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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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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題為‘水溝浩劫記’。其文日:夫溝渠之間,固枕籍而至穢;兩波之內,乃茂鬱而生靈。也有孑孓,也有蚯蚓,蛙鼠比鄰,蚊蚋並肩。玄黃辟邪之湯,浩浩湍湍,其天而降。頓見波揚萬尺,哀嚎震天。孑孓驚呼辟易、蚊蟻大哭逃竄,蟑螂亡命而爬走,老鼠狂奔而逃難。哀鴻遍野兮,母蝸牛不能保小蝸牛;溝水沸湯兮,青蛙不能救蝌蚪。觀者鼻酸,聞者掩耳,蒼天何仁,乃罹此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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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7-10 02:14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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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4, 03:53 PM   #871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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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明湖驚艷

  群豪見狀大驚。轉目望去,只見尹靖氣定神閒,端坐不動,右手掌心向外,平伸在桌上,以平和內勁,緩緩逼出。
  鐵扇書生大喝一聲,復以十成功力劈出第二扇,恨天矮叟急急叫道:“傑兒不可!”
  但已遲了一步,只覺鐵扇勁風,如波浪排空,旋卷激盪,往四人凌厲掃去。
  玉面書生與林琪均面露不屑之色,對那股扇風視若無睹。
  金筆書生卻覺那扇風威勢凌厲,暗驚鐵扇書生的功力,果然不在自己與玉面書生之下,因此對那劈來扇風,不禁微生警惕。見尹靖只單掌虛空平伸,雖然那股和風依舊在流動,但他卻擔心有抵擋不住之危。
  心裡想著,正待舉掌相助,忽然瞥見玉面書生向他微微一笑,不自覺地把欲舉起的手掌又垂了下來,乾脆也從容泰然處之。
  忽聽“砰”然一聲微響,鐵扇書生劈出的扇風,突然化成一股強猛的氣流,逆卷回去,如狂風掃落葉,把他逼得連連後退,跌坐在地上。
  旋風過處,他後面三張桌子上的燭火全被吹滅,群豪衣袂也被吹得獵獵作響。
  大愚禪師朗誦一聲佛號,道:“玄門罡氣!”
  恨天矮叟龔金奇,離席走出,神色驚異,目光湛瞪著尹靖問道:“少年人,你是何人門下,竟敢當著老夫的面傷我傑兒。”
  這時群豪的目光,都集中在尹靖臉上,靜聽他的答話。
  尹靖劍眉微剔,淡淡地說道:“在下太乙門下。”
  眾人聽了心中大奇,連恨天矮叟及大愚禪師都微蹙長眉,一想不出太乙門的來歷,江湖上門戶林立,百家爭雄,太乙門他們還是第一次聽到。
  林琪見眾人神色芒然,不禁嫣然一笑道:“他是蒙面劍客的傳人。”
  恨天疑叟吃了一驚,瞪眼道:“蒙面劍客是武當前輩奇人林鐘如,老夫像你們這般年紀之時,曾經見過他一面。”
  尹靖本想讓他們把誤認他是蒙面劍客傳人的觀念改正,但他想:據師父玉陽真人及林老伯( 蒙面劍客 )所說,終南武學百年來,武林中一直公認為天下無匹,怎會提到太乙門時,聞者茫然不知?
  李青川身為主人,正擔心事情鬧大,不可收拾,一聽恨天矮叟,言語之間,對蒙面劍客存有幾分敬意,忙打圓場說道:“這場誤會錯在兄弟一人,兄弟在此先向鐵扇書生致歉,幾位可否看在兄弟薄面上,免去這場誤會紛爭。”
  恨天矮叟沉吟一陣後,遂道:“老夫今日來此作客,自不便違拂主人之意,但也不能就此便宜了你,只要你接下老夫三掌,此間之事,就此一筆勾削。”
  尹靖微微一笑道:“在下不自量力,極願請教崆峒絕學。”
  恨天矮叟冷冷地道:“口氣倒不小,你就站在一丈外,接老夫三掌試試。”
  尹靖含笑挺身走到恨天矮叟身前一丈處佇立,雙掌一拱,說道:“晚輩已準備停當,請老前輩發掌。”
  恨天矮叟抬目了眼前青衫少年一眼,只見他淵停岳峙,氣吞山河。另有一番英風靈氣,遠非凡人所及,不禁暗暗心折。
  右掌一抬,以五成功力虛空劈去。
  恨天矮叟是崆峒第一高手,也是當今武林,有數高手之一,他的掌勢表面雖是輕飄飄,毫不著力,其實雄悍無比,一旦劈出,暗蓄勁力即刻如排山倒海,隨後逼到。
  眾人心想這少年武功再厲害,也無法與恨天矮叟硬碰,因此猜測他勢必閃避他第一掌。
  那知事實卻是大謬不然,尹靖不但沒有縱身閃避,也沒有出手封擋,眾人見狀大為驚訝,就是對尹靖最有信心的林琪與玉面書生,也臉色微微一怔,因為恨天矮叟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人物,要化解他這一掌,在目前武林之中,除了閃避與封擋外,實在沒有第三條途徑可循,也就是說沒有人能以血肉之軀,挨受一擊。
  恨天矮叟一掌劈去,見他不閃不避,不由冷哼一聲,暗想,儒子無知,不知老夫厲害,自找苦吃。
  那輕飄飄的掌風,剎那之間,已吹到尹靖身上,又陡然化成一股狂飆,如山壓倒。
  眾人慘叫一聲:慘哉?這少年哪還有命在?
  誰知眼前青衫少年,突然變成一縷青煙,在三尺方圓之內晃動,那股近身的強烈掌風,從他兩旁滑開,風聲呼嘯,把兩邊桌上火燭,盡皆吹滅,整個客廳倏忽之間黑暗下來,並且聽到幾聲哀叫,有三四個人已被勁風刮得翻倒在地上。
  恨天矮叟更哈哈大笑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底下兩掌不試也罷!”
  中州玉蝶李青川大聲喊道:“點燭!”
  頓時有幾個跑堂的,迅速拿了火種,把桌上蠟燭一一燃著,敞廳又恢復了原來的光明。
  恨天矮叟不知何故,已回到坐位,尹靖卻還含笑佇立在原地,只見他對席上的恨天矮叟,拱手說道:“承蒙老前輩手下留情,晚輩特此致謝。”昂步走回席上。
  眾人面面相覷,那幾個被勁風吹倒的人,早已自地上爬起來,正襟危坐,若無其事,因為這是很丟臉的事,故此看到的人,也就心照不宣,不便說出。
  恨天矮叟突然向廳上大聲喊道:“傑兒!傑兒!”
  這時大家才發覺鐵扇書生俞君傑已經不在。
  恨天矮叟喊了幾聲,不見回應,哼了一聲,自言自語道:“這孩子太任性了。”
  這一場風波總算就此揭過,席上重新添酒回燈,酒過三巡,李青川自席上站起,向四座賓客拱手朗聲道:“兄弟向居淮陰,數受武林朋友愛護,難得諸位路過此地,今晚就讓兄弟略盡地主之誼,聊表對諸位敬慕之忱。”說著高舉酒杯,一飲而盡,滿座賓客也隨著於了一杯。
  主客乾過一杯後,李青川突然面色一整,道:“兄弟順便藉著樽酒餘興,告訴諸位一個消息。”
  眾人都豎起耳朵,凝神靜聽,知道李青川要說的消息,就是今晚宴客的主要目的。
  中州玉蝶語氣略頓,目光凝注著滿座賓客,沉聲道:“西山淮陰二十裡,有一座村莊,名叫泗陽莊,莊主屠龍手劉顥,是武當俗家弟子,世居泗陽莊,一向鮮在江湖上走動,哪知昨夜卻遭了滅門慘禍,主家十六口無一倖免。諸位都知道滅門的血案已是武林中數十年來,未曾有過的事情,因此,‘武林評審庭’,對此異常重視,兄弟特奉‘萬教紅旌’天尊者及‘萬教藍旌’日真人之命,協助偵察泗陽莊血案的線索。諸位之中,如有現場目睹,或發覺可疑的蛛絲馬跡者,望能向‘武林評審庭’,提供線索。”
  李青川說完之後,群豪面面相覷,默默無言。
  林琪腦筋疾轉,迅速地回想到昨夜崔邱常垂死時所說的話。
  “泗陽莊……朋友……仇人……血案……”與李青川的一番話,相互印證,思索其中的關聯。
  突然左側席上,有一位道士說道:“李東主邀請之時,聲言有重大事情垂教,這一來真與本案有關之人,豈不乘機迴避了。”
  道士話剛說完,突聞一聲冷哼,他轉目望去,只見那哼聲正出自尹靖身邊的一位白衣美女,因此頓時臉泛怒容,沉聲道:“女施主,你認為貧道不夠發言資格嗎?”
  林琪發出一陣銀鈴般的脆笑聲後,道:“銅鈴道長名列青城八劍之首,舉足輕重,怎會沒有資格發言?不過奴家認為適纔道長之言,未免過慮了,我相信李東主對每一位邀請的客人,一定中有人監視,如果那人作賊心虛,不敢赴宴,那一定與本案有關明甚。”
  李青川哈哈大笑道:“姑娘聰穎過人,料事如神,可惜兄弟邀請的客人,全都出席。”
  銅鈴道人,臉色一陣紅熱,慚愧地坐了下來。
  大愚禪師合十低湧一聲佛號,道:“‘萬教紅旌’在泗陽莊可有發現什麼可疑的情形?”
  李青川點了點頭道:“據天尊者告訴兄弟,泗陽莊被殺之人,只有劍掌二種致命傷痕,他說用掌之人隔空震斷心脈,因此無法驗出是哪一家手法,至於劍傷則比較奇特,屠龍手身中二十一劍,天尊者與日真人,推測的結果,認為這二十一劍僅在三招之間,連環發出,武林中具有此等功力的,實在不在多數,因此我們可確定兇手功力甚高,而且可能只是少數三二人所為。”
  鐵膽追魂趙庸突然站起,顯得不耐煩地說道:“在下遠在西陲,對中原武林道發生之事,不感興趣,在下想先行離去,李東主大概不會懷疑在下是兇手吧?”
  漢中三義老二崔邱成冷笑道:“誠如李東主所說,趙兄你只怕還沒有資格當兇手呢。”
  鐵膽追魂趙庸厲聲道:“我雖沒有資格當泗陽莊的兇手,但要殺你崔邱成還綽綽有餘。
  明日中午我在洪澤湖畔,仙文廟等你來。”
  崔邱成冷笑道:“趙庸別狂,鹿死誰手,還是未知之數,明天仙文廟之約,不見不散,不分生死不休。”
  鐵膽追魂趙庸,咬牙怒道:“我一定把你的雙目帶回西陲。”話聲中,人已怒氣沖沖,竄出廳外,消失在黑暗中。鐵膽追魂趙庸走後,大愚禪師微微一嘆道:“崔施主難道不知私相械鬥,有違‘武林評審庭’十三戒條?”
  崔邱成嘆氣道:“昔年愚兄弟三人,路過沙漠,幾乎傷命在他手中,在下就是殺了他,因而被‘武林評審庭’判罪,亦在所不惜。”
  李青川亦在旁勸慰道:“崔兄,怨家宜解不宜結,否則江湖上生生殺殺,永無寧日”語氣略頓,又接道:“我們言歸正傳,諸位對泗陽莊血案,如有所知,但願能本著維護江湖正義武林安寧的宗旨,向‘武林評審庭’提供線索,明投密報,俾使案情早日澄清,武林幸甚。”
  尹靖忽然想起昨夜那滿身浴血的人,好像說過“泗陽莊”不過因為當時說得斷斷續續,他也沒聽清楚,像他這種毫無江湖閱歷的人,自然不會對它太留心,因此心中還不敢十分確定,不禁把目光望著林琪與玉面書生。
  林琪與玉面書生早已了然於胸,但他們二人有同樣的想法,不願當眾說出,一見尹靖驚異的目光,怕他突然說了出來,因此玉面書生忙站起來含笑道:“在下等今晚蒙李東主盛筵招待,酒酣餚飽,不勝暢甚,在下等現因有事,想先走一步,如果發現與泗陽血案有關的線索,定當向‘武林評審庭’報案。”
  林琪也馬上站起,含笑地望著尹靖,表示要離去,蘇慧中不知個中情由,自然也就毫無異議地站了起來。
  他們四人一走,其餘賓客也紛紛告辭離去。
  走出了“金粉閣”,崔邱成急步趕到玉面書生的身邊,說道:“呂兄不知有何教言?”
  玉面書生帶著崔邱成,直往郊外走去。
  尹靖心中還在想“泗陽莊血案”,越想越覺得與昨夜被追殺的那人有關,不禁一皺劍眉,轉頭低問林琪道:“林姑娘,昨晚被殺的那人好像說過‘泗陽莊’不是嗎?”
  林琪含笑,輕輕點了點頭。
  尹靖神色肅然,堅決道:“那我們應該回去報案,為死者伸冤。”
  林琪微微一怔,秀眉微蹙,暗忖道:“泗陽莊”血案的疑凶,要真是浮月莊主等人,若公開報案,勢必遭到浮月莊主他們的全力追殺,但他想如果對尹靖明說,他一定會毫不顧忌地回去報案。
  她為阻止尹靖報案,使心愛的人免惹無窮後患,故意把神情裝得很沉重,神密地說道:
  “這樁血案牽涉甚廣,案情極為複雜,如果現在急於去報案,反而會把事情弄糟,我們當謹慎認真,還有昨晚被殺的那崔邱常就是崔邱成的弟弟。”
  尹靖聽了,微微一驚,果然相信事態嚴重不可草率從事,因此也就不再堅持原意。
  話說適纔,酒宴之上,崔邱成正想聽玉面書生說個端詳被糾紛打斷,放心不下,他們四人一走,當下也告辭跟了上來。
  行行已到荒涼郊外,玉面書生拿出從崔邱常身上取下來的遺物,雙手捧過去。
  崔邱成立刻認出那些東西,正是他三弟崔邱常隨身攜帶的用物,突然心裡浮起一絲不祥的預兆,吃驚問道:“呂兄,這莫非我三弟配帶的玉麒麟?”
  玉面書生點了點頭,道:“令弟身中十三劍,撒手人寰。”
  崔邱成雙手發抖,握著玉面書生手臂,顫聲道:“什麼人殺我三弟?”
  玉面書生道:“浮月莊主。”
  崔邱成大聲道:“是不是天南浮月山莊,凌雲劍客摩雲生?”
  玉面書生“嗯”了一聲。
  崔邱成發了一聲淒慘的狂叫,掉頭就跑,玉面書生聽出這聲慘叫,正所謂斷腸之聲,急忙伸手一把將其攔住,但沒有抓住,不禁急叫道:“崔兄不可造次!”
  崔邱成頭也不回,眨眼已奔出了六七丈遠。
  林琪忽然急道:“尹公子,快把他截住。”
  話落口,只見青衫一晃,尹靖已展開舉世無匹的上乘輕功,“浮光遁影”疾截過去。
  崔邱成乍聞乃弟噩耗,肝腸寸斷,決往天南報仇,因此掉頭就跑。哪知突然人影一晃,前面去路已被人堵住,不禁心中大急,側身往左旁竄去。
  但他身形一動,那人影忽又堵在左邊,他心裡更急,往右往左連閃數次,都無法撇開那魅魑般的人影。
  突然怒從心頭起來,他大喝一聲,舉掌往那人影劈去。
  他這一掌含忿出手,勁力強猛,足以開碑碎石,他想對方非避開不可了。
  驀聞“砰然”一聲,掌力結結實實地印在那人的胸前,他只覺得宛如擊在鋼壁鐵牆之上,手腕被震得酸麻難耐,人已“蹬蹬蹬”連退三四步才站穩。
  崔邱成神智陡然清醒,心中的驚駭,暫時掩蓋了悲傷,瞪眼望去,只見那人正是“金粉閣”中,那位英姿爽朗,技震群豪的青衫少年,不禁歉然道:“在下一時情急,魯莽出手,不知誤傷了少俠沒有?”
  尹靖情知他悲痛過度,一時神志昏眩,心無芥蒂,淡淡一笑道:“不妨事,兄台勿庸放在心中。”
  這時玉面書生等人,已匆匆趕至,只聽他微微一嘆,道:“崔兄報仇之事,不可魯莽行之。”
  崔邱成悲憤而堅決地說道:“呂兄,我現在內心如焚,一刻也無法容忍。”
  突聞林琪冷笑一聲道:“你這就到天南找浮月莊主嗎?”
  崔邱成皺了皺眉,說道:“在下為我三弟報仇,難道有什麼不對?”
  林琪冷冷地道:“殺弟之仇,焉可不報?不過你這一去,審度情勢,就像飛蛾撲焰,羊入狼群,僅是在閻王簿上多了一名冤魂而已,與事不但無補,而且有害。”
  崔邱成聽了,收拾起激動的心情,向林琪一揖,道:“在下六神無主,願姑娘明以教我。”
  林琪微微一嘆,道:“浮月山莊的七星快劍,名聞天下,不是我在長別人的志氣,滅自己的威風,以你我的功力,浮月山莊的二流人物,就可同我們拼個你死我活,用不著二位莊主親自出手,於今之計,上上之策,就是到武林評審庭去告他一狀。”
  崔邱成感慨地說道:“漢中三義,懦弱無能,三弟血仇看來只有請‘武林評審庭’主持正義了。”
  話說到此,突然滿面愁容,嘆道:“浮月山莊是‘萬教聯盟’十三要員之一,若無證據,在下就是去告狀,‘武林評評庭’只怕也無法作主。”
  林琪聽了心中甚覺有理,因為浮月山莊不但是“萬教聯盟”十三要員之一,同時也是江南武林一大主脈,如無人證,物證,要告他談何容易?
  崔邱成用哀傷的目光,掠過玉面書生及金筆書生,突然雙膝跪地,叩頭求道:“兄弟到‘武林評審庭’去告狀,偵案之時請呂少堡主及蘇少堡主出庭作證,代為雪冤?”
  玉面書生想不到他會有此一求,不禁大感為難。
  林琪心想,九宮堡與虯龍堡,同為“萬教聯盟”十三要員之一,如果他倆人願出庭作證,那崔邱成的訴狀,將是積極而有力的。崔邱成半晌不見作答,以為他們不願作證,復抬頭懇切地望著他們。
  蘇慧中皺了一皺眉,說道:“崔兄你別誤會,不是兄弟不願出庭作證,事實上令弟被殺之時,兄弟並未在場。”
  玉面書生城府陰深,他心中暗暗盤算,如果出庭作證,虯龍堡與浮月山莊,從此勢成敵對,雖然虯龍堡與浮月山莊素無交情,但若因作證而樹此強敵,實在得不償失,然眾目睽睽之下,若加拒絕,必將受到尹靖諸人鄙視,誤自己妄顧江湖正義,只求苟安,屈服於惡勢力。
  因此不禁遲遲無法作答。
  突聞尹靖朗聲一笑,道:“崔兄令弟被浮月山莊主追殺之時,在下親眼目睹,你如果上‘武林評審庭’告狀,在下甚願出庭作證。”
  林琪怕尹靖一人勢單,決心把玉面書生拖下水,因此冷哼一聲,望著崔邱成說道:“人家既不願作證,你求也沒有用,奴家是雪山門下,敝派與少林,武當,輪流執掌‘武林評審庭’,偵案之時證人算我一份。”
  崔邱成心中大喜,感激得向尹靖與林琪,連連叩頭。
  玉面書生俊臉緋紅,心中暗暗叫苦,不得不強出頭來說道:“林姑娘誤會,在下在想崔邱常之死--泗陽莊血案,某中的緣由,如果在下沒有猜錯,崔邱常極為可能是‘泗陽莊血案’的目睹者,因此才慘被追殺滅口。”
  尹靖聽了,心中暗暗欽佩,本來他對玉面書生遲遲不作回答,已微生不快,聽他這一說,那絲不快之意,頓時消除殆盡。
  崔邱成忙向玉面書生一揖到地,接著說道:“兄弟連夜趕往七仙山萬劍池‘武林評審庭’告狀,因此無法赴鐵膽追魂明日中午仙文廟之約,在下想請尹公子代為傳言,就說明年初春,漢中三義定前往西陲,與他作一了斷。”
  他想尹靖武功眾所目睹,他去了鐵膽追魂趙庸,再猛也不敢放肆。
  尹靖微微一笑道:“崔兄但請放心,在下明日代為傳言就是。”
  玉面書生想了一會說道:“崔兄告狀,‘萬教旌’傳訊證人時,告訴兄弟這一份,請發到虯龍堡。”
  林琪也嫣然一笑,道:“我與尹公子,去往三湘,二個月後在洞庭湖岳陽樓,有一個約會,我們二人的傳證請發到岳陽樓。”
  崔邱成又向他們三人深深一揖,才展開輕功,疾往北方奔去,消失在黑暗中。
  四人回到客棧,一宵無話,第二日清晨,梳洗已畢,大家商議到洪澤湖去盪舟作樂,瀏覽湖光水色之勝。
  洪澤湖是皖東名湖,垂楊隔岸,一碧千頃,他們雇了一條中型畫舫,船上有兩間精緻小房,可供歇憩,船的四周並有漆成朱色的欄杆。
  船夫盪楫,往湖心緩緩行去,他們憑欄企盼,看那秋水長天的佳景,湖畔桂花秋菊的清香,隨著和風陣陣飄來,沁心爽腑。
  湖中船兒穿梭來往,岸上湖中,楓葉荻花,漁歌村笛,相映成趣,不知不覺間,雲淡風輕已近晌午。
  尹靖令船夫把船停靠在岸邊,這時林琪正好在船中小房歇憩。
  他笑著向玉面書生及金筆書生說道:“中午已近,遊興未盡,小弟抱歉只好掃位雅興到仙文廟去走一趟了,小弟去去就來,二位與林姑娘就要湖中稍待片刻。”說罷,大踏步走上岸去。
  金筆書生急步趕去,含笑道:“尹兄小弟陪你一趟,以免你一人勢單。”
  回首向玉面書生神秘地一笑道:“呂兄好好陪著林姑娘。”
  玉面書生報以會心的一笑。
  尹靖與金筆書生就聯袂疾馳而去。
  玉面書生滿心喜悅,回到船上,令船夫把船盪到湖心,他不禁深深地吸了一口清氣,輕手輕腳的走到船邊,雙手扶著欄杆。
  他眼睛雖然望著湖中秋水,其實卻凝視傾聽著林琪是否出房,聽了半天卻毫無動靜,他知道林琪脾氣很不好惹,又不敢去叫她,因此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想來想去,想不出什麼辦法去接近她,不禁仰天一嘆。
  忽聞身後有人輕聲道:“玉面書生你在嘆什麼氣?”
  玉面書生陡然如久旱逢甘霖,心花怒放,急忙轉過頭來。
  只見林琪眉山眼水,光艷照人,風吹衣袂,飄飄如凌波仙子,出水芙蓉。
  林琪見他盡呆望著自己出神,久久不語,心中有點不高興,他突然發覺尹靖蘇慧中都不在,不禁急道:“餵!別瞪了,他們二人呢?”
  玉面書生的俊臉上,浮起一層淡淡的紅霞,訥訥地道:“他們到仙文廟去了……”他見林琪滿臉不高興忙急急補充一句道:“他們稍等就回來。”
  林琪蓮步珊珊,走到船邊佇身斜依著欄杆,美目凝望著那平滑湖鏡中的秀麗倩影。
  突然一陣微風吹皺了平滑的湖面,水上漣漪波浪,盪漾不已,那湖中秀麗的倩影。頓時晃動閃耀,漸成模糊不清的白煙。她不禁微微一嘆,大有顧影自憐之慨。
  玉面書生大膽地走近二步,微微一笑道:“林姑娘,湖光水色很美是嗎?”
  林琪抬頭望著遠遠一只藍色絲綾的麗舫,螓首輕點。
  玉面書生見她毫無不悅之色,又低柔地說道:“湖光水色雖美,但怎及得姑娘萬一?”
  語氣真誠,令人聽了,覺得字字出於肺腑。
  女人畢竟是女人,尤其是美麗的姑娘,一受人讚美,心裡頓時甜甜,臉上也不禁池起淡淡緋紅,她又低頭望望湖中秀影,心中自言自語的道:“我很美是嗎?有沒有香玉公主那麼美?”
  玉面書生見她櫻桃般小口,輕輕嚅動了幾下,卻沒聽出她在說什麼?
  突然林琪仰起頭來,美目深注著那藍色絲綾畫肪,伸出雪白似玉的素手,遙遙一指,說道:“船上那藍衣姑娘美不美?”
  玉面書生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正有一條藍色絲綾的畫舫,緩緩搖盪過來,那船上有一間雅緻小屋,旁邊開著小窗,低垂著藍色絲質窗簾,船頭佇立著一位藍衣少女。
  他仔細端詳了一陣,淡淡地道:“不錯很美,但比起姑娘來,宛如雞與鳳凰。”
  林琪突然臉色大變,倉惶道:“快把我遮住,別讓她們看到。”
  玉面書生一個箭步,攔在林琪身前,只見她花容失色,嬌軀微微抖顫,不禁大驚道:
  “林姑娘,你怎麼了?”
  林琪急道:“不要問,快轉過身去,看湖光風景,裝著若無其事。”
  玉面書生大感詫異,但他不敢違背玉人的命令,忙依言轉過身去。
  俊目一抬,不禁微微一怔,只見那藍綾畫舫上,不知何時已走出一位高頭大馬的青衣女,站在那藍衣少女的身旁,高出她二個頭以上,宛如大人和小孩在一起。
  那青衣女目光不住地往四周掃視,好像在搜索偵察似的。
  這時他覺得背後的林琪,畏縮得象一只馴服的羔羊,貼在他身上,嬌軀似乎還在微微發抖。
  那條船漸漸地靠近過來,玉面書生雙手攤開,扶在欄杆上,寬大的衣衫,使整個遮面加大。
  林琪身子嬌小,因此倒也遮得天衣無縫,發覺不出他背後藏有人。
  霎時兩船相距只剩一丈多遠,他已可清晰地飽覽那船上的陳設。
  驀然那畫舫上的藍紗窗簾,被緩風揭了開來,一張閉月羞花,秀絕人寰的玉顏朱容,豁然出現在眼前。
  玉面書生精神大振,只覺那張嬌靨,不但容光絕代,而且有一種高貴清芬的氣質,令人不敢逼視。
  他忽然生出自慚形穢之感,不自覺地把頭低了下頭,但迅速又仰了起來。
  當他目光與她相觸之時,只覺那雙秋波閃亮,已掩蓋在藍紗窗簾中,雖然僅是驚鴻一瞥,但卻深深烙印在他心中,沒世難忘。
  忽聞那高頭大馬的青衣女,嬌叱道:“嘿!酸丁!你窮瞪我們的船,做什麼?”
  玉面書生悚然清醒,微微一笑,道:“姑娘,你不正在看我們的船嗎?”
  青衣女柳眉一豎,嗔道:“你這酸丁也敢同我頂嘴,當心我打掉你的狗牙!”
  玉面書生正想反辱相譏,忽覺林琪在他背後,輕輕戮了二下,他迅速地意會到,林琪在阻止他不要他多說話,因此口中咀嚼一陣,說不出話來。
  青衣女看他嘴唇微動,知他心裡不服,說道:“我問你個人,如果你知道敢瞞著不說出來,我就把你這把酸骨頭,扔到湖裡,餵魚兒吃。”
  玉面書生暗覺好笑,心想哪有這麼霸道的問人方法,不禁微微一笑,道:“小生浪跡天涯,漂泊湖海,認識的人很多,姑娘要打聽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幼?說了小生說不定會認得。”
  青衣女心中一喜,脫口說道:“你認不認得我們的駙馬爺?”
  玉面書生怔了一下,駙馬爺!那不是公主的丈夫?
  站在青衣女身邊的藍衣少女,向他低語了一陣,那青衣女又大聲道:“我們駙馬爺姓尹名靖,你認得嗎?”
  玉面書生大吃一驚,正想說話,林琪卻用力在他背上戮了二下,戮得好痛。他知道林琪示意他不要說出尹靖的行蹤。
  他想了一會兒,才笑道:“姑娘你打聽的是哪位公主的駙馬爺?”
  青衣女怒叱道:“酸丁,你只能答話,不能問話,知道嗎?”
  玉面書生強忍怒火,微微一笑,道:“慚愧得很,小生天南地北,好友如雲,卻不認得尹靖這個人,不過小生以後如見到有名叫尹靖的人,一定告訴他,說公主找他就是。”
  青衣女冷哼一聲,作了一個手勢,那藍綾畫舫就緩緩搖去了。
  玉面書生俊目深注著那藍紗窗簾,希望能再看公主一眼。
  但卻悵然若失,只見船尾有一位藍衣清秀少女,輕搖楫漿,朝北盪去。
  待那藍綾畫舫快看不見了,林琪才從玉面書生背後,轉了出來,心頭如放下一塊巨石,大大松了一口氣。
  玉面書生滿腹狐疑地問道:“林姑娘,這是怎麼一回事?她們在找尹公子嗎?”
  林琪點了點頭,突然狠咬銀牙,說道:“那畫航裡是不是有一位很美麗的姑娘。”
  玉面書生暗奇,心想你怎會知道?口中卻答道:“是有一位很美麗的姑娘。”
  林琪緊問一句道:“是穿白衣,還是穿藍衣?”
  玉面書生回想了一下,說道:“穿藍衣。”
  林琪“嘿”了一聲,自言自語道:“苑蘭公主。”
  玉面書生怔了一怔,詫異道:“她就是尹兄的……”
  “不是她,是她的妹妹香玉公主。”
  她覺得尹靖與香玉公主的情意非同尋常。
  玉面書生心中感慨暗忖道:“其姊若此,其妹可想而知,尹靖真是艷福齊天。”
  他俊目深注著眉山眼水,籠罩著一層淡淡愁雲的林琪,他覺得那藍衣姑娘的美麗,並未使林琪失色。
  他只要獲得林琪垂青,已是心滿意足,現在情形不正是有利的機會嗎?
  正在沉思之際,忽然傳來一聲遙遠而清晰的聲音道:“呂兄,小弟二人回來了。”
  玉面書生令船夫把船搖向岸邊,轉向林琪微微一笑,道:“林姑娘,尹公子他們回來了。”
  林琪秀臉一寒,冷冷道:“等會兒,你別將苑蘭公主的事,告訴他。”
  玉面書生臉上閃過一絲嫉意,淡然一笑,道:“在下尊命就是。”
  林琪發覺玉面書生對她百依百順,不禁微微一嘆,心中無限感慨。
  片刻功夫,船已靠了岸,玉面書生朗笑問道:“二位仙文廟之行如何?”
  金筆書生哈哈一笑,搶先答道:“鐵膽追魂趙庸,還說什麼名震西陲的高手?被小弟三筆點得折翅西歸。”
  玉面書生朗聲一笑,道:“九宮堡‘生花七筆’名震武林,蘇兄已得真傳,再加上化子伯伯的‘龍形八掌’,更是相得益彰,別說是區區一個鐵膽追魂趙庸,就是再扎手的人物,還不是要同樣斷翅稱臣?”
  金筆書生微笑道:“呂兄,你少給小弟戴高帽子,捧得越高,摔得越重,若論真才實學,我們得向尹兄多多討教。”
  尹靖淡然一笑,道:“小弟這點微末之技,難登大雅之堂,怎當得起蘇兄這‘討教’二字?不過武學一道宜乎不斷的切磋,才能百尺竿頭,更進一步,如果二位不嫌棄的話,小弟願多與二位研討,以求上進。”
  金筆書生與玉面書生聽了,心中大喜,說道:“若得尹兄指點一二,小弟二人終身受用不盡。”
  尹靖又含笑道:“今天我們是來尋芳踏青,遊覽風光,暫時不要談武論拳,讓我們再盪舟暢遊一番吧。”
  林琪笑靨如花,說道:“尹公子,我們已在湖中消遣去整個早上時光,不若另尋個去處,譬如青楓橋,落雁池……”
  玉面書生情知林琪怕碰上苑蘭公主她們,他雖然很想能再見苑蘭公主,但卻又不敢違拂林琪的意思,因此立刻附議贊成。
  尹靖與金筆書生均頷首表示應允。
  於是四人遊盡洪澤湖周圍名勝,到黃昏日落,才盡興回返旅邸。
  是晚月黑風高,星辰零落,晚飯後,他們四人聚在一堂,談天說地。
  先是說些白天去過的名勝古蹟,漸漸談及“泗陽莊血案”幾人越談,神情越凝重。
  他們正談之間,突然窗外發出一陣陰惻惻的冷笑聲,隨著“嗖”的一聲,由窗外飛進一團黑影,“ ”一響,摔落在地上。
  定睛望去,四人不禁齊齊大吃一驚,原來竟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玉面書生驚叫道:“崔邱成的首級。”
  話聲中,只見青影一晃,尹靖已經輕賽落葉飄花,無聲無息,竄出窗外。
  其餘三人,雙足輕點,以一式“黃鶯出谷”隨即躍出。
  他們三人動身不為不快,哪知躍出窗外,早已失去尹靖的蹤跡。
  他們三人江湖閱歷甚豐,略一張望,立即發覺左側方,那一片樹林邊黑影一閃即沒。於是忙足上用力,齊齊往那黑壓壓的樹林奔去。
  來到林外停足窺伺一陣,他們都屬老江湖了,自然不肯輕率冒險入林。
  林琪心中大急,她知道尹靖毫無江湖閱歷,可能已追蹤入林去了。
  他們聽了一陣,覺不出內有打鬥,或是其他特別的異響。
  玉面書生低問二人道:“二位我們是不是進去看一看?”
  林琪堅決道:“當然是要進去一看究竟。”說著當先往林中走去。金筆書生撤下身邊那六尺長的金筆,健臂掄動,一招“七賢過關”,幻成一片金光閃閃的筆牆,護住身影。口中說道:“林姑娘,在下先來開路。”
  話聲中,身如游龍,陡然闖入林中三四丈遠。耳邊一陣衣袂飄風之聲,林琪與玉面書生,同時振臂而起,疾落在他身邊。
  俊目四掃,只見密林中,竟然有五六丈方圓的空地,四周圍繞著二人合抱的大樹。
  時值深秋,落葉飄紅,因此微弱的月光,可從枝幹間隙射入。
  林中樹影,寂靜陰深,使人感到恐怖淒涼,他們三人不禁暗暗提高了警覺。
  停立了一陣,見林中毫無動靜,正想繼續搜進。忽聞背後一聲陰陰冷笑,三人疾如一陣旋風迴轉身來,忽見大樹後,閃出三人,一字排開。
  他們注目望去,只見為首的是一位留著幾根稀落鬍鬚,背上有長劍的老者,這人正是武林第一快劍,浮月莊主凌雲劍客摩雲生。
  他右旁是一位背著長劍,身穿長袍的中年人,他們認得正是浮月山莊二莊主,南天一劍摩雲庭。
  另一位一身黑衣儒衫的俊逸少年,正是昨夜的“金粉閣”初見,那位冷傲自負,名列“江湖三書生”之一的鐵扇書生俞君傑。
  玉面書生等三人,看清對方之後,不禁驚悸的退了一步。
  浮月莊主冷笑一聲,逼近二步,陰沉地道:“你們三位是不是還想到‘武林評審庭’去作證?”
  玉面書生衡量了一下敵我形勢,覺得雙方實力,相差過於懸殊。
  鐵扇書生足可以與己方任何一人拼成平手。浮月山莊二位莊主,可六七二十招之內,把其餘二人殺傷。
  他情知尹靖已被他們用調虎離山之計引開,目下的唯一生機,就是希望尹靖及時趕回,否則三人後果不堪設想。
  林琪皺一皺秀眉,裝著茫然不解的樣子,說道:“摩老前輩你說我們要去‘武林評審庭’作什麼證嗎?”
  浮月莊主冷哼道:“女娃兒,你以為老夫不曉得嗎?哼,崔邱成要去‘武林評審庭’告老夫殺他的弟弟,還叫你們這群娃兒出庭作證,想駁倒老夫,對不?”
  林琪裝著恍然大悟,嬌笑道:“原來是這事,崔邱成不是被老前輩殺了嗎?”
  浮月莊主哼了一聲,道:“當然了,誰敢輕捋老夫虎鬚,就別想留得命在。”
  林琪伸手理一理鬢邊秀髮微微一笑,道:“告狀的人既是被老前輩殺了,我們這些作證的,當然也就不會出庭了,不是嗎?”
  浮月莊主想了一想,搖頭道:“不行,你們這些小娃兒的話靠不住。”
  林琪心中大急,表面卻裝得若無其事,淡淡一笑,說道:“出自晚輩之口,聽入前輩之耳,難道還會是假的嗎?”
  玉面書生含笑道:“家父對摩老前輩極推崇,甚願高攀貴莊,卻苦無機緣。”
  浮月莊主淡淡地道:“嘿,不敢!不敢!老夫怎當得起‘高攀’二字,用‘下’比較恰當。”
  林琪微微一笑,接道:“浮月山莊不但是‘萬教聯盟’十三要員之一,而且又是江南武林一大主脈,老前輩不必過於自謙。”
  鐵扇書生皺一皺劍眉,聽浮月莊主與林琪及玉面書生談過了一陣,不但把原意忘得一乾二淨,反而套上交情,忙挺身而出,插嘴道:“摩老前輩,別聽他們信口雌黃,他們是在用緩兵之計。”
  浮月莊主怔了一怔,暗想這些娃兒真是詭計多端,幾乎把自己瞞了過去,不禁怒道:
  “你們少套交情,老夫不吃你們這一套。”
  林琪心中暗暗著急,突然心念一轉,盈盈一笑道:“二位前輩功力之高,武林鮮有敵匹,晚輩等自是望塵莫及,不過晚輩等對鐵扇書生卻有點不服……”
  浮月莊主冷冷地道:“你們對他不服,向老夫說了有什麼用?”
  林琪秀臉一凝,望著鐵扇書生說道:“鐵扇書生,你不是對呂少堡主及蘇少堡主,與你齊名同列‘江湖三書生’而感到不服嗎?”
  鐵扇書生傲然地哼了一聲。
  林琪格格嬌笑一聲,說道:“今晚乘著摩老前輩在此,你就與玉面書生及金筆書生來個排名之爭,你敢不敢?”
  鐵扇書生勃然大怒道:“在下捨命奉陪。”說著,自身上掏出一把一尺二寸長的鐵扇,“啪”的一聲展揚開來傲然說道:“你們哪位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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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寒林夜戰

  玉面書生朗笑一聲,撒出九節虯龍鞭,轉頭對林、蘇二人笑道:“二位替小弟看陣,我來看看姓俞的扇底下有何驚人的絕技!”
  他情知林琪要藉“江湖三書生”排名之爭作緩兵之計,同時他本是性情驕傲之人,對鐵扇書生那等凌人氣焰,早就無法可忍,存心要殺殺他的氣燄,只見他健臂一撩,九節虯龍鞭陡然筆直如棍,緩緩走去。
  浮月莊主驀然低喝一聲:“什麼人!”玉面書生愣了一下,停身望去。
  接著林外一陣嘹亮語音傳來:“摩莊主雅興不淺,寒林夤夜,來作此‘江湖三書生’排名的見證。”
  隨著語氣,一個五官清秀的中年文生,已神態從容,緩步走入林中。
  浮月莊主微微一愣,冷然道:“凌風秀士吳堂主……”他不知道吳文昌來意何在,因此滿臉俱是冷漠狐疑。
  吳文昌目光掠過林中諸人,微微一笑,道:“摩莊主,你們之事,兄弟知之甚詳……”
  他發覺浮月莊主的臉上突然浮起一層殺氣,忙接口道:“摩莊主別誤會,兄弟是特來奉告,‘機不可失,遲則生變’。”
  摩雲生臉上殺氣一斂,淡淡道:“兄弟怎能相信吳堂主的話?”
  吳文昌陰陰笑道:“收拾他們算上兄弟一份。”
  林琪已知今夜兇多吉少,無法再用緩兵之計,索性大方一點,柳眉一豎,杏眼圓睜,冷聲道:“摩老前輩,你一定要殺我們嗎?”
  摩雲生冷澀地道:“嘿嘿!老夫豈是同你們說笑?”
  林琪大聲道:“我們三人已無出庭作證之意,老前輩咄咄相逼,如果我們之中有一人生離此地,那時九宮、虯龍、雪山三派,聯合向‘武林評審庭’遞狀申告,浮月山莊只怕從此要在武林史上消去。”軟言無用,她一改強硬的態度。
  摩雲生怔了一下,生似被林琪危言嚇住,凌風秀士惟恐天下不亂,朗笑一聲,接著道:
  “姑娘假作虎威,危言恫嚇,你們哪裡還有生離此地的機會?”
  林琪柳眉怒剔冷笑道:“凌風秀士你一再挑撥是何居心?”
  凌風秀士神態輕鬆陰鷙笑道:“不敢!不敢!在下是為浮月莊爭個萬世盤穩的打算計。”
  林琪臉若寒霜,哼聲道:“在我們未敗之前,尹公子若及時趕回來,今日勝負之局,摩老前輩當可想見。”
  摩雲生陰陰冷笑道:“宋文屏盡出金牛谷中使七煞追魂彈的十二煞星,再加上柳夢龍及堡中好手,在‘九嶷絕壑’布下天羅地網,姓尹的小子就是有三頭六臂,也插翅難飛。”
  凌風秀士得意地陰笑一聲接道:“還有敝派黃教主及二位堂主也去湊熱鬧了。”
  摩雲生突然臉一整,不悅道:“貴教一再插足,是什麼意思?”
  凌風秀士微笑道:“同仇敵愾,別無用意。”
  林琪芳心大震,她想尹靖武功再高也無法擋得住這麼多的武林一流高手聯合之力,尤其是金牛谷十二煞星的七煞追魂彈,是武林中談虎色變的暗器,陰損詭辣,令人防不勝防。
  她發覺摩雲生這一個集團,與天震教之間,彼此猜忌,勾心鬥角,因此她想設法弄破裂痕,使他們無法聯成一氣。
  林琪一見浮月莊主又被凌風秀土這一番話說動,隨即說道:“九宮、虯龍、雪山實與貴莊無怨,老前輩務請三思。”
  摩雲生似乎心存顧忌想了一會兒,說道:“不是老夫信不過你們,這等大事老夫不得不小心提防,這樣吧,老夫身上帶有慢性毒藥,你們一人吞服一粒老夫自會信任你們。”
  玉面書生劍眉微剔朗笑道:“我們吃了毒藥,同被殺死有何區別?”
  摩雲生道:“老夫這藥名叫‘春秋斷魂散’吃下去後身體毫無異狀,只要每年春分秋分以前準時服下獨門解藥,就不至毒發身死。”
  林琪沉吟片刻秀眉微皺道:“每年春秋都得服藥,那我們不等於被判了無期徒刑?”
  “不然!”摩雲生搖頭道:“春分秋分之前,到敝莊討藥,連服二粒其毒自解。”
  林琪道:“好吧!我吃!”語氣異常爽然。
  浮月莊主掏出三粒黑色晶瑩如豆的青丹,用拇食二指挾著一粒,輕輕一彈,緩緩向林琪飛去。
  林琪玉臂一伸,毫不猶豫塞入口中。
  凌風秀士看得微生猜疑,狡詭地笑道:“姑娘爽快,令人心折,當不會把藥丸含在口中吧?”
  林琪怒道:“你這人就憑這點小心眼,當起天震教金龍堂堂主嗎?”
  凌風秀士脖子一熱,訥訥道:“姑娘唇槍舌劍,鋒銳得令人難擋,常言道‘防人之心不可無’。”
  摩雲生把第二粒藥丸彈到玉面書生面前,他見林琪已將藥服下,無可奈何,亦伸手納入口中。
  第三粒藥丸彈到金筆書生面前,他卻遲遲不伸手去接它,那黑色藥丸在浮月莊主內力的控制下,虛空停浮在面前一尺處。蘇慧中突然劍眉一剔,堅毅地道:“我不吃……我不出庭作證就是。”
  浮月莊主怔了一下,想不到他竟敢拒絕服用毒藥,當即嘿嘿冷笑:“老夫怎能厚此薄彼,你不吃,崔邱成便是一個例子。”
  蘇慧中運動雙臂,力透筆尖,臉上毫無懼色,毅然道:“不吃!”
  佇立在大莊主隔壁,始終沒有開口的二莊主南天一劍摩雲庭,突然哼了一聲,道:“頑強小娃兒,待老夫來收拾你。”雙肩微晃,陡地飄到金筆書生面前,一掌拍去。
  掌力兇猛絕倫,蘇慧中不敢硬接,急忙斜讓三步,健臂掄動,一招“臨窗揮毫”,筆影顫動,金光閃閃,把全身上下護住。
  南天一劍摩雲庭,嘿嘿冷笑,掌如迅雷壓頂,勁風虎虎,六七招之間,已將蘇慧中困得風雨不透。
  “生花七筆”名震武林,再加上通臂神乞的“龍形八掌”,使金筆書生成為年輕一輩中,不可多得的好手。南天一劍雖然功力深厚,掌勢迅猛,但他依老賣老,認為與後生小輩過招,拔劍有失身份,想用赤手空掌將金筆書生折服,哪知這一來雖然佔了上風,但想傷人卻不容易。
  金筆書生情知對方是當今武林前輩中,有數高手之一,因此一上來即採取穩扎穩打的戰略,一時之間同這位名滿天南的浮月山莊二莊主,拼的有聲的色,難分難解。
  林琪心中微微一嘆,暗想如果自己功夫未失,看情形只要設法激浮月莊主不要用劍,還可勉強同他們一拼。
  浮月莊主一見場中情形,不禁眉頭微皺,凌風秀士偏過頭去向他低聲說道:“令弟武功在下甚為佩服,以目下情形要收拾這娃兒自是意料中事,不過目下時機緊迫,‘萬教旌’在這附近出沒,令弟舍長用短,延誤時間,大是不智。”
  浮月莊主心中一凜,微微頷首,大聲道:“老二,把握時間,拔劍把他宰掉算了,免得延誤時間。”
  南天一劍哈哈朗笑一聲,突然反手閃電掣劍,接著一片銀光怒湧星芒顫動,“唰唰”奇速無倫連攻二招。
  蘇慧中陡覺對方劍勢綿綿不絕,如江河倒瀉,快得令人氣窒,同時生出招架不及之感。
  心中不禁大駭,連封帶閃,疾退了數步。
  玉面書生與林琪見過浮月莊主與尹靖動手,那時因尹靖功力奇高,到致使浮月莊主稱絕武林的快劍,無法發揮到精緻入微之境,故此顯得縛手縛腳,緩慢不少。
  現在金筆書生功力不及南天一劍,因此劍勢威猛奇辣,每出一招就連砍刺了七八劍之多,快得使林琪及玉面書生懷疑他的功力,似乎還在大莊主摩雲生之上。
  這時金筆書生氣喘呼呼,全身濕淋淋的,只聽南天一劍大喝道:“你能再擋三招,今晚便度過厄運。”話聲中,長劍光密如雨,青虹耀眼,雲湧浪翻,直逼過去。
  驀然林外傳來一聲莊嚴佛號:“阿彌陀佛,劍下留情!”
  隨著一股掌風把南天一劍摩雲庭的長劍,逼得緩了一緩。
  蘇慧中冷汗夾背,藉機躍出劍圈之外,暗叫一聲“僥倖!”
  眾人轉目望去,只見一位身披灰色僧袍,足履芒鞋的老和尚,雙眼開合間,神光如電,與一位臉白無須,身穿長袍的中年漢子,並列林邊。
  那長袍中年人,目光掠過眾人後,向浮月莊主摩雲生拱手笑道:“摩兄幾時來到淮陰,怎不到寒舍奉茶?”
  摩雲生看清來人之後,心中微微一怔,忙抱拳道:“李兄好說了,兄弟今晚才到貴地,未去登門拜晤,多有得罪。”
  長袍漢子朗笑道:“難怪兄弟昨夜在金粉閣設宴,恭請不到大駕……吳堂主也是今天纔來嗎?”敢情這人正是昨夜在金粉閣作東宴客的中州玉蝶李青川,那和尚是大愚禪師。
  凌風秀士情知他問話有意,當下淡然一笑,道:“今午才到,李兄不知有何見教?”
  中州玉蝶頷首微笑,又轉向摩雲生說道:“兄弟今夜正與大師品茗對奕,忽聞屬下傳報,‘龍門坡’發現一具無頭屍體,乃與大師前往察看,摩兄你道那人是誰?”他說話之時,目光細察幾人神色的變化。
  摩雲生神色泰然淡淡一笑,反問道:“生殺掠奪,司空見慣,聽李兄之言,被殺之人似與李兄極有關係啊?”
  李青州微笑道:“兄弟與那被殺之人,談不上有什麼關係,不過他是兄弟昨晚坐上賓客,漢中三義的崔邱成。”
  他說完話之後,眉頭微微一皺,因為他發覺眾人神色一片冷漠,毫無驚奇錯愣的表情,好像對這件凶殺案,早已了然於胸,不足為奇。
  他又見金筆書生似乎在沉思一件重大之事。
  不錯,他正在考慮要不要把全盤案情告訴李青川及大愚禪師,但又轉念一想,林琪與玉面書生的生命操在浮月莊主手中,如果將案情洩漏,豈不絕了林、呂二人的生機。
  沉思中,南天一劍摩雲庭,忽然望著大愚禪師,哈哈笑道:“大師佛門劈空掌力,兄弟無限欽佩,可否再請賜教幾掌?”
  大愚禪師低誦一聲佛號道:“上天有好生之德,貧僧不過請摩施主劍下留情,並無與施主過招之意。”
  摩雲庭得理不饒人,神色倨傲,冷笑道:“這麼說來,大師是吝於指教了?”
  大愚禪師乃佛門高僧,涵養功夫確實超人一等,只見他臉色一片詳和,緩緩地道:“摩施主如果一定要賜教,那就請按萬教規律,各聘一位見證,以點到為止……”突然話聲一頓,目光炯炯地望著前面。
  眾人微微一怔,循著大愚禪師的目光望去,不知何時樹林中多了一位高頭大馬的青衣女子,和一位藍衣少女。
  那藍衣少女,身上衣裳被微弱的月光照射著,發出淡淡紫色光彩,雖然僅看到側面,但已令人感到風姿綽約,清貴無比。
  林琪嬌軀微微一抖。
  蘇慧口脫口叫了一聲:“呀!是她!”虎軀一震如觸驟電,呆呆出神而立。
  那高大青衣女人目光冷冷地掃了諸人一眼哼道:“二個酸丁都在這裡。”
  突然目射兇光,深注林琪,那等氣勢,令人見了心寒。
  林琪裝著沒有看見,悄悄地對摩雲生說道:“等會兒有人對我不利時,你得出手相助。”
  摩雲生怔了一下,暗想有人要殺你,老夫正是求之不得,死了活該,我怎麼會幫你忙。
  當即默運內功,以傳音入密的功夫,答道:“這個老夫愛莫能助。”
  林琪秀臉一寒,故意把嗓音放得非常低沉說道:“我一有生命的危險,就把那事對中州玉蝶及大愚禪師說了,你要考慮考慮。”
  摩雲生暗叫一聲:“好狡猾的丫頭,居然威脅起老夫來了。”他心裡想著,口中淡淡說道:“這二人是誰?老夫從未見過?”
  林琪把嗓音提高,道:“滄海宮的苑蘭公主,武功厲害的緊!”語氣帶有激將的意味。
  “苑蘭公主”這名號,聽來異常生疏,眾人不禁齊齊一怔。
  摩雲生皺皺眉,道:“老夫從未聽過,等會兒我就看看她們有何等驚人之技?”
  她聽浮月莊主答應相助,芳心寬慰不少。
  李青川奉“萬教旌”之托,協助偵探“泗陽莊血案”,對淮陰附近出沒有的武林人物,知之甚詳,想不到今晚碰上這麼許多在他查找的線索之外的人,心中甚感驚異,當下向藍青二女抱拳笑道:“在下不揣冒昧,請教二位姑娘芳號?”
  青衣女人哼聲道:“你問我同公主幹什麼?”
  中州玉蝶李青川是崑崙千愚諸葛生的師弟,在武林中聲望頗著,生平之中,還沒有受人這樣奚落過,不禁微生慍色,緩緩道:“在下請你的公主答話。”
  青衣女人帶著不屑的口吻,冷澀道:“你還沒有資格。”
  李青川勃然變色,大愚禪師也不禁眉頭微微一皺。
  忽然苑蘭公主冷冷地叫了一聲:“林琪!”語音冰冷得如從嚴霜冰窖中進出。
  林琪入耳心驚,不禁冷冷地打個寒噤,嘴唇動了幾下,卻說不出聲。
  苑蘭公主又冰冷冷地說道:“你膽子真不小,竟敢暗算梁姑。”
  青衣女臉露殺機,龐大的身軀,緩緩向林琪走去,一望而知這一出手,絕不會留情。
  玉面書生見林琪畏縮的樣子,突然一股英雄護花的氣概湧上了心頭,朗笑一聲,挺身攔住青衣女去路,微笑道:“二位與林姑娘不知有何過節,可否見示?”
  青衣女暴喝道:“酸丁滾你的蛋!”
  玉面書生眉露殺氣,淡淡笑道:“要小生讓路麼,姑娘得先露幾手,讓小生心服呀!”
  藍衣少女螓首仰望天色,冷冷道:“梁姑打他二個嘴巴!”
  玉面書生聞言一怔,驀見青影一晃,快得連轉念頭都為不及,接著二聲“啪啪”脆響。
  這二掌打得他滿天星斗,“蹬蹬蹬”連退三步才站穩。
  呂江武年少氣傲,出道以來聲名響徹大江南北,平時養尊處優,一呼百應,幾曾吃過這種苦頭? 這幾個嘴巴打得比殺他還難受,不禁俊臉殺氣彌熾,大喝一聲,九節虯龍鞭一招“三打玉門”,“啪噠”聲中,如怒龍滾浪,欺身撲上。
  青衣女哼了一聲,道:“酸丁找死!”足下橫跨一步,避開長鞭,隨手斜裡一掌,揮劈過去。
  玉面書生這時怒火千丈,竟然不避青衣女猛辣的掌勢,長鞭回撩,疾如潛蛟出壑,帶起一片嘯聲,自右上側猛劈下來。
  這一招“玉杖鞭仙”,正是虯龍鞭絕技,在他含怒全力揮動下,威猛異常兇猛。
  青衣女本來已算定好,玉面書生閃避的方位,左掌正待擊出,想不到對手竟然不避掌勢,用起二敗俱傷的拼命打法,不禁微微一怔。
  這時她如果不收掌勢,固可將玉面書生擊斃,但自己也難逃鞭劈之厄。
  青衣女雙手臂力驚人,突然右手一翻,化掌為抓,徑往長鞭抓去。
  驀聞“嚓嚓”一陣響聲,那一丈二尺長的九節虯龍鞭,突然只剩下五六尺長,其餘鞭節宛如一條毒蛇,纏住青衣女手臂上。
  青衣女天生有千斤以上的臂力,只聽她大喝一聲:“酸丁放手!”
  玉面書生身如一陣旋風,在空中翻了幾滾,撞在一株大樹上。“砰”的一響枝葉紛飛,那樹差點兒被撞倒。
  林琪驚叫一聲,只見呂江武雙手扶著樹桿,把身子挺起來,望著她淒涼而悲壯地一笑,林琪不由自主地把頭偏了開去。
  眾人吃了一驚,暗想這青衣女的手臂,到底是鐵鑄的還是銅澆的?
  青衣女右臂一陣揮動,把長鞭解下往玉面書生拋去,又一步一步向林琪逼近。
  林琪心中直冒冷氣低叫了一聲:“摩老前輩!”
  浮月莊主突然臉色一整,沉聲道:“你再走近二步,老夫就不客氣了。”
  青衣怒叱道:“閉上你的狗嘴,有種就出來!”
  南天一劍摩雲庭,哈哈大笑,向他身邊的胞兄凌雲劍客,道:“大哥,小弟這只劍今天大概是要發利市了。”說著挺身越眾而出。
  青衣女喝道:“你再不走開,我就打斷你的狗腿。”
  浮月莊主在武林中聲名何甚隆盛?青衣女蠻橫辱罵已激起摩雲庭的殺機,只見他笑容一斂,殺氣直透華蓋,冷冷道:“中原武林道上還沒有人敢對我兄弟這般說話,今晚你們便是跪地求饒也難討得活命。”
  話落口,長劍一揮,鋒芒翔動,奇正相生,連發“七星劍法”中的二招絕技“金星波羅”,“計都入冥”,星耀月湧,快如電掣,二招之間,已刺戮砍劈了十幾劍之多。
  青衣女陡覺一片寒芒湧過來,心中微微一凜,雙掌交叉拍出,閃封之間,連退二步才化開。
  驀然一聲嬌叱,青衣女排空劈出一股強猛掌風,把對方劍勢逼得微微一挫,緊接著飄身疾退四尺,左手奇速從身上撤出一枝似劍非劍,似尺非尺,一端圓薄如瓢,另一端尖方,推湧疾攻而至。
  青衣女失去先機,一時被名震中原武林的疾劍,攻得只有招架之能,而無還手之力。
  苑蘭公主看得微微動容,似是想不到中原武林道上,居然有這等厲害的劍客。
  青衣女是“海天別墅”,頂尖高手之一,天生膂力超人,二十幾招後,憑其詭異的招術,及雙臂天生神力,幾招硬碰硬接之後,已將失去的先機扳回。
  於是二人各出生平絕學,互搶先機,但見劍氣波光直衝鬥牛,勁風旋激,震得樹葉簌簌有聲,威勢之凌厲,鬼泣神驚,風雲變色。
  這時一旁觀戰的浮月莊主,大愚禪師及中州玉蝶等人,臉上都浮現出驚異沉重之色,要知南天一劍已是五大劍派中使劍的頂尖高手之一,但這位來歷不明的青衣女竟能同他拼成平手而不遜色,單憑這一點,就足以震動武林。
  林琪芳心更是忐忑不安,她情知大愚禪師,中州玉蝶及浮月莊二位莊主的武功,都在伯仲之間,很顯然的,今晚無人能抵得住苑蘭公主。
  她心裡急著,口中不禁低低對浮月莊主說道:“摩老前輩,那苑蘭公主更扎手。”
  摩雲生“哦”了一聲,臉上滿是沉鬱之色。
  苑蘭公主瞥了場中情勢一眼,又抬頭仰望那月明星稀的蒼穹暮色,沉思了片刻,才冰冷冷地說道:“我今晚不殺你,只問你一件事。”
  林琪知道這話是對自己而發,突然膽子一壯,說道:“能告訴公主的話,我絕不隱瞞。”
  她知道苑蘭公主言出如山,說一是一,絕不會反覆無常,她既說不殺自己,今晚可保絕對安全。
  苑蘭公主短簡地問一句,道:“尹公子現在何處?”
  林琪芳心一震,遂道:“他……他被困在‘九嶷絕壑’。”
  她直覺中認為尹靖一定情勢危險。
  苑蘭公主陡然嬌軀一震,猛地轉過身來,冷冷道:“‘九嶷絕壑’在什麼地方?”她雖然內心激動,但因神色一片冷漠,因此外表也看不出來。
  林琪被她那冷電寒芒似的目光,看得頭垂下去,低聲道:“浮月莊主曉得。”伸手指著她身邊的摩雲生。
  苑蘭公主冷冷催促道:“說呀!在什麼地方?”
  摩雲生聽得心中大怒,哼了一聲,道:“老夫是什麼人,你竟敢和我這樣說話,哼,老夫不把你……”突然被那兩道秋水冷電般的星目,逼得把底下要說的話,硬生生咽了下去。
  苑蘭公主美眸一轉,凝視酣戰中的二人一眼,冷冷問道:“你的武功比你弟弟如何?”
  摩雲生暗感納悶,只覺苑蘭公主不但語氣神態異常冰冷,而且鳳目顧盼之間,威峻十足,具有懾人心弦的氣魄,當下亦冷冷答道:“公主接老夫幾招試試就知道。”舉步緩緩跨出。
  但見他走到六尺開外陡然欺身直上,掌劈“天外來雲”但見他舉手當頭劈落。
  苑蘭公主冰冷冷的語氣神態,已激起浮月莊主的殺機,他這一掌足足用上了九成的功力。
  陡見苑蘭公主有意無意地舉手輕輕一理秀髮,姿態輕盈妙曼,雪明肌艷,觀者斷魂。
  浮月莊主出手奇快,但退得更快,突然提氣縮腹,掌化“雲鎖廬山”易攻為守,疾退三步。
  林琪與江湖三書生看得滿腹孤疑,茫然不解,搞不清浮月莊主為什麼驟然飄退。
  大愚神師與中州玉蝶神色齊齊一變,目光深注著苑蘭公主,只覺她剛才輕抬玉臂的動作,玄奧莫測,不但將摩雲生的掌勢封住,而且將以下所有的變化完全封死,如果不及時撒手抽退,將遭到一陣詭譎奇猛的反攻。
  摩雲生疾退三步後,驚訝地望著苑蘭公主,只聽她冷聲說道:“你的武功不會比你弟弟高到哪裡?”
  凌風秀士吳文昌接道:“‘七星劍法’名震武林,浮月山莊二位莊主的武功,當在伯仲之間。”
  苑蘭公主沒有理會他,又向摩雲生問道:“你看他們二人勝負誰屬?”
  摩雲生已知今晚又遇上了武林罕兇的扎手人物,轉目瞥了酣鬥中的二人一眼,說道:
  “生死之機,各佔一半,勝負難料。”
  苑蘭公主冷冷道:“我要梁姑十招之內,把你弟弟打敗,你相信嗎?”
  浮月莊主聞言心中甚為不服,哈哈朗笑,道:“誠如公主所言,能在十招之內把舍弟打敗,不但愚兄弟口服心服,五體投地,中原武林道上亦將刮目相看。”
  凌風秀士覺得拼鬥二人勢均力敵,誰也別想贏誰,因此微笑接道:“不管公主用什麼方法,別說十招,只要能將摩二莊主打敗,就足以震動中原武林,大師與李兄以為如何?”
  中原武林道上,能與浮月莊主二位莊主戰成平手的人,只不過老一輩中有數人而已。要想贏得他們,可就寥寥無幾了,因此大愚禪師與李青川、都微微點頭表示贊同。
  苑蘭公主以輕蔑的語氣說道:“武學一道譬如青蓮白藕,殊途同歸,哼,中原武林何足道哉?……”
  說著緩緩轉過身子,凝望著梁姑與南天一劍。
  他兩人專心對敵,絲毫不敢鬆懈,對四外一切置若惘聞,拼鬥迄今至少也有二百回合以上,依然是個不勝不敗之局。
  這時南天一劍摩雲庭,健臂一掄,劍演“七星拱月”,撒出一片寒芒,向梁姑罩落。
  苑蘭公主低喝一聲:“滄海明月。”
  梁姑陡然左臂一翻,手中怪兵器幻起一輪圓圈,揮擊過去。
  那輪圓圈晃動之間,正好把摩雲庭長劍的寒芒裹住。
  南天一劍微微一凜,長劍左削右劈,朵朵銀花,宛如風拋柳絮。向四周圓圈飄去。
  苑蘭公主冷喝道:“藍田日暖,玉殿虛無。”只聽一聲怒叫,南天一劍被震飛一丈外。
  摩雲生飛身上前,扶著南天一劍。
  南天一劍慘然一笑,道:“兄弟這一點傷,大概還死不了……”話猶未了張口吐出一口鮮血,他這一勉強提氣說話,頓使傷勢惡化。摩雲生心頭大急,忙運掌貼在乃弟“命門穴”
  上,幫他提住一口丹田真氣,關切道:“老二別說話,否則傷勢惡化,可就棘手了。”
  天南一劍只覺左肩一陣酸疼,痛徹心腑,因此不敢再行逞強,依言運功調息。
  苑蘭公主鳳目冷冷地瞥了他兄弟二人一眼,道:“‘九嶷絕壑’在什麼地方,你們到底說是不說了?”
  浮月莊主聽她語氣含有威脅的意味,氣得鬍鬚直噴,但他正以本身真氣助乃弟療傷,是以只好強忍怒火,沉聲道:“敝人做事一向隨心所欲,此刻沒有興致答覆你的問題。”
  苑蘭公主突然秀眉軒剔,目中英氣湛湛逼人,冷冷地說道:“聖威所至,難赦抗命之徒。”
  凌風秀士疾步走出林外,裝著察看天南一劍的傷勢,悄聲說道:“摩莊主,此刻四面楚歌,情勢極為不利,‘九嶷絕壑’回谷千紓百轉,岐路錯蹤雜陳,荊棘載道,艱險異常,我方之人已在該處布下天羅地網,愚意不若將她們引進絕壑中,藉地利之便,除去強敵?”
  浮月莊主頗覺有理,暗想目下處境,除此之外,別無善策,凌風秀士見他頷首示意,轉身正待對林中發話,忽見眾人相繼走出林外。
  苑蘭公主秋波電閃,似乎以看穿心事,凌風秀士不禁微微一怔,遲疑道:“‘九嶷絕壑’回谷歧路,縱橫其間,是天生的險道絕徑,距此南面五十裡外……”
  說話之時,驀然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聲音方一入耳,大路一端已出現一匹通體白色的健馬,背馱著一人,如閃電飄風,掠面而過。
  由於那馬奔行奇快,“踢噠”聲中,眾人只見一道白煙晃過眼簾,根本無法看清那騎士的面目,轉眼就被樹林遮住。
  玉面書生急道:“蘇兄那是不是家父,這匹馬我認得,是我家的雪龍駒。”
  蘇慧中點頭道:“除了雪龍駒之外,再也找不到有這麼快腳力的馬了,馬上人是不是你爹,我也沒看清楚。”
  李青川望著一騎絕塵而去,贊佩一聲,道:“雪龍駒享譽武林十數載,今晚一見神駒,依然不減當年。”
  苑蘭公主冷然接道:“馬上人身穿短袍,虎頭燕額,鬍鬚滿腮,手執一條長鞭。”
  玉面書生喜叫道:“啊呀!那是家叔。”
  大愚禪師頷首感慨道:“公主神目如電,明察秋毫,馬上人正是翻天手呂重陽。”敢情大師也認出那人。
  苑蘭公主道:“那人神色匆匆,似有急事。”
  玉面書生吃了一驚,詫異道:“什麼事急得二叔不及下馬?”
  蘇慧中目光一轉,向玉面書生問道:“呂兄虯龍堡最近發生過什麼事了。”
  玉面書生怔一下,劍眉微蹙,說道:“小弟離家時,堡中一切安逸如昔,不過我已離家月餘,近況就不得而知了。”
  突然蹄聲大作,又有兩騎絕塵而來,這兩匹坐騎雖然均屬長程良馬,奔行迅速,但比起那雪龍駒,這兩匹可就遜色不少了。
  這此人都是武林高手,目力異於常人,只見那兩匹馬上,各坐著一位眉清目秀的藍衣少年。
  馬行如風,眨眼已到眼前,馬上人突然迅速收手勒韁,那馬長嘶一聲,前蹄齊齊高揚。
  藍衣少年身形微晃,踢蹬下馬,動作嬌健利落,一望而知武功不凡。
  藍衣少年眼珠亂轉,神色慌亂,大踏步走到苑蘭公主面前,突然跪倒行了個大禮,站起來斂手恭立一側。
  苑蘭公主望也不望他們一眼,冷冷道:“什麼事?”
  右邊一位藍衣少年,目光掠過眾人,猶豫了一下,似有急事要報,但又不便於在眾目睽睽之下直說,沉吟一陣,轉目瞥見苑蘭公主秀眉一剔,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噤,訥訥道:
  “二公主在金陵出事了……”突然踏前二步,伏首竊竊私浯,眾人聽不出他在說什麼?苑蘭公主神色一片冷漠,因此從她臉上的表情也無法體會出事情的輕重緩急。
  只見苑蘭公主聽完報告後,冷哼了一聲,道:“梁姑你同他去金陵,見二公主時,就說我到‘九嶷絕壑’找駙馬爺,三天后在金陵六福客棧見面。”
  梁姑應了一聲,雙足微頓,她那龐大的身軀如一朵青雲坐落馬上,那二位藍衣少年迅速踏蹬上馬,共坐一騎,馬鞭飛揚,吆喝聲中,向大道揚長而去,轉眼就消失不見了。
  這二騎來得突然,去得意外,但諸人都意識到一定有重大事故發生了。
  苑蘭公主遣走屬下後,舉步緩緩向前移去,姿態從容不迫,衣袂飄飄,如仙子凌波。
  她蓮足跨動二步,已在十餘丈外,若不留心注意,僅她那從容姿態,絕想不到去得那等快捷。
  大愚禪師兩目陡睜,長眉飛揚,激動道:“佛門絕傳的‘縮地神行’重現武林。”
  蘇慧中突然雙肩一晃,儒衫飄擺,縱身疾追。
  接著白影閃動,林琪已疾奔出三四丈外。
  玉面書生大聲道:“林姑娘請稍等,在下也去助尹兄一陣!”說聲中人徑直追去。
  “縮地神行”乃佛門絕傳的上乘輕功,蘇慧中舉步之初尚看到一道藍影,哪知幾個晃身,前面已人蹤杳然,不禁心中大急,把全身功力施展到極點。
  林琪功力未復,輕功也大打折扣,蘇慧中這一全力急奔頓時把距離拉遠,玉面書生則健步如飛,陪在林琪側旁。
  李青川見這幾位年輕人,剎時之間,走得一個也不留,心念一轉,忙以傳音入密的功夫對大愚禪師說道:“兄弟久聞‘九嶷絕壑’是一處地據天險的神秘地方,浮月莊主與天震教的人,可能藉著地利,預伏暗樁卡,大師以為然否?”
  大愚禪師亦默運內功,以傳音入密功夫答道:“貧僧亦有同感,李兄可願前往察看一番,以免那幾位小檀樾有失。”
  李青川頷首示意,轉向摩雲生笑道:“令弟傷勢不輕,摩兄你不如與吳堂主一道移駕寒舍歇息?”
  摩雲生抱拳謝道:“李兄盛意,愚兄弟心領就是。”
  李青川也不再客套,微微一拱手,只見長袍飄擺,駕裟輕拂,二道人影消失在黑暗中。
  浮月莊主這邊的人,等諸人離後,扶著天南一劍入密林中,找個草長葉深之處療傷,暫且表過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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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九嶷絕壑

