合默契,融洽無間。這一攻上,你拳我腳,此左彼右,攻退之間井然有序,宛如一個生了十二隻手,十二隻腿的怪人。
  段子羽登時嘗到了苦頭,悔不方才將大聖王擒下,勒逼這一干人退回,身周四面無不是拳腳掌指,密不透風。片刻間便已中了兩掌二指,所幸他身法滑溜,這三招均未擊中要穴,又有九陰神功護體,而六位寶樹王惟恐錯手殺了他,是以出手不敢太重。
  段子羽掌拍爪攻,也還出四五十招,六位寶樹王懼他手爪大利,也不敢太過逼迫。孫碧雲見狀大駭,挺劍攻上,風雲三使兜頭攔住,一個回合,六枚鐵牌齊搭在劍上,孫碧雲登感六道如匕如刃,有形有質的陰寒勁道直刺胸口,登時劍被震飛,跌坐地上,運功抵禦。這倒非他武功不強,實是波斯三使所習內力大異,所用的“透點法”更是凝全身陰寒之力作一點透擊,當年得九陰神功的張無忌剛見面之下尚連連著道。惟有段子羽所習之九陽神功乃天下陰柔功夫之大成,不懼此法。風雲三使對之也大加畏憚,不敢再度交手。
  百劫師太雖深惡夭師教中人,但見孫碧雲乃是隨段子羽為救自己而來,此番遇險又是為救段子羽,厭惡之情大減,長劍劃出,倏出三式,將波斯三使逼退。她也看出這三人鐵牌上有異,是以長劍絕不與鐵牌相交,以她劍術之精妙,波斯三使著想將鐵牌搭到劍上,卻也決計做不到。
  段子羽又中了一拳一腳,雖疼痛殊甚,但內力雄厚,尚抗得住,兩手九陰白骨爪運使成風,爪影彌空,尖厲之指風大作。盞茶工夫即已將六王淩猛攻勢遏住,扳口劣勢。
  百劫在他動手伊始使欲相助,卻怕自己加入戰團,一時料理不下,又怕五散人,五行旗乘隙奪回唐洋,群起圍攻,便大勢盡去。複見段子羽武功不遜自己多少,六寶樹王又無相害之意,遂堅忍不動,靜觀戰局,至此刻長籲出一口氣,她若得知段子羽大敗韋一笑,重傷范遙之盛舉,開始便不必惴惴不安了。
  段子羽飄行之間,摹然身子一轉,避過兩拳、一腳,已然閃至剛退下的勤修寶樹王身邊,勤修王方攻出一輪,哪料他能突然閃出,一怔神間被他點中胸口“膻中”“志室”兩大穴,立時氣機閉窒,如木雕般呆立在那裏。
  段子羽隨手一拋,將他拋入峨嵋弟子中,峨嵋弟子登即白刃交頸,風雲三使雖欲搶上救人,卻遲至一步,先機盡喪。
  其餘五王俱是一怔,手腳上的招數立時減緩。段子羽豈肯坐失良機,揉身疾上,掌指齊出,連封三王大穴,每封住一人,便隨之拋向百劫師太那邊,立時便有兩名弟子白刃伺候。
  大聖王和智慧王如遇鬼魅,大嚷道:“爾乃張無忌的師弟。”十二寶樹王平生只慘敗過一次,便是早些年問赴東上尋紫衫龍王——小昭之母回去接任教主,被張無忌殺得大敗,但其時左右尚有金毛獅王謝遜、汝陽郡主趙敏、周芷若和小昭相助,現今六王聯手居然會敗在他手上,往事重現,頓感這小子必是張無忌的師弟無疑,否則聖教主豈能屈尊降貴,執禮優,還稱之為“小兄弟”。
  張無忌的名頭自是無人不知,一聞此言,都啼笑皆非,張無忌所學乃“九陽神功”,屬佛家功夫,段子羽所習乃“九陰神功”,是道家內丹功法之大成,兩人各趨極端,如同水火,豈能是師兄弟。
  波斯二王怎知這兩門功夫之差異,不啻南極北極;只覺這小子如此神通,定與張無忌大有淵源,矢意認定他是張無忌之師弟。智慧王忙上前道:“吾等專為尋你師兄而來,快快告訴吾等,爾師兄張教主在何處?”
  段子羽自是力辯其誣,無奈這二位原王就是不信,二人也不動武,上前拉住他手,非逼他說出不可,似乎張無忌的下落若不著落在段子羽身上便無法可想,也實是他們的聖教主逼得忒狠,是以這二人稍感有頭緒,便抓住不放,段子羽見兩人敵意全消,情意真誠,倒不好以武脫身了。
  五散人和吳勁草、辛然相視苦笑,不知該當如何了局,唐洋失手被擒,已然處處受制,原指望六王出手,將段子羽擒下,交換出唐洋來,不虞反被擒去其四,餘下兩位羅皂不休,非逼段子羽交出張無忌不可。
  段子羽百般糾纏不過,只得附耳謊說道:“師兄昨夜與我分手,說是要到嵩山少林寺尋誰的晦氣,本來不讓我對人說,你們既如此懇誠,就告訴你們,千萬別對旁人說是我告訴你們的,否則我師兄要責罵我的。”
  二位寶樹王欣喜逾恒,還道自己等精誠所至,金石為開,深信不疑,連聲道:“一定一定,吾等必不對旁人講。”
  其餘人也沒聽清他們三人嘀咕些什麽,見二王忽面露喜色,料道是段子羽使什麽法愚弄這二人,俱感好笑。
  段子羽飛身過去,將四王穴道解開,六王聚首密議移時,呼嘯一聲,攜風雲三使而去,連五行旗也不顧了。
  五行旗陡失強助,更乏良策。洪水旗副掌旗使走出來拱手道:“段掌門,請高擡貴手,”交還唐大哥,咱們一拍兩散,就此了局,他日相遇,再決生死如何?
  段子羽實感這是最善之辦法,轉頭向百劫師太望去,百劫笑道:“全憑段掌門裁奪,和戰由你一言而決。”
  段子羽笑道:“不知這位仁兄可作得了五行旗的主?”
  吳勁草、辛然齊聲道:“交手廝殺,總難免死傷,段掌門若肯賜還唐大哥,五行旗片刻不留,立時遠去,決不食言。段子羽笑道:“兩位乃天下信人,在下自是信得過。”回身將唐洋穴道解開,道。“唐兄請便。”
  唐洋神色沮喪,實不甘因己一人而失全殲峨嵋之良機,但知眾弟兄情深義重,斷乎不肯棄掉自己,自己副使和吳、辛三人又言之在先,更不能毀約失信。長歎一聲道:“段掌門爪功高明,但願段掌門福體安康、長命百歲,唐某能有機緣再度領教。”
  段子羽笑道:“唐兄毋須多慮,段某無病無災,活至百歲尚不為難,唐兄回去慢慢練,切莫操之過急、媲等而進,萬一弄個走火入魔什麽的,可不令段某想煞。”峨嵋一干弟子俱哄然大笑,暗道:“段師叔壽至百齡,你姓唐的墓木早拱,還能化鬼出來尋仇不成?”
  唐洋恨聲道:“斷不教尊駕失望。”忍住掌痛,走回本旗中,旗下弟子俱歡喜無限,眾墾捧月般圍住他,情景也煞是感人。
  百劫、段子羽心中暗想:“這姓唐的魔頭雖然作惡多端,平日待手下必親如手足,恩深義重,方得這些人如此擁戴,若非誤投魔教,實是一條好漢。”這又是道不同不相為謀了,明教有明教的道義,武林各派有武林各派的道義,各執一端,善惡之際實也難分。
  五行旗果然信守諾言,二百餘人徐徐退走,擡死扶傷,迤邐而行。
  百劫心中耿耿難以釋然,半晌方歎道:“恨不以峨嵋一派與這些魔頭玉石俱焚,也圖個天下太平。”
  段子羽勸慰道:“師太何必如此。這些也不過是魔教之小部,誠能以峨嵋、華山兩派一舉撲滅此大敵,弟子縱碎身萬段亦所甘願。師太乃當今武林撐天玉柱,更當惜愛貴體,以便領袖群倫,以當強敵。”
  百劫笑道:“這倒是你高拾了,領袖群倫乃少林、武當諸位先賢之任,卻非我所能承當。”
  段子羽苦笑道:“武當四俠武功德望當世鮮有人及,領袖群倫也應當仁不讓。只是他們與魔教首腦淵源殊深,若讓武當對魔教痛下殺手,恐怕不易吧。少林高僧,免談為上。”
  百劫聽其話中有因,忙問端的。段子羽將少林在武林大會痛下殺手,擊斃蘇習之、衛四娘、西華子之事咯述梗慨。
  百劫冷哼道:“少林高僧,徒具虛名。外戰不足,內哄有餘。”
  段子羽忽見孫碧雲盤坐在上,運氣療傷,臉上神情痛苦殊甚。登時歉疚之情大生,忙俯身伸掌按至他胸前,將陰冷之處運功吸拔。有頃,孫碧雲面色轉和,體內真氣運轉無礙,睜目道:“多謝段掌門。”這一陣子他委實受了極大的痛苦,但在外人面前卻不肯失聲呻吟,以免墮了天師教和恩師張宇初的名頭,強自運功相抗。
  段子羽歉疚道:“在下實在是該死,讓道長多受了這陣子苦。”孫碧雲一笑而起,六道陰寒之氣撥盡,實如去了附骨之疽,心中感激莫甚。
  段子羽對百劫道:“此番魔教傾巢而出,勢頭不小,五行旗幾番鎩羽,下次遇到未必會顧慮武林道義,羽兒還是先陪師太回峨嵋吧。”
  百劫笑道:“毋須多慮,峨嵋立派百餘年,幾經風雨摧折,卻也仍未在江湖除名,我也不想速返峨嵋,在此將息些日,便再尋這些魔崽子周旋去。”
  段子羽見她逃脫凶危,豪情益壯,全將生死安危付諸等閒,心下益欽仰傾佩。轉思張正常待已恩重,自己未曾還報分毫,若在他大行前不能見上一面,實為至憾。回至房中與孫碧雲商議,請天師教左近分壇暗中照佛峨嵋派。
  孫碧雲苦笑道:“公子爺,教主與少教主都曾頒過嚴旨,但教公子所命,天師教上下無不凜遵。只是這位師太與本教頗有過節,若由本教出面照應,倒怕被這師太先打個落花流水,反為不美。‘、段子羽氣道:“你們也真是的,既如此瞧得起我,何必去招惹峨嵋派。”
  孫碧雲笑道:“這都是早些時的過節,那時公子爺還在密室裏精研九陰白骨爪呢,我們哪曾想會有現今這些瓜葛。”
  段子羽細想也是,那時節恐怕世上還無人知道有位段子羽這號人物呢。笑道:“你吩咐下去,讓他們遠遠跟著,若無事自然好,若遇強敵便出手相援,反正你們教中人額上也沒刺字,到時別報字號不就成了。”孫碧雲情知若不如此,這位公子爺的大駕難請。便出去轉了一陣,將事辦好,他是張宇初的大弟子,天師教上下自對他恭謹有加,令至即行,不到半天時光,這座客棧已處於天師教的監視保護中。
  段子羽這才放心,辭別了百劫及其弟子,與孫碧雲急急上道,快馬加鞭,向應天府趕去。
  疾行數日,段子羽不時回頭張望,面色凝重。孫碧雲奇道:“公子爺,你邀了人了?”
  段子羽搖頭道:“不是。我總覺得有人跟蹤我們,自從辭別峨嵋派後,便有這種感覺。”
  孫碧雲笑道:“不會吧,若說有人跟蹤段大掌門而不被發現,必是絕世高手。這等高手豈會作盯稍之事。”
  段子羽自嘲道:“或許是我疑心生暗鬼,心神恍惚所致吧。”
  孫碧雲道:“公子爺是太累了,我看也無須趕得如此急促,好好歇上一天吧。”
  段子羽搖頭回絕,他自知絕非疲勞過度。每當他靜下心來,屏絕萬慮,靈台空徹之時,便有一模模糊糊、撲朔迷離的影子閃現,行路之時明明感覺到有人綴在身後,可回頭望時,卻什麽都沒有,一連數日,這種感覺愈來愈強,有時不禁毛骨棘然地想到,“遮莫是撞上鬼了吧。”
  二人行至安慶,段子羽怎生也擺脫不掉心中的怪影,卻又察不出後面跟蹤不舍的人。遂買舟沿江北上,忖道:“陸路行人不斷,房屋、樹木盡多遮掩之處,看在這一望無際的水面上,還有何伎倆。”、說來也怪,舟行移時,段子羽心中怪影頓失,靈台澄徹。空明一片,段子羽方始釋然。這等與擺不脫,拂不去的心中怪影相鬥,實較與楊逍、殷野王等人搏殺尤為吃力。
  這一日船抵裕溪口岸,美酒告磐,食鹽等日常用物亦須補充。拋錨靠岸後,段子羽與孫碧雲攜手步入裕溪鎮上。
  一至鎮中,段子羽心頭怪影又生,他不動聲色,暗自四處查察,佯作觀賞四周景物狀。但是街道兩側多是鮮魚攤檔,往來之人亦皆是販夫走卒之輩,並無怪異可疑者,心下百思不得其解,直感匪夷所思。
  他索性將心一橫,抱定“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的宗旨,將此怪異感覺置之不理。
  兩人走上一家臨江的酒樓,選了一張靠窗的座頭落坐。
  須臾,酒菜上齊,兩人飲著醇正香冽的紹興老酒,吃著鮮辣子魚,較諸船上光景別有一番韻致。
  孫碧雲笑道:“段公子,別小看這地方,也是藏龍臥虎之地,巨鯨幫的壇口便設在這裏。”
  兩人正說話間,走上一位瘦高漢子,一身漁夫打扮,走至二人桌前,奉上一物,低聲道:“兩位高人光降敝處,敝長上無以為敬,些須薄禮,還懇笑納。”言畢即走。
  兩人滿頭露水,摸不著頭腦,一掂包裹不輕,解開一看,竟爾是十錠黃金。
  孫碧雲沈思有頃,失笑道:“必是這裏的主人會錯了意,以為我們上門打秋風的。”
  段子羽自幼與歐陽九在一起,黑道之事亦頗通曉,知此輩幫會人物平日裏常作些沒本錢的生意,固然是心狠手辣,無所不用其極,但對武林中大有聲望的人物卻極力巴結,一來懼畏這些大俠除之以揚名,二則萬一有個馬高蹬短,亦可倚為靠山。但自己出道不久,從未與巨鯨幫的人朝過相,這些人怎會識得自己?笑道:“這必是沖著道長的金面。”
  孫碧雲擺手道:“小道從未在江湖上行走,怒蚊金龍麥幫主眼中可沒小道這號人物,必是為公子而來。”
  段子羽驀然間想起那位跟蹤自己一路的神秘人物,望著這十錠燦然生光的黃金,暗道:“你總算要出頭露面了,旦看你下步如何。”任黃金散在桌面,與孫碧雲繼續飲酒。
  街道上忽傳得得得得的馬路聲,於喧鬧漸息的夜中格外清脆。不多時,馬路聲在酒樓止住,蹬蹬蹬上來十幾人,一見段子羽俱大諒失色,怔在當場。
  段子羽也大為詫異,見這十幾人一色黑衣,俱是女子,竟爾是楊逍座下天、地、風、雷四門中地字門教眾。他曾在三清觀與楊逍的四門教眾血戰一場,是以識得其中幾人。
  為首一名女子拔劍道:“難怪我們門主司徒大姐失落人手,原來是段大俠從中搗鬼,卻不知華山派幾時與巨鯨幫合夥了?”
  “段子羽又是一怔,忙問道:“遮莫是司徒門主失落旁人之手了?”
  那女子恨恨道:“大丈夫敢作敢當,段大俠又何必惺惺作態,若非你從中搗鬼,區區巨鯨幫怎困得住我們門主,我們縱然不敵,今兒個也與你拼了。”一劍刺來,嗤嗤聲響,腕力也並不弱。
  段子羽持筷一擋,急道:“且慢,此事絕無段某的份兒,先將話講明,司徒姑娘究竟落入何人之手。”
  那女子只感劍上一震,兒欲脫手。複見段子羽神色愕然,倒似並不知曉內情。狐疑道:“你當真沒對司徒大姐下手?”J段子羽微惱道:“你們門主又是什麽了不起的人物,便是你們的教主,段某也曾動上一動,難道便殺你們門主不得嗎?司徒姑娘倒是找過一回段某的晦氣,好男不與女鬥,我也沒將她怎樣,之後便再未見面。”
  旁邊一女子道:“師姐,段大俠或許真的不知,咱們既約了麥幫主在此相見,一會兒便知端的。”
  那女子收劍道:“既是如此,多多得罪了,待我們救出司徒大姐後,咱們再了斷以往的梁子如何?”語氣已大為松緩,情知自己師姐妹十幾人絕非他九陰白骨爪之敵,惟恐他對自己一行人立下殺手,是以先訂後期,亦是緩兵之策。
  段子羽冷然道:“段某便是清算過節,也只找你們教主、法王等,還尋不到你們頭上。”
  這些女子聽他語氣中大含不屑之意,心中著惱,但能避免與他為敵,也是大為輕松,均默然落座。
  段子羽和孫碧雲此時方恍然,原來巨鯨幫有對頭尋上門來,誤認為自己二人是應邀來助拳的,才選備上一份重禮,令其看在金子的份上,悄然身退。
  不多時,樓下又走上四五人來,其中便有送禮的那位瘦高漢子。為首一人身形騾悍,四十上下年歲,紫銅色國字臉膛,步履凝重,顯是外家功力不凡。
  十幾名地字門女子登時起身,為首女子冷冷道:“麥幫主果然守時。”
  這名麥幫主哈哈笑道:“巨鯨幫再沒起色,也不至望風遠逃。何況眾位美人之約,麥某縱是豁出命,也要來赴這桑中之會。”
  眾女子聽他言語輕薄,俱都蛾眉倒豎、秀眼圓睜,紛紛撥刀掣劍,便欲動武。
  為首女子一擺手道:“不忙動手。麥幫主,你也是江湖上響當當的角色,我們是依照武林規矩行事,不想麥幫主太令人失望了。”
  麥幫主悠然坐下,渾不在意道:“若依幾位小娘子之意,麥某人該當如何,麥某雖素性風流,可這麽多位小娘子,卻也著實吃不消啊。”言罷爽然大笑,幾名左右也紛紛狎笑不已,一人道:“幫主一人雖吃不消,屬下等略盡些綿力也就是了,豈可令美人失望。”
  忽然哧的一聲,這人登時慘叫出聲,一錠黃金嵌在口中,滿口牙齒盡數震落,滿口鮮血直流。卻是段子羽聽他出言狎呢,一錠黃金擲出,打在他嘴裏,笑道:“你且吃吃這個,看吃得消吃不消。”
  怒蚊金龍麥少望不禁愕然。這二人氣字不凡,一上岸來便有人回報與他。恰巧昨日接到飛刀傳柬,邀他至酒樓了斷過節,落款是明教地字門教眾。
  麥少望知明教地字門盡是女流之輩,邀戰地點又在自己壇口,了無所懼。卻摸不准段子羽二人是何方高人,是以先送上重禮,買個情面,若非籌措應約之事,亦大有結交之意。上樓時見二人黃金在桌,神色平和,滿擬縱不能訂交為友,亦不至為敵,殊不料段子羽竟爾中途發難。
  麥少望神色倏變,他雖沒將地字門放在眼中,卻也暗防對方有高手助拳,是以所帶幾名屬下盡是幫中武功佼佼出群者,見段子羽一擲中的,顯見武功高強。一斂臉上嬉笑之態,站起道:“兩位來至此間,敝幫並未失了禮數,這位兄台出手架梁子,遮莫是敝幫先前有得罪之處?”
  孫碧雲道袍一拂,九錠黃金陡然飛起,嵌入對面牆上,正是個九宮八卦圖。金錠盡沒入牆,只餘黃澄澄一點在外,便是高手匠人精心鑲嵌,也絕無這般整齊勻稱。地字門眾女登時喝彩道:“好!”
  孫碧雲傲然一笑道:“就憑巨鯨幫這點名頭,還不配與我們架梁子稱過節。”他乃張宇初首徒,乃師的武功固已得之大半,那份狂傲的脾性亦學來不少。在段子羽面前,自然恭謹有加,惟恐有失禮忤犯之處,對旁人可就無須客氣了。
  怒蚊金龍麥少望見他露了這手絕技,心下亦是駭然。沈聲道:“原來是武當高人,不知是哪位大俠的高徒?”
  其時天下武功分內家、外家兩途,外家自以少林為首,千餘年浸潤傳習,武功向為武林翹楚。至張三豐一出,創武當內家功夫,年代雖近,藝業之精亦不遜讓于少林,為武學雙壁。武當七俠成名數十年,雖二死一殘,僅餘四俠,然武當四俠威懾武林,無人敢攖其鋒芒。麥少望見孫碧雲排出九宮八封圖案,便以為他是武當四俠的高弟了。
  孫碧雲呵呵笑道:“麥幫主走眼了,武當四俠若欲作小道師傅,可還得向張三豐真人多學幾十年武功。”
  麥少望倒被他震唬住了,實想不出有哪位高人比武當四俠還要高明。地字門為首的女子道:“麥幫主,此事究竟如何了斷?”
  麥少望不意中吃了記暗虧,雖在自己壇口,頗多倚仗,但見這二人每人都顯露一手上乘武功,又吃不准這二人來意若何,一時間大費躊躇,不知先應付哪家好。
  先前送禮來的瘦高漢子道:“主隨客便,但憑幾位劃出道來,敝幫接著便是。”
  段子羽冷笑道:“你們接得下嗎?”
  怒蚊金龍勃然大怒,他原是海盜出身,手下一干兄弟也向在海上打劫商船,一向兇悍成性,哪有與人說理的耐性,此刻聽段子羽出言譏刺,怒道:“尊駕是定要出手挑梁子了?”
  段子羽洋洋不睬道:“那倒未必。魔教地字門司徒門主是我生平的冤家對頭,我此來也正欲親手料理她,不想被你們暗中拾了便宜。麥幫主如若識相的話,就把她送來。如若以為貴幫人多勢眾,也不妨劃出道來,我們接下,麥幫主以為如何?”
