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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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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題為‘水溝浩劫記’。其文日:夫溝渠之間,固枕籍而至穢;兩波之內,乃茂鬱而生靈。也有孑孓,也有蚯蚓,蛙鼠比鄰,蚊蚋並肩。玄黃辟邪之湯,浩浩湍湍,其天而降。頓見波揚萬尺,哀嚎震天。孑孓驚呼辟易、蚊蟻大哭逃竄,蟑螂亡命而爬走,老鼠狂奔而逃難。哀鴻遍野兮,母蝸牛不能保小蝸牛;溝水沸湯兮,青蛙不能救蝌蚪。觀者鼻酸,聞者掩耳,蒼天何仁,乃罹此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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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帖於 2008-07-10 02:14 AM 被 runonetime 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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舊 2008-06-14, 01:44 AM   #121 (permalin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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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四座列群英

  陸寄風與老樵夫往靈虛山的方向而行,回想到簡老伯假冒老人的這段時間以來,就算四下無人也不撤去偽裝,可見心極細,而且必定也疑心極重,自己的三 >言兩語是騙不了他的。
  因此,他故意走在簡老伯前面,心知這名假冒樵夫之人必定在他背後觀察著自己的動作,推敲著自己的來歷。
  對陸寄風而言,只要控制真氣的運行,不洩露武功就不會露出什麼破綻了。
  陸寄風暗想著:“你就慢慢猜我的身份吧!讓你這一路想個夠,也比較不會那麼無聊。”
  兩人走了沒多久,“簡老伯”便咳了幾聲,道:“阿喜,先歇歇,老伯有話跟你說。”
  陸寄風轉過身來,道:“什麼事?”
  簡老伯一停下步子,陸寄風便放恭恭謹謹地站正了身子,一副老老實實的樣子。
  簡老頭狐疑地多看了他幾眼,才道:“我知道你不是蕊仙的弟弟,你跟她一點兒也不像,別瞞老伯了,你是不是蕊仙的男人啊?”
  陸寄風臉一紅,道:“我……不,我是她弟弟,老伯你這樣說……蕊仙姐姐要生氣的……。”
  簡老頭見陸寄風這張口結舌,反應遲鈍的樣子,戒心又去了幾分,笑道:“ 呵呵,不是就不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蕊仙是個美人,你也是個好漢子,這有什麼好害臊?你何時來到這裡的?”
  陸寄風略為一想,抓了個他不在的時間:“我前兩天經過這裡,肚子餓得慌,是蕊仙姐姐給我飯吃,我便留下來幫她砍柴、打野狼。”
  簡老頭眯著眼,笑著點了點頭,道:“你還說你是她弟弟?”
  陸寄風靦腆一笑,道:“蕊仙姐姐這麼說,那便這麼叫就成了。”
  簡老頭道:“別憋憋扭扭的了,你認了我做爹,我幫你辦親事,娶了蕊仙。你說好不好?”
  陸寄風想道:“你繞了個大圈子,不露痕跡地說出目的,果然就是要我謊冒你兒子。”
  陸寄風故意露出大喜之色,搔著頭道:“這……這樣很好,多謝老伯。”
  簡老頭笑道:“叫我爹就成了。老爹我從前也有個兒子,只可惜這個兒子太笨,楞頭楞腦,給壞人拐走之後,便從此沒有回來,也不知是不是給放在鍋子裡煮了,真叫我擔心!我四處找他,一直沒找到。”
  陸寄風暗覺他這番話似有弦外之音,略微一想,不禁心驚,他不是在暗指被弱水道長帶上通明宮,囚在鍛意爐中的自己嗎?難道他老早就看出自己正是十年前的陸寄風?一想到當初眉間尺為了保住梅谷的秘密而殺了劍仙崖上的諸人,甚至要殺他滅口,陸寄風便心底發毛,不知道眉間尺是不是還像十年前那樣冷酷嗜殺?
  陸寄風裝出難過的樣子,道:“我親眼見過難民殺了人吃,簡老伯……”
  “叫爹。”
  “是,爹,你兒子多大了?”
  簡老伯上下打量著他,緩緩道:“若是好好地活到如今,該跟你差不多大了。”
  陸寄風笑了笑,表面上儘可能裝出事不關己的樣子,道:“你很想念他吧?我也很想念我爹我娘。”
  簡老伯嘆了口氣,道:“也沒什麼想不想的,總之見到了你,就跟見到了他一樣。”說完,便又起了身,道:“走吧。”
  陸寄風惴惴不安地挑起柴薪,與簡老頭並肩同行,這回不管他說什麼,都再也套不出簡老頭的底細。若是真的被他看穿了身份,那麼這個簡老頭就可能是真正的眉間尺,畢竟真正的眉間尺曾經和他一起生活過幾個月,應該對陸寄風的樣貌有更深刻的認識,而假眉間尺就不一定了。
  兩人經過瞭高偉古老的通明宮牌樓,緩緩地走上千里石階,這一段漫長之極的路,一般人是怎麼上得去?陸寄風一直深感懷疑。
  兩人走了半日,回頭已經見不到來時石階的盡頭,卻可以仰望遠方雲煙曖曖之中,飄渺的宮觀層疊之影。
  六名年輕迎賓道士從石階高處拾級而下,其中一人道:“簡老伯,您來了?” 轉頭一見陸寄風,卻有些驚奇。
  簡老頭道:“道長,這位是我兒子,叫他阿喜就行了。”
  那兩名道士道:“你有兒子?怎麼我們不知道?”
  “他以往只在村裡做點事,現在我老了,沒力氣老是往返這深山,所以帶他來熟悉這路,以後便是他代替我了。”簡老頭道。
  那道士點了點頭,又問道:“老伯,你家中還有人沒有?”
  簡老頭道:“沒了,就我跟兒子。”
  “姦,你們上山去吧!複果,你帶他們上去。”
  陸寄風想:這六人是復字輩的,那該是第四代弟子,聽說中原各地的分觀內,已經收到第五代弟子,不過通明宮裡最低的輩份還是第四代。
  簡老頭臉色一變,道:“這…道長,怎麼?我和我兒子……可以上宮裡去?”
  那道士道:“真人願意接見你們,別多問了,上山去吧!”
  陸寄風這才領悟:一般村民果然無法上通明宮寸步,最多只能在千里石階接觸到最低輩的弟子。
  不過,司空無跳崖失蹤之後,通明宮突然間願意接百姓上山去,必定大有問題。
  “真人願意見我們?這是真的嗎?”簡老頭又問。
  “當然是真的。”年輕道士雖然微笑著回答。
  簡老頭語音微顫,感激涕零地說道:“我送柴薪送了三十幾年,終於可以見到真人,真人果然是大慈大悲,垂憫我的一片真誠!兒子,你真個有福份之人,頭一回上山便可以見真人啦!”
  陸寄風腦中轉了幾千百回,司空無怎麼可能在宮裡呢?難道他跳崖未死,被救上來了?
  萬一眉間尺趁這個機會動手殺了毫無內力的司空無,自己該怎麼辦?眉間尺是師父,司空無卻是令他肅然起敬的長輩,屆時還真是得隨機應變才行。
  複果帶兩人步上石階,一直不發一語,直至一線谷,才一手抓著一人,凌度一線,來到對岸。簡老頭驚道:“道長,您這身手……真是驚世駭俗啊!您是宮裡拔尖的吧?”
  複果微笑,不無得意地說道:“這是宮裡最粗淺的功夫,我在宮外苦練了二十年,才能進宮門呢!”
  簡老頭裝出瞠目結舌,說不出話來的樣子。陸寄風卻想:“你這近十年來,幾乎天天進宮,還潛上過尋真台,能不驚動這麼多高手,你才叫深不可測呢!”
  他以前所見的眉間尺,便是心機深重,令年幼的陸寄風深感不可親之人,現在依然沒有任何改變。可是不知為何,他又感到這名眉間尺冒充的簡老頭,總是有哪裡不對勁,好像是真的,又好像是假的。
  複果將簡老頭與陸寄風帶至通明宮後山,一處簡單的房舍中,道:“二位道友,請你們在這兒休息片刻。”
  簡老頭應了一聲,複果單手便提起陸寄風背的大捆柴薪,交待了一句:“千萬別亂走。”
  便轉身離去。
  陸寄風奇道:“爹,咱們得在這兒住幾天?”
  簡老頭的眼光有點不安,慢吞吞地摸出火折,點上水煙,慢條斯理地抽了起來,道:
  “這是很好的事,通明真人是個神一般的人物,想不到我一認你做兒子,馬上有福氣見到這個活神仙,可能你真的天生有幾分仙緣!”
  “是嗎?”陸寄風口中應答,心裡卻十分清楚:到了晚上,這個身份不明的老頭一定會有些活動。
  只見簡老頭或隨便漫步,或呆坐抽煙,與陸寄風聊些閒話,並沒有什麼特別的舉動。午時有復字輩的道士送飯來,又交待了一次不許到處亂走,令陸寄風更感奇怪:這不是形同軟禁了嗎?
  不料沒過多久,複果等幾名道士又引了一批男女村民上來,這群人都沒帶什麼行李,個個歡天喜地的聽憑復字輩道士分派房間住宿。這下子更是令陸寄風摸不著頭腦。
  不等陸寄風發問,簡老頭便向其中一名村人問道:“各位都上靈虛山來啦?”
  其中一名已經連走都走不動的老太大,是由兒子媳婦摃上來的,她老態龍鍾地雙手合十,顫聲道:“真人大慈大悲,要為大家祈福解災,這百年首度的大事,我一定要見上一遭呀!”
  她兒子道:“娘,真人定能為你治好病體,讓你延年百歲!”
  另一名壯漢也道:“是啊,只要上山來齋戒二天,就可以見到真人,這是多大的福氣?
  靈虛山下的人沒有不爭先恐後上來的。”
  陸寄風大為詫異,這是怎麼一回事?眼見著被引上來的村民真的越來越多,整排的簡陋客舍已經容納不下,只有在庭外搭起簡單的棚子,鋪上草蓆,權充躺臥起坐之處,而屋舍就留給老弱婦孺使用。姦在亂世之中,大家原本就過得苦,倒也習慣。沒有多久,清幽的山林泉野之間,頓時處處喧鬧,盡是談論著通明真人司空無的傳奇與神話。
  一向絕俗清修的地方,竟然一夕之間宛若難民營,通明宮這樣的舉動,教陸寄風百思不解。他想了一整天,完全搞不清是誰做了這個決定,目的又是什麼?
  不過,既然山下的人家都上來了,那麼蕊仙一定也會在人群中才是。陸寄風東張西望,一直等到黃昏時分,上來的人漸漸少了,都不見蕊仙的影子。見到陸寄風坐立不安的樣子,簡老頭刻意向一名村婦問道:“這個媳婦,你有沒有見到做針線的那位蕊仙姑娘?”
  “斷了一臂的那姑娘嗎?沒有哇!”婦人也看了半天,奇道:“是了,怎麼沒見到她哇?
  牛大媽,你見到蕊仙了嗎?”
  “沒有,她跟誰上來了?”
  幾名鄰居互相一問,竟然都沒有人見到蕊仙。陸寄風微感奇怪,想道:“怎麼會這樣?
  連女子都讓進宮了,她一定也會趕來,好見上青陽君一面的……”
  一思及此,陸寄風又有些落寞,嘆了口氣,暗想:“或許她有事,來不及跟大家一起上山,深夜時我再下去把她給帶上來。”
  深夜裡,和一群壯漢一同席地而眠的陸寄風,從周遭的呼吸中確定眾人都已熟睡了,也以肘為枕,閉眼假做熟睡,暗地裡留心簡老頭的動靜。果不其然,一道黑影由其中一間房舍飛竄而出,身手有如鬼魅, 閃便躍過了臨時搭起的草棚,往通明宮的方向而去。
  “看你在搞什麼鬼!”陸寄風一起身便提步直追,在那人身後數十尺緊緊尾隨,由那人的身手看來,他的根基不弱,輕功身法比陸寄風高明不知幾倍。陸寄風完全是憑藉著內力跟蹤的。陸寄風一直在他身後緊盯著他,不知為什麼,突然間湧上一種極為奇異之感,驚愕地想到:“這個人怎麼好像是弱水道長?”此時夜雲散去,月光灑落在那駝背佝僂的身影上,令陸寄風不由自主的想起了弱水。
  陸寄風並不擅長輕功身法,自然也無法分辨弱水道長和簡老頭的輕功步法,只是覺得兩人的姿態很像。
  簡老頭一路閃過無數重的宮觀,雖然還有不少道士在巡視周圍,完全沒有發現到簡老頭與陸寄風。兩人直到養氣殿外,簡老頭才放慢腳步,陸寄風也在三十尺之外停下步子,看他有何打算。
  養氣殿並不大,而且通常是在各觀宇的深處,以求安靜。養氣殿外空寂寥落,沒有多餘的花草裝飾,可以說完全沒有藏身之處,大殿也只有一門一窗,窗口透出的光芒卻很明亮,而且隱隱可以聽見裡面的交談聲,可見此時養氣殿內,不只一個人在。
  簡老頭大著瞻子靠近,藏身在毆外的窗下,陸寄風隔得雖遠,卻不禁替他捏了把冷汗,若是此時有道士巡經此地,必然可以一眼見到簡老頭!但是簡老頭不這麼冒險,便聽不見殿內的話語,也是極不得已。
  陸寄風專心凝神,雖然隔了幾十尺,還是把殿內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第一句便聽見驚雷道長說道:“……這步走得太險了!”
  接著的嘆氣是停雲道長,以尖細的聲音說道:“這些百姓沒見過真人,三天后這一關並不難過,難的是眼前強敵壓境,卻沒有個應對之策!”
  烈火道長哼了一聲,道:“邪魔歪道,有何可懼?”
  停雲道長道:“話不能這麼說,三師兄,十年前的事您忘了嗎?”
  烈火道長的呼吸急促了起來,重拍了一下石壁,咬牙道:“沒忘,我沒忘!這群妖邪敢在這時,大舉圍攻靈虛山,正好送上門來,讓我為大師兄、二師兄報仇!”
  陸寄風大驚,難道是天下百寨聯在司空無一落崖之後,便大舉圍攻通明宮?他們怎麼會有消息?又怎麼敢有這麼大的動作?
  一時之間,殿內一片沉重的靜默,陸寄風由氣息的起伏差別中,可以感覺到殿內不只烈火、驚雷、停雲三人,還有至少五六人,他們的內功修為最低的也有一甲子以上,可見都是通明宮最高層的一、二代門人。這些最高層的門人深夜還在議事,更是顯示出不尋常的危機氣氛。
  過了一會兒,停雲才道:“真一子,你有什麼看法?”
  真一子便是弱水道長,如果弱水道長在殿內,那麼簡老頭自然就不是弱水道長了。陸寄風不由得向簡老頭望去,他的神情比剛才還要專注,側耳聽著弱水道長會說什麼。
  發話者果然是弱水道長本人,弱水道:“各位師兄,這次三寨一同圍攻,必有個妖女身邊的大將指揮,我想該由這人身上下手才是。只要抓到了頭,百寨向來是勾心鬥角,互不合作的,那時要各個擊破,絕非難事。”
  驚雷道長道:“青陽君,你說呢?”
  青陽君道:“弟子的愚見,與弱水師叔相同。”
  驚雷道長說道:“你若有別的看法,直說不妨,不必在意輩份。”
  青陽君忙道:“師父、各位師叔,青陽確實與弱水師叔想法相同,並無別的看法。”
  驚雷又道:“那麼你說說,該如何退敵?”
  青陽君有些為難,沉吟不語。
  烈火道長道:“青陽君,你有話便說!就將我們當成任你驅使的棋子,該放哪兒,只管放去!”
  青陽君忙道:“豈敢,弟子豈敢!”
  弱水道長溫溫和和地說道:“這不是講究繁文褥節的時候,真人下落不明,我們幾個做師叔的,只懂得練武功,修道法,對於兵機權謀,卻形同白痴。當初真人便是見我等不濟事,才又多收了你們這一輩,讓你們學習統籌大事,青陽君,你既為其中佼佼者,這正是你發揮長才之時,通明宮威望的存亡,就看這一役了,你切勿辜負真人的栽培期許!”
  青陽君道:“弟子……實難當此重任。”
  弱水道長道:“難道你要你師父把掌門令交給你,你才敢驅使我們嗎?若是如此,三師兄,您意下如何?”
  青陽君急忙道:“師叔切莫如此,青陽承當不起!”
  驚雷道長道:“弱水,你真的願意將掌門令交給青陽君?”
  弱水道長道:“三位師兄的意思如何,弱水都無二話。”
  驚雷又道:“若是讓青陽君暫代掌門之職,你會幫忙他嗎?”
  弱水道長似乎十分不解:“師兄,您這是說哪裡話來?我當然會盡力幫青陽君,這豈有疑問?”
  驚雷道長說道:“你的弟子龍陽君與鳳陽君,也是能力卓越之輩,你難道不希望他們將來執掌大權?”
  弱水道長道:“龍陽君與鳳陽君掌管平城觀,做為通明宮之輔,綽綽有餘,何必定要入主本宮?”
  驚雷道長“嗯”了一聲,又道:“你的三代弟子中,有一個寇謙之,他也是個不錯的人材,你怎麼不讓他進本宮來見習,將來得證仙道?”
  弱水道長道:“寇謙之稟性難脫世俗,不宜在宮內苦修。”
  驚雷道長沒有再問了,道:“三師兄,你做個主吧!”
  烈火道長道:“青陽君!你不許推辭!”
  只聽得青陽君雙膝一屈,連忙跪倒在地,道:“弟子不敢,弟子不敢!”
  想必是烈火道長將掌門令要塞在青陽君手中,青陽君才如此驚恐。而陸寄風更查覺出殿內有大約三個人,都發出輕微的悶哼之聲,對青陽及諸子的話十分不屑,看來是完全不希望青陽君執掌掌門之位,想也知道其中一定有玄陽君。
  原來除了玄陽君之外,陽字輩的人高層弟子也有不少反對青陽君的人,看來通明宮這十年以來,已經隱隱有了分裂之象。
  停雲道長說道:“青陽君,你這樣拘於俗禮,豈是棟樑之材?接受掌門令吧!”