  且說苑蘭公主蓮步款擺,似緩實疾,月光下一道藍煙,在撲朔迷離中,一晃就七八丈遠。
  五六十裡的行程,不消半個時辰,已來到一處,絕壁崔嵬,亂石崢嶸的山崗。
  苑蘭公主的身法奇快,錯眼的功夫,已將四外的地形看清楚,陡然閃進一道三四尺寬的狹谷。
  這狹谷二邊削壁矗立,地形成斜坡下去只容一人通過,如果有人守住隘道,那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沿著窄狹的山谷,紆迴轉了若干彎,地形豁然呈嗽叭形展開。她剛剛跨步踏入,驀見黑暗中如幽靈魅魑般的,由巨石後轉出一人,凸骨陷眼,瘦得像一俱殭屍,發出一陣陰陰怪笑,如狼嗥猿哀,難聽至極。
  那人笑事,陰惻惻地說道:“閻王之谷,黃泉之路,再走三步,人鬼殊途。”
  接著左側方又是一聲陰惻惻笑道:“於兄有七步勾魂之稱,那小娃兒再走三步正是離你七步。”
  於姓漢子呵呵冷笑道:“徐堂主也要赴閻王殿報到嗎?”
  自一株槐樹後,走出一位面目冷峻,骨瘦如柴的黃衣漢子,這二人的瘦法,堪稱一對仲伯,人間少見。
  那徐堂主冷澀道:“兄弟我一身鬼氣,沒有生人味道,於兄如想到他處去走走,兄弟甚願奉陪,嗯,那女娃兒已走近了二步。”
  於姓漢子冷哼一聲,道:“閻王決定三更死,誰肯留人過五更。”舉掌一揮,一股陰寒之氣,直往苑蘭公主身上襲到。
  這於姓漢子本是以冰冷嚴酷著稱,哪知他一掌拍出,蘭衣少女不閃不避,面帶不屑之色,神情象一座冰山,比自家更冷更酷。
  他忽然微妙地想道:自家的掌力乃以陰寒見長,擊在一座冰山之上,豈不小巫見大巫,如傾鬥水入汪洋那般微不足道?
  這種想法雖甚滑稽,但等掌風拂上那藍衣少女的身上時,卻把他的奇妙想法完全證實了,果然如泥牛入海,聲息全無。
  只聽苑蘭公主冷冷道:“你這七步勾魂就只有這麼一點能耐嗎?還有什麼看家本領儘管施展,我一定教你死得瞑目。”
  於姓漢子驚懼地退了二步,深深打了個寒噤,暗想今晚莫非碰上鬼了!
  他見對方又跨進一步,驀然雙手齊揚,交叉打出四粒烏色彈子,口中同時冷喝道:“女娃兒納命!”
  苑蘭公主哼了一聲,揮袖對那飛來彈丸拍去,足下不停地向前跨進。
  袖風拂上彈丸瞬間,倏忽暴破之聲,不絕於耳,只見滿天綠芒芒的一片蓬針,如暴雨遽至,襲罩二丈方圓,向苑蘭公主罩落。
  這一下出人意料之外,眼看苑蘭公主勢難脫出蓬針威勢之外。
  陡然匝地刮起一陣狂風,那片綠色芒針如一幕綠色帆布,被暴風卷起,呼地一聲,整個向上揭開去。
  於姓漢子只見煙影一晃,已失去蘭衣少女的蹤跡,轉身之際,瞥見蘭衣少女正在他身後三尺外,柳腰款擺,從容不迫,向前走去。
  這一下把他嚇得驚駭萬分,忙運足全身功力,揮掌從她背心劈去。
  苑蘭公主頭也不回,似乎不曉得背後那人出掌暗襲,依然若無其事,向前跨步,那股寒氣來得既兇且猛,苑蘭公主像是承受不住,陡然向前栽跌,身如離弓箭矢,直往那槐樹旁的徐堂主撞去。
  於姓漢子狂笑道:“嘿嘿,你嘗嘗老夫手段……”話猶未完,驀覺一股反震之力撞在心腦,禁不住悶哼一聲,連退三四步,翻身栽倒地上。
  徐堂主瞥見藍衣少女陡然向他猛撞過來,大喝一聲,雙掌排空劈出,勁道強猛絕倫。
  “啪”的一聲,四掌相接,苑蘭公主的身形被擋得停了下來。
  徐堂主大叫一聲,震飛丈外,“砰然”一響,把那山壁撞得亂石崩塌。
  敘述雖有先後,其實二人被震飛,是發生在同一殺那之間。
  徐堂主靠在山壁上,從身上掏出一粒藥丸塞入口中,說道:“於兄你翹了沒有?”
  他連問幾聲,都不見回答,不禁呵呵冷笑道:“於兄厭棄了人世,真個遊魂地府了。”
  苑蘭公主深深吸了一口清氣,調息一陣,緩步向徐堂主走去。
  徐堂主怔了一怔,冷冷道:“你要殺死我嗎?”雖然說得爽快,但卻微帶抖顫。
  苑蘭公主冷笑道:“本公主手下不殺殘兵敗卒,這裡就是‘九嶷絕壑’嗎?”
  徐堂主答道:“這裡是‘九嶷絕壑’的外緣,往裡走過‘三十六回徑’,就到心臟地區‘天牢幽冥’,過了‘天牢幽冥’有二條岔道,一條過‘奈何橋’走‘黃泉路’入‘幽冥鬼洞’絕境,一條奇花異卉,落英繽紛,通往‘萬景仙蹤窟’。這二條雖然一往天堂,一往地獄,其實同是死路一條,數十年來,從未有過去而復返之人,但敝人的看法,走‘幽冥鬼洞’的生機,大於‘萬景仙蹤窟’。”他一說就這麼許多話,目的在換取生命安全。
  果然苑蘭公主冷笑一聲,就轉身走入一條狹徑。
  走了五六丈深,狹徑分成六個岔道,她想:這回谷即名“三十六回徑”,一定是錯綜繁雜,歧路走錯一條,就可能白費時光,鑽不出門道。因此面對此六條岔路,何去何從,不禁猶豫起來。
  她本想回去迫徐堂主說出途徑秘訣,但她生性高傲,天縱才華,使她目空四海,恥於下問。
  她沉吟了一陣,終於舉步向其中一條走去,並隨手在狹道上作了暗號。
  這狹道五步一弓,九步一折,而且有許多黑暗陰森的死角,此道走盡,突然又是四五條岔路,她選擇一條最曲折,最陰險的狹路。
  才走三丈深,陡然自一處黑暗死角中,射出二粒烏色彈丸,拉著一聲冷喝道:“死亡路上追魂彈!”這人陰險得很暗器先發,後出聲。
  由於狹壁高聳,光線透射不入,因此朦朧幽暗,這烏色彈丸在黑夜中更難以眼力分辨。
  但她何等功力?耳目精靈,已能達到黑夜視物,辨聽十丈外落葉飄花的上乘妙境,因此頓時分辨出,這二粒彈丸與剛才那遇到阻力會突然暴破的彈丸一樣。
  有過一次的經驗,她當然不會再去碰它,只聽冷笑一聲,陡然貼地平飛,避過彈丸,舉掌往那死角拍去。
  黑暗中那施放暗器的人,悶哼一聲,就翻倒地上。
  這人身穿黑衣,面部及手部都塗著墨炭,躲在死角之中,任你再好眼力也難察覺得出。
  岔道纖陌縱橫,苑蘭公主穿走了將近一個多時辰,幾乎走遍所有的回徑。
  其間她發覺三四個黑衣人,這些人僅被點住了穴道,看情形似乎都在猝不及防之下被製住。黑暗中他們躲在死角裡,還被猝然下手制服,足見那下手之人,功力之高已至難以想像之境。苑蘭公主心裡很不舒服,決心遇上那人時,與他較量一番。
  正行之間,突然前頭傳來一聲慘號,她身形一晃,竄進一處甬道,瞥見轉角處白影一閃,接著又有一道灰影追蹤而人。
  她展開“縮地神行”輕功,蓮步一跨,已在十丈之外,發覺地上倒著一具屍體,也是身穿黑衣,墨炭塗面,胸前插著一只鋼鏢,頭顱有被長鞭劈碎的傷痕,她知道必是剛才那二人的傑作。
  因此冷哼一聲,第二步跨出時,已到那轉角處,眼前又是四個岔道,也不知道他們走哪一條,只聽她喃喃道:“好丫頭,算你命長。”
  敢情她看出那白影是林琪,那灰影手持長鞭,自然是玉面書生呂江武了。
  苑蘭公主在岔道壁上,略一查視。發覺其中竟有三道已經走過,於是往那條未走過的一道跨進。
  這一次果然走對了路,轉過了二個彎,忽然光亮大盛,雖然僅是朦朧的月光,但比起那“三十六回徑”的黑暗如地獄,已有天壤之別。
  隨著光線的透進,傳來人語聲,她知道已走出“三十六回徑”,到了心臟地區天牢幽冥。
  只聽一人說道:“柳兄傷勢如何?”
  “哈哈哈,兄弟這點傷勢,還承受得了……噯……”就沒有接下去。
  原先說話之人,又長嘆道:“兄弟手下十二煞星,已去其半。”
  接著一陣哈哈朗笑,音量宏偉,顯見功力不凡,笑後道:“二位不聽黃某忠言,現親自嘗過厲害,當知黃某並非虛言渲染了。”
  有一人哼了一聲,道:“黃教主別自鳴得意,我與柳兄既然不行,你也不見得強到哪裡?”
  另一人也冷笑道:“黃教主‘大聖棍法’馳名武林,兄弟久想瞻仰神技。”
  黃教主幹笑一聲,道:“柳兄傷勢未愈,如欲指教也不急在一時。不是黃某人自誇,我自信可與那小娃兒一拼。”
  一聲嘿嘿冷笑,是那姓柳的聲音:“黃教主言下之意,是自以為武功在兄弟之上了?”
  “不敢!不敢!”是黃教主的口音。
  突然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接著有嬌脆的女人嗓音道:“敝教主在玉壺山口曾與尹靖拼鬥百多回合,不分勝負,結果還是尹靖見機逃逸。”
  那女子說完後,沒有人接腔,似乎其餘的人都被她這番話怔住。
  過了一陣,又響起黃教主的聲音,道:“現在那姓尹的娃兒已闖入‘萬景仙蹤窟’,如果勇往直前,必無生還之理,若是見機回頭,我黃某人還是那句話,二位願否合作,悉聽尊便?”
  那姓柳的冷冷道:“黃教主讓我和宋兄去打頭陣,你們卻旁觀鷸蚌相爭,坐享漁利。”
  黃教主聲音中微帶怒氣,道:“兄弟一來就聲言與二位合作,是二位要獨佔鰲頭,怕黃某分了油水,現在倒怪起兄弟來。”
  語氣頓了一下,又接道:“如果姓尹的生離‘九嶷絕壑’,寶圖得不到事小,二位兄怕要寢食乏味。”
  “嘿嘿,黃教主,你這話是有何所指?兄弟聽不懂?”姓宋的說道。
  黃教主冷笑道:“姓尹的不是要到‘武林評審庭’作證嗎?”
  “黃教主既然知悉內情,可是要以此作要挾?”
  “柳兄你把我黃某當作什麼樣的人?你們之事麼,兄弟絕對袒護,我不過是一片熱忱,誠邀諸位合作,共舉大事。”
  “那麼合作的條件如何,兄弟願聞其詳。”
  “兄弟認為首先應將該姓尹的娃兒除去。”
  “為什麼要把他除去?”
  “理由很簡單,你們雖然殺了崔邱成,他同樣可向‘武林評審庭’控告。”
  “還有呢?”
  “哈哈,黃某拜兄九頭獅子孟良,當年碎身廬山三石梁之事,想二位當有耳聞,數十年來,我遍尋蒙面劍客,討還那筆血債,這也是必殺那小子的原因之一。”
  “第二個條件呢?”
  “得了‘玄天圖’共同參研。”
  “這話有理。”
  停了一會兒,黃教主又接道:“第三個條件是合作期間,由黃某統令施號。”
  那姓柳的喋喋冷笑,道:“兄弟一生不喜歡受人指使,你剛才那些話,算是白說了。”
  姓宋的亦陰冷冷道:“黃姓主真是異想天開,柳家堡、浮月山莊同屬‘萬教聯盟’十三要員之一,金牛谷雖然被摒棄在十三要員之外,但武林中也微具薄名。黃教主胸懷大略,想統領這一堡、一莊、一谷,雄心固是可嘉,但只怕要成鏡花水月,可望而不可及。”
  黃教主淡然一笑,語音毫無怒意,慢條斯理道:“兄弟何德何能,敢存著統領名震武林的一堡、一莊、一谷的奢望? 不過彼此既是要合作,那就得推心置腹,同舟共濟,如果貌合神離,不如各走各的路。”
  “這事我們二人還得與摩兄從長計議。”姓柳的聲音。
  黃教主沉聲說道:“摩兄追殺玉面書生,金筆書生及那白衣林姑娘,不論成敗如何,都將引起九宮、虯龍、雪山三派的聯合報復了,雙方均屬‘萬教聯盟’十三要員,衝突起來,‘武林評審庭’絕無法袒護任何一方,那時雙方各據一詞,混亂情形可想而知,真武子為解決二大派系的衝突,最終善策,便是行使最高職權,以‘乾坤日月令’傳檄‘萬教聯盟’十三要員到庭,協調紛爭。但是‘乾坤日月令’已失落,一天找不回來,武林中一天得不到安寧,時日一久,那時武林中又將回到勝者為君,敗者為賊的局面,亂世英雄,這正是吾人一展鴻圖的時機。”
  姓宋的冷冷接道:“黃教主分析未來武林大勢,瞭如指掌,兄弟無限欽佩,不過我們彼合作協調,也不一定要由你統令施號呀?”
  黃教主哈哈大笑道:“合作之時,不能群龍無首,否則步調不一,人各志異,成事不足,敗事有餘,愚意從二位與摩兄三人中推舉出一人,與黃某共同傳施命令,凡事以二人同意為準則,這樣可減少意見分歧,高明以為如何?”
  姓柳的說道:“這話雖有理,但得等我們二人與摩兄商量後再談。”
  黃教主緊接著說道:“合作的原則已無問題,在離開‘九嶷絕壑’之前,由黃某暫作主張,二位量不致說我代庖吧?”
  他未等二人說話,微微一笑,接道:“宋兄請再調動四位‘七煞追魂彈’的煞星,待進入‘萬景仙蹤窟’時,好派上用場。”
  “黃教主,這命令發得太早。”
  “宋兄,黃某並非向你發令,時機一晃即失,進入‘萬景仙蹤窟’要多多借重貴谷的力量。”
  姓宋的漢子沉吟片刻,從身上掏出一枝三四寸長的火箭,“啪”的一聲,用火折點燃,手臂一扔,火箭衝霄直起。
  陡然間,呼地吹來一陣寒風,那剛剛衝起的火箭,一晃即滅,地面又恢復了原來的朦朧月色。
  姓宋的怒吼一聲:“何方鼠輩,膽敢撲滅兄弟的火箭?”
  話聲中,只見由“三十六回徑”緩緩走出一位藍衣少女,蓮步輕移,已到幾人面前。
  姓宋的看清是個女娃兒,先是一怔,繼而目射陰光,陰冷冷道:“造反造反,乳臭未幹的黃毛丫頭,也居然然捋動我宋文屏的虎鬚,你大人是誰?說出來看老夫認不認得?”
  苑蘭公主螓首翹望天色,那份傲氣,直把“天牢幽冥”中的諸人,視若無物。
  她雖然螓首仰天,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其實早已看清場中情形,那姓宋的是一位鷹鼻猴臉的老頭兒,左右各侍立著一個黑衣大漢。
  左側方一塊岩石上,盤膝坐著一位紅衣老漢,身後站著二個紅衣人,旁邊是一位身穿苗衣,虎目豹頭的老叟。
  距那紅衣老漢丈餘外,並列著六人,為首是一位須發皆白,神目威稜的老叟,左手持著一支通體烏亮的“齊眉棒”,其身旁哈腰斂手,恭立著一位勁裝大漢。另外是一位珠光耀眼的艷婦,身後還有三位持劍綠衣少女。
  苑蘭公主聽完姓宋的老頭兒的一番話後,冷笑道:“我看你這份心性陰鷙之氣,只宜於供人驅使吆喝。”
  宋文屏大怒道:“老夫劈死你!”舉掌含岔擊去。
  苑蘭公主冷哼一聲:“你還不配!”
  揮掌一擋,芳肩微微一晃,宋文屏已“蹬蹬”退了二步,這一下眾人齊齊一驚,想不到這女娃兒一掌之力,竟能把金牛谷主震退。
  那須發皆白,手持“齊眉棒”的老叟,臉色微微一變,沉聲道:“姑娘神功驚人,必是大有來歷的高人,恕老夫冒昧,請教姑娘芳名?”
  苑蘭公主冷冷道:“聽你剛才一席話,雄心萬丈,扇惑炫人,確具一代梟雄風範。”
  “不敢!不敢!姑娘神韻出塵,氣質超凡,老夫見了心折。”
  “你想知道我的來歷,接我三掌試試。”
  “任何一派武學,老夫見無不知,三招之內必可道出姑娘來歷。”
  苑蘭公主冷哼一聲,道:“少誇海口,接掌!”
  話聲中蓮步微移,陡然如一陣清風飄到,右手春蘭,右手秋菊,距離三尺外,雙掌虛空併發。
  銀須老叟正是天震教主,天外神叟黃宮,他猛然心頭一震,只覺藍衣少女招術不比中原任何派系,玄奧奇嬗中隱隱含有平和詳穆的禪門意味,使對敵之人覺得既使傷在她手下,也死得心安理得。
  他功力之高,已是武林罕見,轉念之間,手中“齊眉棒”,幻起一片烏幕,把對方掌花一封。
  苑蘭公主左手微曲的玉指,猛地一伸一翻,化擒為拂,探手入一片烏幕之中,拂向對方“曲池穴”。
  天外神叟臉色大變,提氣縮腹退了一步,棒勢疾收,健臂掄動,一招“仙猿拔棒”,一溜烏光從耳邊穿飛出去。
  這一招奇幻無比,看起來“齊眉棒”像是從耳朵裡拔出來,相傳“齊天大聖”金剛棒藏在耳中雖屬玄妙之類,但從耳中拔棒的招術,正是“七十二路金剛棒法”中,最深奧的一著,迨屬無疑。
  苑蘭公主微微一凜,本待欺身追敵的勢頭,被擋得緩了一緩,冷哼聲中左手虛空劈去。
  幕然烏光收斂,天外神叟棒勢一收,掌劈“當門拒虎”,直迎過去。
  兩股掌風凌空一撞,勁氣旋卷,沙飛石走,二人肩膀晃了一晃,各退一步,勝負難分。
  天外神叟滿臉沉毅,肅然道:“姑娘招術大異中原武學,為老夫生平僅見,必是來自海外地域。”
  苑蘭公主微微一怔,冷冷道:“海外四域,王國林立你說得太籠統。”
  端坐在大石上的紅衣老漢,亦冷笑接道:“黃教主的猜說,無什麼驚人之處,許多人都可看出這位姑娘的手法,不比中原任何門派。”
  天外神叟沉吟一陣,淡然一笑道:“柳兄所言極是,不過兄弟拙見,這位姑娘手法雖不比中原任何門派,但卻中有一奇特之處。”
  苑蘭公主眉宇之間,感覺黃衣老叟確實高人一等,所言量非故作驚人之論。
  天外神叟朗笑道:“這位姑娘招術奇特之處,中原武林道上,只有三人看得出。”
  宋文屏怔了一怔,陰陰道:“黃教主所指,不知哪三位高人?可否說給兄弟等聽聽,也好增長見識?”
  天外神叟微微笑道:“第一位是少林掌門人,‘嵩山棋聖’大限禪師。”
  紅衣老漢嘿嘿冷笑接道:“少林寺是當今第一大派,七十二種絕技乃武林中人寐寐難求的絕學,但是兄弟當年曾與‘嵩山棋聖’在太華山仙人掌上證印三百合,據我所知禪師尚不以名列當今第一高手。”
  天外神叟微微一驚,笑道:“傳言少林掌門人武功深不可測,若非像柳兄這等功力的人,也難與他抗頡,且不管大限禪師是不是當今第一高手,兄弟說他是第一位能看得出這位姑娘招術奇特之處的人,並非打誑。”
  他略為一頓,目光掠過諸人,又接道:“第二位便是‘萬教黃旌’千手菩提杜翰平。”
  紅衣老漢冷笑道:“第三位便是黃教主你本人了?”
  天外神叟哈哈朗笑道:“如果柳兄也看出,那便有四位了。”
  天外神叟緩緩對姓柳紅衣老漢說道:“柳兄可以知少林‘七十二種絕學’中有一項頂深奧的‘意形大乘手’?”
  紅衣老漢冷冷應道:“‘萬教旌’精擅的‘三才意形法’,便是第一任‘武林評審庭’庭主,少林高僧慧覺禪師,摘自‘意形大乘手’,並參同武當紫陽道長,及雪山銀髮姥姥精心創變而得。”
  天外神叟頷首笑道:“柳兄見聞廣博,數百年前之事,道來如數家珍。”
  柳姓老漢身穿紅衣,把臉上映得紅如重棗,訥訥道:“好說!好說!這件事大家都清楚得很,不足為道。”
  宋文屏綠豆般的小眼,發出閃閃藍光,瞪著天外神叟陰笑道:“聽黃教主之言,難道這位姑娘與少林寺有何淵源?”
  天外神叟臉色一整,收拾起笑容,緩緩道:“‘三才意形法’僅是摘自上半部的‘意形大乘手’,至於下半部所載的武學,精妙絕倫,出神入化,這位姑娘手法與下半部‘意形大乘手’頗多相似之處,但卻不盡相同。”
  紅衣老漢微微一怔,道:“兄弟孤陋寡聞,黃教主這一席話,誠足震撼武林。”
  苑蘭公主冷哼一聲,道:“‘意形大乘法’與我的手法頗多相似之處,並不是我的手法與‘意形大乘手’相似,這一點你們該弄清楚。”
  天外神叟聽了心頭一怔,暗道:“好個夜郎自大的女娃兒。”突然縱聲朗笑道:“少林派為天下萬流正宗,藏經閣裡面堆集的經典祕籍,每一樣都可耗去一生時光去鑽研,老夫只聽說有人學自少林寺,未聞集浩瀚武學大成的少林寺,學自他人。”
  苑蘭公主冷笑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當年菩提達摩,從西域入中原,面壁少室九載,開創了少林寺,於演說禪宗之餘,出武術以授徒眾,其後經唐曇宗禪師倡導,而奠定武學之基,遂成少林一派,然而菩提達摩的武學亦有所本,是以少林派最深奧,‘意形大乘手’與我的手法有相似之處,不足為奇。”
  這一番話,說得群豪大為震惑,天外神叟怔了再怔,肅然道:“姑娘的話,老夫已聽出一點端兒,你是不是來自西方天竺國?”
  苑蘭公主冷笑道:“相去十萬八千里,我自東方漂海而來。”
  天外神叟長眉一皺,奇道:“姑娘來自東瀛,老夫就百思莫解了。”
  達摩來自西方天竺國,他以為藍衣少女也是自天竺遠來中原,與菩提達摩武學同宗,因此才有“達摩武學亦有所本”的輕藐口氣,但她自稱從東方渡海而來,難怪這位名震中原武林的天震教主也大惑不解。
  苑蘭公主見他皺眉沉思,不禁冷冷道:“別多費腦筋,即使少林掌門人在此,也不見得能道出我的來歷。”
  天外神叟心念一轉,朗朗說道:“姑娘芳蹤蒞臨中土,可是來一覽山水之勝?”
  苑蘭公主道:“此外還特地來瞻仰中原武學,你是我踏入中土後所遇到的第一個堪稱可以一戰的敵手,量必是有名氣的人物?”
  天外神叟微笑道:“不敢!不敢!老夫姓黃名宮,忝掌天震教一門,中原武林道上似老夫這般功力的人,可謂車載斗量……”伸手一指紅衣老漢道:“這位是柳家堡主柳夢龍兄,‘小天星掌’傲嘯天南,未逢敵手……,這位宋兄是金牛谷主,雙手可同時打出十二粒,‘七煞追彈’,手法威力,當今武林無出其右。”
  苑蘭公主鳳目一瞥宋文屏,冷曬道:“使用暗器是屑小之流,沒有什麼值得誇耀。”
  宋文屏目射兇光,陰笑道:“暗器也是列入武藝的一種,姑娘之論,未免過於偏激?”
  天外神叟察言觀色,已知宋文屏有出手之意,他心中暗暗盤算道:“此女武功之高,大可與當今武林頂尖高手一較長短,如果能設法收攬入已方,豈不是一大好幫手?如若不能收為己用,亦不可樹此強敵。”
  這時苑蘭公主目注對面狹谷的一道小徑,口中冷冷說道:“如果你想施展暗器伎倆,盡可一試。”
  宋文屏皮笑肉不笑地哼了一聲,雙手一展,左右手指縫間,各挾著六顆烏色彈丸。
  天外神叟低聲道:“宋兄這位姑娘遠來是客,我們豈可怠慢客人!”
  宋文屏工於心計,立時猜透天外神叟的心意,一則他心驚苑蘭公主的武功,沒有絕對制勝的把握,也不敢輕率一試,因此哼哼連聲,雙手一縮,把六顆烏色彈丸收回衣袖中。
  苑蘭公主向那小徑凝望了一陣,冷冷問道:“黃宮,這條路是通往‘萬景仙蹤窟’嗎?”
  天外神叟應道:“正是。”
  苑蘭公主蓮足輕移,向那小徑走去,突然狹谷兩旁,閃出二位黑衣人堵住去路。
  天外神叟大聲道:“此去危途險境,姑娘還是留步為上。”
  苑蘭公主頭也不回,冷笑道:“你不必危言相激,即使刀山劍林,我也全不畏縮。”
  “此路難勝於刀山劍林,黃某言出由衷,姑娘且莫多疑。”
  “你這般好意告警,不知有什麼用心?”
  天外神叟仰天打個哈哈,道:“‘萬景仙蹤窟’,未示聞去而復還之人。”
  苑蘭公主突然停步回首,秋波爍亮,掠視了眾人一眼,說道:“這麼說來,幾位都不敢來了?”
  天外神叟目光與她相觸,突然生出異樣的感覺,不禁縱聲大笑道:“此路危機,黃某僅是途聽道聞而已,久想一探究竟,姑娘膽氣豪壯,黃某願效駕馬附驥,殿後相隨。”
  說完話挺身向前走去,天震教的人,同時舉步相隨,天外神叟走了幾步回首道:“呂堂主請留在谷外接應。”
  呂綺雯應了一聲,與三位綠衣少女退了回來。
  柳夢龍突然自大石上振臂而起,宛如一朵紅雲斜飛四五丈處,落在苑蘭公主身後,大聲道:“老夫也去見識見識天下第一奇峽奇景。”
  那苗衣老者,身如行雲流水,陡然竄到柳夢龍身邊,與他並肩而行,那二個紅衣漢子,舉步如飛,左右護送,步法穩健悍猛,武功竟自不弱。
  天外神叟怔了一下,隨即朗笑道:“柳兄功力深厚,毫膚之傷,看來已完全無恙?”
  話猶未完,傳來一陣衣袂飄風之聲,宋文屏帶著二位黑衣大漢從他身旁掠過,雙方平行,黃宮大踏步走在宋文屏的左邊,微笑道:“宋兄何其匆忙?”
  宋文屏側身一讓,擺個手勢,陰陰一笑道:“黃教主請!”
  天外神叟淡然一笑道:“不敢!不敢!兄弟願與宋兄並肩而行。”
  只見宋文屏遙遙作了一個手勢,那谷口的二位黑衣大漢,迅速讓開二旁,霎時之間,眾人魚貫進入谷口。
  眾人剛入谷口不久,呂綺雯驀見“三十六回徑”出現一白一黑兩道人影,身法如風,眼眨已到跟前,月光下只見是一位白衣絕色美女,與一位玄衣俊美書生。
  呂堂主認出正是林琪與玉面書生,不禁格格嬌笑道:“噫!小妹妹你們纔來呀?”
  林琪聽她叫得好生肉嘛,美眸流轉,只見“天牢幽冥”只有呂綺雯與三位綠衣少女在此,不禁膽子一壯,嫣然一笑,道:“是呀!害你們久等了。”
  玉鳳堂主心中一樂,笑道:“小妹妹你真討人喜歡,長得又甜又美,姊姊自從長了眼睛,還沒有見過像你這麼漂亮的姑娘。”
  林琪微微一笑道:“承蒙賞識,三生有幸。”
  玉鳳堂主秋波一轉,瞪著玉面書生的俊臉,神秘地笑道:“小妹妹你幾時又搭上了這小白臉,他是江湖上有名的風流情種,小心別上了他的當,你那尹兄弟呢?”
  這一番話說得林琪脖子臉上熱烘烘地,雙頰一陣緋紅,心中啐喝一聲:“狐狸精!”
  玉面書生萬般滋味上心頭,不知是喜是怒,是樂是悲,只見他瀟灑一笑,道:“在下在江湖上走動,一向潔身自愛,行為檢點,聲譽清白,呂堂主別信口玷污。”
  呂綺雯盪笑道:“你我誼屬同宗,難道我還會使你吃虧嗎?”
  呂江武暗想,同你同宗真是倒霉十八代,他轉目瞥見林琪秀眉深鎖,目注前面狹谷荒徑,心裡一怔,忙把話題撇開,笑道:“呂堂主,只一人在此,大伙兒上哪兒去了?”
  呂綺雯舉手輕掠鬢髮,風情萬種,微微一笑,道:“你是不是在找柳筠妹妹?”
  玉面書生俊臉微微變色,轉目偷偷看了林琪一眼,正好她也轉過頭來,不禁心中大震,乾咳一聲,訕訕笑道:“呂堂主別說笑,在下是專程來找尹靖兄的。”
  林琪專心在察看那左右二道荒徑,沒有注意他們在談什麼,她看了一陣轉過頭來,聽玉面書生談起尹靖,忙笑著接口道:“對了,你有沒有見一位藍衣姑娘來過,她很美很美。”
  末後一句特別加重語氣。
  呂綺雯微微一驚,道:“見過!見過!哼,她神氣的很,眼睛長在頂上,看了令人討厭,如果是我就喜歡你,不喜歡她。”
  林琪突然秀眉一整,正色道:“你知道她望哪一條路去了?”
  呂綺雯怔了一怔,道:“小妹妹,你同她結有梁子嗎?她扎手得很。”
  林琪微微一笑,道:“你還沒有答覆我的問話呀?”
  呂綺雯正想答話,“三十六回徑”傳來一陣笑聲:“哈哈,‘小天星掌’女孩兒家這麼兇,誰敢討去作媳婦?”
  “砰砰”二響,突然湧出三道人影,一個是面圓似月的大肚胖子,身法東漂西盪,搖晃不定,發出陣陣朗笑聲,他身旁一位紅衣人,快如一朵紅雲,繞著他拳腳交加的猛攻。
  另外一位身穿長袍,口角留著八字山羊鬍子的中年人,臉上一片沉重之色,正佇立在一旁。
  那紅衣人的攻勢不但快,而且猛,嬌叱之聲,清脆悅耳,敢情是個女人。
  大肚胖子身體龐大,但轉運之間,異常靈活,手法招術都很特別,像是喝醉酒的醉漢,步法蹣跚顛沛,看起來雜亂無章,其實卻頭頭頭是道,有條不紊。
  呂綺雯看了一了,大聲道:“柳姑娘,啥事同天池醉客大打出手?”
  紅衣女郎一面搶攻,一面應道:“徐堂主被人擊傷,他們要趁火打劫,我看不慣出手教訓他們。”
  呂綺雯聽了秀臉罩著寒霜,冷笑道:“玄谷主與天池醉客是衝著敝教而來嗎?”
  那長袍中年人正是長安千樹林幽蘭谷主,聖手公羊玄皇,只聽他沉聲道:“敝人一向閉門謝客,閒居千樹林幽蘭谷,哪知貴教以善良可欺,前幾夜凌風秀士帶了一幹人到敝谷明搶暗奪,致敝谷六瓣仙蘭遭人乘機劫走,此事‘萬教旌’已秉公處理,早晚我們得對簿公堂,作一了斷。”
  呂綺雯格格盪笑,道:“玄谷主何必曠廢時日,就在此作一了斷,豈不爽快?”
  幽蘭谷主長眉軒剔,大聲道:“奉陪!奉陪!”
  呂綺雯嬌笑道:“柳姑娘你休息一會兒吧!玉面書生在這裡等你。”柳腰款擺,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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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幽冥鬼洞

  紅衣女郎突然猛攻二掌,把天池醉客逼退,接著發出一陣黃鶯般的脆笑聲,只見紅影電飄,陡地倒飛二丈多遠,嗖的一聲,輕輕飄落在玉面書生面前三尺外,人已嬌豔如花,一面不住喘氣,一面喜叫道:“呂哥哥,我聽爹爹說摩伯伯要去殺你們,我心裡急得要死,你沒事吧?”
  語氣之中,熱情橫溢,她說完話,見四周眾目睽睽瞪著自己,臉上不禁羞怩地浮起一層紅雲。
  玉面書生漫不經心,淡然一笑,道:“還好,還好。”
  紅衣女郎見他神色一片冷漠,語音顯得很生疏,與往日不大相同,不禁愣了一下,輕輕一顰秀目,暗暗忖道:到底有什麼不對呢?
  美目流轉,猛地瞥見他身邊佇立著一位秀逸出塵的白衣美女,一股酷意閃電般湧上心頭。
  戀愛中的人,心思最敏感,也最狹窄,她迅速地想到玉面書生對自己態度的冷漠,與這白衣美女大有關連,這一想,不禁深深地打量過去,覺得她實在很美。
  林琪望著她嫣然一笑,道:“餵!你瞪我幹嗎?”
  紅衣女郎醋勁大發,哼了一聲,板著臉孔冷冷道:“你叫什麼名字?”
  林琪很喜歡捉弄人,故意俏皮地反問道:“你又是什麼人?”
  紅衣女郎見她一臉勝利的微笑,不由怒從心頭起,戟指厲聲道:“擅闖‘天牢幽冥’,有死無生。”
  林琪輕描淡寫地笑道:“這裡鬼氣陰森,你這麼兇,只能嚇鬼,不能嚇人呀!”
  玉面書生疾步挺身攔在二人之間,訕訕一笑,道:“嗯……二位姑娘別誤會,待在下替二位引見……這位是柳家堡絳衣無影柳筠姑娘……這位是雪山林琪姑娘。”
  兩人鼻孔里都哼了一聲,表示瞧不起對方。
  玉鳳堂主本來帶著三位綠衣少女向幽蘭谷主及天池醉客逼近的,聞聲突然停步回首,媚眼望著他們,她是在情海波瀾中打過轉的人,對男女之間情愫的微妙關係知之甚詳,她立刻體會到林琪對玉面書生漠不關心,玉面書生卻對柳筠漫不經意。
  她正在暗覺好笑,又聽林琪對她甜甜一笑,道:“呂堂主,你說那藍衣姑娘往哪兒去了?”呂綺雯然靈機一轉,暗暗忖道:好狡猾的丫頭,你分明是來找尹靖,卻故意佯裝著打聽藍衣少女的下落。當下手伸出指著右邊一條荒徑,笑道:“這裡!”
  林琪聽她說得爽快,反而有些猶豫,沉吟了一下,才舉步向那荒徑走去。
  突然一團紅雲從她頭上掠過,落在谷口,正是絳衣無影柳筠。
  只聽她冷哼道:“與其要死在‘幽冥鬼洞’,不若死在我的掌下來得快活。”
  林琪邊走邊笑道:“如果我長壽不死呢?”
  絳衣無影眉宇之間殺氣畢露,厲聲道:“除非旭日西升!”
  說著揮掌當胸拍去。
  林琪陡地向旁斜讓一步,玉指彎曲如朵梅花,左右揮拂,這一招“亂點鴛鴦”,正是“散花手”中的絕技。
  柳筠恨透了林琪,存心要把她毀在手下,只見她每一式,每一掌,每一腿,都指向要害,陰狠毒辣,招招可致人死地。
  林琪功夫失去一半,因此越打越不濟,打到後來險象橫生危如累卵,絳衣無影卻精神大振,拳腿交加,宛如一團熊熊紅焰,要把林琪吞噬一般。
  玉面書生越看心中越急,他想不到林琪的武功這麼稀鬆輕浮,忙躍上前去,大聲道:
  “柳姑娘別打了!”
  柳筠聽了氣極!鳳目圓睜,秀眉倒豎,飛腿往林琪小腹踢去,見她閃身倒退,又欺身撲上,一招“落星追魂”徑向胸前印到。
  玉面書生心頭大急,右手推去,一股掌風攔截柳筠掌勢。
  柳筠氣得咬緊牙關,招術陡然一變,左右開弓,一連三四掌反向玉面書生劈去。
  林琪蓮足輕點,一式“乳燕歸巢”,藉機躍出圈外,嬌笑道:“你們好好打吧!我失陪了!”徑向荒徑奔去。
  跌落情網,比跌落深淵更可怕,柳筠由愛生恨,因此手下毫不留情,數招之間,已把玉面書生逼到崖壁邊緣。
  玉面書生口中一直叫著“別打!別打!”柳筠卻不理他,攻得更猛,因此他打得很彆扭,顯得有些招架不及。
  忽聞林琪笑聲,不禁微微一怔,手底下也跟著緩了一緩,剎那之間,柳筠玉掌平平正正地向他肩膀拍到。
  這一掌快如閃電,猛賽奔雷,如果拍實,肩骨定被擊碎。
  玉掌臨身之時,柳筠瞥見玉面書生滿臉慌急之色,心中忽生不忍,玉掌改拍為推,把他推得緣著山壁翻了三個筋斗,轉身徑向林琪追去。
  天池醉客看得忍不住仰天哈哈大笑,道:“有趣!有趣!老夫先走吧。”
  呂堂主銀苗一橫,攔住去路,冷笑道:“二位也要過鬼門關嗎?”
  這時玉面書生滾得一身土頭灰臉,從地上爬起來,天池醉客又聳聲朗笑,道:“黑面書生,哈哈。”
  眾人見玉面書生雙頰一面白,一面黑,變成滑稽的鴛鴦臉,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玉面書生見眾人瞪著他大笑,伸手一摸,噫!臉上都是泥粉,連叫倒霉,轉身往“幽冥鬼洞”縱去。
  笑聲中,天池醉客與幽蘭谷主,已走近谷口,呂綺雯厲聲道:“二位真個不要命嗎?”
  幽蘭谷主長眉一皺,沉聲道:“兄弟要進入谷中,呂堂主可有留難之意?”
  呂綺雯冷然道:“你們要去赴閻王冥就請吧!但進去後,可別想再出來。”
  天池醉客咧嘴笑道:“嗯!呂堂主是奉命把守鬼門關?”
  呂綺雯哼了一聲,道:“也可以這麼說。”
  天池醉客大笑道:“哈哈,那幾位豈不變成了女鬼?”
  呂綺雯氣得秀眉軒剔,厲聲道:“去你的!”玉臂一揮,銀笛撒出三點寒星,向胸前點到。
  “人不與鬼鬥!”天池醉客笑聲中,身如迎風垂楊,陡然滑開數步,與聖手公羊聯袂閃進谷口。
  那三位綠衣少女正待揮劍攔截,銀笛水仙手勢一擺,阻住她們,冷哂道:“哼!讓他們去找死吧!省得費手腳。”
  林琪當先衝入狹谷,奔行之間,只覺迎面陰風砭骨生寒,驀然遙見一條乳白的玉帶橫在眼前,迷朦中使人生出恐怖與死亡的意味。
  走近一瞧,原來是一條七丈寬的河流,有一道兩邊沿有欄杆的木板橋,橫跨到對岸,橋寬不過三尺,河邊立著一個石碑,她運目細看,只見寫著“奈何橋”三個血腥紅字。
  耳邊聽到衣袂飄風之聲,回首一聲,柳筠已如一團紅雲疾追過來,她外號絳衣無影,對輕功具有獨到的造詣,眨眼之間,已追到一丈以內。
  林琪心中一急,忙提氣輕身,飛落在“奈何橋”中間,這河有七丈寬,她無法一下躍過,想藉中間橋板停一次腳,飛渡過對岸。
  哪知落腳處,橋板陡然下沉,這一來腳下無法著力,人也疾如殞星跟著下墜。
  橋板距水面約有七、八尺,突聞“砰”一聲巨響,橋板擊在水面上,復反彈而起,林琪嬌軀生似一個白皮球,彈起好高!好高!
  柳筠看得驚愣萬分,哪裡還敢追過橋去?忽見林琪身體升到頂點,又向橋板跌落,突然惡念一生,遙遙運掌劈去,打算將林琪擊落水中。
  橋板擊在水面的反彈力量,異常強猛,林琪被彈起時,神智已有些昏迷,但她知道自己還是直線下落,這次再被彈起,準沒有命。
  驀然一股強風把她推離直線,斜斜向水中降落,這一剎那間,人類求生的本能,激發了生命潛在的力量,只見她藉著強風之力,右腳踏在左腳面,一弓一彈,施展一式雪山嫡傳的凌空絕妙身法“雲龍三現”,宛如海燕掠波,飛離水面。
  柳筠這一掌因為距離過遠,不但傷不了林琪,反助她脫離了險境。
  林琪身子“啪噠”一聲,跌落在對岸,這一下摔得不輕,全身骨骼都酸麻痛楚。
  她覺得象是摔在一堆薪柴上,隨手揀取一支細看,嚇得魂不附體,敢情是一支人類的肱骨,她正是坐在一堆骨頭上,骷髏猙獰,觸目驚心。
  突然覺得屁股發癢,骷髏堆居然晃晃騷動起來,她這時全身已軟麻無力,心裡想跑,但雙腿一直發抖,不聽神經指揮,連站都站不起來。
  驀然一陣地動山搖,那堆骨頭“嘩啦!嘩啦!”地向四周滾開,林琪的身子隨著骨頭翻落一丈多遠,急忙雙手向地上抓去,正好抓到一叢長草,才把滾落的勢頭穩定下來。
  這時她覺得天旋地轉,地面漸漸隆起,觸手所及的都是長草,刺得她全身既痛又癢,但她卻忍著痛癢,牢牢抓住長草,死也不肯放手。
  經過一陣大動盪,漸漸平息下來,雖然坐下的草地還在搖,不過搖得很平穩,但她依然抓著長草不敢放。
  她忽然感到手抓的不是長草,像是獸毛,這一發覺頓時令她毛骨悚然,美目驚慌地四掃。
  這時她才看清坐的地方幾乎與四外山壁齊高,怕有七八丈高,低頭向前探視,只見那“奈何橋”下的溪水潺潺平靜地流著,生似一匹絲綾白布鋪在眼前。
  顧盼之間,耳邊響起一陣怪吼,震得山谷回鳴,鳥飛獸竄,她左邊的那座突起的山峰,陡然整個搖動起來。
  那山峰雖然晃動得厲害,她坐的地方,仍舊像盪小舟似的輕微地搖擺著。
  這些突如其來的奇異變化,使她生出強烈的好奇心,暫時忘卻了自身的安危,凝目注視著那晃動的山峰。
  當她看清那晃動的山峰之後。不禁大吃一驚,敢情那不是山峰,是一個怪物,額上有一個突角,雙目像一對巨大無比的銅鈐,雙耳晃動之間,呼呼生風,她立刻想到自己左的地方正是那巨大怪物的肩膀。
  那怪物連頭怕不是有十丈多高,但行動得遲鈍,伸腳跨了幾次都沒有跨過河去,它似乎對那溪水很畏懼,腳下一點也不敢沾到水面上,若不是面前這道天塹橫阻住,一出山谷,天下生靈豈不變成一片塗炭?
  那怪物跨不過河,顯然很暴怒,張口向對岸吹了一口氣。
  絳衣無影柳筠,目睹林琪翻落對岸,她一時不敢踏上“奈何橋”,自信也沒有一下子飛渡這七丈河面的能耐,因此只好瞪眼望著對岸咬牙切齒。
  忽見林琪跌落後,對岸爬起一頭十丈多高的龐然怪物,因為林琪身穿白衣,所以她看得很清楚,林琪是從那怪物頭上一直跌到肩膀的,這一驚把她嚇得魂魄出窮,掉頭就跑。
  奔出了二丈遠,瞥見玉面書生奔來,喘氣急叫道:“呂……哥哥……妖怪……妖怪!”
  玉面書生走遍大江南北,見聞廣博,對妖邪鬼怪之說,一向不信,但是絳衣無影柳筠也是慣走江湖的巾幗女傑,膽識自與一般女孩子不同。這裡既叫“幽冥鬼洞”,她又鬧著叫鬼,令他一時怔得不由不信,當下大聲道:“別怕!妖怪在哪裡?”
  絳衣無影跑得很快,好像在逃命一般,玉面書生伸手一把抓住她,她驚叫一聲,跌入他懷中,全身不住地發抖,顫聲道:“妖怪在對岸!”
  身後二道人影疾馳而來,大笑道:“咱哈,區區最不信邪門鬼,妖怪像什麼樣子,我來瞻仰瞻仰。”正是天池醉客的聲音。
  話落口,突然一聲怪吼,震耳欲聾,眾人抬頭看去,只見一個十丈多高的怪物,張牙舞爪,怪叫不巳,伸腳在河面晃動,像是要擇人而噬,四人嚇得連退幾步。
  天池醉客到底是老江湖,定了定神,大聲道:“別怕!妖怪過不了河。”
  聖手公羊遠目望去,驚“噫”一聲,道:“它肩膀有一白點,是不是林姑娘?”
  玉面書生心頭大急道:“一定是她,完了!”
  話聲中,對面突然吹來一陣狂風,勁道強猛得令人無法拒抗,四人被那陣狂風卷得飛退一丈多遠才站定。
  那股強風雖猛,但幾人都沒有受傷,敢情正是怪物吹的一口氣。
  怪物吹過一口氣後,陡覺肩膀發癢,看了右肩一眼,瞥見一獵物,伸手便向肩膀抓去。
  林琪驚慌一過,在這生死關頭的剎那,反而顯得很鎮靜,又恢復了她平時的機智,飛快地向怪物背後滑落,那獸毛有三、四尺長,抓著既穩且牢。
  那怪物肩上抓不到人家,又緣著背後直伸魔掌,林琪一直滑落到怪物的“脊心”才停下,這裡正是那怪物身上的死角,它的雙手無論怎樣伸,都抓不到“脊心”。
  這一來林琪固可暫時保得生命安全,但狼狽的情形,真個是騎虎難下。
  林琪躲在怪物“脊心”,那怪物像是如芒在背,痛癢難耐,血盆般的大嘴狂吼不已,兩支魔掌不住地向山壁猛敲,“砰砰  ”震得山塌地裂,亂石崩雲。
  幸好三面山壁堅如鋼鐵,一任怪物猛力敲打,只是山石紛飛,毫無崩塌,崩塌的地方都是外緣山丘,最慘的要算緊接在左鄰的“萬景仙蹤窟”,山巖的陡然崩潰,幾乎使苑蘭公主等人,葬身峽谷內。
  林琪雙手抓緊長毛,像是在盪鞦韆似的,隨著怪物暴跳轉動,而左右搖盪,經過了一陣才平靜下來,想是怪物自知無法破山而出,停止了敲打。
  林琪正感束手無策之際,忽然傳來一陣細微的聲音,道:“你真聰明,會躲在‘脊心’,不過目下雖可保得暫時安全,當你精疲力盡時,還是難逃‘洪荒角犀獸’噬吞。”
  林琪聽出那聲音是從對面山壁傳來,目光驚奇地凝望過去。
  停了一陣,那聲音又傳來,道:“你想不想活著回去? ……說吧,我聽得到你的聲音。”
  林琪向那山壁大聲道:“蟲蟻尚且偷生,何況我是人?”
  “哈哈,你要活命,我可助你。”
  林琪大喜道:“那你趕快來救我吧!”
  “‘洪荒角犀獸’已有數千年道行,我這一去不啻自投虎口。”
  林琪急道:“那你剛才的話不等於吹牛……噫,這怪物快要破山出去了。”
  這時,“洪荒角犀獸”又狠狠地搥了山壁幾下,“砰 ”之聲,震得山岳雷動。
  震蕩一過,那聲音又道:“‘赤焰山’困住‘洪荒角犀獸’數千年,能破山而出,它早就出去了。”
  林琪聽他充滿自信,但依然不放心,說道:“它要是跨過河呢?”
  “‘奈何橋’下,‘亡魂溪水’,稍一沾上就會蝕骨消肌,化成黃水,目下‘洪荒角犀獸’,還沒法子跨過河,再過百年就難說了。”
  林琪聽那“亡魂溪水”是蝕滑消肌的毒液,想起適纔渡河時差點兒掉進河裡,若非絳衣無影劈她一掌,現在豈不變成一攤黃水與河流同化?
  她想了一陣,又向那山壁說道:“你既不敢來,怎能救我?”
  “我自然有辦法救,但你不能無功受祿。”
  林琪大聲道:“你救了我之後,我會盡力報恩。”
  “我不要你報恩,只要你依著我的話去做,就能成功了,我們雙方都可受惠。”
  “那你快說吧,我急死了。”
  “且慢!且慢!還有一事,你是不是處女?”
  林琪羞得滿臉通紅,啐罵一聲,遲遲沒有答腔。
  那人催促道:“這事非常重要,你快說吧!”語氣真摯,毫無輕薄的意味。
  林琪紅著臉,羞怩地問道:“真個那麼重要嗎?”
  那人語聲異常嚴肅道:“如果你是男人或已嫁之身,我就拂袖而去。”
  林琪暗想笨呆瓜,我要不是處女,不會騙你嗎?她心裡想著,口中卻好奇地問道:“為什麼?”
  “你先老老實實地答覆我,否則我們的談話都是多餘。”
  林琪怔怩道:“我是黃花閨女。”
  那人帶著歡喜的語調道:“很好!我救了你之後,你就嫁我為妻。”
  林琪驚叫道:“什麼,嫁你為妻,我不要。”
  那人氣忿道:“不識抬舉!”
  林琪氣極了,哼了一聲,道:“你不是說救了我不要報恩嗎?為什麼要逼我嫁你?”
  那人氣得哼哼連聲,道:“你以為嫁我是報恩嗎?哼,告訴你吧,我娶你完全是憐憫與施捨。”
  林琪唾罵-聲:“夜郎自大!”
  “哼,我也沒有看清你的容貌,不曉得你長得多醜,答應事後娶你,不是施捨嗎?”
  “我寧可死在這裡,也不嫁你這癩蛤蟆。”
  “呸,你有愛人嗎?”
  “你管不著,滾你的蛋!”
  “哈哈,可惜你沒有見著我的面,不然一定會答應。”
  林琪沒有答腔,隔了一會兒,那聲音又傳來:“我對你很感興趣,不管你願不願意嫁我,我都決心助你逃離虎口。”
  林琪依舊充耳不聞,那人又道:“我們見面之後,你情願嫁我,我就娶你為妻,如不情願,就各走各的路,不過你一定願意嫁我的。”末了一句語調特別沉重有力。
  這回林琪冷冷地答了腔,道:“你如果有那麼自信,就設法來救我吧!”
  “好,你先接住這把金劍,我再告訴你方法。”
  林琪驀見一道金光自山壁電閃而出,來到眼前依然勁道強猛,伸手一把接住,卻覺得軟綿無力。
  只聽那人聲音又傳來,道:“你現在處的地方,正是‘洪荒角犀獸’全身唯一致命之處,撥開長毛後,可看到有龜紋的皮殼,‘洪荒角犀獸’有數千年的道行,周身刀槍不入,你用金劍撥開皮殼,便看到三條朱紅色的血脈,中間那條是它吸取天地光華,日月精英的‘陰文靈血’靜脈,此血大補純陰,吸了可與天地同參造化。”
  林琪好奇心大發,問道:“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那人哈哈笑道:“我得了一部‘伏羲奇書’,自然就知道。”
  林琪想了一想,羞澀道:“為什麼一定要是女人呢?”
  那人道:“不但要女人,而且要純陰之體,否則沾上‘陰文靈血’全身經脈寸斷,死得無比的慘烈,因此,你如果說謊的話,馬上就會有報應。”
  林琪覺得那人很奇怪,如果不是個大笨蛋,就是個大姦大惡的人,當下又向山壁發話道:
  “挑斷‘陰文靈血’的靜脈,‘洪荒角犀獸’就會死嗎?”
  “那當然了,‘陰文靈血’既失,數千年的道行頓成泡沫,自然就與草木同朽了。”
  林琪把金劍插在袖口,左手揪住長毛,右手往兩邊疾撥,果見怪獸身上有龜紋皮殼。當下大聲道:“餵!我要開始剝皮殼了。”
  那人急聲道:“且慢!你再接住這玉瓶。”
  一道白光疾射而到,林琪不敢怠慢,以手撈住,一看是個三寸大小的玉瓶,回首大聲道:
  “你摔這瓶子給我幹什麼?”
  “‘陰文靈血’遇上大氣就僵凍,你喝飽之後,用瓶子套在血管下,替我裝滿一瓶。”
  “你也要喝嗎?”
  “我喝了豈不經脈寸斷而死。”
  “那你要它何用?”
  那人似是在沉思,隔了好一會兒,才答道:“如果你不嫁我,我把那瓶‘陰文靈血’留給願嫁我的女人喝,再娶她為妻。”
  林琪微微一笑,道:“那我一定先把玉瓶裝滿,因為我絕不會嫁你的。”
  那人氣極,憤憤道:“你把玉瓶摔掉吧!你一定會嫁我的。”
  林琪啼笑皆非,不再理會他,右手提著金劍,“鏗”一聲,劃在龜紋皮殼上,火花飛濺,敢情那獸皮堅如鐵壁,她看出有微微一絲裂痕,又揮劍削去。
  “洪荒角犀獸”似乎無法忍受創傷,頓時獸性大發,狂吼如雷,背脊猛向山壁撞去。
  林琪只覺眼前一黑,碎石塵埃灑得滿頭滿臉,身子正好擠在山縫之間,如果這裡不正好有下凹的山縫,這一撞之力,必將被擠成肉餅。
  她知道現在處境,真個是千鈞一髮,分秒延誤不得,金劍三度削出去。
  “克嚓”一聲,龜紋皮殼整個脫落下來。
  只見裡面三道粗如樹幹的血脈,好象毒蛇一般,勃然跳動,看得嚇了一跳,抓住長毛的左手,不由自主地放了開去,身子跌落在山壁下凹處。
  “洪荒角犀獸”身子貼緊山壁一陣猛力磨擦,只覺大地震蕩,整個“赤焰山”都虎虎晃動起來。
  林琪的嬌軀站起來又跌倒,跌倒又站起來。
  陡然耳邊響起一陣急躁語音,道:“快殺!‘洪荒角犀獸’要走了。”
  林琪嬌軀一震,咬緊牙關,左手拿著玉瓶,右手揮劍,金光一閃,猛向中間那條血脈刺去。
  這時“洪荒角犀獸”已跨前二丈多遠,只聽“著”的一聲,金劍整個沒入血管。
  驀地一股血箭迎面猛射而到,林琪嚇得正想出口驚叫,還沒來得及出聲,血箭已衝入口中。
  衝力強猛。林琪的身子倒飛撞在山壁上,接著緣山壁如劃空流矢墜落。
  “洪荒角犀獸”暴吼一聲,山岳雷震,風雲變色,宛如世界末日降臨一般,隨著排金山倒玉柱似的,撲落“亡魂溪”中。
  它皮肉雖然堅厚,但很快也被溪水蝕化,只見那龐大的屍體,漸漸向溪中沉沒,片刻之間,屍骨無存,與溪流同化。
  這時“黃泉路”上,又恢復了原來的陰沉死寂,只在“幽冥鬼洞”口橫陳著一具腥味令人欲嘔的屍體,山壁血腥斑斑,乳白色的“亡魂溪水”略呈淡黃色,這一切便是劫後留下的餘跡。
  隔了一陣,自“幽冥鬼洞”走出一位眉目如畫的華服少年,玉面朱唇,俊韶無比,只是嘴角之間,流露出一抹倨傲冷酷的氣質。
  走到屍體之旁,伸手把她翻了過來,俊目顧盼間,劍眉不禁微微一皺,只見地上那女人長髮披散,臉上盡是泥污血跡,發出陣陣令人欲嘔的腥氣,使人生出厭惡之感。
  華服少年哼了一聲,道:“醜丫頭,我真娶你為妻,豈不倒霉一輩子?”
  突然俊目深注著那屍體左邊的紅色小玉瓶,探手揀起來,俊目凝視片刻,突然而喜,朗笑道:“哈哈,半瓶已夠,否則縱然練成蓋世奇功,但日夜與這樣醜的女人在一起也要噁心而死。”
  朗笑聲中,仰天凝望著山壁上的斑斑血跡,又自言自語,喃喃道:“想不到‘洪荒角犀獸’數千年的道行,已蓄積了這麼許多‘陰文靈血’,可惜我只得半瓶……”
  話到此,轉目瞥了地上那女人一眼,神色厭惡地哼了一聲,接道:“倒是便宜了那醜丫頭。”
  突然望著那屍體沉思起來,想了好一陣,才嘆口氣,痛下決心道:“大丈夫一言九鼎,我先救活了你,如果一定賴著嫁我,算我倒霉就是。”伏身抱起那女人向“幽冥鬼洞”走去。
  走了幾步,轉向那浴滿血腥的山壁,大踏步跨去,走過那邊,探手揀起一個皮殼,大笑道:“奇寶,龜紋皮殼,哈哈!”
  笑聲中身形消失在陰森鬼洞之中。
  洞裡甚至是寬敝,岩壁自然散發著淡談的綠色光芒,使整個洞中流露出淒涼、恐怖的意味。
  靠左邊盡頭處,停放著三具石棺,華服少年抱著那女人走近左邊石棺,飛腿踢去,“咿呀”一聲,哪知石棺緩緩自動掀開。
  華服少年陡然飛身跳入石棺之中,只聽“彭”一響,石棺又封蓋得緊緊。
  敢情石棺底下有一條秘密甬道,這甬道約莫有二丈多寬,像是一條幽秘曲徑,有橋圮亭臺之勝,花樹扶疏之掩,然而四外一層綠霧籠罩,故此顯得四處陰森,毫無生命氣息。
  近橋圮的一棵大樹上,懸縊著一具屍體,長髮披散,從衣著及小足金蓮,可看出是一個女人。
  那女人想是死了很久,全身皮肉都已乾涸,雖然還沒有變成骷髏,但雙眼深陷,顴骨高凸,像是用一張綠紙貼在骷髏頭上。
  橋圮的欄幹上伏著一人,那人儒衣長衫,冠帽壓眉,臉朝下,因此看不清容貌,但他把住欄幹的手臂,巳變成白骨,掌爪手指,骨節畢露,比那縊吊樹上的女人,似乎死得還久。
  此時、此地、此情、此景,若換常人,必定全身發悚,起雞皮疙瘩,但那華服少年行走其間,若無其事,臉上陰極冷極。
  華服少年走進一座亭臺,放下那滿身血污的女人,突然振臂而起,飛出亭外,落在一處冒著濃霧的水潭邊,用放在潭邊的水瓢,舀滿一瓢,復步入亭臺。
  他以食中二指,運勁挖開那女人的牙關,緩緩將瓢中液體灌入口中,伸手拍活“簾泉”、“將台”、“丹口”三處穴道。
  華服少年凝望著那女人,自言自語道:“如果你是我理想中的女人,只要一番雲雨巫山,共登瑤臺,以後龍虎雙修,陰陽交會,如是者三十載,則奇功大成與天地同不朽。”
  他正在喃喃沉吟中,那女人已緩緩睜開雙目,她雖然臉上污穢不堪,但雙目卻清澈得如秋水,如寒星、如明珠,散發著驚奇迷惑的光芒。
  突然瞥見面前一位華服少年,臉上籠罩著一層陰森冷酷、死亡的綠光,不禁大驚失色,翻身爬起,衝出亭臺,徑往小橋奔去。
  耳邊驀然響起一聲陰森冷喝道:“鬼丫頭,哪裡去!”綠影一晃,那華服少年已如魅魑般的停立在眼前。
  那女人嚇了一跳,倏忽記起自己被一殷血箭衝向虛無縹緲的太空,猛然一沉,又跌落萬丈深淵,底下的事就記不起來了。
  她這時美目四掃,只覺得自己分明置身鬼域,哪裡像在人間。
  啊呀! 不好了,自己莫非死了不成? 這一想不禁珠淚盈眶,向那華服少年福了一福,哀傷地說:“你是司命判官嗎?小女林琪,你查查看我的陽壽該終嗎?”
  華服少年陰冷的臉上,浮起一絲詫異之色,怒吼道:“鬼話連篇!”
  林琪“噫”了一聲道:“這裡不是陰曹地府?”
  華服少年顯得很不耐煩,淡然道:“本公子雖然不會雲遊地府,量地府的情景與此地相去無幾。”
  林琪一聽自己並沒有死,喜叫道:“啊呀!這裡是‘幽冥鬼洞’?我記起來了,你是教我殺死那‘洪荒角犀獸’的人,對不?”
  華服少年怔了一下,似乎怕她記起得太多,冷冷接口道:“不錯!”
  這時林琪對適纔驚險的一幕,已完全記起,急忙全身上下搜了一陣,最後帶著失望的神色,歉然道:“‘陰文靈血’射出的時候,有很多衝進玉瓶裡,可是現在卻找不到那玉瓶,也許是掉在外面了。”
  華服麗少年淡淡道:“不必找了,那玉瓶我已經揀回來了。”
  林琪嫣然一笑,道:“噫,這樣我才放心,要不然我心裡很難過……”
  她笑時臉上血痕更難看,華服少年討厭地哼了一聲,道:“找不到有什麼好難過的?”
  林琪淡淡一笑,羞怩道:“你救了我的生命,我又不願……”底下的話,吞吞吐吐,顯得有點羞澀難言。
  華服少年厲聲接道:“醜丫頭,你不願嫁我嗎?”
  林琪是武林中出了名的美女,走遍大江南北,見者無不驚為天人,今晚被那華服少年一聲鬼丫頭,一聲醜丫頭,叫得怒火中燒,但她想此人有活命之恩,只好咬緊牙關忍了下去。
  只見她臉上一寒,冷笑道:“你讓開吧!我可要走了。”
  華服少年氣忿道:“鬼丫頭快滾吧,少爺看著噁心。”
  這回林琪忍無可忍,反唇怒罵道:“你這臭蛤蟆,滾蛋!”
  華服少年冷酷的臉上滿布殺機,怒叱道:“少爺劈死你!”
  健臂揮動,一股暗勁,挾著森森陰勁,徑往林琪身上撞到。
  林琪陡覺熱血上湧,玉掌不由主翻飛而出,一招“梅雪爭春”,硬接對方強猛掌勢。
  雙掌接實,耳聞“砰”然一響。
  林琪鼻中聞到一股令人欲嘔的腐朽之氣,嬌軀同時被震得翻飛一丈多遠。
  “ ”的一聲,人已掉進一個池塘裡。
  那池塘裡的水,寒透肌骨,與另外一個冒著勢氣的水池,恰成一冷一熱,強烈的對比讓林琪忍受不住,不覺冷冷地打了個寒戰。
  突然身上臉上的血污,被寒水融化,生了陣陣熱氣,這一來寒意頓減,周身舒適無比,雙足一蹬,飛離水池,落在岸上。
  她雖然被震退;但身上卻毫無異樣,這時美目一轉,瞥見那華服少年跌坐斜靠著橋桿。
  她忽然覺得內力泉湧,骨骼關節發癢,不活動活動怪難受的,於是蓮步疾跨大聲道:
  “餵,你有種就起來打一場架吧?”
  華服少年突然雙目發直,瞪著林琪呆呆出神。
  原來林琪一身血污掩蓋了天生麗質,一被池水洗滌後,頓時艷光照人。
  他只見池塘裡,突然如芙蓉般地,跳出一位朱容絕世的白衣仙子,不禁看得如醉如癡,飄飄欲仙。
  林琪對他發楞的表情,一點兒也不驚奇,因為她記憶中,第一次見到她的人都會顯出這個樣,此刻她感到精力充沛,不消耗磨折,實在受不了,急忙又催促道:“瞪什麼?有種就別裝孫子。”
  華服少年吃了一驚,陡然清醒,吶吶道:“姑娘身上‘陰文靈血’,此刻正在運行,可惜在下已身受內傷,無法與你動手相搏,否則對姑娘功力一定大有補益。”
  林琪癢得難受,厲聲道:“這裡沒有別的人可打吧?”
  華服少年道:“人都走光了,姑娘如想抑制靈血引起的衝動,在下還有一法可奉告,只怕姑娘不願。”
  林琪道:“什麼辦法,快說吧!”
  華服少年道:“根據‘伏羲奇書’所載,‘陰文靈血’大補純陰,童陰之體吸取後,每月朔望之日,陰陽交合,龍虎雙修,共參乾坤妙諦,如是者三十載,奇功大成,可與天地同不朽!如果姑娘未與童陽之體,共參乾坤妙諦,縱然靈血在身,亦難修成奇功。在下所說的另一方法,便是請姑娘下嫁為妻。”
  林琪柳眉倒豎,厲叱道:“胡說八道,打死你!”
  玉臂疾吐,一股狂飆排空疾卷過去。
  華服少年驚慌叫聲道:“在下句句實言!”
  林琪忽然想到此人雖壞,但他對自己到底是有活命之恩,如果把他打死了,豈不恩將仇報?
  轉念中,疾將手臂上揚,呼地一掌向那橋上手扶欄杆的儒衣人劈去。
  只聽“ ”的一陣裂帛聲,那人儒衫冠帽,整個脫身飛去,一具骷髏,燐光閃閃呈現眼前,“嗤嗤哇哇”晃動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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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萬景仙蹤