  孫碧雲笑道:“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麥幫主盡可劃出道兒來,就止一項,別比打劫商船、殺人越貨,這一點上我們自愧不如,倒是不消比的。”
  麥少望臉成紫醬色,他最忌諱旁人揭他作海盜的老底,一時無名火燒了功德林,不管不顧,一拳擊出,喝道:“你奶奶個熊,敢到家門口消遣老爺來著。”拳大如缽,筋骨暴突,拳風烈烈生威,外功確也不俗。
  段子羽爪影一晃,五根手指無聲無息地插入他鐵拳中,麥少望慘叫一聲,幾名屬下更是駭然失色。麥少望精于水下功夫外,一身十三太保橫練更為了得,刀劍無懼,不虞被人一爪而破,如切豆腐般。不由齊聲駭叫道:“九陰白骨爪”想到近來江湖盛傳的“九陰白骨爪”之名,霎時間都明白這位高人是誰了。
  段子羽左手一翻,將麥少望碩壯身子舉起,砰的一聲向桌上砸去,登時盞飛碗碎,叮當大響,麥少望橫練功夫雖破,頭頂倒也堅硬,在段子羽大力運使下,擊碎桌案,頭下身上嵌在桌中,只是滿頭滿臉被瓷片、木塊刮得淋漓血痕,血流殷殷。
  幾名屬下拼命來搶,被孫碧雲左一腳、右一掌打得東倒西歪,如沒頭蒼蠅般。這幾人在巨鯨幫中雖是硬手,但在張宇初的首徒下,豈能討得了好。片刻間便都仆跌地上,哎喲不止。
  段子羽一擊案道:“你們速去把司徒門主送至這裏,少了恨頭發,便割你們幫主一塊肉,不妨瞧瞧是司徒門主的頭發多,還是你們幫主的肉多。”
  那瘦高漢子“哎喲”道:“別,千萬比不得,自是司徒門主的頭發多。”地字門眾女皆油然而笑,沒聽過有這麽個比法的。卻不明白這二人緣何化敵為友,替自己了斷此事,直感匪夷所思。
  孫碧雲一跺腳道:“還不速去,惹得道爺火起,將你們幫主作猴子活挖腦子吃了。”
  四川境內猴子頗多,當地人有一活吃猴腦法。便將猴子固嵌住,切開猴腦蓋骨,一邊飲酒,一邊以匙取熱猴腦而食,盛行一時,只是未免過於殘忍。肪o鎦屑溉訟諾沒支商焱*,怎知這位凶道是說著玩還是來真格的,忙不叠從地上爬起,顧不得身上劇痛,跌跌撞撞、惶惶如也下樓去了。
  地字門一年少女子好奇道:“這位道長,猴腦能吃,人腦也能吃嗎?”她年歲小,初涉世淺,不由得當了真。
  孫碧雲強忍住笑,莊而重之道:“人腦較之猴腦強過百倍,不單美味可口,還最是滋補人,姑娘何妨嘗一嘗,保你一吃上癮,再不想別的吃。”取出一柄解手刀,在麥少望腦蓋上摸了摸,似欲尋找下刀的位置。
  麥少望登時魂飛魄散,他兇悍暴戾,為人也極硬朗,雖被九陰白骨爪破了橫練功夫,體內氣機疾撞不已,痛不欲生,卻始終忍住不出一聲。此際一聽要被活吃腦漿,出聲哀懇道:“道爺,您大慈大悲,一刀殺了我吧。”
  地字門那名少女一想到活吃人腦之狀,“哇”地一聲,連隔宿飯都吐將出來,擺手不叠,顫聲道:“別、別,我不吃。”另幾名女子也心頭作嘔,跑至窗前大吐不止。
  段子羽、孫碧雲暢聲大笑,快不可言。麥少望方知孫碧雲乃是戲言,略略安心。死固然不怕,倘若真被活取腦子吃,那可比死慘上千倍、萬倍。渾身冷汗倒流到頭上、臉上,更是疼痛,膽氣一破,不由得呻吟不停。沒想到自己橫行海上二十餘年,殺人無算,落個如此報應。
  巨鯨幫中人倒是如飛般將司徒明月送來。但見她烏雲散亂,花容憔悴,委頓已極,地字門眾女忙上前接下。
  段子羽忽覺心中一痛,看情形她也吃了不少苦頭,與首次所見那等英豪不讓須眉的氣度已判若兩人,忙上前問道:“司徒姑娘,他們沒敢對你怎麽樣吧?”語氣中大是關切。
  司徒明月聽巨鯨幫中人說,是她的冤家來強奪她,尚未想出是誰,一見段子羽,驀然心頭火起,眼中射出惡毒已極的目光,一張口,一口唾液吐在段子羽臉上。
  孫碧雲大怒,罵道:“潑婦敢爾!”即欲一掌拍下,取她性命。地字門雖眾女在伺,卻也無人能攔得了他。
  段子羽回手一掌,將他震退,心中也是羞惱交迸,但若說伸手取司徒明月性命,卻是硬不起心腸。他本可避開這一口唾液,不知怎的霎時間竟甘於承受。他揮袖拭去,微笑道:“美人香唾,千金不易,段某多謝了,”地字門眾女俱都花容失色,惟恐這二人大下殺手,見段子羽如此容忍,既感匪夷所思,又覺不忍,為首女子柔聲道:“大姐,此番多虧段大俠與這位道長將你救出,以往的過節也就算了,倒要多謝段大俠援手大德。”
  司徒明月失聲泣道:“我謝他?我若不全心思都放在尋他報仇上,豈能讓這幫下三濫的東西得了手,我司徒明月今番竟受辱於俗夫賊子,全因這姓段的小淫賊而起,有種的便一刀殺了我。”
  段子羽臉上紫氣陡盛,沈聲道:“姑娘,莫非你……”
  他緩緩屈指成爪,便欲對鯨幫中人大下殺手。
  那瘦高漢子見事較快,忙苦著臉一揖道:“姑奶奶,我們有眼不識泰山,開罪了您。可您也得說句良心話,從請您的大駕到幫中,我們可沒敢動您一根汗毛,更別說旁的事了。”
  司徒明月厲聲道:“這還不夠嗎?你們還待怎地?”
  段子羽這才放下心來,眾女子也都籲出一口長氣。司徒明月失陷巨鯨幫數日,這起海盜哪有一個吃素的,是以都怕她遭了強暴。一女持起她衣袖,見嫩白的左臂上守宮砂宛然,知她貞節得保,也是一奇。
  段子羽知此女脾氣奇大,自己初時未分清她是女身,一掌拍在她胸上,她便視為奇恥大辱,陰魂不散。不死不休地糾纏下去,這一次被幾名小賊得手,自然更是不忿之至了。笑道:“無事便好,待我驗察一過,便可請麥幫主走路了。”說著真的把起司徒明月秀發,攤在掌中,佯數一番。
  巨鯨幫中人心中俱怦怦亂跳,惟恐他故意說少了兩根頭發,幫主不免要大吃苦頭,這頭發豈有定數。
  司徒明月穴道被封,猶未解開。眾女子不解段子羽何意,又都感有趣,看得興高采烈,司徒明月卻感羞不可抑。
  段子羽“咦”了一聲,巨鯨幫中人俱都心頭狂震,股粟不止,不知他查出少了幾根頭發。段子羽道:“孫道兄,司徒姑娘的頭發怎地多出兩根?”
  孫碧雲忍笑道:“大概是巨鯨幫朋友招待得大好,幾天間多長了兩根。”
  段子羽道:“這下咱們可要吃虧了,講明少一根頭發,割麥幫主一塊肉,現今多出兩根,怎生賠麥幫主兩塊肉呢?”
  那瘦高漢子心裏早已將祖宗十八輩罵了個遍,心道:“這不是變著法兒消遣大爺嗎?”偏生又惹不起這兩位,眼見幫主呻吟不止,地上老大一攤血,苦著臉道:“這位大爺,您就高擡貴手吧。敝幫什麽都認了。”
  段子羽笑道,“依你之言,這兩塊肉不用賠了?”
  哪人道:“不用、不用。”
  段子羽一揮手,孫碧雲將麥少望從桌中倒拽出來,他功夫被破,失血過多,兼之孫碧雲一番恫嚇,早已暈厥過去,人事不醒。孫碧雲隨手擲了過去,巨鯨幫中人忙忙接住,如喪家之犬似的逃下樓去。
  此際司徒明月穴道已開,調息片刻,面上已略泛紅色,開口道:“姓段的,不管你用心何在,咱們的過節永遠沒完。”
  段子羽淡淡道:“我與魔教乃生死大敵,過節二字倒是小了。姑娘有能耐,隨時可來找我,只是留神些,莫再讓人捉了去,段某也未必總能救你。”言畢與孫碧雲聯袂下樓去也。
  兩人回至船上,孫碧雲不解道:“段公子,我看你對魔教中人向不留情,何以對這小魔女容忍至此?”段子羽默而不答,孫碧雲識趣,也不再問。
  船行至酒樓邊,卻見十餘名女子仁立江邊,揮手相送,遙見司徒明月亦中其中,怔怔地出神,段子羽不禁長聲浩歎。
  此處距南京已然不遠,連日順風,滿帆疾駛。巨鯨幫大約是嚇破了膽,情知惹不起華山這等名門大派,是以一路上並無人騷擾,不數日間,已夷然抵達南京。
  天師府中早得傳報,張宇清、張宇真兄妹二人在碼頭迎接。
  幾人一見面,自是親熱無比,噓寒問暖,大敘契闊。
  頓飯工夫,已至天師府得二門,張宇初接出,執手言歡,極盡盛意。二人攜手直趨內堂,張宇清兄妹跟隨在後,盞茶工夫,到得張正常寢居之靜園。
  段子羽望見張正常在滴水簷下站立等候,疾趨至前,拜倒在地。
  張正常握住他手,笑道:“些微小事,竟爾勞你遠涉路途,”段子羽叫聲:“前輩”。竟爾哽咽難語。見他自知死期,仍灑落如昔,視生死如等閒,確是得道高人。眼中卻不禁流出淚來。
  張正常將之讓至房中,但見室中僅一榻、一幾、一琴而已,環壁蕭然,絕無冗物。張宇真隨之進來,張宇初兄弟躬身告退。
  張正常笑道:“我這裏簡慢得很,可謂‘損之又損”幾近大道了。“段子羽聽他語氣雖豁達,卻暗含辭世之意,不禁黯然神傷,泫然欲泣。張正常又叫道童關閉四門,吩咐下去,不准任何人前來打擾。段子羽見他神情凝重,迥非往昔灑落飄逸的神態,也不由得心中緊張,忐忑不安。張正常沈吟有頃,方徐徐道:“江湖中盛傳你是我的弟子,其實我不過演了三遍劍法給你看,愧負師名。”
  段子羽道:“前輩傳藝大德,永不敢忘,作一私叔弟子于願已足,不敢奢望入前輩門牆。”
  張正常又道:“不想你天姿挺異,悟性過人,居然一見之下便能得其精髓,倒是大出老夫意外。老夫枉擔師名,自是要驗看一下你的功力如何。”
  段子羽聞言起身,張正常遞給他一柄桃木松紋劍,笑道:“此乃我作法驅邪之物,你將就用吧。”段子羽接過劍來,凝神片刻,木劍一展,使出一套“天雷劍法”來。
  但見他夭夭矯矯,滿室遊走,劍勢吞吐擒縱,開瞌升降,變幻無方,雖是一柄木劍,在內力運使下,紫氣縱橫,風雷之聲滾滾不息。身形閃爍,與劍光化作一處,確是將“天雷劍法”的威力發揮得淋漓酣暢,妙不可言。
  頓飯工夫,紫光、風聲嘎然而止,段子羽收劍肅立,躬身道:“請前輩指教。”
  張正常拍掌笑道:“好,招術上的功夫你算是練到家了。餘下的只是招術外的功夫,可惜這層功夫只能自悟,可意會而不可言傳,我也無法教給你。”
  段子羽不解道:“招術外的功夫?”
  張正常道:“詩人不是說‘功夫在詩外’嗎,劍術上的極致亦在劍術之外,而不在劍術之中,當須脫出劍法招式的束縛,便如鯉魚躍龍門,化而為龍了。”
  段子羽腦中電光一閃,似乎於剎那間望到了劍術的更新的境界。
  張正常又道:“以你之年歲,練到這般程度,已殊屬難能可貴,以之縱橫江湖,亦乏對手。我雖無能再傳你什麽,卻還有一樣寶貝,是獨孤求敗的‘獨孤九劍劍譜’,你不妨拿去參詳參詳,以你之悟性,或許不難達到獨孤求敗當年的藝業。”
  段子羽喜不自禁,情知獨孤求敗的劍譜較之九陰真經也不遜色多少,千百年來,劍術上的造詣更以獨孤求敗為最,忙拜服在地,叩謝不已。
  張正常道:“當年獨孤求敗自負劍術無敵,四十歲之前已將天下劍客盡數擊敗,束手臣服。他素聞‘天雷劍法’之名,堅欲與先祖一戰,先祖其時正潛心丹道,哪肯爭此俗名,避不與戰。獨孤求敗好勝心切,將自己劍法錄下,送至府來,逼使先祖認負。先詛留下劍譜,遂爾隱入深山,專意練丹,獨孤求敗遍覓不著,只得怏怏而返,埋劍歸隱,退出江猢。”
  段子羽遙想當年獨孤求敗縱橫天下,求敗若渴的英姿風彩,不禁如醉如癡,心向往之。
  張正常道:“我傳你來,並非單為了結此願,另有一件要事相商。”
  段子羽道:“前輩但有所命,羽兒無不凜遵。”
  張正常凝視他半晌,緩緩道:“我膝下二子一女,宇初文資武功強盛於我,有子如此,庶免魏武‘生子當如孫仲謀’之歎。天師教在他手中,發揚光大,亦是想當然事。宇清雖才遜其兄,而端謹穩重卻是其長,可為宇初之良輔。惟有小女真兒,自幼被我嬌寵過度,諸般藝業沒一樣學得精的,偏生我對她疼得最甚。我已屏棄俗務多年,專心大道,只此一點俗塵不能盡去,誤我道基不淺。現今我大行在即,所挂懷者惟此耳。”
  段子羽心中怦怦亂跳,知張正常有托孤附婚之意,心中自是欣喜逾恒,但想到自己與真兒名份未定,先有夫妻之實,張正常道心淵深、神目如電,豈有不知之理,一時心下愧疚,不敢擡頭。
  張正常續道:“老夫一生於武功之道不敢自負,但在先天易數、風相寶鑒上頗有所精,一生閱人無算,看在眼裏的也僅你一人而已。段子羽俯伏道:“這是前輩擡愛,羽兒實不敢當。”
  張正常笑道:“我一生未曾以虛言待人,你也無須謙光。總算承你看得起,徑赴我這將死之人之約。我欲將小女許配於你,你可肯俯允?”
  段子羽雖知這是早晚的事,但得張正常親口提出,喜極而泣道:“誠所願也,只怕羽兒駑鈍頑劣,辱沒了真妹。”
  張正常笑道:“大理段氏之子,門庭顯赫得很,倒是老夫高攀了,只是小女嬌縱性成,日後還須你多加擔待,好生待她,我亦能含笑九泉了。”
  段子羽雙手俯頭,叩首哽泣道:“絕不負前輩錯愛!”
  張正常手摩其頂道:“到此時你還叫我前輩嗎?”段子羽忙改口稱“岳父大人”,叩了三個頭,方起來。
  當晚,張正常大集家人,為段子羽和張宇真行文定之禮。天師府財力雄厚,各人所送的賀禮頃刻間集了一屋子。
  段子羽身無長物,便將大理傳國玉璽拿出,作為聘禮。
  數日間,段子羽無事便研習獨孤求敗的“獨孤九劍”,偏巧張宇清也是個武迷,平日裏便整天習武不休,郎舅倆大相投契,今日你用獨孤九劍破我的天雷劍法,明日我用天雷劍法困你的獨孤九劍,兩人每日裏翻翻滾滾,非拆至萬招以上不可,結果也沒分清這兩種劍法哪個占了上風。
  獨孤求敗若見此景,當真要慨歎不止,恨不晚生百餘年,也躬逢盛會,不必有求敗之慨了。
  張宇初忙於教務,朱元璋又時常召他至朝中咨議國策,至見一面為難,只是他武功絕高,卻又不屑於這般演練拆招了。
  這一日段子羽和張宇清拆了三千多招,兩劍驀然相交,遂以內力逼和。段子羽笑道:“二哥,獨孤求敗聲稱以獨孤九劍破盡天下武功,未免言過其實。”
  張宇清道:“其實獨孤九劍只有一招,不過是覷得准、發招快,一發中的,端在識清天下武功之弱點,劍不輕發、出則必中,是以獨孤九劍只有攻招,而無守招。若能練至今天下高手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確也神乎其技矣。”
  張宇真在旁看了半天,跺腳道:“什麽人見了你們這兩個瘋子,也得嚇得無還手之力。”
  張宇清一攤手道:“罷了,兄弟,就練到這兒吧,不然明日我非挨家法板子不可。”一溜煙兒跑沒影兒了。
  段子羽竊笑不已,卻也覺傀負她良多,到得府中幾日,也沒好生陪她呆上一個時辰。張宇真嬌嗔道:“你還笑呢,我天天護著你,你反和他們作成一夥來氣我。”
  段子羽笑道:“這獨孤九劍我也練完了,你不妨也想個法兒來氣氣我。”
  張字真聽他不再練了,登即面溢春花,見他這幾日也實疲累,又不禁愛憐橫溢,拉住他手柔聲道:“豈敢,豈敢。討相公的喜歡還來不及呢,哪敢惹您生氣。”
  段子羽聽她軟語溫馨,亦不禁柔腸百結,捧起她白嫩的小手親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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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回 玄冥淫惡天理彰

  二人正欲溫存一番,張宇初推門進來,張宇真臉上潮紅未褪,故意先發問道:“大哥,你又忙乎什麽,幾天也沒見到你的影?”
  張宇初道:“近來城中混進一批來歷不明的人,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我回來是要告訴你一聲,這幾日別在城中亂逛,說不定楊逍、韋一笑他們也來湊熱鬧,你拿了他們兩枚聖火令、他們可恨你入骨,好生在府中陪著兄弟。”
  張宇真笑道:“有羽哥陪著,我才不怕呢。上次我和羽哥便把楊逍打得落荒而逃。”
  張宇初瞪瞪眼睛,也是無奈之何。情知越是不讓他做什麽,她做得愈是興致盎然,可心裏卻著實放心不下,才急急趕回。又想段子羽在府中,怕是攆她出去都不能,才放下心來,急急又趕回皇官去。
  張宇初一走,張宇真就笑道:“羽哥,咱們去城裏逛逛如何?”
  段子羽更是不怕事的人,這幾日練了獨孤九劍後,自覺劍術精進,“正想尋兩個對頭拭試劍招,二人一迫即合,當即出府,這一點卻非張宇初所能料到了。竟逛到城西的清涼山來。清涼山地處僻靜,夏日裏紅花綠樹交相俺映,也是一處遊玩的好景觀。此時正是冬季,遊人幾已絕跡,春夏之間生意忙碌非凡的姚園更是清清冷冷,一見這一對仙童玉女般的人物上來,都詫異莫名,接出老遠,將二人讓至園中,奉上熱茶。兩人正說笑著,忽聽一人道:“師哥,這小妮子在這兒呢,快來,莫讓他跑了。”
  段子羽一怔,卻見園門外蹬蹬走進玄冥二老來。鹿杖客一見這二人,立時氣沖牛鬥。上次太和莊內他謀色未就,反遭張宇真毒針所傷,饒他內力精純,也直費了三日三夜的工夫方把毒逼除淨盡。這兩兄弟久已是絕世高手,平生哪吃過這種虧,一想起便恨得咬牙切齒。不意竟在此地相遇,華山派的名頭可沒在這二老眼中。
  鹿杖客見張宇真發束金冠,貂裘勝雪,艷麗風采更勝往昔,登時如見了寶物般,非欲得之而甘心,縱身撲來,喝道:“師弟,先斃了這小於,再搶這妮子。”
  段子羽見他掌風赫赫,寒氣刺骨,不敢怠慢,嗆啷一聲拔劍刺出,正刺向他掌心勞宮穴,這一招方位拿捏奇准,鹿杖客一掌拍來,竟似自行把掌心送至劍尖上一般。
  鹿杖客玄冥神掌雖厲害無比,卻也不敢硬對這青霜劍刃,疾忙落地變掌,他雙掌齊拍,角度變幻萬端,段子羽劍尖連點,迅捷無比,每一劍都對准鹿杖客的掌心。
  鹿杖客瞬息間拍出二十餘掌,非但未奏功,有幾次險險被刺穿掌心,氣得哇哇大叫,托地退後三尺,暗道:“這小子劍法直恁麽了得,看來非合力對付不可。”
  他取出鹿杖,鶴筆翁取出鶴嘴筆,一左一右疾撲上來。
  這兄弟聯手,除了張三豐、張無忌外,無人能制。
  段子羽也知情境危殆,陡然清嘯一聲,劍上紫芒大盛,吞吐閃爍這定叮當兩聲,將鹿杖和鶴嘴筆砸開。已然用上獨孤九劍的心法。
  玄冥二老退後一步,直覺他劍上內力雄渾無比,劍法之精妙更是匪夷所思,較之八臂神劍方東白不知高出多少。
  可初次相遇時,眼見他劍法不過和方東白相伯仲間,不虞數月之別,竟精進如斯。
  二人雖然詫異,但平生除對張三豐、張無忌略有顧忌外,從無敵手,眼見張宇真一個活色活香的絕色美人在旁,若不得到手豈肯罷休。二人揉身複上,一杖雙筆如風雨般打至。
  段子羽滑步遊走,其時雖潤雪滿地,卻一絲雪片也不曾帶起,飄飄如踏波而行、手中長劍時而獨孤九劍、時而天雷劍法,閃閃爍爍,從杖影與筆影中透擊而入,招招俱是二人周身三十六處死穴。
  張宇真在旁亦是懸心在喉,手指扣在暗器機簧上,卻不敢發出,惟恐誤傷了段子羽。心中暗悔多事,不該不聽大哥之言,出城亂逛,以致遇此不測之凶危。
  段子羽清嘯連聲,劍發如電,玄冥二老拼死猛攻,無奈每一招都只使至中途,便被段子羽雷霆般一擊,迫得變攻為守。但這二人一生浸淫於杖法和筆法,端的是精妙純熟,二人又配合默契,一人遇險,另一人登即攻上,迫得段子羽還劍自保,段子羽欲傷此二人,卻也甚難,況旦二人不時拍出一記“寒冥神掌”,令段子羽躲閃不叠。他上次與鹿杖客交換一掌,身上也冷僵了盞茶工夫,情知此刻劍下只消慢上須臾,張宇真便恐遭不測,是以竟不敢貿然以“九陰白骨爪”破其掌功。
  三人霎時間鬥了百余招,玄冥二者越鬥越是心驚,原指望二人合力頃刻間斃了段子羽,搶得張宇真便走。鶴筆翁雖不好色,卻覬覦九陰真經,思忖如此寶物,段子羽必是藏在懷中不敢離身。那時王保保縱然責怪,卻也拿他兄弟無可奈何。豈料戰至百招,不單沒有得手,反叠遇險境,手上招數總是不得使全,許多精微玄妙的變化竟施展不出,弄得左支右絀,險象環生,氣得二人哇哇大叫。
  段子羽也暗下傾眼這二老功力之純,藝業之精,自己若非研習了獨孤九劍的心法,在這二老合擊之下,必大居劣勢不可。手中長劍疾刺,將獨孤九劍的心法盡數發揮無遺。
  他與張字清對劍習練,二人為恐誤傷,只使出五成內力,許多幽微玄臭之處不得盡數發揮,玄冥二老實是當今武林中最強的對手,在二人的精妙招數逼迫下,段子羽應招化招,不自覺中創出許多新招數來,才領悟到獨孤九劍最深奧之秘旨。
  當下三人倏進倏退,閃展騰挪直如一團影子。惟見段子羽劍上紫芒愈來愈盛,雷聲滾滾,風如松濤,激得地上。積雪團飛旋轉。
  頓飯工夫,雙方已拆至五百餘招,這或許是獨孤九劍成後,頭一遭被人擋至五百招外。一唄、是段子羽對此心法的領悟尚未融會貫通,跳出樊籠,還受劍術招法的束縛,二則玄冥二老這等強敵也是可遇不可求的,獨孤求敗當時若見,也未必能在百招之內解決,恐怕還要饒而不殺,留而待之,日後再過一過癮。
  玄冥二老功力雖精,內力卻不如段子羽渾厚悠長,五百招一過,二人俱感疲累,氣息不勻,手上招式也慢了下來。
  段子羽卻是愈戰愈勇,頃刻間鹿杖客肩頭中劍,鹿杖當的一聲落在地上,鶴筆翁拼死搶上,雙筆向段子羽背上“大椎”“靈台”兩穴點下,張宇真駭聲叫道:“羽哥,小心背後。”
  段子羽驀地裏使出“橫移乾坤”的換位大術,鬼魅般飄退出來。鶴筆翁哪料有此,為救師兄性命,更是全力以赴,惟恐出招不速,用力不重,此際欲收招哪來得及,雙筆一砸在鹿杖客的“膻中”穴,一點在臍部丹田,鹿杖客肩頭中劍,左掌立運寒冥神功,疾拍出來,逼令段子羽撤劍退走,這一掌恰拍中鶴筆翁胸口,鶴筆翁雙筆未曾拔出,便被打得倒飛出來,恰好摔在張宇真腳下。
  張字真唬了一跳,惟恐他暴起傷人,手指一扣,一篷暗器全打在鶴筆翁臉上,打得他面目稀爛,張宇真騰地跳開了,不敢再看。
  段子羽也不虞有此變故,當下無暇思索,劍在鹿杖客身上疾刺,一爪攻出,鹿杖客身中一劍雙筆,雙筆所打中的均是死穴,又見誤傷師弟,早已魂飛魄碎,哪里還能閃避,九陰白骨爪透骨直入,鹿杖客就此魂赴冥府。張宇真猶覺不泄氣,又一篷暗器打出,將鹿杖客也打得面目全非,較諸鶴筆翁更慘。
  這一仗打得段子羽也是怦怦心跳,這五百多招中無論哪一招稍有疏露,自己一死還則罷了,張宇真若落入淫鹿之手,可就不堪想象了,實是出道以來最為凶險之戰。此際強敵俱殲,心頭兀自後怕不己,汗透衣裳,恍然有隔世為人之感。
  張宇真一頭撲在他懷裏,痛哭不止。段子羽凝神對敵,不敢旁騖,雖有恐懼之感,但旋即使鎮懾住,務使靈台空明透徹,方能變招創招應付強敵。張宇真卻是時時危懼,只因怕段子羽分心,不敢出聲,這份恐懼較之段子羽不知多了幾千倍,此刻方痛哭出來。
  段子羽不停地撫摩她起伏戰粟的背部,良久,才使她鎮靜下來。眼見天色已晚,實是駭破了膽,道:“羽哥,咱們快回府吧。”段子羽也生怕再遇強敵,此地僻靜,召集天師教援手亦是不及,兩人忙忙下山回府。
  臨行前,張宇真吩咐姚園老闆道:“這兩個惡人不得殮葬,扔在後山上喂野狗吃,應天府若來查,叫他們到天師府要人。”
  姚園老闆一聞天師府的名頭,股粟不止,心中霎時間不知念了幾千、幾萬句“阿彌陀佛”,天幸天師府的人沒出事,否則自己這幹人怕要個個難逃活命,當下唯唯若若,依令而行。
  玄冥二老一代絕世高手。只因貪慕榮華,投身汝陽王府,平生作惡多端,死後卻葬身野狗之腹,亦可算是報應不爽。
  兩人口至府中,已是夜色四合,漆黑一片了。天師府裏早已亂了營,張宇初在宮中得報,二人出府多半天沒有回來,立時撒下人馬,四處找尋,雖知段子羽武功高強,但京師連出奇事,顯見敵手武功蓋世,自己是否能鬥過也未可知,是以慌了手腳。見二人無恙歸來,方始放下心,將張宇真著實數落一頓。
  待得聽二人述說擊斃玄冥二老之事,更是心驚肉跳,雖明明見二人無恙,兀自粟粟生危。
  玄冥二老當年在汝陽王府中,張宇初素知其能,縱然自己出手,也未必能輕易勝之,不意段子羽能將之擊斃。揣想當時那場惡戰,雖未親見,也是驚心動魄,目眩神搖。,其實段子羽此時集九陰神功,天雷劍法,獨孤九劍於一身,內力之雄厚已與張宇初差相仿佛,所稍遜者惟在臨敵經驗,功力火侯上,所差亦極微,只是旁人見他年輕,不意其藝業一精至斯耳。
  張宇初忙忙設酒為二人壓驚,此時張宇真才真魂返竅,盡複日觀,咯咯嬌笑,說個不停。張宇初兄弟也放下心來,倒真怕她給嚇壞了。
  飲至半酣,張宇初笑道:“兄弟,冥冥中或有天意,讓這兩個老賊撞在你的手裏”。
  段子羽聽他語含深意,忙問端的。
  張宇初緩緩道:“尊府滅門之仇雖未查清確實,但我先前派赴西域的數十名兄弟盡皆半途被人狙擊,半數以上死於這‘寒冥神掌’,另一些人死在少林金剛指下。我得報後情知此事與這兩名老賊大有干系,不得已親自前往,托賴家君聲望,這些人未敢對我動手,方得到了西域。”
  張宇真忙道:“你查出沒有?”