  青陽君急道:“師父、師叔,弟子並非為了一己的名聲而不敢分擔宮務,而是此時此刻,弟子確實不該接令。”
  “為何不該?你說個道理來!”驚雷道長道。
  青陽君道:“請師叔們聽弟子放言了。青陽名望,不足以服眾,此乃小事,最主要的是:
  只怕弟子一公然暫代掌門,大家便知道真人下落不明,消息一傳出去,妖女馬上會加大動作,甚至可能親自攻山,屆時通明宮只怕……”
  “那麼你的意思是?”
  “弟子敢陳獻劣計,但掌門令萬不能領!”
  弱水道長道:“師兄,我有個想法。”
  停雲道長說道:“你說說看。”
  弱水道長說道:“青陽君的顧忌極對,將掌門令公開傳給了他,眾人馬上知道真人不在的事,魔女也會親自來滅通明宮。可是不傳給青陽,青陽又不敢驅使我們,所以只有一個做法,可以保住秘密,又讓青陽能發揮才智。”
  “哦?什麼做法?”驚雷忙問道。
  弱水道:“尸位之法。”
  “尸位?”烈火道長疑道。
  弱水道:“掌門令還是得交給青陽,但是青陽所有謀策,都透過三師兄之口公告,請三師兄屈任這尸位,如何?青陽,你也不必覺得責任太大,掌門令只是暫時交給你,此危渡過以後,你仍得將掌門令交還,我們四子會再討論掌門的位置問題。”
  青陽君松了一口氣,等著師父的決定,驚雷還沒說話,烈火道長已經笑道: “呵……
  由我來宣布計策,有人相信麼?弱水,你不必故意謙了,有什麼退敵之法,眾人也只相信是你出的主意!不如就由青陽拿主意,你來宣布吧!”
  停雲道長道:“師兄說得對,就這樣辦!”
  弱水愣了一下,道:“也罷,這只是細微枝節,不必瑣瑣議個不休了,先定下大事要緊。
  青陽君,就這樣定了。此刻起你便是有實無名的掌門人,不可推卸重任!”
  青陽君仍有些顫抖,卻穩重地說道:“弟子領命。”
  驚雷道長喜道:“很好!很好!”
  青陽君是驚雷道長的得意弟子,在疾風道長的絕陽君封秋華、烈火道長的樺陽君雙雙折損之後,竟能脫穎而出,成為第三代的掌門弟子,就算只是暫時接任,還是令他欣慰之極。
  陸寄風更感奇怪,烈火、驚雷等人也都知道其實弱水道長足智多謀,再怎麼說,真的要傳掌門令,也該先傳給弱水才是,可是他們卻寧可跳過自己師兄弟這一層,直接交給名望還不夠的後生晚輩。
  烈火道長道:“青陽君接令!”
  室內響起一陣輕微的衣擺沙斯之聲,眾人一齊跪地,呼吸也變得緩慢肅重。烈火道長道:
  “青陽君,何謂受命?”
  青陽君道:“行善得善曰受命。”
  “你所受何命?”
  “天命。”
  “何謂天命?”
  “天道煌煌,非一人之功;王者赫赫,非一家之常。順命音存,逆命者亡。”
  雖然只是簡短的問答,陸寄風不禁回味再三,感到其中哲理深厚,值得存在心中常常思考。
  烈火道長道:“你身為二代弟子,清心無過,如今已領悟真道,奉祖師爺之名,由你代掌通明宮,位列第二任掌門。”
  “弟子從命。”青陽君道,從烈火手中接過掌門令。
  掌門令一易手,烈火、驚雷、停雲、弱水四人便退下座來,道:“恭請掌門人上座。”
  此時,陸寄風陡地發現有人一躍而過,身手極為俐落,同時一道微弱得幾乎看不見的寒光一閃,竟是暗器破空之聲!
  簡老頭連忙一閃,避過暗器,這麼一動,養氣殿內的眾人便發現有人在外,玄陽君率先奔了出來,簡老頭已緊追著那道偷襲者的方向而去。
  玄陽君正要追出,眼珠子一轉,便停步不動,對正要追去的師弟道:“白陽君,別莽撞,先請教掌門人,追好還是不追好?”
  陸寄風暗想:“你這一耽誤,還追得上嗎?”
  養氣室內,青陽君卻十分冷靜,道:“不必追了。”
  玄陽君冷笑道:“那刺探之人可能是百寨連的,他知道了本觀一大秘密,若是洩露出去,豈不是害你不淺?”
  青陽君道:“他不是百寨聯的人,百寨聯沒有手下膽識這般大,敢隻身上崖,放他去無妨。”
  “可是……”玄陽君完全不服,驚雷道長沉聲道:“你馬上就要違反掌門之令嗎?”
  玄陽子忍著氣,道:“弟子不敢。”
  “好了,進來吧!”
  “是。”玄陽君訕訕地應了一聲,重新進入殿內。
  陸寄風極想知道是誰以暗器逼簡老頭曝露形蹤,也緊跟了出去,由他們離去的方向追了一會兒,四下曠野無人,料想也是追下上了,只好放棄,慢慢地走下山找蕊仙。
  隔著雲煙漫漫,月光下依稀可以見到一線谷的對岸,有一大群人影竄動,陸寄風略一定神,看他們行動鬼祟,應該不是通明宮的人。
  “果然是百寨連的手下?這群土匪真的來了。”陸寄風輕身一縱,便貼著一線橋滑去,僅以腳底抓著線,身子卻在線下方,猶如蝙蝠般倒吊在一線橋下,緩緩地滑向對岸,而一線橋連動也沒動一下。
  越接近對岸,便越聽得清楚那群人忙亂之聲,敲敲打打,不知在做什麼,卻都沒有人講話,只有粗重的呼吸之聲,和搬運木料,接榫敲打的聲音。
  陸寄風全身緊貼在岩壁上,一寸一寸地向旁滑開,直滑到較少人處,才輕身一躍上岸,混坐入寨眾群中,有人順手將一片木板板遞給他,他也順手接了,以內力傳音給旁邊那人:
  “兄弟,你說這玩意兒得做多久?”
  “不知道,快做就行了。”那寨匪也低聲道。
  “做好了有用嗎?”
  “不知道,反正通常是……總之裝出有在做的樣子,讓寨主面子上好看就行了。”
  “噓!上面交代不許說話!”較遠方有人小聲提醒。
  陸寄風套不出什麼話,細細觀查這一列長隊正在加緊完工的東西,依然是滿腹疑問,從前他便愛照著古書中的圖譜或記載,製作奇器,可是眼前這樣上百個人在拼湊的東西,卻令他一點也摸不著頭腦,像是浮橋,又像是某種長梯,但是卻在各關節處接榫得十分脆弱。
  陸寄風抬眼望去,遠方樹林掩蔽之中,隱約可見高大的黑影矗立,陸寄風一驚,想道:
  “這群土匪竟一夜之間做了這麼大的怪物?”
  陸寄風一閃,飛奔向樹林中一探究竟。坐在他旁邊的寨匪正要再遞榫給他,一見陸寄風竟不見了,不禁一愣,對剛剛噓他的人道:“餵,老五,你剛剛跟我說話嗎?”
  “鬼才跟你說話!”那寨匪低聲道。
  “方才有人跟我說話,你還噓我……”
  “見鬼啦,我只聽見你自言自語。”
  原先那名寨匪嚇得手一松,木榫筐地一聲落地,顫聲道:“我……我真的見鬼了。”
  “別亂嚷,這麼多人哪來的鬼?你昏了頭了!”同伴低聲斥道。
  陸寄風此時已輕身落在那龐然大物之前,黑暗中實在看不清是什麼,但是才一接近,便感有異物飛射而至。
  陸寄風急忙閃壁,足尖一點,藏身在一株茂盛古樹的枝椏間,往地面上看去。
  原來差點打到自己的只是一片木板,可是不知木板是由哪兒落下的,倒是教人覺得詭異莫測。
  但當他往那高聳的巨物望去時,不禁吸了口氣,在這樹枝高處,他總算可以看清眼前之物,竟是一座由木材拼成的城!這座城四面都有許多小小的窗口,每一個窗口還不五寸見方大,若是由內射出箭,必定可以發揮強大的攻擊力,而敵人卻難以反擊。
  城的下方基座是一大片平台,陸寄風剛才曾特別瞄到平台下的轉輪,只要幾十個人就足以拉動這坐攻城。而城腰的部份更是牽索纏繞,繩索若是被拉動,想必可以發射出暗器,陸寄風越看越是佩服。
  “這個寨裡竟有這樣的工匠!更難的是能在一夜之間便完成這個大工程,絕對不是個簡單的人物!”
  就在陸寄風驚歎不已之時,遠方輕捷的步伐聲正悄然接近。那人的前進雖快,但是步子卻不急不徐,即使隔得極遠,也可以查覺出是一名高手。
  只見穿著淡色夾衫的中年文士,寬袍大袖,輕搖塵尾,走向這龐然大物,仰起臉來看了一回,面上似帶著一抹不屑的微笑。
  接著他身手如電,在這巨大的攻城周圍轉了一圈,指間真氣颼颼疾射,凌利的指氣穿透了幾處木牆。
  他這才面帶笑意,輕哼了一聲,愉快地轉身欲走。
  陸寄風驚愕地想:“他為何要破壞百寨聯的武器?”
  他以指氣射入城內,不是在破壞嗎?他是什麼人?為不料又有人走近了,道:“寨主,這次的攻山首功,一定是咱們寨拿下了!”
  接著“轟”地一聲,又緊接著“轟”了一聲,大地竟隨著那名壯漢的前進而發出令人心底顫抖的震動。
  原先那名文士臉色一變,東張西望,無處可躲,只好足尖一點,也躍上高枝,不偏不倚正撞在已經藏在枝椏間的陸寄風身上。他一驚,差點要叫出聲,陸寄風已伸手疾點,只在一瞬間便同時點住了他的幾個要穴,讓他說不出話、動彈不得,同時變指為爪,抓住了他的後領,將他拖到身邊。
  那文士睜大了眼睛,瞪著這名布衣的年輕人,不明白怎麼會有人預先藏在此地?點穴手法又怎麼這麼快速?但是他眼珠子一轉,似乎一下子就想通了,便對陸寄風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
  陸寄風低頭望著前來的兩人,那兩人的其中一個高大魁梧,至少有十尺高,足以教人望之生畏,而他身上還穿著厚重的鐵甲,前胸後背都襯得更加厚實,簡直像是一座山。在寬厚的肩膀上,安著一顆比例似乎太小的頭臉,但是五官就有如石雕的鬼像,掙獰兇惡,厚唇緊閉著,神情凝重。
  另一人卻是個普通的瘦小老頭,脅肩諂笑,道:“寨主,這座六合城裡,可以容百五十人,只要在裡面射出毒箭,千軍萬馬也無法接近!”
  那高大得不大像人類的漢子,沉沉不語,仰頭張望大城,聲音含糊低沉:“ 其它的暗器呢?”
  小老頭道:“只要拉動牽索,就能啟動暗器及毒煙,保證讓方圓十裡,孑無遺類!”
  漢子“嗯”了一聲,突然眼中兇光一現,大喝一聲,轟然一掌襲向一株巨木。
  陸寄風大驚,以為自己被發現了,急忙穩住身形,一手抓著那名文士的身子,氣沉雙腳,不動如山。大樹被那怪人一掌打得劇烈搖晃不已,落葉紛飛,那巨無霸還不罷休,又連接著兩三掌,拼命地轟向地面,每一掌皆有裂山之威,激濺起一大片的碎石飛射,接著一聲地拆天崩的巨響,大地竟已被打出一道深長的裂縫!
  陸寄風驚愕得屏住呼吸,實在不敢相信有人的蠻力如此可怖!
  那小老頭緊抱著一株大樹,臉色蒼白,而那巨人胸前起扶,緩緩舉起蒲扇般的巨掌,道:
  “不要命的小輩,竟敢在我面前猖狂!”
  “寨、寨主,您……為何發火哪……?”小老頭顫聲問道。
  巨大的怪人冷冷地說道:“我最恨毛蟲!”
  “喔……”小老頭捏了把冷汗,緩緩放開樹幹,陪笑道:“是,寨主您的神功無敵,那頭毛蟲死無全屍、死無葬身之地!”
  陸寄風愕然,那驚天動地的幾掌,打得大地裂開,就為了殺死一條毛蟲?陸寄風萬萬不信,瞥見身旁又有一尾五彩斑爛的毛蟲緩緩爬動,便舉手一彈,不偏不倚,將它彈到那巨大的怪人瞼上。
  怪人一愣,突然間臉色慘白,整個人像是化作冰像,接著竟轟然一響,龐大的身軀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口中冒出一大把一大把的白沫!
  小老頭大驚,叫道:“來人啊!來人啊!寨主昏倒了,快來啊!”
  四面八方的寨眾們聽見軍師的大叫,急忙圍了上來,陸寄風卻看得瞠目結舌,而身旁的那名文士雖被點住了啞穴,無法笑出聲來,臉上的五官卻已經都擠在一起,笑得十分詭異。
  一時湧上的寨匪們摃起巨無霸怪人的身軀,往紮營之處奔回去,那樣子簡直像是摃著食物的螞蟻雄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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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父老雜亂言

  直到眾人散去,陸寄風才拎著那文士的衣領,在枝葉間疾奔出數裡,才將他放下,解了他的啞穴,道:“你是百寨聯的人?”
  那文士雖然要穴被製,眉宇間卻不慌不忙,並未直接回答陸寄風,反而就地打坐,道:
  “你往西移開兩步。”
  陸寄風一愣,道:“為什麼要移開兩步?”
  那文士閉上雙眼,沉聲道:“不必多問,移開就是,我不會害你。”
  “看你搞什麼鬼。”陸寄風依言移開兩步。
  那文士微微仰起臉,道:“這樣你看得見我的側面了嗎?”
  “看見了。”
  “我的側面,是不是顯得很高深莫測?”
  一聽見這句話,陸寄風得很努力地控制自己的腳,才不致於往他身上踹下去,可是轉念一想,實在沒有忍的必要,便真的一腳往他身上踢去。
  文士吃痛,怒道:“唔!你、你為何踢我?”
  陸寄風說道:“聽你這種說話的方式,一定是百寨聯的寨主之一吧?”
  文士一怔,又恢復冷冷的神情:“果然不簡單,你竟看得出我的來歷!”
  “欸!你們這麼多奇怪的寨主能湊在一塊兒,才叫做不簡單呢!”
  文士輕哼了一聲,道:“別把我跟青鶚寨的周偃相提並論,那只是人類與水牛的混合生物罷了。”
  “我看你也好不到哪兒去!”
  文士揚聲一笑,“年輕人,枉費你也是百寨連的份子,竟然空生雙目!難道你沒聽說過“銅雀鳴遍,東方日生”?”
  陸寄風老實道:“第一,我不是百寨聯的一份子;第二,我確實沒聽過。”
  “欸,真人面前不說假話,年輕人,你的話裡充滿了破綻。第一,你怎麼可能不是百寨聯的?只有我們自己人會破壞自己人的功勞!第二,你怎麼可能沒聽說過我銅雀鳴遍,東方日生?連我的名號都未曾聽聞,也敢行走江湖,真是可笑,可笑啊!”
  陸寄風道:“第一:我沒有要破壞什麼你們的功勞,第二:我只聽過一個 ‘羽扇絕塵智無雙’,不過也不知道他現在是不是又換了外號。”
  文士一怔,“你沒要破壞周偃的六合城?那你躲在樹上幹什麼?”
  “跟你無關。”
  文士又問道:“羽扇絕塵智無雙是誰?”
  “這個外號叫了十年還沒叫響,那我看跟你也差不多。他正是百寨連之一的黑鷹寨主蕭冰,你呢?”
  文士的表情馬上變得很開心:“喔,你說的是老蕭啊,那個怕老婆的傢伙也敢自稱什麼羽扇絕塵……”
  雖然很想聽蕭冰的八卦,但是陸寄風還是更擔心通明宮的安危,又踢了他一下,道:
  “別說閒話,你是哪個寨的?叫什麼名字?”
  “嗯?”陸寄風忍耐著。
  “然後對方便會看著塵尾上的提字,露出驚佩的表情說:‘啊!你就是銅雀寨主,東方日生!’”
  陸寄風又踢了他一腳點中他的啞穴,好讓他閉嘴:“那麼你是叫東方日生?我問你,你們一共有幾個寨攻上山來?共有多少人?”
  接著便又一踢,解了他的啞穴。文士立刻開口道:“吾乃東方星!星的拆字是日生……”
  “隨便你叫什麼!我問你共有多少人圍山?在什麼地方駐營?你若是不說,我自有法子逼你說!”
  東方星冷笑一聲,道:“有什麼手段,只管使來,但是你切勿作法自斃,後悔莫及……”
  陸寄風不等他說完,便一點他脅下大包穴,東方星全身一震,立刻感到周身毛孔奇癢無比,扭動身子,臉色發紅,道:“你、你做什麼?哎呦……我、我… …”
  “怎樣?全身是不是像被萬蟻叮咬?不想被折磨就說!”
  東方星怒道:“哼!小輩,你、你……竟敢如此,難道沒聽過銅雀鳴遍,東方日……”
  “聽過啦、聽過啦!拜託你講正題好不好?”
  “士可殺不可辱,你先、先解了我、我身上的穴……我才說!”
  陸寄風道:“你真的很囉唆,說不說隨便你,我看你能撐多久。”
  東方星忍不住大聲呻吟起來,道:“想不到我、我銅雀鳴遍,東方日生會有這、這……
  唔,好癢、我、我受不了了……會有這一天,真是英雄末路、天地含悲……天、天地、為、為之悽愴……好癢、好癢……”
  “你想太多了。”陸寄風道,“倒底說不說?你真的很煩哪!”