  華服少年雙目一閉,自知必死,忽覺強風拂頂而過,又聞“嗤嗤哇哇”的怪叫聲,轉首望去,不禁大驚,急道:“快把它劈落橋下!”
  林琪只見那骷髏“砰”地一跳,就六七丈遠,芳心大駭,急忙雙掌運勁,掌勢一翻,但覺強風旋卷,怒浪排空。直逼過去。
  這一掌威力之強猛,巳堪列當世一流好手之林。
  掌風過處,一陣“嘩啦!嘩啦!”響聲,那具骷髏。頓時被劈成支離破碎的殘骸,紛紛翻落橋下。
  林琪劈過二掌後,怒湧的血氣,平靜了不少,又向那華服少年嗔道:“你們的人都上哪兒去了?”
  華服少年見她掌力奇猛,微露怯意,緩緩道:“家叔帶著手下弟子,去參加明晨的‘混元坪’召開的‘仙鬼大會’。”
  林琪秀眉一皺,道;“什麼叫‘仙鬼大會’?”
  華服少年道;“‘萬景仙蹤窟’與‘幽冥鬼洞’,每十年主腦人物,必聚首一次,謂之‘仙鬼大會’。”
  林琪“嗯”了一聲,想起此行的目的,不禁焦急地問道:“你有沒有見一位身穿青衫的少年來過?”
  華服少年眉宇之間,浮起一絲嫉意,淡然道:“‘洪荒角犀獸’守在‘亡魂溪’邊,我們出入都走通‘萬景仙蹤窟’的另一秘道,如果有人盲目闖入‘幽冥鬼洞’,哪有不被怪獸生噬之理?”
  林琪聽得芳心大急,她想尹靖目下生死只有二種可能情形,第一是他走“萬景仙蹤窟”,而呂綺雯故意騙自己來到這絕境,卻想不到反而絕處逢生;第二個是尹靖真個走“幽冥鬼洞”
  而……
  想到這裡,她就不敢再想下去,心急如焚,秀眉深蹙,大聲道:“餵,‘混元坪’在什麼地方?快帶我去。”
  華服少年見她滿臉殺氣,不敢抗拒,勉強自地上爬起,走進亭臺。
  只見他雙手運勁,轉動石椅兩圈,一陣軋軋之聲,左面石壁突然緩緩裂開。石壁初啟,一股濃厚的腐朽之氣,撲鼻欲嘔,林琪急忙掩著鼻子叫道:“什麼東西這樣臭?”
  華服少年聞那腐臭之味,深吸了一口氣,顯得舒暢無比,淡淡一笑,道:“那是‘腐屍窖’,家叔練‘陰屍功’的地方。”
  林琪喉嚨發毛,暗想這人真是如入鮑魚之市,久而不聞其臭,她怕腐屍有毒,皺著眉說道:“這臭氣毒得很,怎能從這裡過去?”
  “‘陰文靈血’更毒,我們練‘陰屍功’的人,都不敢沾上,剛才我打了你一記‘陰屍掌’,你不是沒事嗎?”
  林琪聞那臭味,腐朽之外,身體另無異樣,深信“陰屍功”確實傷不了自己,但依舊顰著秀眉道:“太臭了!”
  華服少年道:“‘腐屍窖’只有三丈深,一躍就能過去。”
  林琪道:“你先把後門打開吧!”
  華服少年縱身躍入“腐屍窖”中,並指對一具木乃伊的雙眼點去。
  “著”的一聲,另一面的山壁,緩緩裂開,一道強烈光線透射而入。
  林琪微一提氣,陡然離地而起,身如雪地飄風,輕盈妙曼,飛渡而過。
  臭氣雖然盈溢四壁,但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林琪依舊不由自主地向那“腐屍窖”望去。
  只見四周堆滿著支離破碎的屍骸,肚腐腸爛,不但臭氣逼人,而且慘不忍睹。
  她生平之中何曾見過這等慘狀,躍出洞後,不禁張口欲嘔。
  突然一陣蕙風吹來,洗滌掉滿身朽污之氣,林琪只覺心曠神怡,精神大振,舉目掠望,晨曦湛湛,景明物朗,敢情黑暗已過,白晝復降臨人間。
  華服少年跟著躍出,山壁又自動密合,只聽他微笑說道:“此地是‘幽冥鬼洞’與‘萬景仙蹤窟’交界處,此去半裡之遙,就是‘混元坪’。”
  林琪轉目望去,只見那華服少年玉面朱唇,眉目如畫,臉上陰森,死亡的綠光,完全消失。心中暗感納悶,好好的一個人,在洞中為什麼鬼氣那麼重?
  當下也不理會他,邁步向北方疾馳而去,華服少年舉步尾隨疾追。
  話分兩頭,且說苑蘭公主等人進入山谷,徑往“萬景仙蹤窟”奔去。
  只見柳暗花明,風景綺麗,沿途盡是八節長春之草,四時不謝之花,行走其間,如遨遊仙境,魂遊太虛,不覺生出飄然脫世之感。
  正行之間,突然前面影物大變,但見一叢叢低矮花枝,形成蘺圍,當中有一扇半掩柴扉,藤葛蔓延,雜枝攀樹。
  細看之下,柴扉兩邊,竟然有用花枝編成字跡的一副對聯,只見寫道:“曲徑不曾緣客掃,篷門今始為君開。”
  苑蘭公主美眸流轉,頷首道:“此情此景,摘借工部侍律,尚稱雅緻。”她天生一股冰冷傲氣。雖然是在讚美,語氣神態,依舊是冷冰冰的。
  走進柴門內,觸目花草闌珊,殘紅滿地,一片秋意蕭瑟的味道。
  殘花凋紅中,有無數黑蜂穿飛其間,每一只黑蜂都像拳頭那麼大,“嗡嗡”之聲不絕於耳。
  這些人見聞之廣,也從未看過這樣大的黑蜂、因此驚訝之餘,已知道這群黑蜂非比尋常,要穿過這片殘花只怕不容易。
  天外神叟看了一陣,笑向苑蘭公主道:“姑娘可知這些黑蜂為何物?”
  苑蘭公主沒有立即回話,鳳目冷冷地掠過眾人,反問道:“宇宙間萬物叢生,幾位之中,不知可有認得這群黑蜂之人?”
  眾人神色茫然,遲遲沒有一人答話,天外神叟瞥見宋文屏,冥目鎖眉沉思,乃微微一笑,道;“宋兄精研博物昆蟲之學,江湖上無人不知,諒必已想出黑蜂的來歷。”
  宋文屏微微頷首,接道:“這些黑蜂,是不是如兄弟想像之物,我還不敢確定。”他生平精覽博物之學,在武林中名望極著,沒有十分確定的事,不敢信口開河,何況他聽出苑蘭公主似是行家。
  苑蘭公主帶著輕藐的口吻,冷笑道:“諸位既是不知,自然不敢輕易冒險,我替你們帶路。”
  苗衣老叟突然哼了一聲,道:“老夫生長南疆,生平之中,陰瘴蟲蠱,屢見不鮮,諒這區區黑蜂,何足道哉?”舉足當先走去。
  柳夢龍關切叮嚀道:“辛兄小心!”原來這苗衣老者,正是苗疆百獸叟辛奇。
  只見他龍行虎步,走入花地中,那些黑蜂沾花采蜜,悠然自得地來回穿飛,對他毫無侵犯之意。
  百獸叟不禁呵呵冷笑,昂首直行。
  眾人看得好生納悶,想不到這群黑蜂會這麼乖。
  突然有三、四只黑蜂,“嗡嗡”地向辛奇頭上飛來。
  只見他眉頭一皺,怒道:“畜牲無禮!”舉掌拍去。
  苑蘭公主冷哼一聲,道:“找死!”
  宋文屏脫口急叫道:“辛兄不可!”但已遲了。
  掌風何等強猛?那四只黑蜂在三尺外,就被震斃墜落。
  他剛一震畢黑蜂,驀聞“嗡嗡”之聲大震,群蜂齊至,好象一片烏雲,當頭罩落,怕不下數千只之多。
  百獸叟驚駭萬分,雙掌風雷迸發,立刻又震畢數十只。
  這時他全身上下左右,都被黑蜂困住,那些蜂前仆後繼,捨命向他衝去。
  百獸叟雙掌齊飛,不敢稍停,驀然有一群蜂被逼得往柳夢龍立身之處飛來。
  柳夢龍與他身邊二位紅衣大漢,三人同時揚手拍出一掌。
  宋文屏睹狀,急叫道:“柳兄不要劈它就沒事!”
  柳夢龍功力深厚,掌力收發由心,聞聲之下,陡然將勁道斜引過去,攔住左邊那紅衣大漢的掌風。
  只聽“砰”的一聲,那左邊紅衣大漢,被震得翻飛一丈多遠。
  柳堡主雙足輕點,竄退一丈以外,伸手揪住那紅衣大漢的後領,敢情他雖然將紅衣大漢震飛,卻比紅衣大漢退得更疾。
  抬目一看,另一位紅衣漢子,擊出的掌風,已震斃十幾只黑蜂。
  這一來圍攻百獸叟辛奇的蜂群,立時衝出一半,向他飛襲過去。
  黑蜂從四面八方,如海潮湧到,無窮無盡,紅衣漢子頓時險象環生,狼狽不堪。
  霎時之間黑蜂被百獸叟辛奇,及紅衣漢子震斃千只左右,堆得滿地黑壓壓一片。
  眾人懼於蜂群的襲擊,都畏縮地退出了柴門外。
  只有百獸叟及紅衣漢子,被蜂群圍得水洩不通,叱聲雷動,掌風虎虎,猶自揮劈不停。
  苑蘭公主在群蜂攻襲下,緩緩地走了過去,有無數的黑蜂,飛過她頭頂,停留在她秀髮藍衣上,她都沒有舉手去揮拂。
  眾人見狀奇甚,宋文屏大叫道:“對啦!這些蜂名叫‘墨蜮蜂’,是一種最毒、最慈善、最有親情的動物,人不犯它,它不犯人,但只要擊死一只,其餘必群起報復,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辛兄與四郎,看來兇多吉少。”
  話聲中,突聞一聲哀號,只見紅衣漢四郎,翻身倒地,原來他武功稍弱,時間一長就顧此失彼,應接不暇,只覺肩膀一麻,右臂頓時運轉不靈,倒地之際,群蜂一擁而上,也不知被釘了多少毒刺,但見密密麻麻的黑蜂,掩蓋了他整個的身體。
  “墨域蜂”飛起之際,只見四郎全身膿腫一倍以上,突然手足緩緩化成黃水,血肉肌骨,漸漸融化,瞬息之間,地上只剩一攤黃水,骨骸無存。
  眾人看得心頭猛震,柳家堡另一位紅衣大漢,背脊直冒冷汗。
  他先時被老堡主一掌震退得莫名其妙,待看清四郎死去的慘狀,才恍然大悟,敢情老堡主那一掌,等於救了他一命。
  柳夢龍濃眉一皺,向天外神叟急道:“黃教主,現在‘墨蜮蜂’所剩無幾,愚意不若合眾人之力,把群蜂盡數擊斃,好救辛兄一命!”
  這時百獸叟汗濕淋漓,情形異常慘烈。
  天外神叟臉色異常沉重,望著宋文屏肅然道:“宋兄無有驅走這‘墨蜮蜂’的妙訣?”
  宋文屏搖頭道:“兄弟無能為力,也許那藍衣姑娘有方法也說不定?”
  這時苑蘭公主已走過那片殘紅滿地的花園,天外神叟急忙大聲喊道:“姑娘請留芳步,可有方法解辛兄之圍?”
  苑蘭公主頭也不回。
  “我們以二人作祭,已屬萬幸,誰想惹火燒身就去救他吧。”
  話猶未完,又有數千只“墨蜮蜂”飛出,眾人已知救援無望,不禁齊齊嘆喟一聲。
  忽見百獸叟翻身栽倒,黑黝黝的蜂群,遮住了視線,“墨蜮蜂”飛開時,辛奇身體己腫如水桶,漸漸也化成一攤黃水,死狀與紅衣漢四郎一般無異。
  柳夢龍嘆了一口氣,道:“辛兄稱霸苗疆,不意慘死在這群畜牲毒刺之下,令人惋惜。”
  苑蘭公主美目凝望著一片怪林,冷冷地接道:“屑小之輩,何足吊悼,幾位如果怕死,現在回去還來得及。”
  天外神叟縱身朗笑道:“天下大概還沒有能阻得住黃某的路。”
  說完話,率先挺身走進花地中,其餘的人也都不肯示弱,小心魚貫相隨,一任那“墨域蜂”在耳鬢邊“嗡嗡”飛來飛去,都不敢去碰它。
  來到苑蘭公主身邊,個個都停下腳步,仔細瞧著面前那片怪林。
  只見那些樹木異常奇特,樹桿粗如煙囪,樹葉大如芭蕉,片片垂到地上,葉面滿是綠茸茸的絨毛。
  眾人首先注意的是,樹林的種植排列可有否特別的地方,因為江湖上無奇不有,往往有藉著花木、石竹、亭臺、甚至於屋宇廊榭,依奇門遁甲之理,布成各式各樣的陣圖的,如果不諳陣中秘訣,誤闖奇陣,任你身負蓋世神功,也要被活活困死。
  其次便是細察樹林中,是否有機關埋伏?
  天外神叟看了半天,看不出有什麼名堂,不禁詫異地笑問柳夢龍道:“柳兄可覺得這些怪樹,有什麼奇特之處?”
  柳夢龍乾咳一聲,訕訕笑道:“兄弟對奇門遁甲之學是門外漢,諒黃教主已洞悉秘奧?”
  天外神叟仰天打個哈哈,道:“兄弟生平之中,未曾涉及八卦神算之學,如果九宮堡主在此,或許可窺出一點名堂。”
  九宮堡以精擅五行八卦之理,而聞名江湖,幾人聞言,都頻頻點頭,表示同感。
  苑蘭公主突然輕藐地哼了一聲,道:“自作聰明!”
  天外神叟聞言一怔,他覺得這位來自東瀛的姑娘,不但武藝超群,而且天縱才華,無所不能,因此對她那輕藐的語氣神態,毫無慍意,當下淡然一笑,道:“姑娘想必已洞悉其姦?”
  苑蘭公主冷冷道:“這些樹天生自然,未經人工佈置,只是機關埋伏乃可想見。”
  天外神叟頷首大笑道:“姑娘言下之意,這片樹林並不是依五行八卦之理布成?哈哈,那這回該由黃某作祭了。”
  “齊眉棒”一橫。雙肩微晃,已竄入怪林中四五丈深,他身邊的黑衣大漢急步縱身尾隨。
  突然一陣香風吹拂,苑蘭公主蓮步跨動,己超在天外神叟之前,只見她柳腰搖擺,柔若游龍,遙望之下,生似一只藍色蝴蝶,穿飛在濃林密葉中。
  天外神叟驚歎一聲,道:“游龍步!”
  這時柳、宋、及屬下人,都已閃入林中,個個全神貫注,如臨大敵,對於那些怪異的樹於枝葉,絲毫不敢觸及。
  這片怪林雖然僅有十幾丈深,但因枝葉橫陳,必須迂迴而行,故似走起來頗費時間功夫。
  突然天外神叟長身一躍,疾如飛隼出林,落在苑蘭公主身後數尺外。
  黑衣漢緊跟著,大喝一聲,振臂而起,縱躍三丈之外,那知他這一提氣飛躍,疾落的勢子無法控制,一腳踏在大葉上。
  猛然那大如芭蕉的樹葉,凌空飛卷,只聽一聲慘號,黑衣漢登時被捲入葉中。
  牽一發而動全身,倏忽之間,整個怪林一片“劈啪”之聲此起彼落,巨葉翻飛怒卷,挾著怒吼、慘號、吆喝之聲,奏成一曲恐怖的樂章。
  嘈雜聲裡,宋文屏低喝一聲,道:“食人林!”語音雖然輕微,但熙攘中依舊字字清晰入耳。
  敢情那“食人林”的葉子,一經觸動,就把物體卷食,因為大葉翻飛,因之此葉一動,觸及旁葉,迅速蔓延開去,霎時之間,就如一片驚濤怒浪,翻滾不息。
  天外神叟手中“齊眉棒”一緊,斜劈橫掃,滾動如龍,勁氣排空,棒影如山,把身前身後的巨葉,飛枝皆劈落。
  待他脫出林來,只見東方一片魚肚白色,苑蘭公主已佇立在松濤垂瀑的美景之中。
  這時“食人林”裡,“劈啪”之聲,猶自不絕,他低頭一看身上衣褲長袍,已被割破了好幾道裂痕,他依稀看出苑蘭公主雙袖羅綺,微風飄拂裡,顯出線裂痕,雪白如玉的柔荑,若隱若現風姿撩人,確是一代尤物。
  忽然一聲震天價怪吼,這聲音不像虎嘯,也不似獅吼,但卻空谷傳音,吼聲格外宏亮驚人。
  怪吼之聲未落,接著“砰砰  ”,整個山壁呼呼晃動起來。
  原來此刻正是“洪荒角犀獸”獸性大發,猛力敲打“赤焰山”時,因此震得山岳雷轟,地動山搖。
  這時任苑蘭公主天縱才華,天外神叟一代梟雄,處地情景也不禁方寸微亂,因為兩邊山壁高聳十數丈,如果岩壁崩塌,勢必葬身谷中。
  果然霎時之間,山塌地裂,亂石崩雲,一塊尋丈大的巨石直往苑蘭公主擊落。
  只見她秀眉一皺,運足神功,雙掌凌空齊揚,一股罕猛罡氣,直向疾落的巨石撞擊。
  “砰”一響,那疾落山石登時如炸破一般被擊得粉碎,塵灰紛紛飄散。
  出掌的瞬間,苑蘭公主足下蓮步輕跨,施展出佛門蓋代絕學“縮地神行”如一縷藍煙,直射十餘丈外,脫出岩山範圍。
  她身形甫定,耳聞一聲:“好險!”一道人影從空疾降,落地後,點塵不起。正是天外神叟黃宮。
  二人回首一看,原來立身之外,煙塵瀰漫,崩塌的山石把那小徑堆塞成了一個土丘。
  這時怪吼雷震之聲,已經停下,天外神叟大叫道:“柳兄!宋兄!二位可好?”
  過了一陣,從亂石堆成的山丘後,爬起二位衣著襤褸,全身傷痕累累的老漢,步法蹣跚步行癲沛,正是柳夢龍與宋文屏。
  原來二人闖出“食人林”,正逢山崩最烈的時候,沒被壓死,實在是奇蹟。
  天外神叟暗想他二人真命長,口中卻關切問道;“柳、宋二兄,傷勢可要緊?”
  柳夢龍臉孔鐵板,冷冷道:“大概可支持看到‘萬景仙蹤窟’的主人。”
  天外神叟長眉微皺,肅然道:“二兄屬下之人,難道……”
  宋文屏未等他說完,陰惻惻地接道:“都被樹吃掉了。”
  天外神叟聞言一怔,望著那堆山丘沉思片刻道:“兄弟甚感詫異,適纔山壁陡然崩塌,實令人費解。”
  苑蘭公主道:“此間危機四伏,費解的事情多得很。”
  幾人談話時,山坳轉彎處傳來一陣長笑聲,接著閃出二位捧劍童子,並列左右,護待一位綠袍老人,身如行雲流水,眨眼之間,已到面前。
  只見那綠袍老人,雙手一拱,微笑道:“何方嘉賓? 蒞臨‘萬景仙蹤窟’,在下特來恭迎。”
  苑蘭公主生具一副冰冷性情,理也不理那綠袍老人。
  綠袍老人,瞥見那藍衣絕色美女,神色冷漠,翹首仰天,充耳不聞,不禁眉頭一皺。
  天外神叟聽那綠袍老人,話氣神態都顯得很友善忙微笑還禮,道:“尊駕想必是‘萬景仙蹤窟’的主人,貴窟風景雅美,幽如仙源,險賽虎穴。”
  綠袍老人不悅之色,一閃即失,淡然一笑,道:“山人知音客,是前山‘仙源十八影’的總管,仙主今晨到‘混元坪’參加‘仙鬼大會’,敢問幾位大名?”
  天外神叟朗朗一笑,道:“在下姓黃名宮,忝掌‘天震教’……”又指著其餘三人,接道:“這位是柳家堡主柳夢龍兄……這位是金牛谷主宋文屏兄……這位姑娘……來自東瀛……”他不曉得苑蘭公主的芳名,因此吱唔著說不下去。
  綠袍老人聞言,臉色微微一變,瞬即大笑道:“山人雖然甚少涉身江湖,但諸位大名早已如雷貫耳,久仰!久仰!”
  天外神叟哈哈大笑道:“不敢! 不敢! 兄弟等不知可有機緣拜會令仙主?”
  綠袍老人頷首道:“諸位都名噪遐邇的武林名宿,仙主自是甚願接見,容山人為幾位引路。”說著肅容讓客。
  一路上雜花生樹,群蔦亂飛,雖然正值楚山木落的深秋時節,此地卻依然瀾溢著一片盎然春意。
  驀然眼前呈現出一片廣場,秋陽高照,綠草如茵,男女老少,集有十數人之多。
  在右面濃蔭下,有七個奇裝異服怪漢,一字排開,個個臉上布著陰森之氣。
  左面濃蔭下的一張石椅上,坐著一位十一二歲的小女孩,長得粉妝玉琢,就象圖畫裡的金童玉女那般可愛。兩顆明珠般的美眸,眨也不眨,凝望著前面,神情顯得很緊張,內心的焦慮,從那緊顰的秀目裡表露無遺。
  她身後恭立著二位綠衣小婢,距不遠處有三位老人,一色綠袍長衫。
  廣場中央,有一塊七尺高,四丈見方的石坪,石坪上坐著三人。
  東方甲乙位,瞑目端坐著一位臉孔陰板,頭髮蓬散的怪人,面上蒙著一層淡淡綠霧,頭上綠煙裊裊,約有六七寸高。
  南方丙丁位,有一位仙風道骨的綠衣人,臉上紅光流轉,頭頂盤旋著一股粉紅色的煙霧,神目微合,寶相莊嚴,那紅色的煙霧,也在六七寸高。
  北是壬癸位,盤膝端坐著一位青衫少年,靈台清澈,印堂含華,頭上冉冉冒著一股白煙,如雲結廬山,久凝不散。
  這少年非他,正是武林中公認為天下無匹的終南太乙門下,武聖三傳弟子尹靖是也。
  原來是尹靖追撲凶徒,一路直追出淮陰城,只見前面七、八丈外,一道黑影風馳電掣,奔行之快捷,江湖少見,他目光異常銳利,立時看出那人不是浮月莊主凌雲劍客摩雲生,但功力之高,絕不在浮月莊主之下。
  約莫半個時辰,已奔出五六十裡外,來到一條亂石山丘。
  這時,二人相距只剩三丈不到,尹靖正確地看出,那人是一身穿紅衣的老漢,不禁大聲道:“尊駕留步! ”話聲中,陡然逼近一丈。
  紅衣老叟,發出一陣哈哈冷笑,身形修忽之間,消失不見。
  尹靖怔了一下,走近一看,敢情那人是閃進一道隘口,他略一張望,也側身跨入。
  這狹谷兩邊峭壁立聳,曲曲折折地轉了若干圈,豁然成喇叭形的展開。
  正待走出狹口,驀聞數聲,陰惻惻冷哼道:“死亡路上追魂彈!”
  話猶未完,滿天烏光閃閃的彈丸,宛如一陣暴雨向谷口撒落。
  尹靖猛然記起這些彈丸的厲害,知道一遇阻力就立即爆破,眼下彈丸數目至少在三十顆以上,如爆散出蓬針。則威力之大,勢難逃避開去。
  這時,他人尚在谷內,既無法縱身避讓,退回狹谷生機更微。
  說時遲,那時快,尹靖霍地加速前衝的力量,疾如離弓箭矢,向射來彈丸迎去。
  疾衝的勢頭與那彈丸相觸的瞬間,陡然吸氣收腹,將那萬馬奔騰般疾衝的身體剎住,化成一縷青煙在原地旋轉不息。
  那些迎來的彈丸,紛紛從兩旁掠過,一個也沒有爆破。
  黑暗中,傳來數聲驚呼,想是那些人全被這奇奧的一幕驚住。
  原來尹靖施展了“太乙幻虛步”中最深奧的一招“天旋地轉”,以一種平和的滑力,將那些彈丸滑開。
  這一來,擦體彈丸,如觸在滑不能留的堅冰上,未及爆炸,早已滑開老遠。
  尹靖大喝一聲,宛如春雷乍綻,青衫飄拂,竄到“三十六回徑”,曲指對山壁彈去,只聽一聲悶哼,一個黑衣大漢應聲倒地。
  黑衣漢倒地的剎那,耳聞一聲陰惻惻地冷笑道:“娃兒納命!”一股強猛無倫的掌風,直逼過來。
  尹靖只覺這一掌威力之猛,是幾日來第一次遇到,不禁微微一驚,雙掌以八成功力揮截過去。
  “砰”一聲,強風震得狹谷轟轟雷鳴,震耳欲聾。
  尹靖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
  紅衫一晃,那人連退幾步,已消失在轉彎處。尹靖哪能容他逃去,冷哼一聲,飄身疾追。
  哪知岔道錯蹤雜陳,追了一陣突然迷失在回徑裡,轉了半天,還無法走出岔路。
  他這時心急如焚,突然山壁傳來暗器破空之聲,尹靖陡然貼地平飛,伸手一招“真人點珠”,施展隔空點穴的上乘手法,遙遙一指。
  那暗算之人,悶哼一聲,就癱瘓倒地。
  這一手認穴之準,江湖罕見。
  山壁兩側,有許多崢嶸突兀的死角,尹靖暗暗提高警覺,運起“通天耳”細聽。
  這一來埋伏在死角裡的暗卡,都被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制服。
  他想有人埋伏的回徑,一定是出入要道,於是一面制服暗卡,一面循著跨進,果然走了一陣面前光線大盛,已出了“三十六回徑”。
  只見跟前一片低窪曠地,陰森、死寂得令人可怕。
  對面有二道荒徑,那左邊一道有一人探首向外張望,尹靖氣憤地哼了一聲,心想,鼠頭窺視、敗事之機,這批人只會作暗算的勾當。
  突然隻身一掠,疾撲過去,口中怒叱道:“鼠輩哪裡去!”
  那探首張望之人,嚇了一跳,仰頭一看,忽見一道黑影如巨鷹下撲,不禁脫口驚叫一聲,向花樹後躲去。
  這一聲驚叫,清脆嬌嫩,敢情是女孩子的嗓音。
  尹靖怔了一下,想不到是個女人,振臂一收,斜開三尺,宛如一片飄落花葉,著地無聲無息。
  抬目一看,花樹后有一個身穿綠衣的小姑娘,蘋果般的小臉,晃動著寒星也似的明眸,驚訝地凝望著自己,看年紀不過十一二歲。
  尹靖皺一皺劍眉,沉聲道:“小姑娘,你躲在這裡幹什麼?”
  小女嘟著嘴,嗔道:“你這野男人,把我嚇了一跳。”
  尹靖臉色大變,不悅地說道:“小小年紀,就胡亂出口罵人。”
  小女孩嘴嘟得更高,厲聲道:“罵你又怎麼樣,你剛才為什麼想打我?”說時雙手插腰,蘋果般的小臉繃得緊緊。
  這小女孩真是沒有教養,尹靖心想同她吵架,萬一她大人來了,還以為自己以大欺小,田此只好哼了一聲,轉身走開。
  小女孩見他轉身要走,大叫道:“餵,你這樣就走了嗎?”
  尹靖回過頭來,以教訓的口吻說道:“女孩子應該溫雅端莊,懂得禮貌。”
  小女孩哼了一聲,反唇譏笑道:“你才不懂禮貌。”
  尹靖怔了一下,道:“你這話怎麼講?”
  小女孩一本正經地說道:“你把我嚇了一跳,不道歉就想溜走。”
  他是個老實人,心想這話有理,因此雙手一拱,微笑道:“魯莽之處,請小姑娘見諒。”
  小女孩高興得嘻嘻笑了起來。
  尹靖皺一皺眉,沉聲道:“笑什麼?”
  小女孩一面格格嬌笑,一面說道;“你真是好人。”
  尹靖怔了一下,只見那小女孩,笑容可掬,一片天真爛漫,毫無冷漠的表情,他忽然發覺這張笑容是發乎天性的良知本能。
  這一想不禁胸懷大暢,縱聲哈哈朗笑。笑聲宏亮,震得山谷共鳴。
  尹靖突然笑容一斂,欺身撲上,手展“太乙無窮解”中的一式絕招“巧撥乾坤”,徑往小女孩粉臂擒到。
  小女孩大驚失色,玉臂伸縮間,一招“孔雀剔翅”,攔切過去。
  “太乙絕學”何等深奧,小女孩只覺右臂一緊,被扣個正著,耳邊風聲颯颯,身軀已飛出一丈以外。
  只聽“砰”一聲,轉頭望去,適纔立身的花樹,迷濛一片綠芒芒的蓬針,小女孩恍然大悟,驚“噫”一聲:“有人暗算!”
  狹谷山壁傳來一陣陰惻惻冷笑,道:“好身法!”
  話落口,一片烏光閃閃的彈丸,再度罩落。
  這次來的奇特,交叉穿飛,相互抨擊。“砰 ”之聲不絕於耳,一片片綠色蓬針,籠罩著整個山谷。
  尹靖陡然左臂一震,揚手拋去,那小女孩頓時騰雲駕霧般地飄向二、三丈外。
  只見他神色嚴穆、默運神功,雙掌推出,一股先天罡氣形成無形的鋼牆,那些極毒蓬針,在近身三尺外就紛紛墜落。
  接著青衫飄拂,人已到了山壁邊緣,雙手似拍似拂,交叉虛揚。
  只聽二聲悶哼,二個黑衣大漢應掌震飛出谷外。
  尹靖猶自氣憤未平,揚手對山壁劈去,一聲震天價巨響,突出的山石頓時被震塌。
  這一下氣忿稍平,回身找那小女孩,只見她坐在地上呻吟,這一驚非同小可,急聲問:
  “小姑娘,你怎麼啦?”急奔過去。
  小女孩嗚咽道:“我的腳麻了,不能走。”說著哇哇地哭了起來。
  尹靖大駭道;“你被蓬針傷了嗎?”
  小女孩不答話,猶自哇哇地哭著。
  尹靖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柔聲道:“小姑娘別哭了,快告訴我是不是被蓬針所傷,那厲害得很。”
  小女孩驚的停止哭聲抽泣道:“我會死嗎?”
  尹靖安慰道:“不會的,馬上救治就不會有事。”
  小女孩哀傷地說道:“你快救我吧! 我害怕,我要回家。”
  尹靖屈指對她左右腿上“百海穴”彈去,點住穴道,以阻住毒液隨血液上流。接著返身向谷外跑去,在那二位大漢身上搜索一陣,卻找不到解藥,又急急跑了回來,焦急的說道:
  “沒解藥,怎麼辦?”
  小女孩哇哇哭起來,叫道:“我要回家,我爸爸會救我。”
  尹靖微微一怔,道:“小姑娘,你家在哪兒?我帶你回去好了。”他想目下既沒有解藥,只好帶她回去再想辦法。
  小女孩哭道:“我家住在‘萬景仙蹤窟’,我剛才欺負你,你不生氣嗎?”
  尹靖淡淡一笑,道:“不會的。”
  小女孩淚眼婆娑喜道:“你真是好人,背我回家好嗎?”
  尹靖背起小女孩,施展出絕頂輕功,飛馳入“萬景仙蹤窟”,只見沿途風景如畫,實不愧“仙景”之稱,可惜他無暇細賞,只是走馬觀花,一晃即過。
  路上雖然危機四伏,但小女孩卻把躍度秘訣一一說了,加上尹靖身負蓋世神功,因此,一路履險如夷,長驅直入。
  尹靖身法如風,眨眼來到一處山坳,忽聽一聲低喝道:“什麼人?”話剛落,山坳處轉出一個綠袍老人。
  小女孩在尹靖背上嚷道:“知音客,是我。”
  知音客大喜道:“是小姐嗎?仙主傳令滿山遍尋不著,心急如焚,快回去吧!”忽然瞥見小姐騎在一位青衫少年背上,不禁大大一怔。
  尹靖微微一笑道:“令小姐被‘七煞追魂彈’中的淬毒蓬針所傷。”
  知音客臉色居然大變,說道:“趕快回去見仙主。”轉身疾馳帶路。
  轉過山坳,兩邊良田千頃,桑榆夾道,未幾前面出現一片連雲甲第,燈碧輝煌。
  房屋中人影幢幢,來往穿梭,似是出了大事。
  知音客健步如飛,宏聲道:“傳稟仙主,小姐回來了。”語音宏亮、聲傳數裡。
  尹靖怔了怔,想不到深山中競有這等內家好手。
  知音客聲音剛落,傳稟之聲直向屋內揚溢。
  尹靖跟著知音客,沿廊榭香徑上進入內府,沿途丫婢奴僕,斂手恭迎,一片豪富人家的氣派。
  來到一處寬敞客廳,只見裡面佈置莊肅典雅,具有古人之風。
  知音客示意尹靖,將那小姑娘,放在鋪著錦緞的雕花木榻上。
  這時有一位綠衣勁裝少年,大踏步走到知音客面前,伏首一揖,道:“仙主親到後山‘仙源十八景’去找小姐,在下已令人傳報。”
  話猶未完,燈燭搖晃中,一道綠影飄進大廳。
  定睛望去,只見一位仙風道骨的綠衣人,看年紀不過四十上下。
  眾人伏首尊稱一聲:“仙主。”
  小姑娘卻歡喜地叫了一聲:“爹爹!”
  綠衣中年人走近那小姑娘身邊,肅然道:“婉兒,你跑到哪兒去了?”責備中滿含著慈祥,突然目光瞥見尹靖,臉上微微一怔。知音客忙伏首稟道:“小姐被‘七煞追魂彈’中的淬毒蓬針所傷,是這位小俠把她帶回。”
  尹靖拱手微笑,把經過約略說了一遍。
  綠衣人滿臉沉毅之色,頻頻頷首。
  突然後院傳來一陣嘹亮語音道:“夫人駕到!”
  綠衣人突然神色一陣激動。
  珠簾卷處,一位氣度雍容的宮裝艷婦,蓮步搖盪,姍姍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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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仙鬼大會