  張宇清笑道:“你聽大哥慢慢說,你一打岔,我妹婿可不高興了。”
  張宇真橫了他一眼,倒也真不敢再出言打斷,惟恐段子羽不喜。段子羽心中怦怦亂跳,忙端起杯酒喝下,按住心神。
  張宇初續道:“我在西域密查一月有餘,方打聽到當年那群凶徒滅門之後,忽有一群和尚來到,將這群凶徒逐走,將你先人及家人的屍體盛殮埋葬,還四處查尋你的下落。我得報後,即速至墓址,為了查清真相,也顧不得褻讀世伯父、伯母在天之靈了,只得動手挖墓,以驗屍骨。”
  段子羽哇地一聲,喝下去的酒全吐出來。那時節挖墳劫骨,無異於殺人,段子羽雖知這是逼不得已之策,卻也創痛心懷。
  張宇初笑道:“你先別急,我沒等動墓上的土,突有一群和尚向我襲來,用的竟是尊府代代家傳的一陽指。”
  段子羽聽先人廬墓未動,方始安心。張字真又忍不住問道:“大哥,少林和尚怎的會一陽指?”
  張宇初大笑道:“真是小孩家見識,天下和尚千千萬萬,豈都是少林寺的。這些和尚卻是羽弟自己家中的。”
  張宇真恍然道:“原來羽哥家和咱家一樣,他家養和尚,咱家養道士。”
  張氏兄弟捧腹大笑,噴飯不止,段子羽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道:“這必是天龍寺的和尚,天龍寺是大理國的護國之寺,當年先祖父亡國,便是他們舍死救了出來。”
  張宇真這才明白。
  張宇初繼續道:“那時我還不知這些和尚的來頭,見他們使出一陽指,知道與羽弟府上大有淵源。幸好與我同去的還有家君的幾大弟子,我們幾人合力,才將這幹和尚制住,才知是天龍寺的幾位大師,當年救援不及,便在廬墓旁居護衛,見我們要挖墓,便出來拼命。我再三再四地向他們講明與羽弟的關系,他們半信半疑,只說墓中屍體多半為玄冥神掌所傷,還有死于大力金剛指的,不必再驗。再詳間下去,便不肯說了。言道只有羽弟持大理傳國玉璽親去,他們方能盡吐實情,否則寧死不說。我亦無法,只得回轉,因鹿杖客和鶴筆翁失蹤已久,此事又牽連少林寺,兩方俱是強敵,是以未敢對你說,怕你魯莽行事,一個不小心,反喪了性命,不料今日這兩老賊死在你手,許是世伯、世伯母在天有靈,奪其魂魄。”
  段子羽聽至此處,滄然泣下,一擊案道:“我必不與少林甘休。”
  張宇初忙道:“此事尚未明瞭,切不可亂來,況且少林有嵩山少林、福建少林、西城少林之分,你知道去尋哪個?待過些時日,我手上事情一了,便陪你再赴西域,查清真相,那時不論真凶是哪個少林,我們都聚而殲之,殺他個雞犬不留。”說到此處,目中精光電閃,寒威懾人。
  段子羽心中煩亂,卻也知如此處分最為妥當,當下停酒不吃、張宇真怕他一人惱惱,拉著他到自己房中。
  張宇真覺身子燥熱,回至裏間換衣裳;須臾,張宇真除去金冠和大毛衣袍,只著一件薄薄綢衣、素足走了出來,段子羽望見她一雙素足削若天成,豐約合度,雪白粉嫩,內中細筋俱可看見,十根腳趾如筍尖挺秀,不由證怔出神。
  張宇真來至他面前坐下,笑道:“羽哥,這屋子熱,你也寬寬衣服吧。”
  段子羽依言脫下外袍,見她素足纖秀,不禁握在手裏,撫摩把玩,張宇真見她喜歡,把另一隻腳也放在他膝上,兩手墊在腦後,仰躺在毛毯上,癡癡笑著,任他施為。
  段子羽把玩良久,驀地想起武青嬰為自己洗足時的情景,不由得丹田火熱,臉上發燙。手下不覺按式施為,按摩不已。
  張宇真初還覺好玩,驀感心頭一蕩,霎時間渾身滾燙,情動難禁。直坐而起,偎到段子羽懷中,把臉埋在他脖子裏,顫聲道:“羽哥,今晚別回去了,下人們不敢亂嚼舌的。”
  段子羽與她闊別經月,此番雖然訂了婚約,但天師府眼目眾多,他頗有避嫌之心,是以一直不敢與她太過親近。
  此刻一經張宇真軟癱在懷,綿軟如脂,情堤一決,遂不可收拾,托起她向裏間走去。
  兩人胡天黑地了一番,張宇真忽然咬住他耳朵,低聲道:“我離開你這麽些日子,你有沒有不老實?”
  段子羽“哎喲”道:“好人,我的耳朵要掉了,就憑這凶勁,我哪有這份膽子。”
  張宇真悻悻道:“你那位姓武的家臣,風裏風騷的,就不是個好人。”段子羽笑道。“她都那把年紀了,你吃醋也不合吃到她身上。”
  張宇真笑道:“怎麽樣?不打自招吧。總是有讓我吃醋的那位,是誰呀,也讓我們姐妹見一見。”
  段子羽暗道:“青妹的事可不能現在告訴她,更不能讓她倆見面,否則還不拼個你死我亡。雖說大丈夫敢作敢當,和青妹的事已然做下,卻不知何時對她講方好。”
  張宇真幽幽一笑道:“你現下是天下聞名的大俠客了我若獨占了你,天下的女孩子還不個個找我來拼命。你方才一弄,我便知你在外面不老實,不知是從誰那學會的。段子羽暗下叫苦:“冤乎枉哉,我與武青嬰可是清清白白,青妹也不會這一手。”但聽她語氣大緩,卻不敢接言,惟恐被她套出真情。
  張宇真恨恨地在他臉上咬了一下,氣道:“你還不從實招來,非到三堂會審之時再招,其實我也不是那等悍頑婦人,你只消心中重我,愛我,便再有幾名側室也不為過,我這裏還為你預備兩名美婢呢,將來總是隨我一起給了你。”
  段子羽倒被嚇了一跳,忙道:“不要,你也莫來哄我,我跟你實說便是。”遂當下真把與史青的事細述一遍,戰戰兢兢,幾大神功全沒了蹤影。
  張宇真聽罷,雖不免有些嚼酸吃醋,卻也不甚著惱,嗤嗤笑道:“原來是丐幫的幹金哪,許是窮苦了,看你有錢,便改行做叫化富翁了。”段子羽不知她何以不大鬧大嚷,輕輕易易放自己一馬,真感匪夷所思。
  其實天師教自唐朝以來,始終貴盛不衰,天師符中往來者也盡是皇室宗族、達官顯宦。這些人哪一個不是嬪妾成群,張宇真自小見慣,不以為異,況且他父親張正常,兩位兄長,除發妻外,也均姬妾十餘位,若單只發妻在堂,不納妾室者反倒是奇了,是以張宇真認為,凡有本領的男子納妾方是正理,對史青之事也不特別在意。
  富室人家嫁女之時,在往將女兒在閨閣中得力的丫環一併嫁出,作為女婿的側室。一來女兒出嫁後仍能得到服恃,與在家時無異,二來嫁出去的丫環自與小姐同心,免得受後納的妾室欺侮。此亦一時之風氣,不過至明季猶盛耳。
  段子羽豈知此理,謙謝不遑。張宇真刮他鼻子道:“你可說准了,別到時看到了又後悔,倒象我捨不得似的。”
  段子羽不想她於旁事均刁鑽怪僻,獨於此事如是寬大,雖想不明白其中道理,亦覺胸襟大暢,對張宇真更是感激不已,將之擁入懷中,加意奉承。自此段子羽便與張宇真如夫婦般雙宿雙飛,天師府家人個個愛惜舌頭,誰敢胡言亂語一句,張氏父子早知其如此,又都是豁達不拘小節之人,見小夫妻恩愛無比,倒都歡喜不已。
  第二日上午,段子羽在城中獨自尋了一陣,經玄冥二老之事,他對王莊主一干人疑念更深,雖想王莊主二次相會,都待他極盡厚道,但玄冥二老乃是他手下,居然對自己下手,王莊主自也脫不了干系。
  不料連尋幾日,都沒找到這幹人的蹤影,心想玄冥二老或許獨自到此,其餘人沒有來,只得罷了。屈指一算,張正常所說壽盡之日不遠,他進得府來,張正常不僅輕健如昔,府中上下也一無異狀,遂以為張正常故作驚人之語將他召來,以定自己的婚事。雖如此想,亦無受騙之感,反更感其德。
  彈指間已至元月十三日,新年的喜慶氣氛尚濃,張正常忽召段子羽至靜園。張正常辟穀已久,平日惟宴坐而已。
  家人等不得傳喚,俱不許涉足靜園,近些日子來,連張宇真的晨昏定省也兔了。
  張正常淡淡道:“後日便是我大行之日,真兒之事既了,我心中俗念盡去,當可無所牽挂地去了。”
  段子羽愕然道:“岳父功力通玄,法術彌深,縱不能長生不死,活至百齡亦屬當然,何出此言?”
  張正常莞爾道:“你或許以為我書中所言乃是虛語,殊不知凡事皆有定數。況我早將生死視為一如,出世人世,天上地下,俱一般無二,生不為歡,死不足悲,不過是來去間事耳。”
  段子羽這才深信無疑,不禁大慟道:“小婿受恩至重,方期來日或有所報。不意岳父遂爾舍拋,令兒輩們何以克當。”
  張正常道:“盡是俗人之見,恩怨愛恨皆屬翳眼空花,轉瞬成空。天道如矢,蕩蕩無親,又豈人力所可轉換。彭祖壽八百而歿,亦難逃這一日。人生世上,孰人無死,端在聞道悟道,無我憾而去,為父年近八旬,死不為夭折之數。得道而去,盡脫俗塵,豈非大解脫,大歡喜,你平素也是達人,此時怎作悲戚之語。”
  段子羽含淚不語,雖知張正常如此而去,亦是世人所企求不得,然而孺慕眷戀之情終不能釋卻。
  張正常道:“去吧,先別與真兒說,後日此來為我送行。”
  段子羽恍然若失地退出,也真不敢對張宇真說。心中不住盤旋著生死二字,細究其義,可禪道兩途的功夫他可不精,想了半天仍是迷茫無邊。
  午後,張正常示疾,張氏兄妹及合府上下登時亂成一團。朱元璋聞知,親與馬皇后駕幸天師府問疾。張正常素所交好更是遣醫送藥,絡繹於途,均被張氏兄弟擋在門外。
  張正常本以符水治疾名顯於世,甚有靈驗,天師教原以練治仙丹為本業,代代襲傳,不死之丹雖設燒出半顆,而丸、丹、膏、散的中藥制法卻是獨步海內,天師府治不了的病,外面的名醫更是束手無策。
  大家雖然慌亂,卻也無心想到“死”字上,以正常之大道淵深、功力奇絕、醫術之精,自不難痊可。
  元月十五日上午已牌時分,張正常大集家人于靜園,將一張奏摺遣人報與朱元璋,又將天師印信符重盡數傳與張宇初,將一隻金盒傳與張宇真,眾人俱不明所以,但他平素威嚴,也都不敢發間。段子羽悲楚不勝,強自忍耐,眾人也俱感此事非徊尋常。
  張正常在每人臉上掃視片刻,對張宇真、段子羽微微一笑,猶是愛憐不已,旋即平復,合目若老僧人室,寂然不動。
  有頃,段子羽大放悲聲,眾人一驚,張宇初膝行至張正常座下,伸手一探,方知他真魂已遊太虛仙境去也。登即俯伏在地,慟哭不止。
  眾人一曉真相,無不驚駭欲死,半晌,方哭聲震天,天師府上下無不哀聲如潮。張正常在府中的四大弟子亦在座下俯伏哀哭。一代奇人張正常就此去世,住世七十九年。
  一晃過了月餘,天師府漸趨平靜,諸般事務仍如往昔,並無更改,張宇真也逐日平夏,只是哀思過度,已是形銷骨立,伶仃如鷺,段子羽晝夜不敢離她左右,見她偶或一笑,便心喜若狂。兩人不願出門,便在閨房中做些秘戲,以資歡娛。
  這欺間,華山二老數次傳書,促駕回山,但當此境況,段子羽豈能袖手而去,為防明教尋仇,張宇初命天師教陝西分壇負起保護之責,華山派及昆侖派的人雖秋波望斷,但得知洋情,也只得作罷。
  轉眼已是初春,張宇真在段子羽的細心照料下,已趨康復,風采猶盛往昔。只是父喪之後,她似也忽然問卓立成人,不似先前刁鑽古怪,倒成了沈穩成熟的美艷少婦。全府上下俱詫異莫名,卻也暗喜不已。
  這一日春光飴蕩,嫩草勃發。段子羽攜張宇真去玄武湖遊玩。二人到得玄武湖,雇了艘畫舫,在湖中游戈,一面吸著香茗,一面觀看四周景致。
  水波不興,宛似壁玉。一層微藍的水氣,其時正是踏青春遊之季,玄武湖邊美女如雲,湖上畫舫更是遊梭的不斷。文人騷客即景賦詩,聯句為章,清吟之聲琅琅,更有王公貴人擺酒宴客,攜妓侑酒,喧嚷調笑之聲不絕於耳。
  兩人在湖中游得盡興,方上岸來,段子羽目光一瞥,忽見一人,忙高聲迫:“方老前輩。”
  那入聞聲大驚,急急前趕,正是八臂神劍方東白。他劍術雖精,輕功卻不逮段於羽和張宇真遠矣,不大會工夫,便被二人迎頭攔住。
  段子羽冷笑道:“方前輩為何如此惶急,故人相見,連聲招呼都不打?方東白情知逃脫不掉,笑道:“原來是段大俠,方某這些日子叠遇強敵,已成驚弓之鳥,慚愧。”
  段子羽道:“王莊主在哪里,請領我一見,有要事相談。”
  方東白沈吟有頃,道:“段大俠,敝長上近日為仇敵所迫,不得不移至隱密所在,嚴令不許外人得知,請恕方某不能從命,告辭。”
  段子羽一直尋找王莊主一行人不獲,豈肯放之而去,嗆啷一聲拔出長劍,一劍橫挑,喝道:“留步。”
  方東白退了半步,拔出劍來,冷冷道:“段大俠一定要留下方某了?”
  段子羽一劍疾刺他手腕,喝道:“得罪莫怪。”
  方東白見這一劍詭異不循常理,招式是天雷劍法,而角度、方位俱大異常軌,卻又精妙無比,以他劍術之精,對天下劍法之博;“競想不出破法,只得又退一步,”咦“了一聲,直感匪夷所思。段子羽招招搶攻,疾發十余劍,方東白閃展騰挪,持劍在於,還不上半招。但見段子羽每招均點到為止,未出全力,不禁駭然汗下,劍術達此境界者惟張正常一人而已,這小子幾時精進如斯。當下拼死反攻一劍,劍未成式,段子羽長劍已點在他咽喉,冷冷劍氣激得他肌膚生粟,竟爾窒氣。段子明退後一步,收劍還鞘,道:“方前輩,我素敬你的劍道和人品,出手得罪也是勢逼無奈,我有急事欲與尊主人相商,請帶我去見,任他有何強敵,段某替他料理。”
  方東白透過氣來,已是面色沮喪,歎道:“我以為張夭師一去,世上已無劍道知音,特來其墓前拜別,以效俞伯牙毀琴之舉,死無憾矣。老失數十年前即已改頭換面,晚節不保,人品道德二字早已灰盡無余,只是段大俠之命實難凜從,”言罷,一劍反刺,直人心房。
  段子羽哪料他會如此,适才自己搶攻之利、以獨孤心法運天雷劍式、方迫得他無還手之力。若是方東白發劍搶攻,自己能否在百招之前打得他棄劍認輸,也殊無把握。況且他說得好好的,又無人逼他,豈料他會突然自裁,搶上奪劍,已然無及。
  張宇真也直感匪夷所恩,詫異道:“這人怎麽說死就死,邊個朕兆都沒有,咱們也沒過分逼他,這是何苦來哉。”
  段子羽凝思半晌,毅然道:“必是王莊主那行人有鬼,方前輩敗在我手,依江湖規矩,便當領我去見王莊主。方前輩既不願負主,又不願賴帳,是以以死相殉,倒是我害了他。”言下唏噓不止,心中也不禁為方東白難過,段子羽就近將方東白草草葬下,聚土為墳,暗禱道:方前輩,你死的太也突兀,在下必查清真相,令你地下得安。
  待我大事盡了,遷居玄武湖之日,定當為你重建陵墓。“拜了一拜,便與張宇真回去。當晚,張宇初回來,請段子羽人宮覲見。段子羽頗感為難,要他似旁人那樣,對朱元璋三跪九叩,實是不能,是以朱元璋雖駕幸過幾次天師府,段子羽總是先行避開。張宇初笑道:“羽弟,皇上有個大對頭飛刀傳柬,約在今夜三更在勤政殿見面,皇上托我請你去助拳。”
  段子羽和張宇真大奇,直感匪夷所恩。
  張宇真笑道:“皇上又不會武功,也沒創立什麽門派,怎麽有江湖上人找他了斷梁子,這大明天下真是無奇不有,皇上也趟江湖的混水。”
  張宇初道:“皇上說這位對頭大過厲害,怕我一人敵不住,是以請你入官護駕。”/段子羽對朱元璋並無惡感,反覺他以布衣統率群豪,驅逐韃子、光復漢室,實是漢人英雄。只因自己祖先大理為帝,是以不願向別人稱臣,以免墜了詛宗的名頭,但聽此事太過蹊蹺,直覺天下之事無有奇於此者,益覺有趣,便應諾無辭。
  是夜,段子羽便隨張宇初入宮。宮中侍衛見了張宇初,俱口稱“真人”,神態恭謹之至。雖不知段子羽何許人物,既是張宇初所攜,便不敢問。
  段子羽還未想出以什麽禮數參見,既不潛越臣節,亦不損了自己身份。朱元璋已握住他手,直稱“先生”道:“段先生大名,張真人無日不提,朕神交已久,今日得見。實是幸甚。”把手言歡,極盡款誠。
  段子羽倒不料他謙恭下士一至如斯,見他執禮優,大逾常格,倒感匪夷所思。
  朱元璋禦人之策極精,否則徐達、常遇春、藍玉、沐英等天下英豪豈肯為之效死力,至殆而不悔,此際自知性命堪憂,禮賢下士之禮自又升了一格。
  朱元璋將兩人讓至勤政殿,分主客坐下,並不敘君臣之禮,段子羽又是一奇。張宇初素所經慣,倒不以為異,每次他入朝,朱元漳也總是以客禮相待,以示尊崇。
  須臾,太監奉上茶來,朱元璋舉盞讓客,笑道:“數月前,朕曾大封趙宋宗室後裔,段先生亦在應封之列,況且先生虎陽雄心,親赴大光明頂為朕取得兩權聖火令,厥功半佛,是以王爵相贈,以表朕之寸心。不意失生高蹈名利之外,封還詔令,亦乃高尚其志。雖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普天之士,莫非王臣,但漢光武亦有不臣之嚴陵,朕雖不敢比美前賢,亦願仿而效之。”段子羽隨口謙遜幾句,覺得這皇上實在不錯,大有好感。朱元璋對江湖中事所知也不少,張宇初便將段子羽大敗楊逍、韋一笑、殷野王、範遙等人的業績渲染一番,倒聽得朱元璋矯舌難下,這些人自己素知其能,無一不是絕世高手,實不相信段子羽能具如是神威,但他素信張宇初之言,對段子羽更生敬佩,對今夜的約會也略略有了底。星移鬥轉,談笑之間三更已盡,望著殿外夜空,朱元璋雖有兩人護駕,心中仍是忐忑不安,頗感悸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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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回 天龍絕學復見光

  鐘鼓嗚了三聲,三更已到,殿外仍是俱寂無聲,朱元璋面色有些蒼白,張宇初也正身危坐,默運功力。殿外鬼魅般飄進一人,笑道:“朱兄弟,久違了,現今要見你一面真是大難。”
  朱元璋霍然站起,心頭怦怦亂跳,強自鎮定道:“是張教主大駕嗎?請示尊容。”、那人哈哈一笑道:“苦非張某,誰敢到這裏撒野火。”隨手在臉上一搓,揭下一張人皮面具來。
  但見此人星眉朗目、俊鼻修挺,乃是一位神采飄逸、灑脫不俗的中年美男於。
  朱元璋一見,果真是令自己寢食不安的正點子。自恃有張宇初和段子羽護駕,也不甚懼。況他脾性中頗有光棍潑皮氣。事到臨頭。雖粟粟危懼,仍很硬朗。長長一揖道:“果真是教主蒞臨,朱某無限榮光,這麽多年來,可令我想煞了。”
  段子羽驀然一震,開口道:“你就是張無忌教主嗎?”
  那人笑道:“小可張無忌,閒雲野鶴一位,教主云云已是陳年舊跡了。小兄弟,你的功夫俊得很哪,只是太過手辣些,我隨你一路,原想將你除去,以免荼毒武林,可後來見你心地不錯,漸漸地倒順眼了。”
  段子羽恍然道:“在君山上救走範遙,一路尾隨我的就是你?”