  東方星叫道:“你、你先解了我、我的穴,我把計劃表拿給你……”
  “不用,你放在什麼地方,告訴我就成了。”
  東方星呻吟得臉上五官扭曲,道:“在、在我、我胸前衣領內……”
  陸寄風伸手一掏,突然指間一痛,急忙縮手,只見右手中指和食指出現兩個小小的黑點,正泌出一點點黑色的液體。
  陸寄風頭頂一眩,退了兩步,腳下一軟,便跌坐在地,驚覺自己中了毒了!
  東方星卻已一舒雙臂,慢慢站了起來,渾若無事,冷冶笑道:“小輩,現在你知道我銅雀鳴遍,東方日生了吧?”
  陸寄風錯愕地瞪著他,原來他竟已自解了穴道,卻還裝出動彈不得的樣子,騙陸寄風觸碰到他身上的機關,確實是個不簡單的角色!百寨聯的寨主雖然都有點怪異,武功卻都是一世之選,當初蕭冰就能與疾風道長戰得不相上下,他們應該能敵得過通明七子才對,可惜陸寄風常會忘記這一點!
  見陸寄風那死不瞑目的樣子,東方星習慣性地一舉手要搖扇,卻發現塵尾不在手中,只好背負雙手,睨視著他,道:“在你死前,我就讓你明白為何而死!我已經勸過你,切勿作法自斃,你將我的忠告視若無物,難怪會有今天的下場… …,欸!哎!真是天作孽,猶可違,自傲孽,不可活!所謂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武林處處是險,又日:一步江湖無止期……餵!你倒底死不死啊?”東方星已經有點抓狂了,“通常中了這個毒的人,聽到“會有今天的下場”,就應該斷氣了,你怎麼拖到現在?我後面的詞沒有準備,你叫我臨時要想一篇鏗鏘有力的說辭,實在太強人所難了,雖然我是銅雀鳴遍,東方日生,可是我也有辦不到的事啊!”
  陸寄風苦笑道:“要我死,只怕沒那麼簡單。”
  東方星道:“是嗎?好大的口氣!再試試我的五絕散!”
  東方星指尖一揮,嗤地一聲,一道尖銳的寒風直透陸寄風胸口,陸寄風急忙移穴閉氣,將這道毒氣反震了出去。
  “不妙!”東方星大驚,及時閃躍開,落在較遠之處,道:“你、你……你中了陰屍之毒,竟還能運氣自如,你倒底是什麼人?”
  在東方星羅里八唆的這段時間內,陸寄風身上的陰屍之毒已全散去了,喝道:“你瞧我是什麼人?”身子拔空而起,順手便使出劍仙門的遊絲劍法,綿密的劍氣完全封住了東方星的退路。
  東方星但見他手中無劍,劍氣卻逼凌不斷,急得東閃西避,道:“你,你難道是‘你以為我是誰’?”陸寄風一面問,手中進逼之勢卻也稍慢,欲知道東方星會不會與劍仙門有什麼牽扯。
  東方星狼狽地閃避劍招,道:“你……你不必,欸呦,不必隱藏身份了,你必定就是他!”
  “你說,你倒底把我當成誰?”“他呀!”
  陸寄風忍不住一收劍氣,指尖卻點住了東方星的咽喉,道:“給我好好說清楚!你把我當成了誰?”
  東方星結結巴巴了一會兒,才道:“其實……我也不知道你是誰……可是你問我,我說不知道,就太丟臉了……”
  “你難道看不出我的劍法路數?”
  “我是學暗器和內家的,對劍是一竅不通、二竅不懂……”真是夠了!陸寄風簡直已經受不了銅雀寨主東方星胡扯瞎纏的功夫,放棄從他身上問出任何話來,既然他會栘穴解穴的功夫,那麼再點他的穴也無用,陸寄風變掌作刀,喀喀兩響,便折斷了東方星的雙腿。
  “唔!”東方星悶哼了一聲,身子一軟,倒在地上。難為了他竟硬氣地咬緊了牙,不吭一聲。陸寄風又伸手一扯,輕微的“波”一響,東方星的雙手自關節處被拉得脫臼,登時只能垂在身側,連舉起小指也不能。只在一眨眼間,他的四肢都被陸寄風或斷或折,動彈不得。
  他沒想到這個長相清秀的年輕人這麼狠毒果斷,也沒想到他武功會這麼高明,不知他要怎麼整自己,心中有幾分惴惴然。
  陸寄風道:“既然你什麼都不說,我只好把你丟給通明宮,看他們怎麼處置你。”
  “小輩,你如此作法,未免有失光明正大……”
  “還有,如果你再囉唆個沒完,我就把你的舌頭給割了。”
  東方星急忙閉嘴,一臉不服地瞪著陸寄風。陸寄風脅下挾著東方星,提氣往通明宮的方向奔去,東方星被他挾著,只感前進的風聲呼嘯,幾乎無法呼吸,周圍景物都看不清楚,不禁大駭,暗想:“這、這小輩的輕功如此了得?”。眨眼就來到讓百寨都很傷腦筋的一線谷,一線谷的絲橋,對百寨聯的寨主級、後補寨主級人物來說,並非險關,可是百寨的寨匪,說真的,除了“人多、聽話”之外,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也過不了一線谷。若不是因為這樣,百寨早就攻上來了,
  陸寄風幾乎是一躍就過了一線谷,直奔通明宮前殿,撕破東方星的一大幅衣袖,扯成長索,將四肢已斷的東方星綁在階下。
  只要將這個落難的銅雀寨主綁在這裡,一會兒之後巡視的道士見到,就會稟告通明四子,以弱水道長的智慧必能問出百寨的底細,不像自己那樣被耍得團團轉。陸寄風正要離去,想想又覺不妥,萬一輩份低的道士也中了東方星的詭計,誤觸暗器機關,反而害了無辜之人。
  陸寄風便搬來階下的一方巨石,擺在東方星面前,以指為筆,在石上刻道: “小心……”
  他這以手指在石上刻出字來的功夫,讓東方生驚注得睜大了眼睛,幾乎不敢相信。
  陸寄風刻下兩個字,想了一下,喃喃自語:“寫什麼警語好呢……”
  東方星道:“ ……我建議大俠你寫“小心此人,名震平陽、百寨之首,人稱銅雀鳴遍,東方日生,東方星也。器宇非凡,暗器絕世,誠一代之偉烈哉!怎樣?”
  “誰要寫這種東西,你想當你的墓誌銘嗎?”陸寄風白了他一眼,手指一揮,寫道:
  “小心此人,廢話很多,身上藏有劇毒暗器,別亂碰他。他是銅雀寨主東方星。又:不防給他兩耳光,見者有份。”
  東方星叫道:“你、你不能這樣寫,狗屁不通!狗屁不通!”
  陸寄風笑道:“我的狗屁不通,你的狗屁很通,故而臭不可聞。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便輕鬆地再度下山,這回一定要快點兒找到蕊仙,暫且別再管百寨攻山之事了。
  這次陸寄風頭也不回地趕下山,直奔蕊仙居處。不料才一走近,便大驚失色。
  早上他離開的時候,此地還處處花香,院裡有雞啄米而食,一片閒散景象。現在卻是處處殘破,短籬被推倒了,庭院中雜亂不堪,小院也空空蕩蕩,死寂無人。
  “怎、怎麼會這樣?”陸寄風衝了進去,叫道:“蕊仙姐姐!蕊仙姐姐,你在哪裡?”
  小屋內沒有半個人,陸寄風心中大亂,不知這是怎麼一回事,前前後後都找遍了,最後才進蕊仙的閨房中,到處被翻得亂七八糟,那樣子完全像是被盜匪劫掠過,若真是如此,那麼蕊仙也兇多言少了。
  陸寄風急得不知該如何是好,奔了出去,心裡想道:“若是被盜匪劫去了,或許人還活著,只要蕊仙姐姐還活著就好了!”
  他奔出數裡,也不知道該往何處去找蕊仙,來到村中,東張西望的,竟也沒有半點人聲,家家戶戶都已被入侵過,殘敗雜亂,但是卻不見半具屍體,空氣中也沒有血氣,令陸寄風大感訝異。
  “怎麼會沒有半個人……是了,村人都上山去朝拜真人了,他們並沒說起有強盜劫村哪 ”
  陸寄風逼自己冷靜下來,坐在路邊的一方大石上,抱著頭想:“……村民不知有強盜來襲,可是村子怎會被破壞成這樣?”
  他心中靈光一閃,登時想通了:“百寨聯的!我怎麼忘了這群人便是強盜?我知道了,就是因為百寨中數寨聯合攻山,通明宮得到了消息,才會將居民  集到山上,集中保護,以免被這些土匪劫掠殺害!通明宮謊稱真人要為大家祈福,就是怕驚動眾人吧?可是,怎麼獨不見蕊仙姐姐?”
  他又將問題想到了蕊仙身上,她一個斷弱女,不可能走得遠,除非被擄走。
  陸寄風一想通,便急急趕回通明宮中,想逼問東方星哪一寨最有可能劫走蕊仙,甚至搞不好就是被東方星擄走的。
  陸寄風一眨眼便趕至他綁縛東方星之處,一到現場,便怔了一怔,東方星已不在原地,看來是已經被發現了。
  陸寄風輕身穿梭於通明宮內各處,但也只是一片寂然,並無特別的動靜。陸寄風找了許久,徒勞無功,眼看天邊已經濛濛泛出藍光,道士們也已經起來做早修,行動的人越來越多。
  陸寄風雖然心急,可是再不回到客舍,必定會被簡老頭髮覺出下對,陸寄風只好趕緊回到眾人所睡的通鋪,插身倒在原先的地方,枕臂裝睡。
  直到簡老頭以枴杖推了推他,道:“阿喜,你要睡到什麼時候?”
  陸寄風才揉了揉眼睛,懶散地起身,伸了個大懶腰,一臉茫然。
  但見簡老頭看似神氣清爽,可是呼吸卻有些沉重,移動時的左腿更加不便,陸寄風心中暗想:“昨晚他又遇上強敵了,不知道是誰能把他傷得這麼重。”
  村民們有的已經起來健身或閒聊,有的還呼呼大睡,陸寄風一躍而起,道: “爹,我到山下給您挑水洗臉!”
  簡老頭道:“你倒孝順,不必啦,這山你是下不去的。” 說著,眼睛一瞄所有的村民,言外之意,似乎懷疑通明宮帶村民上山來,有軟禁他們的意思。
  村民們用過道士送來的早齋後下久,便有道士急急奔至,宣布道:“各位道友,真人座下的烈火道長與弱水道長,仙駕親臨,請道友們肅坐靜候!”
  一聽這話,村民們連忙搶著找位子席地而坐,專心地等著見這兩名近仙的道長,幾百個人的場地裡,竟然一點聲音也沒有,只有遠方的水流聲與樹梢的鳥鳴,安靜至極。
  陸寄風故意選坐在人群最後面,暗自耽心,想道:“弱水道長是個精細人,我臉上的大鬍子和亂發都被蕊仙姐姐給剃梳乾淨,他一定認得出來!這可怎麼辦?” 陸寄風轉眼一瞄,赫然發現簡老頭也坐在附近,好像也怕被認出來一般。
  前方道士排起香案,供上香爐硃砂等物,之字輩俗家弟子們帶劍列隊護衛成陣,圍在最外端。
  這分明是在防止誰脫逃,陸寄風往簡老頭的方向偷看,果然他神色沉重,眼神有幾分不安。
  烈火道長與弱水道長兩人,陽字輩弟子們的簇擁下,飄然而至。薰爐的香煙繚繞之中,但見兩名道長一個偉岸高大,一個翩雅清逸,當真是有如神仙降世。
  有的村民是連忙合十膜拜,有的卻對著弱水道長皎潔俊美的臉孔,目瞪口呆。
  陸寄風也不禁暗想:“過了十年,他們可一點都沒變。”
  兩名道長登上香壇之後,弱水道長的聲音還是像從前那樣溫和輕致,卻在這大場地上,一清二楚地傳入每個入耳中:“諸位道友長年居於靈虛山,為通明宮護法,可以說是帶有仙緣。真人對此十分感念,因此不惜折損自身修為,分賜仙福予諸位道友們。為了不使凡俗的穢氣侵害真人,真人命小道與師兄先行為諸位道友除祟薰香,三日後便可參拜真人了。”
  眾村民感激萬分地紛紛稱頌真人的大恩大慧,弱水道長又道:“現在請各位一一上前,由小道與師兄舉行拔祟。”
  陸寄風想道:“不妙,得一個一個走到他面前,這下子更是非被認出來不可了!”
  村民們都連忙起身,在之字輩與復字輩道長的引領下,列隊等著被作法除穢,陸寄風和簡老都亦列於隊中,眼看到處都是排得整整齊齊的人,根本沒有逃走的機會。
  村民魚貫上前,由弱水道長以硃筆在額前一點,就算已被道法所護,邪祟不能近身。這一次的點砂除祟儀式,經過後世的輾轉流傳,遂有紅色可以化煞之說。
  眼看已經點到陸寄風了,弱水道長突然間目露驚奇,看著陸寄風,遲遲不下筆。
  烈火道長道:“真一子,怎麼?”
  “沒什麼。”弱水道長微微一笑,在陸寄風額上一點,便若無其事。
  陸寄風不明白他心中在想什麼,先退到人群之中,他的下一個就是簡老頭,這回卻是烈火道長出聲了:“你是村裡的老樵夫?”
  簡老頭道:“是的。”
  烈火道長向弱水道長使了個眼色,弱水道長便點了點頭,道:“老丈,等一會兒您請到前殿一趟。”
  簡老頭一愣,弱水道長又問道:“您是一個人上山的嗎?”
  簡老頭還不知道該不該招出陸寄風,弱水道長已看了陸寄風一眼,回頭對簡老頭道:
  “我看他是您兒子吧?一會兒帶他一同過來。”
  簡老頭嚇了一跳,結結巴巴地說道:“這道長真是神仙,連我的家人是誰,都算得出來!”
  弱水道長微微一笑,道:“只是你們有些像罷了,什麼神不神的,我道行還淺。”
  不過陸寄風卻知道,弱水是一眼就看破自己冒充他人的兒子,混在人群中,可見弱水道長的機智不減當年。
  簡老頭道:“道長要我們父子到前毆去,做什麼哪?”
  “您是與通明宮有緣之人。”弱水道長說道。
  一時之間,村民中響起羨慕的驚歎。
  陸寄風只好攙著簡老頭,道:“多謝道長。”
  “隨我來吧!”弱水道長說道,便退壇離去,陸寄風、簡老頭在眾道士的包圍下,緊跟著烈火道長與弱水道長,朝前殿而去。
  兩人被帶到一間小殿之後,摒退眾道,殿中只餘弱水、烈火等幾人,青陽君也在。
  烈火道長親自請簡老頭坐下,才道:“老丈,特地請您栘座,是有件要緊事相詢。”
  簡老頭道:“什麼事?我老人家孤陋寡聞,恐怕是什麼都不知道的。”
  烈火道長道:“也不是什麼特別的事,我記得以前,您曾經凍昏在尋真臺上,是不是?”
  簡老頭假作癡呆,道:“什麼尋真台哪?我不知道那是什麼。”
  烈火道長道:“您以前曾昏倒在一個高臺上,那裡除了一只大鼎之外,什麼也沒有,您記不記得?”
  簡老頭還是一臉茫然,道:“什麼大鼎?通明宮裡這麼多道長,煮飯的鼎應該很大,是不是在說這個?”
  簡老頭佯痴假呆,讓烈火道長有點不知所措,忙道:“老丈,那時還是我帶您下山的,您忘了?那麼你兒子該記得吧?這位道友,你爹是不是曾經在山間迷路,還挨了凍?”
  陸寄風道:“我爹常迷路,我也去山裡找過他好幾回了。”
  這麼一說,便輕巧地將問題給閃了過去。
  弱水道長凌利的眼光輕掃過陸寄風的臉,陸寄風知道這樣的說詞是瞞不過他的,就看他打算怎樣。
  簡老頭喃喃道:“老啦,我老糊塗啦……”
  弱水道長道:“師兄,這位老丈不記得,咱們是問不出什麼的。”
  烈火道長道:“但是,如果這靈虛山下果然有條通路可以直接抵達尋真台, >百寨聯的匪眾由那條通路潛上,上下夾攻,豈不是危矣?”
  弱水道長別有含義地說道:“宮中的人找了這麼多天,沒發現過那條路,我看那條路是沒有了。”
  烈火道長道:“連一位老人家都能上得來,那條路若是被發現,對通明宮來說是個大患啊!怎麼會說沒有,就沒有了?”
  弱水道長道:“連住在山中已有百年的我們都找不到,百寨聯怎麼找得到呢?”
  默默侍立在後的青陽君,不禁狐疑地看了簡老頭一眼,陸寄風知道青陽君必然已對簡老頭的身份起了疑心。如果他不是透過另一條眾人不知的道路上尋真台,那麼一定是像眾人一樣,經由一線谷而上山的,能通過一線谷,又不驚動通明宮的眾人,絕對是絕頂的高手。
  烈火道長還不放心,弱水道長微欠了欠身,道:“老丈,辛苦你了,請用些茶湯吧!”
  弱水只一動身子,青陽君便很有默契地靠上前,弱水道長在青陽君耳邊交待了幾句,青陽君頷首,步出殿外,交代復字輩的弟子送茶進來。
  一會兒道士便捧著茶盤進入,清香四溢。弱水要道士徑自端到簡老頭面前,說道:“這茶湯乃是真人藥譜中的配方,益氣延年,請老丈和公子多用。”
  不知道弱水道長真正的用意何在,簡老頭乾笑了兩聲,道:“老頭我活了這麼一大把年歲,也沒什麼氣了,這珍貴的湯藥讓我喝了豈不糟蹋?”