  宮裝艷婦,舉步雍雅瀟脫,走近錦榻邊,緩緩坐下。
  婉兒喜叫了一聲:“媽!”撲在她懷裡嗚咽起來。
  宮裝艷婦慈愛地輕撫著婉兒秀髮,忽然瞥見她雙腿癱瘓,吃了一驚道:“婉兒,你腿怎麼啦?”
  綠衣人冷冷道:“被淬毒蓬針所傷。”
  宮裝艷婦柳眉飛揚,厲聲道:“什麼人傷了她?”她雖然向綠衣人發話,但依舊沒有看他一眼。
  綠衣人沒有立即答腔,尹靖卻微笑接道:“前輩息怒,傷害令嬡之人,在下已施薄懲。”
  婉兒仰起頭來,晃動著烏溜溜的眼珠子,說道:“媽,是這位哥哥救我回來的。”
  宮裝艷婦微微一怔,深深看了尹靖一眼,頷首道:“老身已五年未離‘廣寒宮’,今晚間婉兒失蹤,禪心大動不克自製,足見‘情’這一字,欲參破何等艱難……”說到此長嘆了一口氣,接道:“小俠義救小女之事,老身終身感戴。”
  尹靖謙遜道:“些微小事,何足掛齒。”
  綠衣人走進室內,霎時捧著一個紅色盒子回來,打開取出一顆朱紅色的藥丸及一個藍色小瓶,向尹靖說道:“先祖傳下二顆‘九轉大還丹’及一瓶‘靈芝菊花露’,此二物功能拔除百毒,補益元神,‘七煞追魂禪’雖屬極毒,何足道哉?”言來甚是很意。
  綠衣人餵婉兒一粒“九轉大還丹”,及半瓶“靈芝菊花露”舉掌拍活“百海穴”,盤膝坐在木榻上,伸手按住婉兒“丹田穴”。
  盞茶功夫,綠衣人面上紅光大盛,頭頂冉冉冒出淡紅色的煙霧。
  尹靖吃了一驚,寒山深壑之中,竟有修成這等內功的隱士,當真是天涯何處無高人?
  過了片刻,綠衣人撒手含笑站起,婉兒在木榻上伸腿踢了幾腳,大喜道:“爸媽,我腿好了。”跳下錦榻,抱著宮裝艷婦。
  宮裝艷婦松了一口氣,慈祥地說道:“媽準你以後每天到‘廣寒宮’來看我一次。”輕輕把婉兒抱回錦榻,轉身走去。
  眾人俯身相送,宮裝艷婦走了幾步,回首說道:“婉兒,明天請這位小俠一道來。”
  婉兒高興地應了一聲,那綠衣人臉上卻一片冷漠。
  尹靖突然察覺那綠衣人與宮裝艷婦,名雖夫婦,卻行同陌路人,她自從來這到離去,始終沒有與綠衣人互看一眼,心中不禁暗暗納悶。
  宮裝艷婦走後不久,一綠袍老人大踏步走入廳內,伏首稟道:“啟稟仙主,時交醜牌,距七屆‘仙鬼大會’還有一個時辰。”
  綠衣人冷漠的神情,一變為莊嚴沉毅之色,他向尹靖緩緩道:“‘仙鬼大會’十年一度,小俠可願移駕指教?”
  綠衣人莊嚴的神色,使人意會到“仙鬼大會”必是相當隆重,尹靖當即淡然一笑道:
  “在下欣逢盛會,何幸之至,當躬往瞻仰。”
  婉兒撒嬌道:“爹爹,我也要去。”
  綠衣人道:“你是‘萬景仙蹤窟’未來的主人,當然是非去不可,只是未得為父吩咐,不得胡來。”
  幾人出了大廳,只見有三位綠袍老人,及二位綠衣小婢,正夾道恭立。
  他們滿臉俱是悲戚之色,顯露了心中的沉重。
  尹靖看得好生納悶,暗自忖道:看那仙主與屬下二人舉動都非同小可,不知對頭是何等人物,竟令他們這般憂鬱不安。
  綠衣人與尹靖並肩而行,婉兒由二位綠衣小婢左右護衛,三位綠袍老人殿後相隨。
  走了約莫二刻鐘,來到一處茅草如茵的廣場,四處古柏參天,濃蔭密布。
  這時雲霧還鎖著整個山壑,漸漸地從灰色的雲層裡射出五色繽紛的光彩,它預示著黎明將來至人間。
  突然一團血球跳出碧海,升上樹梢,為人世帶來了光明與溫馨。
  晨曦斜照,曙色映射在廣場中的一塊黑色巨石上,發出閃閃亮光,那巨石約有七、八尺高,四丈見方。
  對面煙樹迷密中,有八個奇裝異服的怪人,並列在濃蔭下。
  綠衣人與尹靖等,來到巨石七丈外的樹蔭下落座。
  這些人個個神情冷峻,不發一語,氣氛沉悶得令人難受。
  尹靖暗想:他們這般消沉,先自喪失鬥志,如何能取勝,他心裡異常納悶,幾次想出言詢問,但都沒有冒昧出口。
  婉兒忍不住,伸手指著對面濃蔭下的怪人,道:“爹爹,他們就是‘幽冥鬼洞’的鬼魅嗎?”
  綠衣人點了點頭,突然站起說道:“午時前,如果‘混元坪’左近的松柏皆枯死,你們就護送小姐離開‘萬景仙蹤窟’。”
  三位綠袍老人齊齊沉聲道:“聆聽仙主決諭。”
  尹靖吃了一驚,心想此地綠草如苗,樹木蔥蘢,除非一把火燒,任什麼也無法使這附近的草木枯死,莫非那怪人有什麼惡毒伎倆不成?
  這一想不禁劍眉飛揚,氣憤填胸,決心於危難之際出手相助。
  綠衣人見他滿臉堅毅之色,似乎早巳看穿他的心思,當下微笑道:
  “松柏枯死之時,務請小俠一併離去,爾後犬女湖海漂泊,期能時加照護。”說到後來,語氣微帶傷感。
  尹靖忽然豪氣衝雲朗笑道:“在下雖然黔驢薄技,仙主如有委用之處,願盡綿薄之力。”
  綠衣人仰天哈哈朗笑道:“哲人日已遠,典型在夙昔,如果此地一片世外桃源,注定該化為灰燼,亦天命耳!”
  尹靖聽了,大為疑惑,他前面二句分明在緬懷先人恩德,大有從容赴義之概,但後面語中念義他卻一時思索不解。
  笑聲中,對面濃蔭下,亦傳來一陣淒涼、悲壯的嚎笑,如猿號狼嗥、難聽至極。
  綠衣人笑聲突斂,向屬下人沉聲道:“緊記吾言! ”說著大踏步走向那巨石。
  尹靖怔了一下,只見他步法豪爽浪漫,生似視死如歸,從容就義的壯士一般。
  抬頭瞭望之際,不禁又是一怔,敢情對面濃蔭下,亦走出一位怪人,頭上蓬鬆,髮絲斑白,曙光映照,銀光閃閃,臉上死板一動不動,要不是腳下在微微跨動,幾乎使人疑為是泥塑木雕的偶像。
  二人來到巨石下站定,白髮怪人冷笑道:“倏忽瞪違十載,葛兄仙風猶存。”
  綠衣人道:“十年不見,宇文兄倒是改觀不少。”
  白髮怪人呵呵怪笑道:“葛兄是不是懷疑兄弟緣何鬢髮斑白?”
  綠衣人大笑道:“這個有何可疑之處?宇文兄這次‘仙鬼大會’旨在必勝,十年來想必有驚人進展?”
  白髮怪人臉皮抽動了幾下,冷冷道:“如果我們能共渡厄運,定教葛兄指正兄弟這點微薄的成就……”說道從身上掏出本小冊子接道:“兄弟以此作賭注。”
  綠衣人臉色微微一凜,道:“今年丙丁屬火,祝融升天,只怕厄運難逃……”也從身上掏出一面令牌,道:“山人以此作賭注。”
  白髮怪人臉皮又一陣抽動,大笑道:“‘乾坤日月令’,哈哈,我這本‘伏義奇書’記載天地間辛秘,‘乾坤日月令’不但是稀世奇寶,而且關係中原武林安寧,這二物價值相近,大可痛快地一賭。”
  尹靖大吃一驚,江湖傳言“乾坤日月令”遺失,原來是被“萬景仙蹤窟”的人偷來,此物原來是中原武林聖潔的標記,並系江湖安寧至巨,非設法把它取回不可。
  突然綠衣人走近石壁,揮手疾書,過了片刻白髮怪人也上去寫了一陣。
  尹靖運目望去,那平滑的石壁自右而左,書著不少行書字跡,只見寫道:
  司命三教
  首屆仙鬼大會        仙和鬼
  文慈世祖
  ……
  ……
  ……
  ……
  司命三教
  六屆仙鬼大會        仙和鬼              坐化文慈世祖
  底下一行,正是綠衣人與白髮怪人適纔用手指在石上劃出,只見劃道:
  幽冥鬼主
  七屆仙鬼大會        仙和鬼
  綠衣仙人
  最後勝負之局,尚未填寫,自然是留待勝負決出後再填上。
  他發覺“七屆仙鬼大會”的字跡,入石不到一、二分深,比起前面幾行來得膚淺,足見文慈世組與司命三教,功力之高已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六屆仙鬼大會結局寫著“坐化”二宇,他想莫非二人比賽到最後兩敗俱傷,功力罄盡,以致同時坐化圓寂?
  思念中,忽見綠衣仙人與幽冥鬼主,全身不動,緩緩飄起,輕輕落在巨石上。
  他想二人即將開始比鬥,心中一急,忙起身一掠,一式“平步青雲”跨步之間宛如一只巨鷹,飄落在“混元坪”上。
  腳剛著地,一股熱流自巨石上撲出,烘得他渾身發熱難受。
  綠衣仙人怔了一下,道;“小俠意欲何為?”
  尹靖向二人拱手微笑,道:“在下想參加賭注。”他為人心直氣正,想在公平競爭下,取回“乾坤日月令”。
  幽冥鬼主翻目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與綠衣仙人是否能渡過厄運,尚屬難料,你有多大道行,想來陪葬?”
  尹靖聽得有點茫然,淡淡一笑,道:“晚輩雖然自不量力,但對這公平賭注,甚感興趣。”
  幽冥鬼主鼻孔裡哼了一聲,輕蔑地說道:“你有什麼東西可作賭注?”
  尹靖取出“松紋古劍”,晃了一晃,道:“晚輩手中匕首,是武當派鎮山寶器‘松紋古劍’,削鐵如泥。”
  幽冥鬼主皮笑肉不笑地冷哼道:“松紋古劍雖稱得上寶器,但究屬有價之物,如何能與伏義奇書,及乾坤日月令,這二種稀世之寶相比擬?”
  尹靖急得眉頭直皺,心中大感為難。
  綠衣仙人微微一笑道:“小俠有所不知,這‘仙鬼大會’與江湖上一般比武論劍的英雄會不相同。”
  尹靖從幾人的神色,早已料到其中必有隱情,聞言忙笑道:“晚輩願聞其詳。”
  綠衣仙人道:“請小俠先看看,石壁所題字跡。”
  尹靖道:“晚輩早已閱過。”
  綠衣仙人微微一驚,道:“小俠好眼力,既已看過,想必注意到‘六屆仙鬼大會’文慈世祖司命三教坐化這一行?”
  尹靖點了點頭。
  綠衣仙人接道:“小俠可知文慈世祖與司命三教,因何坐化嗎?”
  尹靖沉思片刻,說道:“許是文慈世祖與司命三教,二位前輩互較內力,以致真氣虛脫,圓寂坐化。”
  幽冥鬼主冷笑一聲,道:“井蛙之見!”尹靖臉上不禁一熱。
  綠衣仙人神色一陣激動,道:“小俠推測僅是常理,事實上十年前文慈世祖與司命三教,未嘗互拼一招半式就雙雙坐化,欸……山人因此遺憾終身,與內子不睦。”
  尹靖微微一怔,詫異道:“晚輩資質愚庸,請教前輩一開茅塞。”
  綠衣仙人頷首道:“小俠可覺得現在有何異樣?”
  尹靖只覺四周大氣悶熱,在深秋時節本不應有此現象,當即答道:“此地空氣格外悶熱。”
  綠衣仙人仰天望瞭望天色,緩緩道:“眼下何以特別悶熱,‘伏義奇書’所載頗詳,請宇文兄詳為指教。”
  幽冥鬼主嘿嘿冷笑道:“不敢!不敢! 老夫只能依奇書所載同二位陳述……”白眼翻了幾翻,接道:“據‘伏義奇書混沌篇’所載。
  混沌初開之際,由太虛中飛出一團火球,歷億萬年,火球外殼漸漸凝固。
  於是陰陽際會,乾坤始造,致中和而萬物生焉,後歷億萬年遂成人間之世。
  火球表面早已凝固,但地心熱力依然異常烈熾,此火力名曰‘地夷明火’。
  ‘地夷明火’每十年從一處裂縫噴射而出,千里以內萬物凋斃,因此乃移‘東海冰石’填補其上。
  我們現在立身的‘混元坪’便是‘東海冰石’,熱氣正是‘地夷明火’透過冰石散發出的火力。”
  尹靖聽得大為驚奇,怔了良久,才說道:“‘地夷明火’蒸蒸而上,萬物豈不慘哉?”
  綠衣仙人道:“‘東海冰石’覆蓋其上,‘地夷明火’上升時,竟二十里內草木具凋,生靈萎斃。因此文慈世祖與司命三教才每十年夷火上升之時,聚會‘混元坪’,以本身修行的‘貝葉神功’及‘陰屍功’,潛移默化‘地夷明火’,使萬景仙蹤窟與幽冥鬼洞這一片長春基業,不致化為灰燼。十年前夷火特盛,祝融升天,二位先人乃因而坐化‘混元坪’上。
  欸!今年丙丁屬火,祝融大熾,‘乾坤日月令’雖是萬年寒玉,也不知能否助山人渡此厄運,維持這一片世外桃源,不為夷火焚化。”
  尹靖俠情豪壯,肅然道:“晚輩習過幾年玄門內家吐納之學,願在‘混元坪’上略盡涓滴之勞。”
  綠衣仙人見他言情真摯,激動道:“‘地夷明火’午未之交可融金化鐵,小俠義救犬女,恩重如山,山人萬萬不可拖累。”
  尹靖豪氣乾雲,朗笑道:“晚輩自願一試,就是火化在‘混元坪’上,亦毫無怨言。”
  幽冥鬼主冷哼道:“你雖有陪葬之意,如沒有值得下注的東西,老夫亦不能相容。”
  尹靖伸手在身上摸索一陣,突然觸及藏在內衣的“藏玄秘圖”,劍眉一皺,凝目沉思。
  幽冥鬼主顯得不耐煩,催促道:“如無可值一賭之物,就速離‘混元坪’,現地下‘地夷明火’漸盛,刻不容緩。”
  尹靖掏出“藏玄秘圖”,微笑道:“二位前輩,不知聽過‘玄天圖’否?”
  幽冥鬼主與綠衣仙人齊齊一怔,只聽幽冥鬼主道:“玄天圖乃武當派開山鼻祖三豐真人手著的武學祕籍,你如果有寶圖,大可一賭。”
  尹靖心中一喜,微笑道:“晚輩手中之圖是指示‘玄天圖’珍藏所在的‘藏玄秘圖’。”
  幽冥鬼主頷首冷峻道:“仙鬼大會未曾有凡人參加……”
  伸手一指山壁道:“你能在山壁上留字,便有資格參與。”
  話剛落口,青衫微飄,尹靖已飛落“混元坪”,左手運掌將“七屆仙鬼大會”後面“大會”二字,好像擦黑板似的抹掉。
  右手“太乙玄功”默運指尖,填寫成“人大會”三字,又在綠衣仙人與幽冥鬼主中間,書著上“終南尹靖”。
  於是遂成:
  幽冥鬼主
  七屆仙鬼人大會  終南尹靖  仙鬼人
  綠衣仙人
  書畢轉身之際,陡覺微風飄拂,他情知綠衣仙人與幽冥鬼主跟蹤下來查看,但他卻在他們離去時才察覺,心中不禁大為敬佩。
  躍上“混元坪”時,石上熱氣更盛,只見綠衣仙人與幽冥鬼主,分坐在南方丙丁,乃東方甲乙位。
  石坪正中放著“乾坤日月令”,其上放著“伏義奇書”,尹靖乃將“藏玄秘圖”放在書上。
  尹靖大踏步走到北方壬癸,盤膝趺坐,默運“太乙玄功”緩緩吸取石上“地夷明火”。
  知音客帶著苑蘭公主與天外神叟等人來到時,正值“仙鬼人”三者行功正盛的時刻,遠望之下,宛如三尊泥佛頭頂冒著紅綠白三色煙霧。
  這時巨石上熱氣裊裊上升,幻成一種無色無形的氣流,使眼前景物晃動跳躍。那“仙鬼人”三者,宛如水中倒影被微風吹縐,漣漪盪漾,幻成模糊煙影,蔚成奇觀。
  天外神叟大為驚愕,道:“運功時能頭冒煙霧,兄弟以往僅是耳聞,今日算是開了眼界。”
  說話之時,突然一股熱氣隨風撲來,熱風過處,草木立時變色,周圍諸人也被薰得悶熱難耐。
  苑蘭公主柳眉微顰,說道:“這石上有何蹊蹺?”
  知音客憂容滿面,沉聲道:“石下‘地夷明火’上升,仙主與幽冥鬼主各以生平修行內功吸取夷火,以保護這片長青之地,那位小俠怎也會在‘混元坪’上?”
  苑蘭公主嬌軀一震,冷漠地秀臉上浮起一絲激動之色,急聲道:“‘地夷明火’豈是人為可抗?”話聲中宛如仙子凌波,飄身飛起,輕盈妙曼,落在“混元坪”上。
  哪知雙足點地,驀然一股強烈無比的熱力湧上身體,她覺得這股熱力幾乎要把她火化成灰石,急忙雙手合什在胸前,垂簾運功,遠遠望去,生似一座觀音佛像,聖潔、清貴,飄然脫世。
  她良久才睜開鳳目,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尹靖那端莊禪靜的俊影。
  這時他頭頂冒出白煙正濃,約七寸左右高,面上神光流轉寶相莊嚴,一片祥和安逸之色。
  苑蘭公主芳心陡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快慰,香唇乍綻,輕輕叫了一聲:“尹公子!”聲音低微溫柔。
  尹靖既沒有答腔,也沒有睜眼。
  苑蘭公主猛生警惕,她迅速想到尹靖此刻正以無上的內功吸取“地夷明火”,用天神勻會之力,轉達三十六周天,十二重樓,再緩緩散發出體外。
  這種過程異常危險,一處功力不足,全身經脈會立被焚化成灰石。
  她突然神色一變,敢情綠衣仙人全身被紅色煙霧籠罩著,這正是東夷絕傳的“貝葉神功”,在中原武林,居然有人擅於此道,怎不將她驚住?
  驚愕之間,驀然又是一股熱氣撲向身體,雙袖羅衫立時焦化成灰,她急忙運功抗拒。
  要知苑蘭公主與“仙鬼人”三者不同,她是以內力抗拒夷火入侵,壓力越大,反應力越強,因此只能支持一時,不能長久。
  “仙鬼人”三者,乃以潛移默化之功,以柔克剛之力,化有形為無形,化無形為幻虛,但這一來除非熱力自行消退,否則無法中途自脫,一但熱力越出最大極限,也立時將化成灰石。
  這時“混元坪”四周花草,在三丈內皆焦成灰燼,一片焦爛塗灰之色,而且緩緩蔓延開去。
  突然傳來一聲朗笑,一道黑影如巨鷹撲落“混元坪”。
  那人正是天外神叟黃宮,他與苑蘭公主一般,迅速以“大聖罡氣”抗拒夷火入侵,神目四掃,瞥見“混元坪”正中冒著藍色煙霧,仔細端詳一陣,敢情那是一塊藍玉,上面放著一本書及一張折圖,他雖然未認出那三樣東西為何物,但已想到必是稀世奇珍。
  轉念中不禁向前跨動二步,但一走動,夷火熱力頓時疾湧而上,全身汗濕淋漓,肺腑隱隱作痛,因此急忙提氣運功,不敢挪動身體。
  過了一陣,痛苦稍減,他心中暗暗忖道:藍衣姑娘內力修行不在自己之下,那三件東西如是稀世奇珍,她如何會無竊取之意?
  因此乃以試探的口氣說道:“姑娘可知那冉冉冒煙者為何物?”
  苑蘭公主冷冷道:“蘭田日暖玉生煙。”
  天外神叟不解道:“姑娘語焉不詳,老朽一知半解。”
  苑蘭公主道:“觀藍玉上的書籍與折圖,絲毫無損,那藍玉必是‘萬年寒玉’無疑。”
  天外神叟“嗯”了一聲道:“八稜頭角又是萬年寒玉,此物正是‘乾坤日月令’。”
  二人一開口說話,頓時汗濕濡濡。
  天外神叟只覺苑蘭公主合什運功的行徑,頗似佛家禪門的心訣。
  這時,她粉臉紅得像晚霞那麼豔麗,秀目深注著尹靖,往常那英朗之氣,已化為無限柔情。
  天外神叟目光流盼之間,只見“仙鬼人”三者,如三尊泥佛,端莊靜坐,頭上煙霧正濃,他心中暗驚,這三人功力之高,在當今武林,只怕無出其右者。
  顯然“乾坤日月令”上的書籍及折圖,一定是稀世無匹的奇珍。
  風雲際會,千載難逢,奇珍當前,豈可失之交臂? 因此他雙目一閉,手臂持棒,緩緩平伸,將“大聖罡氣”運到頂點,準備出手奪取奇寶。
  他功力深厚,調息過一陣,只覺全身熱氣稍減,但石上發出的熱力一陣比一陣強烈,額角豆大的汗珠還未流下,就化成汽體蒸發了。
  心念忽轉,此刻不下手,更待何時,見他陡然雙肩一晃,竄到巨石中央,伸手徑往那三件寶物抓去。
  哪知手臂距離三尺外,一股罕烈無倫的熱氣,烘面撲上,下額飄拂的鬍鬚,立時燒焦,臉上則痛如刀割。
  只聽他大吼一聲,“齊眉棒”往石上點去,身如箭矢,射起四丈多高,在空中連翻幾滾,一陣旋風飄落在“混元坪”六丈外。
  著地後,一連跌顛三步才站定,他只覺全身痛徹無比,如置身在火爐裡煎熬,忙就地運功調息。
  他跌坐之處,離“幽冥鬼主”那七個奇裝異服的怪人不過二三丈遠。
  他們個個神情死板,既沒有看他一眼,也沒有動一下。
  就在天外神叟飛離“混元坪”之際,苑蘭公主感到石上熱度,已到她功力所能抗拒的極限,如不離去,只怕要活生生被夷火焚成灰石。
  這時,她深深體會到“仙鬼人”三者功力之高,已到超凡入聖之境。
  但她情知這“仙鬼人”三者,不象自己能在無法抗拒之時離去,如果熱力超過了他們所能承受的極限,他們只有坐以待斃,被焚為灰石。
  她離去時,猶頻頻回顧著尹靖,使她感到慰藉的是,尹靖頭上白煙濃凝如雲,足見他目下尚有足夠的餘力,承受“地夷明火”。
  她不禁長長一嘆,蓮足輕點,宛如絕世飛仙飄落“混元坪”七丈外。
  柳夢龍與宋文屏,驀聞天外神叟大叫一聲,就飛落“混元坪”,以為必有所獲,疾忙飛步趕去。
  突然二人大為震駭,只見天外神叟臉如黑炭,那雪白的美須,已燒成黑黝黝的短鬍子。
  柳夢龍驚問道:“黃兄,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天外神叟沉聲道:“柳、宋二兄,十萬火急,你們身上可帶有解火毒的藥麼?”
  原來“混元坪”正中是全石熱力最高的地方,他伸手取寶之時,無法運功抵禦熱力,若非那裡放著由“萬年寒玉”琢成的“乾坤日月令”,加上他本身功力深厚,否則將立被火化。
  柳夢龍從身上掏出一個小瓶子,道:“兄弟身上帶有冰山雪蓮煉成的藥丸,黃兄服下一顆試試。”說著遞了一粒過去。
  天外神叟服下藥丸,調息了一陣,說道;“那石坪正中放著‘乾坤日月令’及二本奇書,兄弟雖未看清楚,但有可能就是‘玄天圖’。”
  稀世奇珍,具有無比的誘惑力,柳夢龍與宋文屏聞言突然返身向“混元坪”奔去。
  二人來到五丈外,霍地停身裹足不前,敢情此刻那石坪漸成紫紅色,好象火爐裡快烤紅的鋼鐵一般。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陰陰怒叱,道:“站住!”
  轉頭望去,只見濃蔭下的七個怪人,肩膀搖晃,長袖揮拂,好象魅魑般地竄了過來。
  這七人奔行奇速,顯見功力不凡。
  眨眼已到眼前,為首一位紫衣怪人,白眼一翻,怪聲怪氣地說道:“從現在到午未之交,不許有人闖上‘混元坪’。”
  柳夢龍嘿嘿冷笑道:“老夫做事,豈是你們管得著。”
  紫衣怪人尖聲怪叫道:“你自取滅亡事小,叨擾鬼主事大,走開!”
  柳夢龍心頭大怒,正待發作,宋文屏陰陰冷笑道:“柳兄理這些魅魑作甚,石坪熱度越來越高,事不宜遲。”
  話落口,二人飛向“混元坪”衝去。
  紫衣怪人長袖一拂,尖喝道:“截住!”
  一個灰衣怪人及一個黃衣怪人,如幽靈般疾撲而上。
  柳夢龍陡覺背後一股陰風襲到,冷笑道:“鼠輩找死!”
  反手一招“天王托塔”左手格開灰衣怪人,右手揮擊對方下頷。
  灰衣人疾讓一步,掌劈“雲詭波譎”,陰風森森,徑向柳堡主撞到。
  柳堡主採取速戰速決的戰略,沉臂疾吐,一招“七星聚會”,直卷過去。
  “砰”一聲微響,灰衣人連退三步,翻身栽倒。
  柳夢龍鼻聞一陣腐臭之氣,心中大震,急忙閉住呼吸,飄到二丈開外。
  宋文屏以暗器手法見稱武林,對掌劍之學,不若柳夢龍之精悍威猛,因此直到現在還同黃衣怪人打得難解難分。
  忽見柳夢龍擊倒灰衣怪人後,掩鼻疾退,立刻想到這幾位三分似人七分似鬼的怪人,掌爪之中,一定隱含有奇毒。
  黃衣怪人突然怪嘯一聲,揚手劈出一股陰毒腐朽之氣。
  宋文屏不敢硬接,提氣縮腹飄退一丈外,揚手射出三粒“七煞追魂彈”。
  旭陽下,但見一片烏光撩亂的彈影,在空中相互撞擊,“砰 ”之聲,不絕於耳。
  那片烏光陡地化成綠霧,挾著閃閃蓬針,向黃衣怪人罩落。
  一聲淒慘嚎叫,黃衣怪人頓時中針倒地。
  宋文屏雙肩一晃,竄到柳夢龍身邊,急聲問道:“柳兄受傷了嗎?”
  柳夢龍苦笑道:“那怪人掌中含有奇毒,我一時大意誤吸少許,幸好其功力未臻火候……”
  話猶未完,傳來一陣陰惻刺耳的怪笑聲,那人道:“也接在下一掌,試試已否臻至火候?”紫衣怪人臉似黃紙,死板板地向他們逼近。
  宋文屏雙手一展,左右指縫間,挾著六個彈丸.陰鷙冷笑道:“光天化日下,裝神弄鬼,算啥子門道……”
  紫衣怪人適纔見識過他暗器的厲害,見他雙手指縫間挾滿彈丸,一時不敢接近,長袖一揮,其餘的人迅速散開。
  這時“混元坪”四周的花草枯萎凋斃,蔓延到五丈以外,那些怪人在枯草邊緣,布成陣勢,防止柳、宋二人侵犯。
  宋文屏衡量目前情勢,柳夢龍與天外神叟均已受傷,憑自家一人之力,絕無法闖過那些怪人,再說石坪現在烤得象紅磚一般,就是順利闖過那些怪人的阻擾,要上石坪只怕也艱難異常。
  他為人狡猾陰險,老謀深算,沒有絕對的把握,不肯輕率一試,因此只好靜以觀變,伺機下手。
  此刻“萬景仙蹤窟”那邊的三位綠袍老人,也在綠衣仙人五丈外的草地上,嚴陣維護。
  苑蘭公主卓立在石坪北方,距尹靖盤坐之處不過兩丈左右。
  她全神貫注著尹靖運動的變化,香汗濡濡,冷漠的臉上時時浮現出焦慮之色。
  那石坪上,“仙鬼人”三者,各自以無比的犧牲精神及堅強毅力,默運震古爍今的蓋世神功、潛移默化,透過東海冰石髮出的“地夷明火”。
  場中的氣氛異常緊張、沉悶,熱氣橫溢,使四處之人汗珠淋漓,焦萎花草又蔓延一丈多遠,漸漸接近那些蒼翠的松柏槐樹。
  驀然由幽冥鬼洞方向,風馳電掣般地奔來二道人影。
  前面是身著白衣的絕美少女,後面是身穿華服的俊美少年。
  白衣美女奔過天外神叟身邊,倏地在停了下來,嬌聲問道:“餵!你是誰?”她見那人面黑如炭,鬍鬚短卷,甚是滑稽。
  天外神叟在調息運功,聞言睜目一看,呵呵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雪山林琪姑娘,你不認得老夫了?”
  林琪端詳了一陣,覺得有點面善,但卻認不出來,搖頭道:“奇怪!你手中‘齊眉棒’是天震教主的隨身兵器,怎會跑到你身上?”
  天外神叟哈哈笑道:“上山騎馬,涉水行舟,有何奇怪之處?老夫便是天震教主,天外神叟黃宮是也。”
  林琪驚“噫”一聲,道:“你是被火燒成黑炭頭的。”
  黃宮以銀須皓首,神目威稜而馳名江湖,故有神叟之稱,聞言不禁惱羞成怒,厲喝道:
  “娃兒胡言!”單掌推出一股狂風怒卷過去。
  他功力高強,這一掌武林中能接下的人屈指可數,林琪萬想不到他會突然含憤出手,只見掌勢來得迅猛無倫,閃封都來不及。
  “砰”的一聲,林琪的嬌軀,翻了二三十個跟頭,直飛二丈以外。
  她雖然栽倒,全身卻無異樣的感覺。迅速又爬了起來。
  忽然一股熱氣自“丹田”升起,頓時內力泉湧,精神百倍,大踏步向天外神叟奔去,嬌嗔道;“要打也不說一聲,學那暗算的勾當。”
  天外神叟大大一怔,心想這女娃兒武功稀鬆平凡得很,被劈了一掌,怎會若無其事,反而來勢更兇?
  敢情天外神叟認為林琪武功平平,同時自家正在運功療傷治火,不敢全力施為,只施出五成功力教訓後輩所至,雖然僅有五成,但目下一般武林高手,已絕少能禁得住。
  這時,林琪奔到他面前,雙掌交叉揮拍,叱聲雷動,招招都是雪山嫡傳的絕學。
  天外神叟冷哼一聲,就地坐穩,“齊眉棒”左翻右滾,上旋下盤,猶若墨龍,把林琪困在棒影之內。
  但林琪精神抖擻,鬥志高昂,也不知哪兒來的勇氣,竟敢同這位名震武林的一代梟雄過招,而且打得有聲有色,難分難解。
  天外神叟因內傷之故,不敢全力施為,大有虎落平陽之感,但林琪越戰越勇,更令他驚奇不已。
  忽然宋文屏大聲道:“黃兄,那女娃是誰?”他暗驚這女娃兒,竟能與天外神叟戰成平手,不禁動問。
  林琪是雪山門下的後生小輩,天外神叟與她久戰不下,他日傳揚開去,將大失顏面。
  因之聽宋文屏一問,頓時殺機怒熾,暴喝一聲,一招“搗翻天盤”穿飛出去。
  但見烏光暴漲,如靈蛇出洞,怒龍搗海,棒影勁氣,呼嘯激盪,徑向林琪壓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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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三件奇寶

  這一招不但威力奇猛,而且變化深奧,林琪如何能抵擋得住?只聽天外神叟喝聲:“去吧!”齊眉棒正好穿在她膝彎之間,把她挑飛出三丈之外。
  但她落地後,只退了一步,就四平八穩地站住了。
  天外神叟微微一怔,目光炯炯地凝望過去,心想這女娃骨頭真硬,劈也劈不死,挑也挑不傷,現在內腑感到隱隱作痛,她要是再來,可就麻煩了。
  林琪膝彎火辣辣地疼痛,一見天外神叟目光湛湛,心生怯意,不敢再攻上去。
  她情知天外神叟的武功,不在她師父冰心神尼之下,目前許是內傷之故,自己才能勉強同他打上幾招。
  此刻她體內那股衝動力量,早已平息下來,因此嫣然一笑,道:“老前輩武功超凡入聖,晚輩望塵莫及,承蒙手下留情,這廂有禮。”說著盈盈道了一個萬福。
  天外神叟脖子一陣炎熱,乾咳一聲,道:“哪裡!哪裡!姑娘身手高強,在十大門派後輩中,只怕找不到第二人。”
  林琪盈盈一笑道:“黃老前輩過獎了,以後還望多多培植。”
  天外神叟暗罵道:鬼丫頭,笑裡藏刀,嘴巴倒是甜蜜的緊。他也是老姦巨滑之流,嘿嘿乾笑兩聲,裝做若無其事。
  林琪美目流轉,驚“噫”一聲,只見“混元坪”紅的像是在火爐裡烤煉的鋼石一般。
  石上冉冉冒著青色的火焰,這不正是爐火純青的現象?
  令她更為驚訝的是,石坪上居然還坐有人,她因站在南面,只見到綠衣仙人及幽冥鬼主,並沒有看到尹靖。
  只見他二人頭上冒著紅煙及綠煙,她聽師傅冰心神尼說過,內功練到上乘之境,運功時頭上會冒出煙霧。
  當下不禁驚問道:“黃老前輩,那石上為什麼那麼紅? 還在冒煙?”
  天外神叟正襟危坐,冷冷道:“你不覺得很熱嗎?”
  “熱?”林琪搖搖頭道:“是嗎?我一點也不熱。”
  天外神叟眼睛一瞪,這女娃兒詭計多得很,附近花草都快萎盡了,在場諸人無不運功抗拒熱力,她還在裝腔作勢,佯裝不熱。
  只聽他哼了一聲,道:“那石坪是被‘地夷明火’燒紅,現在熱力可熔金化鐵,姑娘既是不怕熱,不妨去那石上試試。”
  林琪吃驚道:“那石上二人為什麼坐著不走?”
  “他們為什麼自殺?老夫與你一樣,無可奉告。”
  一陣冷冷語音,接道:“胡說!什麼自殺?他們是以絕世神功,潛移默化石上,疏導‘地夷明火’,以保護這一片綠野山原。”
  天外神叟循聲望去,只見說話之人是一位二十出頭華服少年,站在三丈之外,說完話又轉望著“混元坪”。
  當下冷笑道:“嘿嘿,這等火力豈是內功所能潛移默化?”
  他功力之高,在武林之世已是罕見,林琪情知他絕非信口開河,不禁微笑,道:“黃老前輩,你說他二人會被燒死嗎?”
  天外神叟道:“豈止二人,三人都會坐化。”
  林琪怔了一下,道:“還有一人是誰?我怎麼沒有看到?”
  天外神叟連哼二聲,道:“那人,姑娘想必急於一見,現在去了,還可見到遺容,再遲只怕要變成一尊石人了。”
  林琪芳心大震,已知他所說的是誰,忙展開身形,向那大石疾撲過去。
  華服少年不由自主地,移動腳步尾隨。
  林琪繞過左邊,已見苑蘭公主合什佇立在巨石二丈外,頭臉微揚,秀眉上翹,她身上的藍色羅綺,由於汗流浹背,緊貼在嬌軀上,曲線玲瓏透剔,雍容秀雅,宛如一座觀音佛像仰天默禱。
  石坪上尹靖暝目端坐,此刻他頭上的白煙,猶自裊繞盤旋,不過已顯得很稀薄飄拂。
  林琪立刻想到事態嚴重,情不自禁地叫了一聲:“尹公子!”飛跑過去。
  苑蘭公主突然轉過身來,低喝一聲,道:“站住。”
  語音冰冷中,具有無比威嚴,令人無法抗拒,林琪不自覺地佇立不動了。
  二人默默無言地對立一陣,林琪打破沉寂,問道:“尹公子沒事嗎?”寥寥幾字,已表明她心中一切。
  苑蘭公主冷冷道:“不關你事,走開!”
  林琪哪裡肯走,又說道:“看石上色澤,熱度可想而知,你不想辦法救尹公子下來嗎?”
  她本無悶熱之感,但一見石坪殷紅的色澤及藍色的火焰,不禁由衷生出一股熱意,秀額已呈現出幾顆汗珠。
  苑蘭公主秀眉微蹙,冷玲道:“要救他,豈是易事?”
  林琪見她第一次顰著秀眉說話,把喜怒哀樂,形諸外表,聞言失驚道:“公主難道真個無法救他下來。”
  苑蘭公主眉頭又是一皺,似乎對林琪的話很感不耐煩,冷冷道:“我正在想辦法。”說著轉過身去。
  林琪對她有幾分畏忌,不敢過於進逼,走了幾步又停下來。
  這時距石坪約三丈遠,她除了覺得氣流特別熱外,毫無難受的感觸。
  華服少年忽然遙遙朗聲,道:“林姑娘不可過於接近,十年前六屆‘仙鬼大會’在下曾經目睹,當時石上色澤與今日一般無二,文慈世祖與司命三教二位先祖師,就因此坐化。”
  林琪回首望去,只見華服少年遠遠站在五丈之外,珠汗流淌,真可謂揮汗成雨。
  她突然全身抖顫,心急如焚,尹靖果真如他所言坐化“混元坪”,那她還有什麼興趣偷生人間?因之立下決心,要冒險把尹靖救下。
  只見她蓮足輕點宛如一只大白鶴,凌空飄舞,徑向“混元坪”撲落。
  突然“嗖”的一聲,藍影一閃,林琪柳腰被一條藍色絲帶纏住。
  那絲帶微震,林琪嬌軀倒飛二丈多遠,落地之處,正是她方才立身的地方。
  抬目一看,只見苑蘭公主素手在腰間一匝,那藍色絲綾復緊縮在纖腰。
  林琪突然理直氣壯地說道:“公主既無法救他,為什麼還阻住我?”
  苑蘭公主冷哼道:“我在默誦‘貝葉萬言經’,尋索施救之道。你兩度叨擾打斷了我的思路。尹公子如有三長兩短,你百死莫贖。”
  林琪怔得目瞪口呆,良久無言。
  華服少年突然冷笑一聲道:“他們頭上煙冒已盡,顯見內力已罄,就是有通天澈地之能,也只怕迴天乏術。”
  忽聽“萬景仙蹤窟”那邊有人大聲道:“未時已過,‘地夷明火’開始消退。”
  抬頭望去,“混元坪”瞬息之間,已變成赤紫黑色,原來這石坪是“東海冰石”,因此“地夷明火”一退,冰冷得特別快。
  三人提氣縱躍,先後躍上混元坪,忽見人影幢幢,混元坪上多了十來人。
  南方四個綠袍老人及綠衣少女,佇立在綠野仙人的左右。
  東方五位奇裝異服的怪人,分列在幽冥鬼主的身旁。
  西面三人,正是滿臉黑黝焦須的天外神叟及衣衫襤樓的柳夢龍,宋文屏。
  此刻石坪上熱力還很強烈,不過這些人的功力都能忍受的住。
  苑蘭公主美目深注著尹靖,只見他寶相莊嚴,端坐如松,膚色晶瑩如玉,日光下閃閃發亮,生如一座瓷人。
  林琪則如痴如醉,呆呆地望著尹靖出神。
  忽然婉兒驚叫一聲:“爹爹”飛身向綠衣仙人懷中撲去。
  知音客反手一抄,把婉兒帶了回去。
  其中一年紀最大的綠袍老人,帶著悲痛的語調說道:“小姐不可造次,老僕追隨先人文慈世祖數十年,自三屆‘仙鬼大會’以來,屢次參與,未當中綴,每屆‘地夷明火’消退後,文慈世祖與三教司命均靜坐三日夜,即行恢復功力,彼時他們頭頂都尚有煙霧繚繞。
  欸,十年前六屆‘仙鬼大會’,‘東海冰石’熱力特強,與今日情形相仿,未時未至,文慈世祖與司命三教頭上煙霧突告殆盡,當時眾人未加細審,三日後二位老人即坐化成灰石……”
  說到後來,語音低沉哀傷。
  林琪聞言花容失色,全身發抖,緩緩向尹靖走去。
  想他三番二次,出生入死,救自己脫離險境,正是恩深如海,義重如山,何況這位淳厚英爽的少年,已完全佔據了她的心房。
  這時她心裡迷迷茫茫,只想著一件事:只要他能活著,我願挨受任何苦難,就是犧牲生命亦在所不惜。
  她痴痴地走過苑蘭公主的身邊,苑蘭公主既沒喊她,也沒攔她,猶自冥目沉思,似乎在以其天縱才智,思索一件重大之事。
  林琪走到尹靖面前,低低叫了一聲:“尹公子。”
  見他不理,那盈盈的珠淚,再也忍不住了,立刻脫眶而出,撲簌簌地淌下來。
  一滴一滴,落在尹靖的手臂,衣服上。
  淌下的眼淚,宛如珠走玉盤,在尹靖手臂上滾了幾滾,才消失不見,在衣服上的淚珠,也慢慢落下手臂,最後才消失。
  林琪哭至傷心處,淚下如雨,如蓮珠淌落。
  她眼淚流下很多,但尹靖肌膚生似吸水棉,珠淚一觸皮膚立即乾涸。
  苑蘭公主沉思良久,突然被林琪的哭聲吵醒,只見她在尹靖面前哭得淚人一般,芳心一震,冷喝道:“林琪走開!不得騷擾他。”
  林琪怔了一怔,收淚道:“公主你說他不會死嗎?”
  苑蘭公主道:“你不要吵他,可多一份生機。”
  忽聞一陣嘿嘿冷笑,接道:“那小娃想畢早已化成灰石,葛兄如果也已經坐化,那三樣寶物,當歸兄弟所有。”
  群豪聞言一驚,敢情那幽冥鬼主突然開口說話。
  那綠衣仙人,亦啟應道:“這三樣寶物歸屬,正該解決,只是你我全身無法動彈,宇文兄不知如何分勝負?”
  “萬景仙蹤窟”與“幽冥鬼洞”的人,一見主人言笑如常,眾人皆喜。
  林琪又疾忙叫了幾聲:“尹公子。”希望他能答腔。
  哪知尹公子卻不理不應,林琪不禁心痛如割,向苑蘭公主氣忿地說道:“你枉稱胸羅萬機,現在他們二人都言笑如常,只有尹公子不能開腔,你卻幹望著無法救他。”
  苑蘭公主沉吟了一下,輕聲道:“如果我推想不錯,尹公子現在要是開口,就不好了。”
  林琪微微一怔,不解道:“什麼?能說話反而不好?”
  苑蘭公主冷冷道:“你懂得什麼?說了你也不明白。”
  林琪知道再問苑蘭公主也不會理會自己,因此只好悶在肚裡,幹急著靜觀變化。
  幽冥鬼主想過了一陣,嘿嘿笑道:“葛兄尊目不知能否睜開?”
  綠衣仙人道:“勉可施為。”
  幽冥鬼主道:“很好,很好,先師司命三教仙逝時,留下一部陰屍經,經中所載武學,專門克制令師文慈世祖的‘天佛掌’,兄弟窮十載光陰,把他精研透徹,可惜你我無法動手過招,權變之計,兄弟將‘陰屍經’奉上,葛兄過目後,對個中招術,若有破解之道,便算你勝,否則,哈哈,葛兄便是承讓了。”
  綠衣仙人微微一怔,要知司命三教一代鬼才,歷屆“仙鬼大會”,他岳父文慈世祖的“天佛掌”都無法勝對方的“陰屍掌”一招半式,七屆“仙鬼大會”之前,文慈世祖曾有遺訓,留下一個玉盒置于“廣寒宮”,他知道必是克制“陰屍掌”的要秘,終因夫婦不睦,數年來他一直無法瞻仰那玉盒中的遺籍。
  想到此,不禁暗嘆一聲,但就是無法破解司命三教遺下的“陰屍經”,也不能弱了師門的威名。
  當即笑道:“宇文兄的辦法,果然高明,山人極願拜閱神技。”
  幽冥鬼主叫了一聲:“雷兒過來!”
  華服少年應聲大踏步走過去,伏地拜道:“雷兒拜見叔父大人。”
  幽冥鬼主細說一陣,華服少年探手入鬼主身上取出一本小冊子。
  轉身走到綠衣仙人面前,伏地道:“晚輩參見仙主。”
  綠衣仙人說聲:“免禮。”令一位綠袍老人取過“陰屍經”展開在眼前,一頁一頁,細細觀看。
  這時,在石坪上的黃、柳、宋三人私下以傳音入密的功力悄悄在商量。
  天外神叟道:“柳兄之意,趁他們此刻互爭之際下手有些不妥。”
  柳夢龍怔了一下,道;“黃兄高見,何時才宜於下手?”
  黃宮道:“在勝負未分之前,這三件寶物還是公共物,此時貿然出手勢必遭到群攻,一待勝負分定,那寶物歸一方所有,負的一方必心有不甘,我們伺機下手,他們不但不會阻擾,反必存著幸災樂禍之感。”
  宋文屏道:“黃兄之論,果然高明。”
  黃宮道:“宋兄,少待出手時,你先用暗器對付頭子,使他們應接不暇。”
  綠衣仙人整整看了半個時辰。才看完,他嘆喟一聲,道:“令師胸羅玄機,‘陰屍經’所載武學。浩瀚淵深,當今之世,只怕無人能破解,山人才疏學淺,甘拜……”
  突然一陣冷冰圓嫩的嗓音,道:“且慢認輸,我有話問你。”
  眾人轉目望去,只見說話之人,正是那玉潔冰清雍雅高貴的藍衣少女。
  綠衣仙人怔了一怔,道:“姑娘有何指教?”
  苑蘭公主道:“你的‘貝葉神功’與‘天佛掌’授自何人?”
  綠衣仙人微微一驚,道:“百年來,無人問起敝窟師承,姑娘可是來自東夷‘無極島玉壺國’?”
  苑蘭公主道;“正是。”
  綠衣仙人道:“哈哈,他鄉遇故知,人生一大快慰事。說起來該是數百年前的事,先人曾經官拜玉壺國武將,爵列侯位,號諱‘常勝將軍’。三百年前‘常勝將軍’隨‘滄海神君’邀歷中原,並奉命留居中土。
  於是,‘常勝將軍’雲覽天下名山勝跡,在南岳衡山邂逅一位中原女俠,後情投意合,合籍雙修。百年前二傳文慈世祖、遂移居‘萬景仙蹤窟’,姑娘既是來自東夷,不知故國國運昌盛,物殷民安否?”
  苑蘭公主頷首道:“原來你是本朝先臣後裔,無怪乎負本朝絕學。”
  綠衣仙人聽她口氣挺大,自稱本朝,不禁微微一愣道:“姑娘世家可也在玉壺國封土列爵?”
  苑蘭公主冷冷道:“身佩紫龍令,恩臨玉壺天。”
  綠衣仙人大驚道,“公主御駕蒞臨中原,子民罪該萬死……”突然大聲道:“快拜見公主。”萬景仙蹤窟的人齊齊伏地叩頭。
  苑蘭公主道;“不知者無罪,令先人常勝將軍,功在本朝,特授於皇家絕學,想不到他的後人卻有這般成就……”語氣略頓,陡然臉色一寒,冰冷冷道:“那‘陰屍經’裡記載什麼驚人武學,拿過來我看看。”
  綠衣仙人不敢怠慢,雙手將“陰屍經”高呈過去。
  苑蘭公主接過,仔細閱讀,看得很慢。
  這時群雄的目光深注在她身上,雖然各懷異志,但卻都屏息噤聲,靜靜等待。
  靜默沉悶的氣氛,過得特別緩慢,苑蘭公主比綠衣仙人看得還久,足足看了一個多時辰才看完,隨即極不屑地哼了一聲,道:“我道有何驚人之外,原來稀鬆平凡的很。”素手一揮,將“陰屍經”往幽冥鬼主拋去。
  華服少年伸手一把接住。
  眾人聞言大為驚愕,雖然許多人未曾看過“陰屍經”,所載何種武學,但從綠衣仙人剛才一席話,已知必是非同凡響。
  幽冥鬼主先是一驚,繼而嘿嘿冷笑道:“公主危言聳聽,老朽難服。”
  苑蘭公主冷笑道;“‘陰屍功’旁門左道,流於偏激,書中經文,玉壺國三歲童孩都可倒誦如流,不信你聽著……”突然嗤嗤咕咕地背了許多古怪經文:“魍魎科,司芥入彌,沙蒼竺浮,摩呵羅咒,忤迦真言……”
  從頭到尾背了一刻鐘,才完全背完。
  這些經文奇奧,令人難解,幽冥鬼主花了近十年的功夫,才把它完全滲透,今日聽苑蘭公主背得如此爛熟,不禁目瞪口呆,痴痴出神。
  宛蘭公主背後復冷哼道:“我說經文平凡得很,你現在總該相信了吧,要不要聽我倒誦?”
  這幾句話說得尖酸刻薄,幽冥鬼主不禁惱羞成怒,厲聲道:“雷兒,把‘陰屍經’撕毀。”
  華服少年拿著“陰屍經”發抖道,“叔叔,這……”
  幽冥鬼主怒聲促道;“聽到沒有!快撕成碎片。”
  華服少年不敢抗命,即時把它從中撕斷,幽冥鬼主一再催促,霎時之間又撕成一堆紙屑,苑蘭公主冷笑,“這場比賽,你還敢言勝嗎?”
  幽冥鬼主微一沉吟,道:“公主並非比賽當事人,無權干涉這場勝負,哈哈,葛兄你無法破解經文所載武學,這場比鬥至此,勝負之數,彰然明甚。”
  綠衣仙人沉思不語,遲遲沒有作答。
  石坪北方陡然傳來一陣嘹亮語音,道:“二位前輩能夠目睹事物,口開暢言,但晚輩尚可動手過招。”
  群雄循聲望去,只見尹靖雙手一陣揮動,不禁大大一怔,敢情眾人以為他早已坐化,不意卻比手動口地說了起來。
  綠衣仙人哈哈笑道:“宇文兄,若言勝者,非這位小俠莫屬。”
  他感激尹靖救女恩德,因此立刻開口服輸。
  這下輪到幽冥鬼主遲遲不語,尋思對策。
  林琪見尹靖說話,如獲至寶,甜甜地叫了一聲:“尹公子!”
  尹靖轉身向她微微一笑,忽見林琪雙目紅腫,星眸裡閃爍著淚珠,不禁奇問道:“林姑娘,你哭了?誰欺負你?”
  林琪臻首立刻低了下來,雙頰緋紅,似不勝嬌羞之態。
  尹靖看得心裡一怔,突然眼前藍影一閃,一聲乳鶯嬌啼似的嗓音,道:“尹公子,你由‘丹田’通‘七坎’、‘玄機’而至‘百匯’,這道純陽血脈的週轉天地時,運行可有異樣?”
  尹靖看清那人,大大一怔,道:“啊呀,大公主幾時蒞臨中原?”
  苑蘭公主急道:“別打岔,快答覆我的話。”
  尹靖微微一笑,道:“這道血脈,本來幾近僵化,使我神智昏迷不開,哪知陡然由雙臂脈穴,傳入一股清涼之氣,將這些僵化穴道衝開。”
  苑蘭公主松了一口氣,說道:“我還以為你是迴光返照。”
  林琪不解道:“那仙主與鬼主不是都在說話嗎?”
  苑蘭公主冷哼一聲,道:“你們沒有注意他們都是迴光返照嗎?”
  說話之時,幽冥鬼主已熟思過好一陣,大聲道:“老朽不能服輸,你動手發招吧。”語音宏亮,似乎功力恢復了不少。
  尹靖道:“公主與林姑娘讓開,這場勝負關係至為重大。”
  苑蘭公主道:“那鬼主全身不能動彈,他是算定你不能近身進攻。”
  尹靖微笑道:“我只好就地發掌。”
  苑蘭公主搖頭道:“這怎麼可以,相去三丈外,你一發掌,內傷立即加重。”
  尹靖朗朗笑道:“在下顧不了許多……”突然大聲道:“老前輩,晚輩要放肆了。”
  幽冥鬼主縱聲大笑,笑聲直衝霄外,群豪覺得他瞬息之間內力似乎完全恢復。
  笑畢接道:“請便!請便!”
  尹靖把全身功力緩緩運到雙臂,緋紅的俊目,逐漸變為枯黃之色。
  陡然掌勢一翻,一股罡氣呼地向幽冥鬼主推去。
  罡氣猛速無倫,霎時拂在幽冥鬼主身上,他那僵硬的身體應風吹倒。
  只聽“砰”的一響,這聲音非常特別,似是石巖相擊之聲。
  那些怪人見狀立時臉色大變,怪叫連連,撲身向尹靖沖去。
  苑蘭公主冷喝一聲:“站住!”語音雖然不大,但卻具有震慴人心的力量。
  那些怪人果然都停了下來,為首一位紫衣怪人陰聲道:“公主有何教言?”
  苑蘭公主冷冷道:“你們幹什麼?”
  紫衣怪人陰鷙道:“替鬼主雪仇。”
  苑蘭公主哼了一聲道:“鬼主被掌風拂中之前,早已化為灰石。”
  紫衣怪人微怪道:“何以見得?”
  苑蘭公主伸手一指綠衣仙人,淡淡道:“你們看,仙主已經坐化了。”
  只那三位綠袍老人及少女,環跪在綠衣仙人之前低頭默祈。
  婉兒哭得象淚人兒一般,好不可憐!
  紫主怪人淒涼悲叫,返身奔回。
  這時那華服少年已扶起鬼主,敢情他全身已化成石頭,難怪適纔被尹靖掌風吹倒,發出岩石相擊之聲。
  在石坪上方虎視眈眈已久的天外神叟,突然大笑道:“柳、宋二兄時機已到。”
  話落口,三道人影風馳電閃,向中央奔去。
  苑蘭公主與林琪何等精靈?立時看透他三人動機。
  但在轉念未動之際,半空中驀然烏光繚亂,生似吹來一面黑雲,向她們壓落。
  林琪大駭,苑蘭公主卻奇速解下腰間那條三丈餘長的“天藍帶”。
  揚手揮去,一片藍幕迎風飄舞,呼地一聲怒卷過去,把那滿天彈影,盡皆捲入藍絲綢帶內。
  玉臂再度一震,藍影飄飄,那些“七煞追魂彈”已在斜旁三、四丈外。
  這些動作,說來絮瑣,其實快捷絕倫,一氣呵成。
  她剛剛撩開“七煞追魂彈”柳夢龍已掌發“席捲殘星”勁風虎虎,如山壓倒。
  苑蘭公主“天藍帶”一招“白雲歸岫”,藉著飄揚之勢,把對方強猛的掌風完全化開。
  忽然瞥見天外神叟凌空下撲,張臂向石坪中央三件奇寶抓去。
  苑蘭公主柳眉怒剔,厲叱一聲,“天藍帶”伸縮之間,如潛蛟出壑,復向天外神叟卷去。
  左邊燒斷的衣袖宛如一片蕉葉,向柳夢龍胸前劈落。
  這一招奇幻莫測,遠製近攻,同時向二人發招。
  柳夢龍被逼得側身讓開一步。
  天外神叟下落之勢,疾如劃空流矢,哪知手臂好將觸及奇寶時,驀覺一陣強烈勁風從側面卷到。
  急忙反手一掌揮劈過去,同時之間,“齊眉棒”向地上猛挑,折圖與奇書立即凌空飛起。
  真氣微提,人已縱身向奇書折圖撲去。
  哪知他一掌之力,並未把苑蘭公主的“天藍帶”震開,身體剛剛躍起,一片藍幕立時包抄過來,把他雙腿卷住。
  天外神叟魁梧的身體,被苑蘭公主“天藍帶”回卷之力,帶得斜飛二丈以外。
  落地之際,正瞥見“幽冥鬼洞”那華服少年,閃身躍落“混元坪”。
  當即雙肩微晃,如箭射去,但已遲了一步,華服少年挾著“伏義奇書”與“藏玄秘圖”
  徑往花樹中奔去。
  這下真是漁蚌相爭,漁翁得利。天外神叟暴跳如雷,豈容他逃逸?展開絕頂輕功,尾隨疾追。
  此刻柳夢龍正展開傲嘯天南的“小天星掌”,與苑蘭公主互拼六七個照面。
  他功力非同小可,掌風強猛無倫,勁氣震蕩,波及數丈以外。
  但苑蘭公主的“天藍帶”,卻巧妙無倫的一一化解,強烈的掌風,一觸及“天藍帶”,頓時如泥牛入海無影無蹤。
  突然“天藍帶”一陣疾揮,只見衣袂飄飄,如霓裳羽舞,輕盈妙曼。
  柳夢龍只覺飄來藍影,虛幻莫測,連劈數掌依然震蕩不開,心中大驚,疾退二丈以外。
  他抽退瞬間,瞥見一道藍影晃得二晃,快得無法形容。
  定睛望去,苑蘭公主手中多了一面“乾坤日月令”,如果功力稍差的人,根本無法看出她動過身體。
  柳夢龍目光一轉,只見天外神叟已在左側方十餘丈外的花樹中。
  他忙向苑蘭公主微微一拱手,大笑道:“公主神技蓋世,老夫他日再行領教……宋兄走吧!”身如一團紅雲,電飄而去。
  原來,此刻宋文屏猶自與林琪苦戰不息。
  林琪自服下“陰文靈血”,功力大進,她原是雪山冰心神尼的高足。
  雪山派的“流雲袖劍”與“散花手”,稱絕武林數百年。
  尤其是“流雲袖劍”,聲譽之隆,還駕乎操執中原劍術牛耳的武當派“奇門八卦劍”。
  因此等劍法修習極難,雪山派弟子中對此俱有心得者也很少。
  大概每一代弟子中,僅天份特高的一二人能有小成而已。
  因此武林中盛傳“流雲袖劍”的威名,但見識過的人卻很少。
  這種劍法一經施展,幾乎無敵於天下,也是眾所週知,否則雪山派地處邊陲,如何能與中原大派、武當、少林、共掌“萬教聯盟武林評審庭”?
  林琪精靈異常,情知宋文屏長於暗器手法,她卻施展近身相搏的招術,使宋文屏無以施展其技。
  她這時內力雄厚,不怕硬接硬碰,以長製短,大有把宋文屏迫落下風之概。
  宋文屏久戰林琪不下,正感無法下台,聞柳夢龍叫聲,奮力猛攻兩掌,把林琪攻勢逼住,嘿嘿冷笑道:“老夫今日無暇教訓你,改日再令你嘗嘗厲害的手段。”
  林琪格格嬌笑道:“下次相逢,但願宋谷主,不致因事中途溜走。”
  宋文屏氣得哇哇怪叫,一見柳夢龍人已去遠,不敢耽擱,強抑怒火,展開身形疾追,轉眼奔得無影無蹤。
  苑蘭公主蓮步輕移,走到綠衣仙人身邊,神情肅然,道:“幾位不要過於悲慟,仙主尚未完全火化,你們將他安置在靜僻優雅之處,以他‘貝葉神功’的火候,數年後或者有恢復的可能。”
  四位老人齊齊叩頭道:“恭領公主聖諭。”
  婉兒晃動著大眼珠子,說道:“公主你是說我爹爹有救嗎?”
  苑蘭公主見她小臉上淚痕斑斑,想起自己年幼失持,心中不禁一陣感慨,不自覺地柔聲勸慰道:“你爹爹功參造化,必有自救之道。”
  突然臉色一沉,冷冷道:“剛才攜走奇書折圖的少年是誰?”
  婉兒見她突然臉若寒霜,吃了一驚,不敢吭氣,小心靈裡暗暗忖道:這位公主長得那麼漂亮,生起氣來令人心寒。
  要知苑蘭公主年幼失持,椿堂鬱疾,她因天份特高,十四歲就開始掌理朝政,如無超人的氣質魅力,何以主一邦國?
  因此數年來,無形中養成冷酷嚴謹的氣質,反把本身溫柔的情感,淹沒無遺。
  知音客一聽苑蘭公主動問,忙伏地道:“那少年是幽冥鬼主公子宇文雷。”
  苑蘭公主冷哼一聲,喃喃自語一陣,說道:“你們把仙主扶下,好好安頓。”轉身向尹靖走去。
  “萬景仙蹤窟”的人,扶著綠衣仙人徑自離去。
  那“幽冥鬼洞”的怪人,亦抬起幽冥鬼主的屍體,自去安頓,不在話下。
  霎時之間,“混元坪”上走得只乘三人,林琪見苑蘭公主姍姍走來,心裡不免惴惴不安。
  她在海天別墅住了一個多月,耳習目染,大公主的威儀,無形中在她的心靈中建立起了一道陰影。
  何況苑蘭公主武功高強,遠非林琪所能敵。所謂“不戰而折人之心”,如果被對方先聲奪人,就使功力相等,也要遜色幾分。
  苑蘭公主並沒有理會她,她仔細端詳了尹靖好一陣,喃喃自語道:“嗯,只怕要一晝夜才能恢復功力。”
  過了一陣,頭也不回地冷冷道:“念你今日帶罪立功,過往一切不加追究,你現在可以離去了。”
  林琪微微一笑,道,“多謝公主開恩。”
  苑蘭公主為一邦之主,君無戲言,憑她這句話,誰也不敢再來動她一根毫毛。
  林琪頓了一頓,又接道:“我想等尹公子醒來再走,如果有人來犯,也可以助公主一臂之力。”
  苑蘭公主冷笑道:“有人來犯,我一個足已,何須你相助。”
  林琪知道她生來性冷,故意把臉孔一板,哼了一聲,冷冷道:“公主如果那麼有自信,我就告辭了。”
  說著轉身走去。
  苑蘭公主冷喝道:“慢走!”
  林琪心中暗喜,頭也不回,冷冷道:“公主有何吩咐,奴家洗耳恭聆教益。”
  苑蘭公主冷冷道:“你不相信我有足夠的能力,可抑制來犯的強敵嗎?”
  林琪冷哂道:“中原武林高手如雲,你現在身藏‘乾坤日月令’,正是眾矢之的,不用人多,只要來了三位‘萬教聯盟武林評審庭’的護法,你就不敵。”
  苑蘭公主冷笑道:“‘萬教聯盟武林評審庭’的護法,有什麼了不起,你等著瞧吧,我鬥他們給你開開眼界。”
  林琪故意思索了一陣,才冷冷地答道:“也好,我就看看公主的神功能否敵得過 ‘萬教旌’聯手的‘三才意形法’。”說完話,走到尹靖左邊盤膝跌坐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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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陰陽奇毒