  張無忌笑道:“不錯。”對朱元漳道:“朱兄弟,想當年武林盛傳‘寶刀屠龍,武林至尊。倚天不出,誰與爭鋒。,朱兄弟現今已成天下至尊,不知可還記得這四句傳語嗎?”朱元璋心中駭懼,應聲道:“豈敢忘懷,但朱某並未對不起天下蒼生,也不懼倚天之鋒。”
  張無忌道:“昔年我在大光明頂曾立下教規,凡與本教兄弟鬥毆砍殺,同室操戈者,殺無赦。你雖貴為天子,仍是明教中人,何以對本教兄弟大肆屠戳,甚於外敵。我雖無倚天寶劍,腰中這柄屠龍寶刀便殺你不得嗎?”語聲森冷如冰,張宇初和段子羽聽了也均覺心中一寒。
  張宇初笑道:“皇上乃是天下至尊,明教亦當在臣子之列,他們不守臣節,公然造反,皇上當然要除暴安良,以利蒼生了。朝廷有三尺法在,明教教規焉能約束皇上。”
  張無忌道:“你就是新任的張天師吧,我現今處分明教事務,你無權幹預侍我了斷此事後,再領教天師的本領。”
  張宇初自他一進來,便駭然心驚,殿外遍佈恃衛,雖知派上不用場,亦可用作警戒耳目。孰料張無忌居然神不知,鬼不覺地溜進來,外面侍衛一無察覺。
  張無忌的威名數十年前便震懾武林,被公認為當世第一高手,張宇初雖目空四海,對之也微有忌憚,是以遲遲不敢發難。眼見張無忌於九重深宮內,如倘祥林泉之間,說不出的神定氣閒,的是絕世高手風范,令張宇初心折。
  段子羽久已傾慕張無忌的聲名,但他少年氣盛,又罕遇敵手,聽聞張無忌要除去他之語,大是不服,心中便起了爭雄鬥勝的念頭。
  張無忌不理會張宇初之言,冷冷道:“朱兄弟,你隨我至大光明頂,咱們在明尊靈前,大集全教弟兄,只消你說得對,我保你夷然無損,再回來做這天子之位。”
  朱元璋心知楊逍之輩恨他入骨,若隨張無忌回去,不將之食肉寢皮才怪。慌慌向張宇初瞥了一眼,意示動武。
  張宇初方欲發難,段子羽一振而起,拱手道:“久聞張教主神功蓋世,華山後學段子羽鬥膽領教。”
  張無忌微惱,不想自己這些年沒在江湖走動,說出的話也無人聽了,朱元璋雖作了皇帝,在他眼中仍不過是洪水旗下的一名教眾,居然請人來對付自己。微微一笑道:“大理段氏威震西南百餘載,張某得與段家後人交手,幸甚,請。”
  段子羽道聲:“有僭了。”一劍刺出,紫芒乍吐,空中霎時現出幾朵耀眼的劍花。
  張無忌久已不用兵刃,見這一劍威勢駭人,也不敢空手來接,取下腰懸的屠龍刀,連鞘格去,運起乾坤大挪移心法,向外引去。
  “段子羽驀感劍勢一偏,心中詫異。張宇初贊道:“好個挪移功。”卻是提醒段子羽防範。
  段子羽心神一凜,凝力不發,劍勢稍偏,便定在空中,反手一挽劍花,複向張無忌右肩刺去。
  張無忌見自己百試不爽的乾坤大挪移神功,居然沒將他劍格飛,也是一驚。忙用刀鞘去搭他劍脊,意欲再運神功。
  段子羽劍至中途,驀然折向,改刺他咽喉,這一式變招迅疾無儔,乃是獨孤九劍的心法。張無忌“咦”了一聲,一掌向劍上拍去,他也料不定這一掌能否將劍震開,但這一劍實是來得太快,除了以掌相擊外,別無良策。
  段子羽知他神功蓋世,劍勢一斜,劍尖徑刺他手腕,張無忌趁此一緩之際,回刀橫斷,刀劍相交,將段子羽震退一步。
  張宇初暗歎“可惜。”方才這一劍如不轉向,縱不能將張無忌傷在劍下,亦要弄得他手忙腳亂。
  段子羽清嘯連聲,腳下先天禹罡步法熟極而流,繞著張無忌身周遊走,劍氣彌空,嗤嗤作響。
  張無忌不敢怠饅,拔出屠龍刀,左手持鞘,右手持刀,展開太極劍法,招招成圓,意在劍先,以靜治動,霎時間在身周舞起一個個似乎有形有質的圈子,段子羽劍如疾風,中宮直透,但每劍都似刺在棉上,居然刺之不入。
  勤政殿上剎時間風雷大作,宛似雷雨奄至一般。殿外大內幾大高手早已聞聲而進,不由得愧驚交加,深恐朱元璋降罪,但見朱元璋緊盯著殿中戰況,略略放心,忙環布朱元璋左右。
  二人大戰有頃,張無忌身影已為雙方劍氣籠罩,模糊不清。段子羽身形愈轉愈快,嘯聲和劍上的風雷聲震得大殿嗡嗡作響。
  忽聽喀喇一聲,而人托地分開,卻是張無忌以屠龍刀削斷了段子羽的長劍,餘下半截也被九陽神功震碎,僅餘劍鍔在手。
  段子羽面上徽汗,一棄劍鍔道:“張教主果然好功夫。”
  張無忌笑道:“不想幾日之別,你功力又精進許多,我是恃仗寶刀之利,並未在招數上贏你。我重出江湖,得見如是俊傑,頗堪心慰。”他確是以屠龍刀之沈重鋒銳擊退段子羽,他素來軒昂磊落。是以直言出來,不肯暗中占人便宜。
  張宇初站起道:“本座再來領教。隨手從坐下翻出一柄桃木劍來。張無忌本待到得宮中,抓住朱元璋即走,大內侍衛雖多,可沒放在眼中。前幾次他闖入宮中,無奈宮殿太多,朱元璋又居址不定,幾次都沒得手,索性留柬約定,料他以天子之尊,不致示弱逃遁。哪料他請來兩位高人,段子羽的功夫他在君山見識過,雖已是以駭人聽聞,較他仍遜上幾籌,心下不甚在意,本擬百招之內便可將之拾奪下,哪知他數月之別,勇猛精進,與君山時所比,實是判若兩人。劍術之高更是他生平所未見,心下駭然,五六百招後,不得已仗寶刀之利削斷劍刃。天師教本以奇人異士最多名顯於世,張宇初身為少天師,自亦非同小可,眼見侍衛環立,今日能否全身而退實無把握。張宇初持劍凝立,張無忌將劍鞘挂在身上,以刀作劍,擺出太極劍的起手式”萬岳朝宗“。二人凝視良久,均不搶先出招。大內侍衛們見了張無忌與段子羽的一場大戰,已然膛目結舌,實不信武學之道能精妙如斯。眼見二人對峙而立,均屏息斂氣,心中怦抨亂跳。知這二人不動手則已,出手必是雷霆般一擊。朱元璋見段子羽果如張字初所言,武功之高已難以想象,心下略寬,有這二人護駕,料應無事,是以並不作逃走之計。張宇初身形略動,一劍刺出,劍尖閃爍不定,直如花枝亂顫,雖隔丈許遠,劍尖遙對張無忌身前大穴遊走不定。張無忌端凝不動,一雙眼睛直盯在劍尖上,情知稍有疏虞,露出空門,必難當他雷霆般一擊。二人驀地裏刀劍相交,鏘然一聲,張宇初倏然搶進,一掌拍出,張無忌左掌迎上,轟的一聲,殿中如炸開一個巨雷,眾人耳中俱是嗡嗡作響,幾名功力弱的侍衛登感頭目眩然,跌倒於地。兩人俱被對方雄渾掌力震退,張無忌借這一震之勢,疾飛向朱元璋這邊,一名侍衛搶上攔截,張無忌一掌拍出,正打在這人胸口上,砰的一聲,這人直如遭雷擊般,五髒盡碎,皮焦肉黑,卻是張無忌以乾坤大挪移神功,將張宇初的天雷神掌移注到他身上。侍衛們拼死搶上,張無忌屠龍刀舞動如飛,當者無不刃折身分,頃刻間十八名侍衛斃在屠龍刀下。張無忌伸手去抓朱元璋,斜刺裏紫芒又現,卻是段子羽搶了侍衛的一柄劍飛身攔截,張無忌一刀揮去,段子羽知他寶刀銳利無比,身子在空中一折,避過一刀,又刺出一劍,張無忌單手持刀,向劍上砍去,另一隻手仍向朱元璋抓去,兩人霎時間交換十余招,若非段子羽忌憚他寶刀鋒銳,又在空中盤旋往來,殊無借力之處,全仗一口真氣。提住,斷不容張無忌騰出手來提人。;饒是如此,張無忌分心之下,出手慢了片刻,待將人抓到手,竟爾是名侍衛,原來張宇初見勢態危急,忙忙將”凶朱元璋拉出,反手抓住一名侍衛送至張無忌面前。
  那名侍衛武功雖不弱,但在張無忌一扣之下焉有還手之力,張無忌見抓錯了人,正欲隨手拋出,張宇初在侍衛背上突發“天雷神掌”,侍衛如枚肉彈疾撞向張無忌,“張無忌不虞有此,欲待閃避已然不及,怦的一聲,被這侍衛撞退幾步,驀感胸腹火熱,低頭一看,衣袍已然焦黑,所幸九陽神功護體,未傷到皮肉。那名侍衛中了一記”天雷神掌“全身焦黑如炭,又在張無忌九陽神功反撞下,全身骨骼盡成碎片,一個好生生的活人剎時間變成了從火堆中扒出的遺骨。恃衛們見了,無不心寒,恨張宇初手段大毒,為傷張無忌,不惜犧牲自己人。朱元璋微笑吟吟,張字初的個性實與他相近,兩人方默契無間,依朱元璋之意,只要能將張無忌除去,莫說死上幾個侍衛,便是堆骨如山,也是大快之事。侍衛們雖粟粟危懼,惟恐張宇初再擡出誰作隔山打牛的仲介,卻也無人敢退後,個個股粟不止。段子羽輕輕躍下,見此慘象也不禁黯然,又見殿上十余具被屠龍刀砍作兩截的屍體,血流汩汩、治國平天下的勤政殿,變成了慘不忍睹的修羅場。冷冷道:“張教主,你說我手段太辣,尊駕還要殺多少人方稱得上毒辣二字。”
  張無忌胸中兀自氣血翻湧,第一記天雷神掌他有備而接,旋即轉注到一名侍衛身上。這一掌他卻毫無防範,雖有侍衛中隔,但張宇初用的乃是隔山打牛勁,掌力透過侍衛悉數擊在他身上。若無九陽神功護體,當真也要與侍衛一般了。
  眼見橫屍滿地,他心地最為仁厚,雖說不得已,心下也不忍,暗忖若不殺盡侍衛,恐難將朱元璋帶出皇宮,而為朱元璋一人殺如是多人,恐非仁人之舉。況且張宇初和段子羽這一關自己未必闖得過,還有陷在宮中之險。
  張宇初雖知他中了一掌,必不好過,但畢竟他名頭太大,惟恐他上來傷了朱元璋,是以不敢繼續搶攻,守在朱元璋身邊。
  張無忌乘隙調勻氣血,厲聲道:“朱元璋,你雖保得住命,卻未必留得下我,當年明教能號今天下,驅逐韃子,今日未必不能重舉義旗,再複河山。”言罷,騰空而起,向殿外直掠而去。
  殿外侍衛群起攔戳,卻被他在肩上、頭上、乃至‘十人般兵刃上略一借力,腳不沾地,一留輕煙般鴻飛冥冥了。朱元璋此際才放下心來,喝令侍衛將死屍施出,以待重殮、在養心殿上擺酒,答謝張宇初、段子羽護駕豐功。馬皇后得訊,也忙忙趕至,見朱元璋無恙,心下喜慰不勝,她與張宇真最為熟絡,當下親為二人斟酒,值謝不已。宴後己是天光大亮,張宇初被留在宮中,段子羽獨自回到天師府。張字真一夜未睡,直等到他回來才放心。待得知對頭是張無忌,驚呆了半晌,方恨恨道,“皇上也是歹毒,我若知是張無忌尋他晦氣,才不能放你去呢,天下有兒人是張無忌的對手。”段子羽回想張無忌的神勇,也是心折不已,笑道:“他雖厲害,我和大哥也將他逐走了。”
  張宇真恨恨道:“大哥也是多事,沒來由樹這強敵作甚,張無忌一重出江湖,魔教立時會聚在他麾下,縱然舉國之力也未必敵得過,你小小華山派可有得苦頭吃了。”
  段子羽年少氣盛,頗不以為然,二人回至樓中,二名侍婢忙上來為之拔靴寬衣、這二名侍婢乃張宇真心腹之人,一名彩雲,一名也雲,雖非國色絕姿,卻也具上上姿色。善解人意,此即是張宇真所雲欲送與段於羽的兩名美婢。
  段子羽雖敬謝不敏,這兩婢卻認定要跟隨他終身的,均懷不二之心。段子羽素性風流,雖無收之入室之意,但平日裏亦是調笑無忌,雖不及於亂,但色授魂與,猶盛於顛倒衣裳矣。一張宇清聞訊趕來。這些日子張宇初被朱元璋拉住不離左右,天師教大小事務使由他處分。聽得段子羽所述凶險戰況,神馳不已。
  段子羽歎道:“恨無利刃,以致處處受制于屠龍刀,否則當可與之一較短長。”
  張宇清笑道:“這是沒法子的事,屠龍刀唯倚天劍可與爭鋒,可到哪去找倚天劍來。”
  段子羽道:“倚天劍倒在我手上,可惜斷為兩截,無法接續,怎能當屠龍刀之威。”
  張宇清大喜道:“倚天劍真在你手中?莫說斷為兩截,就是是成了碎塊,我也有法子將它續好如初。”
  段子羽愕然不信,張宇真笑道:“天師教旁的本領沒有,鑄爐冶練可是無人能比,屠龍刀和倚天劍是以千年玄鐵鑄成,若是有玄鐵,隨你想鑄什麽都成,不過,你怎的早不說有此寶物,連我都不告訴,你快說,還有什麽寶貝?”
  段子羽笑道:“那就是我了。”
  張宇真啐道:“不識羞,自己當自己是寶吧。”
  幾人大笑,段子羽便和張宇清議定,選派幾名巧匠人去華山接續倚天寶劍。
  過得幾天,百劫師太和華山二老相繼傳書,言道武林局勢突轉,請他速返華山。
  這期間,朱元璋屢次托張宇初致意,請他以王爵或客卿身份屈留大內,總掌衛戊,辭卑意誠之至,均被他一言回絕。
  張氏兄妹留他不往,只得親送至碼頭上,擺酒送行。張宇真主婢三人淚眼不幹,神色悽楚。段子羽雖心中不忍,但懸念武林事態,硬起心腸,揮淚上船,帶著天師府的幾名鑄劍師,揚帆遠去。
  一路上晝馳夜趕,水陸交替,沿途多有天師教眾照應舟馬之需,沒到一日,即抵達華山。
  華山二者和詹春等人喜不自勝地將他迎上山,寧采和率一干弟子叩拜問安。
  接風洗塵之宴一完,段子羽便察看兩派弟子練劍,數月來,兩派弟子勤練不輟,四人劍陣已有小成,兩套武功合壁一處,果然威力增了十餘倍。
  段子羽心下喜慰,又將劍式不當之處一一修補完善,務使劍陣天衣無縫。又看了一遍詹春所使的昆侖劍法;為之指點其精微玄奧不易領會之處,詹春依之而練,果覺劍術有增,感激不已。
  當晚,在段子羽寢居內,矮者者嶽霖道:以聽江湖傳聞,魔教失蹤多年的張無忌教主重出江湖,魔教人士紛紛前往光明頂集結,不知真假。“段子羽道:“委實如此,我在京城中還與這位大教主較量一番。”
  聞者諸人無不駭然,聽他講完經過後猶矯舌不下,嶽霖道:“不意掌門人神功如此,想當年我們師兄弟與昆侖鐵琴先生和他夫人四人聯手,猶被他打得一敗塗地,過了這麽多年,他的武功想必更是出神入化了,掌門人與他交手五六百招不落下風,真是可喜可賀。”
  段子羽道:“他武功通玄固然可畏,更可慮者乃在魔教上下對他無不奉若天人,他登高一呼,分崩離析的魔教又將是鐵板一塊,更難應付了。”
  高思誠笑道:“這有什麽,張無忌教主可是仁義君子,有他出面約束部下,魔教或許改好了也說不定。”
  嶽霖道:“此一時,彼一時也,近些年來,武林各派除武當外,哪一派不與魔教結了血仇,張無忌縱然宅心仁厚,也未必能盡釋于懷,武林前途堪憂。”
  段子羽笑道:“彼亦人也,我亦人也,我就不信中原武林會毀於他一人之手,大家只消將武功練好,到時轟轟烈烈戰上一場就是,成敗何足論數。”
  華山二老等聽他如此豪邁,憂心略減,紛紛告辭,以便他休息。“第二日上午,天師府的鑄劍師便在山陰平坦處架起高爐,火勢熊熊,接續倚天寶劍。山陰爐火直燒了七天七夜,也不知用什麽法,將中斷的倚天劍接續如初,連條斷紋都沒有,真是神乎其技…段子羽持劍在手,將諸物試劍,非但兵刃應刃而折,便是巨石、鐵塊也如切豆腐般。心中喜慰不勝,暗思持此利劍當可與張無忌的屠龍刀一較高下了。段子羽本欲去少林寺責問大力金剛指之事,”但想此事未明,況且少林寺有七十二項絕藝,千年以來,尚無一人學得全,未必會覬覷大理段氏武功,遠至西域搶奪武功秘笈,多半是別的支派所為。想起張宇初所說天龍寺和尚之事,便欲赴西域查清事端。
  華山二老知攔阻不得,況他神功大成。又有倚天劍為助,此行料無凶險,只得送他啟程。
  段子羽乘馬徑向西北而去,不日而至玉門關。
  望著關外漠漠黃沙,夕陽殘照,“殷紅如血,遠處偶爾傳來叮叮當當的駝鈴聲,心中驀感淒涼,想起後漢定遠侯班超所上奏章中雲:“臣不望到酒泉郡,但願生人玉門關。”
  細味斯言,不由悵然泣下。
  這一日到得昆侖山腳下。依張宇初所說,尋到了一所墓舍,但見野草迷離,荒榛不修、想到墓中所葬便是自己連音容笑貌都記不起的父母,不由得伏在墓前,失聲痛哭。
  忽聽周圍步履雜遝,擡頭見十余名和尚手持戒刀,禪杖環立周圍,既懷敵意,又頗好奇地望著他。
  一人大聲道:“兀那後生,你與墓中人有何淵源,這般哀切痛哭?”
  段子羽起身拭淚,道:“此乃我父母之墓,我二十一年方得重返,焉能不悲。”“一名須眉如雪,年過八旬的老僧越到前來,喝道,”這年頭瞎充字號的可不少,有何憑證?“段子羽從懷中取出傳世玉璽,道:“這是我家傳家之物,大師過目。”
  老僧接過玉璽,端詳了半天,又與幾位年老僧人細細審視,就日光下敲擊聽音,辯別真偽,又向段於羽道:“伸出手來。”
  段子羽不解何故,依言伸出手,那老僧一搭脈門,長籲一口氣,道:“是反關脈,確是小主公回來了。?原來段氏皇族生有異征,均是反關脈,別的縱能假冒,這天生成的可是假冒不來。這些和尚聞言之下,恍然問都震呆了般,他們日日在此守墓,所為無非是這一天。二十一年來,不知經歷多少苦難磨折,驟然盼到這一天,腦子中卻如空白一般,一名和尚拋下禪杖,驀地上前,將段子羽抱住,滿臉熱淚,一句說也說不出來,雙臂一用力,把段子羽拋上空中。三四個年高僧人,也都歡呼踴躍,幾個年老僧人老淚橫流嗚咽出聲。段子羽當此情景,也不禁熱淚湧出,哽咽難語。見這群人如癡如狂的樣子,想到他們日日苦盼,頂風沐雨為先人守墓,感激不已。這些和尚狂了半晌,方向段子羽見禮,段子羽還禮不叠。一行人來至不遠處的一所禪寺中,寺額仍是”天龍寺。“段子羽在佛堂坐地,先將二十一年的遭遇略述一遍,眾僧聽到歐陽九之死,無不合掌誦念佛渴道:“諸方無雲翳,四面皆清明,微風吹香氣,眾山靜無聲。今時大歡喜,舍卻危脆身,無嗅亦無憂,寧不當歡慶,”臉上神情卻是肅穆悲壯。
  待聽得他叠逢奇遇,練就神功,最老僧人道,“主公所習盡是旁人之寶,自己之寶卻還未得,”段子羽道:“我幼遭大亂,逃得命來已是萬幸,家傳一陽指卻是未學。”
  老僧道:“今日原也無須再習別的武功,但老衲為主公守了百餘年的寶物,卻當完壁歸還了,老衲亦得一解脫。”
  老僧人移開座下蒲團,在壁上一處伸指疾射,但聽嗤嗤聲響,指力雄渾醇厚,正是一陽指神功。
  三十六指甫過,蒲團處青磚驀然中陷,現出一洞來。老僧連發三十六指“一陽指”,已現疲憊之態,笑道,“這還是先師所設機關,非一陽指不能彈開,非連彈三十六指合周天之數,亦不能打開,若以旁門武功強行開啟,這寺下所埋幾千斤火藥立時爆炸,方圓幾十丈內立成灰燼。”
  他說得雖平平淡淡,宛似敘家常一般,段子羽卻不禁毛骨驚然,不想自己竟爾坐在兒于斤炸藥上,這老僧萬一發指中途,內力不繼,自己豈非要骨肉無存了嗎。當年布設這機關的人心地也未免大毒。轉念一想,這也無非是與段氏武功同歸於盡之意,這份壯烈卻又令人可佩可歎了。
  老僧繼續道:“此秘代代僅傳一人,先師得之天龍寺住持祖師,老衲得傳於先師。洞中所藏乃天龍寺絕藝‘一陽指譜”和’六脈神劍‘。一陽指功老僧等亦得傳習,唯六脈神劍奇功自創成以來,只有憲宗宣仁皇帝聖諱譽(即段譽)蒙天賜奇緣,修成此功。“段子羽與張宇真初會時,曾聽她品評天下武功,謂此”六脈神劍“為舉世第一奇功,不虞效百年來,此功猶存。不由得怦然心動。如饞嘴之人聽到美味佳肴一般。其餘僧人雖也負護寺守墓之責,于此秘辛卻一無所知。也都聽得入神。老僧品了幾品清茶,潤潤喉嚨,繼續道,”一陽指功乃僧俗兩脈弟子俱可習得,“唯此’六脈神劍,奇功唯本寺住持與長老方可參研,俗家弟子向未得傳。大理國亡於韃子之手,天龍寺僧護幼主遷離故土,亡命在此,,老僧恭任天龍寺現任住持,于此奇功也是一眼朱窺,其他人等更是一無所知了。”
  段子羽不解道:“既有此奇功,何以不與一陽指一般遍傳弟子,皇考當年若習此技在身,何致喪命強徒之手。”言下大是憤慨,對此祖規亦不以為然。
  老僧笑道:“這倒並非先代祖師秘而不傳。實因此項神功過於深奧,如若功力不迫,強自修習,不單修習不成,反倒對自身危害甚巨。是以先主公亦未得修習,實因自身功力不足,並非本寺吝惜秘術。”、。
  段子羽方始釋然,笑道:“小子無知,唐突大師,勿怪孟浪。”
  老僧渾不為意,一笑置之,繼續道:“老衲原以為此寶將與老衲並埋地下,天幸主公得還,又習練九陰神功大成,料來可以參研此項神功了。”說罷,撮唇清嘯,須臾,洞中婉蜒伸出一巨蛇頭來,兩眼如炬,毒須在外嘶嘶作響,霎時間滿殿冷氣森森。
  段子羽大驚,不意從藏寶洞中鑽出一條毒蛇來,伸手拔劍,那老僧笑道:“主公休怪,此乃護寶之物,老衲豢養七八十年,終得大用。”~果見巨蛇婉蜒而上,蛇身帶出一隻玉石盒子,旋即回巡退下,複入洞中,眾人無不看得目眩神搖,矯舌難下。
  段子羽見蛇身粗壯如桶,長逾一丈,不意在幾千斤炸藥佈防下,又置此物護寶,見蛇倏上倏下,心中大奇。
  老僧將玉石盤子雙手奉與段子羽,段子羽知是祖先所傳神物,俯伏接過,捧在懷中,並不忙打開來看,段子羽道:“弟子此番回來,並非為尋武功、乃是欲查清二十年前血仇真相,以便手刃仇敵,告慰皇考皇妣在天之靈。”
  老僧聞言大慟,須眉飄飄,無風而動,半晌方鎮定下來。其餘僧人合什垂目,嘴唇微動,不知念的什麽經文。
  老僧緩緩道:“先主公在世時,為避人耳目,將四大家臣與天龍寺眾盡數遣散,分居四處,是以先主公遇害之日,待得老衲等看到信號,急急趕去,先主公,主母已然遇害身亡,老衲等與凶徒混戰一番,這幹凶徒煞是厲害,有兩位使的似是故老相傳的玄冥神掌,中者立斃無救,還有數人用的乃是少林武功,技藝亦高、其中兩名賊子慌亂中使出一陽指來。所幸這起人見強援一到,立即遠遁,否則那場凶戰,天龍寺僧也未必敵得過。這也是先祖列宗在天之靈佑護,奪其魂魄。”
  說到這裏,他驀然止住,似是又想起那一場凶慘絕倫的血戰,心下猶有餘悸。殿中諸僧大都參與此戰,也都凜然色變。
  須臾,老僧繼續道:“老衲等收殮先主公,主母時,才見主公,主母俱中玄冥神掌,全身骨骼盡被少林大力金剛指捏碎,,似是嚴刑逼問什麽,料來是這本‘六脈神劍’秘藉了。”
  段子羽聽聞父母遭此荼毒,目毗欲裂,一爪拍出,直透入青石磚下,位聲道:“恨不將這兩老賊碎屍萬段,將之喂野狗倒是大便宜他們了。”
  老僧等聽說段子羽無意中斃殺玄冥二老,無不加額歡慶,大念阿彌陀佛。
  老僧道:“老衲等葬下先主公,主母后,便尋覓四大家臣,料是出了內奸,豈料朱長齡,朱九真父女幾年前即已斃命,武烈,武青嬰父女不知去向,老衲無名火起,將另兩家臣上下盡數斃殺,縱然不是內奸,援救先主公不利,也是死有餘辜。老僧等若非得悉主公蒙塵在外,大理尚有一脈生機,也早已啟動機關,追隨先主公,主母於地下了。”
  這番話講得激昂悲壯,擲地有聲,段子羽也不禁血脈憤張,痛悔當日不將武青嬰夫婦斃於爪下。聽老僧一席語,登知武青嬰當日太和莊所雲盡是謊言,這內奸十有八九是她父女。
  老僧半晌平靜下來,道:“老衲親赴西域少林問罪,方知西域少林早趨式微,一派上下只研佛學,不涉武功。天龍寺國寶在寄,先主公陵墓亦需防守,無暇向中原少林問罪。全寺僧眾踏遍西域,尋訪主公下落,不意歐陽大俠攜主公遠赴關內,獲此種種奇緣,也算上蒼有眼。”
  段子羽問道:“這大力金剛指法是否為少林所獨有?”