  弱水道長微笑道:“也不是什麼珍貴之物,只是日常飲用的罷了。”
  簡老頭只好硬著頭皮道:“我和我兒子真是有福氣啊,不知喝了之後,是不是就馬上成仙了?我得多喝一些。”
  陸寄風接過道士捧盤中的茶碗,但覺清香撲鼻,雖不知道弱水道長有什麼詭計,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也應該不會有“喝了馬上成仙”的事發生,陸寄風仰首一飲而盡,簡老頭慢吞吞地喝完,顯然也十分不安。
  弱水道長笑看他們,道:“再來一碗?”
  “我老啦,喝不了啦!”簡老頭苦笑道。
  門外傳出急促的奔跑聲,一名之字輩的俗家道士在門外道:“師叔祖!百寨聯的匪眾做了浮橋和巨城,要闖越一線谷了!”
  弱水道:“有多少人?”
  “匪眾共有三營,大約五百人!”
  陸寄風不禁暗自奇怪,“他們沒向東方星問出什麼嗎?還是……東方星手腳都斷了之後,竟然還逃得掉?”
  烈火道長說道:“就依調度行事!走吧!”
  “是。”弱水說道,交侍兩名道士招呼陸寄風二人之後,眾人便起身步出大殿。
  殿內只剩下了兩名復字輩道士,簡老頭問道:“道長,什麼百寨土匪啊?有土匪來了?”
  其中一名復字輩道士忙道:“這年頭,到處都有土匪,沒什麼大不了的。”
  “唔,是嗎?不過敢招惹通明宮的土匪,可就不常見了。”
  道士故做輕鬆,道:“總有些不知死活之輩。”
  話聲方畢,突然間喀啦一響,一道黑影破窗而入,寒光兩閃,兩名道士根本來不及反應,已然自咽喉噴出血柱,倒地暴斃!
  陸寄風和簡老頭大驚,眼前的黑衣蒙面人劍刀破空直刺,竟直接攻往簡老頭的左腿!
  簡老頭縱身一閃,避過攻勢,同時鐺地一聲,劍吟未絕,便已拔出死去的道士的佩劍,與那黑衣蒙面人激鬥起來。
  陸寄風定定地看著簡老頭與那黑衣人激鬥,兩人的劍法都極快,有如連珠的劍格之聲,襁鑽鑽鏃,不絕於耳,兩把劍鬥成一團劍花,穿梭著一黑一灰的兩道身影。
  讓陸寄風目不轉睛的主要原因是:兩人都是用通明宮的劍法,而且是劍仙門解功室的石壁上所記載的劍法!
  陸寄風對於解功室的功夫並未加以鑽研,也分不清誰的劍法是真的,誰的是假的。突然間嗤一聲,劍氣轉向陸寄風,陸寄風連忙翻身閃過,一點地面便已躍至屋梁,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那黑衣人冷冷不語,劍身一回,又攻向簡老頭。不知為何原本拆招十分迅速的簡老頭,突然間悶哼了一聲,動作似變得慢了些,黑衣人的劍鋒一帶,在他的左腿又畫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巨創!
  簡老頭站身不住,跌倒在地,閉目等死,黑衣人卻只以劍尖抵著他的咽喉,聲音十分低啞,一聽就知道是經過刻意地壓沉了嗓子:“陸寄風,你下來,否則他要沒命。”
  簡老頭一震,竟不顧被劍尖抵著的喉嚨,仰頭看著陸寄風,他瞪大的眼睛過了好半晌,便露出一股欣然,看來是認出了他真的是陸寄風。
  陸寄風道:“你怎知我是陸寄風?”
  黑衣人道:“我怎麼知道,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眼見你師父死在我劍下嗎?”
  簡老頭果然就是眉間尺,陸寄風哼了一聲,道:“你怎麼不冒充我師父了?在尋真臺上,你不是還自稱是眉間尺嗎?”
  黑衣人冷笑,劍尖向前抵了一寸,刺入簡老頭咽喉的肉裡,道:“你再不下來,世上就從此沒有眉間尺了。”
  簡老頭啞著聲音說道:“寄風,你下來,我有話告訴你。”
  師父有命,陸寄風只好輕輕躍下,伺機要奪黑衣人手中之劍,黑衣人早已有所防備,左手虛劈,劍氣逼退了陸寄風。
  陸寄風正要以最快的速度再上前奪劍,真氣一提,便突然感到小骯中一股寒銳至極的氣流竄了上來,竟使不上平時的真氣,不禁大吃一驚。
  黑衣人冷笑道:“你腹中剌痛寒冷,無法運氣,是不是?”
  陸寄風大駭,黑衣人又道:“眉間尺,你則是腹中火氣上升,暖洋洋的,一 <個不慎,便會洩精,因此你竭力控制這股熱氣,才會無法發揮劍法實力。”
  簡老頭的臉部被易容之物包覆著,看不出真正的面色,但是由他眼中出現紅赤,巳證實了黑衣人的說法。
  簡老頭道:“嘿嘿,這種下流的招數,只有你使得出來!現在四下無人,我也不必幫你隱瞞了,寄風,你聽著,他便是……嗚!”
  黑衣人真的一劍刺入簡老頭的喉中,簡老頭聲帶被劃破,血流如注,只能發出“荷、荷”
  之聲,半句話也說不出來。而黑衣人巧妙地不劃斷聲帶後面的氣管,還留著他一命。
  陸寄風大駭,衝上前去道:“住手!”
  “手”字未落,黑衣人一劍已畫破陸寄風胸口,本以為這一劍可以逼退陸寄風,只是沒想到陸寄風會冒著被畫破胸口的痛楚,硬是舒臂抓住簡老頭,才及時躍後,胸前血流如注,但也將簡老頭拖離黑衣人劍下。
  陸寄風見簡老頭咽喉破裂,喉中咽管外露,隨著呼吸一張一闔,煞是可怖,不禁對黑衣人怒目而視,道:“你……你如此殘忍!”黑衣人笑了幾聲,那是令人毛骨慫然的笑,只是發出笑聲,而 點笑意都沒有,格外顯得冰冷冶可怖:“呵……,我只是讓他說不出話,比起你斷人四肢,算得上殘忍嗎?”
  “是你救走了東方星?”陸寄風馬上想到。
  黑衣人不回答,劍尖有如毒蛇般再度向陸寄風撲去!陸寄風急閃,黑衣人的攻勢一招快過一招,陸寄風手中抱著簡老頭,幾乎沒有還手餘地,只能閃躲。若不是腹中寒刺難耐,陸寄風有把握擊敗這名黑衣人,但此時只有躲避的份。
  陸寄風不敢戀戰,縱身躍出破窗,發足狂奔。黑衣劍客緊追在後,兩方的距離越拉越遠,但隨著提氣運走,陸寄風腹中的寒刺之苦也越來越盛,漸漸布及他的周身,有如被萬針穿刺著一般,終於兩腳僵庳,而無法動彈,雙手也凍如堅石,懷中的簡老頭被他摔落在地,陸寄風自己也暈眩了過去。
  陸寄風腦中空白一片,失去了意識。不知不覺中,體內的真氣似乎被一道力量推栘著,順著小周天的方向運走,每走到一穴,寒氣就有如堅冰遇上朝陽般,消融無蹤。不多久陸寄風便自行運走真氣,而緩緩甦醒了過來。
  陸寄風再度睜開眼睛時,周圍只有他一個人,簡老頭和黑衣人都已不在了。
  陸寄風躍起身,叫道:“師父!”
  眉間尺傷得十分沉重,他若是被黑衣人殺了,怎麼會連屍體都不見了?陸寄風見到地上一大灘鮮血,尚未全幹,可見自己並沒有昏迷多久,在這短短的時間內,他相信黑衣人可以動手殺了他,可是黑衣人竟好像沒有補上幾劍,這難免令陸寄風不解。
  陸寄風想了一會兒,不禁暗驚:“我和師父都中了什麼毒,難道……弱水道長叫人送來茶裡下了毒?”
  陸寄風快步往山下趕去,以尋找師父,一邊暗自推敲:“不可能是弱水道長,他從頭到尾都沒碰到茶,而且還是透過青陽君之口,叫人備茶的,青陽君更不像會使這種手段之人。
  那名黑衣人對毒性了若指掌,是他下的毒無疑,難道……從前陷害弱水道長的種種事件,也是此人所為?他故意使用通明宮與劍仙門都會的劍法,也是為了栽贓給弱水?他是什麼人?
  和弱水道長竟有深仇大恨一般,總在背後逼著他?”
  陸寄風直覺想到可能是多年以前,被逼得離開通明宮的慈澤道長。可是他對 >此人一點認知也沒有,根本無從猜起。
  直奔到一線谷附近,便聽見前方刀劍之聲不絕,喊殺聲震天。
  陸寄風大驚,想道:“莫非是百寨聯的人已經殺進一線谷了?”
  陸寄風連忙提氣往一線谷奔去,不久前方便出現幾道互鬥的人影,是一名玄衣道人提著劍,在激鬥一名高大若山的壯漢。
  那玄衣道人是玄陽子,只見他手中長劍連舞,劍光閃爍,身手極為靈巧。而那高大的漢子手持幾乎有傘般大的扁斧,呼呼斧聲疾掃,幾度要砍中玄陽君,卻總是在緊貼近玄陽子之際,被他巧妙閃過。
  在烈火、驚雷、弱水道長身後,青陽君等人關切地注視著戰局。而在對面,最前方是東方星以及一名一身雪白衣裳、雪白雲冠的男子,男子雙手抱在胸前,冷冷地看著青梟寨的周偃與玄陽君之戰,他雖然衣服飄逸俊雅,但是卻長得一張長長的麻皮馬臉,臉上嵌著兩顆極小的眼睛,長得滑稽醜怪,實在與他的華服十分不配。
  而東方星拄著枴杖,有點灰頭土臉,那把寫著“銅雀鳴遍,東方日生”的塵尾倒是找回來了,只不過兩手都拄著枴杖,無法持握,只好高高地插在後領,從腦後冒出來。正面看去,倒像是頭頂發出一圈白毛來一樣好笑。
  在這兩人背後,還立著大約十來個人,都靜靜觀看戰局。
  陸寄風正在好奇方才聽見的喊聲震天是哪裡傳來的,突然聽見對岸響起鑼鼓鞭炮,有人大叫道:“青梟寨棒、青梟寨好、青梟寨主天下無敵,第一棒!”
  周偃哇啦大笑,呼地一聲,扁斧往玄陽君胸前劈落!
  青陽君等人驚呼了一聲,玄陽君雖及時滾地躲過,卻也十分驚險。對岸的青旗搖得更厲害,叫得更響亮:“周寨主強、周寨主棒、周寨主力氣最大,第一勇!”
  陸寄風傻了,想道:“他們不是做了浮橋要過岸嗎?怎麼全都沒過來?”
  那名馬臉的白衣漢子根本懶得看戰局,對身邊的東方星道:“你被誰打斷了手腳?”
  東方星嘿然,道:“我自己折斷的。”
  馬臉漢子道:“你自己折斷的?這怎麼可能?”
  東方星道:“怎麼不可能,你沒聽過﹃壯士斷腕”嗎?沒自己斷過腕的,就不叫壯士!。”
  馬臉漢子道:“呸!聽你胡扯,那你的雙腳也斷,又有什麼名堂?”
  “為了練輕功啦。”
  “用這種法子練輕功?”“這叫做破釜沉舟,你一定做不出來,對不對?哼,想成大事,就要做別人做不到的事,想別人想不出的計、使別人使不出來的手段!”
  馬臉漢子哼了一聲,道:“那我再問你,你是先斷手,還是先斷腳?”
  “當然是先斷腳,再斷手。”
  “我從剛剛一直想不通,如果是先斷了左手,你怎麼斷右手?如果先斷右手,又怎麼斷左手!”
  東方星道:“當然是一起斷!就是右手斷左手、左手斷右手不就結了?”
  馬臉漢子道:“這不可能,兩手互拉也不會拉得斷。”
  這就是力道的學問,只要同時氣聚指尖,左手往右手、右手往左手的臂彎一切,一定可以同時雙雙而斷。”
  馬臉漢子有點懷疑,道:“真的嗎?”
  東方星道:“當然是真的,我就是這麼斷的。”
  對岸的喊叫聲停了一會兒,又震天價地的響起。馬臉漢子忍不住皺著稀薄的兩行淡眉,對著戰局中的周偃喝道:“周偃,你叫那群奴才別叫了好不好?真是有辱百寨之風!”
  周偃哈哈大笑,道:“你嫉妒我比你強,哈哈哈……”
  馬臉漢子由袖中拿出一個小玉瓶,取出兩塊小指大小的玉塊,塞在耳中,來個耳不聽為靜。
  東方星推了推他,示意有話對他說,馬臉漢子拿下玉耳塞,問道:“什麼事?”
  “穆寨主,耳塞還有沒有?藉我一對。”
  “沒有!”姓穆的寨主說完,又塞上耳塞,由百寨不合的情況看來,就算有他也不會藉。
  周偃的一把扁斧,看似沉重笨拙,斧勢卻將玄陽君周身團團圍住,玄陽君一身大汗,已鬥得力氣將盡,迭遇險招,嗤地一聲,衣角被扁斧劈去一大幅,他急忙舉劍以攻為守,長劍和扁斧一格,啪地一聲,長劍竟被扁斧震得彎了過去,便成曲尺!
  陸寄風內心暗道:“周偃不只有蠻力,內力也十分了得!”
  因為若以蠻力運斧,玄陽君的劍會斷,而兩兵相交,竟是把百煉鋼鐵化為曲折,就非要有柔勁不可。
  玄陽君吃了一驚,看著手上的彎劍,一時之間目瞪口呆,此劍是師父所賜,他丟也不是,不丟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
  對岸又響起吶喊助振聲,竟是唱起歌來了:“平陽有個青梟寨,和平善良又勇敢,美麗長江流不盡,有如寨主的鄉愁,啦啦啦……鄉愁啊男子漢的眼淚……”
  陸寄風忍不住“噗”地一聲笑出來,還好場中戰得激烈,沒人聽見這聲微乎其微的笑。
  呼地一響,扁斧又劃了過來,玄陽君反應不及,眼看就要被砍下首級,陸寄風叫道:
  “有蟲!”
  聲音以真氣傳得極遠,周偃大驚,手提扁斧跳來跳去,叫道:“哪裡?哪裡?”
  青陽君急忙趁機解下佩劍,朝玄陽君丟去,玄陽君驚魂未定,見一黑影飛來,下意識便接住,見到是一把劍,也顧不得師父賜的劍能不能丟,急忙棄了彎劍,改持青陽君丟來的劍,劍訣一捏,再度往周偃身上刺去。
  周偃滿地亂跳,玄陽君也刺他不著,見到戰局逆轉,那名馬臉的穆寨主不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麼事,取下耳塞,對東方星問道:“剛剛周偃是聽見了什麼?”
  東方星白了他一眼,道:“不知道!” 以百寨主的交情來說,當然是就算聽見,也不會告訴他。
  那名小老頭在後面叫道:“寨主!方圓五里都經噴過除蟲液啦!您放心!”
  周偃一被提醒,便回過神來,怒道:“可惡的小子,敢騙我!”
  斧勢更加凌利,玄陽君又是左支右絀,險象百出,陸寄風又叫道:“五裡之外的蟲爬過來了!”
  周偃又收了斧,跳著腳道:“哪裡?哪裡?”
  小老頭氣急敗壞,叫道:“藥效有十二時辰,爬過來也得死。”
  周偃這才一斧掃向玄陽君的下盤,玄陽君急忙以輕功一問,繞至周偃身後,一劍刺出。
  周偃回身一斧,竟將玄陽君震退數步,噴出大口鮮血。
  周偃正要提斧補砍,陸寄風又叫道:“那條蟲腳下穿著靴子,沒中毒!”
  周偃竟又嚇得收斧亂跳,道:“哪裡?哪裡?”
  此時對岸的吶喊助陣依然響個不絕,和眼前周偃滿地亂跳的樣子實在有點兒配合不上,可是對岸的人都是根基淺薄的匪眾,根本不知道這一邊的戰局,只能在隊長的指揮下不停地搖旗吶喊助陣。
  那小老頭忙道:“他騙你的,寨主!”
  周偃還是十分害怕,一直在跳來跳去,每跳一下,地面就震動一下。玄陽君身受重傷,也無力再反擊了,只能提著劍,喘著氣,怒視周偃。他雖然眼帶怒氣,卻只是為了隱藏落了下風的恐懼而已。
  那小老頭怒道:“通明宮,你們打不過就用心戰,太卑鄙無恥了:“弱水道長說道:“聲音由對面傳出,怎麼會是我們喊的?再說本宮也無人料得到堂堂青梟寨主,身長十尺,竟會怕不足一寸的蟲兒!”
  由於陸寄風是以內力將聲音送到山壁,再以回音傳過來,所以聽起來還比較像對面的岸上傳過來的,沒有人知道陸寄風就在附近。
  小老頭望向兩名寨主,道:“二位寨主,聖女命我們攻山,理應相助,但二位寨主卻袖手旁觀,甚至破壞浮橋與六合城,這也就罷了,為何還胡說亂道,亂我寨主之心?”
  穆寨主道:“我又沒有破壞你們的東西,那橋是自己伸到一半就全垮了,關我屁事?”
  東方星也道:“那六合城也是你們自己人一擠進去,就希哩呼嚕,摧枯拉朽,又關我什麼事?我也沒偷偷去戳它幾個洞!”
  陸寄風暗想:這可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周偃叫道:“蟲在哪兒?在哪兒?我、我不打了,後會有期!”
  說完便發出一聲長嘯,身子一點,竟有如凌空飛行般,一下子便奔過一線橋,同時那陣陣的吶喊助威,也登時停住了,想必是不知道又猛又強的寨主為何會半路折回。
  那小老頭又氣又急,倒也不敢單獨待在此地,道:“好,二位寨主,咱們就看仙姑座前,要怎樣分說!”說完便急忙也以輕功躍過一線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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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老夫有所愛

  望著青梟寨落荒而逃,通明宮的弟子們都臉帶嘲笑之意,不過前方的兩寨寨主及手下也一樣。
  穆寨主道:“我現在才知道周偃怕蟲,呵呵!”