  樹影漸漸東移,紅日緩緩西偏,陣陣習習涼風,吹拂著整個山壑,好像要吹綠“混元坪”
  四周的焦爛枯草一般。
  寂寞烏亮的石坪上,端坐著一青一藍一白,男女三人,他們靜靜地坐著,彼此無言。
  林琪頻頻偷眼,看她身邊的尹靖,美眸中流露出無限的關懷與焦慮,偶爾也把目光瞟向那風華絕代的苑蘭公主。
  他們二人冥目靜坐,一動也不動,尹靖臉上依然是一片灰白之色。
  林琪幾度想斂神運功,但不知怎地,總是無法平息那顆忐忑跳動的芳心。
  突然一股熱流自“丹田”升起。全身血脈頓時奔放如流,關節骨骼,痒痒欲動。
  她心裡暗暗著急,真是倒霉十八代,喝下“陰文靈血”,動不動靈血奔騰,令人心癢難忍。
  忽然間,她記起幽冥公子宇文雷的話:“陰文靈血大補純陽,童陰體吸取後,每月朔望之日,陰陽交會,龍虎雙修,共參乾坤妙諦,……如果未與童陽之體,共參乾坤妙諦,縱然靈血在身,亦難修成奇功……”
  想到此,兩朵紅霞頓時飛上粉頰,一顆心“砰砰”跳得更快,靈血衝騰得更急。
  林琪突然站起,想找個對手活動活動筋骨,但此刻“混元坪”上,連自己只剩三人,尹靖內傷未愈,自然無法動手。
  致于苑蘭公主,武功遠在自己之上,打她動手萬一弄巧成拙,惹起其怒火,她下毒手把自己擊斃,那才冤枉。
  林琪暗暗思忖道:若想同她對敵,除非先出其不意將她擊傷,否則絕不是她的對手。
  思念中,臉上殺氣直浮眉梢,把全身功力緩緩運到手臂上,準備一擊成功。
  苑蘭公主似乎入定頗深,但神色一片冷漠,以人莫測高深之感,因此林琪遲遲不敢下手。
  林琪忽然惡向膽邊生,欺身直上,舉掌劈落。
  落掌之勢,耳聞風聲颯颯,有一人縱上“混元坪”,林琪猛地將掌力撤回,一式“雲龍三現”,倒翻二丈多遠,掌劈“倒卷珠簾”,攔截來人。
  她一身白衣,在夕陽斜照下,幻成粉紅色的彩霞,綺麗無比。
  那人只覺一團彩雲,挾著萬鈞之力,電掣襲到,不禁大吃一驚,掌勢一翻,一股排空勁氣,仰天劈去。
  “砰”的一聲,那人翻落“混元坪”,一屁股坐在地上。
  林琪身子藉力反彈而起,矯若游龍在空中翻了二滾,輕如飄絮,著落實地。美眸一轉,盈盈一笑,道:“金筆書生是你呀!”來人正是九宮堡少堡主,金筆書生蘇慧中。
  只見他坐在地上呆呆地怔了良久,才劍眉一剔,冷冷道:“林姑娘掌力奇猛,只不知為何突然向在下襲擊?”
  林琪故意把笑容一斂,肅然道:“此間危機四伏,我不得不嚴行戒備,寧枉勿縱。”
  金筆書生不悅道:“林姑娘也不看清楚再出手?”
  林琪嫣然一笑,道:“看清楚那還來得及,你看清楚我了嗎?”
  此刻已是黃昏時分,二人身法又快,倉促之間,確實無法看清對方。
  金筆書生暗叫倒霉,爬起來輕彈灰塵,說道:“在下因有急事來告警!”
  林琪神秘地一笑,道:“且慢!令義父‘龍形八掌’名震武林,你已得他老人家真傳,我新學得一套掌法,想找一位拳掌中的好手,印證一番,以免疏漏。”
  金筆書生眉頭直皺,道:“目下時機逼緊,哪有清閑印證武功。”他哪知林琪全身癢得難受。
  林琪心中一急,冷笑道:“不比就是怕輸!”
  金筆書生聽了勃然大怒,適纔栽了一個跟鬥,先自有氣,林琪又自恃學了新掌法,要向自己開刀,不挫她的氣燄,真以為自己軟弱可欺。
  他當下再也忍受不住,冷冷道:“哼,那在下就瞻仰姑娘的絕學了……”
  “了”字方落口,林琪已迫不及待,揮掌拍去,掌花奇幻,似拂似劈,虛實莫測。
  金筆書生見她來勢迅捷異常,不敢怠慢,虎步橫跨,指疾伸,一招“金龍獻爪”,徑往林琪粉臂抓去。
  林琪內力泉湧,精神抖擻,反掌向他五指砍切過去,勁風銳利,奇速如劍。
  “龍形八掌”馳名武林,這一招“金龍獻爪”,果然神妙無比,只聽金筆書生冷哼一聲,肘腕微挫,五指已扣住林琪粉臂。
  金筆書生只覺那粉臂柔若無骨,如握粉團,不由心神俱盪。
  忽聞林琪格格嬌笑,道:“撤手!”
  粉臂中傳來一股強猛潛力,震得金筆書生手臂酸麻,五指不由自主地松了開去。
  剎那間,林琪玉掌,已平平正正,貼在金筆書生胸前,掌望前推,金筆書生宛如懶驢打滾,翻了若干跟頭才爬起。
  只見他一身土頭灰臉,面色鐵青,怒吼一聲,欺身撲上,拳腿交加,如一陣驟來暴風雨,當頭罩落。
  這一陣猛攻,掌勢惡猛絕倫,招招毫不留情,形同拼起命來了!
  林琪見了心中一驚叫道:“慢點,不用打了。”
  金筆書生氣極,冷笑道:“你果真習得新掌法,把我打敗了,口服心服絕無怨言,但你這手誰不知是雪山嫡傳的‘散花手’?你分明仗著力大,要欺負我。”說著手下加力猛攻。
  林琪情知不使出幾招怪異的手法把他打敗,這場誤會定然不可收拾,當下淡然一笑,道:
  “你急什麼,我這套掌法要從動手中領悟出來,我現在還沒有記起,胡亂使出,破綻百出,豈不笑掉你的大牙?”
  這幾句話說得似是而非,金筆書生信以真,他這時已居於上風,勇不可擋,冷冷說道:
  “你要打幾時才會記起?”
  林琪嬌笑道:“快了!”說得爽快異常,好像下一招就要使出新掌法一般。
  金筆書生微微一凜,留神戒備,攻出的掌勢未等用老,就蓄勢收回,招數中寓守於攻。
  一連又是五六個照面,已動手在二十招以上,林琪依然未施展出她所謂的新掌法,金筆書生卻越打越心驚,只覺林琪掌中潛力兇猛,一碰上她的手臂,就有一股潛力震蕩開去。
  蘇慧中大奇,皺眉道:“林姑娘攻力大進是真的,若說習得新掌法,卻未必見得。”
  林琪突然靈光一閃,嬌笑道:“你接這招試試。”只見她身法如風,雙掌右上左下,箭步挺身進逼。
  金筆書生大笑道:“這招‘力屏南山’平凡的緊,算啥子新學?”說著掌劈“蚯蚓降龍”
  分拔來勢。
  “等著瞧吧!”
  話聲中,林琪掌招陡地一沉一托,變化奇妙迅猛異常。
  金筆書生大為震惑,思潮電轉,只覺林琪這一突然的變化,胸中所學,無一能破解,不禁驚懼地抽退一丈以外。
  林琪含勁未吐,也不追出,微微一笑,道:“這一招,閣下覺得如何?”
  敢情林琪突然使出當日在“斷魂崖”,尹靖傳給黑郎的那招“力屏南山”,這一招本來平淡無奇,但尹靖最後插上的變化,卻大異尋常,與原來那招的威力,已不可同日而語。
  金筆書生是個性直的人,點了點頭,道:“這一招的確高明,他日在下思得破解之道,再來請教姑娘。”
  林琪大喜道:“很好,很好,對啦,你剛才說有什麼急事?”
  金筆書生神色一凜,沉聲道:“事情非同小可,天外神叟與柳家堡主,向‘萬教旌’指控尹兄盜竊‘乾坤日月令’,‘萬教旌’已籌劃入‘萬景仙蹤窟’拿人。”
  林琪吃了一驚,這事誠然非同小可,銀牙一咬,氣忿地說道:“天外神叟與柳家堡主,心存非份,用意惡毒,哼……”
  語猶未了,蘇慧中急聲道:“林姑娘,‘萬教旌’來了。”
  此刻夜幕低垂,只見山轉彎處,二道人影身法奇快,如飛而來。
  林琪急道:“快走!”白影一閃,飛身上“混元坪”。
  蘇慧中尾隨疾上,陡然精神大振,喜道:“啊呀!公主在此。”語音中充滿興奮,如獲至寶。
  林琪停步,低頭問道:“你很喜歡她是嗎?”
  蘇慧中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喜悅,一團熱氣直烘上耳根,俊臉頓時緋紅如霞。
  林琪眉宇間,浮起一絲妒意,冷冷道:“她呀,心腸冷酷,我勸你別自討沒趣。”
  這句話如冷水當頭一澆,蘇慧中滿懷熱情立時冰冷下來,淡然一嘆道:“人各有志,豈能相強。”痴痴而言,神色已一片茫然。
  林琪暗暗嘆喟一聲,一個人有權不去愛慕別人,但卻無權阻止別人去偷偷愛慕你,雖然這種愛情,欠缺完整,充滿辛酸苦味,但也充滿著旖旎幻夢,假如有一天,幻夢成真,了卻夙願,那與完整的愛情,有何二致?
  突然背後傳來一聲莊肅的佛號,把她從沉思中喚醒,回首望去,只見晚風吹拂,一僧一道佇立在石坪邊緣。
  那和尚身披袈裟,手垂佛珠,背插黃色“萬教旌”。
  道人眉清目秀,身佩長劍,背插藍色“萬教旌”。這二人正是“武林評審庭”護法,地尊者與月真人。
  地尊者目光掠注二人,雙手合什向蘇慧中道:“施主可是江湖三書生,金筆書生?”
  蘇慧中拱手一揖,道:“晚輩正是九宮堡蘇慧中,拜見尊者護法,與真人護法。”
  林琪亦福了一個萬福,道:“晚輩雪山林琪,參見二位護法。”
  二大護法,齊齊稽首還禮,道:“豈敢豈敢!”
  地尊者神情莊穆,凝目看了看端坐不動的尹靖一眼,只見他臉色灰白,似乎內傷不輕,當即緩緩說道:“長安一別,倏忽數日未睹尹靖施主風采,老衲聞說‘乾坤日月令’出現在施主身上,不知可有其事?”
  尹靖正在物我兩忘之境,身外事充耳不聞,自然無法回答。
  月真人見尹靖不答說道:“事關重大,施主怎不回答。”
  他說完話,見尹靖身負內傷,臉色一沉,肅然道:“尹施主身帶‘乾坤日月令’及‘玄天圖’,此事關係中原武林至巨,如果未將緣由說明,恕忿道放肆了。”說著向前逼上二步。
  林琪一看情勢緊張,“萬教旌”有立即出手的可能,忙微微一笑道:“二位護法,晚輩有下情上稟。”
  月真人已運功蓄勢待發,只要尹靖一個答覆不圓滿,就立刻下手逮捕,一聽林琪說話臉上立呈不悅之色,大有不願林琪絮瑣之概。
  地尊者情知月真人心切師門遺失數十年的祕籍,心情激動之下,執法難免有偏差,若不立刻糾正,勢將影響“萬教旌”公正無私的崇高聲譽,因此低誦一聲佛號,道:“林姑娘有何垂教但說無妨。”
  林琪一收平時輕鬆嘻笑之態,因為目下她的一言一語,舉足輕重,說錯一句,會立刻不可收拾,尹靖正在運功療傷,自然無法解釋,至於苑蘭公主,就使自己說錯了話,她也不會在意,而最主要的是,她對“仙鬼大會”前段情由,一知半解。
  因此她沉吟了好一陣,才緩緩說道:“途聽道聞之言,未可盡信……”
  月真人不悅道:“林姑娘之意,是說貧道等,妄聽讒言,冤枉無辜嗎?”
  林琪知道猶豫不得,立即爽然答道:“真人明察秋毫,秉公斷案,豈會妄信讒人之言,只是傳說與事實大有出入。”月真人微微一怔道:“貧道願聞其詳。”
  林琪美眸一轉,頓了一頓,道:“石坪上白天曾舉行‘仙鬼大會’,並以三樣奇寶作賭注,其中有二樣就是‘乾坤日月令’及‘玄天圖’……”
  月真人顯得很激動,怫然作色,道:“物證俱在,罪跡明甚,勿庸狡辯。”做勢欲動。
  林琪急道:“真人護法,少安勿躁,尹公子是為維護這二樣奇寶,才冒著性命危險,參與賭注……”
  地尊者長眉軒動,緩緩道:“姑娘是雪山門下,當知袒護萬教要犯,一體同罪。”
  林琪肅然道:“晚輩就事憑理直言。豈敢苟循私情?”語氣微含慍怒。
  月真人冷笑,道:“此事尹施主牽聯極大,貧道要把他帶回‘萬教聯盟武林評審庭’公審以明真像。”
  話落口,雙肩微晃,欺到尹靖面前,展爪徑擒左肩。
  “慢著!”
  林琪心中氣極,見“萬教藍旌”分明心存偏見,執法不公,因此五指揮出一股強風,攔截過去。
  月真人只覺林琪劈來掌風,異常強悍,不由微微一凜,劍眉怒剔,厲聲道:“姑娘也一道上七仙山萬劍池。”說著掌化“聖擒四將”,左手引開林琪襲來掌風,肘腕一翻,並指疾點“章門穴”,右臂依然扣向尹靖肩膀。
  日,月真人是當今武當派二代弟子中成就最高的二位,武功之佳,可與師執輩相比擬,否則如何身膺“武林評審庭”護法?
  這一招變化奇快威勢凌厲,同時向二人進逼。
  林琪服下“陰文靈血”後,內力大增,心切尹靖安危,因此全力施為,雙掌齊揮,如舞梨花,如飄瑞雪,盡展“散花手”中的絕招,把月真人左右雙臂的攻勢一一封住。
  “萬教旌”在武林中,威望崇高,執法時一向無人敢插手,地尊者暗想:“萬教藍旌”
  月真人,雖然執法偏差,林琪以雪山門下弟子的身分,也不應插手,何況他認為將尹靖帶回萬劍池公審,名正言順,毫無不當之處。
  這時二人互拼了十多回合,林琪越戰越勇,掌密如雨,使月真人無法逾越雷池半步。
  地尊者長眉直皺,想不到林琪武功這般了得,不禁沉聲喝道:“林姑娘妨礙‘萬教旌’執法,不啻與萬教為敵。”
  林琪嬌軀一震,這罪名萬萬加不得,雪山派是“武林評審庭”三大執教之一,雪山弟子若是果真叛逆萬教,勢將貽羞師門,被逐出門牆。
  她心裡叫糟,口中卻柔聲道:“晚輩言猶未盡,藍旌護法即已出手,晚輩不得不作權宜之計,事實上尹公子雖是賭賽的獲勝者,但那三樣奇寶已被……”
  她一分神說話,立被月真人強猛的攻勢逼落下風,但覺他掌腿如雨,叱聲雷動,逼得她無法把話說完。
  月真人神威大震,陡然挫腰掄臂,一記“三才意形拳”中的絕招“意動撼岳”,卷起一股強風,揮擊過去。
  “萬教聯盟武林評審庭”六大護法,名震天下,獨傳的絕學,果然非同凡響,林琪只覺真人掌力足以撼山拔岳,自己萬難招架得住。
  心中慌急,雙手一陣亂劃,突然右上左下,施出學自尹靖的那一招“力屏南天”向對方掌勢封去。
  “砰”的一聲,月真人連退三步,滿臉俱是羞恨驚奇之色。
  林琪被震退回五尺才站定,急聲道:“‘玄天圖’已被人搶走了!”
  月真人臉色驟變,全身一陣激動,地尊者緊逼一順,問道:“‘乾坤日月令’何在?”
  林琪喘著氣,伸手一指苑蘭公主,道:“在苑蘭公主身上。”
  地尊者走遍大江南北,還沒有聽過苑蘭公主其人,由於她始終沒有開口,靜默地坐著,因此“萬教旌”上“混元坪”時,不甚注意,這時才仔細打量過去,只覺此女氣度雍容,大有高山仰止之概。不由心生贊佩,緩緩道:“老衲請公主交還‘乾坤日月令’。”
  苑蘭公主睜開鳳目站了起來,神色一片冷漠,並沒有理會地尊者,轉身注視著尹靖,凝眸而立。
  “叫你取出‘乾坤日月令’聽到沒有?”
  良久,似從嚴霜冰窖中,迸出一陣冷冷嬌嫩的嗓音,道:“二位就是‘武林評審庭’的護法嗎?”語氣滿含輕視的意味。
  地尊者頷首道:“貧僧等身奉‘萬教旌’遊蹤遍江湖,維持武林正義和平。”
  苑蘭公主不屑地哼了一聲,道:“‘乾坤日月令’在我身上,二位護法作何打算?”
  這句話尖酸刻薄,地尊者雖然修養功深,也不禁長眉深蹙,道:“貧僧要立刻把它取回。”
  苑蘭公主冷笑道:“可惜我還沒有奉還之意。”
  地尊者臉色大變,突聞尹靖開口說道:“大公主,還他們‘乾坤日月令’……”話猶未完,全身肌肉,一陣抽動。
  苑蘭公主嬌軀一震,厲叱道:“住口!”飛起一腳向尹靖“丹田”踢去。
  這一腳出人意外,而且力道奇猛,“碰”然一響,把尹靖踢落“混元坪”。
  只聽一聲淒楚哀號,林琪肝腸寸斷,撲落石坪下。
  苑蘭公主眉梢突然浮起冷酷的殺機,林琪對尹靖的關懷使她撚酸呷醋,心中疑雲大起。
  不過她臉上殺機一閃即失,凝神傾聽,石坪下傳來林琪陣陣哭泣聲,如泣如訴,哀側欲絕,聞者不禁淒然淚下,她忽然心中一凜,難道自己作錯了不成?
  地尊者想不到她手段這等毒辣,氣憤填胸,怒道:“姑娘目無法紀,老衲放肆了!”
  禪臂疾吐,五指勁風罩其向背後重穴。
  苑蘭公主冷笑一聲,反手一掌拍去,纖纖素指,虛風飄晃看似平淡無奇。
  地尊者乃少林高僧,功力非凡,立時看出平淡中蘊藏的無窮殺機,心頭微震,疾退數尺,脫口贊道:“好手法!”
  他已知今日遇上了江湖罕見勁敵,掌劈“羅漢焚香”卷土復上。
  這一退一進快如閃電,霎時風雷迸發,掌影如幕,敢情老和尚這回已用上了少林嫡傳的“伏魔金剛掌”,苑蘭公主輕描淡寫,轉眼間卻連化數招,冷笑道:“若想傷你,不過舉手投足事。”掌勢一緊,把地尊者逼退二步。
  地尊者滿臉沉重之色,只覺對方掌法不似中原任何派系但卻似乎正好克制住“伏魔金剛掌”,因此運轉之間,備受製肘,心中驚奇莫名。
  忽聞地尊者怒喝一聲,道:“接老納‘佛門芒珠’試試!”
  他手中的佛珠,素稱江湖一絕,振臂一撩,一排珠光鮮艷奪目,直襲過去。
  苑蘭公主嬌叱一聲:“來得好!”揮袖卷去。
  “佛門芒珠”列入少林七十二種絕技之一,雖屬暗器之類,卻不像“七煞追魂彈”那等陰損毒辣,需以無上內力配合使用,才見威力。
  只見那奪目珠光突然撒了開去,成北斗七星狀,分襲苑蘭公主周身三十六大穴。
  苑蘭公主對少林絕技,似乎知之甚詳,並擅長破解之道,只見她突然蓮足輕點,如離弓箭矢,飄身疾退,霎時之間,飛離“混元坪”四五丈外,而且越飛越高。
  地尊者獅吼一聲,雙掌虛空迸發,那“佛門芒珠”如長著眼睛,以流星趕月之勢,向苑蘭公主追擊。
  顯然的,老和尚正以深厚內力,推動佛珠傷敵。
  苑蘭公主在空中翻了一個身,那一片珠光也跟著一翻,如鐵沙追磁,疾追不舍。
  驀然空中傳來一陣寒冰般的冷笑聲,接道:“老和尚你功力還不夠!”
  藍影一晃,一陣疾風,倒卷回來,地尊者一連退了三步。
  接著眼前一亮,苑蘭公主已停立在原地,藍衣上沾滿明光耀眼的佛珠,她本就雪膚花貌,容光絕世,這一來更如錦上添花,倍覺嬌豔。
  蘇慧中看得神魂出竊,如臨仙境。
  地尊者沉誦一聲佛號道:“公主神功絕世,老衲自知不敵,但你既是不還‘乾坤日月令’,老衲職責所在,只好捨命一拼。”
  苑蘭公主冷笑道:“殺你未免污我的雙手,要‘乾坤日月令’不難,十月十五日月盈之夕,叫‘萬教聯盟武林評審庭’庭主到採石磯一晤。”
  “萬教旌”威振江湖,地尊者生平之中未嘗受過挫折,聞言不禁沉聲,道:“公主以為老衲不屑殆在你的手下嗎?”
  苑蘭公主冷冷道:“上天有好生之德,十月十五月盈之夕,採石磯恭候聖駕。”
  苑蘭公主緩步輕搖,走到石坪邊緣,探首下望,突然全身一震。
  蘇慧中心生詫異,不由大踏步走了過去,想一看尹靖情況如何?哪知石坪下空洞洞地,哪裡還有尹靖與林琪的蹤跡。
  不禁呆了一呆,道:“噫,他們幾時跑了?”
  苑蘭公主痴痴地停了一會兒,轉身離去,蓮步顫搖,如有生荷,蘇慧中急聲道:“公主慢走!”
  苑蘭公主冷冷道:“什麼?”人雖停下,並沒有回身。
  蘇慧中如有千言萬語鯁在喉嚨,一時間,一句話說不出,良久才吶吶道:“在下是說……
  嗯,對啦,那‘乾坤日月令’是‘萬教聯盟武林評審庭’庭主的執教令牌,取了它不啻與萬教為敵,庭主可傳檄中原武林正邪二道的人,來對付公主。
  何況‘武林評審庭’六大護法當中,有一位輩份甚高的前輩,是雪山派掌門師叔,叫千手菩提杜翰平。
  傳說杜老前輩的功力,已到不可思議的地步,公主神技,震古鑠今,但勢單力薄,只怕雙拳難敵四手。”
  苑蘭公主冷哼一聲,道:“怎麼,你瞧我不起,認為我打不過他們嗎?”
  蘇慧中心中一急,慌忙道:“不,不敢……公主別誤會,在下不敢。”心裡一急,說起話來有點兒結舌。苑蘭公主道:“你話說完了嗎?”大有立刻要走之意。
  蘇慧中眼看她就要走,忙道:“公主可有需在下效勞的地方?”
  苑蘭公主冷冷道:“你有什麼可效勞的?”
  蘇慧中顏然道:“隨侍左右,鞭策吆喝,均所願也。”
  苑蘭公主冷叱道:“沒出息!”說著向前走去。
  金筆書生臉色一紅,心中毫無慍意,大踏步緊跟在她身後,邊走邊說道:“在下之言,句句出於肺腑。”
  苑蘭公主走得很慢,二人默默地走入花樹中,金筆書生雖然尾隨在身後二尺外,但卻覺得伊人迷茫遙遠,有咫尺天涯之感。
  出了花樹,苑蘭公主冷冷道:“你為什麼老是跟著我?”
  蘇慧中鄭重說道:“公主容光絕世,清逸出塵,在下若能服侍在右,此生心願已足,如果公主討厭我,在下立刻告辭。”
  苑蘭公主輕輕一嘆道:“我現在想清靜一下,你走吧!”
  蘇慧中顯得很頹喪,感嘆道:“在下離開之前,尚有一個不請之求。”
  苑蘭公主冷叱道:“嚕嗦!什麼廢話!”
  蘇慧中道:“在下常見林琪姑娘的笑容,笑得甜蜜香豔,撩人至極,公主嚴肅自矜,笑比河清,一顰一動,迥異流俗,在下相信公主笑容,定必別具一番出塵風韻,離去之前,若能一睹公主之笑容,雖死何憾!”
  苑蘭公主厲叱道:“你這人心術不正,出口輕薄,冒犯天顏,罪該萬死,接招!”
  藍影一晃,一羅翠袖向蘇慧中拂到。
  金筆書生神色泰然,不閃不避,大有死在花裙下作鬼也風流之概。
  苑蘭公主怔了一下,想不到他竟然不封不駕,“砰”聲中,金筆書生翻了三個跟鬥才爬起。
  他只覺得這力道很奇妙,雖被劈飛卻不痛不痒,疾忙深深一拱道:“多蒙公主手下留情!”
  苑蘭公主冷笑道:“你別以為我對你手下留情,一則我不殺束手待斃之人,二則我已點中你五陰絕脈,每月都要受一次逆血倒流的痛苦煎熬。”
  蘇慧中滿不在乎,淡然一笑,道:“那很好,每月當逆血倒流時,我都會想起公主!”
  苑蘭公主氣極了,冷叱道:“你這人沒出息!”蓮足跨動,展開“縮地神行”,如一陣雪地飄風,一眨眼,走得無影無蹤。
  金筆書生呆呆地怔立良久,腦海裡回味著林琪的話:“公主心腸冷酷,你別自討沒趣。”
  看來伊人果真鐵石心腸。
  沉思中陡被一陣涼風吹醒,仰首一看,露垂霜寒,明月當空,敢情已是子夜時刻,心中一嘆,拖著沉重的步法,施施然自去。
  且說尹靖被苑蘭公主一腳踢落“混元坪”,林琪柔腸寸斷,疾撲瀉下,只見尹靖僵臥地上,鼻息全無。
  林琪轟然大震,一呼一叫,悽惻纏綿,眼淚撲簌簌滴下,哭得好不傷心。
  哭了好一陣,才收拾起淚水,這時尹靖全身冷若嚴冰,林琪緊握他的手臂,嘴角間浮起一絲淒涼的笑意,安詳地說道:“尹公子,這裡不好,我們去找一處山明水秀的地方住下,我會陪你,一生一世的陪著你。”探身抱起尹靖屍體。
  月光下,似一道幽靈,緩緩走去,這時“混元坪”上正打得日月無光,風雲變色。
  她腦海空空洞洞,萬念俱灰,只覺腳下崎嶇不平,一高一低,好像走在一堆一堆的土丘亂岩上。
  也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何處?突然好像聽到很多人在說話,喧囂嘈雜之極。
  噫!可不是嗎?這裡人太多了,只怕有二三十人之多,而且還多是熟人呢!
  天外神叟,柳家堡主,金牛谷主,神乞,九宮堡主,大愚禪師,中州玉蝶,幽蘭谷主,天池醉客……
  奇怪!他們好像走馬燈似的,晃動不停,一個化成二個……
  她覺得頭腦越漲越大,心想趕緊離去。
  忽然聽到有人叫了一聲:“林姑娘!”一位玄衣俊美書生,向她緩緩走來。
  那不正是玉面書生呂江武嗎?哼,這個陰險的壞東西。
  玉面書生走到面前,伸手握住尹靖手臂,突然如觸電般地縮了回去,驚叫道:“啊呀!
  好冷……林姑娘,尹兄他……他莫非……”
  林琪哼了一聲,喝道:“走開!”伸手一推。
  玉面書生心想林琪功力有限得很,微微用力抵抗。
  哪知這一推之力,強猛無比,玉面書生好像紙人似的飛開二丈以外翻身栽倒。
  驀然一聲喝道:“賤婢納命!”
  只見一位紅衣女郎,好像一朵紅雲般地,疾攫過來。
  林琪只覺神眩目耀,那紅衣女郎突然化成三四人,同時罩落。
  “砰砰”二聲,左右雙臂已各中一掌,“蹬蹬蹬”雖然連退了三步,但她依舊把尹靖抱得緊緊。
  這二掌把她打得神智清醒了不少,陡然內力泉湧,精神抖擻,挺身欺上,厲聲道:“柳筠打死你!”玉掌揮拍過去。
  繹衣無影怔了一下,林琪掌勢來得奇捷猛辣無比,一時措手不及,被劈得翻飛一丈以外。
  林琪美眸一轉,只見四周怪石猙獰,陰森可怕,敢情這裡正是“天牢幽冥”。
  柳夢龍一見愛女被林琪一掌震飛,氣得發須俱噴,哇哇怪叫道:“女娃兒斗膽,老夫宰了你!”掌隨聲發,一股排空勁氣怒卷而到。
  林琪柳眉一皺,把尹靖抱到左臂,右掌翻飛,一招“寒梅吐蕊”,硬接對方掌勢。
  微聞“砰”的一聲,二人已互碰了一掌。
  這一下強弱立判,林琪雖然服過“陰文靈血”,但功力畢竟稍遜柳家堡主一籌,一連退了二步才站穩。
  柳夢龍大大一怔,臉上殺機篤熾,冷笑一聲,道:“再接老夫一掌!”這回運足十成功力,打算把林琪擊斃。
  忽聞一聲冷笑,接著斜裡吹來一股狂飆寒潮般的猛風,把柳夢龍掌勢截住。
  這一掌力道之強猛,武林罕見,以柳家堡主的功力,仍被震得雙臂酸麻,“砰”聲中退了三尺。
  柳夢龍眼睛一瞪,冷笑道:“範幫主,竟敢管兄弟的事!”
  通臂神乞哈哈朗笑,道:“有什麼不敢管,欺負一個小輩算是什麼英雄?”
  柳夢龍臉色一寒,沉聲道:“兄弟來會會範兄所謂的英雄人物。”說著把全身功力緩緩提到手臂上。
  神乞仰天打個哈哈說:“柳老頭,你七年前與少林掌門太華山仙人掌上,拼鬥三百合不分勝負,‘小天星掌’從此名震天下武林,叫花子,這三腳貓的把式,久想請你指正指正,等我看過這位小兄弟,再來比劃比劃。”
  柳夢龍哼了一聲道:“隨時候教!”
  神乞大踏步走到林琪身旁,眉頭一皺,道:“姑娘,你那小兄弟怎麼了?”
  林琪眼圈一紅,遲遲道:“他……他……”抽泣著,說不出話。
  神乞突然叫了一聲,道:“啊呀!好冷呀……”原來他伸手觸及尹靖身體,覺得如撫嚴冰,不禁冷冷地打了個寒噤。
  林琪嗚咽道:“他,他恐怕不行了……”
  “別急,叫花子請大夫來看一看。”轉首望著聖手公羊玄皇,道:“玄兄岐黃醫道天下無雙,請來看看這位小兄弟,得的什麼怪病?”
  林琪突然好像發現一絲希望的燭火,幽蘭谷主乃獨步當今宇內的神醫,任何疑難之症,無不藥到病除。
  幽蘭谷主邊走過來,邊說道:“藥醫不死病,佛度有緣人,兄弟若能效勞之處,無不盡力。”伸手扶切尹靖六脈。
  只見他臉色莊穆,集精費神,詳細診斷,良久才察看完畢。
  眾人把目光投在他臉上,傾聽他對病症的判斷。
  幽蘭谷主把尹靖手臂,緩緩放回胸前,轉身走了二步。
  “玄谷主,他……”
  聖手公羊搖了搖頭,神乞忍不住沉悶,眉頭一皺,道:“到底怎麼了?叫花子心裡難受死了,快說出來聽聽。”
  幽蘭谷主長嘆了一口氣,道:“兄弟與這位尹小俠有過一面之緣,說來他對我還有伸手義助之恩,使‘六瓣仙花’失而復得,尹小俠的英風豪氣,我將永遠惦記於心。”語氣悲沉,生似憚吊故友。
  神乞皺眉道:“你儘管說了這此無關痛癢的話,到底怎麼了?”
  幽蘭谷主沉吟了一陣,道:“尹小俠全身經脈,被一種罕世無比的烈火,燒得幾乎僵化成石……”
  “老花子活了這大把年歲,還沒聽說過,火化經脈而肌膚無損,武林中有一種極厲害的熱毒功夫叫‘赤焰掌’,這種功夫練到家,傷人之後,可使經脈硬化,但肌膚卻焦黑如炭。”
  幽蘭谷主道:“尹小俠傷勢何來,雖不得而知,但撫脈現象,確實如此。”
  天外神叟哈哈朗笑,道:“幽蘭谷主果然不愧為神醫之稱,他被奇火焚化,黃某親眼目睹。”
  神乞大大一怔,道:“玄兄,你看能不能救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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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情海波瀾

  幽蘭谷主道:“天地間物極必反,陰陽並生,致中和而萬物生焉,既受陽熱之毒,當攻以陰寒之氣。”
  神乞突然念頭一轉,詫異道:“他既受陽熱之毒,為何全身寒冷如冰?”
  幽蘭谷主道:“壞就壞在這裡,尹小俠受陽熱毒氣之後,復受一陣陰寒之氣所攻,本來陰陽交合,可致中合,哪知寒氣過盛,反把經脈凍化。”
  天外神叟大奇道:“怪哉!那是陰寒之氣傷了他?”
  神乞急道:“現在可有救治之道?”
  幽蘭谷主嘆了一口氣,道:“就是畢陀再世,扁鵲重生,也迴天乏術。”
  林琪全身一震,跌退二步,顫聲道:“真沒有救?”
  幽蘭谷主沉重地道:“沒救!”說得斬釘截鐵。
  聖手公羊的醫術,武林中碑口載道,他認為無救的病人,無疑是被宣判了死刑的囚犯。
  林琪只覺那一絲希望的燭光,突告熄滅,眼前一黯,那些人影巳漸漸模湖不清,剛才那一幕好似做夢一般,是一個惡夢,一個絕望的夢。
  她痴痴地走去,只見背後傳來嘆籲聲,呼喚聲,那聲音顯得很遙遠,很渺茫,如隔數裡之外。
  行行復行行,一路登山涉水,不知不覺,來到一處大花園。
  那園四周編竹為籬,籬上藤葛蔓攀,籬下遍地花卉。
  入得柴門,兩邊有柏屏遮護,只見園內柏標清骨,蘭挺幽芳,杏嬌疏雨,菊傲嚴霜,玉樹亭亭階砌,金蓮冉冉池溏,說不盡千般花卉,數不盡萬種芬芳。
  轉過柏屏,但見二間草堂茅屋,高爽寬敞,窗明幾淨。
  突然一陣濃郁花香,把林琪吹得心曠神怡,嘴角間浮起一絲淒涼的笑意,喃喃耳語道:
  “尹公子這裡真好,我們就住下吧!”
  把尹靖放在那爛如錦屏的草坪上。
  一日一夜的奔勞,使她心神俱碎。疲憊不堪,這一歇下,一股精神力量頓時渙散,只見她螓首點了幾下,就伏在尹靖胸前呼呼睡去。
  翌日清晨,草堂茅屋中,走出一位相貌清奇的老叟,手提竹帚水桶,掃淨花底落葉,汲水一一灌溉那滿園奇花異卉。
  那老人一面灌溉花卉,一面不住地吟哦道:
  “連霄風雨閉柴門,
  儘管深紅只柳存,
  欲掃苞苔且停帚,
  眼前點點是花痕。”
  一副超然脫俗,悠然自得的神態。
  突然老人目光一瞪,怔了一下,道:“噫,牡丹花下怎會有人?”
  走近一看,只見一位白衣女郎伏在一位青衫少年的身上,一副盈然春意,睡態正濃。
  老人呵呵笑道:“姑娘醒醒!”一連叫了幾聲。
  只見她白衣女郎翻了一個身,喘著氣,囈語道:“尹公子,等我!等我!”好像跑得很急似的。
  老人“噫”了一聲,道:“小姑娘別說夢話,醒醒,不早了。”
  林琪朦朧中,聽到有人在叫喊,伸了伸懶腰,打個呵欠,揉揉眼睛,張目一看,只見落英繽紛,群花爭艷,有一位老人佇立其間,猛然站起道:“啊呀,老伯伯,這裡是什麼地方。”
  老人只覺眼前一亮,啊呀!這姑娘好生標致,大概月裡的嫦娥,瑤臺的花仙也不過如此,只是臉上罩著一層愁雲,顯得楚楚可憐。
  當下哈哈一笑,道:“老漢董公遠,生平無所好,唯愛扶花植木,品蘭賞菊,這裡是老漢的花圃……”說著看了地上的尹靖一眼,接道:“這位小哥好貪睡,是你的兄弟,還是……”
  林琪眼圈一紅,道:“董老伯,他是我的兄弟。”
  董老伯心一詫異,“嗯”了一聲,道:“是你兄弟,他怎麼了?”
  林琪淚珠脫眶而出,抽泣道:“他病得很厲害,只怕不行了。”
  董老伯吃了一驚,道:“出外人風霜侵患,在所難免,趕快請個大夫看看。”
  林琪搖搖頭,只是抽泣著。
  董老伯趕忙走了過去,伸手按住尹靖胸前,但覺呼吸均勻,一片溫熱,與常人熟睡無異,哪像生病的樣子?仰首道:“姑娘你搞錯了吧?老漢雖然不諳醫道,但這位小哥不像生病。”
  林琪一面抽泣,一面道:“大夫都說他沒救了,你還說他沒生病。”
  董老伯搖晃著腦袋道:“姑娘,你年輕不懂事,別是碰上不學無術的江湖郎中嚇唬你,不信你自家過來瞧瞧。”說著一面搖著尹靖一面喊道:“小哥兒,醒醒。”
  林琪聽他叫得煞有其事,不由收止淚水,走了過去,只見尹靖臉如涂丹,像朝陽般俊逸,伸手一摸體溫如常,不禁喜叫道:“尹哥哥,……醒醒”尹靖依然呼呼大睡。
  董老伯皺皺眉道:“令兄好貪睡呀!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年輕人貪睡要不得。”
  林琪道:“我哥確實病得很厲害,不知因何突然好了起來,只是叫不醒怎辦?”
  董老伯詫異道:“真有這回事,老漢家中有陳年好酒,灌他喝喝看他醒不醒?”
  於是二人七手八腳地把尹靖抬進茅屋中。老人掏出一壺自釀的菊花露,餵尹靖喝了一大口,二人瞪大著眼睛,觀察尹靖的變化。
  突聞一聲春雷乍綻,幾乎把茅屋震塌,董老伯嚇得直退到屋角,蜷縮一團。
  尹靖猛然席地坐起,張口吐出一團血箭。
  那血顏色奇甚,一紅一白,同時射到五丈以外,地上花草,沾紅的立刻焦爛,沾白的瞬即枯萎。
  林琪喜叫道:“啊呀!尹哥哥,你好了!”情不自禁撲到他懷裡。
  尹靖伸手撫摸他的秀髮,向董老伯微微一笑,道:“老伯,驚擾你了。”
  董老伯定了定神,直吞口唾,叫道:“怪病!怪病!小哥你們談談吧,病後體虛,老漢去做點稀飯補補元氣。”說著徑自離去。
  林琪仰著頭,眼眶中晃動著淚珠,驚喜道:“我還以為大公主一腳把你踢死了。”
  尹靖微微一嘆,道:“生死有命,如不是大公主踢我一腳,真會死去。”
  林琪奇道:“怎麼!反而把你踢活,我真想不通。”
  尹靖點了點頭道:“說來很奇妙,我自跌落‘混元坪’,神智一直清醒,只是無法動彈,也無法說話,嗯,對啦,林姑娘,你的眼淚中含有一股陰寒之氣,它救了我一命,但幾乎把我凍死。”
  林琪臉上一紅,羞怩道:“我真是愈聽愈胡塗,聖手公羊玄皇還說你沒救呢。”
  尹靖笑道:“這難怪,你聽我慢慢說來就知道。那‘地夷明火’確有融金化石之能,我默運‘太乙玄功’,承受住了幾個時辰後,經脈硬化,神智完全昏迷。
  不知過了多久,有一股清涼涼氣,自脈門穴傳入,打通百匯穴,使我恢復了知覺,那時正值綠衣仙人及幽冥鬼主在爭論賭賽的勝負,我幾處的穴脈筋骨都可活動,只要運功兩個時辰,就可打通全身筋脈。
  怎奈那三樣奇寶勝負關係至巨,幽冥鬼主又不肯服輸,我只好提集全身所餘功力劈他一掌。
  這一來暢通經脈頓告僵化,神智再度昏迷,也不知過了多久,醒來時已是黑夜,只聽苑蘭公主與‘萬教旌’爭奪‘乾坤日月令’,開口勸大公主,這一來危機立生,當那‘太乙真氣’正要渙散時,大公主及時踢中我‘丹田穴’。
  於是真氣直衝‘泥丸’,此後雖然無法言動,但神智一直清醒。
  突然那股曾經打通我僵化經脈的陰寒之氣,又從‘七坎穴’輸入,把體內陽熱毒氣漸漸沖淡,我全身經脈開始暢通,清晰地聽到你的哭聲……”說到此處輕輕撫著林琪香肩。
  林琪螓首伏貼在他胸前,低低道:“尹哥哥,再說下去。”
  尹靖微微一怔,接道:“你的眼淚越來越多……”
  林琪沒等他說完,羞澀地道:“你壞。”
  尹靖怔了一下,說:“怎麼我說錯了?”一見林琪羞怩的樣,突然恍然大悟,笑著道:
  “這一來體內寒氣大盛,暢通的經脈,漸漸隨不住寒冷,我心裡急得不得了,但卻苦於有口難言。
  我為謀自救之道,乃使出‘太乙玄功’中最深的一種‘點靈遁陰’,這種功夫使起來,與死人一般無異,把那些陰寒之氣逼在經脈以外。因此全身僵凍如冰,無怪聖手公羊說我無救,昨晚你睡在我身上,我又把陰寒之氣逼回到你體內。”
  林琪舒了一口氣,幽幽道:“天可憐見,如果你有三長兩短,我真不知怎麼辦?”說來真情流露,字字出於肺腑。
  尹靖心中一陣激動,常言道:“最難消受美人恩”,他並非草木,佳人在懷如何能不動心?何況他是那麼美麗,又對自己那麼真情?不禁健臂一環,抱個溫馨滿懷。
  林琪像一只馴服的羔羊,安詳蜷伏在尹靖懷裡,那股男人的氣息,薰得她如醉如癡,呼吸緊逼,覺得快被窒息。
  驀然一股熱流自“丹田”升起,緊張興奮的熱焰,在全身燃燒,使她春情盪漾,綺夢紓懷。
  尹靖只覺林琪的臉,紅得像蘋果,熱得發燙,眉梢眼角間散發著令人不可抗拒的媚笑。
  尹靖全身經脈已暢通,但功力卻還沒有恢復,每天自行運功培元。
  董老伯很關心他的病情,催促林琪到鎮上藥舖,買些參茸燕窩的藥品回來進養。因此林琪每隔一二日,必上街買一次補藥。
  忽忽半月,林琪每天暄寒問暖服侍湯藥未嘗廢離,尹靖心中很是感動。
  這一日花翁照例晨起灑水澆花,只見楓葉漸染黃碧,野崖垂柳清蕭,敢情已是深秋,入冬時分。
  突然“   ”傳來叩門聲,董老伯問道:“誰啊?”
  一個嘹亮的聲音,道:“是過路的。”
  花翁“哦”了一聲,道:“等著!老漢來開門。”
  門開處只見一位華服少年,玉面朱唇,眉目如畫,好一表人材。
  花翁笑道:“小客人可是來賞花的?”
  董西元的花圃,名揚洛東,有不少人慕名來賞花,他看這位小官人,像是尋芳踏青的公子哥兒。
  哪知華服少年卻冷冷道:“非也,小可來打聽一人。”語氣很冷漠。
  花翁心中不高興,暗想:道不同,不相謀。因此冷冷道:“老漢居處很少有賓客臨門,小官人既非賞花,就請便吧!”
  華服少年冷笑道:“你敢唐突本公子?哼,我問你,可有一位姓林的白衣的姑娘及一個姓尹的少年來過?”
  花翁見他來勢不善,心中吃了一驚,他問的正是家中作客的二人,看這小官人分明是來惹事的,怎可說與他知情。
  當下淡然道:“老漢說過甚少生客登門,更沒有小官人所說的人來過。”
  那華服少年冷笑一聲,徑自離去。
  花翁待他走後,唾了一口,喃喃氣道:“讀聖賢書,所為何事?孺子不知禮儀。”
  背後傳來一陣黃鶯般的嬌笑,道:“董老伯一大早生什麼氣?”
  花翁道:“姑娘,剛才一個蠻橫的小官人來打聽你們……”
  接著一五一十地把剛才之事說了。
  林琪吃了一驚,道:“愚兄妹是逃難到此,以後有人問起,請老伯一概回說不知。”
  花翁道:“姑娘放心,老漢自會留意。”
  自此林琪情知洩漏行蹤,上街定改扮裝束,並趁黃昏時刻才上鎮。
  花翁晨昏各灑水一次,這日林琪上鎮不久,老人提著水桶,逐一澆花,忽聞籬外有一人朗朗吟道:
  “……
  春色滿園關不住,
  一枝紅杏出牆來。”
  花翁心中一樂,此人必是賞花君子,急忙提著水桶,走過竹籬邊,探首外望,只見一位玄衣儒生,望著一枝紅杏出神,朗目如量,劍眉入鬢。
  老人暗贊一聲:“好風采。”忙笑道:“相公請了!”
  那玄衣書怔了一怔,微笑道:“老丈請了,小生偷竊尊園花枝,失儀之處,萬望原諒。”
  花翁暗暗忖道:這書生知書識禮,與日前那蠻橫小子,竟自不同。
  心中一喜,哈哈笑道:“老漢園中庸花俗葉,只怕不能博娛尊目,相公如不嫌棄,何不到園前一覽?”
  玄衣儒生瀟灑地一笑道:“久聞洛東花圃冠蓋天下,老丈不嫌履齒污沾蔥苔,小生就來一開眼界。”
  花翁大喜,忙開門揖客,那書生入得園第,只見琳琅滿目,美不勝收,連連贊不絕口。
  玄衣書生欣賞了一陣,突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花翁皺眉道:“相公何所嘆?”
  玄衣儒生臉罩愁雲,幽幽道:“老丈有所不知,小生觸景傷情,憶起故人……”說著又是一嘆。
  花翁頷首道:“懷親念友,人倫大道,不知相公所念何人?”
  玄衣儒生道:“小生有二位故戚,一男一女,男著青衫,女著白羅,長相清秀絕倫,年紀與小生相仿,聞說淪落洛東,誰知遍找數日,不見蹤跡,不覺感憾。”
  花翁“嗯”了一聲道:“原來這般……”突然止口不語。
  玄衣儒生目光一轉,道:“老丈可曾見過敝戚?”
  花翁猛然想起林琪的話,有人問起,一概回說不知,因此吱唔著說道:“貴戚日前來過敝園,但是人已離去。”
  玄衣儒生緊問一句道:“老丈可知他們的去處?”
  花翁怔了一下,道:“這個,老漢就不清楚了。”
  玄衣儒生又欣賞了一陣花卉,徑自拜別。
  傍晚林琪回來,花翁又向他她說了,林琪心中惶惶不安,從董老伯的描述看,那二人極可能是幽冥公子宇文雷,與玉面書生呂江武,這二人不管來意如何,她都不會放在心上。她怕的是苑蘭公主或天外神叟他們找上門來。
  晚飯後,林琪端著參湯,到尹靖房中,只見他盤膝趺坐在木榻上運功,頭上一股白煙凝集正濃,約莫有五六寸高。
  林琪不敢打擾他,靜靜坐在一旁,經過一盞茶功夫,尹靖才睜開眼睛,只見他印堂含華,神采飛揚,林琪芳心大慰,微笑地走了過去道:“靖哥哥,你覺得好點嗎?喝這參湯。”
  把參湯送到尹靖嘴邊笑道:“我餵你。”
  尹靖微微一笑,道:“我又不是小孩,我自己來。”
  林琪不依,撒起嬌道:“不管,我要餵你。”
  喝過參湯,林琪緊偎著尹靖身邊坐下,尹靖伸手扶著她的芳肩,道:“琪妹,你對我太好了,我不知怎樣報答你!”
  林琪順勢倒到尹靖懷裡,笑道:“你已恢復了幾成功力?”
  “八成功力。”
  尹靖故意把臉孔一板道:“過幾天,我找你打一場架。”
  尹靖微微一怔,道:“為什麼找我打架?”
  林琪在他懷里格格嬌笑,道:“我現在功力大進,找你比劃呀!”
  尹靖恍然大悟、淡然一笑,道:“那我隨時領教,嘿,只是你功力怎會大進?”
  林琪沾沾自喜,道:“‘幽冥鬼洞’有一只數千年道行的‘洪芒角犀獸’我喝了它吸取天地精英,日月精華的‘陰文靈血’,因此功力大進!只是靈血在體內,還無法全部默化補身。”
  尹靖微微一笑,道:“琪妹,恭喜,恭喜,不知如何才能全部默化補身,如有委用之處,小兄甚願效勞。”
  林琪聽得芳心“  ”,如小鹿亂撞,雙頰緋紅,半嗔半喜道:“你壞,不告訴你。”
  尹靖大感意外,不解地道:“哦,我什麼地方壞?”
  林琪哪敢開口,頭躦在他懷裡,羞不可仰。
  尹靖突然劍眉一皺,低低道:“琪妹,有人?”
  林琪聞言一驚,從懷中掙起,一式“黃鶯出谷”,電射而出。
  只見竹籬外,一道黑影一閃即失,追到那邊已不見影蹤。
  回頭正碰上董老伯,老人詫異道:“姑娘這麼晚還沒睡?”
  林琪裝著看花的樣子,笑道:“呀!是老伯,我來賞花散心。”
  董老伯老氣橫秋地說道:“年輕人早睡早起,身子要緊。”
  林琪微微一笑,向老伯福了個福,回到房中,尹靖問她有何發現?
  林琪秀眉一顰,道:“那人身手快捷,已經走了。”
  尹靖沉思片刻,道:“我們在老伯家打擾了近半月,我想明天辭行。”他想董老伯植花扶木,清淨無為,不可因自家之事,叨擾老人的平靜生活。
  林琪心靈突然浮起一絲不祥的預兆,幽幽道:“你還沒有完全恢復,今午我向鎮上藥舖定下一株五百年老參,明日可到貨,服過老參再走不遲。”
  尹靖心中很感激,頷首應允。這一宵無話,且表過不提。
  翌日黃昏,林琪又上鎮,尹靖閒居無聊,步出茅屋,只見丹桂蘭芷,錦爛如雲,繡毯鬱菊,點綴風光,花香撲鼻,彩霞橫天,如入畫中。
  尹靖自住下董老伯花圃,日夜運功培元,很少離開茅堂,董老伯一見尹靖,心中大樂道:
  “小哥兒,老漢這花圃你覺得如何?”
  尹靖微微一笑道:“老伯清雅雍淡,可謂已得花中之趣。”
  董老伯哈哈朗笑道:“有花無酒不精神,有酒無花俗了人,老漢後院埋有數十年的陳年老酒,待我去取來共醉一杯。”說著轉身邁去。
  尹靖微微一笑,獨自在圃中賞花,正覺神清氣爽之際,突然傳來一陣清婉歌音,淒楚動人,如閨中怨婦思春,歌曰:
  “日色已盡花含煙,
  月明欲素愁不眠,
  趙瑟初停鳳凰柱,
  蜀琴尤奏鴛鴦弦,
  此曲有意無人傳,
  願隨春風寄燕然……”
  尹靖沿著歌聲來處,躡步走去,只見牡丹花下,佇立著一位白衣美女的背影。
  啊!她不正是林琪嗎?尹靖怔了一怔,想道:“琪妹怎會唱這種幽傷的悲調?”
  歌聲略頓,又繼續唱道:
  “憶君迢迢隔青天,
  昔時橫波目,
  今作流淚泉,
  不信妾斷腸,
  歸來看取明鏡前。”
  聲聲婉轉,聞者不禁淒然淚下。
  尹靖緩步走了過去,撫著她的香肩,輕輕道:“琪妹……”
  那白衣女郎突然掙開他的手,旋過身來冷冷道:“誰是你的琪妹?”
  尹靖突然臉色大變,退了一步,吃驚道:“啊,是你,二公主,香玉公主。”
  不錯,她正是蓬萊宮中與尹靖海誓山盟的香玉公主,只是她那俏麗的眉山春水間,隱現著一層淡淡思愁,那甜蜜,溫馨的笑容似亦隱沒在愁雲之中,如果她是著藍衣,尹靖會以為是苑蘭公主。
  二人默默無言地對立了一陣,尹靖忽生愧疚,覺得千言萬語無從說起,但他知道非說清楚不可。
  香玉公主眼圈微紅,幽幽道:“本來傳說中的風風雨雨,我都沒放在心上,想不到今日一見才證實傳言非虛。”
  尹靖嘆喟了一聲,道:“公主別誤會,林琪姑娘救我到此,我因身負內傷在此療養多日。”
  香玉公主心中一酸,道:“她既救了你,又是你的琪妹,以後別來見我。”白影一晃,已到竹籬外。
  尹靖心中大急,急叫了一聲:“公主慢走!”青衫飄拂,展開“浮光遁影”的絕頂輕功,尾隨疾追。
  董老伯笑嘻嘻地提著沾滿泥污的酒壺,走入花圃裡。
  忽聞尹靖叫了一聲:“公主”接著青影一晃,就蹤跡不見,不禁連連叫怪,道:“奇哉!
  奇哉!小哥是飛仙。”三步並作二步,跑到柴門外,哪裡還有尹靖影蹤?
  只好獨自對花自酌,過了約莫二刻鐘,林琪才從鎮上回來,笑靨如花,道:“老伯你一人對花獨飲?”
  董老伯跳了起來道:“姑娘不好了,你那小哥,飛了!”
  林琪芳心一震,急道:“什麼事?”
  董老伯比手劃腳地說了一陣,道:“我只聽他叫了一聲‘公主’就飛了。”
  林琪只覺一陣天旋地轉,一連跌了幾步,董老伯大吃一驚,伸手扶著她問道:“林姑娘你怎麼了?”
  林琪眼圈一紅,道:“我,我有點兒頭昏。”
  董老伯關切道:“老漢扶你裡面休息一會兒。”
  林琪珠淚盈眶,道:“不用了,半月來愚兄妹多蒙老伯照顧,感激不盡,我就告辭了。”
  董老伯情知事情非比尋常,微微一嘆,道:“姑娘他日路過洛東,記得再上老漢家走走。”
  林琪含淚,深深萬福自去。
  這一日洛陽城來了一位年約二十上下,身穿青衫的少的少年書生,滿臉風塵之色,修長的劍眉,罩著一層淡淡愁雲,緊壓著那雙如寒星般的明眸,臉形有點瘦長,但卻越發顯得俊逸瀟灑。
  他在街上悵然地溜達一陣,似有滿懷心事,郁郁不樂。
  青衫少年走過一家文具店,停步凝思一陣,往店裡走去。
  小伙計一見顧客臨門,含笑道:“相公可要文房四寶,小號有的,是狼毫上等筆,硃砂,沉墨,玉硯……”
  青衫少年道:“在下想買一副棋子。”
  伙計大喜道:“敝號有一副當年宋太祖走華山,與地仙陳博對弈的玉棋,只是價銀昂貴些。”
  青衫少年道:“可否先拿與在下看看。”
  “當然可以!”伙計打開底下箱匱,取出一個石盒,送到少年面前,道:“相公請看看,就是這副。”
  那玉棋年代已久,精瑩雪亮中,微帶淡黃之色,少年細看一陣,認出是真貨,說道:
  “只不知要價若干?”
  伙計笑道:“敝號受人托賣,這等古董只有行家才識珍貴,要價五兩銀子。”
  這年頭貨物價廉,平常人家有五兩銀子,就可安安穩穩地渡過一年。
  玉棋出價未免高了一點,但那少年卻毫不猶豫,從身上掏出一錠銀子。
  伙計只覺眼前一亮,好大的一錠白花花的銀子。怕不下十兩重,財神上門,頓時臉笑得更甜,唱了個肥喏道:“相公稍待,小人去換來。”
  稱上一稱,正好十兩,分毫不差,這一來可就忙壞伙計了,錢櫃裡東湊西楱,不過三四兩碎銀。
  青衫少年道:“在下有五兩一錠的。”
  伙計正急得額上汗珠點點,聽說有零的,忙把十兩銀子送回過去,青衫少年接過銀子,揣入懷中,只聽“ ”的一聲,又掏了出來,道:“這是五兩。”
  忽然一聲嘹亮語音,道:“好內力!”
  一位頭戴軟翅儒巾,身穿夾襖長衫,胸前烏鬚飄拂的儒士走進店舖。
  青衫少年怔了一怔,那人轉目一瞥桌上玉棋,道:“閣下亦精於此道?”
  青衫少年微一拱手,道:“閒暇之這時偶爾臨盤,不敢言精。”
  那人目光一轉,頷首道:“棋弈之道,淡泊明志,寧靜致遠,兄弟客居城西‘玉亭觀’,閣下若有興,今晚請移駕‘玉亭觀’品茗對弈如何?”
  青衫少年含笑道:“先生既有吩咐,小生豈敢違拂,如不嫌打擾清修,當躬往拜候。”
  那人哈哈朗笑道:“來時只言‘愚者千慮必有一得’,即可引見。”微一拱手,大踏步自去。
  青衫中年聽他語中含有深意,正想再問清楚,那人已遠去,只好默記心中。
  伙計接過銀子,只見一面平如刀切,新痕猶在,像是那十兩的一錠切開一般,往稱上一稱,恰恰五兩分毫不錯。
  青衫少年收拾石盒,走出文具店,伙計一連打恭作揖,送到門口。
  是晚月黑風高,洛陽城東一家博雅旅邸中,走出一位青衫少年,施施然往城西而去。
  這一帶樹木蔥蘢,住戶稀落,秋風瑟瑟,一片淒涼之意。
  未幾,只見前面蒼松翠柏中,現出一座道觀,觀中燈火搖晃,莊嚴肅穆,少年輕扣觀門,道:“哪位大師在觀?”
  殿內轉出一位中道士,稽首道:“公子找誰?”
  青衫少年道:“愚者千慮必有一得。”
  中年首士肅然起敬道:“是掌門大師伯的貴客,請進!”
  那中年道士似是早經吩咐,引著少年來到一處靜房,捧上香茗稽首道:“掌門師伯功課未完,請施主稍等。”轉身徑去。
  青衫少年端坐一陣,突然發現四周有異,眉頭一皺,不禁暗生警惕。
  隔了盞茶功夫,傳來一陣朗笑聲,只見白日相見那長鬢儒士步入房中,含笑道:“公子駕到,有失遠迎。”
  主客見過,分賓主落坐,那中年道士端進一張香案,案上劃著阡陌縱橫的棋盤,青衫少年掏出玉棋,二人不聲不響,就下起棋來。
  長鬢儒士先以遊刃有餘之勢,從容佈局,哪知越下越奇,只覺對方深溝高壘,無隙可攻,棋至中局,長鬢儒士,神色一整,道:“當今之世,兄弟只遇過二位敵手,想不到閣下落子更入妙境。”
  青衫少年亦暗生佩服,道:“在下這等微末之技,何足稱道,只不知先生所稱二位棋士尊姓大名?”
  長鬢儒士道:“那二人乃兄弟好友,天地棋仙鬼穀子,嵩山棋聖大限禪師。”
  青衫中年微笑道:“還沒有請教先生雅號?”
  長鬢儒士見青衫少年毫無驚容,拂鬢笑道:“兄弟複姓諸葛,單名生,賤號千愚。”
  青衫少年微微一怔,這人不正是崑崙掌門人千愚諸葛生?
  千愚諸葛生目中閃耀著奇異的光芒,微微一笑,道:“兄弟與天地棋仙及嵩山棋聖每次對弈都有博彩,閣下棋力非凡,不知願否下賭?”
  青衫少年心中一凜,道:“在下孑然一身,漂泊湖海,哪有價值一賭之物。”
  千愚諸葛生,哈哈朗笑,道:“閣下身負奇寶,何用客謙,就以‘玄天圖’作賭如何?”
  青衫少年臉色驟變,苦笑道:“在下身上並無‘玄天圖’。”
  千愚諸葛生道:“閣下身分兄弟明甚,既無‘玄天圖’,換賭‘乾坤日月令’如何?”
  青衫少年劍眉微剔,冷冷道:“先生想是受人慫恿,在下身上並沒有那二樣的東西。”
  千愚諸葛生突然朗笑一聲,推案而起,道:“既沒有博彩,下來索然無味,不下也罷。”
  雙肩微晃,退到門口。
  青衫少年冷哼一聲,暗想崑崙掌門名滿武林,想不到見面不如聞名,當下劍眉飛揚,冷笑道:“在下就是有那二樣東西,尊駕也沒有配以下彩之物。”
  千愚諸葛生朗笑道:“哈哈,博弈下賭,各隨情願,老夫如無價值的東西作賭注,你盡可拒絕。”
  青衫少年冷笑,道:“先生自言弈棋之道淡泊明志,寧靜致遠,想不到心存貪婪,自作違心之論,不下也吧!”說著低頭一一收拾盤上棋子。
  千愚諸葛生被他說得臉紅脖子熱,聳聲大笑掩飾過去,接道:“盜竊‘乾坤日月令’,便是萬教要犯,敝派身列萬教十三要員之一,取回令牌,責無旁貸,老夫與你公平博弈,已甚客氣。”
  青衫少年劍眉飛揚,一股凜然之氣,浮現眉梢,怒然說道:“在下曾冒夷火焚身之險,維護萬教令牌,先生顛倒是非,污言相向,實令人齒寒。”說著玉棋揣入懷中,大踏步向門口走去。
  千愚諸葛生橫跨一步,堵住門口,笑道:“老夫讓你離去,難免有袒護萬教要犯之嫌。”
  青衫少年臉色微變,冷冷道:“這麼說來先生是存心留難在下了?”人已衝到門口二尺。
  千愚諸葛生滿臉堆笑,右手一伸,長袖無風自卷回來,露出修長五指,向少年扣去,口中同時大笑道:“閣下何其倉忙,待老夫相送一程。”
  青衫少年冷笑一聲,道:“先生勿庸客謙。”
  肘腕微挫,曲指彈了一縷勁風,襲向對方右掌“陽谷穴”。
  千愚諸葛生健腕伸縮間,一連換了四五個變化,捷如蛟龍,猛賽奔雷。
  但那少年手法奇特,只見他掌腕翻轉滾動,便把對方攻勢一一化解。
  二人足下分毫不動,僅手臂閃電伸縮,表面看來平淡無奇,生似主人送客,客人婉謝一般,彼此推來推去,其實這等近身的相搏,危機系系于一,生死決於剎那。
  千愚諸葛生連攻數招無效,突然收掌躍開三尺,把嗓音壓低,輕輕笑道:“老夫實無留難之意,其實我早已知‘乾坤日月令’與‘玄天圖’,都不在你身上……”
  青衫少年並沒有追擊,臉呈慍色,接道:“那先生何以故意捉弄在下?”
  千愚諸葛生,目光環視四周一眼,低聲道:“此地不便說話,如果你信得過老夫,請移駕後殿一談?”
  青衫少年心中立生疑雲,起先他以為千愚諸葛生想取回“乾坤日月令”,以便到“武林評審庭”立功,目下看來,此人心懷莫測,似乎另有用意。
  當下冷聲應道:“別說後殿,就是龍潭虎穴,在下也要奉陪。”
  千愚諸葛生仰天打個哈哈道:“閣下豪氣朗達,老夫心折,請!”率先往後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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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崑崙三老