  老僧道:“這是少林獨門功夫,觀其指力之純,必是少林嫡傳弟子,俗家弟子莫說不得傳習,即習之也絕無這般功力。”
  段子羽臉色紫青,咬牙道:“縱然殺盡莆田,嵩山兩派少林,亦絕不讓奸賊漏網。”
  夜裏,在方丈靜室內,他才打開玉盒,盤子是整塊美玉雕琢而成,內中兩本絹冊,俱已發黃,顯是古物,一本即是一陽指譜,一本即是“六脈神功”。扉頁上有大理憲宗宣仁皇段譽禦筆所書的序文,謂當年曾有強敵至天龍寺強索此本秘笈,天龍寺僧自忖不敵,將之毀於指下,此本乃段譽親手複錄而成,後世子孫宜寶愛之,並嚴誡子孫內力著非到極上乘境界,不得研習,以免習之不成。倒遭反噬之厄。
  段子羽閱覽一遍,他九陰神功大成,又服有“先天造化丹”。武功中最難修習、見效最慢的內力一關自己過去,所參詳者不過如何搬運內力,集至指上發出而已。兩本神功他一夜間即參詳透徹,宛似熟習。
  段子羽再演試六脈神劍功夫,卻不盡人意,六路劍法齊施,則內力湧動不出,單使少澤,少沖等一路劍法倒是揮灑如意,但如是運使並不強於一陽指功,精微玄奧反遜于天雷劍法和獨孤九劍了。
  老僧笑道:“主公,這是急不來的,此功法被譽為世上第一神功,少林易筋經尚在其名下,豈是可一就而就的,主公有此修為,已是天縱神武,假以時日,內力精進,必可神功大成,運使如意。天明以後,段子羽與天龍寺僧至父母陵墓前修剪雜草,重堆新土。段子羽道:“今後如有人敢犯皇考陵寢寸土者,我必滅之滿門。待我中原事了,便當重回此處,大建陵寢,重修天龍寺,以答謝大師等恩德。”j老僧忽然喝道:“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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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段子羽耳音極靈,早已聽到草叢中微有聲響,不動聲色,,待得老僧喝過,仍不見人影,心中微怒,平平一指伸出,喝道:“接招。”一縷罡風迅即射去。‘草叢中暴起一物,卻是一條粗如兒臂的毒蛇,中指後,突起傷人,段子羽又一指出,登時將蛇頭打得稀碎,段子羽搔搔頭道:“家傳絕學,首次用來殺蛇,真是不孝之至。”
  老僧笑道:“主公神技如斯,先主公在九泉之下也必安心。此蛇特為主公試招耳。”
  一行人在墓前祭拜如儀,口到寺中。段子羽道:“弟子在中原遍訪武青嬰這賊子未獲,意欲去朱武連環莊再探一遭。”\老僧道:“如此也好,倘若遇到,一指其狗命便是。這等蛇蠍心腸的好人留在世上,有害無益。”當下指點途徑,知其輕功太高,若派人引路反而累贅。
  段子羽依其所指途徑,展開輕功,飛騰而去。
  當年段子羽祖父失國,亡命至此,雖欲掩人耳目,將四大家臣與天龍寺僧遣散,卻也預防有強敵來襲,是以這些人雖散處各處,相距亦不甚遠,以便隨時來援,成拱衛之勢。
  段子羽輕功絕佳,幾個時辰即到朱武連環莊。
  段子羽細細勘查,了無所得,信步走上山岡,俯視兩處廢址,感慨良多。他向在中原,久聞昆侖景物壯麗,便在山中漫遊觀賞,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來至一處崖上。
  望著崖下萬丈深淵,雲生霧湧,令人目眩神搖。
  驀地裏,一股大力湧到,段子羽正全神望著穀底,身子向前一撲,登覺不妙,回手一撈,抓住一物。可撲跌之勢並未稍減,陡覺足下一空,耳旁呼嘯風過,已然跌落。
  段子羽雖不知何人偷襲,這一墜入萬丈淵穀,心中歎道:“我命休矣。”左手抓著一物,不知是何物事,亦無暇分心去看。
  他內功精進,猝遭大變,心神不亂,早已覷准一棵大樹,伸足一踏,碗口粗的樹幹登時斷折,他卻籍此一彈之力,反向崖壁撲去,右手爪出,直透石裏,這一式拼命施為,實是將一身潛力悉數發揮出來,石壁雖硬,五指俱深深嵌入,穩住身形。“雖不過是電火石火間事,段子羽已是二次為人,若非九陰白骨爪銳利無比,也難保得性命。段子羽一看左手抓住的物事。赫然是司徒明月,登時氣得渾得發抖,自己兩次饒她不殺,又從巨鯨幫手中將之救出,她非但不感恩德,反從中原直追至此處,暗施偷襲,下此辣手。但見她臉色慘白,雙眸緊閉。她雖偷襲得手,卻彼段子羽反手抓住,一同跌下來,已嚇得暈死過去。段子羽隨手想將之拋人穀底,將她摔成碎片。忽然又覺讓她這樣無知無覺地死去,也忒煞便宜了,便提在手中。四下張望。遙見兩丈遠處有塊幾尺寬的平臺,尚可駐足,他凝調真力,一躍而至。到得平臺,向下一望,仍是深不見底,仰望崖頂,雲封霧鎖,茫茫一片。心中霎時間一片淒涼,雖暫時逃得活命,但在這上不去,下不了的三尺平臺上。豈非要活活餓死。司徒明月悠悠醒轉,一見他抓住自己,張口向他手上咬去,段子羽吃痛,忙出右指,嗤嗤聲響,以”一陽指“封住她任脈十大要穴,司徒明月咬住他手,竟感如咬在石上般,被九陰神功震得齒頰流血。段子羽罵道:“歹毒魔女,我屢饒你救你,你竟以怨報德,施此辣手。”
  司徒明月見他氣急敗壞的樣子,登時心花怒放,笑道:“對,我是魔女,專治你這小淫賊,莫以為施幾次恩惠我就領你的情,一辱之仇我永世不忘,不殺你死不瞑目。這回任你罵吧,反正你也活不成了。”
  段子羽氣苦道:“初次相見時,你身著男裝,我哪里辨得出你是男是女,縱然出手方位不對,你也不該如此怨毒相加。”
  司徒明月憤然道:“我乃明教聖處女,將要承繼教主之位的,自要貞潔無比,被你這臭男人的爪子觸到肌膚,恥辱莫甚,縱然將你碎屍萬段也難洗此羞。”
  段子羽恨恨道:“好,我讓你貞潔無比,先不讓你死,每天在你身上摸上他十摸二十摸的,偏叫你沾盡臭男子氣才死。”)司徒明月驚駭欲死,知他既然無幸,當真說得出做得到,自己聖處女之身若被他每日摸上幾十摸,豈不比下十八層地獄還要慘酷。立時欲嚼舌自盡,段子羽早防她此著,一陽指出,隔空封住她“頰車穴”令她口舌難動,又怕她亂滾亂動,將她腿上大穴也盡數封住。司徒明月登時連手尖,腳尖都動不得。
  段子羽氣苦,伸手在她臉上摸了摸道:“看你這回怎生處?”
  司徒明月全身無一絲能動得,眼中不由熱淚滾出,露出怖畏哀憐之色。
  段子羽只感人手滑膩如脂,心中一蕩,複見她眼中神色,不覺心軟,不再輕薄她。
  他起身見身後是堵石壁,便繞過石壁,見又是幾尺平臺,仍是毫無出路,心中絕望,暗忖想個什麽法來修理司徒明月,也使自己死得不冤。
  暮然間,他見壁上有一小洞,立起求生之望。向裏看去,赫然大驚,裏面居然是具乾屍。
  他伸手將乾屍拽出,卻不認識,暗自思忖:“不想數十年前已有人從崖上失足墜下,,居然未摔死在穀底,卻活活餓死在這裏,用不了幾年,我也是這般模樣了。”複想到張宇真,史青二女,枕上歡愛的諸般妙趣不禁浮現眼前,更是傷心欲碎,原擬神功練成,報得大仇,與張宇真,史青。
  二女大享齊人之福,不虞一念之仁,遭此無妄之災,一時潸然淚落。
  癡了半晌,他忽想到,這死屍當年未死之時何以要爬入洞中,莫非洞裏有甚古怪,即使仍是死路一條,死在洞裏也強似受寒風激蕩。
  想到此處,他俯身人,鑽不多時便感洞穴愈來愈狹窄,到得後來竟鑽不過去。他見小穴外隱隱有亮光,便拔出倚天劍砍削石壁;那倚天劍銳利無匹,切削石塊亦不費力,段子羽忙了半天,居然將洞穴擴大,直透彼端,他鑽身過去,心中猶惴惴,萬一對面也是萬丈深谷,自己當真求生無望了,一時竟不敢快些爬過去。
  他在心中不停大念“阿彌陀佛”,心跳得快要震開,他爬爬停停,停停再爬,好不容易爬至洞穴彼端,猛地狠下心睜眼一望,驚愕得發不出聲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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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回 龍虎交合融陰陽

  但見洞穴彼端,哪里是萬丈深淵,直是神仙福地。遍地奇花異草,紅花綠樹交相掩映,錦簇燦爛,風光無限。
  他狂吼一聲,從洞中一躍而下,他此時功力何等了得,這一吼震得山谷嗡嗡巨鳴,好半天才靜下來,幾十隻嬉跳玩耍的猴子從樹上震落下來,惶惶逃走。
  他喜極若狂,不意絕境之外別有洞天,腳下芳草柔軟,鼻中所嗅盡是清幽花香,草地上幾隻野山羊悠然往來,賽似神仙,樹上鳥語問關,宛似仙樂一般。
  他不擇路徑,這荒谷中原也無路可尋,向前疾奔,奔出兩裏許,見一高峰阻路,放眼眺望,四周高山環繞,壁立千仞,依然沒有出穀之徑。
  他狂喜之餘,又不禁詛喪,看來此處真是絕地。但這絕地較那幾尺懸於崖上的平臺,何啻霄壤之別。但見果樹處處,碩果累累,壓得樹頭亂顫,上面結有桃子,還有許多不知名的鮮果。他摘下幾枚,咬了一口,鮮美甘甜,似乎較諸外間鮮果格外好吃,一連吃了幾十枚,腹中大飽。
  雖無出路,但無饑餒之虞,心下略寬。暗道能老死於這等洞天府地中也不在為人一世了。
  陡然間想起司徒明月在平臺上受風吹之苦,便忙忙過去,將之提了過來。
  司徒明月驀見這等奇妙景色,眼中也不禁喜悅。
  段子羽歎道:“司徒姑娘,不知我哪生哪世欠你的宿債,今日遭此報應。這裏雖有吃的,可仍是絕地,看來注定要老死此土了,我將你穴道解開,生死隨你自擇,反正現在死,將來死,也不過幾十年之差,彈指一瞬耳。”伸出食指,隔空解了她穴道。
  司徒明月見他居然能隔空發指點穴、解穴,驚駭莫名,尚未聽說有誰具此神功,須臾,穴道解開,段子羽在她身前放下一堆果子,轉身走開,實覺事已至此,恨她殺她都無濟於事,這等神仙府地豈能大染血腥。
  司徒明月怔忡半晌,忽然伏在草地上痛哭起來,哭聲之悽楚惹得要樹上鳥兒紛紛盤上躍下,似又不忍卒聽,撲愣愣飛走了,幾隻猴子竟似欲來哄她一般。
  段子羽素性風流,憐香惜玉,這或許是大理段氏一脈所素有的,與之生具異微稟不多,最聽不得女孩子啼哭。他屢次饒她,救她,亦是因司徒明月生具花容月貌,雖無別意,亦不忍毀去造物主的匠心所制的尤物。此際聽她痛哭的酸楚無比,宛似杜鵑泣血,巫山猿啼,心下早已軟了。
  走過來坐在她身前道:“姑娘,也毋須如此,這裏風光景色俱佳,又無江湖險惡風波,在這裏住上一世、說不定沾些仙氣,得道成仙,證成正泉,你看這些猴子,山羊何等快活。”
  司徒明月心下早已悔了,在平臺上細思以住,不知怎的,居然全是段子羽的好處。兩次饒而不殺還則罷了,從巨鯨幫手中將之救出,實是功德無量,否則自己在那群海盜手中,必慘遭淩辱而死,死後都不得清白。自己也不知哪來的邪勁,非欲置段子羽於死地不可。眼見害得他如是之慘,他反來勸慰自己,不由得肝腸寸斷,自覺欠他大多,痛哭一陣後,擡起頭來,毅然道:“段……段公子,都是我害了你,你用九陰白骨爪把我抓死吧,或者用什麽方法折磨我都行,我該當死在你手裏。”段子羽不虞她轉向如是之速,直感匪夷所思。聽她語氣懇摯,又見她珠眼滿臉,陽光下瑩瑩生光,宛似帶雨梨花,艷麗何方物。笑道:“姑娘,你我都出不去了,這恩怨二字也不用再提。這裏宛似仙境,那俗世恩仇一併忘了吧。”
  說著,忍不住伸袖欲為她拭淚,忽地憬悟,打了啟己一下,道:“好險,差點又得罪姑娘。”
  司徒明月見他如此體貼細微,噗哧一笑,旋即又傷感滿懷,啜位起來。深悔自己邪崇迷住心神,以怨報德,做出這等事來。
  段子羽見她不再尋死覓活,心中略寬,在這絕穀之中,有這麽個絕色女子時時相陪,殊不落寞,這等結局也不算太慘,心中反而隱隱有幾分高興。笑道:“姑娘害我沒害怎麽樣,可把自己害苦了。”
  司徒明月一怔,不解何意。
  段子羽道:“姑娘是聖處女,本應居藐姑射之山,不食人間煙火,現今日對著個小淫賊,其苦莫大焉。”
  司徒明月不禁失笑,揮袖拭去臉上淚珠,段子羽雖無怪責之語,她總覺負之太深,低頭不語,先前不共戴天的仇恨盡化作悔恨和愧疚了。
  這卒翠穀雖無出谷之路,方圓也有兩裏多。司徒明月以桃子果腹後,與段子羽一起在四周查察。二人干戈初化,玉帛未成,司徒明月心存愧疚,不敢正面對他。段子羽卻惟恐言語舉止上稍有得罪,她再從這裏跳下去,自己日日與猿猴為伍,豈不忒煞寂寞。外面世界俗人滔滔,這裏可是人稀為寶,求一而難。是以總距她幾尺遠,二人默默同行。
  西行兩裏許,山上一道瀑布飛流而下,料是山上積雪融化而成,陽光下猶如巨龍橫空,煞是壯觀。瀑布所瀉積成一座清澈碧綠的水潭。
  兩人立在水潭前,默默觀賞。水潭清澈,兩人身容俱映現其中。兩人始終不敢正面相覷,這番籍水中影像而觀。
  司徒明月見段子羽面容挺秀,英氣咄咄,實是千中難挑的美男子,默想他武功高強,在武林中名頭渲赫,卻被自己害得要郁抑絕穀,與草木同朽,愧疚殊甚。
  段子羽見司徒明月修眉彎黛,秀眼生波,削肩蜂腰,炯娜多姿,與張宇真,史青等可謂各擅勝場,不分軒輕,俱是絕色風姿。
  兩人看著,驀然眼神在水中相遇,對視半晌,俱都失笑,兩人擡頭相望,四目交融,深情無限,霎時間恩仇雙泯,唯餘愛意綿綿。
  司徒朗月在明教中乃聖處女身份,這是楊逍仿波斯總壇之例,在門下女弟子中挑選出卓超群之人任聖處女,將來接掌教主大位,意欲以聖潔懾服人心。是以明教上下誰也不敢多看她一眼,風言風語更是半句也無。若非如此,司徒明月也不會對段子羽怨毒至深,以致天涯海角,陰魂不散地報那一輩之“辱”。
  司徒明月忙轉過頭去,不由得臉泛羞暈,嬌波欲流,段子羽見她陽光下半面臉頰鮮嫩盈盈,艷麗不可方物,霎時間竟癡了。
  段子羽以倚天劍砍伐樹木,便在寒水潭邊修起一座簡易茅屋,司徒明月默默相助,頓飯工夫便將茅屋修成。段子羽又欲在幾百米外修自己的茅屋,司徒明月淡淡道:“就在這旁邊吧。”
  段子羽一怔,見她已嬌羞滿面,轉過頭去,終不敢太過靠近,在十米外依潭而築。
  穀中雖有山羊,但亦屬穀中景觀,二人俱不忍殺食。好在潭中游魚頗多,個個肥重鮮美,段子羽一陽指出,指不虛發,射死幾尾雪魚,點燃樹枝,烤而食之。登時油脂滿口,齒頰留香,確是美味。
  食畢,二人在潭中洗手淨面,司徒明月忽道:“段公於,你真的一點也不恨我?”
  段子羽想了一會,笑道:“我也不知什麽緣故,按我平日脾性,你如此對我,我早將你殺了,可對你就是恨不起來。”
  司徒明月嬌羞不勝,心中大感受用。明教上下除楊逍外,無不對之敬敬,楊逍雖有好色之疾,對她卻無有異念。
  但她反覺教中人隔的太遠,無一能及段子羽之體貼,聽他之言,竟也有一種生就宿緣的感覺,否則自己怎能初次出手便是對他,以後更是心中除了他無別的念頭,雖然前恨後愛,然而愛恨豈非同根而生,感慨萬端,默然不語。
  夕陽沈墜,翠穀中青冥空蒙,四周高峰峻聳,山風卻吹不進來。百鳥啁瞅之聲漸漸止息,山羊隨處而眠,猿猴棲息樹上,唯餘瀑布傾瀉聲響,一片祥和氣氛。
  二人對坐無語,見天色昏冥,景物朦朧,各自起身回到茅棚中。
  乾坤變化之機當真難以測其端倪,孰人能料於大天地中竟爾有此與世隔絕的小天地。禽獸草木之外只有一男一女兩人。
  相距十余米遠,兩人但息木床之上,默思所處境地,都想到人之初祖是否便是如此。于鴻穹初開,混飩剖判之時,有一男一女兩人,獨別於草木禽獸萬物,繁衍生息,代代彌眾,而成現今之蕓蕓眾生。都不禁心濤洶湧,徹夜未眠。
  清晨,二人不約而同來至潭邊淨面浴洗,忽然間都感到有些羞。各自想到昨夜的心事,均覺無以言對。這二人一人可望成為天下第一大教的明教教主,一人可望成為中原武林領袖群倫的翹楚,可算是死冤家對頭,而今卻相對于絕谷之中,人世問的恩怨糾葛已成過眼煙雲,無痕春夢了。
  段子羽強笑道:“司徒姑娘,昨夜沒有睡好吧?”他見她眼睛略有紅腫,似是哭過。
  司徒明月嫣然一笑,低頭不答,似是怕被他看穿心事,大是嬌羞。
  段子羽半晌歎道:“都是我不好,自己摔死,老死也就罷了,還拉你來陪我,真是罪孽。”
  司徒明月幽幽道:“事至如今,你怎麽還說這種話,若非我鬼迷心竅,又何致如此。”
  兩人對望一眼,霎時間都明白責怨之語盡屬多餘。
  兩人又飽食一餐烤魚後,便捏泥為盆、碗之屬,以火烤之以成器皿。
  段子羽忽道:“千百年後,高山為穀,,焉知此處不沈為平地,那時必有人以為此地乃遠古之人所居,而詫異器物之新,不類古物了。司徒明月聞言莞爾,玩味斯言,未嘗沒有道理。二人勞作半日,將諸般器物制好,二人不知不覺聞言語多了起來,卻於先前之事避而不談,惟恐觸傷情懷。到得傍晚,幾隻雪雞飛過、大理段子羽的一陽指對付雪雞自是遊刃有餘,指不虛發,二人又得以大享美味,陶陶然快不可言。一連十餘日,二人無事便倘樣子芳草綠樹間,與猿猴山羊為伍。這些動物雖見有天外飛客闖進,初時不免惶懼,慢慢熟絡起來,竟也親熱起來,不以異類為嫌。猴子更善解人意,每日攀至高處摘些鮮果送與二人,大盡地主之誼。穀中鮮果累累,甘甜爽口,食之不盡。碧水潭中水族昌盛,取之不竭,不時有雪雞飛至,也成了二人腹中之物。二人日漸習慣,反覺這穀中時光較諸外面的血腥世界不知強盛多少,俊郎玉女時時相伴,亦不落寞。只是司徒明月自少及長,除師傅楊逍外,鮮與男子交往,常有嬌羞之感。段子羽吃一塹,長百智,言語舉止無不審慎,惟恐觸忤忌諱,不免處處拘束儼然如謹行君子。這一日淩晨,段子羽起身得早,踏出木棚,驀然被晨光曦微中一幅奇麗景象震呆。碧水潭中,司徒明月正在沐浴,晨光下玉體泛光,映入眼界。全身上下嫩白如雪,豐腴渾圓,椒乳墳起,猶不住滴著水珠,玲瑰曲線炯娜生姿,實是大自然造物中最美妙瑰麗的。司徒明月陡然憬覺,擡眼望見段子羽,登時渾身震顫,一雙挽發的手竟爾放不下來遮掩妙處,似被封住穴道般。段子羽心中驀然大生恐懼,擡手向自己雙眼挖去,司徒明月大叫道:“不可。”一時竟爾忘記渾身寸絲不著,輕功使至極處,飛掠過來,恐懼萬端地抓住段子羽的手。
  段子羽閉目道:“這雙招子得罪了姑娘,理當除去。”
  司徒明月顫聲道:“你沒得罪我。這裏只有你我二人,。你若……我可怎麽辦。”抓住段子羽雙手不放,語聲中大是。
  恐懼。
  段子羽微聲道:“多謝寬恕。”轉身回至木棚,再不敢睜開眼睛。
  司徒明月這才發現自己竟是全身赤裸,羞不可抑,飛身進棚著好衣裳,心頭鹿撞,恍如要蹦出來一般。
  良久,她平靜下來,忽想段子羽會不會怕自己生氣,再毀雙目。聽那邊六棚中寂無聲響,不由駭懼,忙忙走過來。
  一進木棚,見段子羽正呆坐床上,見她進來,登感尷尬至極,訥訥道:“司徒姑娘,我委實不是存心……”
  司徒明月只感心中激蕩,不意他對自己珍重如此,忽然道:“段公子,你怨恨我,嫌棄我嗎?”