  東方星感嘆道:“真可謂一公無怕蟲,公竟怕蟲,怕蟲而死,當奈公河… …”
  眼見他又要長篇大論,驚雷道長喝道:“玄陽君,回來!”
  玄陽君巴不得早有師父這句話,抱劍道:“是!”便按著心口,一步一顛地回到通明宮陣營,持劍要還拋劍給自己的人時,一見到竟是青陽君,不禁臉上一陣青白,雙手將劍捧還給他,竟連謝也沒說一聲。
  這時,姓穆的寨主理了理衣袖衣領,才步上前,道:“讓貴幫見笑了,本寨主可不像周偃這般易欺,今日就由我一會貴幫,誰最強的就自動出來吧,讓我殺了之後,其它的人或者要自刎,或者要投效,都聽憑自便,通明宮也就此煙消瓦解,大家落得輕鬆愉快!”
  通明宮眾人臉上都帶著訕笑之色,這位姓穆的寨主口氣未免太大,太狂妄了。
  一名道士抱劍道:“師父,請允弟子會會這匪酋!”
  驚雷道長點了點頭,道:“你先用五重天的劍法,摸出他的底,再以天心離大火引他的勢。”
  “是。”那道士提劍上前,手握劍訣,道:“穆寨主,在下白陽君,領教你的高招!”
  穆寨主瞄了他一眼:“憑你?叫你師父來:““你不夠資格。請!”白陽君手腕一震,嗤地一聲,長劍已往穆寨主身上刺去,不料穆寨主連動也沒動一下,衣袖一揮,竟以右手食指中指,夾住了白陽君的劍。
  白陽君一怔,欲抽回劍,穆寨主面帶冷笑,真氣一震,喝了一聲:“金針暗渡!”
  白陽君身子一抖,胸口被劍身傳過來的真氣打中,一時胸腹中真氣亂撞,竟自站身不住,痛得彎下了腰,若非極要面子而不青屈膝,早就跪倒在地了,但也忍不住低聲哼著,不停地發抖。
  穆寨主這一露手,令眾人都為之一怔,根本不知道他用了什麼功夫,就把白陽君打得全無招架之力,穆寨主一掌往白陽君天靈擊去,青陽君連忙飛身而出,在背後以一招天心離大火,刺向穆寨主!
  穆寨主覺背後火熱,回身避去此招,道:“你也不夠,哼!”
  青陽君無心戀戰,只為救人,他正要拉白陽君退回,穆寨主已喝道:“東門 >踟躇!”
  穆寨主的掌勢封住了青陽君退路,逼得青陽君腳步微一偏側,穆寨主接著便一掌往青陽君胸前拍落,青陽君毫無退路,眼看著就要中掌:弱水道長已躍了上前,指尖輕點,點住穆寨主的手心,輕巧地化去穆寨主的掌勢,並一手抓著青陽君、一手抓著白陽君,翩然退至通明宮陣營中。
  穆寨主一愣,隨即目露兇光,狠狠地瞪著弱水道長,道:“好,就你,你出來,叫什麼名字?本寨主從剛剛就想把你打爛!”
  弱水道長明知陽字輩根本無人是穆寨主的對手,卻一臉並不在乎他的樣子,徑自對青陽君道:“你如今身份已非昔比,怎能小小不忍,便妄自上陣?”
  青陽君愧道:“師叔教訓得是。”
  穆寨主大叫道:“你怎麼不理我?餵,我在對你說話!”
  弱水道長冷然道:“穆寨主,你們百寨圍通明宮,倒底有何目的?”
  穆寨主正要說話,東方星已搶著道:“所謂正正之師,師出有名!這次的討伐,當然也有著正大光明的理由:首先,有道是正邪不兩立!你們是正,我們是邪,當然就是不兩立了!
  第二,原本我們兩邊互不招惹,是你們突然處心積慮要滅除聖女,聖女為了自保,才不得不先下手為強,把你們給滅了!第三,你們通明宮偷學聖我教,這三十年來,也開始在各處放據點,我們有百寨,你們有百觀,實在讓人看了很不順眼:第四,你們通明宮浪得虛名,除了司空無老賊一個之外,其它的都是軟腳蝦,通明七子現在剩四個,也都是無用之輩,不趁這個機會欺負一下弱小,不是太可惜了嗎?哈哈哈……”
  弱水道長問道:“還有嗎?”
  東方星道:“當然還有!第五……”
  弱水道長道:“好了,不必數了,你們請回吧!通明宮不做這無益之戰。”
  東方星道:“你怎麼知道這是無益之戰,搞不好聽我的理由聽到後面,你會覺得有點意義……”
  “這位道友言不及義,不聽也罷!”
  “你這是斷章取義,聽我說,第五個理由就是先由我們百寨之主殺盡通明四子,聖女座下護法再來對付司空無老賊,讓通明宮澈底毀滅,豈不宜哉……”
  “你閉嘴!他XX的斷手斷腳的傢伙你 唆什麼?”這回是連穆寨主都聽不下去了:“死小白臉,接招!”
  穆寨主喝道:“麻姑玉爪!”一爪往弱水道長頭面抓至,手腕五指伸得筆直,爪勢極為凌利。
  弱水道長身形一側,輕巧地問了過去,穆寨主一抓不中,第二抓更加快速狠厲,弱水道長又往右閃過,穆寨主第三爪、第四爪、第五六爪颼颼逼到,一瞬間整個人有如化作一道白霜寒流,身隨爪走,白霜急舞,將弱水道長逼在圈中,無法脫身。
  猛然“嗤”地一響,弱水道長左邊衣袖已被扯在穆寨主手中,弱水道長躍退了一大步,左臂裸露,結實的臂膀上現出三道長長的爪痕,鮮血淋漓,他的膚色極白,更襯得血色豔紅無比。
  穆寨主身後的四名黑衣書僮紛紛大聲喝采叫好,但通明宮這邊卻響起陣陣低微的騷動或驚呼。
  弱水道長中了一爪,依然氣定神閒,道:“我不與你交手,你何苦逼人太甚?穆寨主逼戰之舉,未免有失身份。”
  穆寨主見他中了爪,還是那麼俊雅無比,甚至因為左臂流血,更襯托出肌膚白蜇,妖豔端麗。穆寨主的妒恨更甚,道:“今日要踩平靈虛山,誰跟你講武林規矩!你若不服,叫其它三子一塊兒上!”
  烈火道長雖與弱水道長不睦,在此存亡關頭,卻同仇敵愾,站上前一步,道:“真一子,你下去。”
  弱水道長道:“師兄……”
  烈火道:“你下去!難道你真要以多擊寡,讓通明宮顏面盡失?”
  穆寨主笑道:“呵呵……有你們這些迂腐頑固之輩,倒讓我省事,一個一個收拾!好,你先領死!”
  “慢著,”弱水道,“師兄,這十年來,真人傳我上清含象功,雖然我愚昧遲鈍,可是也不妨讓我試試真經的威力,以揚真人之威!”
  烈火和驚雷都微微一怔。
  自從通明七子之中武功最好的疾風道長死去後,便以弱水道長最強,十年前他被舞玄姬廢去武功,雖然天天苦練,但十年的辛苦再怎麼修練也不可能練回那一百多年的根基,因此,他徒有招式,卻沒有多少內功底子,與這姓穆的寨主對上,敗面多而勝算少,可以說是送死而已。
  當初弱水道長殺妻求師,身上還帶著莫名其妙的滅門之冤,弄得通明宮一片烏煙瘴氣,疾風、靈木等六子都十分猜忌他,總覺得他一定別有居心。現在真人失蹤,通明宮馬上面臨敵人,烈火等人口頭上不說,心裡卻都認為弱水道長會趁這個機會坐大,想不到他竟然自請對抗強手,不顧性命,難免大出烈火等人意料之外。
  一向對待弱水道長較友善的停雲道長在宮內主持事宜,不在此地,否則定會出言阻止。
  烈火道長及驚雷道長互換了一下眼色,烈火道長才道:“你自己多加小心。”
  便退至原位,負手而觀。他想看弱水道長是不是真的使出全力抗敵,如果弱水真的有危險,他和驚雷道長也可以及時出手相救。
  弱水道長抱拳上前一步,道:“請!”
  穆寨主冷笑一聲,縱身搶上,雙掌有如急風驟雨,連環急抓,攻勢排山倒海而至,弱水道長神定意閒,左斜右傾,手中並無反擊招勢,只是腳下連連後退,雖然穆寨主一爪也沒抓中,但一個往前逼,一個往後退,已是險象迭生。
  穆寨主連抓十三爪,爪爪落空,不禁心急,突然穆寨主一聲呼嘯,凌空飛起,躍至弱水道長背後,一爪往他的背心抓去,弱水道長仰身一翻,又翻至穆寨主身後,逃過此爪。
  穆寨主回身再撲去一爪,弱水道長又是後退避去,穆寨主罵道:“死小白臉,你這是在逃命,不是在廝殺!”
  陽字輩與之字輩的弟子們緊張地看著戰局,覺得弱水道長只一味躲著,就和剛剛玄陽君戰周偃一樣,毫無招架之力,打到後來還是要氣空力盡,一敗塗地。
  但驚雷及烈火,以及少數較有心機的弟子,卻都不約而同地想道:“弱水是想看清穆寨主的爪路,然後一擊得中。他的內力不如別人,只能寄望在這全力一擊。”
  弱水道長正是這個打算,他的悟性和記憶力,都超乎凡人甚多,腳下以本門的“天行步”
  迷蹤遊走,讓穆寨主抓不到他,一面卻目不轉睛地看熟他的爪法。
  穆寨主這套“麻姑玉爪”總共只有十三抓,以狠厲見常,變化並不多,弱水道長卻是越看越驚心,暗忖:“這匪酋言語鄙俗,但武功確實不弱!這十三爪看似簡單,卻是大巧不工,返樸歸真,極少破綻。”
  穆寨主突然兩爪齊出,麻姑玉爪中的“騷首顧盼”,往弱水道長兩側的髮際太陽大穴抓下,弱水道長頭部被包圍在他的爪勢中,根本無可避閃,眾人都忍不住驚呼一聲,太陽穴乃極脆弱的要穴,一但被抓中,必當場暴斃。
  弱水道長竟不避開,反倒迎上前去,右手食指及中指勾起為爪,抓向穆寨主的雙眼!
  穆寨主大驚,急忙收爪後退,驚道:“你……你怎會麻姑玉爪中的-小擷櫻桃?”
  弱水道長只是依樣畫葫蘆,意在嚇退穆寨主,遂冷笑一聲,道:“我還會別的呢!”
  說著再度五指一張,往穆寨主面前直襲,甫至他胸前,才陡然變指為爪,往他胸口抓去,這是十三爪中的“仙女揪心”,穆寨主退了一大步,連接都不敢接招,呆然道:“你……你這死小白臉,偷學我的功夫,將來還要偷我的娘子…”
  陸寄風大奇,想道:“弱水道長是偷學了他的功夫,可是為何會偷他的娘子?難道…他們以前就認識?”
  弱水道長一時沒聽懂穆寨主的話,重新立穩身形,伺機再攻。而穆寨主全身防守得法度謹嚴,一點破綻也沒有,竟讓弱水無機可趁。
  東方星忍不住又笑道:“穆少艾,你別亂作夢了,你那幾個大腳麻子老婆,這位俊俏的兔兒道長爺還看不上眼呢!”
  穆少艾叫道:“我是怕我娘子們見到他,就一擁而上,將他剝個精光,那時就算他看不上眼,也還是會不小心偷了我的娘子!”
  弱水道長皺著眉,想道:“姓穆的胡說什麼!腦子是不是有問題?”
  東方星卻道:“嗯,是有可能,你那群醜老婆見到了你,就是餓虎撲羊,見到了他,那更是乖乖不得了!”
  穆少艾急道:“那怎麼辦?萬一我的娘子們見到了他,不就糟了?”
  東方星笑道:“哈,此乃美道長之不幸,而穆寨主夫人們之幸也!古人有雲:美女配醜夫,稱作好花插在牛糞上。那麼醜女配美夫,應該叫什麼呢?唔,有了,就叫羊糞盛在玉盤裡。那麼依此類推:醜婦配醜夫,像你與尊夫人們這樣,就該叫做羊糞堆在牛糞裡!若嫌其文不雅馴,那就變個修辭,叫做牛羊澧之肆。 <久入牛羊澧之肆而不覺其臭,久入黃鵠寨而不知其醜,哈哈哈……”
  穆少艾顯然根本聽不懂東方星在謅什麼,大叫道:“他……他不該長得這麼俊,又俊又會偷別人武功和老婆的,絕不是什麼好東西!”
  穆少艾爪勢一變,以掌推來,弱水道長想不到他又有新招,急忙以守為攻,再伺機而動。
  穆少艾喝道:“羅敷推髻!”雙掌大張,往弱水道長包來。弱水道長見他胸前露出一個大破綻,突然拔劍,以一招通明宮最基本的入們劍法“胡為而求”,往穆少艾的胸前直刺!
  穆少艾眼中狡光乍現,弱水道長右臂已陷入他的虛招中,當下雙掌一回,扣住了弱水道長的手臂,弱水一驚,尚未來得及抽劍,穆少艾兩手有如鐵箍,陡然大轉一圈,呼地一響,弱水道長及時身隨臂轉,整個人凌空飛轉了一大圈,穩然落地,右臂才沒有被硬生生扭下來!
  但是弱水道長的右臂還在穆少艾的控制之中,只要穆少艾一使內勁,弱水的一只臂骨非要寸寸折為碎片不可!穆少艾背後的東方星也一彈手指,似將一道隱約的黃黑之氣,彈向弱水道長。
  這一切不到一秒鐘的動作,陸寄風看得一清二楚,他及時踢出三石,一石先打偏了東方星的手指,接著兩石則同時打中穆少艾的兩肩上的中府穴,穆少艾兩肩像是被劍刀刺穿,嚇了一跳,手一松,弱水道長急忙躍後一大步,也抽出了右臂。
  眾人都不知道怎麼回事,只見穆少艾抓著弱水道長轉了一大圈,便突然鬆開手,而穆少艾急忙摸了摸自己的肩膀,竟無傷痕,只是一臉莫名其妙。
  弱水道長也怔了一下,穆少艾放手的原因,他也想不透。但只心念一轉,弱水道長便露出大喜之色,叫道:“陸寄風,是你!”
  陸寄風沒想到弱水道長會馬上想到是他,依然躲在暗處不敢作聲,眾人也都錯愕地看著弱水道長,或是東張西望,不知道他在叫誰。
  弱水道長的聲音萬分喜悅,道:“今後通明宮有望了!陸寄風,快出來!” 說完竟轉身要找陸寄風,東方星和穆少艾趁他轉身不提防,一個在他背後再度一掌打來,一個是再度彈指,欲彈毒氣,陸寄風見兩人竟同時背後出招,而通明宮眾人都來不及阻止,陸寄風急道:“危險!”同時忍不住一拍樹幹,疾射出大把樹葉,颼地一聲,樹葉技著猛烈的真氣破空飛射,往穆少艾及東方星身上打去!
  “暗器!”“小心!”二寨主後面的手下們叫道,紛紛以各自的絕學擊落威力萬鈞的樹葉。
  陸寄風這麼一動手,已無法藏身,只好走了出來,弱水道長奔至他面前,緊握著他的雙肩,兩手不住顫抖著,激動地說道:“你……你長這麼大了,你果然已經神功大成,破爐而出!”
  陸寄風不知該說什麼才是,弱水道長眼中熱淚盈眶,道:“你冒充村民混了上來,我就知道你不會坐視通明宮之危。方才在眾人面前,我欲試探你,你卻半句口風也不露,讓我好生著急,原來你是想在暗中相助!快,快隨我過來。”
  陸寄風被弱水道長硬拉到烈火與驚雷面前,烈火道長端詳了一下他,道:“ 你便是陸寄風?難怪我剛才看你有些眼熟!”
  當年烈火道長只見過陸寄風兩面,都是匆匆一會,對於陸寄風的長相並無深刻印象,若非弱水道長指出,烈火也真的認不出來。
  而一見到陸寄風,東方星嚇得臉色大白,昨晚東方星因在通明宮大門外時,被一名黑衣人給救了,雖然他不知道那名黑衣人的身份,但也無意深究,只要對上陸寄風的事不要被知道就好了,沒想到又會在這裡遇見陸寄風。
  弱水道長道:“師兄,陸寄風是真人的不傳弟子,也是真人所囑意之人。”
  弱水的言下之意,是要陸寄風當掌門人,烈火道長一愣,道:“他?”
  弱水道長道:“是的。”
  驚雷道:“雖然真人傳了他閉門絕學,可是……可是他不是本門之人啊!”
  若非昨晚聽見他們在推掌門人之事,陸寄風也不會聽出三位道長的言外之意。
  可是陸寄風是何等聰明之人?自然一聽便聽出他們的意思,急道:“我是劍仙門的掌門,別的當不成了。”
  穆少艾已道:“什麼劍仙門?沒聽過,你要替通明宮出頭,就接我一招!”
  穆少艾一掌往陸寄風拍去,陸寄風道:“我並非通明官的人……”同時穆少艾掌氣已到,陸寄風隨手一擋,穆少艾整個人竟然就這樣被揮了出去,飛出老遠,差點摔到一線谷下,接著陸寄風又道:“……當初也不是我自願留在此地的。”
  眾人見陸寄風開口講話而被穆少艾偷襲,都緊張了一下,怕他會被打中。誰知道陸寄風竟能在說話時,真氣應該是散了之際,還能像是隨手撥開柳絮飛花般,擊退穆少艾。
  這樣雄渾的內力令通明宮及百寨聯的眾人都驚詫得說不出話來,百寨聯的匪徒已自動退後了兩步,萬一陸寄風要打人,他們也好隨時躍過一線谷,方便逃命。東方星早就領教過陸寄風的武功,當然不敢再多說半句廢話。
  烈火道長說道:“你的內力果然堪任通明宮的掌門……”
  一陣雄渾的大笑聲,突然自遠方傳了過來,宏亮震耳:“哈哈哈…通明宮的掌門?老子專殺通明宮的掌門老賊!”