  少年緊緊相隨,三人沿著廊榭而行,牆上燭火搖晃,光線暗淡,寂靜莊嚴中,含蓄著陰森殺氣,青衫少年全身戒備,暗生警惕。
  走過二座殿宇,來到一個轉彎處,千愚諸葛生剛轉過彎去,陡然如一陣旋風,回過身來。
  青衫少年心中一凜,身隨意動,移開左側方三尺。
  千愚諸葛生微微一怔,只覺對方所立位置,正好控制全局,無論自家如何出手,都要失儘先機。
  當下淡然一笑,道:“閣下身手奇捷,果然名不虛傳,不過老夫如想對你有所不利,會事先當面說明,不會突然施出暗器。”
  青衫少年冷笑道:“明槍暗箭,任憑施展,在下一一接著就是。”
  千愚諸葛生臉掛微笑,伸手指著前面鐵門,道:“進了這一道門,老夫有心腹之言奉告。”
  青衫少年淡然道:“蒙先生不棄,引為心腹,榮幸之至。”
  千愚諸葛生突然一收笑容,面上浮現出莊嚴沉重之色,肅然道:“閣下聽過老夫的話,唯有二條路可走。”
  少年冷聲接道:“這二條路,生死殊途,在下只能抉擇其一。”
  千愚諸葛生哈哈朗笑,道:“閣下料事如神,一猜中的。”
  青衫少年道:“生死之別,願聞其詳。”
  千愚諸葛生沉聲道:“如依老夫的話去做,你可得到許多好處,功成之日,閣下有生之年,崑崙弟子對你言聽計從,任憑吆喝。”
  青衫少年微感意外,想不到千愚諸葛生以掌門之尊,卻說出這等辱沒門派的話。
  當下不禁一怔,說道:“在並下並無駕馭貴派之意,只不知如果在下不能從命時,又將作何打算?”
  千愚諸葛生臉色一寒,目射精光,截然道:“那很簡單,你立成崑崙派不共戴天的世仇大敵。”
  青衫少年眉頭一皺,沉吟一陣,才說道:“在下無駕馭貴派之意,更不想結怨貴派,先生心腹之言,還請珍藏於腹中,不言也罷,就此告辭!”雙手一拱,轉身走去。
  突然臉色微微一凜,只見廊榭另一端,凝立著三位持劍道人,成品字形排開。
  千愚諸葛生神色一整,肅然道:“老夫句句由衷,閣下進退之間,務請三思。”
  青衫少年冷然道:“愛不愛說由你,願不願聽由我,各隨情願,豈能相強。”語氣堅定,話聲中,人已快到走廊盡頭。
  那三位持劍道人,突然長劍平舉,三點劍尖,觸在一起,凝神斂氣,一副上乘劍法氣派。
  千愚諸葛生突然腦筋一轉,大笑道:“閣下若想知‘玄天圖’下落,老夫有線索可奉告……”
  這一句話,似有巨大的吸引力,少年人聞言全身一震,陡將步伐停了下來。
  千愚諸葛生一見話語生效,急忙接口道:“老夫心腹之言,在你來說不過舉手之勞,但益處卻不勝枚舉,到時敝派將全力助你追回‘玄天圖’。”
  青衫少年聽他說得認真,疑慮漸減微微一笑,說道:“既然如此在下就恭聆先生敬言。”
  轉身走回。
  千愚諸葛生哈哈大笑,推開鐵門,跨進敞廳。
  只見室中燈璧輝煌,光耀如同白日,正堂上端坐著二位長須清 老道,一青一灰,道貌岸然。
  二位老道一見千愚諸葛生領著青衫少年跨進敞廳,頓時起座恭迎,稽道為禮。
  千愚渚葛生,伸手指著一青一灰二位老道,笑向青衫少年,道:“容老夫替閣下引介,這位是敝弟雲海羽士……這位是敝三師弟玉亭觀主。”
  青衫少年淡然一笑,微微拱手作揖,道:“二位前輩大名,如雷貫耳,久仰!久仰!”
  雲海羽士與玉亭觀主,聽他言語之間輕描淡寫,雖無輕藐之意,但也不夠尊敬的程度,臉上不禁浮起一層不悅之色。
  原來千愚諸葛生,雲海羽士及玉亭觀主,是目下崑崙派輩份最高的三位,武功造詣均臻上乘之境,江湖中人,特尊稱為“崑崙三老”。
  至於那中州玉蝶李青川,乃三老的小師弟,入門較遲,武功大部分傳自三位師兄,因此雖與三老同輩,卻不若三老聲望之隆。
  “崑崙三老”除玉亭觀主,鎮守洛陽玉亭觀外,千愚諸葛生與雲海羽士,常年深居崑崙山上,甚少涉足中原,不意今晚三老同時出現在洛陽玉亭觀,在武林中說來,當是一件非同尋常的大事。
  千愚諸葛生見二位師弟,臉呈不悅之色,忙接口笑道:“這位尹小俠,便是日來名噪大江南北,聲振中原武林的蒙面劍客傳人,愚兄今日在洛陽街上邂逅,特恭請臨觀一遊。”
  雲海羽士臉上一片冷漠之聲,玉亭觀主卻冷哼一聲,輕藐說道:“江湖傳言施主已離開人世,想不到施主回天有術,身具通天徹地之能,貧道今日一睹風采,感耀非淺。”語氣滿含冷諷意味。
  原來這青衫少年正是尹靖,當日黃昏,他在洛東董公遠花圃品蘭賞菊,忽然聽到一位白衣女郎誦詩抒情,乍看背影,誤以為是林琪,乃向前搭訕,誰知事出偶然,那女郎正是在“海天別墅”蓬萊宮中,與他海誓山盟的香玉公主。
  香玉公主心痛情郎移情別戀,傷心之餘,怫然而去,尹靖情急之下,尾隨疾追。
  但香玉公主的輕功,非同小可,那夜在長安千樹林幽蘭谷,爭奪六瓣仙蘭之時,二人追逐千里之遙,他還無法把她趕上。
  目下他內傷初愈,功力只恢復八成,因此趕了一程,已失去香玉公主的芳蹤。
  待進入官道,因時值黃昏,行人都在急急趕路,車馬絡繹不絕,如再施展輕功,未免驚世駭俗,只好放緩腳步,怏怏而行。
  萬般無奈之下,只好沿途打聽公主下落,翌日進得洛陽城,問了幾家旅館依然杳如黃鶴,音信全無。
  這時有一位玄衣俊美書生在他背後遙遙跟隨,他江湖閱歷甚淺,又當思愁縈懷之際,哪會注意到有人盯梢,那書生躡蹤一陣,就匆匆離去,未幾千愚諸葛生就出現在文具鋪與他搭訕,並約到“玉亭觀”對奕。
  話休絮瑣,且說尹靖聽玉亭觀主,語氣之中,暗含冷諷意味,當下淡然一笑,道:“在下草莽小卒,生死之事,辱蒙武林朋友掛齒,榮幸之至。”
  玉亭觀主哼了一聲,正待出言諷刺,千愚諸葛生已先行說道:“愚兄想將師門遺訓,對尹小俠提起,不知二位師弟意下如何?”
  玉亭觀主臉上立現疑難之色,雲海羽土微一沉吟,頷首道:“掌門師兄宏裁就是。”
  尹靖一見幾人神色,登時領會到其中定有隱情,他對崑崙派已生偏見,因此冷然道:
  “在下不想知悉貴派師門遺訓,如有不便之處,還是不提為上。”
  千愚諸葛生目光凝注著玉亭觀主,正色道:“此事關係本派榮辱,玉亭師弟如另有高見,但說無妨。”
  玉亭觀主一掃疑色,緩緩道:“師兄酌量宏裁就是。”
  千愚諸葛生不再遲疑,立向尹靖說道:“老夫聽聞‘乾坤日月令’落在一位來歷不明,武功卻出神入化的苑蘭公主身上,那位公主並與‘萬教旌’約定十月十五日月盈之夕,在採石磯較技取令……”
  尹靖臉色驟變,沉聲道:“真有這回事?”
  千愚諸葛生正色道:“老夫從來不打誑言,‘萬教聯盟武林評審庭’座主本可傳檄萬教十三要員,協力取回‘乾坤日月令’。
  但真武子遺失掌教令牌,有辱萬教盟主尊嚴,因此羞於傳檄萬教十三要員,乃決定私下偕同六大護法到採石磯履約。
  老夫據聞苑蘭公主不但本身武功高強,而且手下亦無弱兵,這一場較技取令,勝負之數,甚難逆料。
  真武子能勝,固然可喜,一旦敗北,不但無法取回‘乾坤日月令’且將貽羞中原武林。”
  尹靖聽得劍眉深蹙,神情很是沉重,喃喃自言道:“這事應設法阻止。”
  千愚諸葛生緊接一句道:“除設法阻止外,尚要壯大中原實力,以便擊潰苑蘭公主。”
  尹靖想了一會,劍眉微微軒動,道:“在下看法,還是罷戈息爭為上。”
  千愚諸葛生微微一笑道:“此事言之非難,行之維艱,除非有人能勸苑蘭公主送還‘乾坤日月令’。”
  他說話之時,目光深注著尹靖臉上神色的變化,頓了一頓,接道:“尹小俠與苑蘭公主交情非比尋常,如能勸說苑蘭公主送還‘乾坤日月令’,對‘萬教聯盟’是一莫大貢獻。”
  尹靖微微頷首,道:“這事在下義不容辭,何況那‘乾坤日月令’,本是我賭勝之物,苑蘭公主沒有理由不還我,只不知她們目下行蹤何處?”
  千愚諸葛生笑道:“這事容易,她們行蹤老夫倒是知道,不過……”
  尹靖日來找不到香玉公主,正感心急如焚,既有苑蘭公主消息,要找香玉公主還不容易?
  心中一喜,忙道:“有勞先生指點謎津。”
  千愚諸葛生目光湛湛,踏前一步,肅然道:“不過尹小俠一旦取得‘乾坤日月令’,請先送與老夫。”
  尹靖怔了一下,道:“取回‘乾坤日月令’,理應送上‘七仙山萬劍池武林評審庭’才對呀,怎宜送給先生?”
  千愚諸葛生沉聲道:“送與老夫,再送上‘武林評審庭’也是一樣。”
  尹靖不解道:“何必這樣回紓轉彎,拖延時刻?”
  “崑崙三老”聽他不肯答應,臉上齊齊變色,千愚諸葛生截然道:“這是敝派所提的唯一條件,我願再重複一遍,只要你把‘乾坤日月令’送於老夫,成功之日,崑崙弟子對你言聽計從,任憑吆喝。”
  尹靖冷冷道:“先生把道理說說看,如有送於貴派的必要在下絕不乖違。”
  千愚諸葛生蹙眉深思,似乎在作慎重的考慮,良久才喟然一嘆,道:“三百年前‘萬教聯盟’成立之初,江湖上黑白二道,大大小小的宗教,正式設立‘萬教聯盟武林評審庭’。
  當時有關庭主的遴選,經過一番的波折和協調,決議以投票方式,公推三大門戶執掌‘武林評審庭’。
  在三天的推選逐鹿中,頭一天少林派以高票當選第一執教。
  第二天,雪山派以次高票當選。
  第三天推選最後一個執掌門戶,那時聲望最高的要數崑崙派與武當派。
  敝派掌門雪隱老人,連日奔波的結果,已有四十四位會員支持,也就是崑崙派已穩操勝算。
  誰知深夜開票結果,武當以四十四比四十三,一票之勝擊敗崑崙,獲得第三任盟主寶座。
  雪隱老人已知事有蹊蹺,但卻查不出有何可疑的蛛絲馬跡。
  十年後雪隱老人路過邯鄲道上,遇上一人被一群蒙面人圍攻,性命垂危,乃出手解圍,救下那人性命。
  當時那人傷痕累累,氣若遊絲,細看之下,才知是武林中有名的妙手空空朱七。
  妙手空空一見救命恩人,是崑崙掌門雪隱老人,心生慚愧,乃說出當年一段隱密。
  原來當‘萬教聯盟’推選掌教門戶的第三天,由他負責監票,他受武當掌門紫陽道長的慫恿偷換一張選票,使崑崙失去了掌理‘武林評審庭’的資格。
  朱七說完話,就氣絕身死。
  雪隱老人本待把這事向武林評審庭遞狀控告,但一則年深月久,妙手空空又言盡而卒,二則控告時難免有人誤認為崑崙派,藉故滋生事端,因此只好作罷。
  雪隱老人回山未久,就郁郁而終。
  時至今日,萬教十三要員中,一半以上還是贊成崑崙派的,假如老夫能把‘乾坤日月令’帶回‘武林評審庭’,必可逼使武當派還我萬教盟主寶座。”
  尹靖聽得心中大震,假若千愚諸葛生所言非虛,那崇高聖潔的“武林評審庭”沾此污點,實在可恥,如屬污言捏造,崑崙派更是卑鄙不可寬宥,他想了一陣,詫異問道:“推選萬教聯盟主持,武林中高手雲集,妙手空空真有換票情形,如何能遮住天下武林高手耳目?”
  千愚諸葛生毅然道:“妙手空空乃當今天下第一神偷,有偷天換日之能,加以武當派從中掩護,此事千真萬確,無庸置疑。”
  尹靖如何能輕信片面之言,臉色一整,凜然道:“事隔數百年,真假難辨,何況少林,雪山,武當三大門戶,執掌‘武林評審庭’,總理江湖是非,把天下武林治理得井然有序,已達維護江湖正義安寧的目的,貴派身列萬教十三要員,此舉不啻興風作浪。”
  “崑崙三老”怫然作色,推席而起,千愚諸葛生長須噴揚,目射精光,冷冷道:“這麼說來尹小俠是不肯答應了?”
  尹靖毅然道:“假使有人要助貴派奪取‘乾坤日月令’,在下必當傾力遏止,我豈能助紂為虐,動搖武林太平基業?”說得正色凜然。
  千愚諸葛生依然強忍怒火,沉聲道:“敵友之別,一念之差,務期慎思熟慮。”
  尹靖劍眉飛揚,突然想起淮陰金粉閣偵案之事,目光一轉,詫異道:“貴派與‘武林評審庭’貌合神離,可笑‘萬教旌’還委請令師弟中州玉蝶協力偵察‘泗陽莊血案’。”
  千愚諸葛生縱聲大笑道:“‘七星快劍’名震武林,泗陽莊主屠龍手劉顥三招之間身中二十一劍卻是斃于掌傷,雖說被隔空震斷心脈,但眉宇之間浮起一道青絲,分明死於‘小天星掌’,兇手是誰,‘萬教旌’心中有數。”
  尹靖聞言一驚,氣忿道:“這麼說來是浮月山莊與柳家堡的人幹的?”
  千愚諸葛生頷首道:“這個是不爭之論。”
  尹靖激忿道:“罪案即明,怎可使死者含冤不白,凶徒逍遙法外?”
  千愚諸葛生道:“‘浮月山莊’與‘柳家堡’領袖江湖武林,勢力龐大,誰肯輕捋虎鬚,自找麻煩?”
  尹靖冷哼一聲道:“有何不敢,明日在下就上七仙山遞狀控告。”
  玉亭觀主跨上一步冷聲道:“‘泗陽莊血案’敝派不想干預,掌門師兄所提之事,你作何答覆?”
  尹靖毫不思索,毅然應道:“那事不用再提,在下萬難從命。”
  “玉亭觀便是你葬身之地。”觀主反手拔出長劍,緩緩平舉胸前。
  尹靖長長吸了一口氣,柔聲道:“幾位還是聽在下善言,彼此別走極端為是。”
  千愚諸葛生殺氣直昇華蓋,冷然道:“這事絕無通融餘地。”
  話猶未完,玉亭觀主振劍撤出一縷寒芒,挾著隱隱風雷之聲,遙遙刺去。
  這一招氣勢磅礡,大開大合,穩健中含有奇變,奇變中不失穩健。
  崑崙“雷霆六合劍”,是五大劍派中最剛猛的一路,這一招正是起手招式“雷驚天地”。
  玉亭觀主功力深厚,蓄勁而發,劍氣如山,綿綿壓落。
  陡然白光一閃,一道匹練長虹,繞著尹靖周身一繞,緊接著一聲震天巨響,玉亭觀主收劍疾退二步。
  只見尹靖手橫短劍,淵亭岳峙,神態冷峻,凜然不可侵犯。
  敢情電光石火之間,尹靖已拔出“松紋古劍”,施展出“太乙分光劍”中的絕招“冷電驚虹”,硬碰一招。
  “崑崙三老”齊齊變色,行家一出手便知有與無,單只這一招,已可窺出這少年劍術造詣之博大精深。
  但這是一場不擇手段的殊死搏鬥,玉亭觀主怒吼一聲,劍演“火雷噬芒”,星光流轉,寒芒顫動,節節進逼。
  尹靖絲毫不敢大意,足踩“太乙幻虛步”,手演“太乙分光劍”,身如行雲流水,劍若神龍橫空,光芒伸縮間,已奇妙無倫地架開對方長劍。
  一時敞廳之中,劍氣瀰漫,燈影獨光,掩映著層層劍幕如千重浪濤,澎湃怒湧。
  二人攻拒之間,猛迅無比,急疾處如電光石火,殞星掠空,迅猛處如銀河倒瀉,萬馬奔騰。
  千愚諸葛生與雲海羽土,滿臉俱是驚愕沉重之色。突然場中情勢大變,攻拒之間,由快轉慢,變成一招一式,慢慢在拆解。
  只見二人凝神互視,過了許久才交手一招,但乍合倏分,瞬息躍開,又成相持之勢。
  千愚諸葛生突然大大一震,只見玉亭觀主臉上珠汗點點,尹靖卻氣定神閒,毫無吃力的樣子。
  玉亭觀主驀地怒吼一聲,健臂掄動,劍風如雷鳴,劍光如閃電,一記“雷霆六合劍”中的絕招“須彌六合”當頭壓落。
  忽聞“鏗”一聲悠長龍吟,尹靖“松紋古劍”劃起一道青虹,向對方長劍迎去。
  雙劍頓時緊貼在一起,如磁吸鐵,緊黏不舍。尹靖陡然默運玄功,振臂一推,一陣爆豆般的“劈拍”聲,聒耳欲聾。
  玉亭觀主長劍震得截截寸斷,翻飛一丈以外,跌落在牆角下。
  尹靖連退三步,一屁股坐在地上,俊紅的玉面,變成一片青灰之色。
  雲海羽士目光湛湛,緩緩跨出,沉聲道:“貧道同樣以一記‘須彌六合’拜領施主一招。”
  尹靖振臂站起,朗聲大笑,道:“奉陪!奉陪!”他已知今晚“崑崙三老”,雖不致卑鄙群攻,但顯然要以車輪戰置自己於死地。
  他朗笑聲未落,突然熱血一陣翻湧,急忙止聲,斂神默默運功。
  雲海羽士把長劍緩緩舉起,凌空一陣疾揮,“轟隆!轟隆!”雷聲大作,威勢似乎還在玉亭觀主之上。
  尹靖情知他一出手,定然用上全力,石破天驚,自是意料中事。
  當下仰天深深一吸清氣,抑住翻動熱血,把內力緩緩運到劍尖,“松紋古劍”的寒芒,陡然暴漲數寸。
  雲海羽土把全身功力提到頂點,獅吼一聲,振劍欺身撲上。
  尹靖只覺對方劍氣如一道烤紅的鐵牆,逼了過來,立感呼吸緊逼,令人氣窒。
  閃電之間,將“太乙玄功”凝於劍尖,以點破面,往劍幕中戳去。
  敢情雲海羽士見尹靖已受內傷,企圖一招之下,把對方擊斃,故將這招“須彌六合”的威力籠罩一丈方圓,使對方無隙可逃。
  哪知“太乙玄功”銳如鋼鑽,只聽“嘶”的一聲,登時戳破劍幕,一縷勁氣襲中雲海羽士“七坎穴”,雲海羽士一聲悶哼,仰身栽倒。
  同時之間,尹靖也被劍氣擊中,連翻三翻滾倒在牆角,張口吐出一股淤血。
  他自在“混元坪”上受傷後,功力還沒有完全恢復,與崑崙二老二場殊死搏鬥,已震傷內腑。
  千愚諸葛生見他連斃二位師兄,滿臉悲憤之色,殺機怒熾,一步一步地逼上前去,口中陰陰道:“閣下功力之高,當真是武林僅見,不過雖然連斃二位師兄,依舊難逃老夫手下。”
  尹靖目下已無力再戰,但他也不肯束手待斃,雙手撐地緩緩站起,貼身靠在壁上,冷冷說道:“你那二位師弟並未氣絕,在下手留三分勁力未發,他們僅傷不死。”
  千愚諸葛生怔一怔,冷笑道:“縱然未死,也將殘廢,你別想討饒,老夫絕不留情。”
  人已走到四尺外。
  尹靖目光一瞪,如二把利劍飛射而出,千愚諸葛生微微一怔,不禁退了半步。
  只聽尹靖冷然道:“你儘管出手,在下絕不會向人討饒。”
  千愚諸葛生突然腦筋一轉,收拾起兇驚之態,微微一笑,道:“閣下初入江湖,鋒芒畢露,名噪大江南北,正如旭日東昇,光芒四射之際,死在此地豈不可惜?”
  尹靖聞言一震,腦海裡閃念之間,浮現起許多未竟之事。
  父母尊容,未曾拜晤。
  林老伯交托的“藏玄秘圖”又告遺落,如何到恆山去尋找“玄天圖”?
  “乾坤日月令”落在苑蘭公主身上,一場慘烈的武林紛爭,就要在採石磯展開。
  香玉公主因自己負情,拂袖而去。
  再過一個半月,天地棋仙與嵩山棋聖判棋之約已到。
  幾日來出生入死的奇情怪事,歷歷浮現眼前,自己這一死,實在難於瞑目。
  千愚諸葛生見他痴痴出神,雖不知在想什麼?但卻知他已動了求生之念,當下淡然一笑,道:“假如你答應幫老夫取得‘乾坤日月令’,老夫不念喪失二位師弟之痛,血仇一筆勾銷。”
  尹靖突然劍眉一揚,大聲道:“不行!一個人與其作了虧心事,偷生人世,不如死了心安理得。”
  千愚諸葛生勃然大怒,翻掌劈去,厲叱道:“小子執迷不悟!”勁力排空,如狂風怒飆卷到。
  尹靖雖然力不從心,豈肯坐以待宰?雙肩微晃,足踩“星移斗轉”,掌劈“巧拔乾坤”,探手向對方臂上要穴拂去。
  但他此刻運功遲鈍,掌力輕微,千愚諸葛生如何會放在心上?
  冷哼一聲,掌勢隨手一變,已劈中前胸。
  “太乙絕學”震古鑠今,奇妙無鑄,千愚諸葛生如果細心對付,尹靖重傷之下,當可將他輕易擊斃。
  誰知他大意失荊州,冷哼聲中,反被尹靖一掌拂中“曲池穴”,掌力頓時減低一半以上,全身一麻,僵立不動。
  尹靖胸前如遭鐵錘,全身猛撞壁上,只覺一陣天眩地轉人已昏死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股森森寒氣,衝入腦後“天窗穴”,精神一抖,已悠悠甦醒過來。
  睜眼四掃,那千愚諸葛生雙目怒睜,正作虎撲之勢,卻如木雕泥塑,一動也不動。
  玉亭觀主與雲海羽土各僵臥在牆壁的另一角。
  尹靖強用力支起身,只覺全身骨骼酸麻難忍心內腑臟隱隱作痛。
  轉目一瞥,一道寒芒耀眼生輝,敢情適纔自己被擊昏倒地時,正好平枕在“松紋古劍”
  上。
  那“松紋古劍”是柄稀世奇珍,寒氣特盛,因此把自己薰醒,否則不知還要昏厥多久?
  伸手揀起“松紋古劍”,扶著牆壁蹣跚而行,但那鐵門封得緊緊,推也推不動,似乎另有開啟之道。
  突然心中一顫,那外面分明還有玉亭觀的道士,只是進不來,他們一進來,自己焉有命在,思念中,不禁微生焦慮。
  俊目四顧,尋索脫困的方法,忽然心中大喜,但見牆壁上有一道裂痕,敢情那正是適纔一場劍鬥時,被“松紋古劍”劃破的深痕。
  “松紋古劍”削鐵如泥,目下唯一生機,就是靠它破壁而出了。
  說來容易,此時他已力氣微弱,揮手向壁上刺了幾劍,就汗珠濡濡,氣喘吁吁了。
  挖了半天,才鑿出一個一尺見方的壁洞,只見外面一片漆黑,敢情此刻還是深夜。
  他體力實在支持不住,只好停下運功一陣,如此一連休息三度,才挖出三尺大小的破洞。
  緩緩爬出玉亭觀後殿,黑暗中,拖著沉重的步法,徜徉而去。
  他絲毫不敢停留,只怕觀中有人追趕,勉強走了一程,來到一處樹林中。
  他知道此刻不運功療傷培元,定然難脫一死,但荒林郊野,無人照顧,一旦外力來侵,隨時有生命之慮。
  思念之際,突然樹林外閃過一道黑影,他急忙閃身往樹後躲去。
  只聽那人冷喝道:“樹林後躲的什麼人?”
  尹靖聽那人語音好熟,反正是福不是禍,是禍逃不了,雙手扶著樹幹轉身走出。
  只見那人一身玄色儒衫,朗目如星,不禁喜叫一聲:“啊呀!呂兄是你。”
  那人正是玉面書生呂江武,不禁訝然道:“尹兄是你,噫!你怎麼了?”他發覺尹靖身體正不住發抖。
  尹靖浮起一絲淒涼的微笑,有氣無力地說道:“小弟與千愚諸葛生,雲海羽土及玉亭觀主,互拼一場,兩敗俱傷……”
  語猶未完,已向後跌了一步。
  玉面書生大驚道:“尹兄一人力鬥‘崑崙三老’?”一個箭步,伸手扶住了尹靖。
  尹靖微微頷首,又是一栽,跌在玉面書生手臂上。
  玉面書生左臂一攬,右掌按在尹靖“脊心穴”上,急切說道:“尹兄現在覺得如何?是不是很痛苦?”
  尹靖苦笑一聲,道:“勉強還可支持。”
  玉面書生突然臉浮殺氣,嘴角間流露出詭譎的獰笑,按在尹靖背後,“脊心穴”的掌勢,陡然疾吐,陰笑道:“尹兄何苦?兄弟助你……”
  尹靖突然一挺身,玉面書生吃了一驚,掌力急忙收回,他對尹靖武功心存畏懼,以為被他發覺,忙微笑著把未說完的話,接道:
  “療傷。”
  尹靖心地謙恭,生具一副堅毅的性子,不願在朋友面前顯得慷孺軟弱,因此勉力掙扎挺起,正好解了一危。
  但他也覺出玉面書生按在“脊心”的掌力有異,一聽原來是要幫自己療傷,心裡很是感激,安詳地笑道:“小弟孑然一身,浪跡江湖,辱蒙呂兄厚愛,患難相助,小弟終身銘記不渝。”
  玉面書生朗笑一聲道:“尹兄你我交稱莫逆,理該患難同當,你這樣說未免太見外了。”
  話剛落口,樹林外已傳出一聲冷笑,玉面書生喝道:“什麼人?”長身一掠,飛出林外。
  尹靖反手扶住樹幹,只見風聲飄飄,人影晃晃,玉面書生已閃進林中,尹靖道:“呂兄可看清來了什麼人?”
  玉面書生微笑道:“那人身手奇捷,小弟怕中調虎離山之計,是以不敢遠追……”
  語氣略頓,又走近尹靖身邊,接道:“容小弟助尹兄提氣療傷。”
  尹靖搖頭道:“不必了,小弟只須二個時辰,靜坐運功,就可恢復,只勞呂兄護衛一陣。”
  玉面書生微笑道:“這個尹兄但請放心,有人來犯,兄弟決拼一死,也不使尹兄有毫膚之損。”
  尹靖心中甚是感激這個良朋摯友,當即盤膝跌坐,去三心,除四相,斂神運氣,盞茶功夫,已入渾然忘我之境。
  玉面書生靜靜地望著尹靖運功,忽見尹靖頭上裊裊升起一股白煙,盤繞不息,心中大驚,這是什麼功夫?頭上會冒煙?
  當真是見所未見。
  突然惡向膽邊生,暗暗忖道:“若不乘他此刻運功療傷之際除去他,以後只怕永無下手的機會了。”
  盤算中,腦海裡忽然浮起林琪撩人的倩笑風姿,嫉意登時湧上心頭,眉宇間隱隱露出陰毒殺氣,把全身功力,提集右臂,緩緩向尹靖走去。
  虯龍堡在武林中聲望極隆,呂江武人品瀟灑,承先人德蔭,出道以來,名揚大江南北,博得“玉面書生”名號,少年得志,驕氣更盛,加以他為人工於心計,生平之中大風小浪,無不春風得意,愜然暢心,自從認識尹靖後,覺得有如星光處於浩月之下,浩月不除,星光永無放光的機會。
  這時他已走到尹靖背後,只要右臂含勁一吐,就可以把他擊斃。
  但他突然心中一顫,忐忑不安起來,眉間不由微微一皺,他做事一向但憑喜怒,心狠手辣,不擇手段,哪知現在要暗算尹靖卻忽生寒意,手掌遲遲無法劈落。
  也不知是受良心的譴責,或是畏懼尹靖的武功,驀見尹靖頭上白煙,陡然升高一寸,心中一驚,不自覺地退了一步。
  背後傳來一聲冷笑,玉面書生聽聲辨位,一招“怒蟒翻身”,反手拍去,口中朗笑道:
  “朋友何必藏頭露尾?”
  那人哼了一聲,閃開三尺,陰冷冷道:“閣下優柔寡斷,既要暗算他,為什麼還舉棋不定?”
  玉面書生臉上一紅,只見那人眉目如畫,身穿華服,素未謀面,不禁朗笑一聲,道:
  “你胡言亂語,當心我打掉你的狗牙。”
  華服少年冷笑道:“這人生死我不會放在心上,你要殺他何須對我隱瞞,我只是見你遲疑不決,才出來勸你趕快下手。”
  玉面書生怔了一怔.故意把劍眉一皺,怒道:“在下與尹靖生死之交,他此刻在運功療傷,兄弟負責關照,識相的走遠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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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藏玄秘圖

  華服少年嘿嘿冷笑道:“白天你還串通玉亭觀的道士,現在卻說得冠冕堂皇,動聽至極,哼,叫你護關不啻讓虎守羊群。”玉面書生臉上閃過一絲殺機,微微一笑,道:“你不覺得現在是自投虎口?”
  華服少年不屑地哼一聲,道:“難道你敢輕捋本公子的虎鬚?”
  他停了一下,接道:“本公子也想收拾這姓尹的性命,如果你自信沒有本公子這份膽量,就滾遠一點。”語氣冷酷狂傲至極。
  玉面書生仰天朗笑道:“聽你口氣不小,是哪一號的人物。”
  華服少年冷然道:“本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幽冥公子宇文雷是也。”
  玉面書生驚“哦”一聲,道:“原來是你這鬼小子,聽說你在‘混元坪’揀了便宜,帶走‘玄天圖’,大家都以為你夾著尾巴遠走高飛啦。”
  幽冥公子宇文雷怒道:“什麼揀了便宜,伏羲奇書本是我自己的東西,物歸原主理所當然,至於那畫著一些山水的什麼‘藏玄秘圖’,算啥子奇寶?”
  玉面書生微感意外,道:“你拿的不是‘玄天圖’?”他見對方氣燄倨傲,好像不是在說謊。
  幽冥公子哼了一聲,並不理會他。
  玉面書生沉吟了一陣,恍然大悟,道:“對啦,就是那‘藏玄秘圖’,餵,把那圖拿出來。”
  宇文雷忿道:“不給!”
  “我自己來拿。”說著左手一招“天地棋仙”嫡傳的“凌虛懾魂”,展爪竟擒幽冥公子前胸。
  字文雷怒叱一聲:“找死!”側身斜讓,掌劈“五鬼守關”,封住來勢。
  “懾魂二十四爪”,滿含陰氣,幽冥公子的招數,鬼氣更重,二人這一出手,頓時陰風森森,如魅魑過招。
  哪知玉面書生陰險之極,他右手看似蓄勁待發,其實早已偷偷解下“九節虯龍鞭”,趁幽冥公子封擋左爪之時,出其不意,振腕一招“玉杖鞭仙”,疾劈過去。
  幽冥公子未見他右手發招,陡然見一條長鞭如毒蛇卷到,猝然之間,疾忙伏身讓避。
  只聽“嘶”的一聲,頭巾整個被卷飛開去。
  幽冥公子頓時氣得哇哇大叫,身如狂風般地,向玉面書生猛攻數掌,陰風凜凜,掌影鬼爪,奇嬗不定,令人直起雞皮疙瘩、毛骨悚然。
  玉面書生長鞭翻滾,如雪花飛舞,狂風飄絮,大笑道:“我再下一個殺手,就把這鬼小子劈回地獄,永世不得為人。”
  幽冥公子暴怒如雷,手下生風呼嘯猛攻兩掌,把對方長鞭逼住,接著身如旋風,飄退一丈以外。
  玉面書生見他並無敗象,卻飄然湧退,情知定有陰謀,乃停鞭靜以觀察,不敢貿然追擊。
  突然冷冷地打個寒噤,只見星光透過林隙,映在幽冥公子臉上,那原來俊美的玉臉,此刻籠罩上了一層死寂冷酷的綠光。
  他心中吃了一驚,這小子要用鬼門道傷人。
  驚慌之際,只見幽冥公子雙肩搖晃,如幽靈般竄至,雙掌齊發,推開一股腐臭之氣。
  玉面書生不敢怠慢,長鞭舞起一片牆影,把全身上下護住。
  “碰”的一聲,二人各退三步,玉面書生鼻聞一陣奇臭陰氣,令人欲嘔,喉嚨發毛,神智已有些昏昏噩噩。
  幽冥公子哈哈大笑,道:“你已中我‘陰屍掌’,片刻之間就要毒發身死,你現在要是跪地求饒,本公子寬宏大量留你全屍,否則把你碎屍萬段,帶回‘幽冥鬼洞腐屍窯’,作練功用途。”
  玉面書生冷冷一震,展顏笑道:“真是物盡其用,還把屍體用來練功……”話猶未盡,一陣天旋地轉,翻身栽倒。
  幽冥公子得意洋洋,大踏步直走上去,說道:“原來這等膿包,毒發得這麼快,本公子先震碎你內腑,回到‘幽冥鬼洞’時,正好內腑生蛆,外殼腐朽,好派上用場。”抬腳欲向胸前踏落。
  忽聽樹林外有人急聲道:“別傷我呂哥哥!”嗓音嬌嫩,銀鈴盪空。
  幽冥公子怔了一怔,轉頭望去,忽見一團紅雲,以雷霆萬鈞之勢,急衝過來,已顧不得傷人,足下“跨海東徵”,避開一丈以外。
  紅影收斂,現出一位俏麗的紅衣女郎,佇立在玉面書生身邊。
  幽冥公子張大眼睛,看了她一陣,頷首道:“不錯,很漂亮。”
  紅衣女郎狠狠地瞪他一眼,急忙伏下身去,焦急地叫道:“呂哥哥!呂哥哥!”
  幽冥公子突然氣忿地說道:“不要叫了,他中了我的‘陰屍掌’,已經沒有救了,你好好站起來,讓我仔細端詳。”話雖輕薄,語氣卻真擎。
  紅衣女郎柳眉怒睜,嗔道:“你這輕薄的狂徒,膽敢暗算我呂哥哥……”突然瞥見對方二道目光緊瞪著自己,不由心頭更氣,厲叱道:“看什麼?”
  幽冥公子冷冷道:“本公子四方行腳,物色嬌妻,我身邊帶有‘洪荒犀角獸’,數千年道行的陰文靈血,若與純陰之體喝下,再結為夫妻,此後陰陽交會,龍虎雙修,數年後奇功大成,將無敵於天下。”
  紅衣女朗聞言羞澀萬分,但依然瞪著二目,凝望著幽冥公子的俊美玉臉。
  宇文雷雙眼眨也不眨,果然很仔細地看著她,眉毛、眼睛、鼻子、嘴唇、臉型、皮膚、身材、素手、金蓮、每一部位都一而再,再而三的端詳,突然眉頭一皺,搖了搖頭。
  紅衣女郎立生被羞辱的感覺,嗔道:“你搖什麼頭?”
  幽冥公子吸了一口氣道:“我真不相信宇宙間竟有這般美的造型……”
  紅衣女郎心中一甜,雙頰浮起一層淡淡紅雲,似不勝嬌羞之態。
  宇文雷停了一會,接道:“我自從見了她之後,覺得天下女人沒有一個可及得上,不,有一個,不過她像一座高聳的冰山,可望而不可及,對我來說,並不適宜,你雖然很漂亮,但……”
  紅衣女郎這時才知道他並非在讚美自己,無法忍受再聽他的話,不服地問道:“那女人是誰?”
  幽冥公子簡捷地答道:“她叫林琪,並且服過最新鮮的‘陰文靈血’。”
  紅衣女郎,醋意大發,咬牙切齒道:“是這個賊丫頭,我一定要把她挫骨成灰。”
  幽冥公子吃了一驚,冷峻道:“你敢動她一根毫毛,我就把你碎屍萬段。”
  紅衣女郎氣得全身發顫,叱道:“我先打死你!”玉掌翻飛,欺身撲上。
  只見掌影顫動,如飄瑞雪,金蓮苒苒,如舞梨花,眨眼之間,劈出三掌,踢出二腿。
  宇文雷連封數掌,不禁眉頭微皺,只覺這紅衣女郎掌力深沉,身法快捷異常,來去如風,不禁被逼退了數尺,漸向玉面書生倒地處退去。
  紅衣女郎掌出連環,叱聲不絕,一時之間把宇文雷逼落下風,他不禁劍眉猛挑,殺機直透華蓋,臉上立時又籠罩上一層綠光,陰冷冷道:“本公子不想毒手摧花,你如果罷手投降,我收你為妾,再不知機,惹怒少爺‘陰屍功’一發,你立刻香消玉殞,魂歸離恨……”
  話剛說完,忽聽“啪噠”一聲,幽冥公子只覺雙腿一緊,如被毒蛇纏住,身體如排金山倒玉柱似的倒將下去。
  玉面書生奮身躍起,朗笑道:“捉鬼要有點門道。”
  紅衣女郎踏上一步,並指點中宇文雷昏穴。突然雀躍大喜,道:“呂哥哥,你不是被他‘陰屍掌’打傷了嗎?”
  玉面書生冷然一笑,道:“筠妹有所不知,家舅父‘天地棋仙’的‘懾魂二十四爪’,也含有陰毒之氣,他老人家自己配有解藥,我剛才中了一記‘陰屍掌’佯作毒發昏厥,藉機服下一顆藥丸,果然應驗。”
  這紅衣女郎正是絳衣無影柳筠,只聽她焦急地問道:“呂哥哥,你現在沒事了嗎?”她見玉面書生臉上還是一片青灰之色,步法不甚穩牢。
  玉面書生微微一笑道:“毒氣雖未全消,量無生命危險,這人身帶‘玄天圖’,趕快把它取出。”
  柳筠聞言一怔,急忙在幽冥公子身上搜索,取出一本書及一張折圖。
  那書上寫著四個篆字,她書讀得少,看不懂寫的是什麼?
  遂問玉面書生道:“這本就是‘玄天圖’?”
  玉面書生搖頭道:“不,那是‘伏義奇書’,你把那折圖攤開看看。”展看圖紙,只見其上畫著許多山戀疊幛,谿壑狹谷,以正楷書著“藏玄秘圖”四個字。
  柳筠想了一陣,叫道:“啊呀!這一定是‘玄天圖’的藏珍圖。”
  轉目之際,瞥見玉面書生正凝望著圖上出神。
  柳筠頓了一下,又接道:“真是踏破天涯無處覓,得來全不費功夫。”
  玉面書生望了一陣,蹙眉道:“筠妹走過的山岳,有沒有像這個樣子的?”
  柳筠搖了搖頭,突然喜道:“去問我爹爹,他們或許知道。”
  說著已把折圖收起。
  玉面書生面有難色,道:“筠妹,我們還是把它藏好慢慢去找吧。”
  “不行,爹爹知道會責備我。”
  玉面書生心中一急,雙眼中射出希求的光焰,柔聲說道:“筠妹你如果愛我,就把折圖給我。”
  柳筠眼眸中充滿著柔情蜜意的光輝,低聲道:“呂哥哥,你要真心愛我,我就把折圖給你。”說完話把頭低了下去。
  玉面書生瀟灑地一笑,逼上一步,把柳筠抱入懷中,走過那邊密林,在她耳邊輕輕道:
  “筠妹,我愛你。”順手把折圖及伏義奇書,揣入懷中。
  柳筠並不反抗,沐浴在愛河中,她早已如醉如癡。
  玉面書生是情場能手,一陣撫摩,便使柳筠飄然若仙,嬌喘吁吁。
  如此溫存了好一陣,玉面書生低聲道:“我現在毒氣未盡,需往蘇北岩畔,找家舅‘天地棋仙’療治‘陰屍毒氣’,他老人家精擅地輿之學,必可看出‘藏玄秘圖’所示的山脈在何處。那時我們取得奇書,共同參研,重現武林之日,就不作第二人想了。”
  柳筠當然沒有意見,只是頻頻點頭。
  玉面書生突然劍眉微皺,吸了一口氣道:“呀!不行。”
  柳筠晃動著明眸,詫異道:“為什麼不行?”
  玉面書生臉露戚容,喟然嘆道:“半個多月前,我因要出庭作證,控告浮月莊主,被他強逼服下‘春秋斷魂散’,現在性命還操在他手裡沒有行動的自由。”
  柳筠吃了一驚,道:“那是一種極厲害的慢性毒藥,春分秋分以前,不服解藥要毒發而死。”
  玉面書生無可奈何地說道:“那有什麼辦法呢?”
  柳筠顰眉相了一陣,突然想道:“有了,我去找姨媽要解藥,姨媽很痛我,她是摩伯伯的妹妹。”
  玉面書生感激道:“筠妹如能救小兄一命,小兄終身感戴。”
  柳筠道:“我馬上回天南去!”她心懸情郎安危,恨不得立刻插翅回去取藥。
  玉面書生心中大喜,笑道:“別急,你雖然輕功聞名武林,有絳衣無影之稱,但跑路未免太辛苦了。前天我向家叔要來‘雪龍駒’你騎我的馬去,我在洛陽等你。”
  柳筠聽他言語之間,處處流露著關懷之情,心中那份安適,甜蜜,難以形容描摹。
  玉面書生突然想起一事,目光一笑道:“那‘春秋斷魂散’,不知要吃多少解藥,才能根治。”
  柳筠道:“二顆就夠了。”
  玉面書生“嗯”了一聲,道:“我有一位朋友,也被逼服下毒藥,請筠妹能多要二顆。”
  柳筠秀眉微顰,道:“那人是誰?”
  玉面書生微微一笑,道:“那人說來筠妹曉得,他是與我同列‘江湖三書生’的金筆書生蘇慧中。”
  柳筠哼了一聲,道:“管他死活。”
  玉面書生暗中叫急,憂容滿面,吸氣道:“小兄與蘇慧中情逾手足,如果自己獲得解藥,卻置他死而不救,難免被人責為不義,筠妹真是取二顆解藥,小兄也說不定只好捨己及友了。”
  柳筠忙笑道:“呂哥哥,我同你鬧著玩的,別說四顆,就是十顆我都要纏著姨媽給我。”
  玉面書生愜然暢意,朗笑一聲,與柳筠連袂而去。
  朦朧的晨霧,逐漸開朗,東方已呈現出一片魚肚白色,雖然曙色照亮著大地,深秋的清晨,依然有著一股涼意。
  尹靖端坐在大樹下,青衫上呈現著未幹的朝露,經過一夜的調息,他頭上冉冉盤旋的濃煙已逐漸收斂,人已由渾然忘我之境,回到現實的世界。
  這時人已完全清醒、昨夜玉寧觀的一場狠鬥,雖然使他身負內傷,但也等於打通僵化經脈後的一次血脈大轉流。
  他這時內力充沛,罡氣盈然,體力已完全恢復。
  突然朝陽下,一輛車馬轆轔奔過林外。
  奇怪!大清早就有馬車趕路,尹靖內心雖感驚奇,但依然沒有睜開眼睛瞧它。
  他辨聲下,已聽得馬車奔行得很倉惶,馬鞭虎虎飛舞,卻沒有吆喝之聲。
  霎時之間,已去得很遠,轔轔聲漸漸渺杳不聞。
  隔了一陣功夫,蹄聲大作,有一騎絕塵飛馳而來,他覺得這騎奔行如電,迅速快捷遠在馬車之上,若非千里神駒決難有如此腳程。
  他突然在心裡作了一個奇妙的假想,假如前面那馬車是逃避後面騎士的追蹤,以這種速度估計,不出數裡就要被趕上。
  這只是一個假想,事實上後面騎士與前面輕車,可能毫無瓜葛,拉不上關係,但他心裡卻有一絲微妙思愁,不禁替前面馬車擔心,生出同情與關懷。
  思愁如閃電晃過心靈,陡然睜眼一瞧,瞥見一匹雪白神駿的長程良駒正捧著一團紅雲,在塵霧飄揚中,揚長而去。
  他目光如電,驚鴻一瞥間,已看出馬上是一位穿紅衣的女郎,雖然僅見側面,但已清晰地看清半邊秀麗輪廓。
  那女郎一身勁裝,騎術高明,坐下又是一匹千里良馬,當非一般庸流可比。
  思念之間,那馬已去得無影無蹤,正待挺身站起,忽覺林外有異響,急忙又將眼睛合上。
  這時有一人走進林中,尹靖心中一震,他原以為是替他護關的玉面書生呂江武,但他旋既察覺出那人行動之間,如飄花落葉,功力遠在玉面書生之上。
  那人入得林中,先看躺臥在地上的幽冥公子宇文雷,陡然如有一陣清風飄到尹靖面前。
  凝目看了好一會,尹靖覺得他良久沒有動靜,推測既不是朋友也不會是敵人。
  展開星目望去,只見那人穿道袍,虎頭燕額,鬍鬚滿臉,肩角露出劍穗,背後飄拂著一枝“藍色萬教旌”。
  那道士目光一轉,朗聲道:“施主定力頗深,對內家修為甚具心得。”
  尹靖微微一笑,道:“小可往昔遇過一位行腳大師,蒙指示靜坐心法,每每思緒縈懷,身體疲憊之際,即依法盤膝打坐用功,排遣雜慮,談不上‘定力’二字。練武之人常於清晨於空氣新鮮的林中打坐,因此道土對尹靖的一番話,未生猜疑。”
  那道人微微頷首道:“施主無師自通,若非天賦超人,也不能有此成就。”他突然雙目一瞪,驚訝道:“施主有何難解思愁,竟在此地打坐一晚?”
  尹靖微微一怔,暗想他怎知自己在樹下打坐一晚,莫非他夜裡來過?道士見他面露驚容,笑道:“施主衣衫朝露未幹,貧道不知說錯了沒有?”
  尹靖恍然大悟,心中暗感驚佩,淡然一笑,道:“道長明察秋毫,小可不過被一些俗慮家愁糾纏,不足為道。”
  語氣略頓,接道:“請教道長可是‘武林評審庭’護法?”
  “萬教旌”的標記,武林中無人不知,道士道:“貧道正是‘萬教藍旌’,賤號日真人,施主在此地打坐一晚,可有見到一輛白綾馬車,睡過此地?”
  尹靖忙起身拱手作揖,道:“失敬!失敬!真人護法可是追趕萬教旌要犯?”“萬教藍旌”日真人道:“貧道昨晚接許州‘飛龍劍客’朱明翁密報,‘玉壺國’有一位公主帶屬下之人,客居許州‘群英閣’,聽說那位公主身染重疾,但貧道趕到‘群英閣’,他們已離去,貧道漏夜追趕,入得洛陽府界。”尹靖心靈大震,皺眉道:“‘玉壺國’有二位公主,真人護法追蹤的不知是哪一位?”
  日真人見他神色有異,濃眉一挑,沉聲道:“施主何人?怎知‘玉壺國’有二位公主?”
  尹靖一怔,知道自己一時情急顯露了馬腳,忙編了一個謊,展顏笑道:“小可姓鐘,草字奕珍,日來江湖盛傳‘玉壺國’的公主取了‘乾坤日月令’鬧得滿城風雨,武林譁然,小可途聽道聞,是以知道。”
  苑蘭公主取去“乾坤日月令”,確實震撼中原武林,日真人信以為真,緩緩道:“那位是二公主香玉。”
  尹靖強忍激動的情緒,微微一笑,道:“小可在樹林中打坐一晚,寅晨一匹長程健馬,馱著一紅衣人馳過,此外未見有過路者。”
  萬教旌威振天下,偵察之時,只要是中原武林人物,都有提供線索的義務。因此他對尹靖的話,深信不疑,轉身走出林外。
  走不了幾步,突然又轉了回來。
  尹靖一則要看香玉公主病情心切,二則“乾坤日月令”並沒有在她身上,他打誑瞞過“萬教藍旌”日真人。
  只等日真人一走,就趕路追去,忽見他去而復回,不禁心中打鼓。
  “萬教藍旌”目光深注著地上的幽冥公子,伸手一指,冷峻地問道:“請教鐘施主,可知地上那人被誰所傷?”
  尹靖意外地一怔,循他手指方向望去,只見地上橫臥著一位華服少年。
  昨夜玉面書生與幽冥公子火併時,他功行正緊毫無察覺。
  不過他已迅速地想到這華服少年,可能是夜裡來犯,被玉面書生擊倒,但他卻想不出玉面書生何以驟然不在?
  當下微微一笑,道:“這個在下不知內情,無可奉告。”
  走過去細看那華服少年,覺得有些面善,像是在哪兒見過似的。
  腦筋電轉,猛然記起這人正是“混元坪仙鬼人大會”時,站在幽冥鬼主身邊的那少年。
  在洛東花圃療傷時,林琪告訴過他,幽冥公子宇文雷,趁奪寶混戰中,漁翁得利,帶走了“伏羲奇書”及“藏玄秘圖”。
  這時一見幽冥公子,不禁驚喜交加,突然眉頭一皺,心想他既然被人擊倒,折圖難保不失?
  萬教旌見他神色變換不定,疑心大起,沉聲道:“鐘施主在此打坐一晚,對這事怎能推說不知?”尹靖霍地一怔,尷尬笑道:“小可昨晚,睡到夜裡心緒不寧,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乃離家到荒郊踱步散心,來時林中一片黑暗,實在沒有注意到這裡死了一人。”
  他人本老實,說起謊來神色顯得不甚自在,雖然編得有幾分道理,“萬教藍旌”也不會相信。
  不過日真人斷定他武功稀鬆平凡得很,因為他認為被點昏穴的人,形同死人。
  日真人問不出所以然來,大踏步走上前去,說道:“這人並沒死,只是被點了昏穴,待我親自來問他。”舉掌遙遙拍落。
  幽冥公子喉嚨一陣疾動,張口吐出一口濃痰,悠悠醒來。
  眸眼瞥見二人在身邊,大吃一驚,跳了起來。
  日真人心中暗感納悶,這人穴道剛被解開,起落之間顯得如此利落,絕非俗流,當今武林之世,要制勝這等身手者,除非老一輩的一流好手。
  要知幽冥公子的武功與柳筠及“江湖三書生”不相上下,他的“陰屍功”更非他們能敵,若不是玉面書生使詐暗算,絕無法將他製倒。
  萬教旌立刻想到案情非經尋常,不是普通的翦徑劫掠。
  宇文雷焦急萬分,雙手揣在懷中摸搜,那裝著“陰文靈血”的玉瓶雖在,但“伏義奇書”
  與“藏玄秘圖”卻不翼而飛,當下氣得頓腳切齒,連聲怒叱道:“可惡!可惡!”
  日真人濃眉軒動道:“施主息怒,請教惡徒從何而來?”
  幽冥公子氣忿道:“可惡的小子與賤丫頭用卑鄙的手段,暗算本公子,搶去我的‘伏義奇書’及‘藏玄秘圖’。”
  尹靖急聲道:“什麼人搶走‘藏玄秘圖’?”
  “就是那個幫你護衛的小子。”
  尹靖“哦”了一聲,一聽玉面書生搶去,立時放心不少。
  藏玄秘圖!日真人心中越奇,問道:“‘藏玄秘圖’可是‘玄天圖’的藏珍圖?”
  幽冥公子顯得很不耐煩,冷冷道:“大概是吧!”大步走出林外。
  日真人沉聲道:“施主請留貴步,貧道還有事請教。”
  幽冥公子頭也不回,邊走邊道:“我現在要去找那小子,沒有時間同你囉嗦。”
  日真人面色微變,道袍飄拂,竄出林外,擋住幽冥公子去路,緩緩道:“施主可知那人現在何處?”
  幽冥公子怔了一下,想不一到這道士身法這等快捷,聞言冷笑道:“真是廢話,我要知道他在什麼地方還用去找嗎?”閃身向旁衝去。
  日真人橫跨一步,又把他擋住,沉聲道:“真相未明之前,施主還是慢走為上。”
  幽冥公子劍眉聳動,冷笑道:“你是什麼人,敢擋本公子大駕?”
  日真人肅然道:“貧道‘武林評審庭’護法,萬教藍旌日真人。”
  幽冥公子雖很少在江湖走動,卻也聽過萬教旌的威名,當下把兇驚之氣稍斂,淡然道:
  “道長有何教言?”
  日真人道:“施主可就是傳言中,在‘混元坪’帶走‘玄天圖’的幽冥公子宇文雷?”
  幽冥公子冷冷道:“江湖傳言只對一半,我帶走的是自己的伏義奇書及一張折圖。”
  日真人緊逼一句道:“搶走折圖是誰?”
  幽冥公子一指尹靖道:“那就要問他了。”
  日真人目光湛湛望著尹靖,神情顯的很莊重。
  他是武當弟子,心切“玄天圖”乃人情之常,何況尹靖的目標是將“玄天圖”送還武當派,以了卻林老伯宿願,因此淡然一笑,道:“他是敝友玉面書生呂江武。”
  幽冥公子頓腳道:“可惡的玉面書生,本公子不把你帶回腐屍窖練功,此恨難消。”
  轉身欲去之際,日真人又把他喊住,這回他氣往上衝,臉色一寒,冷冷道:“怎麼本公子還不能走路嗎?”
  日真人莊穆道:“貧道如何能信,施主所言非虛?”因為“玄天圖”事關重大,只怕宇文雷謊言隱瞞。
  “我並沒有叫你一定要相信。”
  日真人臉孔一板,肅然道:“貧道為慎重起見,請施主移駕萬池劍‘武林評審庭’一趟。”
  幽冥公子嘿嘿冷笑道:“本公於最不喜歡與人對薄公堂,我也沒有聽說東西被搶,還吃上官司,這事萬難從命。”
  日真人稽首道:“貧道職責所在,請施主見諒。”
  宇文雷冷然道:“本公子說一不二,不去就不去。”
  “貧道只好動手了!”身隨聲動,五指勁風,向對方手臂扣去。
  幽冥公子冷笑,道:“我不信武林評審庭的護法,就可橫行無忌。”掌劈“遊魂逐魄”
  卷起一陣陰風,揮切過去。
  萬教護法功力高強,對“擒拿手法”具有獨特的造詣,只見日真人沉臂之間,已遊開來勢,肘腕微翻,“雙手搏龍”快如閃電,依然扣向宇文雷腕臂。
  這一招手法快捷奇奧,如蛆附骨,如魔纏身,籠罩著雙臂要穴。
  幽冥公子連拆數掌,都無法解去對方詭異的擒拿手法,不禁心中大怒,當下掌勢陡變,施展出“幽冥鬼洞”嫡傳的“陰屍掌”。
  宇文雷是幽冥鬼洞未來的主人,對“陰屍掌”造詣頗深,幽冥鬼洞主宇文項托雖已坐化,他於參研司命三教手著的“陰屍經”時,常將不傳絕技給宇文雷指點一二,但因宇文雷“腐屍功”未足,依然無法完全施展,話雖如此,他掌中的毒氣卻已非同小可。
  只見他掌勢一展開,陰風冷冷,鬼氣森森,臉上的綠光也越來越重。
  日真人見多識廣,立刻認出這是一種歹毒的左道武功。
  他試出這少年功力不足,閉氣封住“氣門穴”,閃電間使出“三才意形法”的二記絕招,“禪意如雲”、“意靜製龍”。
  這種禪門掌法,深具驅邪逐魔的威力,勁風呼嘯,立把陰森之氣盪開。
  日真人陡然大喝一聲:“躺下!”
  日真人並指往宇文雷“章門穴”戳去。
  宇文雷冷叱一聲:“未必見得!”飛起一腿踢向日真人小腹。
  原來日真人連施二個殺手,把幽冥公子逼得無還手之力,胸前門戶已大開,那招“意靜製龍”使完之際,掌勢正好拍封對方“七坎穴”。
  這是人身死穴,一經拍中,重則喪命,輕則殘疾。
  萬教旌非有特殊原因不得隨便殺人,因此剎那之間,把手指下移三寸,改點“章門麻穴”。
  動手過招千鈞一髮,幽冥公子藉著喘氣的機會,回攻了一腿。
  這一腳陰損毒辣,日真人只好沉臂架開,右手猛吐,“碰”的一聲,把宇文雷震飛開。
  日真人怕鬧出人命,這一掌只用了六成功力。
  宇文雷一個踉蹌,掉頭就跑,日真人怒吼一聲,尾隨疾追。
  霎時之間,人已跑得無影無蹤。尹靖心想萬教旌功力固然高強,但遇上宇文雷這等身手的人,要捉活就顯得力不從心了。
  思念中,急步趕回旅館,收拾停當,買了一匹健馬,催騎南下。
  南國深秋,金風送爽,垂柳拂岸,他一路曉行夜宿,沿途打聽白綾馬車。
  日以繼夜,他惦念著香玉公主病情,腦海裡縈繞著她那美麗的面龐,神韻丰姿,如蘭幽香,似水柔情,“海天別墅”剖心示愛,洛東花圃悠美抒情的歌詠都使他難以忘懷,他這時深覺孤獨淒涼,迫切需要見她的容貌,聽她的聲音。
  苑蘭公主十月十五日與萬教旌約定在採石磯,較技取令,最近行蹤必在金陵一帶,香玉公主玉體違和,屬下之人必是把她護送到金陵無疑。
  每到一個市鎮。必問遍旅邸,但一連三日都沒有音訊。
  他雖然情思索懷,心急如焚,可是並沒有改線路的意思。
  因為就是香玉公主沒到金陵,自己也該於十月十五日前趕到金陵勸大公主歸還“乾坤日月令”送回“武林評審庭”,以消彌一場紛爭。順便舉發“泗陽莊血案”,控告浮月莊主與柳家堡主。
  這一日來到姑蘇城,他照例投舍洗塵,用過晚餐,對各家旅館,挨戶打聽,依然沒有著落。
  他心中感到很失望,星月下,信步走出城西,來到一處橋上,只見橋下舟楫夜泊,星火點點,突然遙傳來鐘聲,正是寒山寺和尚作課的夜鐘。
  寒山寺是姑蘇名剎,相傳唐時有寒山、拾得二和尚在此清修,故名之。
  走過楓橋,來到寺外,本待進去瞻仰佛殿聖像,只聽殿中傳出朗朗梵音佛號,突然一想,正當僧侶作課,不宜打擾,於是打消念頭。
  轉身向楓橋下走去,但見青煙籠水,星火籠沙,江水夜景,清逸爽朗。
  尹靖突然仰天微微一嘆,嘆聲方落,耳聽有人叫道:“駙馬爺!”這聲音像在耳邊,又像在數裡之外。
  他心中一震,首先他確定那人正是以傳音入密的功夫向他呼喚,從嬌嫩的嗓音,可分判出是女人。
  其次令他感到驚奇的是,那女人竟喊他“駙馬爺”,中原武林道上不會有人這樣稱呼他。
  他迅速地想到“海天別墅”的人,難道“海天別墅”的人已經喊自己為“駙馬爺”了?
  想到此,俊臉微微一紅,心中卻感到暢然適舒。
  那聲音不是大公主,也不是二公主,因為大公主的聲音比較冷淡,二公主比較甜蜜,再說二位公主絕不會這樣偷偷摸摸的叫自己。
  思念中,那人又叫了一聲:“駙馬爺。”聲音顯得倉促,好像在催促一般。
  尹靖几日來找不到香玉的下落,這一聲喊叫,如朦朧汪洋中出現的一座燈塔,希望之光就眼前。
  他急步走過楓橋,沿江向上游躡去,黑夜中如一縷青煙晃過眼簾,出了裡許外,左方一叢低林,有一高大人影向他招手。
  入得林中,看清那人正是梁姑,他心中微感驚奇不知梁姑為何把自己引來此地。
  梁姑突然地向尹靖行了一個大禮,幽幽道:“小婢若非駙馬爺相救,早已葬身‘寒潭無底洞’,再生之德賤婢終生難忘。”
  尹靖忙道:“姑娘請起!你可知二公主在什麼地方嗎?”
  梁姑娘又叩了四個頭才站起道:“謝謝駙馬爺,賤婢正因二公主之事私下潛來奉稟,大公主的畫舫就停泊在下游。”
  尹靖迫不及待地說道:“二公主也在嗎?”
  梁姑臉上浮起一層愁雲,尹靖立時感到事態不妙。只聽她道:“駙馬爺請容賤婢從頭說起,自從大公主離開‘九嶷絕壑’,三日後在金陵‘六福客棧’遇上二公主,把你在‘混元坪’上被‘地夷明火’焚化經脈之事說了一遍,當時二公主哭了一天一夜,才好容易被勸住。
  孰料三日後江湖傳說駙馬爺已經離開人世,並且有很多人看見林琪抱著你的屍體,往北而去。
  當時大公主異常氣憤,她說駙馬爺真氣渙散的瞬間,她及時把你的真氣踢回泥丸,以駙馬爺的功力,斷無死亡的可能,一定是林琪這丫頭不懂救治之道,把你誤死。
  二公主一連哭了數日,無可奈何之下,大公主與二公主帶著我們分道北上,要找回你的屍體回‘海天別墅’。
  我與大公主一直北行到關外,她因十月十五日有‘採石磯’之約,不得不悵而南返。
  我們在姑蘇城等了五天,老媽子駕車帶著二公主南回,聲稱二公主病危。
  大公主嚇得臉色土灰,她天縱才華,生性冷酷任有天大之事,都不會使她動容。
  可是這次她哭了,我生平之中,第二次看到她流淚。
  第一次是先後仙逝,那時大公主僅七歲,二公主甫度四齡週年,蒙懵無知,年幼失恃,尚不知何者為悲?公主抱著她在先後皇陵哭泣,發誓有生之年絕不使妹妹遭受任何委曲,滿朝文武為之淚濕沾襟。
  未幾皇上臥病不起,大公主握珠抱玉,克苦自厲,十歲文才武功,並震‘玉壺國’,十四歲治理朝政,天下井然。
  二公主身具‘天羅香’,百毒不進,諸邪難侵,大公主說她要是真的生病的話,便是大羅神仙也無藥可醫。
  大公主扶過一陣脈,發覺二公主胸中有一股沉鬱之氣,說是心病。
  老媽子將經過的情形稟告大公主,她說駙馬爺與林琪住在洛東的一個花園裡,二公主看過你們一次,回來就一病不起,這一事情由不問可知。
  大公主本待立刻到洛東興師問罪,二公主執意不肯,說你已不在洛東。
  昨晚無可奈何下,由老媽子帶著其餘的人,護送二公主回‘海天別墅’,只剩下我同小蘭陪著大公主,應十月十五日採石磯之約。”
  尹靖聽得虎目含珠,心中感慨不已,嘆了一口氣,道:“梁姑,你帶我去見大公主,我有事跟她商量,之後再往‘海天別墅’找二公主。”
  梁姑焦急道:“大公主現在怒氣正盛,駙馬爺還是先到‘海天別墅’為上。”
  尹靖微微一笑,道:“無妨,我這事非得同她商妥不可。”
  梁姑顯得左右為難,遲疑不決,尹靖又再催促。
  突然林外傳進一聲冰冷冷地冷笑,那笑聲如從嚴寒冰窖中出來,梁姑不禁打了個寒噤,冷笑聲甫落,接道:“尹公子有何見教?”林中突然多了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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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五湖怪客