  段子羽愕然道:“姑娘何出此言?”
  司徒明月驀地裏橫下心,轉過身微聲道:“你若不嫌棄,我們結成夫妻,如何?”聲如蚊蟻,若非段子羽耳音極佳,真還聽不清,可這幾句話聽入耳中不啻睛空霹靂,震得他半晌反應不過來。
  段子羽日日對此絕色佳人,焉能不動心懷,況且絕穀中只此二人,謂之天造地設再貼切不過,可段子羽吃她害到這步田地,雖無忌恨,卻委實不敢再招惹她。
  司徒明月聽他不語,心中詫異。多日與段於羽相處,情愫早生,日日只盼他出言相求,自己順水推舟便成就一段美滿姻緣,聖處女云云早已是昨日黃花。哪知這“小淫賊”比孔夫子還道學,常恨得司徒明月暗自咬牙。
  春天的氣息中全是盎然生機,更是少女懷春的季節,司徒明月以處子之身繼任教主之念既絕,自不免情竇大開,今日處子之身被他窺見,除了嫁與他別無他途,不得已委屈出言。
  段子羽半晌方道:“姑娘仙人之姿,段子羽凡夫俗子,只怕有辱姑娘了。實所願也,只恐不配。”
  司徒明月這才放下心來,噗哧一笑道:“我先前罵你‘小淫賊’此時方知錯了,該罵你‘死道學’”。
  段子羽心中喜極,一把攬過,向她唇上吻去,笑道:‘死道學’就是‘小淫賊’,二而為一。“司徒明月伸手捂住他嘴道:“咱們還沒拜過天地,不許如此。”
  段子羽知她害羞,在她手上親了幾下,於願已足。
  午牌時分,二人撮土為香,向著太陽拜了三拜,又交拜一次,算是草草而成吉禮。
  猴子、山羊不知這二人鬧何玄虛,遠遠瞧著,也算是大開眼界。
  二人興致彌高,摘果,捉魚,打松雞,一頓晚宴也頗為豐盛,只可惜無酒,使以清水代之,兩人四目相望心中早已醉了,清水與酒實無差別。
  當晚洞房花燭,段子羽是過來人,一切駕輕就熟,裕然有餘。司徒明月雖羞不可抑,但自覺愧負他良多,早有以身相報之意,橫下心來,任其施為,大有以身飼虎之烈。
  司徒明月梅開初度,自是嬌楚不勝,呻吟有聲。段子羽憐惜再三,草草而已,心中喜慰不勝。
  二人相擁至中夜,司徒明月恨恨道:“我二十年的貞潔倒毀在你這‘小淫賊’手上。”
  段子羽一俟她成了懷中人,先前諸般忌憚登時渙釋無餘,撫著她緞子般光滑,柔軟起伏的胸膛道:“明教聖教主下適匪人,明教上下得知,不知要痛哭幾日。”
  二人一夜談笑,談起先前死命追殺,已如隔世。段子羽撫摸她豐腴的臂膀,見守宮砂已退去,司徒明月亦微有失落感,唏噓良久。段子羽柔情激蕩,不克自製,一邊喃喃細語,一邊遍吻她玉體。司徒明月情熱如火,早已軟癱熱化,任其百般親熱,段子羽情興彌高,軟語溫求,再赴陽台,司徒明月款款相迎,亦漸入佳境。兩情酣暢,不知又幾番雨驟風狂。
  自此,二人更覺這穀中天地實不輸神仙福地,而神仙卻無此樂,悟透了“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真諦。
  兩人無事便在草地上拆解武功為戲,段子羽雖有心將幾種功夫傳與司徒明月,但也知派不上用場,司徒明月更無心習之,撲擊嬉戲而已,自爾,碧水潭中相對洗浴茅屋床弟上秘戲無窮,二人樂此不疲,渾忘了歲月如流,更忘了別有天地。
  這一日段子羽望著山羊忽然道:“明月,你說這山羊從何而來?”
  司徒明月一怔,想了半天倒真答不出來,猴子固然可從高峰攀援而下,這山羊怎麽到這裏來的?確是咄咄怪事。
  段子羽笑道:“必是多少年前,有一對野山羊從峰上墜下,幸而未死,代代相傳,以致延續至今。”
  司徒明月啐道:“胡說八道,從這麽高的山上墮下,還有不摔死的?”
  段子羽道:“那兩只山羊必是絕頂輕功高手。”司徒明月笑不可抑,兩人參詳半天,也沒相明白,索性躺在芳草上,相互以臂代枕,四下眺望。
  段子羽靜極思動,不禁把手進司徒明月後衣裳內遊走撫摸,司徒明月亦不禁之,樂得受用。
  段子羽忽停手笑道:“那時我說每天摸上你幾摸,你便嚇得要死,現今這般可怎生處?”
  司徒明月在他嘴上擰了一下,笑道:“油嘴滑舌的小淫賊,裝道學也沒裝上幾天。”而人親熱調笑一番,又躺在地上四下觀賞。
  段子羽忽然“咦”了一下,站起身來,司徒明月不解道:“何事大驚小怪?”
  段子羽走到一處石壁前,剝下厚厚的苔蘚,裏面塊光滑的石壁,上面刻有幾個大字,“張無忌埋經處。”
  司徒明月大驚道:“張教主?他老人家幾時也到過這裏?”
  段子羽用倚夭劍挖開石壁,見是三尺多深的洞穴,裏面有一物事,取出一看,是塊油布所包的東西。
  段子羽揭開油布,見是四卷經書,不禁大為失望,道:“張無忌也忒煞邪門,幾本經書埋在這裏作甚?”
  司徒明月道:“教主並不懂佛學,不會鄭重其事地埋幾本佛經,你看看裏面再說。”
  段子羽翻開來看,盡是彎彎曲曲的文字,但夾縫中卻有蠅頭小楷所書的漢字,他讀得幾行,便已了然,笑道:“這是練氣打坐的功夫,並非佛經。”
  司徒明月道:“教主身負九陽神功,莫非這便是了。”段子羽想道:“或許就是九陽神功的功法。”
  其實這四卷經文便是梵文《愣伽經》,經文夾縫中所書的漢字便是九陽神功,而段子羽和司徒明月所居翠穀便是當年張無忌得經,習成九陽神功的地方,張無忌習成神功後將經書藏于石洞中,以待有緣,居然真為這二人所得,段子羽從洞穴中拽出的乾屍便是朱家莊莊主朱長齡。這其中種種變故,自然非這二人所能想出(細節請參閱《倚天屠龍記》)。
  “二人得此神功秘笈,也不甚喜,絕穀之中何等武功亦是無用之地。司徒明月忽然喜道:“張教主當年也曾困在這裏,後來卻出去做了我們教主,必是因習練這神功之故。”
  段子羽皺眉道:“真不知他是怎生出去的。我所習九陰真經並不遜於九陽神功,按理說也該能出去。”
  張無忌當年是被朱長齡推下平臺,幸而跌在一大堆柴草上才只斷腿而未送命,卻非他所能逆料了。
  司徒明月道:“反正也閒著無事,你何妨練上一練,說不定練成後會真的有出穀辦法。”
  段子羽雖不大信,但經不住司徒明月攛掇,轉念一想,當年張無忌既曾陷此絕穀,現今不好好的在外面世上嗎?或許九陽神功真有九陰神功所不到之處,便依經修練起來。
  司徒明月左右無事,習武之人見了九陽真經豈有不圖染指之理,也依經中訣要修持。兩人內力均大有根基,習練起來進境甚速。十余日後,司徒明月倒覺內力槽進一日千里,段子羽卻出了岔端,練了幾日,便覺身子忽冷忽熱,冷時如置身冰窯,熱時滾燙如沸,他只道這是練功反應,不加理會,不料十餘日後,他精修猛進,已將一卷練畢,身上冷熱之勢更猛,臉上居然一半紫青,一半鮮紅,恰似一個陰陽兩面人。
  司徒明月見此,嚇得痛哭不止,深悔慫恿他修習九陽真經。
  段子羽停功不練,默運元神察查體內,登時心涼如水。
  原來九陰、九陽兩大神功乃世上武學之兩大極端,一者至陰至柔,一者至剛至陽,猶冰與火般。若單習一項神功,功行圓滿便可立躋一流高手之列。段子羽內功原已甚強,無需再練旁的內功,不想誤中有誤又練上了九陰神功的對頭——九陽神功,實是踏上一條死亡之路。、九陽神功效力甚巨,段子羽習練後,五髒內腑皆有九陽神功,與原有的九陰神功交相抵撞。兩者俱是世上神功,相鬥之下糾纏固結於五髒內腑,九陰驅不盡九陽,九陽也化不了九陽,膠結一起而成不治之痼疾。
  段子羽武學見識豐贍,只是一時疏虞,又貪功冒進,以致如此,當下長歎連連,不想墜人深谷僥幸未死,卻死在人人渴盼而不得的九陽真經下。
  司徒明月魂飛天外,每日伏在他身上哀哭,痛悔無已。
  這一日,段子羽忽道:“怪事,怎麽你貼在我身上,我就感到好過些?”
  司徒明月泣道:“都什麽時候了,你還說這鳳言風語的,反正你若死了,我絕不獨生,便死在你懷裏好了。”
  段子羽不理會她,腦中靈光忽如電閃般閃了幾閃,旋即又漆黑一片。他將九陰真經,獨孤九劍,天雷劍法的竅要詳思幾遍,卻也茫無頭緒,找不出化解的辦法。
  他茫然枯坐,將九陰真經又從頭至尾理了幾遍,情知方才靈光閃耀必是有路可尋,有頃,腦中靈光又閃,他凝運全部心神,淨掃靈台,以使靈光化作光明。
  驀然之間,他一躍而起,喜叫道:“有了,有了,”司徒明月唬了一跳,訝然道:“什麽有了?”
  段子羽笑道:“我真笨,這一點沒想起來,只要是化解此疾,尚需你大力相助。”
  司徒明月道:“莫說我助你,便是要我的命也行。”
  段子羽笑道:“你若死了,我又豈能獨活?這辦法其實也容易,便是夫婦雙修此功。”
  司徒明月啐道:“別瞎說,那不是密宗雙修的參歡喜佛嗎?不過是穢而下流的房中術,反正我們要死在一起的,你若真喜歡,我陪你便是。”
  段子羽苦笑道:“你想邪了,且聽我說。我是男身,屬陽,習練九陰真經後,元神便屬陰中陽精,你是女身屬陰,習練九陽真經後,元神便為陽中陰精,你我夫婦雙修,陽精、陰精、龍虎交合,便可習成淩駕於九陰、九陽神功之上的絕世神功,我的痼疾自然也可化解。司徒明月聽他言之有理,師傅楊逍亦曾說過男女雙修乏術,她一個女孩兒家羞人答答的,也沒細聽,聽他說能化解痼疾,立時喜出望外,急問如何修持法。段子羽笑道:“法不傳六耳,附耳上來。”在她耳旁細細說下一大陣子,司徒明月面紅過耳,囁嚅道:“白日練法猶可,晚上這練法……”
  段子羽正色道:“咱們這是修練內功,並非縱情聲色,何況你我既為夫妻,複有何礙?”
  司徒明月知非此不能救他性命,心下也並非不願,當下將要訣記牢,以助他練功。
  段子羽赤身盤坐碧水潭中,借潭底之陰抗禦陽力。司徒明月亦只著一薄如蟬翼的絲裙,站中水中,一手按在他至陽穴上,一手按在他靈台穴上,輸送內力過去。
  二人如此模樣,怕陽氣大盛,如著衣服,熱力散發不出,反激回體中,內髒經脈要受損。谷中雖無旁人,司徒明月仍是害羞,穿了一件透明絲裙,亦不過意思而已,豐腴的嗣體無不纖毫畢呈。
  二人運起內力,司徒明月只感身中內力如江河入海般洶湧注入段子羽體內。須臾,一股陰柔冰冷的內氣又從他體內反傳過來,在自己體內流傳一周後,又注入段子羽體中。
  九陰、九陽兩種內力便在二人體內周流不息,循環往復,但二人陰陽有別,又如同一體,九陰、九陽兩種內力便自行龍虎交合,結成紫丹。
  下午,二人便在草地上習練,司徒明月見段子羽望著自己身體怔怔的,輕點他額頭道:“性命交關,可別起壞心思。”
  段子羽也端攝心神,不敢有絲毫遐思綺念。兩人四掌相抵,運功不止,不大會工夫,身周俱蒸騰出熱氣來。
  其實此種男女合修大法並非密宗獨有,道家功夫中自古即有,只是十種功法中倒有八九種墜入房中術之流,采陰補陽,采陽補陰之邪道俱為此法之濫筋,而真具功效的男女合修術得傳者固少,得傳者勘不破色欲一關,便不免失其真髓,得其皮毛,專以此法助己之欲,害人害己,為禍不淺。
  此術到明朝而達鼎峰,明朝諸帝十有八九沈溺于房中術而不能自拔,明武帝尤其,設置豹房,強搶西域美女以充下陳,而逞己淫欲,到頭終食惡果。而明末世風淫濫,亦由朝中而始,至名士大儒侈談房中術而不為恥。此乃閒話,揭過不題。
  卻說二人練至傍晚,段子羽感到清爽許多,知道此法大見神效,二人俱喜慰不勝。
  至於晚間二人如何合修法,不得而知,更不敢妄談。
  如是月余,段子羽臉上異態消釋無餘,自感功力猛增,司徒明月與他合修,較之自己單練進境亦速。二人郎情妾意,濃厚無加。
  兩月余,段子羽五髒內腑糾纏固結之氣便盡數化開,散入經脈之中,兩人習練不輟,直至將四卷九陽真經盡數練畢。
  這一日,二人抵掌良久,體中均已龍虎交會,功行圓滿。只是段子羽原具九陰神功,較之司徒明月內力強盛不知凡幾,司徒明月卻也受益匪淺。
  段子羽收掌後,一躍而起,空中一折,姆指一挺,四指並握,發出六脈神劍中的少商劍法,內力嗤嗤射出,打得石壁上石屑翻飛,一路少商劍法使畢,光平如鏡的石壁上已清晰現出二十四個指洞,宛似星羅棋布一般。
  司徒明月看得膛目結舌,半晌作聲不得。
  段子羽將六路劍法逐一試演,無不運轉如意,心中大喜,原想至少須二十年後方能將這家學練成,不意半年中便己如願,雖無用武之地,畢竟了卻一番心願。
  先時功力不足,未曾領悟到這套絕學的奧妙,現今領悟到了,卻也不禁慨然萬端。不知創這套絕學的先祖功力高到何等駭人的境界。自己獲如是多奇緣,又經歷這番凶險,方得習成。難怪歷代先祖雖無不威震武林,卻只有憲宗宣仁帝習成此功。此技在手,可謂天下無敵矣,回思獨孤九劍、天雷劍法已不足數,焉得獨孤求敗複生,打得他大敗而歸,皆大歡喜。
  司徒明月本期他習得九陽神功後,可以有出穀的辦法,豈知仍是茫然無著。二人望著聳人雲端,光平如鏡的崖壁,嗟歎而已,但她于穀中歲月漸亦習慣。對出穀反而興致不高。唯段子羽神功大成,頗為技癢,極思到處面會會天下英豪。
  這一日,段子羽望著平臺,忽然失笑道:“咱們也真笨得可以,明擺著出谷的路在眼前,偏說無路處尋,爬不上高峰,還滑不下這石壁嗎?”
  司徒明月望著平臺下幾十丈的高度,吐舌道,“從這裏滑下去,不摔成肉餅才怪。”
  段子羽笑道:“你忘了我的九陰白骨爪了?”司徒明月雖想或許能成,但萬一有個閃失,省不兩人俱亡,與其冒險下去,還不如在穀中逍遙快活,是以並不同意。
  段子羽自恃絕藝,既有下去的可能,便又想到張宇真,史青二女,複又想到家仇未報,以及華山上下不知怎樣盼自己回去,堅執冒險下去。司徒明月拗不過,只得依他。
  段子羽用帶子將司徒明月緊緊縛在背上,兩手抓人崖壁,一爪一遞地向下滑去。
  司徒明月早已雙眼緊閉,將生死置之度外,饒是段子羽膽大藝高,也不禁身上汗出。他身貼壁上,滑下幾尺便一爪插入,穩住身形,只消有一爪插不入,或插在軟土中,兩人便難保性命。所幸崖壁緊實,他此時爪刀之鋒銳已逾尋常刀劍數倍有餘,過了兩個多時辰,距地面已有兩三丈高度,段子羽手一離壁,直躍而下,穩穩落在地上。
  司徒明月此時才睜開眼睛,四下望望道:“咱們還活著?”二人均有眷懷不舍之感。
  兩人當夜在一家農舍借宿,山中半年多,衣袍頗有磨損破爛處,又向農家主人買了兩套衣裳穿,兩人相視一望,儼然是一對農家夫婦。司徒明月又要了塊紗布罩臉、段子羽奇道:“這裏風沙雖大些,也不用戴此物?”
  司徒明月幽幽道:“明教總壇便在昆侖山中,這一帶頗有人出沒,萬一遇到大是尷尬。我貞潔既失,若被他們捉住,必遭烈火焚身之刑。”
  段子羽慨然道:“我堂堂七尺男兒,尚不致於庇護不了妻子,你們教中人遇到,殺了便是。”
  司徒明月歎道:“我自小在教中長大,恩師等待我不薄,門中姐妹更如一家人般。今雖反教出門,能不正面對敵總是好些。”
  段子羽聽她如此說,也不如攔阻。忽然想到終有一日些,張宇真、史青和眼前的人總須聚在一起,那時自己怎生處,不由得心中一憂。
  二人一路東行,果然遇到不少明教人物,其時明教於西域盛行至極,朱元璋雖嚴加鎮壓,亦僅止中原而已,對於西域明教實有鞭長莫及之歎。
  段子羽二人一身農家裝束,毫不惹人注目。段子羽雖技癢難熬,意欲尋幾人練練招兒,但見司徒明月面上不忍之色,只得罷了。=這一日正行之間,司徒明月忽然一拉他,穿入一家賣成衣的舖店。段子羽心知有異,向後一瞥,卻見十幾名女子嘰嘰咯咯談笑而過,正是司徒明月門下弟子。
  二人俟其過後,方隨後尾行。司徒明月幽幽歎道:“都是一起長大的姐妹,現今碰到了卻不敢相見,但願以後莫兵刃相見方好。”
  段子羽笑道:“咱們回到中原,你便在華山上住著,管保她們想破頭也不會想到你在華山。”司徒明月道:“我中原一行,傷人也不少,中原武林也未必容得下我這魔女。”
  段子羽冷然道,“除非他們先滅了華山派,再殺了我,否則無論何人也動不了你一根頭發,”二人兩手相握,均感柔情無限。
  前面忽然砰的一聲,一枚焰火騰空炸開,雖是白日,但焰火五顏繽紛,良久方散,者遠處便能望見。
  司徒明月身子一震,道,“定是那些姐妹們遇敵,這可怎生是好?”
  段子羽聽她語音發顫,大是關切,只因隨了自己,不欲再與中原武林為敵,但二十年姐妹之情焉能一旦拋卻,是以惶急無著。便道:“且去看看再說,看在你們多年情份上,救他們一次便是,”司徒明月大是感激,二人攜手飛馳而去。
  須臾即到近前,卻見十幾名地字們女子呼喝叱鬥,敵手卻是華山二老、寧采和、成楠所率幾十名弟子和詹春的昆侖派人。
  段子羽心中喜悅不勝,大喝道:“住手。”這一聲宛似睛空霹靂,眾人俱感耳中嗡嗡,托地跳出圈子。
  華山二老一見段子羽驀然現身,驚喜逾恒,眾弟子也都狂呼踴躍,紛紛上前來見禮,一時渾忘了還有明教中人在旁,詹春等昆侖派人亦前來敘禮見過,亦是歡喜無限。
  地字門十幾位女子負傷泰半,行將覆滅,不虞段子羽一聲大喝救了她們,一時不明其何意,個個呆若木雞,司徒明月早躲至昆侖派幾名女弟子身後,惟恐被門下姐妹覷破。
  段子羽走至地字門眾女面前,見並無斃命者,略略寬心。他與司徒明月結成連理,對這些女子不禁生出親近之意。笑道:“各位姐妹請回吧,段某晚至一步,致有此事,實屬誤會。”
  華山、昆侖兩派人聞言均詫異莫名,對魔教中人有何誤會可言?但段子羽執掌華山門戶以來,人人均覺其有王者之威,凜凜然不敢犯。昆侖上下俱感其大德,尊崇尤盛,是以並無人出言。
  地字門副門主劉雲嬌抱拳道:“承蒙兩次援手,段大俠仁心可感,今後敝門上下不與貴派為敵即是。不知段大俠見到我們門主沒有,尚祈賜告。段於羽笑道:“你們門主恨我入骨,我哪里敢見她。”心中暗道:“你們門主我可是時時見著,卻是不能奉告了。”
  劉雲嬌揪然道:“段大俠,若是我們門主尋你的晦氣。你莫傷她好嗎?段子羽攤手笑道:“我躲她還來不及,哪里會傷她,段某可沒這個膽子。”劉雲嬌雖不解他何以對地字門容讓如斯,卻也放下心來,抱拳道:“多謝盛情。”除司徒明月外,自是無人能曉這是一本什麽經。華山二老早測知段子羽對司徒明月有情意,腹笑不止,卻不知她此刻已作廠掌門夫人。
  劉雲嬌等裹紮傷口,方欲離去,卻聽四周蹄聲得得,霎時間幾十匹馬已從四周疾馳而來,臨到近前,不侍馬停已飄身落地,拔刀掣劍,立時將兩派人眾圍住,卻是明教教眾見到求援信號火速趕至。
  段子羽四下一望,臉色大變,為首之人居然是楊逍和殷野王,不知這二人緣何親下光明頂,遠涉至此。
  楊逍見十幾名女弟子無恙,心中略寬。見到段子羽,卻是一怔,朗聲笑道:“段掌門,尊駕何以這等打扮?本使正欲去華山造訪,不意在此間相會,幸甚。”
  段子羽心神一凜,知這二人所率教眾必不在少數,這幾十人大概是先期趕至,後面必還有大批人手。聽他自稱“本使”不禁一怔,笑道:“楊教主何時被人篡了位,又做起左使來了?”