  那聲音起初還遠在對岸,卻一清二楚,震耳欲聾地傳了過來,接著便聽見對岸的黃鵠寨眾匪叫道:“哎呦!”“媽啊!”“救命哇。”
  那宏亮的聲音喝道:“去!別擋路!”
  接著是穆少艾道:“你這老頭做什……哇!”
  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一道白影已飛上一線谷,在雲霧之中疾速地奔來,一手拎著穆少艾,翩然而至。
  他滿頭極長的白須白髮被逆風吹向身後,襯著他高大的身材,更增飄逸清瞿,蒼老深刻的臉孔,睥睨地望向眾人,將穆少艾丟在地上,啐道:“好狗不擋路,這是哪家的?快拎走!”
  穆少艾動也不動,不知是死了還是昏迷不醒,而銅雀寨的一名手下連忙指著黃鵠寨的那四名書僮,道:“是他們的人,跟我們無關!”
  “去!”白髮老者一踢,穆少艾龐大的身子被踢飛,落在那四名書僮面前,他們連忙縮頭縮腦地把人搬走,退至一邊,也搞不清楚這老頭的來歷,但聽他說要殺通明宮的掌門,那也總算是友非敵,不如就袖手一旁觀。
  陸寄風一眼便認出他正是梅谷中的冷袖,對他又懷念,又懼怕,不知道他為何會離開梅谷,親自上通明宮?
  烈火道長道:“冷前輩,您別來無恙。”
  冷袖“哼”了一聲,道:“司空無呢?叫他出來見我!”
  烈火道:“師父閉關絕俗,冷前輩您來得不巧。”
  冷袖道:“哼!閉什麼關?叫他把陸寄風還來!陸寄風是我們劍仙門的,不是他的!若不是為了討人,我可不想踏上你們這臭地方半步!”
  這麼一說,來不及掩飾,所有的陽字輩、之字輩弟子的眼睛,已經通通望向來不及躲的陸寄風。
  冷袖隨眾人的眼光掃去,一見到陸寄風,便是一怔,像有些狐疑,一時不敢肯定是不是他。
  陸寄風有點尷尬,冷袖喃喃道:“你是陸寄風?你是那小孩陸寄風?你長這麼大了?”
  烈火道長道:“冷前輩,這十年來,真人將陸道友置于鍛意爐,傳他閉門絕學,此後他便是通明宮所栽培出的大器。”
  冷袖臉色一變,望向陸寄風:“你學了他們的功夫?”
  陸寄風道:“嗯…那個,劍仙門和通明宮不是一脈相承嗎……反正我們也不是第一次學他們的功夫…”
  冷袖氣得聲音微微顫抖:“是司空無老賊親自教你的?”
  陸寄風忙道:“不……也不完全是。”
  他本想說是弱水道長,不過一張望四周,弱水道長不知何時已不在現場了。
  冷袖緊接著問道:“他們說什麼掌門,難道你要當他們的掌門?”
  陸寄風忙雙手亂搖:“不、不,這怎麼可能?我正想回劍仙崖……”
  驚雷道長開了口:“陸道友,你若就這樣一走了之,豈非對不起真人?”
  陸寄風頓時困窘不堪,自己一由鍛意爐出關,司空無便失蹤,通明七子當然一想就知道這兩件事之間一定有什麼關係,司空無的下落,也必定只有陸寄風清楚,他們不可能就這樣放陸寄風走人。但是無法用武力逼他留下,只能動之以情。而司空無傳了許多真氣給他,又幫助他打通關竅,陸寄風的個性上,最弱的就是太容易動情,對司空無的情份自然是放不下的。
  冷袖簡直氣得發抖,道:“你……你這個吃裡扒外的小子!”他深吸了一口氣,又道:
  “不然這樣,陸寄風,你馬上把在通明宮裡得到的功力全散了,跟我回去,我就可以既往不究。””這……”陸寄風好生為難,他並非捨不得功力,而是司空無將畢生的修為傾注在他身上,他若就這樣散棄,豈不是太對不起司空無?
  烈火道長道:“冷前輩,請問陸寄風是您的弟子嗎?”
  “不是!”
  “那你有什麼立場要他散功?他是本宮傾力栽培之人,絕不可能讓你帶走… …”
  冷袖突然長嘯一聲,身子一縱,只聽得通明宮弟子們發出一聲驚呼,只見到白衣一閃,冷袖已又翩然躍回原地,手中卻抓著青陽君。
  驚雷道長叫道:“你做什麼?”
  冷袖道:“你們偷走我們劍仙們的陸寄風,我就抓一個來頂替,一個換一個!”
  陸寄風哭笑不得,驚雷和烈火卻十分著急,驚雷道:“你……你快放了他!”
  青陽君要穴被製,無法動彈,冷袖喝道:“陸寄風,你散不散功?你若不散功,我就把青陽君帶回去,把我的畢生功力都傳給他,讓他來對付你!”
  驚雷道長一聲怒叱,飛身上前,雙掌擊向冷袖,冷袖後退數步,一手抓著青陽君,一手迎向驚雷道長,兩人掌氣相格,轟然一響,震出一大片真氣。
  眾弟子們被這股相格的真氣震得歪歪倒倒,站身不住,陸寄風第一次看見驚雷道長出手,竟有這般驚天動地的氣勢,也吃了一驚。
  驚雷道長穩然落地,手掌周圍瀰漫著一陣淡淡的真氣氳瘟,道:“放了青陽君!”
  “陸寄風散了功,我就放!”
  “欺人大甚!”
  驚雷道長由東踩向西南,足踏坎震解卦,劍尖出鞘往前一抖,錚地一響,劍鳴有如春雷乍響,極為清亮,劍身幻出千萬道閃電般的劍光,包圍住冷袖周身要害!
  冷袖左手衣袖拂出,輕巧地將這道劍氣引走,驚雷道長的劍有如被一股和風托起一般,微微飄了一下,旋即再度手腕一振,喝道:“著!”回劍往冷袖眉心刺到。
  冷袖身子一側,閃至青陽君後,驚雷道長急忙半路收劍,轉向左方斜刺,卻又被冷袖滑閃而過,差點又一劍劈中青陽君。驚雷道長一連刺出幾劍,冷袖皆以青陽君為盾,輕易避開,只見驚雷道長的劍總是貼著青陽君身側掠過劈過,驚險萬分。
  冷袖極為得意,笑道:“哈哈哈……,驚雷,你小心些,別將你徒兒劈成了兩半。”
  驚雷道長更是心急,他的劍法高妙,要不是處處顧及青陽君,或許早就得手了。
  旁觀的陸寄風也不禁暗急,萬一驚雷道長一個不小心,誤殺青陽君,劍仙門與通明宮之間仇上加仇,更不可解。以前通明真人司空無還在,他豁達大度,不計較劍仙門百年來不斷的挑釁,可是他的弟子們未必有這個修養。如果冷袖害死了青陽君,驚雷道長一定會追殺冷袖,絕對不會像司空無那樣客氣。
  陸寄風大聲叫道:“冷老前輩,驚雷道長,你們住手!”
  他一躍上前,正好驚雷一劍刺來,冷袖也一掌拍至,陸寄風左手一揮,移開劍勢;右手一拂,化去掌氣,驚雷與冷袖雙雙被陸寄風的內力推得各自後退了一大步,都愣了一下。
  驚雷道長和冷袖驚的都是:“陸寄風這十年來,怎麼一下子進步這麼多?內力何以如此渾厚?”
  陸寄風道:“我有些話要說,驚雷道長,烈火道長,請你們讓眾人先離開。”
  烈火道長在一旁看陸寄風出手輕巧自若,心中不知為何,隱隱生出不祥之感,道:“好,玄陽君,你和眾人退下!”
  玄陽君道:“師叔不可中陸寄風之計,他和冷老頭若是心生歹意……”
  烈火喝道:“不知好歹!還要你教我嗎?退出五十丈外!”
  玄陽君只好道:“是。”便引著眾弟子們整齊地退走。
  陸寄風望向一旁半句話都不敢吭的東方星:“你們也一樣,通通滾吧!”
  東方星哪敢有意見?道:“是!我馬上退下!”
  他的兩名得力手下各自扶著他一邊肋下,迅速地躍上一線橋。陸寄風對穆少艾的四名黑衣書僮道:“你們寨主被我打亂了經脈,快帶回去自廢武功,還有活路,可別怪我沒先對你們明言!滾!”
  那四名書僮不知真假,但是見到無一人是陸寄風的對手,當然也不敢輕舉妄動,其中一人道:“好,你叫陸寄風,今後天下百寨以你為第一目標!走!”
  四名書僮摃著穆少艾,也火速離開了。
  瞬間一線谷邊只剩下陸寄風、驚雷、烈火、青陽君以及冷袖五個人。
  陸寄風道:“二位道長,真人對我的栽培教導,陸寄風不敢忘。但是當年我並非自願進鍛意爐,當然更不可能依你們的心願,接掌通明宮。”
  冷袖得意地說道:“你們聽見了沒有?”
  烈火道長聲音微顫,道:“你……你的內力修為,怎麼會與師父不相上下,我問你,真人呢?”
  陸寄風不知該不該說出真相,有些猶豫。
  冷袖也奇道:“司空無老賊真的不見了?”
  陸寄風道:“真人他……雲遊去了。”
  “什麼?”驚雷和烈火道長驚訝萬分,烈火追問道:“你最後見到真人,是在什麼地方?
  什麼時候?”
  陸寄風道:“前夜,在此地。”
  “真人有沒有交待什麼?!”
  陸寄風搖了搖頭,道:“我不能說。”
  烈火道長十分激動,道:“為何不能說?真人無緣無故棄山而去,又把內力傳給了你,一定有極重大的原因!陸寄風,你快告訴我們!”
  冷袖笑道:“陸寄風,你別理他們,跟我回去,我幫你散了功,再慢慢教你師父的絕學…”
  陸寄風道:“冷前輩,你先放了青陽君,我就隨你回去。”
  沒想道陸寄風這句話才出口,驚雷道長和烈火道長同時長劍出鞘,兩人身形一晃,據住東西兩邊,封住了冷袖的退路。
  烈火道長道:“陸寄風,你絕不能離開靈虛山!”
  驚雷道長也咬著牙道:“冷老前輩,你若是不嫌劣徒資質平庸,就把他帶走吧,我們不能讓你帶走陸寄風!”
  他說著話時,眼望著青陽君,目中布滿了紅絲,要做這個決定,對他而言十分痛苦,可是為了大局,他還是毅然決定放棄愛徒,如果這時冷袖再拿青陽君當護身之用,他一定會毫不留情地一劍殺了青陽君。
  青陽君喚道:“師父!”
  驚雷道長道:“你怕麼?青陽君?”
  青陽君咬了咬唇,道:“不,徒兒想說:請師父勿以青陽為念!”
  “好,不枉我教導你一場。你若死了,師父一定會為你報仇,殺盡劍仙門!”
  驚雷道長話已經說絕了,陸寄風最擔心的事也必定會成真,陸寄風更是心急。
  冷袖笑道:“嘿嘿……你叫青陽君?小子,有骨氣,很好,老夫喜歡!我決定了!陸寄風、青陽君,你們兩個我都要!陸寄風,快隨我走!”
  冷袖身子往後躍,驚雷道長喝道:“休走!”驚雷道長一劍封住冷袖後退之勢,冷袖左足一屈,右足一伸,竟以不可思議的方向反倒向前了一大步,另一手便去拉住陸寄風的手腕。
  烈火道長叱道:“看劍!”
  一劍往陸寄風與冷袖的手腕劈下,陸寄風急忙舉指一彈,蹬地一響,烈火道長的劍刀被彈得跳開,驚雷道長卻又是一劍橫掃而至!
  陸寄風連忙抓住冷袖的手臂,一躍便有七八尺高,避去這一劍,烈火與驚雷兩人的劍,同時往陸寄風和冷袖前後刺到,陸寄風拉著冷袖和青陽君,身子急轉,真氣過處,烈火和驚雷兩人的劍招竟同時被揮開,不料陸寄風與冷袖、青陽君才一落地,兩人再度搶上,不屈不撓地再攻,劍法更加狠辣。
  陸寄風一個人要對上兩名當世高手,還要護著兩個人,就算再高強,也有點手忙腳亂,想道:“這樣打下去,沒完沒了,得先和冷老前輩脫身才是!”
  陸寄風說了聲:“得罪!”掌氣一劈,將烈火與驚雷的兩把劍震得微微一彎,兩道長一驚,陸寄風已抓著冷袖要往一線谷奔去。
  烈火道長大喝一聲,掌氣虛劈,“啪”地一聲,竟將一線橋給劈斷,本以為可以阻止陸寄風,誰知陸寄風竟還是往一線谷跳了下去!
  烈火道長和驚雷道長同時大呼,衝至一線谷邊,只見煙霧漫漫,陸寄風、冷袖、被冷袖抓住的青陽君,都已經落崖了!
  “陸寄風!”
  “青陽君!”
  兩道長大叫,卻只有陣陣回音,在谷中回響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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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誰雲其人亡

  冷袖也沒想道陸寄風會拉著他跳下一線谷,但覺逆風撲面,身子不停往下墜,不禁哈哈大笑,只不過笑聲被急速的氣流所和狂風衝散,而沒有半點聲音。突然身子一頓,已停在半空中。
  冷袖的身子驚出一身的冷汗,但心情卻十分痛怏,抬頭一看,原來陸寄風一手攀著岩壁,一手拉著他,才止住了繼續墜落的危險。冷袖懷裡還抱著青陽君,三個人的重量,全靠陸寄風一手之力支撐著。
  冷袖大笑道:“哈哈哈……小子,你敢跳,很好,很好!”
  陸寄風道:“好什麼?”
  “有這個膽,就很好!老夫欣賞有膽量、有氣概的年青人,哈哈哈……”
  陸寄風道:“有膽量、有氣概的年輕人,很快要變成掛在山壁上的人幹啦!我們這下子怎麼辦?難道一輩子掛在這裡?”
  冷袖道:“說得也是。”
  “什麼叫說得也是?快想個法子!”陸寄風道。
  冷袖笑道:“出力的是你,又不是我,我急什麼?”
  陸寄風哭笑不得,道:“我看我們慢慢下去好了,看看谷底有什麼…”
  “萬一是岩漿呢?”
  “那……我們慢慢攀上去…”
  “那兩個牛鼻子一定還守在上面,你上去了還是得再跳下來一遍。”
  陸寄風不禁惱火,道:“上去也不是,下去也不是,你真的想掛在這裡一輩子?”
  冷袖道:“辦法是人想出來的,你光生氣有什麼用?青陽君,你說是不是?”
  青陽君苦笑道:“是。”
  陸寄風嘆了口氣,道:“青陽君,對不起,我們劍仙門的老前輩胡作非為,連累你一起墜崖,我代他向你道個歉。”
  青陽君道:“陸道友,只要你肯回通明宮,一切好談。”
  這個節骨眼兒,還掛心宮務,真不愧是地下掌門。
  陸寄風道:“青陽君,這一線谷有多深,你可知道?”
  青陽君道:“我實在不知,從沒有人跳下去過。”
  冷袖道:“也不知會不會比劍仙崖還高?”
  陸寄風道:“我曾被推下劍仙崖,結果沒事,如果此崖與劍仙崖一樣高,那就好了。”
  冷袖一怔,道:“當年你是被推下劍仙崖的?你怎麼沒對我說?”
  “我忘了說。”陸寄風老實道。
  冷袖不知在想什麼,一會兒才道:“寄風,我有些話要告訴你。青陽君,你自己摀著耳朵,這是本門秘密,你不能聽。”
  “是。”青陽君雖然沒有服從冷袖的必要,可是也不便聽別人門派的秘密,還是依言摀住雙耳。
  冷袖道:“當年你落崖之後,竟能破解機關,進入梅谷,我一身的內力理應傳給你,可是我發現你帶著法一子的令牌,誤會了你……”
  陸寄風道:“你怎麼現在知道是誤會了?”
  “你師父告訴我的。”
  “你見到我師父了?”陸寄風回想起自己逃出秘道之後,弱水道長和眉間尺的激戰,以及眉間尺殺盡劍仙崖上之人,不禁打了個冷顫。
  冷袖道:“你師父什麼都告訴我了,尤其是你有多笨這件事!”
  “冷前輩,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本來就是一個笨到極點的弟子,你難道不知道!教你武功的眉間尺,一直都是假的?”
  陸寄風一愣,道:“什麼?”
  “什麼什麼?你真的相信那個白天和晚上會變成兩個人的夢話?”
  “倒底是怎麼一回事?”陸寄風問道。
  冷袖道:“哼,笨徒弟,我就從頭說好了。其實真正的眉間尺,根本沒有去找過司空無,他的武功差司空無太多,才不會去送死,所以,他也沒有被打成古怪的樣子,也沒有變成什麼叫支離骸的,你懂嗎?”
  “一開始支離骸就不是眉間尺?”
  “你怎麼這樣直呼你師父的名字?”
  “反正他又不是我師父!”
  “話不能這麼說,你是劍仙門的人,也算是拜過師了,更何況我和眉間尺都不會放你去別的門派的!”
  “別說廢話了,然後呢?”
  冷袖道:“那一陣子,真正的眉間尺一直在雲遊四海,他有個無聊之極的興趣,就是彈琴,他為了找千年古桐,以及江南冰弦,整年就是到處跑。想不到有個不要臉的人,趁他不在之際,鳩佔鵲巢,殺了劍仙門上的幾個僮僕,帶來自己的手下,並自稱起眉間尺來了……”
  陸寄風倒吸了口冷氣,直接想到那名黑衣人。
  冷袖道:“劍仙門從來都行事低調,武林中沒有多少人知道此地,這個冒牌貨怎麼知道劍仙崖的地點,而且還對劍仙門的歷史了若指掌,讓我和眉間尺怎麼想都想不透!那一陣子,他在劍仙門裡揣摩了不少本門的功夫,然後便以支離骸的身份去把你抓了來,並且傳你功夫。
  直到有一天,真正的眉間尺回來了……”
  陸寄風道:“就是夜裡在高崖彈琴的那個?”