  星月籠罩,江水催寒,已是深秋晚涼的時節,只見苑蘭公主身上依然穿著藍綾輕羅,佇立在楓樹林葉下,微風習習,吹拂著羅綺,更顯得雍雅灑脫,丰姿撩人。
  自“海天別墅”分手後,他還沒有仔細地打量過她美麗的面龐,尹靖想從她的秀臉上,描繪出香玉公主的輪廓,忽然覺得苑蘭公主與香玉公主沒有什麼不同的地方,往常她那英明的凌氣,此刻生似化為無限柔情,含蓄著淡淡愁雲,就像在洛東見過的香玉公主一樣。
  他現在唯一能分辨二位公主的方法,便是識別衣服色澤,如果她身穿白衣,他會誤為是香玉公主。
  當時心中微感詫異,凝望了一陣,才拱手說道:“我因心中一事,關係著武林紛爭,想與公主相商。”
  苑蘭公主語氣放得很平穩地淡淡道:“我們之間,已沒有什麼可商量的。”突然轉向梁姑說道:“你先回船去,細心守護著。”
  梁姑深深萬福道:“奴才遵命!”聲音微帶惶恐不安。
  不過她也看出公主似乎還留得三份情面,這一想心中略為寬慰,足不不敢停留,展開身形,徑往下游方向奔去。
  梁姑走後,只聽她輕輕說道:“我在‘混元坪’踢你一腳,你是不是還在懷恨?”
  這一聲問得情深意重,尹靖劍眉一揚,朗聲道:“要不是公主高抬貴手,在下早已魂歸黃泉,我感激還來不及,怎會懷恨。”
  “劉老媽在‘九曲森門林’幾度留難,你是不是心存不滿?”
  “老婆婆是性情中人,這些小誤會,在下心無芥蒂。”
  苑蘭公主突然臉寒似冰,冷冷道:“我們不知還有什麼地方虧待了你?”
  尹靖想不到她有此一問,怔了一下,嘆氣道:“你們待我恩深情重,在下沒齒難忘。”
  她寒霜般的秀臉稍微轉霽色,慢聲道:“‘海天別墅’歷代相沿,定有一條戒律,舉凡擅闖,‘九曲森門林’者除非降服本朝,否則不准生離。”
  “在下若是說錯了,還請公主見諒,我認為這條禁律不甚通情達理,有酌情更改的必要。”
  這話雖說得甚重,苑蘭公主卻毫無怒意,頷首道:“你身為駙馬,自然有權提出更改之議,但也得先行奏請皇上裁決呀。”
  尹靖臉上不禁浮起一層淡淡的紅雲,他雖與香玉公主互訂終身,山盟海誓,但到底還沒有鸞鳳和鳴,確定名分,因此掛上“駙馬”的名銜,心中雖然樂意,卻顯得有些不自在。
  她停了一下,接道:“你擅自帶走林琪,觸犯本朝戒律。”語氣甚為嚴峻。
  “在下並非有意觸犯禁律,但我認為不該將林琪姑娘,長留‘海天別墅’。”
  苑蘭公主秀臉浮起一絲冷峻之色,氣憤道:“這事若深究起來,你難辭其咎,我因投鼠忌器,故赦林琪無罪,欸,想不到你不但處處袒護她,而且寧取眼前人做出負心事。”
  “我因身負內傷,留在洛東董老伯花園療傷,令妹一時生出誤會,拂袖而去,只待此間事了,我就到‘海天別墅’向她陪罪解釋。”
  苑蘭公主冷哼一聲,道:“這豈是陪罪可解決得了的,你有什麼事說嗎?”
  “在下請公主送還‘乾坤日月令’。”
  “這面令牌,目下我有二個理由可不還你。”
  “我用此令與評審庭主約定十月十五月盈之夕,採石磯一戰。二來你身為海天別墅一員理當聽我命令。”
  此令關係中原武林前途,尹靖臉色一沉,肅然道:“公主未免強詞奪理,我與令妹情義雖在,但卻不能把我列為‘海天別墅’一員,更不能聽你主宰。”
  苑蘭公主氣得嬌軀發顫,冷冰冰地說道:“我生平之中,不曾受人這般頂撞,看來你已把我妹妹視若無物。”
  “在下對令姊妹甚為敬佩,只是這面令牌無論如何務請送還。”
  苑蘭公主氣極,冷哂道:“‘乾坤日月令’就在我身上,你有本事儘管來取。”
  尹靖強忍怒火,柔聲道:“在下曾向令妹發誓,不與‘海天別墅’的人為敵,何況你對我有救命之恩,我沒有與你動手的意思。”
  苑蘭公主突然收拾起激動的情緒,神色依然一片冷漠,緩聲道:“你離開‘海天別墅’時,向家妹所說的話,想必早已忘的乾乾淨淨了?”
  “在下字字句句,飧銘心間。”
  “那很好,你想要回令牌先到‘海天別墅’帶我妹妹來見我。”
  尹靖大喜道:“在下立刻起程!”
  “別高興,還得加上林琪的首級。”
  尹靖突然由滿心雀躍,變為愁雲密布,沉聲道:“林姑娘雖然逃離‘海天別墅’,也罪不至死。”
  “她暗算梁姑,橫刀奪愛,萬死莫贖,何言罪不至死?足見你心存偏袒。”
  “梁姑娘如今安然無恙,得饒人處且饒人,要殺林姑娘恕難照辦。”
  尹靖替林琪辯護,本是言出無心,苑蘭公主卻聽著有意,疑雲醋心更重,秀眉一剔,冷然道:“此地臨近江邊,動起手來,未免引動眾人,‘寒山寺’背後有一處窪窟,在那兒恭候教益。”
  話聲甫落,人已穿林而去。
  尹靖想把她喊住,已來不及,只好暗吸一口氣,跟隨躍出林外。
  只見一縷藍煙,已到楓橋之畔,他心靈微震,看來大公主的輕功似乎還在香玉公主之上。
  掠過“寒山寺”,但見寺門緊封,寺內暗淡無光,他記得剛才還是燈碧輝煌,僧侶誦經梵音朗朗,怎會倏忽之間,就沉寂得像一只潛伏的飛獸。
  突然眼前被一堆土丘遮住,已失去苑蘭公主的身影,奔上山崗,眼下一片三四丈寬,五六丈長的窪窟,生似一個挖好的巨大墳穴。
  那窪窟約莫有二丈多深,其間怪石崢嶸,苑蘭公主正佇立在正中央。
  他遲疑了一陣,才縱落窪窟,只聽苑蘭公主冷冷道:“今晚我們二人,只有一位能生離此地。”說著雙掌合什在胸前,一招“觀音渡世”,右掌緩緩推去。
  這一招深具佛家禪門的意味,平淡中含有無數奇奧變化,尹靖似乎禁受不住推來暗勁,青衫飄拂,直退一丈以外。
  苑蘭公主冷叱道:“不必讓!”蓮足前挫後弓,玉掌卻象一只蝴蝶似的,翻飛不已。
  這幾掌凌空虛發,從八個不同的角度,連換三種不同力道,柔剛並用,如山呼海嘯,連綿不絕,直壓過去。
  尹靖足下老樹盤根,淵停岳峙,停立不動,神色肅穆,既沒有出手封架,也沒有再閃避。
  那股暗勁越來越強,由無形變有形,尹靖青衫往後疾飄,幾乎要脫身而去。
  苑蘭公主突然臉色驟變,厲聲道:“我如果沒法把你逼動,從此退出中原武林。”
  荒窟寂寂,突然風聲呼嘯,如秋湖急雨,疾湧而到,勁力何止千鈞?
  尹靖背後碎石飛騰,巨浪怒卷,陡然雙肩微晃,禁不住退了一步,足印入土盈寸。
  苑蘭公主心中高興至極,嬌笑道:“像這等距離,你也無法把我逼退,看來今晚必死在我掌下。”
  她把尹靖視為生平無二勁敵,以尹靖的功力能在丈外,把他逼退,確實駭人聽聞,難怪素來性情高傲的她,也不禁高興得笑出聲來。
  孰料笑聲未落,人已霍地向側方踉蹌一步。
  原來尹靖反震潛力持續很久,她心神一鬆懈,頓時立腳不住,盪了開來。
  苑蘭公主連忙把身形一晃,欺上前來,連環攻出三掌二腿。
  她身法奇妙,挺進的姿勢優美至極,如不是行家眼力,會把她剛才被尹靖潛力盪開,誤為是擊敵進逼的起步。
  尹靖劍眉揚起,雙手一陣疾劃,掌風氣勢如虹,嚴密如雨,四周宛如一座鐵牆,把門戶封得緊緊,沉聲說道:“公主逼人太甚,如不住手在下只好放肆。”
  “你有多大能耐,儘管施展,我不相信你能贏我。”說著,加力猛攻,威勢直吞山河。
  突聞尹靖暴喝一聲,如二月雷鳴,劃破闐靜的長空,足下連換三個方位,掌出“太乙無窮解”,如游龍橫空,猛虎出山,苑蘭公主玉掌繽紛,戰況頓時轉烈。
  這一戰威勢壯觀武林罕見,二人年輕氣盛,身負蓋世絕學,誰也不肯示弱,雖然不是豁出生命搏鬥,但也是聚精凝神,全力以赴了。
  只見四外,砂飛石走,勁氣旋盪,眨眼間已互拼了六七十招。
  這是尹靖出道以來,所遇上的最棘手的一場拼鬥,他感到公主的招數無懈可擊,淵深莫測,越是如此,他越決心尋思破綻,擊敗對方。
  他的攻勢突然越來越慢,有時只使出一半就收回,甚至在腦海裡一想就作罷。因為對方早將破法擺出,如再不收式,不但徒勞無功,還要遭到反擊。
  苑蘭公主一面動手,一面默誦“貝葉萬言經”,先使完“天佛掌”,繼用“菩提小乘手”,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是佛門不傳絕學。
  只見尹靖一掌輕輕拂來,這一掌既沒有虎虎生風,聲勢也不驚人,但苑蘭公主卻秀眉一皺,蓮足輕移,旋展“游龍步”陡然斜開三尺,一陣和風從她身邊拂過,飄起身上輕羅,余勁撞在丈外的山壁面前。
  苑蘭公主身法之奇捷實難形容,但尹靖已得先機,豈容她還手,左掌“萬壑松濤”,如天外來風,呼嘯卷去。
  雙掌尚未接觸,驀然傳來“碰”的一響,這一聲來得甚是意外,二人同感一怔。
  苑蘭公主秀臉微變,警覺到背後有一股悍猛無倫的勁風襲到,這一下變成二面夾攻之勢。
  在千鈞一髮的剎那,尹靖瞥見苑蘭公主美眸中含有遲疑不定的神色,好像被一件難題所困擾,心中詫異,陡然將掌勢收回。
  苑蘭公主藉著瞬息的喘息機會,提氣輕身如離弓弩矢,凌空射起二丈多高。
  她身形剛起,尹靖驀覺一股悍猛罡氣,逼到眼前,他無暇思索,翻掌擋去。
  掌風互接發出“碰”的一聲,震得他雙臂發麻,“蹬蹬”直退二步,心靈大震,足見襲來罡風,威力兇猛,還在他掌力之上。
  他立刻明白過來,敢情苑蘭公主方才方身受前後夾攻,凝目望去,又不見任何影蹤,只見丈外的窪壁上嵌著一塊七八平方尺的巨石,巨石上畫著三個字,“練功石”。
  苑蘭公主身如飄絮,輕輕著落實地,瞪大秀目,望著“練功石”發怔,奇道:“適纔莫非是你劈出的掌風,擊在石上引起反震?啊呀!對啦,不過那反震之力,似乎比原來的力道還要來得強猛。”
  苑蘭公主道:“奇怪!真有這回事,我來試試。”雙掌運勁,對準“練功石”劈去。
  突聞“轟隆”一聲巨響,那“練功石”挾著萬鈞力道,脫壁飛出,苑蘭公主只覺那反震力量遠在二倍以上,心中微凜,晃身閃開。
  “練功石”甩開二丈多遠,山壁立時現出一個淵深昏暗的洞穴。
  從洞中傳出一聲朗笑,笑聲“轟隆轟隆”,如萬道怒瀑,自洞中湧出一般,震得窪地嗡嗡雷鳴。
  寒山寺北側荒林中,突然出現數十道火燭,風馳電閃向窪地奔到,他們許是被笑聲驚動,跑來查看。
  笑聲甫歇,他們已到窪地上緣。
  那群和尚已看清窪地二人,有一位老和尚朗聲道:“二位施主震開‘練功石’,可知已闖下大禍?”
  苑蘭公主心感煩躁,冷叱道:“少哆嗦,你們全體速離此地,片刻不得延誤。”
  老和尚臉色一沉,肅然道:“老衲走遍大江南北,五湖四海,還沒有見過像女施主這等的人。”
  “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再敢違拂聖意,叫你們魂登西方極樂世界。”
  老和尚怒聲道:“女施主只怕沒有這份能耐。”
  說話之時,洞中又傳出朗聲怪笑,一道黑影出現在洞口,尹靖與苑蘭公主齊齊一驚,啊!
  那到底是人還是妖怪?長髮如草蓬,披散到肩膀,臉上滿腮鬍鬚,幾乎把整個臉掩蓋了,若不是身上穿著一件破舊不堪的衣服,沒有人敢說他是人。
  那怪人仰頭朗笑,如死囚出獄,籠鳥脫困,那等適暢,笑後接道:“臭和尚,淨空死了沒有?”
  老和尚合什低誦一聲佛號道:“家師於八年前仙逝。”
  那怪人突然滿臉須發直豎,暴怒道:“氣死我也,我找你們這些猴子猴孫算帳。”長身一掠,苑如一頭巨鷹,飛出窪窟。
  只聽幾聲怒叱,有三個和尚掄動戒刀攻上,那怪人如巨鷹撲雞般地,魔爪亂抓,連聲狂笑道:“下去!去你的……”
  他每叫一聲,必有一個和尚被甩落窪窟,霎時之間已扔下六七人,個個彎腰駝背,哼聲哀叫,情形狼狽之極。
  和尚們氣憤填膺,搶動兵刃蜂擁搶上,那怪人如虎入羊群,但聞慘號、怒吼之聲,不絕於耳,怪人聳聲大笑,道:“我也把你們通通關到洞裡嘗嘗坐牢的滋味。”又有二人被扔落。
  尹靖立時被激起忿慨,雙足一蹬,如飛隼出林,躍上邊緣。
  這群僧侶,以老和尚功力最高,方便鏟舞得虎虎生風,獨當一面,可是那怪人招數詭異,身法來去如魅魑,令人捉摸不定,僧侶們頻頻被傷,老和尚卻力不從心,無暇照顧。
  怪人反手一掌拍去,哀號聲中,又有一個沙彌摔落窪窟,老和尚此刻已如同 只狂虎,奮不顧身,向那怪人猛撲。
  這一來情形稍見好轉,怪人銳勢被老和尚逼住,頓時氣極,狂吼道:“臭老禿驢,我先宰了你。”
  身形一側,閃入一片鏟影中,手臂疾探,不知怎地已攫住鏟頭,喊道:“滾蛋!”老和尚全身一震,雙臂酸麻,直退四五步。
  怪人將奪過來的方便鏟,當作暗器,一招“百步穿楊”對準胸前射擊。
  老和尚足下還是晃跌不定,如何能閃避得開?
  勢急如劍,眨眼已到胸前,僧侶們大聲叱喝,但他們力不從心,救援不及,只有幹喊的份兒。
  突然一縷青煙電飄而至,諸人只見青影收斂。一少年停立在老和尚身前,方便鏟已杳無聲息地橫在他手中。
  怪人雙眼一蹬,只見那少年英氣浮現在眉梢,是個弱冠之年的小夥子,不禁大感驚訝道:
  “老夫十年坐牢洞中,想不到江湖上出了這麼厲害的小鬼。”
  尹靖怒道:“你這人應該永世關牢在洞中。”
  那怪人哇哇怪叫道:“小鬼你敢不敢像淨空禿驢,讓我打上三掌,如果打不死你,我回到洞裡永不出來。”
  尹靖怔了怔,心想這人功力非同小可,平白挨他三掌,絕不會好受,因此冷笑道:“為什麼要我挨你三掌?”
  怪人晃著腦袋,想了一陣,突然領悟道:“我知道,你是怕死!”
  尹靖劍眉一揚,豪氣填胸,朗笑道:“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生而何喜,死而何憾?只是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當死之時,在下絕不猶豫。”
  “哈哈,小子你真會唱高調,不過你說的對極了,老夫是不該死的,這群和尚是該死的。”說著,舉起蒲扇般的魔掌,向和尚劈去。
  尹靖冷笑一聲,方便鏟隨手揮出三點寒芒,疾擋過去。
  那人驚叫道:“好小子你是九宮堡的人,你把鏟作筆用,這招‘生花七筆’中的‘臨窗揮毫’。……啊呀!鏟作鞭用,這是虯龍堡的絕技‘玉杖鞭仙’……崑崙‘雷霆六合劍’的‘雷驚天地’……奇怪,這一招老夫從未見過,不是中原任何門派……好利害呀!你是誰人的孩子?……乖乖把我三湘派的‘大聖棍法’也用上了……不得了。‘七星快劍’三絕招‘羅候鬥轉’,‘計都入冥’,‘金星波羅’,……這一招是‘龍形八掌’的變化,你到底是哪一派的弟子?”
  尹靖朗笑道:“這一招是師門傳下衣缽,你仔細接著!”
  將方便鏟往地上插落,左臂肘腕外翻,右掌如開弓,畫了一個圈,勁風呼嘯,籠罩一丈方圓。
  怪人突然臉色大變,訝然驚喊道:“太乙無窮解!”身如彈丸,飛出丈外。
  尹靖大大一怔,他出道以來,會過不少當世高手,大家都說他是蒙面劍客傳人,武功是得自“玄天圖”,還沒有人道出他的師承來歷。想不到這洞中跑出的怪人,一招之下就窺出他的師門絕學。
  怪人目光中散發著驚奇的光芒,說道:“乖乖,你是終南太乙門下。”
  尹靖滿臉虔敬,肅然道:“在下正是師出終南太乙門,你是我出道以來,第一個知悉我師門的人。”
  怪人拍著胸膛,怡然自得道:“不是吹牛皮,我不但是第一個,也是唯一能道出你師門的人。”
  老和尚詫異道:“貧僧聞說三百年前,武聖天癡子隱居終南山頂,難道小檀越是武聖傳人。”
  怪人哼了一聲,道:“臭和尚,你也配問武聖嗎?”跨步逼了過去。
  僧侶們刀鏟並舉,怒目圓睜,布成陣勢,一場慘鬥,眼看又要展開。
  尹靖身形一晃,攔住怪人去路,沉聲道:“冤家宜解不宜結,你老就是與這些師父結有仇隙,也不宜趕盡殺絕。”
  “小兄弟,可惡之極!我上了淨空的當,在洞中悶坐十年你說欺人不欺人?”
  “你們之事,我不明內情,只望你老看在薄面,免去爭端。”
  “哪裡,哪裡,甭客氣,衝著你一句話,放過這群禿驢。”
  尹靖覺得很夠面子,微微一笑道:“你老怎知我的師門?”
  “這個何難,聽我道來。”一捋長須,朗聲道:“數十年前,江湖上出了一位武功奇高的英雄,可惡的是大家不說他英雄,偏說他是性情孤僻的怪人。”目光望著尹靖,似乎在徵詢他的意見。
  尹靖立刻會意,笑道:“英雄的行徑,有時出人意料之外,不能用世俗眼光評論。”
  怪人大喜道:“高論、高論,那位英雄依次會遍萬教 十三要員中的高手,曾三上少室峰,兩臨千佛頂,雪山鬥神尼,武當會奇劍,或勝或平,就是沒有敗過。
  由於數百年來,江湖盛傳終南武學天下無敵,但因代傳一人,又不在江湖上走動,也就沒有人真正見識到終南武學,於是傳說紛紛,有的說已經絕傳,有的說武聖遺下一本祕籍留贈有緣。
  那位英雄為贏得武功天下第一,決心到終南山,他心裡有二個打算,如果武聖有傳人,就與他較量長短,要是絕傳了,就找出遺下的祕籍。
  他還帶了一個情投意合的徒弟,師徒二人同上終南,走遍千山萬壑,未見武聖傳人的影蹤,也找不到祕籍,整整在山上跋涉了二年。
  有一天來到蒼松翠柏,竹篁幽處,突然從幽篁裡傳出琴聲,那真是好聽極了,如萬壑松濤,也象流水滌心,師徒二人很快就被琴聲吸引住。”
  尹靖淡然一笑,接道:“他們一定是聽到了家師的‘綠綺天外音’。”
  怪人“哦”了一聲,道:“琴聲停歇後,那徒弟很快就清醒過來,精神飽滿,誰知師父僵立不動,臉色蒼白,口角噙血,他心靈大駭,急得眼淚脫眶而出。
  他立刻想到師父一定是被琴聲所傷,但他又覺得不對,以自己的功力,也能抵拒,師父功力冠蓋武林,如何能傷他?”
  尹靖道:“‘綠綺天外音’暗蓄宇宙循環之理,那徒弟因功力較淺隨琴聲而同流,他師父功力深厚,企圖與琴聲對抗,宇宙的力量豈是人類可抗?所謂‘順天者昌、逆天者亡’,因此師父身受內傷,徒弟卻大受脾益。”
  怪人大叫道:“對啦!那徒弟急得不知所措時,松林中走出 位仙風道骨滿臉盎然正氣的道士,突然伸手向那師父點去,下指落英紛繽,徒弟連轉念頭都來不及,只見眼花繚亂,道人已點遍任脈二十穴,督脈三十六穴。
  那徒弟正待上前與道人拼命,他師父張口吐出一團淤血出聲把徒弟喝住,感激道人救命之恩。
  這道人正是武聖天癡子二傳弟子玉陽真人。
  自此師徒兩人在接天峰居留月餘,等師父功力完全恢復,才將來意說明,懇求真人指點武技。
  玉陽真人感其意誠,答其所求,二人比鬥三天三夜,終南武學果然冠蓋環宇,真人把對方的‘星宿十二掌’,‘浮世七絕劍’,‘大聖棍法’這三樣絕技的缺點,一一點破,指示改進之道。
  離開終南山後,那師父參悟妙真,性情大改,從此消聲斂跡,隱居青山綠水之間。
  後來他又收了二個徒弟,大徒弟擅長‘星宿十二掌’,二徒弟精通‘浮世七絕劍’,三徒弟傳得‘大聖棍法’,剛才那招雖然不知名堂,但與玉陽真人‘太乙無窮解’同出一轍。”
  尹靖道:“這麼說來你老是那英雄的大徒弟了?”
  怪人先是一驚,繼而顯的很頹傷,說道:“我原意不說出師徒是誰,想你定猜不到要問我,欸,失望的很。”生似一個自以為深奧、得意的謎,被人一言猜中那般失望。
  尹靖見他失望的神情,很是滑稽,笑道:“你老自己說得清清楚楚,我才想得出呀!”
  怪人不以為然,轉向老和尚道:“老禿驢,你知道我說的師徒是誰?你敢說知道我剝你皮。”
  “阿彌陀佛,出家人不敢打誑,貧僧雖然魯蠢愚蒙,也知那師父是‘風塵狂生’,那徒弟是‘五湖怪客’辛施主你本人。”
  五湖怪客氣極,道:“賊和尚,臭和尚,你們都是聰明的,我是傻瓜。”說著又要與憎侶拼命。
  尹靖忙攔住道:“你老不是答應過要與大師們罷戈息爭嗎?”
  五湖怪客展顏一笑,道:“嘻嘻,我是同他鬧著玩的。”
  尹靖暗暗忖道:這人喜怒無常,想他師父“風塵狂生”也是一樣,師徒習性相近,理所當然,只不知那二個師弟是否也是怪人?
  突然憶起他三師弟精通“大聖棍法”,天外神叟黃宮,不是以“大聖棍法”而馳名武林嗎?心中一怔,肅然道:“你老的三師弟是叫天外神叟黃宮嗎?”
  五湖怪客豎起大拇指,道:“我那二位師弟要得,老三手創天震教,威名震撼中原武林,老二是南北十三省綠林盟主,孰知少年夭折,在‘廬山三石梁’死于林鐘如‘松紋古劍’下。”他講到二師弟噩訊,毫無悲戚之容,尹靖記得在玉壺山莊時,天震教主提起九頭獅子孟良慘死蒙面劍客手時,氣忿填膺,殺機彌熾,大有兔死狐悲,物喪其類之慨。
  五湖怪客像是猛然記起一事,說道:“我差點兒忘了,是你助我出洞?”
  “哦,不是我。”
  “不是你!還有哪個小子有這些能耐?”
  “那人功力與我不相上下,我們只是無意中運掌打在‘練功石’。”
  “哈哈,人算不如天算,淨空想關我一輩子,想不到老子福星高照,機緣巧合,行以脫困。”頓了一頓,接道:“十年前我與寒山寺的淨空臭和尚,因一段過節在此地打賭,他說我要是三掌打不死他,自入洞中,用一塊‘練功石’封住洞口,只要我有能力脫困,隨時可自去,我一則估想淨空難挨我三掌,二則那練功石不過二三百斤重,堵在洞口如何能難倒我,於是欣然答應,欸!想不到淨空禿驢已得密宗真傳,挨過三掌內腑震碎,居然不死,我依言進入洞中,就此被困十年。”
  老和尚滿臉悲憤之色,沉湧一聲佛號,道:“家師內傷慘重,二年後仙逝。”
  “死得好,死得好,他用心歹毒的緊,我入洞之後才發覺這是個陽磁洞,那‘練功石’是陰磁鐵,陰陽互吸,比鐵壁還牢固,‘練功石’僅二、三百斤,因陰陽磁引作用,變成二三千斤。
  我併發覺‘練功石’具有加倍的反震力,一百斤的力量打上去,發出三百斤的反震,要破此三千斤的洞口,除非有千斤以上的力道擊在石上,在發出三千斤反震的瞬間,老夫及時加上一掌,造成三千斤的力道,才有脫困的生機,可是放眼當今宇內,有千斤內力的,只不過寥寥二三人而已。
  我自忖今生今世永無出洞的一天,孰料剛才我在洞口打坐,突然聽到一聲強烈震蕩,聒耳欲聾,我立刻聽出這一掌發出的約有三千斤以上的反震力。
  這真是 線生機,心中的喜悅難以形容,可是當我跑到洞口,又如跌落萬丈深淵,那反震力已過,希望頓成泡影。
  老夫生平之中,不曾受人點水之惠,那時我對洞口默誓,只要那人再加上一掌,助我脫困,此生願效犬馬之勞,結草以報。
  哈哈!果然老天有靈,又一掌襲在石上,為我解去終生無期囚牢。”
  尹靖聽得甚為奇妙,伸手指著窪窟裡的苑蘭公主,說道:“後來助你脫困那一掌,是公主所發。”
  五湖怪客瞪大眼睛、高聲叫道:“女娃兒立刻上來,老夫要謝你救命之恩。”
  苑蘭公主一心在思慮如何與尹靖解決情感糾紛問題,對他們上面所說的話,索然無味,是以一直沒有上來查看究竟。
  五湖怪客見她不聲不響,奇道:“她是不是白痴!”
  尹靖道:“公主素來不喜與外人交談,你老別見怪。”
  “心眼好高呀!若不是曾助我脫困,一定好好教訓她,看她乖是不乖?”
  忽見一縷青煙自窪窟升起,挾著臘月嚴霜般的圓嫩嗓音道:“我不是有心救你,像你這七分似鬼,三分似人,本不該活在人世。”
  “反了反了,這年頭世風日下,不知敬老尊賢,欸!忍受了吧,受人點水之恩,尚要湧泉以報,何況是活命大德?”
  “你就當是自己從洞中鑽出來,與我毫無瓜葛,立刻同這些和尚給我滾遠一點。”
  “那怎麼可以,老夫受恩不報,寢食難安,難死人。”說時神色顯得很焦急。
  苑蘭公主冷笑道:“那好辦的很!”
  五湖怪客咧嘴大笑,臉上鬍鬚飛揚,喜道:“你有什麼好方法可解決?”
  “那還不容易,你回那洞中,用‘練功石’把洞口堵住,一切恩怨豈不兩消。”
  “是呀,我真笨,怎麼沒有想到這一點。”轉身就要跳下窪窟。
  尹靖急忙阻止道:“你老再入洞中,只怕沒有機會再出來了。”
  五湖怪客恍然大悟,道:“你這女娃原來是拿我消遣,打死你。”手掌舉得高高,卻沒有劈下。
  苑蘭公主不屑地冷哂一聲:“怎麼你怕了?”
  “我現在是怕了,打死你恩將仇報,打不死你我怕難受。”
  “不打呢?”
  “更難受。”
  “那你把這群和尚打跑!”
  “快哉!殺和尚,燒廟我是專門的,揍死光頭的!”說著,展開蒲扇般的怪掌,向僧侶們撲去。
  尹靖揚手一拍,大喝道:“住手!”
  掌力接實,發出“碰”的一聲,人已各退半步。
  五湖怪客驚“噫”一聲,道:“好內力!你們倆口子,一人一個主意,彼此鬧彆扭,怎能成為好夫妻?”他性情怪異,想到什麼,就說什麼,倒不是有意拿他們開玩笑,因此說得很認真。
  尹靖臉上浮起一層淡淡雲霞,那股英凌之氣,忽被羞澀之態掩住,眉露俏色,口裡寒住很多話。不知從何說起。
  苑蘭公主生就冷漠,就對望一下,不說一句話,五湖怪客卻受不住悶納,說道:“你們怎麼不說話,我悶死了,早知這樣把臭和尚留下來多熱鬧。”
  隔了一陣,尹靖微微一嘆,吶吶道:“在下往‘海天別墅’去見二公主,令牌之事務請送還。”
  苑蘭公主輕輕嘆喟一聲道:“我突然想到愛情不能附帶任何條件,須經年累月滋養培植,才能開花結實,你與家妹海天一別,二地相思,長久的分離,比如一朵嬌豔花蕊,久斷甘露滋滌,自然枯萎凋蔽,你現在立回‘海天別墅’,從此與家妹聯衿遊蕩江湖,了卻心願。
  ‘乾坤日月令’不能還你,只因我與萬教旌定約在先,不可輕廢,現在距採石磯之約,還有十天,等你們來時,我在採石磯當面將令牌送還庭主。十日期間,以你們的腳程來回‘海天別墅’,綽綽有餘。”她說得慢條斯理,完全一副長者的派頭。
  五湖怪客道:“你們為什麼總是說別人,不談自己的重要事?”
  苑蘭公主臉上又是一紅,她已知這人性情怪異,說話雖令人難堪,卻是心直口快,不把他支走,只怕要說出更難於入耳的話,隨即冷漠地說道:“十年不見世面,也該海闊天空地翔遊一番,等十月十五日月盈之夕,到‘金陵採石磯’去見我,有事吩咐你做,如你不能聽命,把你擎回洞中再關十年。”
  “有道理,有道理!”五湖怪客突然聳聲大笑,笑聲劃破闐寂的蒼穹,回盪繚繞,身形微晃,人已消失在暮色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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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鯨口餘生

  尹靖突然感慨道:“此人功力之高,只怕還要在天外神叟以上。”
  苑蘭公主道:“不過他性情怪異,機智無超天外神叟,兩相權衡,就要相形見拙。”
  尹靖微微頷首道:“公主見地誠然高人一籌,在下就此告別。”
  猛然間,她心中縈繞著一股別懷思愁,不由長嘆一聲,幽幽道:“記得快去快回。”
  “這個自然!”話音一落,青衫飄拂,人已在十丈以外。
  苑蘭公主望著他消失的背影,喟然一嘆道:“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蓮足輕移,修長的倩影,霎時隱在暮色中。
  翌日清晨,尹靖離開姑蘇,催騎北上,風塵僕僕,第三天已入蘇北灌雲府。
  坐騎轉入一段荒草頹木的山谷,這正是出入玉壺山莊的唯一徑道。
  正覺山窮水盡之際,轉過山坳,豁然景界開朗,只見柳暗花明,小橋流水,奇花異卉,美不勝收。
  他把坐騎留在山谷裡,信步走去,來到橋上,不覺佇步,望著溪中游魚。
  月前初臨此地,玉人喜笑顏開,長伴身側,而今舊地重遊,伊人杳如黃鶴,觸景傷情,大有人面桃花之感。
  突然鼻中,嗅到一陣幽香,不覺精神一抖,舉目了盼,但見眼前一叢叢花樹,迎風飄動,送來陣陣幽香。
  那些花樹便是窮天文易數之學,使“海天別墅”與外界相隔的“九曲森門林”。
  它的背後蘊藏著一座巍峨的宮宇,宛如海市蜃樓幻成的奇景仙境。
  “天羅三十六步”,“地咒三十六步”,“紫氣三十六步”這是出入奇林的秘訣,尹靖依法跨入雲霧籠罩的花樹中,心靈裡驀然襲上一股淒涼的寂寞的意味,泛起孤獨離世之感。
  半個時辰後,雲霧稍霽,敢情已出了奇林,只見煙幛迷離,層宇疊翠,一座龐然宮殿呈現在眼前。
  他凝目望著橫額上的“海天別墅”,覺得如夢如幻,如臨太虛,要不是苑蘭公主與香玉公主先後出現在中原,他幾乎會把這段奇緣,疑幻為夢。
  思念中已奔入了第一座殿宇,第二道拱門那二位持戟的黃衣武士,似乎臉色微微一怔,但一閃即失,立刻肅穆整容,扶戟為禮。
  他輕車熟道,繞著紆回勾連的迴廊香徑,直撲“蓬萊宮”,一路未見人跡。
  霎時停立在一座極其華麗的白色宮殿前,他並沒有立刻去叩門,心波激盪,如海潮起伏,他在盤算如何向二公主傾述近日來的思慕之情。
  那門虛虛半掩,他依稀看出雕刻著龍蟠鳳蟄的檀香錦床,二公主雅愛詩書,房中佈置,典雅美麗,迥異流俗。
  他凝立了一陣,舉手輕敲,叫道:“二公主!”
  房中傳出一陣厲叱聲:“什麼人?在宮外偷偷摸摸,不要命了?”
  嗓音嫩脆,猶帶三分稚氣,尹靖立刻聽出不是香玉公主,忙道:“是小頻姑娘?是我!”
  那門“咿呀”的一聲,一位清秀的白衣小婢出現在眼前,她突然驚叫一聲,晃動著星眸般的眼珠子,說道:“駙馬爺是你!”
  尹靖臉上微現紅雲,訕訕一笑,道:“二公主呢?”
  “她們到海邊去了。”
  “煩你轉告一聲,說我特地來看她。”
  小頻秀眉微蹙道:“皇上與二公主要回‘玉壺國’主持秋末大祭。”
  尹靖大大一怔,急道:“已經走了嗎?”
  “就在海邊搭船!”
  “快帶我去!”二人如流星趕月,疾往海邊奔去,霎時只見青靄迷漫,白浪濤天,並聞驚濤拍岸聲。
  遙見海畔佇立著數位宮裝婦女,面向海洋,生似對波濤獻祈。
  小頻大聲叫道:“不好了,船已開走,劉老媽,駙馬爺來了。”
  尹靖心急如焚,岩岸上已不見舟楫,但見海浪如山,一波接著一波,洶湧澎湃。
  幾位宮裝婦女,同時聞聲轉過身來,劉老媽獨臂手橫竹杖,瞥見一道青影,電射而到,頓時驚喜萬分,頓腳道:“一步之差,失之交臂,真是造化弄人。”
  那青影來勢奇捷,眨眼已到眼前,人影收斂,現出一位丰神如玉的少年,劍眉緊鎖,滿是焦慮之色急道:“劉老媽,船去多遠了?”
  宮娥女婢看得呆呆發怔,她們都沒有見過這位令二公主日夜思懷的駙馬爺,想不到竟是出落得這般英挺俊拔,難怪二公主為之神魂顛倒。
  她們久處禁宮,都有一種綺念與遐想,聞說中原文物鼎盛鍾靈毓秀,風流儒雅的翩翩少年,到處皆是,如果公主遊歷中原,能被選上隨待左右,都引為生平莫大快慰事,今日一睹駙馬爺風采,更令人想往華夏風光。
  尹靖被她們看的玉臉飛霞,神采益發俊逸動人。
  劉老媽怒罵一聲,道:“妞兒們,沒大沒小,瞪什麼,還不快拜見駙馬爺。”
  宮婢們噗哧一笑,齊齊向尹靖盈盈一拜,說道:“奴婢叩見駙馬爺金安。”
  尹靖說聲免禮。
  劉老媽嘆了一口氣,道:“船已去遠了,你看那黑黑的一點就是。”尹靖運目望去,只見大浪一過,碧浪萬頃中,現出一個豆大污點,海浪一來,立被淹沒,至少已在數裡以外。
  當下急道:“還有沒有船隻,我立刻追去。”
  劉老媽搖頭道:“海中惡流千尋,平常船隻如何中用,皇上與二公主搭乘的是御用‘艨艟潛艦’,可行駛於海底,不懼惡浪轟擊。”
  尹靖失望之極,說道:“二公主什麼時候回來?”
  “多則盈月,少則旬日。”
  “那不行,我一定要設法追去,你們去找一條船備用。”
  “事關駙馬爺生死,老身負不起這個責任。”劉老媽說得異常堅決。
  “我心懸急事,與大公主約好,在數日內偕二公主金陵相會,劉老媽你一定得想辦法。”
  她“哦”了一聲,道:“這個真難辦。”
  小頻喜叫道:“有了,劉老媽,‘玉棺艇’呀!”
  劉老媽連連搖頭道:“那怎麼行,‘玉棺艇’雖可渡惡海,但此必須精悉海浪習性,還要夜裡能分辨星宿方位,才能操縱自如,除了二位公主之外,無人能駕馭。”
  尹靖懷著一線希望道:“什麼‘玉棺艇’?我來試試。”
  “玉棺艇,本來有三只,大公主與二公主經常駕馭在怒浪中遊玩,並曾遠渡重洋,來回‘玉壺國’與‘海天別墅’之間,三皇叔有一次駕‘玉棺艇’,因操縱失靈,被巨浪吞沒,隨波漂入南海,遍尋無蹤,這事驚險異常,駙馬爺萬萬不可輕試。”
  “無妨,相信我也能克服。”
  “駙馬爺有所不知,此去玉壺國須二日二夜,大海中,茫茫無際,不辨西東,要能晝觀日影,夜判星宿,才不致迷了方向,這還不打緊,最危險的莫過於‘黑龍溝’一帶,常有潛蛟,長鯨出沒,二位公主自幼性喜逐浪追波,能從海浪色澤分辨蛟鯨出沒的路線,所以能履險如夷。”
  尹靖劍眉一揚毅然道:“家師傳授‘太乙幼虛步’時,曾經指點天文星宿之學,你把‘玉棺艇’帶來,其餘一切,我自有道理。”
  “這個駙馬爺還是請三思。”
  “我心意已決,你們勿庸掛念。”
  劉老媽無可奈何,只好令宮婢去地窖,抬出“玉棺艇”,並準備了一些乾糧。
  宮女們走後,尹靖關切地問道:“二公主近況可好?”
  劉老媽嘆了一口氣,道:“本來病勢很重,後來皇上算了一卦,字顯‘二姝爭艷’,‘花好月圓’情勢才好轉,要不然真有生命之虞,我一直相信駙馬爺,絕不是負心薄情人,哼,倒是林琪這賤丫頭,可惡的很。”
  尹靖聞言心中寬慰不少。
  霎時之間,宮女嘻嘻笑笑,抬來一個方形巨盒,尹靖吃了一驚,這哪是船,簡直就是一口棺木,有一丈多長,五尺高,裡外透明,一目了然,棺底的一頭,掛有船槳。
  劉老媽道:“這‘玉棺艇’是用水晶造成,有許多通風的毛細孔,又滴水不浸,必須依波濤撥動船槳,才能前進,棺中雖不能站立卻可坐得很舒服,遇到風平浪靜還可打坐運功,這船經過嚴密設計,無論多大風浪打擊,一翻動就立刻回歸正面,是以不會有翻船之虞。”
  “只不知此去‘玉壺國’的方向怎麼走法?”
  “據公主說,‘無極島’在北斗七星,‘玉衡’與‘搖光’之間。”說著單臂運功,按著棺蓋一端,猛力一抽,“嘶”的一聲抽開一半,把乾糧水果置于舟中,接著道:“老身將應留心諸事,都奉告過了,這些乾糧及食水,可藉十日飲食之需,駙馬爺前程自重,但願你早日見到二公主。”
  尹靖稱謝一聲,振臂跳落棺中,宮女們都臉露焦急不安之色,齊老媽遲疑了很久,也沒有把蓋子關上。
  尹靖催促道:“劉老媽快把蓋子關上,把玉棺艇推落海中,我好趕前面的‘艨艟潛艦’。”
  劉老媽突然下了決心,單掌推去,“碰”的一聲,棺蓋已封得緊緊,尹靖坐在棺中,毫無悶窒之感。
  劉老媽大喝一聲,竹杖一招“二郎擔山”向“玉棺艇”挑去,她獨臂力道驚人,立時把船隻挑起二丈多高,向海中飛落。
  “玉棺艇”一落水面,立被海潮卷沒,巨浪涌起時捧得高高在上,但潮浪一落又跌落千丈,立時如滾球翻動。
  這一升一落,把尹靖搞得頭昏腦脹,他又不請浪濤習性,槳楫亂撥,船身旋動得更激烈,撥了半天,還在老地方轉動,絲毫沒有進展,幸好“玉棺艇”不論如何翻動,還在老地方轉動,最後都維持正面平穩。
  劉老媽與宮女們看得驚心動魄,急道:“老夫說不行,駙馬爺偏不信,現在怎麼辦?”
  尹靖這時也深感駕馭不易,但他卻有破萬里流的堅忍毅力,不折不撓,全力以赴。
  但情勢卻逼他動用智慧去克服,單有毅力還是不能奏功的。
  他索性停槳不撥,任憑海浪摧打,如此又過了一陣,精神已漸漸集中,開始慢慢領悟到舟身隨浪落開始翻動,於後浪推前浪的瞬間,旋轉滾動最為激烈。
  他突然想到落浪之際,船身所以翻動,乃因重心虛浮,一旦虛浮當然會被海浪擊翻這正是武學中“以實打虛”的要訣。
  至於前後浪相接的瞬間,正是兩力相接焦點,威勢猛烈無比。
  武學要訣有:“猛宜避,以實撲虛,應於虛。”
  驀然間又是一股巨浪涌到,他這回心裡有數,等船身升到最高點,雙臂運功猛然揮槳,玉棺艇頓時凌空而起,如箭射去。
  果然如他所料,心中不禁大喜,誰知“碰”的一聲,落艇處正是前後浪相接焦點,一陣旋潮怒卷,把船身翻動如皮珠,等船身稍穩。他已然有些昏噩。
  他暗叫一聲笨!猛宜避,這次自投怒浪中,難怪被滾得發昏十二章。
  於是一面依“以實打虛,應以虛”的要訣,並避開強猛海浪,控制船身落水點,果然慢慢得心應手,“玉棺艇”已行速如箭。
  岸上劉老媽與宮女們展顏嬌笑,看得眉飛色舞,羨慕不已。
  小頻格格笑道:“這等技術已可同二位公主一較長短。”
  劉老媽頷首笑道:“駙馬爺真聰明,片刻之間,駕馭得這般熟練。”
  尹靖越來越覺得趣味盎然,他童心大起,暗想“玉棺艇”原來這麼好玩,難怪二位公主坐艇遠渡重洋。
  黃昏時候已入一片浩瀚汪洋之中,外海風浪較比內海平靜,只見夕陽余輝,映著漫無邊際的萬傾碧波,湧出千道金色流霞。
  他這時深深感到天地之偉大,與自我之渺小,他真想奮臂而起,縱懷呼嘯,與天地共鳴,可惜屈蜷在“玉棺艇”,無法一暢所欲。
  最後的一絲霞光,很快就隱在暮色之後,頓時天地一片漆黑。
  尹靖仰首凝望著燦爛輝煌,布列森羅的滿天星斗,但星星之光,卻不足以照亮漆黑的海洋,航海行舟,此刻最易迷失方向。
  天有八萬四千星斗,以星象辨方位亦有一定的道理,他首察北極紫微星位置,此星在周天之北,巍然不動,四方旋繞而歸向之,故曰帝王星,宛如北極星南面稱尊,而眾星拱之。
  在紫微星偏東,星宿閃耀,正是北斗七星,一天樞、二天璇、三天璣、四天權、五玉衡、六開陽、七搖光。
  “無極島”正在“玉衡”與“搖光”之間,他輕搖舟楫,挪動方向,盪舟而去。
  肚子餓時以乾糧充饑,身體憊勞,就在艇中打坐,不覺已入渾然忘我之境。
  待他醒來,水天一色,曙色湛湛,已是白晝,復行十裡,突然前面水色大變,不禁怔了一怔。
  一路航行,都是碧藍的海水與蔚藍色的天空,成海天一色。
  此刻只見前面海水呈紫青色,近於墨黑,好像一條深溝橫在眼前。
  他雖然沒有航海經驗,但直覺中卻生出異常的感覺。他猛然記起劉老媽的話,這一段行程,最險惡者莫過於“黑龍溝”。是了!這裡海水呈黑墨色,一定是“黑龍溝”。
  思念中“玉棺艇”已駛入“黑龍溝”,船身突然向下一沉,他吃了一驚,雙臂撥槳如飛,推舟前進。
  但玉棺艇依然下沉,霎時之間,已沉落一丈多深,這種現象顯示了“黑龍溝”的海水浮力,遠較他處薄弱。
  沉落了二、三丈深,由於海水壓力,槳楫運撥極是費勁,舟速大減,四外漆黑如夜,約莫只能看到丈內景物。
  這時令他更為驚奇的是,海中魚鱉絕跡,因為一路行來,魚躍蝦騰,或大或小,無不怡然自得,浮沉於碧波綠海之間。
  可是這裡好像海中地獄,水族魔窟,魚類都不敢出沒遊蕩其間。
  海水異乎尋常地沉寂,除了雙槳劃出的水聲之外,別無其他異響。
  他這時覺得如掉深淵,不能自拔,無法使“玉棺艇”浮起,也不曉得這恐怖的海溝有多長的行程。
  驀然由海底湧起一股潛力,“玉棺艇”嘩啦一聲,冒出水面。
  但瞬即又沉了下去,沉不了二丈,又被潛力托上,再度湧出,如此一沉一浮,那股潛力如沉雷悶發,隱著嗡嗡之聲,從海底升起,漸漸高於水面。
  隨著潛力的上升,平靜的海面掀起浪濤,他已知情形不對,雖然不能確定有什麼惡運降臨,顯然危機已迫在眉睫。
  驀地“轟轟”一聲,“玉棺艇”正好浮起,只見水面上突然聳立起一座山丘,那山丘中央噴射著一股水箭,水花飛濺,烈日下,幻成萬道銀光,他立刻明白,那不是山丘,是一支龐大的海鯨,怕有六、七丈長。
  海鯨噴過水後,張口一吸,海水頓時似銀河倒瀉向它的魔口衝去。
  “玉棺艇”在怒濤澎湃中隨波逐浪,尹靖立刻想到,海鯨來吞噬船隻了。
  他這時已能控制船隻自如,槳楫反撥,抑制前衝之勢。
  他雖然功力深厚,但海潮力量雷霆萬鈞,“玉棺艇”依然被帶得前衝丈餘。
  那海鯨得意之極,背上又噴水箭,似乎在對眼前獵物示威。
  如此一噴一吸,三度之後,尹靖雖然極力挽回危機,但“玉棺艇”已到距海鯨面前數尺。
  只要它再一吸,就難逃被吞噬的厄運。
  “呼”地一聲,厄運來矣!海鯨張著丈餘大的魔口,再度吸水。
  尹靖頭上汗出如豆,他覺得這種掙扎危機險勝三場惡鬥,日下已頻臨絕望之境,怒浪席捲,使他無法控制,“玉棺艇”隨浪涌入海鯨魔口。
  尹靖只覺眼前一暗,接著一陣天旋地轉,轟轟地浪聲,及物體相撞的“克嚓”聲,不絕於耳。
  他知道“玉棺艇”已入鯨口,那“克嚓”聲似是碰在口壁上發出的。
  驀然一絲求生的靈光閃過腦際,他知道“玉棺艇”目下是橫著往鯨口滾來。
  身隨意動,猛然奮身縱躍而起,這一縱之力,使“玉棺艇”鬥然豎直起來,正好卡在鯨口近喉處,艇身長在一丈,正好塞滿鯨口。
  這一來海鯨慘哉!既吐不出來,也吞不進去,魔口更合不攏來。
  “玉棺艇”堅愈鋼鐵,喉嚨又是海鯨最脆弱的地方,因此無法把艇身咬破。
  芒刺在喉,使它獸性大發,潛浪怒滾,但它因口合不擾來,很快又浮上水面。
  扎動了一陣,喉嚨破裂,鮮血直流,尹靖只見四外模糊不清,“玉棺艇”由透明體,亦成深紅血色,直像一座醒目的木棺。
  海鯨突然掉間向南遊去,尹靖感嘆一聲,目下當真是一籌莫展,任他絞盡腦汁。也想不出脫困的辦法,就算出得“玉棺艇”,也不能泅水到“無極島”。
  也不知經過了多久,外面視線闇然無光,敢情已是黑夜,海鯨一直南遊,似乎要尋找歸宿,他知道此刻正與“無極島”背道而馳,心中不禁更為焦急。
  翌日海上出現一艘巨型戰船,桅杆高聳,檣楫漆著紅棕之色,氣派甚是不小。
  那船很快就發現海上有一條長鯨,潛身浮沉,立時人影憧憧,熙熙攘攘往前探看。
  船突然轉了方向,向長鯨追蹤,漸漸逼近,這時已可看清船上人的服飾,只見一位虎目濃眉目長須飄拂,生相威武的漢子,頭戴軟羽沙帽,身穿錦袍長褲,腰懸一柄長劍。
  左右呵腰斂手恭立著一群勁裝武士,個個冑甲戒裝,似乎出征戰士一般。
  船上旌旗飄揚,旗上寫著“耿”字,一望而知這船必是姓耿的武官搭乘。
  突然船倉裡走出一位士兵,“碰”的一聲,向錦袍漢子叩頭道:“啟稟老爺,小姐想上甲板看鯨魚。”
  老爺點頭同意,手勢一擺,前面一排武士,霎時動作如一,把箭矢套在弓上,聽候發射命令。
  船倉裡傳出一聲嬌笑,二位小婢服侍一位女郎走出,只見她媚眼春山,長得十分秀麗,一身彩衣,挪動之間,姿態美妙,宛如一只彩色繽紛的蝴蝶一般。
  老爺哈哈一聲郎笑伸手指著海上,道:“琦兒,你看那大鯨魚,為父回國述職,正好把它捕回,讓親友們一品海味。”
  彩衣女嚶叫一聲,道:“爹爹這大鯨魚怎個捕法?”
  “你沒有看到為父已經派了這些弓弩手備射嗎?”
  “這些飯桶怎麼濟事?”說話之間,已如小鳥般偎到老爺身邊。
  士兵們聞言,無人敢表示慍色。
  老爺捋須長笑,道:“琦兒難道想一展身手?”
  “他們不行再看我的。”這姑娘嬌寵已慣,喜歡看別人出醜,然後自己再出風頭。
  老爺喊聲:“射!”
  “嗤嗤”之聲劃破長空,箭發如雨,向長鯨飛射而去。
  那些箭射到長鯨身上,如蚊子咬牛角,紛紛被震落,只有三,兩支附在鱗皮上。
  老爺大怒道:“真是無用的奴才!”士兵們個個臉呈慚色。
  彩衣女格格嬌笑,聲如銀鈴盪空,滿含冷諷意味,士兵們除了感到慚愧之外,卻沒有人心生不滿。
  老爺神色莊穆道:“來人呀!把鐵胎弓及穿雲箭取來。”二個士兵應聲急急而去。
  彩衣少女嘟著嘴,撒嬌道:“爹爹不來了,鐵胎弓那麼重,我只能開二次。”
  “哈哈!國內名將,能開二次鐵胎弓的人屈指可數,琦兒能開二次,已是難能可貴,為父不過能開三次,第四次就不行了。”
  彩衣少女高興之極,只聽一陣“砰砰”的沉重腳步聲,二個士兵抬著一副四尺長的弓矢吆吆喝喝顯得很吃力地過來了。
  老爺左掌接過鐵胎弓,如取無物,右手按著弓線虛張。
  “咚咚”二聲,臉不改,色不變,連開二次,士兵們喝好聲如春雷迸發。
  彩衣少女不甘示弱,嬌聲道:“爹爹看我的!”
  接過鐵胎弓,蓮足前弓,玉臂舒促,竟然也連拉二下。
  不過從“咚咚”之聲的運勁觀之,尚不及老爺精湛,但士兵們似乎深知小姐脾氣,立時喝好聲,拍掌聲,喊得更大拍得更響。
  老爺鼓掌贊道:“琦兒功力進境奇速,假以時日,要青出於藍。”
  彩衣少女雪玉粉臂,輕輕一揮,她身邊一位女婢,緩步而出,向士兵取過一支銀光燦爛的“穿雲箭”。
  彩衣少女從身上掏出一束金光閃閃的細絲,老爺怔了一下,說道:“琦兒,你要用皇家御賜的‘金纏絲’嗎?”
  彩衣少女頷首笑道:“我把‘金纏絲’綁在‘穿雲箭’上,射死長鯨好把它拉過來呀。”
  老爺贊道:“琦兒果然聰明。”
  彩衣少女左手持弓,右手握箭矢,蓮步輕移,走近船牆,從容不迫,把箭套在弓上。
  帆船依然以全速向海鯨追蹤,彩衣少女並未拉弓,秋波一瞬也不瞬,凝望著海鯨,似乎在尋找下手的時機。
  船上人都瞪大眼睛,看著小姐的秀臉,過了一陣,她才把“鐵胎弓”舉起,臉色甚是莊穆,眾人屏聲噤息,不禁跟著緊張起來。
  船身與海鯨正面相對時,驀聞一聲嬌叱,彩衣少女馬步微挫,鐵胎弓拉個滿月,“咚”
  的一響挾著長“嘶”破空聲,“穿雲箭”以排空之勢,奇速無倫地向海鯨射到,後面飄拂著一條金絲,在炎陽下燦爛奪目。
  眾人目光緊隨著銀白色的箭矢,霍地銀光收斂,“穿雲箭”整個沒入鯨魚頭殼。
  立時掌聲如雷,震得船身搖盪,哦!不是掌聲震蕩船身,而是海鯨受傷,狂暴怒卷,激起掀天波浪,震憾帆船。
  這一箭正中海鯨要害,在海上掙扎了半個時辰,傷重而死,船上人收拾“金纏絲”,把長鯨拉近船邊。
  好大的一條魚呀!比起那船身還要長。
  有一位士兵張口叫道:“不得了!海鯨張口要吃人。”
  老爺詫異道:“海鯨張口不閉,其間定有蹊蹺,來人呀!下去察看。”
  “爹爹慢著!我先下去。”老爺深知女兒性子,笑而不語,彩衣少女回艙換了泳裝,外罩披風,有三四位士兵脫下冑甲,準備隨同小姐下水。
  小姐撤下披風,只見一身紅衣泳裝,緊包著曲線玲瓏的胴體,長身一掠,如一條美人魚,潛落水中,四個士兵立時尾隨縱落。
  海鯨口有一丈見方,幾人先後躍上鯨口,小姐驚叫道:“啊呀!一口棺木。”只見大喉嚨哽著染滿血跡的棺木,甚是可怖。
  那些士兵雖然膽子不小,但因棺木還不斷地淌著鮮血,格外恐怖,也不禁心寒。
  有一個膽小的連退數步,牙齒不住地打戰,說道:“棺木裡面還有殭屍在動。”
  小姐果真見棺木中有一個影子在顫動,壯著膽子說道:“怕什麼!那是死人舉行海葬,被海鯨吞噬,但因棺木太大哽著喉嚨。”她雖然說的有聲有色,卻也不敢跨動半步。
  有一位膽子較壯的士兵說道:“啟稟小姐,這鯨魚口中含著棺木是不祥的預光,我看稟過老爺,連鯨魚一起撲落海中,不要算了。”
  小姐並沒有立即表示可否,心中獨自沉吟。原來她對棺木甚為厭惡,不過她可不願連鯨魚都打落海中,因為鯨魚是她一手射死。她想把它帶回家中去顯耀一番。她突然柳眉一豎,怒道:“你們快把棺木弄出來,丟進海中。”
  那四個士兵不敢抗命,硬著頭皮走了過去,突然聽到一陣遊絲蟻鳴般的聲音,道:“在下險遭海鯨吞噬,諸位仁兄高抬貴手拉我出去,感激不盡。”
  這聲音如發自幽冥地岳,那四個士兵跳了起來,掉頭就跑,顫聲道:“陰魂不散!”
  小姐聽出棺木中發出的聲音,心虛之下,更覺可怖,立刻轉身跑到鯨魚口邊,船上老爺見了大聲叱道:“琦兒,為何慌張?”
  小姐應答道:“海鯨銜著一口血腥斑斑的棺木,棺木中的死人還會說話。”
  老爺大笑道:“死人既會說話,與活人無異,那人並未死去。”
  小姐膽子一壯,心想不錯呀,那一定是人故意躲在棺木中裝神弄鬼,不由對著棺木叱聲道:
  “餵!你是人還是妖怪?”
  “是人。”聲音異常微弱。
  “真是活見鬼,是人為什麼躲在棺材裡?”
  “這是一條船,不是棺木。”
  小姐“哦”了一聲,果見棺底兩邊還裝有槳楫,看起來還真的像一條船。
  這時那四個士兵,也都挺著胸膛,一派滿不在乎的樣子。那膽小的說道:“此人久困棺中,我們得設法把他救下。”
  小姐“哼”了一聲,道:“這人可惡的狠,救出之後,先打七十重板。”
  士兵立刻與船上聯繫,扒下二根丈餘長棍,撐著鯨喉,把“玉棺艇”拖出,有一個士兵叫道:“媽的!這棺木怎麼開。”
  話聲甫落,“嘶”的一聲,“玉棺艇”棺蓋立啟一半,一位俊秀出塵的青衫少年,自艇中躍出。
  尹靖立即拱手謝道:“辱蒙諸位高抬貴手,再生大德,不敢言謝,且容一拜。”說畢向眾人深深一拜。
  那小姐美眸一亮,深深吸了一口清氣,臉上原來的氣忿之色,立時化為嬌柔溫情,星目再也捨不得離開那俊美的玉臉。
  狗仗主勢那個膽小的士兵,突然大怒道:“好小子,躲在棺中嚇人,該打七十重板……”
  話音未了,“啪”的一聲脆響,臉上立呈五條明顯的指痕,只見小姐鳳目圓睜,佇立在眼前,厲叱道:“狗奴才,對客人蠻橫無禮不怕人笑掉大牙。”那士兵本想拍馬屁,不想拍到牛屁上。
  尹靖心中甚是過意不去,歉然道:“姑娘息怒,這位仁兄言出無心,萬勿見責。”
  那小姐嫣然一笑,道:“屬下之人,言語粗魯,兀突之處,請勿見怪。”
  尹靖見她穿著緊身泳衣,曲線玲瓏透剔,甚是嬌媚。微微一笑道:“姑娘言重了。”
  “我們的船就在上面,公子如不嫌棄,請屈駕光臨。”
  “好說,好說,在下當前往拜唔。”
  那小姐玉手一揮,從船上放下扶梯,本來以尹靖的功力要上這二三丈的船可說易如反掌,但他為人謙恭,不會輕易在人面前顯露武功,他反身要去抱“玉棺艇”,只見滿船的血腥,劍眉不禁微微一皺,小小姐嬌笑一聲道:“公子衣,你的棺材,屬下的人會替你收拾。”
  尹靖聞言一愕,小姐立覺失言,秀臉不禁飛上二朵紅雲,羞澀道:“我是說你坐的船。”
  尹靖俊逸地一笑,道:“這船叫‘玉棺艇’,是船也是棺。”
  “哦,我好像聽說過,公子請上扶梯,小心別滑了腳。”她原來見尹靖文弱,這扶梯是特地為他而放。
  尹靖精華含蘊,雖然身負蓋代絕學,但卻深藏不露,是以單從外表,看不出有何驚人的武功造詣。
  當下也不客謙,手扶軟梯,溯級而上,那小姐緊隨身後,很仔細地照應,她突然驚訝道:
  “公子看起來很文弱,步履卻很穩健。”
  尹靖笑道:“小生耕讀治家,還不至於文弱到手無縛雞之力的地步。”
  “你是讀書人,同我們一道回國去,讓我爹爹推薦你當官。”
  尹靖笑而不答,上得船頂,只見旌旗飄揚,聳立著冑甲士卒,氣派甚是雄偉。
  其中有一位錦袍長須漢子,神目威稜,一望而知是群龍之首。
  一位小婢迅速取個披風,替小姐披上,只聽她笑道:“爹爹,這位公子差點兒被鯨魚吞食。”
  老爺目光湛湛,凝望著尹靖,只覺這少年氣宇軒昂,靈秀絕倫,不禁訝然道:“閣下仙居何方?尊姓大名?”
  “區區中原人氏,姓尹單名靖,還沒有請教大人雅號?”
  “老夫姓耿草字瀛洲,向慕華夏風光,不期得遇中原秀士,尹公子不似漁獵人家,何以漂泊海洋?”
  尹靖嘆了一口氣道:“在下一葉孤舟,擬往‘玉壺國’,不意船至‘黑龍溝’,遭海鯨吞噬……”
  尹靖話猶未完,耿小姐已迫不及待的喜叫道:“呀!太好了,尹公子,我爹爹正是要回‘玉壺國’述職。”
  尹靖星目中閃過一絲喜悅的光輝,笑道:“耿大人敢情是‘玉壺國’貴官,區區失敬了。”說著拱手一揖。
  耿瀛洲捋須長笑道:“老夫正是‘玉壺國’派駐‘蓬萊仙島’的總管,這次回國參加秋未大祭,歷年大祭無不風聞海內外,尹公子可是特往觀光麼。”
  尹靖順口答道:“在下一則瞻仰貴國秋未大祭,二則想打聽一位親友。”
  “行船走馬遇著了就是一家人,尹公子若不嫌棄,老夫以地主之誼,誠邀貴客同舟臨敝國一遊。”
  “只是冒昧打擾,心甚不安。”
  耿小姐嬌笑接道:“公子這樣說未免太見外了。”
  耿大人縱聲長笑,知子莫若父他已看出愛女對這位中原的文生,心生傾慕,他也有心招攬,立刻傳令備樽款宴嘉賓。
  耿小姐盛裝赴宴,酒過三巡,她突然附在耿大人耳邊耳語一陣。
  耿大人頻頻頷首,高舉酒杯,向尹靖道:“粗餚薄酒,容老夫勸客一杯。”
  主客飲過,耿大人停杯笑道:“中原士子文藻風流,敝國向極推崇,‘蓬萊仙島’與貴國福建府一水相隔,月前福建張巡撫到‘蓬萊仙島’訪問,適老夫在吟誦唐杜工部詩律,吟到‘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張巡撫笑謂老夫,以‘無邊落木蕭蕭下’作謎,面請老夫打一字,老夫絞盡腦汁,苦思月餘,不得其解,公子宿學之士,請幫老夫一解。”
  尹靖心中暗忖,想不到東夷之人這般酷愛中原文物,他沉吟了一陣,才笑道:“東晉以降,百代興盛不過朝暮之間,蕭道成篡晉國號齊,蕭衍篡齊國號梁,陳霸先篡梁國號陳,是以‘蕭蕭下’當是指陳也,‘無邊’則東,‘落木’則日,是以‘無邊落木蕭蕭下’應打‘日’字。”
  耿大人拍案驚叫道:“妙哉!妙哉!公子才思敏捷,博通古今,老夫望塵莫及。”
  尹靖謙虛道:“大人過獎了,在下信口胡猜,僥倖猜中,何足為道。”
  耿小姐望著尹靖嫣然一笑,對耿大人瞇了一眼笑道:“爹爹我沒有說錯吧!”
  耿大人仰天打個哈哈道:“琦兒果然慧眼識英才,哈哈……”耿小姐臉上不禁羞怩地浮起一層紅霞。
  耿大人笑後,肅然道:“老夫有一事,就是不便出口。”
  尹靖淡淡一笑道:“耿大人有何教言,但說無妨,小生在此,洗耳恭聽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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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文武會榜