  楊逍道:“天幸張教主回歸教中,楊某無德無能;自是要退回本職。”他一邊說一邊向兩派人眾打量,思忖如何將兩派人一網成擒。忽然發現面障白紗、畏畏縮縮的司徒明月,失聲道:“”明月,你怎麽在這裏?“司徒明月自小及大始終在他身邊,他對之較諸自己女兒還要熟悉。司徒明月藏頭遮掩,卻沒逃過他的利眼。司徒明月全身一顫,實覺無顏面對師尊,低頭不理,楊逍早知她追尋段子羽尋恥之事,還道她被段子羽擒住,封了穴道。大怒道:“姓段的,將我徒兒交還,本使網開一路,放你們一馬,否則你們一個也甭想活著入玉門關。”
  段子羽笑道:“令高足與段某已結夫妻,倒要多謝楊左使調教出這麽好的徒兒,段某也網開一面,放你們一馬如何?”、楊逍一聽,霎時間頭暈目眩,渾身冰冷。暗歎道:“報應!”他一世英豪,卻有“寡人之疾”,好色成性,當年逼占峨嵋女俠紀曉芙,生下女兒楊不悔,紀曉芙雖失身不悔,到後來不免喪命其掌門尊師滅絕師太掌下,楊逍以此為終身憾事,他以為司徒明月也如紀曉美一般,被逼失身,自己的風流孽債,競報應到愛徒身上。下馬高聲道:“明月,師傅便來救你。”
  華山,昆侖兩派人也萬料不到有此變故,均想魔教妖女焉敢嫁與華山派掌門,與楊逍所忖料也差不到哪去。
  司徒明月忽然揭開面紗,跌撞而出,跪在地上道:“師傅,是徒兒自願和段郎結為夫妻,辜負師傅多年來栽培之恩,均是徒兒之過,與段郎無幹。”
  眾人無不詫異,直感匪夷所思,但見段子羽雖是農夫裝束,然臉上英氣勃勃,如玉樹臨鳳,況又是少年英俠,自是少女懷春的對象。只是覺得這姻緣未免大過離譜些。
  楊逍凝神望了司徒明月半晌,緩緩道:“明月,你若有委曲難言之處,只須向為師點點頭,為師即刻除去這個淫魔。你回至教中,仍為門主,為師的話你總信得過吧。”他怕司徒明月畏憚失身後遭烈火焚身之刑,雖有天大的委屈亦不敢回教中,是以特下不怪之諾言。
  司徒明月位聲道:“師傅,徒兒實無隱情,雖有許多曲折難以盡言,但確是徒兒自願與段郎廝守終生。事已至此,徒兒實無顏複回教中,還望師傅鑒諒。”俯身磕了三個頭,算是了結一段師徒情份。
  楊逍愕然道:“明月,不論你做下何等事,為師均能恕你。可你叛教出門,便為本教上下的罪人,為師也無能護你了,快快回來,先前之事概不追究,為師現今雖非教主,這一點還擔承得起。”
  司徒明月站起身道:“師傅,徒兒實難從命,但徒兒立誓,絕不與教中弟兄為敵。”
  楊遭惱怒至極,先時還以為她被人逼迫,身難自主,情尚可恕,不意她競真的癡心愛上段子羽,太損自己的顏面,登即殺機陡現,森然道:“明月,你再執迷不悟,為師可要清理門戶了,懸崖勒馬,尚不為遲。”
  司徒明月將心一橫,淒然道:“師傅如此相逼,徒兒惟死而已。”
  楊遭驀地裏仰天長嘯,身形一晃,道:“我就算沒你這徒兒。”一掌疾拍而至。司徒明月凜然無畏,亦不閃避,斜刺裏一掌飛至,砰的一聲,將楊遭震回原地。
  段子羽笑道:“楊左使,嫁出去的女,潑出的水,何況…弟子門人。段某這一掌留有情面,算是代明月謝你教養之德,若再不識趣,段某可要以九陰白骨爪招呼閣下了。”
  楊逍怒極,正欲複上,忽聽一人道:“楊左使,何必動怒。”眾人一看,竟爾是張無忌,明教教眾齊地躬身施禮,卻不知他何時到來。
  張無忌笑道:“楊左使千金嫁與武當名俠殷六叔,現下高徒又嫁與華山掌門,可見名門大派對左使著實看重,左使當歡喜才是。”眾人聽他這番道理,無不啼笑皆非,細思之亦大有道理。
  楊逍道:“屬下教徒無方,致有此羞,還望教主責罰。”
  張無忌道:“左使此言大差,男歡女愛,並蒂連理,乃天地間最美好的事,既然情投意合,又何拘門派之別,難道咱們武林中人也要講究門當戶對?楊兄未免著俗了。”他所娶正妻趙敏原是蒙元汝陽郡主,乃當時明教與武林之公敵,紀曉芙命喪滅絕師太之手他親眼目睹,憤嫉尤甚。是以對段子羽雖有敵意,於此姻緣大表贊同,迥出眾人意表。?
  段子羽擊掌道:“張教主卓識卓見,確非凡人所及。晚生向服張教主神功,現今方知張教主當年領袖群倫,驅逐韃子,當世英豪無人可比。”別人聽張無忌的理論,不免迥出意表,他卻大有知音之感。
  張無忌淡淡道:“段少俠自京師一別,似乎又有奇遇,功力精進數培,若論武功二字,張某恐有不及了。”
  段子羽心折不已,不料自己只出一掌,便被他看出功力之增進,抱拳道:“此乃張教主所賜,晚生這裏謝過。”
  這一次連張無忌也愕然不解。自與他一別之後,再沒見面,賜與他什麽了?自是想不到這二人也墜入當年自己埋經之谷,餘人更聽得如墜五裏霧中,這兩人對話競似是禪宗高僧打機鋒,玄奧難解。
  張無忌笑道:“本座正欲去中原與各大門派化解舊怨,聯手抗敵,不料先與華山喜結秦晉之好,倒是意外之喜。”
  段子羽笑道:“多蒙看重,實不敢當。貴教著欲與華人化解怨結,先須將範遙的人頭送上,否則無法可解。”
  殷野王怒道:“小子,這是我們教主大仁大義,不願與你清算以前的過節,難道現今當真滅不了你華山派嗎?”
  段子羽嘿嘿冷冷笑道:“華山立派幾百年,中經無數險風惡浪,卻也沒人將之一舉剪除。”
  殷野王殺機陡生,喝道:“看我今日能否滅得了你?”一拳直搗而出,段子羽食指伸出,嗤的一聲,內力激射而出,指風直透拳風而入,嗤嗤聲響,聲勢猶烈,殷野王大駭,飄身避開。
  登時群相聳動,齊聲驚呼道:“大理一陽指!”
  殷野王以身複上,一拳擊出,拳至中途,左掌按在右拳上,兩股巨力一起擊出,段子羽四指並卷,姆指挺出,六脈神劍中威力最盛的少商劍法使出。
  姆指於五指中最為短拙,是以指法中鮮有用姆指者。但姆指力量最巨,這“少商”“商陽”“中沖”。“關沖”“少澤”“少沖”六路劍法中,少商劍勁力最雄,大開大閣,不以變化靈巧為能事。
  砰的一聲,殷野王拳掌之刃力尚未襲體,已然被少商劍氣激得四下迸散,劍氣直透而入,殷野王這一式乃全力施為,未留餘力,不意如此剛猛的拳力居然被一指攻破,劍氣迅疾無儔,大駭之下閃避已然無及,卻聽砰的一聲,張無忌眼疾手快,遞出聖火令擋住劍氣,霎時激得聖火令火花倏現。
  華山、昆侖兩派人睹此神技,彩聲雷動,卻也不明白這是什麽功夫,明教中人俱都駭然失色,矯舌不下,不意以殷野王之能,居然會敗在對方兩指之下,若非張無忌相助,已然受了重傷。?
  楊逍於武功之道見識最廣,登即失聲叫道:“六脈神劍!”眾人聽他道出“六脈神劍”之名,盡皆大驚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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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7, 05:56 AM   #1185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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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冊日期: 2008-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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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回 三女同峰意參商

  楊逍凜然道:“好功夫,待本座領教領教。”
  張無忌知楊逍少年時已為武林高手,晚年武功益加精純,放眼江湖,已少有對手,又聽他喝破這路武功,還道他已有對付的良策,便拉殷野王飄然退後。
  其實楊逍豈有萬全之策,不過見這路神功威力太大,教主雖神功蓋世,究非仙佛之體,萬一有個疏虞,明教豈不盡數折在玉門關外,逞論入關與各派理論,消嫌解怨,共抗外敵了。
  便思犧牲自身,以畢生武功與之周旋百多招。縱然不敵斃命,教主也可窺出其武功路數來,有備而戰,庶可勝之。
  段子羽眼見四周明教教眾聚愈多,已有數百人之多,心中凜然,自己一方,除華山二老、寧采和、成楠、詹春尚可獨擋一面外,其餘弟子恐非群魔對手。自己雖功力猛增,與張無忌一戰亦無勝算可言,其餘人可絕非楊逍、殷野王之敵。倘若群毆起來,自己兩派人取勝之數怕可屈指可數了。見楊逍上來,笑道:“楊左使,貴教人多,何不一起上來,這般一個個打將起來,何日方得打完。”
  張無忌冷冷道:“你只消勝楊左使一招半式,我們即刻走路,明教從不做以多淩寡之事。”
  段子羽知他一言九鼎,登即心神篤定,對付張無忌沒有把握,對付楊逍可是遊刃有餘。司徒明月俏聲道:“莫傷了我師傅。”便退了下去。
  楊逍雖已多年不用兵刃,此際卻不敢托大,從一名教眾手中要過一柄長劍,笑道:“楊某不才,領教段掌門的六脈神劍奇功,練武之人得死於這種神功下,也就死而無憾了。”
  段子羽笑道:“楊左使乃內人之師,晚生雖不得已得罪閣下,卻還不致如此。”拔出倚天劍來,劍甫出鞘,已然寒氣逼人,雖黑黝黝沒有光澤,但明教中人大都認得,失聲驚叫道:“倚天劍!”張無忌也納罕,當年吳勁草和辛然只接續上屠龍刀,因倚天劍斃過不少銳金旗的教眾,是以堅不接續,張無忌便將斷劍還與峨嵋派,不知何以到了他手中,又接續得如是完好,儼然是新鑄一般。
  段子羽朗聲道:“武林傳曰:‘武林至尊,寶刀屠龍,號今天下,莫敢不從。倚天不出,誰與爭鋒。’現令屠龍刀出,晚生又不欲聽命於貴教,只得天倚以劍爭鋒了。“明教教眾無不怒吭胸臆,段子羽之語儼然要獨力對抗明教,張無忌也略略皺眉,暗道此子忒狂妄。楊逍須眉一軒,怒聲道:“接招。”一劍陡然綻出十餘朵劍花,劍身微顫,聲作龍吟。段子羽並不格檔,一劍刺向楊逍胸口,後發先至,所刺又正是楊逍這一劍的空門。
  楊逍“咦”了一聲,側身閃避,劍反刺他右肋,段子羽亦不轉身,手腕一翻,劍已反手擊出,隱隱雷鳴中,紫芒閃閃,真具雷轟電掣之威,楊逍劍至中途,段子羽劍芒已堪堪沾到他手腕,楊逍大駭,膝不曲、腰不彎,身子僵屍般驀然向後滑開三尺。
  段子羽喝道:“好,素聞楊左使武功了得,見面猶勝聞名。”
  明教教眾均知左使這一招雖使得俊極,卻是落了下鳳。
  眼見段子羽隨手兩劍,似乎漫不經心,隨意所之,而左使居然全力閃避,均駭然心異。卻不知段子羽這兩劍均是凝聚獨孤九劍和天雷劍法兩大絕世劍術的精華而成,楊逍雖博通天下劍術,於此兩門絕技可是一無所知,是以一上手便左支右絀、險象環生。
  張無忌一看便知楊逍絕非敵手,深恐他有個閃失,上前道:“楊兄且退,本座見兩位神技相搏,技癢難熬,我與段少俠在京中一戰,尚未分出勝負,這一場讓與本座如何?”
  楊逍本是一代武學宗匠,雖僅兩招,已知功力相差許多,張無忌不過是替他找台階下罷了,躬身道:“謹遵令旨。”
  适才那一劍已驚得他一身冷汗,無言退下。
  張無忌接過長劍笑道:“京師一戰,我仗寶刀之利斷你長劍,段少俠果然神通,找了柄削不斷的寶劍來,這回張某不知要換兒回長劍了。”
  段子羽笑道:“仗神兵利刃之威,哪能顯出武功高下。晚主若是無奈削斷張教主兵刃,就算作晚生輸了。”
  周圍人無不感匪夷所思,兩劍相爭,豈能不相交,倚天劍鋒銳無比,唯屠龍刀和聖火令能擋其鋒銳,旁的兵刃一經交擊便斷作兩截。段子羽如是說,無異於自套枷鎖。
  張無忌也直感啼笑皆非,自己先時打遍天下無敵手,豈兩人酣戰良久,俱是愈戰愈勇,內力不見消減,旁觀諸人早已目眩神搖,膛目結舌,作聲不得。
  段子羽驀然長嘯一聲,運起全身功力作乾坤一擲之擊,霎時間張無忌身前白氣轟然迸散,張無忌一劍橫搭,運起乾坤大挪移第七層心法,向外引去。不料段子羽這一擊直如巨雷轟擊,張無忌全力一引,居然只移動寸餘,倚天劍疾刺左胸,張無忌心中大駭,卻也臨變不驚,倏出兩指,夾住倚天劍,劍尖穩穩定在前胸上。
  楊逍等人嚇得魂飛天外,忙忙欲上前搶攻。段子羽忽然棄劍道,“張教主果然神功,晚生佩服。”
  張無忌驚魂甫定,他一生中除與少林三高僧渡厄、渡動、渡難的金剛伏魔圈打個勢均力敵外,從未遇這般險狀。
  見段子羽棄劍而退,顯是不願以內力相拼,笑道:“段少俠神勇天縱,張某已然輸了半招,這一場真是生平最快意一戰,雖敗猶榮。”兩指拈住劍尖遞了過去。
  段子羽接劍道:“張教主言重。這一場至多是平手,若比拼起內力來,晚生恐非對手。”
  兩人相視而笑,登即起惺惺相惜之心,有如此對手,方不負所學絕技,亦可免獨孤求敗之歎。
  張無忌笑道:“段少俠似是去昆侖作客,可惜張某中原有行,不能盡地主之誼了。”
  段子羽道:“張教主既去中原,如能駕臨華山,晚生定當好生款待。”張無忌笑道:“再大戰一千回合?”兩人哈哈一笑,相互心折不已。
  張無忌拱手為別,與一千人啟程趕赴中原,段子羽和華山派入送昆侖派回其本派基地——三聖坳。
  一路上,段子羽將西行到天龍寺和墜入懸崖僥幸不死又與司徒明月締結良緣之事細述一遍,眾人方始恍然,均想在絕穀之中,只有一男一女,又都才貌雙全,不結成夫妻還幹什麽?
  高思誠笑道:“還是我老人家有先見之明,那天我就說司徒姑娘是老婆打老公,現今不真成了咱們掌門夫人了。”
  除嶽霖外,眾人均不明就裏,忙問端的,高思誠最喜與段子羽打趣,當下洋洋灑灑細述一遍,聽者無不解頤。
  段子羽和司徒明月俱感羞澀,嶽霖本欲喝住師弟,但想大家知道也好,免得懷疑掌門人是登徒子之流。
  到了三聖坳,昆侖派盡全力款待華山派八日,段子羽便率眾回歸,詹春苦留不住,直送出三十裏外,方灑淚而別。
  這一日,路經一片桃林,見桃林一片曠地上兩男一女正鬥得激烈。
  使劍的一男一女似是名門所出,均三十許人,男的藍衫飄飄,女的著一身鵝黃綢衫,更是飄逸若仙。對手那位男子卻是個中年鄉巴佬,也不持兵刃,雙拳疾晃,迎戰刃劍。
  旁邊四童,四鬟,捧著玉蕭、瑤琴,也均清秀華麗。
  三人卻對華山派人視若罔聞,兀自酣戰連連,華山派人齊地駐馬觀瞧,看了半晌,都納罕不已。
  段子羽見一男一女所使劍法甚是了得,雙劍合壁之下較之華山的正兩儀劍法和昆侖的反兩儀刀法威力尤盛,招式搭配上可說天衣無縫,只是一到致敵要害之處,便倏然而止,眼見只消再將劍刃推進幾分,便可傷敵劍下,二人卻俱不作此舉,似是對敵手大留情面。
  那位中年鄉巴佬雙拳舞動,更是怪異。拳法空靈虛飄,似不為打人而用,雙手上招式截然不同,居然使出雙手互搏術來,精妙無比。
  嶽霖看了半晌道:“那男的所使劍法,似是全真劍法,可全真教衰落已甚,絕無這般高手,另兩人招式卻是看不明白了。”
  華山派中以他見聞最搏,他既看不出來,旁人更是莫名其妙。段子羽對武功的優劣自是一目了然,但對各門派武功是所知甚微,尚不如寧采和與成楠了。
  三人酣戰良久,段子羽愈看愈奇,那男人所使劍法還則罷了,那婦人所使劍法飄飄若仙,姿式嫻雅,卻美絕麗絕,大如佛經中所雲:“容儀婉媚,莊嚴和雅。端正可喜,觀者無厭”。兩種劍法單一而論,較之天雷劍法和獨孤九劍遜色多了,但雙劍合壁,卻有點鐵成金的妙處,雙劍合舞,渾無破綻可尋。暗暗點頭稱羨,自忖惟有六脈神劍使出,方可取勝。
  那中年鄉巴佬托地跳出圈子,拱手抱拳道:“賢伉儷雙劍合壁,的是天下第一,兄弟佩服。”
  那一男一女雙劍齊收,女子笑道:“周兄的七十二路空明拳,左右互搏之術方是天下守式中第一。”
  高思誠聽了不忿,大聲道:“師哥,這又冒出兩個‘天下第一’來。”
  岳霖冷冷道:“師弟,人家關起門來自封字號,關你甚事,休得多言。”他明是叱責師弟,暗下卻滿是譏刺。
  三人一聞此言,齊地向這面望來。那一男一女已了段子羽,都微笑不已,中年鄉巴佬姓周的卻是面色疾變,冷笑道:“是哪路英雄降臨,周四手的三腳貓功夫當然不成氣得很,卻願向各位領教一二。”
  段子羽等聽他自稱“周四手”,俱哄笑不已。段子羽對這三人甚感親厚,忙飄身下馬,一揖道:“說笑之言周兄切勿見責,莫說比試,這雙手互搏之術小弟練了數日;仍不得門路而入,周兄使的出神入化,我等佩服。這一套七十二路空明拳更是開拳法之別徑,令人眼界大開,傾服不已。”
  周四手聽他大贊自己武功,登時霽顏歡笑,猶橫了華山二老一眼,氣猶未泄。
  那女子抿嘴笑道:“周大哥,這位少俠便是鼎鼎大名的華山掌門段子羽先生,段世兄先人便是南帝一燈大師,與令先沮大有淵源。”
  周四手一聽,登即喜不自勝,抓住段子羽的手連搖不已,大見親熱,笑道,“是段世兄,禮數怠慢,勿怪,勿怪。”
  段子羽訝然道:“這位大姐何以認得小弟,恕小弟眼拙,實是想不到曾在何處識荊。”他記性奇佳,凡見過一面的人便是隔多少年,也能想起,眼前這對神仙伴侶卻委實記不起來了。
  那女子嫣然一笑道:“從你十歲時,我就認得你,你不認識我倒是不奇。段世兄神功大成,段氏一脈後繼有人,我等也無愧了。”說罷與那名男子拱手向段子羽一別,飄然而去,叮叮咚咚的瑤玲和嗚嗚咽咽的玉簫聲漸行漸遠,片刻間已渺不可聞。
  段子羽詫異莫名,直感匪夷所思,苦笑道:“周兄,這兩位大哥大姐是何方高人?”
  周四手囁囁嚅嚅道:“這個,這個麽,他們不說,必有緣故,讓他們自己告訴你好了。段世兄,後會有期。”一拱手,也溜得沒影了。
  段子羽怔在當地,百思不解,司徒明月過來笑道:“段郎,不過是幾個瘋子,理會他們作甚?”
  段子羽本欲與這三人結交,哪料片刻間如曇花一現,迅即鴻飛冥冥,心中大是悵惘。
  而這三人以“世兄”相稱,顯是與先祖大有淵源,卻又不明言相告,更感匪夷所思。
  一行人繼續前行,段子羽一路仍是參悟不出,只得罷了。
  途中離歐陽九墓所不遠,段子羽便欲祭拜,折向三清觀而去。
  離三清觀尚有數裏之遙,已見遠處煙火騰突,估算地點必是三清觀無疑。段子羽心頭陡震,喝道:“你們隨後跟來。”如箭離弦般射出馬背,電閃般向三清觀疾馳。
  尚未到得近前,已聽得叱喝慘叫之聲不絕,段子羽憂心如焚,惟恐歐陽九廬墓再遭荼毒,身子平平直飛而駛,已臻禦風而行的境界。
  片刻間即已馳至墓前,但見兩名明教教眾正往歐陽九墓上噴油,意欲點火焚燒。
  段子羽急怒並迸,十餘丈遠處六脈神劍齊射而出,劍氣如電,兩名教眾登即中劍斃命。
  段子羽但見黑壓壓明教教眾數百人,乃是銳金旗和烈火旗教眾,孫碧雲長劍狂舞,道髻散亂,渾似瘋人一般,與二十余名道士被困在觀門前。
  段子羽厲嘯一聲,沖入人群,兩手九陰白骨爪隨手抓出,每一爪出,必有一名教眾頭骨透穿而斃。他再不容情,片刻間已抓死三十餘人,這些教眾幾十般兵刃向他攻到,但他步法玄妙,每如遊魚般從兵刃網中滑脫而出,卻又飄逸若閒庭散步。
  段子羽腳下飄飄,身形如鬼似魅,一閃一晃之際便有人中爪而亡;諸般兵刃堪堪欲打到他身上,被他如泥鰍般滑脫,反倒傷了不少自家人。
  明教此番在大光明頂集結後,便由張無忌統率,進中原與各大門派消釋過節,以期聯手對敵,共襄盛舉,推翻朱元璋的帝業。
  明教各分屬與武林各派積怨已深,是以分批潛入,以免化解未成,反先打個七零八落。五行旗烈火旗和銳金旗由青翼蝠王韋一笑帶領,行至三清觀時,前仇舊恨不免齊上心頭。
  韋一笑首次鎩羽便是在這三清觀前,厚士旗掌使顏垣與教中二十餘名好手更是盡數斃命於茲,三清觀又為天師教所據,張無忌雖雲與各派消釋前嫌,實則是為對付天師教,是以韋一笑與吳勁草、辛然計議之下,便傾眾來此,意欲舉手滅之。
  段子羽因得張正常器識,三清觀中懼是天師教佼佼出群者,孫碧雲更為張宇初首徒,文資武功亦得師傅所傳大半。韋一笑等若非乘其不備,偷襲得手,一對一地決鬥,實不知鹿死准手。
  烈火旗眾一潛入即以噴筒射出油漆,此乃西域所產石油,隨即以火筒點燃,登時三清觀陷於火海之中。
  三清觀道士雖俱好手,但武林中鮮有敢至此處撤野火的,時日一久,自不免疏於防範。猝變之下,紛紛搶出觀來,卻被銳金旗眾幾百柄長矛、短斧、幾千枝利箭打了個不亦樂乎,接仗之下,人手已折損一半。
  孫碧雲知守墓乃張宇初重命所寄,若棄而逃走,必遭嚴懲,是以抱定必死之心,浴血苦戰,半日下來,僅餘二十幾名弟兄,雖死戰不退,卻已覆滅在即。
  所幸段子羽如神人天降,九陰白骨爪更是淩厲無儔,所向披靡,明教眼見得手,哪料殺出他來,見他威猛如虎,飄飄若龍,一雙九陰白骨爪上下翻飛,縱橫馳騁,直如入無人之境。
  韋一笑見他到來,登即迎上,意欲纏住他須臾,便可將孫碧雲等盡數擊斃,再將之亂刃分屍。
  段子羽輕功此時較他猶盛一籌,並不與他戀戰,身影飄飄,專向教眾們下手,韋一笑隨後緊追,卻總是半步之差被他滑開,明教教眾哪里是他對手,人群擁擠,幾項法寶盡皆無用武之地,盞茶工夫,已被他抓斃百人有餘,人人腦漿流出,紅白相雜,死相奇慘。
  孫碧雲等見強援已到,喜出望外,驀然間精力倍增,長劍呼呼,擊殺出來。
  段子羽一爪抓斃一人後,驀感後背一痛,冰寒徹骨,便知已中了韋一笑的寒冰綿掌。心中一怒,陡然回身,姆指一伸,少商劍法勁射而出。
  韋一笑心駭若死,普天之下除張無忌外無人能中了寒冰綿掌還能發招,驀見劍氣如紫電,身子一仰,頂上頭發被劍氣橫削一片,總算應變奇速,否則必被擊穿腦額。
  段子羽劍法使開,大開大合,打得韋一笑左竄右伏,狼狽不堪,尚幸在他身法迅捷,段子羽連發五劍,均被他避過,最後一劍竟爾不得已著地疾滾,名家風范也被打盡無餘。
  段子羽忽感後背一痛,反手一爪撈出,正中那人肩骨。
  卻是吳勁草乘隙偷襲,一拳得手,不料沒傷到敵手,反被九陰白骨爪抓穿肩骨。他病徹骨髓,卻堅忍不出聲,一雙眼中也泯然無畏。
  段子羽哪管他怕或不怕,又一爪出,直透他前額,隨手一拋,打倒一名教眾。銳金旗下教眾登即如瘋虎般湧上,個個目毗欲裂,狀似瘋虎。段子羽嗆嘟一聲掣出倚天寶劍,橫砍直劈,無論兵刃還是肉軀,遇之無不立折劍下。片刻問已將三十幾名銳金旗眾劍下分屍。
  眾人見他如佛教傳說中的修羅王一般,殺人如麻四字似乎猶不足以形容,直如天威電掃,沛然莫可禦者。
  夕輝中,但見段子羽渾身血染,兀自仗劍劈殺,黑黝黝的劍身上紫芒絢麗,劍聲如雷,劍掃似電,有些人不待劍刃加身,便已膽碎而亡。
  華山派人早到,見此景象全都心頭狂震,華山二老闖蕩武林一生,也從未見過如此凶殺場面,人人駐馬觀瞧,並不上前相助。司徒明月面色慘白,淚眼瑩瑩,怎麽也想不到夫君竟爾變成了殺人魔王。
  孫碧雲等也收劍觀看,均自駭然若死,實想不出這究竟是“人”還是“神”。
  韋一笑長歎一聲,拉住欲上前拼命的辛然道:“逃得一個是一個,來日再報此血仇。”兩人疾向西北角逃竄,華山二老雖截不下韋一笑,卻可截住辛然,但此際人人心中均有不忍之感,望著明教教眾似待宰羔羊,平日雖嫉惡如仇,此時卻都發了惻隱之心。
  司徒明月驀地裏喝道:“段郎,你還殺得不夠嗎?”