  “沒錯,他回來後,見到景物全非,大為吃驚,無奈那個冒牌貨的武功比他還要高強,他若是貿然現身,你想會怎樣?”
  “會被殺。”
  “沒錯,所以他只敢暗中觀查這個冒牌貨的動機。那個冒牌貨身負絕藝,為何還要來偷劍仙門的功夫?實在教人不懂!所以眉間尺便也穿著和那冒牌貨一樣的裝束,在劍仙門裡行動。他觀察了幾天,就被你發現了。你想你都發現了,那個假貨會沒發現嗎?”
  陸寄風不語,當初他萬萬沒有想到!看似平靜的日子裡,原來竟是暗藏殺機,處處危險。
  冷袖道:“那個冒牌貨的城府實在太深了,他假裝若無其事,暗中看真的眉間尺有何打算。真的眉間尺被你發覺之後,為了不打草驚蛇,便跟你瞎掰出什麼白天夜晚的不同人格,你居然信了,哈哈哈……果然是劍仙崖一傻!”
  陸寄風“哼”了一聲,道:“大人騙小孩,有什麼好得意?然後呢?”
  冷袖道:“經過幾天觀察,眉間尺越看你越對眼,他決定將錯就錯,讓你成為劍仙門的第八代弟子,一直想找個機會把你救出虎口。不過這時他已經被那個冒牌貨盯上,有一個晚上,眉間尺在柴房外聽見那冒牌貨對他的走狗說:“事蹟恐怕會洩露,如此一來,通明宮的老賊一定會先下手,不如放棄原來的計劃,把陸寄風給殺了,練成丹丸,毀去老賊的根基!
  眉間尺這個劍仙崖二傻,竟信以為真,大為著急,要去保護你。當晚,冒牌貨摸進你房間,裝作要殺你的樣子,眉間尺果然就跳出來和他對上了……”
  陸寄風這想起那一夜,“師父”與一名青衣劍客的月下之戰,原來青衣劍客才是真正的眉間尺,也是為了保護他,明知不敵,還是激戰冒牌眉間尺。一時之間,陸寄風內心百感交集,感動不已。
  “欸,可是你這個笨徒兒,竟然不去幫師父,而在旁邊窮緊張,還扶那個假貨去養傷,真是吃裡扒外……”
  “我又不知道他是假的!再說,原先那冒牌貨也真的傳了我不少功夫啊……”
  “就像人把豬養肥了,是為了殺來吃一樣,他教你功夫,也是有目的的!你聽過豬感謝人養它嗎?你比豬還要蠢哪!”
  陸寄風道:“好了好了,然後我師父怎麼了?”
  “那時,眉間尺被假貨打成重傷,差點沒命,他逃下崖去養傷,也顧不得你了。之後,你就落下崖來見到我。你既然說你是被推下的,那一定是被冒牌貨推下來的。”
  陸寄風想了一想,道:“他既然有目的的教我功夫,為何又要殺我?”
  “說你比豬還蠢,真是侮辱了豬!他當然不是要殺你,而是要利用你逼出我!”
  “什……什麼?”
  “劍仙崖的精華,就在梅谷裡,當初師父她老人家與司空無老賊雙修,以她的聰明才智,破解了不少司空無的功夫,自古至今,能與司空無老賊一較高下的,只有師父一個!若非師父紅顏薄命……欸!”
  陸寄風道:“所以,那黑衣人也是為了殺司空無,才去偷盜劍仙門的功夫?”
  “應該是這樣沒錯。不過據我所知,除了聖我教的妖女舞玄姬之外,應該只有本門是司空無的對頭,還有誰跟他有深仇大恨的,我也不知道。哈哈哈……總之,那個老賊仇家這麼多,可見他有多惹人嫌!”
  青陽君忍不住道:“前輩,請勿在背後謾罵本門師祖!”
  冷袖道:“我不是叫你把耳朵摀住了?你怎麼偷聽?”
  青陽君道:“晚輩雖摀住雙耳,還是聽得見,非是故意偷聽,實無意也。”
  冷袖道:“算了,反正你早晚要成為劍仙門的人,就讓你聽了也不打緊。”
  青陽君道:“我一日為通明宮之人,一世為通明宮之人,萬萬不可能改投別派!”
  冷袖道:“你們自己不投別家,卻抓了我們家的陸寄風,像灌腸似的在他身上亂灌一通武功,還要逼他當掌門!你們這又算什麼道理?”
  “這…”青陽君也回答不出來,過了一會兒才道:“前輩,以人易人,不是個法子,只是徒增糾紛……”
  “誰要跟你們以人易人?我說了:我就要你!我冷袖說要的人,就別想溜得走!”
  冷袖又道:“陸寄風,以後你就和青陽君師兄弟相稱吧!”
  陸寄風苦笑道:“青陽君,你多包涵,我們劍仙門這位老頭任性慣了,你別理他。冷前輩,我親眼見到我師父被弱水道長殺了,又是怎麼一回事?”
  冷袖道:“那件事我不大清楚。你逃出梅谷時,我在那些走道中迷了路。等找到通往解功台的路時,已經不見半個人。而且,我曾立誓絕不離開梅谷,只好回頭,很氣你逃之夭夭。
  你師父的傷足足養了一個多月,才又潛回劍仙崖。所以,你見到被弱水殺了的人,應該不是你師父,而是那個冒牌貨。那個冒牌貨既然城府深沉,他會在弱水面前詐死,也不是難事。”
  陸寄風道:“原來如此…”既然那黑衣人是個心機極重的假貨,會親手殺死所有知道自己身份的人,也毫不為怪了。
  陸寄風道:“那你們又怎麼會找到我的?”
  冷袖道:“你師父回到劍仙崖,見半個人也沒了,十分著急,不知道梅谷是否也被闖了,於是他也躍下劍仙崖,又見到機關已被破,更是心急,他順著通路闖進梅谷,找了半天,見到了我,才對我說你的事,以及劍仙崖被假貨所佔之事。當時我們都不知道弱水曾經上過劍仙崖,所以只猜你是被冒牌貨給擄走了。眉間尺的傷完全康復之後,就四處找你,以及追查那個冒牌者的身份。可是,那個冒牌者卻從此就消失於世間,沒有半點他的消息。”
  “哦?他半點形跡都不露?”
  “也許是眉間尺自己無能,反而被那個冒牌貨盯上了也說不一定!”冷袖的口氣雖然是奚落眉間尺,卻透露出一份關懷之意,冷袖續道:“眉間尺易容改扮,來到靈墟山下,兩三年來和居民混熟了,才得以扮成樵夫,接近通明宮。他的目的當然是打聽是不是有人刺殺過司空無。沒想到他卻意外發現你被困在通明宮裡 ……”
  “嗯,原來是這樣。”陸寄風道,“以後的事我都知道了,不過那個冒牌黑衣人,卻在我師父一出面時,也就出現了,實在教人防不勝防!”
  冷袖道:“你又見到他了?”
  “嗯,我破關而出時,他就出現了,還和我師父打了一場,看樣子我師父又被他打輸了。”
  冷袖喃喃道:“此人如影隨形,完全不露痕跡,實在太可怕了!”
  陸寄風問道:“冷前輩,那麼你又是為何出了梅谷?”
  冷袖嘆了口氣,聲音有些哽咽,道:“梅谷……被封了。”
  “什麼?!”陸寄風大驚。
  冷袖道:“就在兩天前的深夜裡,我正在陪著師父時,突然聽見一陣琴聲,是眉間尺的那具寶貝萬壑松風的弦音,我以為眉間尺有了什麼消息要告訴我,便走到崖下的山洞中,不料山洞卻在我背後“轟”地一聲,整個垮了下來……”
  “怎麼會這樣?”
  “我怎麼知道怎麼會這樣?我轉身大叫:師父!雙手連忙拼命地撿著成千上萬噸的沙石,還用掌氣拼命轟打土石。但是,那崩垮下來的土石,卻撿之不盡,我撿了一天一夜,直到昨晚才放棄了,仰躺在石堆中大哭了一場,只恨我不是孟姜女,哭不掉這萬里的石堆!最後我只好對著崩下來的山洞三拜,說道:師父,弟子無能,又讓你一人被放在冷冰冰、靜悄悄的墓中。弟子馬上再去抓幾百名武林高手來,臉開通路,再向師父請罪。我首先便到靈虛山下,想找眉間尺…”
  陸寄風道:“你想找他商量對策,是不是?”
  “狗屁!我冷袖做事從不與人商量,我要痛罵他一頓,為何他那具狗屁之琴不收好,讓別人拿去彈?還把我給騙出梅谷……”
  陸寄風冷冷地說道:“自己笨,中了計,就別亂怪別人!”
  “胡說,分明是眉間尺……”
  此時,一陣真氣送出的聲音自崖頂傳了過來,打斷了冷袖的話:“陸寄風、冷前輩、青陽君!”
  那是烈火道長的聲立,自崖上往下喊道:“你們在嗎?陸寄風、青陽君、冷前輩!”
  青陽君忙以真氣喊道:“師叔!我們聽見了!”
  過了一會兒,烈火道長又喊道:“陸寄風、青陽君!你們聽見了嗎?”
  “師叔!我們在這裡!”青陽君叫道。
  陸寄風道:“青陽君,你的聲音送不到崖上,你師叔沒聽見。”
  青陽君急道:“那怎麼辦?”
  陸寄風將聲音以丹田之力緩緩送出,道:“烈火道長,我們在這裡!”
  過了一會兒,烈火道長才聽見傳出之音,喜道:“陸寄風,你們都還在嗎?”
  陸寄風道:“三人均安!”
  “太好了,你們在崖下何處?”
  陸寄風在心中默算了一回,由聲音傳送的速度來看,才令他心驚於此崖居然那麼高:
  “我們與崖上的距離,大約有五百多丈!”
  崖上沉默了一會兒,換作驚雷道長的聲音:“你們再等一會兒,我們拉你們上來!”
  冷袖哼了一聲,道:“五百多丈,嘿嘿,看怎麼拉!”
  青陽君道:“通明宮中人多,只要將五十條十丈長的繩索結在一起,眾師兄弟合力,便可以將我們慢慢拉上去,這也不是難事。”
  冷袖叫道:“讓通明宮的牛鼻子們救我?呸!老夫寧死,也不受通明宮的恩惠!”
  陸寄風道,“難道你要冒險往下摔?”
  “有何不可!”
  陸寄風一手拉著冷袖,一手攀在岩壁上,道:“青陽君,你的右手藉我一下。”
  “嗯,如何藉?”
  “你將你的右手舉起到左肩之上兩吋的高度,對,伸出中指和食指……”
  冷袖已瞧出不對勁,道:“餵,這是在幹什麼?陸寄風,你反了……”
  陸寄風不理,道:“用力點下去!”
  青陽君奮力一點,冷袖的左胸岐骨間的屋翳穴已被點中,氣息一窒,便暈了過去。
  冷袖雙手一松,青陽君及時反抱住冷袖,才沒落下萬丈深淵。
  陸寄風道:“這下耳根子可以清靜矣。”
  青陽君笑道:“陸道友,十年不見,你變得如此高強,實乃正道之幸!”
  陸寄風道:“青陽君,你不肯投劍仙門,我也不可能投通明宮,你應該能了解才是!”
  青陽君道:“可是……”
  “昨晚你受命為掌門,我也實不相瞞,真人他確實不會再回來了,他曾交待我一件事,為了感謝他的傳授,真人交待之事,我會儘量完成。可是入門之請,萬不可能。”
  青陽君嘆道:“那麼陸道友有何打算?”
  “等上了岸之後,你回通明宮,我帶冷前輩離開,就算烈火道長與驚雷道長不肯放人,我想他們也欄不住我的。”
  青陽君道:“欸!還是請陸道友三思,你加入本宮,不正是化解兩門心結的機會嗎?”
  “別提這件事了,還有件極為重要的事,我一直沒機會告訴你。”
  青陽君奇道:“什麼事?”
  “你可知上崖的村民中,少了一個人?”
  “少了一個人?”青陽君一怔,隨即身子一震,道:“少了……誰?”
  陸寄風道:“少了蕊仙姐姐。”
  青陽君道:“這…怎會如此?她為何沒有隨村民一同上山?”
  陸寄風道:“我急著下山,也是為了找她。青陽君,此處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又無他人,你可以直接說出心中的話,好讓我明白地告訴她是該死了心,還是該等你等下去!”
  青陽君道:“你…你怎會知道我與她……”
  “你不必管我如何知道,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打算怎樣對蕊仙姐姐。”
  青陽君道:“你為何關心此事?”
  陸寄風微一遲疑,才道:“她對我有恩,我只是想報答她罷了。”
  青陽君道:“是嗎?欸,陸道友,你不必問這種問題,其實……蕊仙姑娘和我,早就已經都講明白了。”
  “什麼?”陸寄風一愣。
  青陽君道:“實不相瞞,七年前蕊仙已對我表明心意,當時我亦曾心動,然而幾經天人交戰,我依然決定捨棄男女歡情,一心求道。當時蕊仙為此,曾數度尋死,都被我救了回來……”
  “你……你既然不肯娶她,為何又要救她?”
  青陽君道:“若換作是你,你會眼睜睜看一個好姑娘尋短嗎?”
  陸寄風默然,青陽君又道:“後來蕊仙答應我不再輕生,但是這七年來,她一直不肯婚嫁,我亦不忍,也勸過她幾回,她既然執意不嫁,我也只好隨她去了。” 陸寄風怒道:
  “你既然不肯與她相守,又會何老是去找她,讓她無法死心?”
  青陽君道:“她再三尋短的那一陣子,我擔心她的安危,所以常去看她,以後便養成習慣了,其實…近來我也覺得不該再與她見面,欸!真是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陸寄風道:“你可知我身上的衣裳,全是她親手所縫,原本要給你的?”
  青陽君嘆了口氣,沒說什麼。陸寄風又道:“你說什麼一心求道,不就是為了自己的道行,而負蕊仙姐姐一片深情?你嫌棄蕊仙姐姐什麼?為何就是不能與她相守?”
  青陽君道:“陸道友,人各有志,你不要逼問我了:“陸寄風道:“那麼現在蕊仙姐姐下落不明,你打算怎麼辦?”
  青陽君猶遲地說道:“我……”
  “你會去找她嗎?你會確定她平安無事嗎?”
  不料青陽君咬了咬牙,道:“如今我身負重任,不能顧到她了。”
  陸寄風心中一寒,道:“你不想管她?”
  “青陽無能為力。”
  陸寄風道:“好,很好,很好!青陽君,你這樣的絕情,難怪能平步青雲,當上通明宮掌門!我會把你的話,一五一十告訴蕊仙姐姐!”
  青陽君道:“蕊仙姑娘的下落,就有勞陸道友相尋了。”
  陸寄風滿腹的火,滿心的冰,根本不想答理青陽君,這時一根粗大的繩索,墜著一大塊沉重的磬石,盪到陸寄風面前。
  烈火道長由崖上叫道:“陸寄風,你抓住了繩子!”
  陸寄風真氣全聚在臂上,攀住岩壁的手一松,穩穩地拉住手臂粗的巨索,道:“我拉住了!!”
  等真氣傳上去之後,烈火道長的聲音不久又傳了下來:“現在我們將你們拉上來!”
  陸寄風感到繩索被一股力量緩緩地往上拉,大約一個時辰之久,已經將三人拉了有四百多丈的高度,陸寄風陡然發現有一樣黑色的東西,順著繩索緩緩地滑下。
  那是一尾通體黑亮的蛇,尖形的蛇頭嘶嘶吐信,一吋一吋地接近陸寄風。
  陸寄風一驚,手腕的真氣一震,繩索震蕩,將蛇給抖了下來,往無盡絕谷下墜落。
  青陽君見到有蛇,也嚇了一跳,道:“怎麼會有蛇?”
  崖上的烈火道長也發覺繩索震動,傳音道:“怎麼了?陸寄風?”
  “沒事,繼續拉我們上去吧!”
  不知為何,繩索卻停止了拉動,陸寄風正感奇怪,突然又見到一尾黑色毒蛇順著這手臂粗的巨索滑行而下!
  陸寄風正要再將黑蛇抖落,赫然見到不只一尾,整條巨索上,竟已密密麻麻地爬滿了扭動不已的黑蛇,看起來恐怖萬分。
  陸寄風大驚,道:“青陽君,小心些!”
  說完,氣匯掌心,大喝一聲,巨索發出了一下激烈的抖動,瞬間千萬條黑蛇颼颼而落,有的掉在陸寄風、冷袖、青陽君身上!
  青陽君一手緊抓冷袖,一手拍開毒蛇,陸寄風卻無手可以揮開毒蛇,肩頭一痛,已經被咬了一口。
  而許多還緊纏著繩索的毒蛇,卻繼續往下滑來,最前面的一尾毒蛇碰到人手,便一口咬住,毒牙刺入陸寄風的虎口中。
  陸寄風手背劇痛,立刻整只手臂都麻了,死命抓緊繩索,腦中卻已然完全明白了,倒吸了一口冷氣,道:“崖上……崖上之人,不是通明宮的……”
  “什麼?”青陽君也大吃了一驚,突然也間哼了一聲。
  陸寄風道:“青陽君,你怎麼了?”
  “我…唔,這是…靈虛山的黑靈蛇……”青陽君道:“此蛇其毒無比,我…”
  “你也被咬中了?”
  青陽君道:“是的,想不到……我會命喪此地!”
  陸寄風忙道:“氣守丹田,別讓毒性攻心,我可以救你……”
  說著,又一尾黑靈蛇咬中陸寄風,陸寄風忍不住痛得慘叫了一聲。
  青陽君頹然道:“此蛇根本無法可救!”