  耿大人又舉起酒杯敬了尹靖一杯,捋須正色道:“敝國每年秋未大祭必舉行文武會榜,國中九大族應派一人或二人參加文榜會試或武榜會試,或同時參加兩榜會試。
  老夫忝為‘蓬萊海外族’族長,已三年未曾回國,年年均由國中族下派員參加,這當然是附庸風雅,湊湊熱鬧而已,名落孫山乃意料中事。
  老夫三年中,全力培植大女耿瑛琦,希望她能在今年武榜中一展身手,為‘蓬萊海外族’揚眉吐氣,只可惜琦兒疏於翰墨,無法同時參加文榜會試,老夫三年來養精蓄銳,這次親自回國,如果無人參加文榜,實在丟不起這個臉,我正為此事傷透腦筋。
  今日得遇尹公子,老夫斗膽請公子助一臂之力,代敝族參加文榜會試。”
  尹靖聽了怔了一怔,緩聲道:“大人對我有再造之恩,就是赴湯蹈火也不足為報,只是在下才疏學淺,惟恐有誤所望。”
  耿大人聳懷大笑,道:“尹公子勿庸客謙,老夫深知‘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宿學之士,每每虛懷若谷,謙恭為尚,益見素養之高,不像練武之人爭強好勝,驕矜凌傲。”
  武林中人恩怨最是分明,尹靖受人活命大德,雖明知參加文榜會試沒有把握,也不便再推辭,但他卻惟恐耽誤回中原的行程,因此,不禁劍眉微皺道:“不知文榜會試在何時舉行,需時多久?”
  耿大人見他已有答應之意,但似乎有什麼急事牽掛,不由詫異道:“明日午後可抵‘無極島’後天寅辰黃道吉日,秋祭完畢,即行會榜,如無特殊情形,當日可賽完,尹公子有什麼急事?”
  “沒有什麼急事,在下打算還要去見一位朋友。”
  耿琦嫣然一笑,接道:“公子要見哪一位貴友,我們可派人去接來呀。”
  “哦!不用了,那人我得親自去見她。”他覺得香玉公主之事,不便在他們面前提起,因此吱唔著說道:“請問大人不知文榜會試考些什麼學問?”
  耿大人道:“文榜考的是書題、經題、策略、詩賦。”
  “想不到貴國文榜會試,所考學問與中原科舉一模一樣。”
  “敝國向慕中原文化,數百年前一位天竺和尚,假道中原到東夷傳教,他帶來了四書五經諸子百家精薈之學。玉宛神君乃傳令國中大臣研究經書,其後又有數位賢明君主親臨華夏帶回更多書藉,從此奠定文學根基,嗣經一代帝聖‘滄海神君’,頒令於秋祭舉行文武會榜,中原文化由是在東夷開花結實。”
  尹靖想起苑蘭公主與香玉公主的的文才武學造詣,在中原數來,均屬出類拔萃之流,不禁由衷生出敬佩之心,脫口贊道:“貴國文武並介,大有青出於藍之勢,只不知武榜所考何種技藝?”
  “干戈論劍有傷大雅,不屑一提。”
  尹靖微微一笑道:“文章小道不足以救國濟世,武韜經略卻可安邦定國,在下經常列鑑豪俠劍客,武林傳奇,甚願聽聽貴國武榜所考何種技藝?”
  耿大人眼睛一亮,道:“想不到公子文才武力均有所涉,敝國武榜會試分二個階段,首先由出賽者以輕功、暗器、內力、兵刃綜合較量,選出最後勝利者,此人復需接下‘天岳台主’與‘地岳台主’各百招,才算奪得武榜魁首。”
  “哦!那天‘天岳台主’與‘地岳台主’一定是武功最強之士了?”
  “這個自然,通常‘天岳台主’由國中公認武功最高之士充當,‘地岳台主’敦請海外聲望最高的名家擔任。”
  “那要奪魁真不容易。貴國英才濟濟,想必有不少人得過文武雙榜?”
  耿大人突然臉上顯出無限尊敬的神情,道:“皇族苑蘭公主得過乙醜年文武雙魁,被譽為‘東夷第一劍’,此後便年年膺任‘天岳台主’,丙寅年香玉公主文榜得魁翌年復抉取武榜魁首,此外就未有躍登文武雙榜的人。”
  耿瑛琦微笑道:“爹爹得過甲子年武榜及文榜探花。”
  “琦兒別往你爹面上貼金,那次得來真是僥倖。”
  尹靖舉起酒杯,淡淡一笑,道:“虎父無犬女,在下預祝耿姑娘今年高中武榜魁首。”
  說著敬了父女二人一杯。
  耿瑛琦秋波斜斜地瞅了他一眼,姿態甚是嬌媚,倩笑道:“預祝公子文榜高登,請飲此杯。”
  她手中玉杯,突然向尹靖凌空飛去。
  尹靖心中確實吃了一驚,想不到耿瑛琦的內力這等精湛,實出意料之外。
  耿大人見他驚愕的神情,不禁捋須笑道:“琦兒就是這頑皮。”說話之時,尹靖已伸手接過酒杯。他有心要試試耿瑛琦的造詣,但又不便稍露形跡。
  手觸酒杯只覺重於泰山,驀然驚“噫”一聲,向前栽落,左手卻早已按在桌上,把重心撐穩,杯中酒液晃了幾晃,差點兒沒溢出來。
  這些動作異常自然,一點兒也看不出在做作,敢情尹靖是運起“點犀通靈”的無上內功,這種功夫可隨外力強弱而生出自然反應。
  耿瑛琦只是想在尹靖面前顯露幾手,酒杯暗含柔和之力,並無為難的意思,孰料聽尹靖一叫,急忙伸手扶他。猛然間,只覺全身力量好像被奪去似的,人已不由自主地向前顛撲。
  尹靖按在桌上的左手突然抬起來,正好接住她的香肩,她的玉臂也及時扶住了尹靖,看起來好像相互扶持似的。
  耿瑛琦忽覺心神一震,秀臉飛霞,曼聲道:“小妹差佔兒把公子弄髒了,濺了酒滴沒有?”
  “還好!還好!姑娘酒杯好重呀!”
  耿大人突然心中奇怪,他看尹靖的運轉似乎很慢,但卻在他們伸手去扶他之前已完成,這些動作能在他意念之先,顯然已不算緩慢,緩慢僅是一種心靈上的感覺。
  當一個物體在遠距離以超速度運動時,遠望之下,常常誤為運行遲緩,這種道理用之武學,已是由表返虛的上乘妙訣,耿大人直覺中認為尹靖不像身懷武功的人,就算看出他身懷武功,也不敢相信他有此造詣,但心中已不免詫異,問道:“尹公子可曾習過拳掌武學?”
  “在下年幼身體虛弱,跟過一位師父學了幾年拳,以壯健身體,只是難登大雅之堂。”
  耿大人這回仔細地打量了他一陣,只覺尹靖雖然英氣靈秀集於一身,但對武學顯然沒有什麼驚人的造詣,當下微微頷首道:“蓬萊仙島與中原福建府一衣帶水,近在咫尺,老夫素聞中原武學首推萬教十三要員,公子師門可是十三要員中人?”
  “家師不屬萬教十三要員,但我卻聽他老人家提起過。”
  “練武的人看重資歷,以公子天賦,若得名師授於上乘武學,未來成就難以限量,公子如不嫌棄海島荒蕪,秋祭過後,請拔駕‘蓬萊仙島’,盤桓盤桓如何?”言下之意,大有相授秘技之意。
  尹靖輕輕一嘆道:“秋祭過後,在下身有急事,需立刻趕返中原,他日有機緣,當上蓬萊仙島拜唔。”
  耿氏父女都感到很失望,耿大人感慨道:“老夫所食民脂民膏,當克盡職守,忠於君國,多年來向慕華夏風光,然因政務纏身未得遠遊,憾甚。”
  耿瑛琦突然想了一個主意,臉上閃耀著喜悅的光彩,說道:“爹爹你可向皇上告老,退讓賢路,‘蓬萊仙島’的政務,委請族中人執掌,我們隨同尹公子到中原去遊歷呀!”
  “好主意!好主意!為父亦倦於宦海生涯,這次回國當向皇上請辭。”
  尹靖自然深表歡迎,宴上飛觴數度,酒酣耳熱,自不在話下。
  翌日午後,已近“無極島”但見海鷗翱翔,浪清沙白,許多船楫在近海停泊。
  由於大船旁邊有一條海鯨,頓時騷動起來,小船紛紛劃來參觀。
  尹靖憑欄顧盼,只見那些船家衣著簡朴,頗象秦漢服飾,具有古人之風。
  小船的人不住地叫道:“好大的鯨魚呀!”
  “我的天呀!比那船還大!”
  “噫!蓬萊海外島的人回來了!”
  “餵,你們這條大海鯨怎麼捕到的?”
  一個士兵神氣十足地應道:“我們小姐一箭把它射死的。”
  小船上的人紛紛豎起大拇指,道:“你們小姐要得,今年是不是參加武榜會試?”
  “那當然了。”
  站在尹靖身邊的耿瑛琦,彩衣飄揚,格格嬌笑,花枝招展。
  突然鑼鼓喧天,歡聲大起,有四條中型紅綾船隻,破浪而來,那船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聲呼喊道:“歡迎族長歸國,歡迎族長歸國!”
  士兵們揚手呼應,海面立刻熱鬧非常。
  耿瑛琦一面揮手,一面向尹靖道:“這是我們族中來歡迎的人。”
  小船紛紛讓避,四艘紅綾船很快就到了大船邊,一錦衣老人排眾而出,道:“琦兒,我領族中人來迎接!”
  耿瑛琦嬌笑道:“二叔你好,族友們你們好!今晚請你們烹食新鮮海味。”
  眾人見了大海鯨都驚訝不已,船上士兵們道:“父老兄弟們,這大鯨魚是小姐捕回來請客的!”
  “好呀!小姐千歲!族長千歲!”
  “蓬萊海外族千歲!”掌聲呼喚聲,交雜成一片歡迎熱潮。
  嘈聲稍停,耿瑛琦提高嗓音,柔聲道:“族長忙於整理檔案,不能來與諸位見面,我特代表家父,感謝諸位盛意。”
  錦衣老人哈哈一笑,登上大船,步入船艙,徑自去見耿瀛洲。
  族人們歡叫道:“小姐請上我們的船吧!”
  耿瑛琦高興之極,轉向尹靖道:“尹公子我們一道上小船吧。”
  尹靖含笑,輕輕點了點頭,大船立刻放下扶梯,耿琦拉著他的手躍落。
  船上的士兵們也紛紛坐了小船,與親友們話舊,霎時之間只剩下幾個掌舵的。
  小船槳楫劃破海浪,呼呼吆吆,乘風而去,尹靖與瑛琦並立船頭,清風拂面,胸懷不禁大為開暢。
  突然海上傳出一聲長笑,笑聲震得波浪怒湧,海鳥不住飛竄,只見不遠處一條蓋著蒲棚的小船如飛而來,船頭立著一位錦衣著帽,四十開外的漢子,兩撇鬍鬚上揚,甚是滑稽。
  耿瑛琦看清那人後,高叫道:“上官二叔!上官二叔!”
  那人鬍子微微軒揚,冽嘴道:“淘氣的姑娘,你真的回來了,好幾年不見,你爹爹死了嗎?”
  “我爹爹說他的朋友沒有死光之前,他不敢先死。”
  “沒有死總該生病吧!”
  “他老人家聽說國內許多老朋友病重,專程回來探病。”
  這二人的對話不倫不類,尹靖聽得甚為驚訝,但左右族人似乎習以為常,聽耿小姐毫不輸嘴,不住地拍手嘻笑。
  那人說不過耿瑛琦,心中一急,忽見她緊靠在一位丰神如玉的少年身邊,狀至親密,嘻嘻一笑,道:“小女娃,幾時嫁人作媳婦,也不請大叔喝一杯喜酒。”
  耿瑛琦秀臉立時飛上二朵紅霞,不勝嬌羞,頓腳道:“上官二叔,不來了,不來了。”
  船上左右上嘻嘻哈哈地在笑起來,尹靖只覺脖子一熱,神情尷尬異常。
  上官二叔說贏了嘴,高興得兩撇鬍子不住地飛揚,只見他突然反手向右劈了二掌,小船雖無槳楫,卻自動劃開海面,向大船射去。
  尹靖心中微微一凜,這人內力如此深厚,看來“無極島”當真是藏龍臥虎。
  耿瑛琦秋波無限嬌媚地斜瞅了她一眼,見他神情發愕倩笑道:“尹公子,你覺得奇怪嗎?”
  尹靖故作不解,道:“這位大叔,船上無人撐楫,怎會走得那麼快?”
  “上官二叔是用‘劈空八卦掌’擊空,藉反震力推舟前進,他是‘上官族’的老二,‘上官族’與‘蓬萊海外族’最有交情。”
  旁邊一位族人插嘴道:“小姐呀!上官族這次武榜會試是英治公子參加。”
  說話之時又有一條漆黑小船,凌波駕浪,迎面駛來,族人叫道:“小姐你看,英治公子來了。”
  一熊腰虎背少年,身著錦繪勁裝,昂首挺胸,佇立船頭氣勢不可一世。
  耿瑛琦玉手頻揮,嬌聲道:“英治哥!英治哥!”
  上官英治遠遠就看到前面船隻中,有一位彩衣美女向他揮手,突然眼睛一亮,臉泛笑容,仰首清嘯,音量高亢,直衝霄漢。
  耿瑛琦秀眉一揚,道:“幾年不見,英治哥的武功似乎增進不少。”
  一年老族人接道:“小姐呀,英治公子是今年武榜奪魁,最有聲望的人。”
  耿琦不服氣地哼了一聲道:“鹿死誰手,到時再試試看。”
  上官英治的船已到二丈處,只見他長得甚是英挺,朗笑道:“琦妹,愚兄這三年來屢屢想到‘蓬萊仙島’去探望你們,無奈家父督課甚嚴,未克成行,琦妹遠在海外,一向可好……”
  突然瞥見她身邊佇立著一位俊逸出塵的少年,神色微微一怔,住口不言。
  耿瑛琦抿嘴一笑,道:“小妹托福粗安,這次隨同家父回國,一來參加國中秋祭,二來探望親友故舊。”忽見上官英治目光炯炯地望著尹靖,噗哧一笑,道:“我替你們二位引介,這位是上官將軍的大公子……這位是尹公子。”
  尹靖拱手笑道:“久仰!久仰!”
  上官英治遲疑了一陣,道:“這位尹兄是……”
  耿瑛琦接道:“尹公子今年也要參加會榜。”
  “哦!如此失敬了。”拱手之際,右手掌心突然向外一翻,一股潛力向尹靖逼到。
  耿瑛琦秀臉一寒,蓮足前跨半步,冷冷道:“尹公子參加的是文榜,不是武榜。”左掌劈出。擋住來勢。
  二股潛力一接,耿瑛琦香肩晃一晃,上官英治穩若山岳。但小船卻退後半尺。
  只見他神色怔了一怔,瞬即朗笑道:“琦妹幾年不見,功力已然大進,今年武榜魁首,當真是非你莫屬了。”
  “好說,好說,小妹一入國境,就風聞‘上官族’問鼎聲望最高,小妹若能敬陪末座,已屬幸然。”語氣說的很冷漠。
  “琦妹這樣說未免太見外了,貴我兩族交稱莫逆,一向都是共進共退,文武會榜那一家得魁,都同樣感到光彩。”
  “我們這海外小族,豈會放在你眼內?”
  上官英治臉色突然一變,道:“琦妹這話從何說起?”
  “難道你們這樣算是歡迎遠道回國的客人?”
  “琦妹有所不知,這次皇上親自回國主持秋祭,目下國中九大族族長,除耿伯伯海外榮歸,未及參加銀鑾殿國政大會外,其餘族長都冠衣盛服朝會,家父特令家叔及小兄出海遠迎,小兄若有殆慢之處,實在承擔不起。”
  “哼,你承擔不起,剛才那一掌尹公子怎承擔得起?”
  上官英治聽她原來是為這事生氣,臉上突然浮起一絲嫉意,但一閃即失,笑道:“這位尹兄從未謀面,剛才小弟純系存著討教的意思,更不知尹兄是參加文榜,魯莽之處,特此致歉。”說著深深一揖。
  尹靖亦微笑還禮道:“適纔之事,兄台萬勿介意。”
  “尹兄謙懷雅量,小弟萬萬莫及。”說著雙足一蹬,捨棄小舟,躍上紅綾船。
  耿瑛琦見他已賠禮道歉,頓時展顏為笑,四條船呼呼喝喝,開向海岸。
  上官英治一面親切地敘說近海風光,一面指揮船隻航行,越近海畔,船楫來往越多,遙望岸上車水馬龍,商店林立,敢情這是一個很繁華的港埠。
  靠碼頭停泊著不少船員,最引人注目的是左旁一帶,樹蔭森涼,異常幽靜,與市面喧囂情形截然不同。
  那兒泊著一艘形如鐵桶的快船,漆著深藍色,四周有官兵戒衛,行人甚少往那邊走過。
  尹靖不禁好奇地打量了幾眼,問道:“那船看來甚是特別。”
  上官英治微笑接道:“那是皇家御用‘朦艟潛艦’,皇上幸居‘海天別墅’,那地方海浪千潯,非有此艦無法航渡,這船前日才到。”
  尹靖精神突然一震,道:“皇上不知帶了多少人回國?”
  “說來奇怪,大公主本來年年回來主持‘天岳台’,今年只有二公主回國,聽說大公主因事留在中原。”
  “明天讓你瞻仰瞻仰二公主風采,相信尹公子生平之中,還沒有見過這樣漂亮的美女,二公主人稱‘東瀛玉女’,玉潔冰清,人世無二。”
  尹靖聽她讚揚香玉公主,心中自是甚感受用,但他卻儘量保持著鎮靜,微笑道:“貴國山川靈秀,才子佳人應運而生,乃意料中事。”
  上官英治突然劍眉一皺,奇道:“怎麼!尹兄不是來自‘蓬萊仙島’?”
  尹靖淡然一笑,道:“小弟中原人氏,向慕貴國風光,特遠道而來。”
  上官英治“哦”了一聲,耿琦笑道:“你感到意外嗎?”
  “這確實出乎我意料之外,不過敝國每年秋未大祭,四域來遊賓客不在少數,尹兄既參加文榜會試,也算半個主人身分,如不恥下交,就在敝島多盤桓幾日,讓小弟略盡地主之誼。”
  “上官兄盛意小弟心領,秋祭過後,需要克日回返,他日有緣再行拜唔。”
  “尹兄想必急於往‘蓬萊仙島’一行?”
  耿瑛琦輕輕一笑,曼聲道:“往‘蓬萊仙島’又怎麼樣?”
  上官英治裝著滿不在乎地聳聳肩,道:“小兄除覺得遺憾外,別無感觸。”
  “非也,小弟是要趕返中原。”
  “尹兄雖不能在‘無極島’多逗留幾天,但小弟能結識中原人士,亦將感耀終身。”
  這一晚上官將軍家,燈碧輝煌,豐餚佳宴,招待海外歸國的蓬萊族長耿氏父女,尹靖也應邀作陪。
  上官將軍年近花甲,但卻精神爍爍,太陽穴高高隆起,一望而知武功修為非同凡響。
  席上還有“蓬萊海外族”的耋人耿瀛溪,上官族老二上官二叔,及上官英治,這三人尹靖白天在海上都見過。
  另有一位小姐,面容清麗,身體顯得很嬌嫩。經主人介紹、才知是上官將軍的千金上官詩昭,她自幼喜愛詩書,不習武藝,因此身子很纖弱。
  她今年代表上官族,參加文榜會試,耿瑛琦與上官詩昭,自幼在一起長大,雖然一個外向,一個內向,但因世族之交,倒也稱得上是閨中密友。
  上官將軍聽說尹靖是中原人士,立時另眼看待,尤其是對尹靖的英朗儀表倍加讚揚,譽為生平僅見。
  席上主客相敬,氣氛異常融洽,幾人談談說說,先話家常,漸漸談及文武榜試,瀛洲問及今日國政大會事,上官將軍道:“今年大公主因事未克回國,‘天岳台主’改請二公主擔任。”
  耿大人微微一笑,道:“二公主賢淑溫雅,秀絕人寰,有‘東瀛玉女’之稱,以小弟看法,她的武功與大公主當在伯仲之間,只不知‘地岳台’敦請哪一位名家。”
  “‘地岳台主’本擬請‘波羅仙劍’尉遲天長,但他依然懷怨前恥,因為大公主贏得文武雙魁那年,正是‘波羅仙劍’主掌‘地岳台’,那一次百招之爭,實是平分秋色,尉遲天長沒有佔到絲毫上風,國中乃紛紛傳說大公主的劍術可壓倒‘波羅劍派’,尉遲天長為維護‘波羅劍派’盛名,三年前與大公主約鬥‘流嚴島’,從清晨鬥到傍晚,結果大公主險勝一招,威名震撼四域,贏得‘東夷第一劍’美名,自從‘流嚴島’比鬥後,‘波羅劍派’就一再婉拒擔任‘地岳台主’,今年適逢‘覺遠寺’白眉神僧坐關二十年期滿,攝政王乃親往恭請主持‘地岳台’,白眉神僧已親口答應。”
  耿大人微微頷首道:“素聞‘覺遠寺’武功另成一派,淵深莫測,聲望之隆不在‘波羅劍派’之下,白眉神僧坐鎮‘地岳台’倒是很適當的人選。”
  上官將軍突然微微一嘆,道:“今晨朝會,小兄聽到一個消息,對我們武榜奪魁甚是不利。”
  耿大人吃了一驚,道:“什麼消息?”
  “愚兄數年來全心全力培植英治,相信老弟也全力在課督瑛琦,小兄聞你們回國,本可確定今年武榜非你我兩族莫屬,國中諸族也都有這種看法,可是如今卻出一個勁敵,對奪魁威脅極大。”
  “上官兄說是哪一族?”耿大人不安地問道。
  “吉田族。”
  耿大人眉頭一皺,道:“這就奇怪了,吉田族一向沒有出色的人,不是小弟自滿,吉田老大的造詣也遠不若你我,怎能調教出好弟子?”
  “這件事情事前無人知曉,原來吉田老大五年前把第三公子送到‘波羅劍派’去學藝,尉遲天長自‘流嚴島’一敗後,急於恢復聲望,決心使‘波羅劍派’在‘無極島’揚威,但他自知年事已高,今生無法找到勝大公主的機會,乃全力調教後進,吉田三公子機緣巧合,他又是九大族的人,被尉遲天長看上,悉心傳授波羅劍派衣缽絕藝,聽說現在吉田三公子已是‘波羅劍派’中的第二把劍手,功力之高僅遜尉遲天長少許。”
  耿大人“嗯”了一聲,道:“這的確是一大威脅。”
  耿瑛琦不服氣地哼了一聲,道:“波羅劍派有什麼厲害,明天好好同他較量一番。”
  上官英治附和道:“我道什麼出色人物,若是吉田三子,明日定叫他折劍而歸。”說的甚是豪壯。
  上官將軍面色一整,道:“孩子們,不可輕敵。‘波羅劍派’豈同小可,大公主身懷蓋代絕學,也僅能勝尉遲天長一招,吉田三公子已得其真傳,豈能以等閒視之,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你們明日遇上得仔細應付,不可辱沒門風。”
  英治與瑛琦,心中雖然不服,但也只好唯唯受命。
  尹靖聽他們說的總是有關武榜之事,文榜只字未提,武將門第畢竟是武重于文,上官詩昭人本親靜,這時也忍不住道:“爹爹文榜主考官,今年是哪位大人?”
  上官將軍哈哈一笑道:“爹差點兒冷落了你們。”目光一掠尹靖接道:“今年主考官是你的老師,‘三塔文淵閣’天機丞相。”
  上官詩昭眉稍浮起喜色,嬌聲道:“哦!是仲達老師。”
  上官將軍道:“尹公子來者是客,明天昭兒等他一道上‘三塔文淵閣’會試。”
  尹靖稱謝一聲,上官詩昭突然羞怩地浮上一層紅雲,低頭不敢說話。
  幾個老人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接風宴直到夜深興盡,才席終人散。
  翌日清晨,尹靖早已起床,他急於參加秋祭,希望能與二公主見面,因此起得特別早,但偏偏不見有人來招呼,他來此作客自然不便到處亂闖,只好耐心地等候。
  看看寅時已過,才聽到一陣步履嘻笑聲往這廂過來,有一嬌嫩嗓音,道:“聲音小點兒,公子不知起床了沒有?”
  另一位噗哧一笑,道:“讀書的公子都是早起的,我看已經起床了。”
  “仔細聽聽看起床了沒有。”那二人果然僅在門外傾聽。
  尹靖故意乾咳一聲,門外“  ”地響著。
  “公子請起床。”
  尹靖立刻應聲去啟門,只見二位青衣小婢,一個端著洗漱盆,另一個捧著一件藍色錦繪儒衫,深深萬福道:“公子早!”
  “二位姑娘早,打擾了。”
  那位捧著藍色儒衫小婢,道:“老爺吩咐,請公子穿上這應考制服,我們小姐在前方等候公子。”
  尹靖洗漱已畢,換上藍色儒衫,倒覺得還稱身,胸前繡著“蓬萊”二個白字,底下一個“八”字號碼。
  來到前廳,席上早已擺滿精緻早點,但卻只有上官詩昭一個人在那兒等候。
  一見尹靖忙起身襝衽,道:“小妹恭候公子,請用早點。”
  尹靖見她身著雪白羅衫,胸前繡著“上官”二字,底下有一個“七”。敢情會榜人均需穿規定制服,繡上族名以資識別。
  當下忙拱手還禮道:“有勞姑娘久等了,不知祭禮如何舉行?”
  “寅辰以前皇上偕同其餘族長,到‘飛來峰’頂宰牛祭祀,祈禱國泰民安,五穀豐登。”
  “噫,這麼說來已經行過祭禮了,在下失之交臂,甚憾。”
  “秋祭之時除皇上與各族族長以外,其餘的人均不得參與。”
  “令兄與耿姑娘不是去參加了嗎?”
  “他昨晚就在玄冰石上打坐運功,聽說這樣會補益元神,家父令小妹陪同公子上‘文淵閣’”。說著羞怩地低下了頭。
  尹靖覺得上官詩昭很害羞,但卻別有一番文靜的神韻,當即淡淡一笑,道:“小文生榜考後,想到武榜去看看,不知時間是否來得及?”
  “武榜考場就在‘三塔文淵閣’下,在閣頂鳥瞰,可窺全貌,同時參加兩榜會考的人,可來往復試。”
  尹靖看看她胸前的“上官”,再低頭看看自己胸前的“蓬萊”覺得甚是奇妙,不禁莞爾一笑。
  上官詩昭臉上一紅,道:“這是應考人的制服。”
  “是不是每人服飾都不一樣?”
  “不是的,規定男著藍衣表示青雲直上,女著白衣表示清高聖潔,胸前繡字以別士族。”
  “只不知武榜著什麼制服?”
  “色澤一樣,不過武榜是勁裝,並以盔帽蒙面。”
  用過早餐,府外有兩台轎子在等候,二人上了橋,走過一程,忽聞一聲喧嘩,轎子已停在一處巍然聳立的古塔前,上書著“文淵閣”三字。
  在“文淵閣”前,有一曠場,上凸下凹,成半圓弧形狀,人山人海,密密麻麻坐滿了四周,族旗飄揚,各個角落插著每一族的旗幟。
  由於人潮遮住視線,也看不出“天岳台”與“地岳台”坐鎮何方?
  “文淵閣”卻是冷冰冰地,文榜雖不若武榜熱鬧,但自有其莊嚴的氣氛。
  上官詩昭身本虛弱,由二位侍婢左右扶持,上到塔頂已嬌喘吁吁。
  這時各方會考的文生都已到齊,尹靖發覺其中竟有三位女生,除上官族外,是皇甫族與喬姜族。
  考場是個寬敞的廳堂,正中壁上懸著一幅孔聖肖像,底下是主考官的座席,左旁牆上貼著一張大白紙,堂上排著八張桌子,文房四寶放在桌子左角,按號次落坐,尹靖在最後一度與上官詩昭相鄰。
  二人坐定,尹靖輕輕問上官詩昭道:“貴國裙釵不讓鬚眉,與男子同臨科舉,不知可有女子當官者?”上官詩昭笑顏如花,曼聲道:“天星族與喬姜族的族長都女人。”
  尹靖“哦”了一聲,道:“貴國這種制度比起中原開明多了,在中原女子無才便是德,雖然學富五年,也不能與男子同赴科舉,當官涉政。”
  突然外面傳進一陣朗朗聲:“主考官到!”
  諸考生全體肅立,斂手靜候。
  只見一廣額盈頤,美髯飄腹,身穿紅色袍的相爺,踏著方步,踱入考場,諸生齊齊敬禮後才歸坐。
  天機丞相目光一掠考場,觀各族人數已齊,也不打話,提起狼毫,在左旁大白紙上揮手書道:四書題,論文“樂樂樂”
  寫完後就回到席上,冥目靜坐。
  諸考生紛紛翻閱考卷,絞盡腦汁,各顯才華,將十年寒窗的工夫,盡在捲上一展。
  突然有一考生晃著腦袋,朗朗吟哦道:“獨樂樂與人樂,孰樂?曰不若與人,仁者樂山,智者樂水……”他每讀一句,想一想就寫在捲上。
  眾人不禁都被吸引了注意力,只見那人胸前繡著“天星”正是天星族的文生。
  他雖然不住地吟哦,主考官卻不去阻止他,這一來旁若無人,聲音越念越高,有一考生實在忍不住,哼聲道:“子曰定而後能靜,靜而後能安,安而後能慮,慮而後能得,閣下云云朗誦,旁若無人,未免有擾左右文思。”
  文人自古相輕,天星族那人鼻孔哼了一聲,猶自念念有辭,不過這次卻不出聲了。
  隔了一陣,“文淵閣”下傳出一陣呼號,拍掌聲,眾生不禁停筆翹首向下張望。
  只見曠場中萬頭攢動,練武場裡刀光劍影,映著晨曦、幻成萬道銀彩,敢情第一場武試正當高潮,二族的人各為其士呼喝助威,因此歡聲喧天。
  主考官突然眼睛一張,只見各生都向樓下眺望,臉色一整,朗聲道:“朗耳不聽窗外話,一心只作案上書。”
  眾考生臉上一紅,都轉回頭來作文章,不再向下張望。
  過了半個時辰,尹靖已把文章作好,仔細讀了一遍,覺得還算通順,轉目望去,只見上官詩昭早已合卷向他微笑,問道:“上官姑娘,你文章可已經作好了嗎?”
  “我等著公子一起交卷。”
  “姑娘才思敏捷,小生萬萬莫及。”
  二人把文章送到主考官面前,這時尹靖才發覺眾生猶自低頭苦思。他們二人還是最早交卷的。
  上官詩昭是天機丞相的高足,他見學生第一個交卷,心中大為高興,首先展開試卷在口中一面低吟,一面不住地點頭,萬般讚揚意,盡在不言中。
  看完了試卷,提起硃砂筆在捲上打了許多圈圈,顯然圈子越多,表示成績越好。
  他又隨手提起尹靖試卷,看了幾眼,覺得用字平平,眉頭不禁微微一皺,突然眼睛一亮,一口氣把它讀完。
  心中大感驚訝,暗暗忖道:這人文章不以浮華為能事,但讀其文卻覺得胸襟開朗,如鵬程萬里,氣吞山岳,顯見這人是大有作為的安邦定國良才,非俗流可比。
  上官詩昭的文章同他一比,就顯出虛浮。
  當下不禁深深地打量了一下尹靖,只覺人同其文,英氣橫溢,誠然棟樑之才,提起硃砂筆一句一句地圈了下去。
  上官詩昭臉上一紅,道:“尹公子文章勝我數倍。”
  “哪裡,哪裡,在下鄉俗野墨,難登大雅之堂。”
  “公於匆用客謙,我看老師打圈就曉得。”
  尹靖淡淡一笑,道:“何以見得?”
  “仲達老師教書多年,我深知他的脾氣,圈子打得越多文章越好,你捲上圓圈勝我多多。”
  說話之時,一陣急躁步履登上“文淵閣”,那人來到試場外,大聲說道:“吉田族勝天星族,天星文榜考生是否參加武榜?”
  天星族考生冷冷道:“孔聖弟子不言齊恆晉文之業,無已則王乎?聖人以王道治天下,謹癢序之教,申之以考悌之義,趨之以禮,則民恥且格,干戈刀劍霸道之業,小生不屑為之。”
  主考官微微點頭,道:“天星族文生不考武榜。”
  那報榜官“  ”又下了樓去。
  天機丞相一搖手中銀鈴,朗聲道:“時間已過,交卷。”
  眾生紛紛交了四書題文,有幾個遲遲未交,主考官只好親自下場收卷。
  第二道試題是辭賦,主考官在大白紙上書道:
  香玉公主禦題:
  賦詩一則“思愁”,溪韻,須嵌上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百千萬諸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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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7-04, 04:06 PM   #885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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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天地岳台

  一陣“唰唰”翻卷聲,眾考生托腮深思,推敲字韻。
  尹靖想起二公主以“思愁”為題,心中不由頓生感慨,沉吟了一陣,提筆書道:
  六瓣仙蘭九曲溪,
  蓬萊午夜憶關西。
  銀河七夕鵲橋渡,
  玉枕三更翡翠淒。
  道路十千腸欲斷,
  年華二八須初齊。
  山色四周百鳥啼,
  情波萬丈心如一。
  這一首詩委婉纏綿,含蓄著他與公主之間的事,堪稱雋品。
  這一次他作好之後轉頭望去,上官詩昭還在蹙眉深思,他不去打擾,靜候著與她一起交卷。
  果然不一會兒,上官詩昭也已作好,二人相顧一笑交了試卷,這一次又是在群英之先。
  主考官把兩篇“思愁”一而再,再而三地吟哦玩味,連連贊道:“好詩!好詩!不過本官尚不能置評,須經公主御筆評審以定軒輊。”
  “文淵閣”下又傳來陣陣呼嘯聲,報榜官又跑上來,朗聲說道:“上官族勝曾文族,文榜考生是否參加武榜?”
  曾文族考生突然推案而起,慷慨激昂道:“古人投筆從戎以衛家國,今日敝族武榜敗辱,小生何顏以文章自負,願為我族一雪前恥。”
  主考官頷首道:“戰無勇非孝也,曾文族考生深明大義,參加武榜。”接著轉向報榜官道:“這兩篇詩律有勞呈交二公主禦評。”原來他已認定今年文榜非“上官族”與“蓬萊海外族”莫屬,只要公主把禦題“思愁”評閱後,大勢也就可確定了。
  曾文族考生放下筆墨試卷,跟著報榜官匆匆下樓。
  主考官走過那邊,拿起他的試卷一看,怔了一怔,道:“噫!說得冠冕堂皇,卻是草包一個,一個字也沒有寫,原來是考不出借機溜走。”眾生聽得心中暗暗竊笑。
  接著考的是“對聯”,以“三塔文淵閣”為題。
  上聯曰:三塔巍巍,七層四面八方。
  這是一個絕對,眾考生苦思不已,尹靖想了半天,還沒有想出好對子。
  上官詩昭托腮沉吟,臉上漸漸浮起笑容,似乎快要想出對題了。
  尹靖遊目四掠,心中不由更急,越急越想不出。
  這時武榜會考正值高潮,報榜官“  ”又跑上來,報告道:“蓬萊海外族勝玉龍族,文榜考生是否參加武榜?”
  玉龍族考生正在全心思索妙句,一手扶著頭,另一支手高舉起拼命地擺動,表示不去參加。
  主考官見狀,說道:“文生不考武榜。”
  尹靖見玉龍族考生一直搖手,突然靈光一閃,喜叫道:“有了。”提筆書道:“孤掌搖搖,五指三長二短。”立時交了卷。
  主考官見這下聯對得甚妙,不禁問道:“你是見玉龍族文生搖手,而想出這對子的嗎?”
  尹靖微微一笑,道:“小生正是如此得句。”
  “哈哈,奇才!奇才!三塔巍巍,七層四面八方。孤掌搖搖,五指三長二短。”諸生聞之大為驚愕。
  對聯考後,繼續下個考題。主考官在白紙上寫道:
  詩三則寓三事,詳敘其始末緣由:
  其一
  折戟沉埋水不流,
  徒留名姓載空艷。
  旋真一炬悲風冷,
  無限英魂在內遊。
  其二
  天外邊風撲面沙,
  那堪回首憶浮華。
  早知身被丹青誤,
  但嫁巫山百姓家。
  其三
  紅愁綠怨送春歸,
  徒虛無聯幾夕暈。
  十載光陰如一夢,
  遊魂時逐亂花飛。
  尹靖看過詩題不禁劍眉一皺,他知道一則詩說得是赤壁之戰,孔明藉東風,火燒連環船,第二則是王昭君和番,第三則卻想不起,出自何典何故?
  他突然心中一震,第三則詩所寓之事,可能發生在東夷,並非出自中原典故,如果所料不差,第三則詩已無法作答。
  當下只好先作前面二則,作畢轉目瞥見上官詩昭玉手持筆宛如珠走玉盤,疾揮不已,自己只好望卷興嘆。
  不言尹靖對第三則詩窮思不得其解,此刻武榜考場,正值風雲際會,龍爭虎鬥高潮。
  廣場甚是寬大,四周是一層一層上升的階梯坐椅,中間的練武場有十二丈方圓,可作跑馬之用。
  東面高台龍椅上,坐著一位黃繪滾龍袍清 老人,正是君臨一邦的東夷玉壺國當今聖上。
  左右各坐著四人,均官袍盛服,氣宇雍容,其中有二位女人,雖然已是徐娘半老,眉角微顯皺紋,但依然掩不住當年那撩人的艷姿,這幾個人正是統領玉壺國的九大族族長。
  右邊有一雪白的高台,書著“天岳台”三個白底藍字,除了那三個藍字外,一片雪白沒有第二雜色摻雜其間。
  “天岳台”正中坐著一位羅綺宮裝的白衣仙子,朱容絕代,使人一見之下如沐春風,遺世獨立。
  這位天仙似白衣美女,不言而知正是“東瀛玉女”,玉壺國香玉公主。
  左邊另一棚台,氣勢雄偉,正是“地岳台”,其上有一蓮座蒲團,盤膝坐著一位老僧,銀白色的眉毛,幾乎蒙住雙眼,台下寶相莊嚴,合什凝立著一排和尚。
  那老僧正是覺遠寺和尚,百眉神僧,主掌地岳台台主。
  廣場四周萬頭攢動,人如潮湧,有八枝族旗飄揚,每一旗幟代表一族。
  原來玉壺國加上皇族,共有九族,今年皇族無人參與逐鹿,只有八大族會師。
  比鬥進行到第四組,這一場由“蓬萊海外族”對“玉龍族”,裁判輪到“天岳台主”香玉公主。
  驀然由“天岳台”傳出鐘聲,音韻繚空之際,一朵白雲冉冉飄落臺上,白影收斂,一位白衣仙子頓現眼前,全場立刻鴉雀無聲。
  鐘聲再度一響,“蓬萊海外族”下走出一位白衣勁裝武士。
  玉龍族下是一位藍衣勁裝武士,這時全場依然靜悄悄,屏氣噤聲。
  二位武土來到“天岳台主”面前,雙雙深深叩頭行禮,天岳台主玉手一揮,那二位武士各奔東西,如閃電分開。
  全場立時掌聲雷動,喧囂呼喝中隱隱可聽出叫嚷的是“蓬萊族加油!”“玉龍族加油!”
  二族人各送兵刃,“玉龍族”用的是雙 ,“蓬萊海外族”武士左手提著鐵胎弓,腰懸一袋蓮子,緊身的白衣顯出玲瓏曲線,一望而知是一位巾幗女英傑。
  今年八族群英會的八個武士中,有二位女英傑,那是“天星族”與“蓬萊海外族”,“天星族”已敗在“吉田族”下,如果“蓬萊海外族”再敗北,那今年的女武士,算是全軍履沒了。
  不過眾人都曉得,這位手持鐵胎弓的“蓬萊海外族”千金,非“天星族”的千金可比,耿大人三年不曾返回,這次抱著問鼎的雄心,耿小姐定有非凡的表現,驚人的演出。
  掌聲喧囂中,二族武士緩緩逼近,耿瑛琦來到相距兩丈外,停步從腰袋裡取出二粒鐵蓮子,玉臂伸展把鐵胎弓拉個滿月,瞄準對方“玄機”,“氣門”穴。
  玉龍族武士馬步微挫,雙 擺出“雙龍出水”式,正好封住“玄機”“氣門”。
  四目炯炯相視,場中頓時又寂靜下來,因為此刻千百雙眼睛都注視著兩位戰士,誰也無暇去拍掌歡叫。
  “蓬萊族”的鐵胎弓,“鐵蓮子”名震玉壺國,此種兵器宜於遠攻,不宜近交,因此在兩丈外耿瑛琦已畜勢待發。
  對方也深知厲害,嚴陣以待,鐵蓮子威力無比,但耿瑛琦只有兩次挽弓的能力,旨在一發克敵,足下“潛海游龍”突然橫跨二步,轉換攻勢部位。
  玉龍族武士疾退二步,雙 由“雙龍出水”改“汾陽落馬”,這一招又正好封住蓮子來路。
  東夷君民均擅長武藝,眾人看出二人雖然遙遙轉換步法,其實正在互搶先機。
  目下耿瑛琦主攻,竊視出彈的機會,玉龍族主守化解鐵蓮子射來方向。
  主守者如能主持得久,使對方無優勢出手機會,就可佔據上風,因為鐵胎弓極費內力,時間一久自然要落下風矣。
  耿瑛琦一連數招攻勢,均被對方化解,芳心不禁微急。
  突然足下左右不規矩的跨動,玉龍族武土一時之間被弄得頭昏腦漲,摸不定對方攻勢,敢情耿瑛琦正使了“七星迷蹤步”。
  只聽她清嘯一聲,二粒蓮子疾逾流星飛矢,猛然射出,鐵蓮子速度非一般暗器可比,既摸不定方向,又甚難招架。
  玉龍族武士, 演“雲鎖五嶽”舞起一道銅牆,把全身封住。
  “咚咚!”金鐵相擊聲中,立被震得蹌踉連退三步。
  耿瑛琦又迅速從袋中取出二料蓮子套在弓上。
  香玉公主玉指對準手中梵鐘彈去,“叮”發出一聲停戰號令,嬌聲道:“勝負已分,匆須再比。”全場一陣微微騷動,多半人一時間尚看不出勝負何在?
  香玉公主略為一頓接道:“兩族對峙,玉龍族用力過度,雙臂麻痺,不能再戰,蓬萊族勝。”話聲未落,掌聲如雷。
  眾人凝目望去,果見玉龍族武士雙 擺個“隔澗打虎”之式,但卻始終沒有動彈。
  比鬥至此,獲勝四家是上官族,吉田族,蓬萊族,喬姜族。
  進行第二度複賽,首場是上官英治和吉田松。
  這是一場壓軸好戲,二人剛才都有非凡的表現,上官英治是今年武榜奪魁聲望最高一位。
  吉田松是“波羅劍派”的高足,脫穎而出,威脅武榜魁座,兩虎相遇一場殊死搏鬥,乃意料中事。
  白眉神僧自地岳台蒲團站起,施展一手“凌虛躡步”的輕功,虎步跨動排雲馭氣走下“地岳台”。
  這一種輕功誠足以驚世駭俗,無怪乎“覺遠寺”的武功能名震東夷,被敦請主持“地岳台”。
  在吉田族的旗幟下,有不少佩劍雄豪之士,這些人都是“波羅劍派”中的高手,但“波羅劍派”尉遲天長本人,並沒有臨陣督戰。
  白眉神僧手中梵鍾連響兩下,二位少年武士相對昂立場中。
  二人服飾及身材都異常接近,只是胸前繡的字號不同,盔帽蒙面,目光湛湛暴射著嚇人的寒芒。
  上官英治腰間系著十六把“旋回竹葉刀”,每把刀五寸長,銀光奪目,環身燦爛眩目。
  吉田松是“波羅劍派”威鎮東夷數海島的“魚腸劍”,此劍削鐵如泥,乃波羅派鎮山寶器,等閒不得使用,這次特賜與吉田三公子佩用,足見“波羅劍派”奪魁的雄心。
  突然四道寒茫衝霄而起,上官英治已閃電般從腰間拔出四柄“旋回竹葉刀”。
  此種兵器宜於遠交近攻,無論作暗器或近身肉搏,均能各擅其長。
  緊接著一聲悠長龍吟,一泓秋水,光耀天地,“魚腸劍”希世奇珍,寒芒特盛,吉田松拔劍英姿,誠具一代名家風範,這一下更具先聲奪人之概。
  上官英治右手雙刀高舉向天,左手雙刀平伸,遙指對方,一式“無語問天”的絕技。
  吉田三公子”魚腸劍”高舉“斜指南天”,凝神歸一。
  二人遙隔丈余湛湛目光互相凝視,神色甚是嚴肅。
  場外群眾緊張得屏住呼吸,絲毫不敢喘氣。
  僵持一陣,上官英治怒吼一聲,首先發難,健臂一抖“旋回竹葉刀”,以旋風卷浪之勢,向對方攻去。
  但見寒芒狂風激盪空間,上官英治連發四刀,一刀斜削對方持劍手腕的“腕脈穴”,使對方無暇自顧,其餘三劍分擊上、中、下,三路要害,威勢凌厲之極。
  吉田公子劍化“月湧星移”,以閃電飄風之勢,同時向四柄“旋回竹葉刀”劈去。
  孰料他劍風一動,四柄飛刀跟著旋風,立刻轉變方向,上下回調,左右盤旋,嘯聲大作,使人捉摸不定來路。
  吉田三公子名列波羅劍派第二劍手,功力豈同凡響,鎮定功夫確有過之處,“魚腸劍”
  一式“回風拂柳”,與四柄“竹葉刀”同時盤轉。
  朗笑聲中,挾著一片金屬相擊聲,四柄“旋回竹葉刀”被劈成八片,跌落尖埃。
  這些事說來絮瑣,其實不過閃電之間,上官英治已然又拔出四柄短刀。
  第一次成功,也不敢輕易出手,這當兒已被他逼近數尺。
  二人相距不過七尺左右,上官英治四刀蓄勢待發,使他不敢逾越雷池半步。
  距離越近,“旋回竹葉刀”的威力越小,一旦近身相搏神兵自然會佔上風。
  因此上官英治非到不得已,絕不會使他有機會再逼近,吉田松得意地冷笑道:“我們二人相距只剩七尺,這一場比鬥看來你是準輸無疑。”
  上官英治冷冷道:“少打狂言,目下雖然居於上風,但有足夠的時間定可將你擊敗。”
  “哼,你那四支‘旋回竹葉刀’用完我已在你面前三尺,那時鹿死誰手,不言可知。”
  “嘿嘿,到時一定叫你嘗嘗‘旋回竹葉刀’的肉搏,不過你只怕沒有這份能耐。”
  “你有種就放手攻來。”
  “放馬過來!”
  吉田三公子冷哼一聲,長劍圈起一朵銀光,向對方刺去。
  突然旋聲大作,手中“旋回竹葉刀”化成四道白虹,交錯迴旋,雖僅只四刀,但攻的卻是全身三十六大穴。
  吉田三公子掄臂劃個劍圈,又是一陣鏗然金屬相擊聲,這回僅削斷三只,有一只擦身而過。
  這把刀跌落塵埃後,猛然反震而起,生似長著眼睛似的,射向他背後“脊心穴”。
  “旋回竹葉刀”只宜硬碰不宜巧避,因為飛刀一落空,不但會迴旋,落地後還會反彈,令人防不勝防。
  吉田松似乎沒有想到落地後還會彈射回來,一削斷飛刀,他立時挺劍追擊。
  這時上官英治雙手正好摸到腰間,準備再度拔刀。
  吉田松不容他再度有出手的機會,此刻就是知道竹葉刀從背後襲來,也無暇閃避,否則一定立處下風。
  場外大半人都看到一道白光射向吉田松“脊心”,不禁齊齊驚呼,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白光如閃電,一閃已到“脊心”,吉田松突然左腿往後倒踢,“叮”的一響,“旋回竹葉刀”被踢得衝霄直起。
  立時全場喝好聲,不絕於耳。
  出腿的瞬間,前衝速度絲毫未減,劍演“萬點寒梅”,向對方罩落。
  上官英治大為震駭,旋回竹葉刀“銀河鵲橋”,幻出四蕊劍花封住了上下左右四路。
  忽覺右臂一震如寒風拂過,右手所持兩只竹葉刀,立被齊齊斬斷。
  上官英治索性將半截刀脫手打去,接著左劍右掌,風雷迸發,威勢咄咄逼人。
  一時劍氣彌空,直衝鬥牛,神泣鬼號,戰況空前慘烈。
  果然“旋回竹葉刀”,遠交近攻各擅其長,二族人呼喝聲震憾天地,各為其士助威。
  正中臺上,吉田老大與上官老大,臉上一片嚴肅沉重之色,正襟危坐,毫無笑容。
  皇上看了一陣,微微頷首道:“上官卿與吉田卿教子有方,國中少年英雄,只怕找不出比二位令郎再高的好手。”二族老大齊聲道:“皇上過獎,臣不勝惶恐震撼。”
  皇上龍心大喜,道:“這場比鬥不論勝負誰屬,二位令郎各晉級三品,封金千兩。”
  “謝主龍恩。”
  練武場中,光華萬丈,瑞氣千條,一場慘烈拼鬥已近百招。
  驀地蹌踉龍吟,上官英治左手竹葉刀又被削斷一支,情勢惡化。
  “魚腸劍”龍騰虎躍,已穩穩居於上風。
  上官英治心頭大怒,他如果無法把腰間僅餘四刀拔出,這場拼鬥,顯然要在挨打的情況下稱臣服輸。
  但形勢卻不容他去拔刀,不拔刀又為情勢所逼,日下只好孤注一擲,以挽回頹廢劣勢。
  心意既定右手奮起餘勇劈出一掌,左手竹葉刀“仙人指路”脫手射去。隨即身運“鯉魚倒穿波”,躍退一丈以外,翻退之際,雙手已摸在腰間,腳一落地,手中又多了四柄短刀。
  但身形未定,驀覺一股寒氣湧到,砭骨生寒,心頭不禁大駭,一式“鐵板橋”往後仰落。
  “鏗”,金石聲與鐘聲同時響起,上官英治身體躍起之時,雙手只剩四把斷刀。
  吉田三公子佇在一丈以外,目射凌光,右手“魚腸劍”青靄迷漫,左手還握著一只“旋回竹葉刀”。
  敢情適纔吉田三公子施展出“波羅劍派”不傳絕技,一招“飛虹取魂”削斷了上官英治僅餘的四把刀。
  白眉神僧朗誦一聲佛號,道:“上官族十六把‘旋回竹葉刀’全毀,老衲判吉田族勝。”
  呼叫聲好似平地起雷,“波羅劍派”再度揚威練武場。
  第二場“蓬萊海外族”對“喬姜族”沒有舉行,因“喬姜族”雖然擊敗“皇甫族”但因身受重傷,此刻已無力再戰,故此自動棄權,蓬萊不戰而勝,進入決賽。
  耿瑛琦的武功不在上官英治之下,加上又是裙釵武士,因此深受群眾歡迎,助威加油聲,震耳欲聾。
  兩人對壘,決冕戰由“天岳台主”主審。
  耿瑛琦第二場不戰而勝精力充沛,加上觀眾呼喝,鬥志高昂,聲勢奪人。
  吉田松今日兩度與裙釵武土碰頭,首先對的是“天星族”千金公孫秀蘭,現在現在又遇上蓬萊族的耿瑛琦。
  只見對方曲線玲瓏,雙峰高聳,雖然盔帽蒙住絕世朱容,但依然香豔迷人,深具誘惑。
  他心中覺得很不自在,甚至有點兒迷茫,加上群眾都替她助威,迷茫中忽然生出孤獨怯意。
  耿瑛琦鐵胎弓已拉成滿月,對準他前胸,可是他依然不知舉劍迎戰。
  耿瑛琦以為他沒有把自己看在眼裡,心中大怒,冷叱道:“吉田松少狂!接招。”鐵蓮子脫弓射去。
  這一聲如晴天霹靂,吉田三公子頓從夢中驚醒,只見鐵蓮子來勢如電,力逾千斤,百忙中“魚腸劍”劃起一道銀虹,封削過去。
  “咚”一聲悠長龍吟,人已連連踉蹌兩步,右臂已震得是微微發麻。
  耿瑛琦勝算在握,豈容他有喘氣機會?
  鐵蓮子二度閃電射擊,吉田松這時已完全覺醒,長劍‘夜戰八方’樹起一道劍牆,但因鐵蓮子力道甚重,這次“蹬蹬蹬”連退三步才站穩。
  他只覺右臂酸麻難耐,長劍幾乎把持不住。
  這時吉田松已完全居於劣勢,耿瑛琦右手掏出一粒鐵蓮子套在弓上,吐氣揚聲猛力一拉。
  惜哉!強弓只開了一半,無法拉成滿月。
  這時只要能射出一粒鐵蓮子,雖不能把對方擊傷,至少亦可把長劍震落。
  香玉公主只待她拉滿第三弓,就鳴鐘停戰,以判定勝負。
  可惜耿瑛琦力不從心,四周群眾轟聲雷動,為她加油,急嚷道:“射呀!射呀!開弓!
  開弓!”他們恨不得把自己的力量用到耿瑛琦身上。
  吉田松驚出一身冷汗,抬目瞥見耿瑛琦鐵胎弓拉了半圓就無法再開。
  他知對方已是強駑之末,猛然吸了一口真氣,將內力緩緩運轉,右臂酸麻漸感消滅。
  此刻耿瑛琦在萬眾的鼓舞下,已發出生命的潛力,把鐵胎弓拉滿。
  這正是危機系系于一,勝負決於剎那,耿瑛琦拉滿弓的瞬間,吉田松全身血脈也已暢通,大喝一聲,連人帶劍化作一道青虹向對方撲落。
  本來身在空中正是大好時機,可惜耿瑛琦此刻無法穩住弓勢,命中率大減,鐵蓮子擦身掠過。
  劍光罩落,鐘聲同時響起,人影乍合倏散。
  “鐵胎弓”的銀鋼線,已被“魚腸劍”挑斷。
  香玉公主曼聲道:“吉田族勝蓬萊族。”
  吉田族歡聲大動,吉田老人,不禁撫須長笑。
  皇上微微頷首,讚揚道:“吉田卿令郎神威大震,一劍獨秀,是當今國中無二良才。”
  吉田老大俯首道:“聖上洪福齊天,幸能不吝培植。”
  這時大勢已定,群眾各自歸坐,只待吉田三公子接過天地岳台主百招,武榜魁首便算產生。
  香玉公主因到“天岳台”,宮女送上二篇詩卷稟道:“方才文榜主考官送上兩篇詩卷,請公主評閱。”
  香玉公主先翻開上官詩昭“思愁”,臉上浮起笑容,只見字跡清秀娟麗,分明是女子手筆,詩想畫意,文藻雅緻,不禁頷首贊佩。
  翻開第二篇,祇讀了第一句:“六瓣仙蘭九曲溪……”芳心不由一震,秀臉突然變色,一口氣把全篇看完。
  她心中疑慮層層,那人怎知六瓣仙蘭?“蓬萊午夜憶關西”,分明說的是她在蓬萊宮夜半思君。
  末後那句“情波萬丈心如一”寓意深長,這人若不是尹靖,如何會作出這等有心的詩句?
  若說尹靖到玉壺國,似乎不甚可能,尤其代表蓬萊海外族參加文榜,更令人費解。
  她越想心中越奇,想傳令召見蓬萊海外族文生,忽又覺得不妥,如果是尹靖那自然是天大喜事,要不是尹靖,以公主之尊召見一個考生是很不相宜的。
  她想了再,仍自猶豫不定,突然心念一轉,道:“小芝你傳話下去,請問相國蓬萊海外族文生尊姓大名?”
  小芝見公主拿著那篇詩詞,看了好幾遍,有時沉思,有時歡笑,似乎心事轉變不定,心中自覺奇怪,含笑說道:“奴婢領命!”
  香玉公主見小芝的笑容,似乎心事被她看穿,玉臉不禁微微一紅。
  小芝匆匆下了台去,過了一陣突然人聲喧雜,小芝急急跑上台來,喘氣道:“稟過公主蓬萊海外族的文生已參加武榜,相國只知他姓尹不知大名。
  香玉公主精神大振道:“那文生現在哪兒?”
  “公主你看他已出來了。”
  但見蓬萊海外族下走出一位全身藍衣勁裝的武士。
  香玉公主雙眼瞬也不瞬地注視著他,見那武士舉止身材與他一般無二,難道他真的不辭千里遠渡重洋到玉壺國了?
  那位蓬萊武士盔帽露出雙眼,似乎正往“天岳台”凝望過來。
  小芳不禁驚叫道:“奇怪!那位武士好大膽好像在看我們,公主你認識他嗎?”
  轉目見公主很仔細地注視武士,似乎要看穿他的蒙面盔帽。
  香玉公主喃喃道:“如果是他,功力甚高,等會兒就可明真相。”
  “公主說的是誰?”
  香玉公主面上浮起一層緋紅,輕叱道:“你先別問。”
  小芝伸著舌頭,作了一個怪臉,不敢再問。
  且說正中臺上蓬萊海外族耿大人,沒有想到尹靖會自動來參加武榜。一聽報榜官傳話,驚得張大了口。
  上官將軍皺道:“耿老弟,那位尹公子行嗎?”
  皇上亦笑道:“耿卿令嬡果稱得上是巾幗英傑,想來這位武士功力亦不凡?”
  耿瀛洲俯首稟道:“臣尚不知這位文生身懷武技,功力深淺,更是無由斷定。”
  皇上奇道:“真有這種事?”
  “臣豈敢欺君蒙上。”
  吉田老大雖然沉吟不語,且上卻掛著輕輕的冷笑。
  這一場由地岳台主白眉神僧主判。
  吉田松連勝數場,冠蓋群雄傲氣凌雲,他見對方僅以空手應敵,冷諷道:“貴族鐵胎弓冠絕玉壺,耿小姐只可惜拉不動第三弓,閣下何不拿獨門絕藝表演幾手?難道是拉不動鐵弓,哈哈……”
  蓬萊武士淡淡一笑道:“閣下既想指教鐵胎弓,為不使你失望,照辦。”蓬萊族人把鐵胎弓換上銀鋼線送上。
  那武士拿過鐵胎弓,取出二粒鐵蓮子套在弓上,說道:“請亮招!”
  吉田松極其不屑地哼了一聲道:“閣下能拉動第一弓,就足以令人震驚。”
  “你現在存心輕敵,我勝之不武,為使你心服口服,你看這一弓。”
  “咚”的一聲,快得幾乎看不出他拉過鐵胎弓,二粒鐵蓮子衝霄直起,轉入雲端。
  吉田松臉色驟變,四周群眾驚叫不已。
  皇上大為驚訝道:“耿卿族下竟有這等高手,此種功力已可苑兒一較長短。”
  上官將軍笑道:“耿老弟懷珠抱玉,自己尚不得而知。”
  吉田老大臉拉的長長,好像鐵板一樣很是難看。
  蓬萊族武士射過二彈,淡然道:“閣下是否準備妥當,這次要對你發射?”
  吉田三公子傲氣全失,嘆氣道:“尊駕功力奇高,請發招。”聲音微帶怯意。
  “咚!”二顆黑色鐵蓮子已然射出。
  吉田松舞起一道劍牆,把全身封住。
  “砰!”蓮子彈上高空,吉田松連退三步。
  蓬萊武士等他馬步站穩,又擺好勢頭才拉出第二弓。
  第二弓比第一弓力道還強猛,“砰”然聲中,吉田松在地上翻了一個跟鬥才爬起來。
  尹靖心中微奇,吉田松名列波羅第二劍手,何以這等不濟?
  當他準備開第三弓時,突然發覺弓弦重逾山岳,心中頓時明白過來。
  敢情鐵胎弓是一種奇異的兵器,藉鐵胎弓可發出十倍以上的力道,因此任何武林高手,也無法接數發蓮子不敗。
  他估計以自己的功力,大概可接四弓蓮子,第五弓就難保不受折損,開弓的力量,大概也只有五次左右。
  當下默運“太乙神功”,大喝一聲,拉開第四弓。
  這一次吉田松慘哉。連翻二個跟鬥,張口吐出一口鮮血,已無力爬起。
  白眉神僧朗誦一聲佛號,道:“蓬萊族勝吉田族。”
  皇上大怔道:“這人鐵胎弓連開四次,面不改色,功力之高玉壺國無出其右,耿大人究竟此人是何來歷?”
  耿瀛洲心裡發急,顫聲道:“臣罪該萬死,他乃是中原人氏,在大海中被海鯨吞噬,被臣救起,彼稱要到玉壺國矚仰秋祭,臣特請參與文榜會試,實不知其身懷絕技。”
  皇上意外地一楞道:“中原人氏,他叫什麼名字?”
  “那人姓尹名靖。”
  皇上心靈一震暗道:啊!他叫尹靖?如果是我皇婿,怎會到玉壺國來?
  八大族族長見狀詫異滿面,立知事態非常。
  皇上想了一陣,又轉首問道:“他坐什麼船隻?如何在海上漂流?詳細稟上。”
  耿大人想起棺木船,猛然醒悟,道:“微臣久居海外,懵昧無知,聖上禦居‘海天別墅’可有‘玉棺艇’?”
  “去年二位皇女各駕‘玉棺艇’遠浮重洋到‘海天別墅’,那兒尚有兩艇。”
  耿瀛洲驚“噫”一聲,道:“尹公子坐著一只水晶透明,表似棺木,一丈大小的棺艇。”
  上官將軍插嘴道:“耿老弟也許沒有見過,那正是‘玉棺艇’。”
  皇上立即問道:“那人生得如何?”
  上官將軍道:“尹公子英朗俊拔,氣吞山岳,人品與武功同為微臣生平僅見。”
  皇上龍心大喜道:“哈哈,那必定是他無疑了。”
  耿瀛洲奇道:“皇上可知尹公子其人?”
  “如果所料無差,該是東宮二駙馬。”
  耿族長大驚,忙伏身叩頭道:“臣罪該萬死!”
  皇上色驚而喜,道:“不知不罪,快召來見。”
  侍臣立刻傳令召見蓬萊武士,全場掌聲雷動。
  皇上召來蓬萊武土,也不立刻令他降下盔帽,只轉向“地岳台”朗聲道:“白眉大師,你看這位蓬萊武士,能否接下大師百招?”
  白眉神僧一時不明白聖上問話用意何在,朗誦一聲佛號道:“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這位施主功力之高,老衲望塵莫及,別說百招,就是平手對拆,老衲能保不敗,已屬幸然。”
  “這麼說來那百招可以不比了?”
  “但憑聖上裁決。”
  皇上仰首一觀天色,笑道:“日已偏西,不若作罷。”
  “老衲遵旨。”
  皇上又向“天岳台”朗聲傳話道:“玉兒你看這位武士能否接下百招?”
  香玉公主性本溫靜,她正在懷疑這位蓬萊武士的身分,乃曼聲應道:“這位武士功力甚高,玉兒不敢言勝。”
  皇上龍心大悅,笑道:“哈哈,那天地二岳算是一言過關。”
  四周臣民本都極想看看蓬萊武士鬥天地二岳台主的雄風,但卻不明皇上為何藉故作罷,各族族長既沒有意見,皇上又特下令,子民除感到失望外,無人敢言。
  於是武榜授魁儀式,立即開始。
  皇上取過一頂珠光燦爛的皇冠,朗聲道:“今年武榜‘蓬萊海外族’奪魁,此冠是由蓬萊武士敬獻其最仰慕之人。”皇上用一支玉杖,把皇冠送至台下,蓬萊武士深深一揖,伸手取過皇冠,全場立刻響起呼喝聲。
  接受武榜魁首獻冠之人,是一種無上光榮,蓬萊武士接過皇冠,心中有點不知所措之感。
  耿瀛洲似乎看出他不諳國中授典禮俗,當即默運內功,以傳音入密功夫說道:“尹公子提著御賜皇冠,繞場一週,最後敬獻給你最心愛的人。”
  那武土怔了一怔,想不到還有這種習俗,當下依言把皇冠掛在鐵胎弓頂端,高高舉起,繞場一週。
  所到各族旗下都掌聲雷鳴以示迎接,依習俗皇冠大部分都敬獻女人,苑蘭公主那年連奪文武雙榜,將皇冠特地敬給香玉公主,香玉公主得魁又把皇冠敬獻姊姊,她們是玉壺國唯一得到武榜魁首的女人,結果女人還是敬獻給女人。
  因此那武士鐵胎弓高懸皇冠,所過之處各大家閨秀無不散發羨慕光焰,希望能身受此冠,與英雄同沾一份光榮。
  那武土走到“上官族”下停立了一陣,上官英治領著族人大聲歡叫道:“歡迎蓬萊武士!
  歡迎蓬萊武士!”
  上官詩昭此時已考完文榜,來參加武榜授魁儀式,她人雖害羞,緊靠在乃兄身旁卻也不停地向蓬萊武士揮手。
  上官英治頑皮地笑道:“詩昭妹,看來尹公子此冠是要敬獻給你了。”
  上官詩昭聞言不勝嬌羞地低下頭去。
  那蓬萊武士向他們兄妹拱手一揖,就大踏步走去,上官詩昭臉上一紅,道:“尹公子的皇冠一定是獻給瑛琦妹妹。”
  上官英治臉色突然變得異常難看,神情一陣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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