  段子羽一聞此語,如西湖灌頂,陡然醒覺,他無名火下,殺人已是不自覺之事,若非司徒明月一喝,當真要欲罷不能了。
  數百餘教眾被段子羽天威橫掃,僅余四十餘人,個個面如塵土,抖戰不已,死固然可懼;但這等慘象較諸死猶可怕百倍、千倍。
  夕陽如火,照得滿地是血紅一片,屍體狼籍,殘肢斷臂隨處可見,微風吹來,人人心中均打了個機伶,不知這是修羅屠場還是人間地獄,十八層地獄中怕也無此慘象。
  餘下的教眾如白癡般,既不戰,亦不逃,兩眼發直,高思誠喝道:“你奶奶的,饒了你們還不快滾。”
  有十幾人聞言跌跌撞撞地逃去,有幾人已被駭死,吃他一喝,委頓於地,另外二十餘人兀自立於當地不動。孫碧雲大奇,近前端詳一遍,慘然道:“他們都嚇成白癡了。”
  說罷,一劍一個,盡數刺死,人人均覺此是一番善舉。
  段子羽也被自己的傑作震呆了,實不敢相信這慘烈場面是自己一手造成,半晌無言。
  當下三清觀道士撲滅余火,擡死治傷,華山派人默默將明教屍體集殮一起,舉火焚燒,明教教眾遺下不少油筒,火筒,屍體雖累積如山,焚燒起來倒不費事。
  司徒明月跪在火堆旁,雙手在胸前捧作火焰狀,誦道:“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惟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上。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她雖一心跟定段子羽,叛教叛師,但多年積習終究不能盡去,便為這些教眾念誦悼亡之詞。
  段子羽已洗去血跡,換了衣裳,複又煥然如玉樹臨風,聽她念誦,便也扣劍相和,高聲念誦。
  司徒明月誦完畢,怒氣不解道:“人都是你殺的,這會子充什麽善人。”
  孫碧雲笑道:“姑娘,段公子一殺了魔教中人,便為他們超度亡靈。”司徒明月忿忿道:“假惺惺。”
  段子羽冷然道:“他們活著是我仇人,人死如燈滅,一死百了,我還不至與死人為仇。韋一笑枉稱豪傑,居然連墓中人都不放過。”
  司徒明月也知韋一笑欲縱火焚燒歐陽九陵墓,才致段子羽凶性大發,斃殺如是多人,黯然不語,待火盡屍化,便挖墓葬下。
  三清觀已被焚燒大半,所幸觀後精舍無恙。華山派人與三清觀道士便在精舍休息,段子羽和司徒明月卻到地下密室過夜。
  密室中,段子羽睹物思人,傷感不已。遂向司徒明月細述歐陽九如何拼命將自己救出,萬里逃避追殺,來到這裏,撫養教誨,百般思德,雖是僕人,何異于父母,每至感傷處,輒哽咽不能成語。
  司徒明月此時方識清其赤子之心,對歐陽九雲天高義心折無已,才知韋一笑等實是觸犯大忌,遭此屠戳亦是自食惡果。心中釋然,反悔自己怪責段子羽了。見他淚眼不幹,大是不忍,取帕拭淚道:“我實是不知,錯怪你了。”
  段子羽歎道:“天幸九叔陵寢無恙,他老人家若死後複遭荼毒,我段子羽百死何贖!”
  司徒明月偎體入懷,勸慰道:“你今日大展神威,九叔于墓下也必當歡顏,何憾之有。”
  兩人情話綿綿,絮煩半宿,方解衣登榻,效於飛之樂,司徒明月屈意奉迎,綢寥倍至。
  第二日,段子羽親手將歐陽九陵寢灑掃幹淨,焚香禮拜,盡哀方止。
  天師教陝西分壇聞訊,連夜增派人手,重修三清觀,對陵寢防守益嚴。
  段子羽等告別啟程,半日已抵華山。不想張宇真早已在山上守候,見他帶上個美人,已料知八九分,笑道:“好啊。你自己出外拈花惹草,倒叫我給你看家。”
  司徒明月早知張宇真和史青之事,那時兩人在絕穀中焉知有聚首之日,此地驀然撞見,羞得無地自容,段子羽也大是尷尬,不想真來個三堂會審。門下弟子早已識趣遠避。
  張宇真倒是落落大方,拉著司徒明月的手甚是親熱,端詳片刻後笑道:“羽哥,果真法眼無訛,這等仙女似的美人你在哪尋到的?”
  段子羽知一言難盡,先將司徒明月送至一間精舍,令兩名女弟子照顧飲食,便回至自己寢居來。
  張宇真翹著腳,見他進來,恨恨道:“你這人忒不老實,明知我並不嫉妒,上回怎的只招出一個,還不跪下請罪,盡數招來。”見段子羽只是苦笑,氣道:“你也忒煞作怪,我身邊兩個美人送給你都不要,倒費心巴力地到外面去找,何苦來哉。”
  段子羽不由分說,把她抱在懷裏,將這半年遭遇講與她聽。張宇真嚇得幾欲丟了魂,些微醋意更是影都沒有了,抱住段子羽再不肯放開,生伯他真的平空裏飛去了,心頭兀自怦怦跳個不停。
  半晌,她才定下神來,又嘰嘰咯咯地與他說笑,道:“你哪天把史家大妹子也接來吧,扔了人家近一年了,史家大妹子萬一等不及,嫁了旁人,你可如何是好。”段子羽笑而不答,卻也暗自思忖該當央請武林中大有聲望的前輩作媒人,前去丐幫提親。
  張宇真又笑道:“皇上真把玄武湖給了你了。現已動工備料,只待你定下樣子,便破土建府了。”
  段子羽對此事渾不在意,午後兩姐妹相見敘話,張宇真委實不著惱,司徒明月見事已至此,亦無可奈何,張宇真又著實親熱,她倒有個說話的人了,二人倒也相處晏然。
  段子羽大集派眾於議事大廳,吩咐道:“此番魔教大舉進入中原,雖雲與各派化解舊怨,但魔教向來狡詐陰險,其言亦不足信。今後如遇魔教中人,立地格殺,不得容情。但對地字門眾女不妨網開一面。”
  眾人凜然聽命,這些弟子與魔教中直接成仇的並不多,但師長先輩多有喪命於眾魔頭之手的,對魔教開戰自是人無異言。
  是夜,段子羽與張宇真睽違半年,久別勝新婚,自是恩愛無比。況且段子羽身遭大劫,得以還歸,實屬天幸,張宇真更加平空裏得了至寶,一夜愛撫溫馨,遠勝往日,直恨不得化在他身上,永不分離。
  二人盡力繾綣數日,張宇真不欲在華山久留,遂與從人回南京去了。
  段子羽知此番盡屠銳金,烈火兩旗,大仇已成,再無化解可言。遂日夜督促弟子練劍,以備明教尋仇。
  這一日他正督練劍陣,弟子傳報百劫師太上山拜訪。段子羽一怔,忙迎出山門,見百劫師太左手挽著淨思,右手拉著史青,飄然而到。
  段子羽驀然得見史青,真是喜上之喜,與百劫施禮後,笑道:“好妹子,你幾時與師太相遇的?一年不見,妹子益發清秀了。”
  史青面色蒼白,見他笑嘻嘻上來拉手,伸手便給他一記耳光,甚是響亮。段子羽豈料有此,被打得七葷八素,兀自不解何故。
  百劫在旁笑吟吟不語,華山二老、寧采和、成楠俱掩口而笑,掌門人德威畢竟有限,現今也碰個硬釘子。好在掌門人神功非凡,面皮上的功力自也非同小可,不怕其承受不起。
  史青還欲再打,淨思看不過,忙將她拉住。段子羽眾目睽睽之下吃此一掌,臉上雖不疼痛,面上也覺無光,見史青泫然欲泣的神態,忖思她必是惱自己近一年不去找她,亦自感愧疚,汕訕地邀百劫至客廳坐地。
  百劫笑道:“段掌門,人可給你帶來了。這小丫頭死纏著我非要在峨嵋出家不可,我可沒膽子給她落發,是以到華山請你定奪。”
  段子羽聞言大駭,苦笑道:“好妹子,好端端的去出什麽家?”史青瞪他了眼,聽他一句句“好妹子”叫著,外人面前也不避嫌,心中一軟,百感交集,伏桌痛哭起來。
  淨思將史青拉至段子羽房中安撫,百劫才對段子羽細述根由。
  原來史青自他君山一別,便鴻飛冥冥,再無消息,江湖中倒盛傳華山掌門段子羽做了天師教乘龍快婿,史青聞訊,羞憤欲死,幸而史紅石百計防範,未出大事。
  史青心神稍走後,以為段子羽必重返君山,遣人作媒,雖以丐幫幹金之尊效那娥皇之舉,未免太過委屈,但心中一想到段子羽飄逸風神,軟語體貼,便想煞愛煞,也就認了。
  哪知段子羽一去經年,再無半點消息,心灰意冷之下,便堅執要在百劫門下出家,百劫待段子羽如子,那肯給她落發。史紅石也百般死勸,無親她鐵定一條心,不許出家便以死相脅,史紅石淚眼漣漣,也不敢過於逼她。百劫哄了她幾日,恰聞段子羽在三清觀大戰魔教,知他回歸華山。
  便帶史青到華山來,允諾說如她與段子羽見過後仍欲出家,便替她落發。
  段子羽聽後,良久無語。
  百劫皺眉道:“你這孩子忒愛胡鬧,這等人生大事也是鬧著玩的。少年風流固然無妨,卻也不能大過。”段子羽慢慢將這一年的事概述一遍,饒是百劫師太定力絕高,也不禁怦然心動,良久方鎮定下來。不由歎道:“這就怪不得你。了,我也早知事出有因,你斷不是天性涼薄,寡情少義之人,此次大劫得度,實乃天幸,”便親自找史青講明情由去了。
  高思誠笑嬉嬉湊上頭來道:“掌門,素聞丐幫降龍十八掌乃掌功第一,你受了一掌連皮都沒碰破,可見……”不待他說完,嶽霖一把抓住他後頸,揚手拋出廳外。
  有頃,百劫師太回至大廳,笑道:“羽兒,該說的我都說了,這小妮子面皮嫩,還得你再去哄哄。范巫佑癘氳叵肫穡閶□野儆資Υ笞髏劍叭□□鍰崆住0俳儆撓牡潰骸安*想我離俗二十餘載,反倒又要作起月下老了。”一諾無辭。段子羽大喜,以百劫師大的聲望,從中作媒,這段婚姻也可算風光了。
  段子羽回至寢居,淨思恰好出來,嘻嘻笑著,刮臉羞他。段子羽作個金剛怒目勢,淨思便笑著跑開。
  段子羽進屋,見史青兀自面壁而坐,垂淚不止,笑道:“妹子怎地學起達摩老祖來了,參禪打坐。”史青亦不理他。
  段子羽無奈,只得把“好妹子”喊了幾幹遍,史青方回轉頭來,收淚不哭。她既得知緣由後,心中早已將他恕過,只是苦挨了一年歲月,就中辛苦又向何人道來,不免故作些張致,拿捏他一番,以渲泄胸中塊壘。
  段子羽見她面上仍有淚珠,兩頰已轉嫩紅,恰似出水芙蓉一般,艷麗不可方物。心中愛煞,輕舒猿臂,將她攬人懷中,史青就勢在身上亂擂一陣,伏在懷中又哭一場,心中方始釋然。
  兩人嫌隙既釋,不免舊情重萌。是夜,二人鴛夢重溫,顛鸞倒鳳,綺旎百態,自難盡述。
  第二日食畢,百劫笑對史青道:“史姑娘,隨我回峨嵋落發吧,憑你的武功才智,將來倒可承繼我衣缽,峨嵋也不愁後繼乏人了。”史青嬌羞不勝,扯著百劫廝鬧得不亦樂乎。
  百劫笑道:“好了,我可禁不住你的降龍十八掌。你便有心落發,我也沒這膽子,段掌門不把峨嵋山掀過才怪。”
  大家說笑一場,便去練武場觀看四人劍陣。
  幾人正議論間,執事弟子跌跌撞撞,慌慌張張跑上來,喘氣道:“掌門,有人打上山來了。”
  眾人齊地愕然,段子羽拔劍笑道:“莫非是魔教又來了,待我將他們攔在山門外。”
  執事弟子苦喪著臉道:“不是魔教,是丐幫史幫主帶人殺上山來。”
  眾人聞言都是苦笑,知道史紅石替女兒出氣來了。史青忙道:“師太,您和我媽說清。”扭身跑入屋裏。
  百劫笑道:“丈母娘打女婿,這場架可難勸得很。”
  段子羽收劍還鞘,忙忙向山門迎去。
  甫至山門,史紅石已殺氣騰騰趕到,劈頭看見段子羽,不由分說,左掌一圈,右掌直擊而出,一記“亢龍有悔”結結實實打在段子羽胸上,怒道:“我先斃了你這不義之人。”
  段子羽既不敢還招,又不敢運力反彈,只得以內力消解。後面跟來的百劫師太喝道:“史幫主且住手,貧尼有話講。”
  史紅石知百劫與段子羽交好,她一趕至,自己便出不了手,喝道:“這奸賊害我女兒一生,無話可說。”說話間,運掌如風,什麽“見龍在田”“利涉大……潛龍勿用”“利見大人”十八掌盡數結結實實打在段子羽胸腹後背之上,每一掌均全力而發,卻掌掌如中敗革,連砰砰之聲都沒有,待得百劫趕至,十八掌已打完,段子羽渾若無事般站在那裏,待她打完,方躬身道:“晚輩段子羽恭迎幫主大駕。”
  眾人見此,無不駭異,直感匪夷所思。丐幫降龍十八掌何等威力,縱然以百劫之能,也絕不敢以胸腹硬受一掌,何況十八掌之多。
  史紅石更是詫異,自己功力雖尚未臻極境,但十八掌之下,縱然鐵鑄的人也要打得不成模樣,不料他硬受之後不但夷然無事,還能施禮說話,急怒交迸,喝道:“好賊子,我殺不了你,你便殺了我吧。”
  丐幫降龍十八掌畢竟非同凡響,段子羽硬挺下來,胸中氣血沸騰,施禮畢再也講不出話來。成楠見狀,忙上前伸掌按在他靈台穴上,內力輸入,段子羽得他紫霞神功之助。片刻間即已調息如常。
  百劫將史紅石拉到一邊,苦笑道:“史幫主,你忒也莽撞,真要將他打死,青姑娘非跳崖不可,”當下將段子羽身罹大劫、僥幸得脫,與史青情好如初,並央自己作媒之事略述一遍。史紅石急怒之下又轉狂喜,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她知段子羽武功高強,自己恐非敵手,是以將傳功、執法、掌缽幾大長老並各分舵主中武功佼佼者一併帶來,意欲與華山拼個你死我亡,哪知事態突轉,變成這等局面。
  丐幫幾大長老和分舵主敵意甚深地環列在旁,雖知段子羽一人已難應付,現又有百劫助拳,恐怕討不了好去,是以幫主不下令,誰也不敢動手。眼見幫主急怒轉笑,俱心中納罕,直感匪夷所思,不知百劫以何等大慈大悲的佛法點化了幫主。史紅石一時啼笑皆非,實感難以收場,正忖思如何開口,忽聽一人吼道:“好小子,欺負到我徒兒身上了。”人尚未見,空中暗器之聲勁厲呼嘯,八百枚暗器齊向段子羽打來。
  眾人齊聲喝道:“不可,小心。”驀見空中紫氣縱橫,遮天蔽日的暗器霎時不見,卻見段子羽手揮倚天劍,劍上沾滿了各式各樣、奇狀百態的暗器,陽光中藍汪汪的,顯是喂了劇毒。屠龍刀和倚天劍乃海中千年玄鐵精英所鑄,不單鋒銳無匹,且磁力極大,是各門暗器的克星。
  眾人定神一看,躍上位三尺童子,面目肢體俱與成人無異正是七手童子。
  史紅石又怒火攻心,江湖上本就人言可畏,這鬼東西卻死纏著自己,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只是一片癡心自也可嘉,否則早將之除去了。見他上來便施辣手,雖然段子羽無恙,卻也著實替他擔著心。一步躍上去,伸手就是一反一正兩個大耳刮子,罵道:“誰讓你來多事,跑到華山來丟人了。”
  七手童子被打得滴溜溜連轉十幾個圈子,他可沒段子羽那份挨打的神功,登時兩頰高高腫起,頭本來便大,這一下頭和頸下直可分庭抗禮了。
  他本是一片好心,聽得史紅石要與華山拼命,忙忙地來與意中人生死與共,不想莫名其妙地挨頓耳光,兀自不解其故。
  周遭的人卻慘了,見此狀均忍不住要捧腹大笑,卻知這是丐幫的忌諱所在,人人強忍,故作莊嚴肅穆之狀,這份活罪也著實難受,心中都道:“史氏母女降龍十八掌不算第一,打人耳光的本事可是強無故手。”
  史紅石怒道:“還不給我滾下山去。”段子羽看不過,大有兔死狐悲之感,上前拱手道:“吳師傅大駕光臨,華山派蓬蓽生輝,還請裏面坐地。”
  百劫也把史紅石拉開,七手童子仍暈頭轉向,不知所之,實不知自己錯在何處,見段子羽笑臉相迎,更感匪夷所思。
  眾人齊至客廳坐下,飲茶間,百劫師太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一講述,並即刻向史紅石提出親事,史紅石心下早已喜不自勝,此刻有百劫作保,更覺與有榮焉,一諾無辭。
  大家轉眼一看,都是一怔,七手童子高腫的面頰已退消如初。其實七手童子挨史紅石的老拳何止十回八回,早已有備,身上帶有各種治傷靈膏,趁眾人不注意,塗在臉上,片刻即消、丐幫眾人本為拼命而來,不意卻成了兒女親家,當即宴開百席,酒肉流水價擺上,百劫自是另備一席素齋。
  史青雖害羞不過,也不得不出見,史紅石把她抱在懷中,不由得籟籟淚落。眾人均知史青有母無父。是以隨母姓,她父親究竟是誰,此乃武林中一大秘辛,丐幫勢大,自無人敢觸犯大忌,持此虎須。
  大家歡宴一場,盡興而散,史紅石攜女率丐幫人離去,百劫和淨思也回轉峨嵋。
  送客完畢,已是夜霧彌漫。段子羽心事盡了,襟懷大暢,回到寢居,卻見司徒明月伏在枕上飲位,忙上前撫慰。
  司徒明月道:“人家都有父母師長之命,可我有什麽?”
  段子羽道:“我們是天地為媒,日月為證,這不不夠嗎?”
  司徒明月聽他情意殷殷,方始釋然。段子羽燭光下見她綢衫薄薄,玉體掩映,大紅抹自上椒乳半露,如羊脂白玉般,眉梢眼角更是春意蕩漾,遂掩閉房門,與之同入囊枕,練起夫婦雙修的功夫了。
  段子羽在華山久候明教不至,便想起大力金剛指之事,此事一直橫在心中,便與二老計議,留二老坐鎮華山,自己率成楠等十幾名弟子去少林寺查清此事,司徒明月男裝打扮,充作華山弟子緊隨左右。
  一行人出潼關,不日即到河南蒿山。甫到山門,少林寺內得報,圓覺方丈攜同幾位長老、首座迎了出來。
  圓覺雖知他來意非善,但見他只帶十幾名弟子,並非存心鬧事的樣子,便也禮數周到,接至寺內奉茶。
  段子羽將來意說明,笑道:“此事關乎晚生血海深仇,還望諸位大師指點迷津,感激不盡。”
  圓覺等俱是一怔,本寺練成大力金剛指的屈指可數,若說這幾人二十年前遠赴西域殺人滅門,以奪秘藉,斷無可能。可大力金剛指不傳俗家弟子,此事確是匪夷所思。
  空智道:“多年前,武當殷六俠,張三俠俱遭過此毒手,武當派也多次來察問,那時空聞師兄為本寺住持,多方查尋,也未有結果。本寺曾遣人去莆田打探,方知莆田下院此功失傳已久,無人習得,確是咄咄怪事。”
  段子羽冷冷道:“依大師之言,除貴寺外無人習得大力金剛指了?”少林的嫌疑使坐實了。但若說不是,又於理不合,空智生平不打逛語,沈吟道:“理當如是,只是段掌門不妨再多方查察,大力金剛指既源出本寺,本寺自要查明真相。”
  段子羽面罩寒霜,冷冷道:“既然如此,何須找到外面去查,只消大師在貴寺內查明即可,又何消遠涉江湖。”
  空智怒道:“段掌門認定兇手是本寺中人了?老袖亦會幾手大力金剛指,遮莫老衲會遠赴西域奪你家的秘藉?”
  段子羽笑道:“這是大師自己說的,晚生不敢這麽肯定,會與不會大師自己明白。”他一記順水推舟,直將罪名栽給空智了。
  空智霍然而起,森然道,“段掌門是存心與老衲過不去了?”段子羽淡淡道:“這倒不敢。不過大師若欲以大力金剛指賜教,晚生便以家學奉陪,先父母死于大力金剛指下,晚生若追隨先父母而去,倒也無憾。”這幾句話直將空智說成害他父母的凶徒了。
  空智武功雖高,位列四大神僧之中,猶精幹大力金剛指功,但他涵養極差,躁烈如火,不想幾句活上被段子羽平自套上凶徒之名,登時無名火騰起萬丈,原本苦喪著的天命臉殺氣陡盛,一指向段子羽戳來,用的正是大力金剛指。
  段子羽食指一挺,一陽指發出,兩股指勁相撞,嗤嗤聲響,一時難分高下。
  圓覺雙眉一軒,雖覺師叔過于直率,中了人家的套兒,卻也覺段子羽逼人太甚,一指伸出,向兩道指勁中端打去,用的是一指禪功,笑道:“且請罷手,有話慢談。”
  段子羽聽空智承認只有蒿山本院內有習得大力金剛指的,登即起了盡殺少林寺內精于金剛指的高手之心,見圓覺以一指禪功解鬥,另一手食指伸出,內力激射,與圓覺的一指禪指力撞在一處,竟欲以一敵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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