  此時,崖上傳出的幽幽冷笑,聽來再耳熟不過:“陸寄風,你若墜下萬丈深淵,支離破碎,不知是否還能活轉?”
  是那名黑衣人,那名鬼魅般纏住了所有人的黑衣人!
  陸寄風忍著痛,道:“你……你究竟是誰?為何要……要這樣對付劍仙門?”
  黑衣人沒有響應,只發出幾聲令人毛骨慫然的笑,笑聲隨著黑蛇滑竄而下,令陸寄風打從心底冷起來。此人不但城府深,手段更是卑鄙陰狠,教人難以想像!
  他竟會在崖上冒充烈火與驚雷,然後確定了陸寄風等人的位置之後,在陸寄風毫無反擊之力時候以這種方法殺人。
  陸寄風已經不記得自己被毒蛇咬了幾口,依然拼命抓緊了粗索,不肯放手,可是此時手中卻感到一涼,不知道粗索被浸了什麼,有點濕濕的。
  陡然間陸寄風的手開始潰爛,陸寄風大驚,手像是放在火上灼燒一般,痛入骨髓!陸寄風再也撐持不住,手一松,三個人登時全往下墜落,這一回,可是真的沒命了!
  陸寄風整個人失去了知覺。
  陸寄風迷迷糊糊間,只覺身上輕飄飄的,好象飛在半空中,又好象天旋地轉。不知過了多久,思緒漸漸清楚,全身依然酸痛不堪。
  然而,他看見了平穩的藍天。
  藍天周圍,有樹梢輕輕地晃動著。
  陸寄風身上動彈不得,有一只粗糙的手,握起他的手腕,在他小臂上割了一刀。
  陸寄風吃痛,望向那人。
  原來那是一名幹乾瘦瘦的老者,面無表情,以金刀割開陸寄風的手臂,再將陸寄風的血裝在一個小小的瓷瓶中,走到一旁,撬開青陽君的口,交陸寄風血灌入他口中,並指尖幾下疾點,幫助血氣運行於青陽君的任督二脈。
  陸寄風呻吟了一聲,道:“你……你是誰?”
  那老人充耳不聞,只顧著替青陽君行氣。陸寄風轉頭望著身邊,冷袖也已經醒了,卻動彈不得,望著陸寄風,也是一臉莫名其妙。
  陸寄風看向那老人,那老人已為青陽君解了毒,抱起青陽君便要走。陸寄風忙道:“前輩!”
  那老人停步,背對著陸寄風。
  陸寄風道:“多謝前輩相救……不知前輩高姓大名……?”
  那老人回頭望了陸寄風一眼,拾起樹枝,在地上畫了幾個字,便抱著青陽君飄然而去。
  陸寄風身上中毒太重,身體極為疲憊,閉目暗忖:“我已經敗在那黑衣人手裡好幾回了,每一次都是非死不可,若非我體質異常,十個陸寄風也要死在那個黑衣人手裡!可是,每次都好象是有人相救,難道都是這名老前輩?他是何人?為何要救我?”
  陸寄風的身體漸漸能動,還是有些頭暈目眩,勉強起了身,跟蹌走到那老人以樹枝寫字之處,只見地上寫著:“處處是險,今後難再助君,小心、小心、小心。”
  老人連囑三次小心,令陸寄風沉吟了起來,隱隱可以感覺到老人的一片關懷,而由字面上的意義看來,老人以後已經不能再暗中相助了,所以才希望他自己提高警覺。
  陸寄風張望周圍,不知身在何處,只好先上前解開冷袖的啞穴和雙足之穴,道:“冷前輩,您知不知道是誰將我們帶到此地?”
  冷袖沉著臉道:“沒瞧見!”
  “是那位老前輩點了您的穴?”
  冷袖哼了一聲,並不回答。
  陸寄風道:“欸!罷了,冷前輩,我還有件極重要的事情得去辦,您自己回劍仙門吧!”
  冷袖道:“你要去辦什麼事?”
  “一點私事。”
  冷袖不再多問,冷然道:“去吧!”
  陸寄風道了聲:“告辭。”正要離去,又覺不對,回頭道:“冷前輩,你不會是真的要抓武林高手去撿梅谷吧?”
  “我冷袖說的話,從不打折扣!”
  陸寄風大傷腦筋,道:“這……這會讓劍仙門得罪武林,成為公敵,恐怕不妥……”
  冷袖道:“哼,公敵又如何?老夫從不怕樹敵!”
  “那麼你要如何才會打消抓人的主意?”
  冷袖笑道:“要我打消主意,根本不可能,哈哈哈…”
  陸寄風搓了搓手,道:“那……你要抓人,就是為了打通梅谷,萬一不小心讓梅谷的存在洩露了出去……”
  冷袖以白眼瞄了瞄他,道:“說你是劍仙崖一傻,還真是不愧此名!我不會把這些人全殺了?死人就不會洩露秘密。”
  果然又是要用這個法子,陸寄風道:“冷前輩,你就算找到一大批人,他們不聽你的,你還是得先殺幾個立威,然後再訓練他們做苦工,如此不知要花費多少時間!
  這還是其次,最怕的是:他們這群武林好漢、鬚眉男子,一個比一個臟,一個比一個臭,若是他們大開黃腔,甚至隨地便溺,把一個優美出塵的梅谷,弄成臭氣燻天,豈不是褻瀆了絕世清高的祖師爺婆婆?你說是不是?”
  冷袖道:“哼!你要說什麼就直說吧,別用話帶我!”
  陸寄風道:“不如我辦好了事,就由我去撿開通路,並且製做新的機關,保證比勁節老前輩的機關更加難解,如何?”
  陸寄風的條件,確實比冷袖的法子好,而機關已破,也十分讓冷袖耿耿於懷,他沉吟了一會兒,道:“你會做機關?”
  陸寄風道:“我能破解勁節前輩的機關,你說我懂不懂機關?”
  “嗯,你這小子,是有點本事。”冷袖道,“可是你得先回梅谷,完成這些事,才能去辦你的私事!”
  陸寄風道:“我的私事十分急切,耽誤不得。”
  “哼,那就拉倒。”
  陸寄風沒法,又道:“冷前輩,不如我們約個時間,今日是七月初二,我在八月初一之前,一定回去完成承諾,你說好不好?”
  冷袖道:“我冷袖從不與人談條件,看在你是本門的份上,才讓你一尺,你不先與我走,我怎知你到時會不會回來?”
  陸寄風道:“我說了八月初一會回去,就一定會回去!難道你是個言而無信之人?”
  冷袖道:“明明是你的承諾,幹什麼問我是不是言而無信?”
  “我便是要問你:你說過的話,是不是有如狗屁?”
  “呸!老子的話絕非狗屁,說怎樣就是怎樣!”
  “是了,那麼我也一樣,我的話絕非狗屁,說八月初一回去,就是八月初一回去!”
  冷袖沉思了一下,道:“好,我相信你!你走吧。”
  陸寄風總算放了心,正要去攙扶冷袖,冷袖一擺手道:“不必!”便自己慢慢地扶著樹站起。
  陸寄風這才注意到他雙腳微跛,也許是由高處落下時摔傷了。
  冷袖掌氣虛劈,嗤地一聲,已將兩段樹枝削落,冷袖拄著樹枝為校,揮手道:“你去吧!
  凡事自己小心些。”
  陸寄風又有些不舍,想起當初冷袖為了熬藥解他身上的化功之毒,三天三夜不眠不休,兩人共論藥理的情景,心中一暖,道:“您也自己一路小心。”
  冷袖笑道:“哈哈哈……我可不像劍仙崖一傻與二傻,老是著人道兒!滾吧你!”
  陸寄風笑道:“告辭!” 便以輕功奔了出去,他急著去找蕊仙,既然只有百寨聯的人洗劫過村莊,遂決定往百寨聯打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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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羞貧友不成

  陸寄風舉頭看著天空,但見日影西斜,他略為一想,便往東而行,只要先找到村莊,就可以問出這是在什麼地方了。行出山谷不久,便見到前方幾處零落的屋舍,但是也覷無人聲,宛如死城。
  陸寄風走向其中一所屋舍,正要敲門問路,已有一名身穿官服的軍官大步而出,一見到陸寄風,手中的馬鞭便劈頭往他頭臉打來,喝道:“死小子,你還愣在這裡幹什麼?”
  那人說的是漢語,穿的也是南朝服色,以他的功夫,這名軍官的鞭子本來是絕對打不到他身上,但是陸寄風不想招惹官府,便沒有閃避,挨了兩鞭子,還愣在當地。
  那軍官踢了他一腳,道:“快閃開!”一面雙手揮著,將他趕到柴房牆角邊。
  陸寄風抬眼一看,老老少少幾個農民縮在角落,眼中都有恐懼之色,其中一名老太太招手要陸寄風過來,陸寄風連忙湊上去,與這家人縮在一起,正要問話,又有一名農夫急忙舉起右手食指放在唇前,要陸寄風什麼也別說。
  陸寄風滿腹疑心,只好靜觀其變。
  只聽外面有人急奔而至,道:“來了,來了,快!”
  兩名士兵將大把的稻草堆在村民身上,陸寄風還沒搞清楚怎麼一回事,其中一名四五歲的幼童受不了稻草刺痛,“哇”地一聲才哭了出來,立刻被他父親摀住了嘴。
  不久,便聽見一陣清脆的鈴聲,隨著馬蹄踢踏,奔至小屋的前庭。
  奇的是前庭的官爺不知跑哪裡去了,竟只有那匹身上披掛著纓絡綴飾的駿馬蹄聲沓沓。
  躍下馬之人體態輕瘦,應該是名女子,她下了馬,一面輕彈著鞭子,一面輕輕哼著長安的歌調,步入屋中。
  不一會兒,另一匹駿馬疾奔而至,也停在前院,下馬的男子拍了拍衣裳,聲立低沉悅耳,卻有一絲不耐,道:“貞妹!你在哪兒?”
  那女子不知躲在何處,屏著氣不出聲。那男子又喚了一聲,口氣更是不悅: “貞妹!
  你不在嗎?那我走了!”
  說完便大步往外走去,正要上馬,那女子卻又奔了出來,嗔道:“劉大哥!我在這兒!
  你真沒耐心,也不找一找我。”
  男子道:“你想出來見我,就自己出來,有何好找?”
  女子道:“萬一我被壞人抓了呢?傷了呢?欺負了呢?”
  男子道:“你別去欺負人就很好了,再說,誰敢招惹你富陽公主?”
  陸寄風沒想到堂堂的公主竟會隻身在此,難怪那些軍官把村民趕到角落藏起來,可是公主又為何專程到山野小屋?
  女子笑道:“那些老百姓怎麼能跟我比?還是,在你心裡,那個小民女比我還要重要?!”
  男子道:“你特地約我到這種荒郊野地,倒底有什麼事?”
  女子並不回答,問道:“劉大哥,你瞧這裡好不好?”
  男子哼了一聲,冷淡地說道:“這裡有什麼好?”
  女子笑道:“你瞧這荊扉柴門,一派質樸,我最喜歡這種田野之趣了……”
  男子突然聲音一變,極不悅地說道:“你敢譏刺於我?哼!”
  說完便拂袖欲去,女子急道:“劉大哥,你別走,你別走啊!”
  好不容易拉住了那男子,女子已急得快哭了:“劉大哥,你為何生氣?”
  男子冷冷地說道:“你司馬家幾百年的皇室,自然看不起我們這出身低微的農家!可是你別忘了,現在的天子姓劉不姓司馬!”
  陸寄風一怔,他被囚入鍛意爐時,還是晉朝,天子是在位了二十幾年的司馬德文,他根本不知道:就在他進入鍛意爐的次年,劉裕便篡了位,改元為宋,晉朝早已亡了九年了。
  而劉裕只在位不到三年,便因病而逝,傳位給長子劉義符。但是劉義符十分荒淫,除了在武帝劉裕的喪期中遊樂如故之外,更在皇宮的華林園裡,開設了一排商店,整天便是與宦官宮女們在這些商店中出入買賣,甚至討價還價,玩得不亦樂乎,不理國事。朝中大臣徐羨之、謝晦、檀道濟等人便發動政變,由雲龍門闖入皇宮,將劉義符抓了,囚在金昌亭。劉義符當時只有十八歲,體魄十分強壯,並且懷有武藝,他逃出了金昌亭,隻身殺至城西的昌門,被徐羨之等人追兵圍攻,以城門的門閂活活打死。
  原本接著繼位的應該是劉裕生前最疼愛的次子劉義真,但是猜忌劉義真的劉義符早就已經將這個弟弟給廢為庶人,眾人便擁立了手握兵權的劉裕第三子劉義隆為帝,當時劉義隆是荊州刺史,四度推辭帝位,最後才不得不受位,是為文帝。
  起初文帝劉義隆擔心自己像兄長一樣,被權臣所弒,因此前往京城建康即位的一路上,身邊隨時有大批貼身的心腹守衛,不許京城的任何官員接近他,夜裡也從來不敢安枕而眠。
  等順利即位之後,才將策動政變的謝晦、檀道濟等人都任命到邊遠的地方去,擔任荊州刺史、徵北將軍等職,以遠離京城,不會威脅到他的生命。
  文帝劉義隆戰戰兢兢,竟也熬過了八九年,威望已然鞏固,不再是當年那個生命朝不保夕的傀儡皇帝。而文帝劉義隆也確實頗有心機作為,這些年來,與漸漸強盛的北魏分江對峙,互有勝敗。
  不管劉家皇朝怎麼坐得穩,也不過短短十年江山,與幾百年的司馬晉朝,在門第上還是有著天地般的差距。而劉裕早年曾經務農,更是令劉義隆等子孫感到羞恥。這名姓司馬的富陽公主特地找了一處幽靜的農家,與心上人談心,不料卻觸動了這位姓劉的貴人的痛處,弄巧反拙。
  富陽公主司馬貞卻還是不懂,不服氣地說道:“我哪有譏刺於你?”
  男子冷淡地說道:“你還要我說得更明白嗎?哼!我就是只配得上小民女,配不上你百年皇家的司馬公主!”
  司馬貞恨恨地一跺足,哭道:“姓雲的賤丫頭有什麼好?為何你整天在她身後轉,跟條狗一樣!”
  陸寄風心頭一震,姓雲的民女?雲是一個少見的姓,不知會不會這麼巧,就是雲若紫?
  男子更怒,轉身大步離去,司馬貞追了上去,道:“你別走啊!”
  由女子的聲音微悶看來,她應該是一把抱住了男子,把臉緊貼在他身上。
  司馬貞泣道:“咱們自小生長在一塊兒,你從前說的話,怎麼都不算了?”
  男子嘆了口氣,道:“貞妹,我雖貴為王公,但是,我的生命卻有如風中之燭,不知道何時會被殺被弒,你…切勿受我連累。”
  司馬貞哭著道:“我不怕皇上,我誰也不怕!當初先帝在時,你權傾天下,我便這麼愛你;如今你被貶到這裡來,我還是這麼愛你!”
  男子聽了,也不無幾分感動,道:“貞妹!”
  司馬貞“嚶”地一聲,吻住了男子,那男子起初微微一愣,卻也沒有推開她。
  兩人擁吻了片刻,司馬貞嬌喘連連,道:“劉大哥,我……我定要與你相守,你要娶誰當妾侍,我……我都忍得,你說這樣好嗎?”
  男子道:“貞妹,你此言當真?”
  司馬貞道:“嗯,我就不信,我在你心裡,比不過那賤丫頭……”
  男子微微一笑,司馬貞突然嬌呼了一聲,接著便是几案被推動之聲,司馬貞道:“劉大哥……嗯……”
  只聞陣陣喘息低吟,不知兩人在幹什麼好事,接著是一陣乒乒乓乓,酒壺等物被掃落的聲音。這陣聲立嚇得草堆中的幼童“哇”地大哭出來。
  司馬貞和那名男子嚇得連忙分了開,司馬貞叱道:“怎麼還有人?”
  司馬貞大步奔至屋外角落,氣惱地揮動馬鞭,將堆在眾人身上的稻草堆揮打了開,草屑紛飛中,好幾鞭都打到了這些平民身上,卻沒有人敢哼一聲。
  見到果然有人,司馬貞俏臉飛紅,卻更是火大,馬鞭也一再地往人身上打去。
  凌厲的鞭哨聲啪啪不斷。村民們抱在一起,婦女小孩只能哭泣,壯漢道:“大人饒命,大人饒命,草民一家老弱躲避不及,才…”
  “呸!賤民,也敢跟我說話?”
  司馬貞好幾鞭盡往那漢子頭臉打下,陸寄風身上也吃了好幾鞭,惱怒地伸手一抓,抓住了司馬貞的鞭稍。
  司馬貞還要再揮鞭,卻被扯住,微怔了一下。陸寄風這才看清這位公主的相貌,不過十八九歲,十分美麗,卻一臉兇狠。
  淺窄的屋內,好整以暇地坐著一名身材修長的男子,隱約可見到他身上的華服絲細光澤閃亮,卻看不清相貌。
  司馬貞沒想到一介平民敢抓住她的馬鞭,更是惱火,叫道:“大膽!李衛、張業!”
  原先那兩名官兵帶著四個兵員由外面衝了進來,見到村民被發現了,也有些緊張。
  司馬貞道:“把他們殺了,一個也別留!”
  “是!”官兵們應了,抽出刀便往草堆中的人砍去。
  陸寄風隨手一揮,以真氣將其中兩人的刀勢帶往其它兩人,鏘鐺兩響,四刀相格,皆是一愣。尚未回過神來,陸寄風已兩手揮動,看似在擋住刀刀,卻暗中動上柔勁,將那六名官兵的刀引動,全自己往自己人的刀鋒砍去,嗤地一聲,其中一名士兵的刀往官爺背後劈下,那官爺中刀,叫道:“嗚!你……你敢犯上?”
  那名士兵莫名其妙,正要辯解,卻見另一名官爺一刀往他頸部橫劈而至,士兵叫道:
  “大人,我沒有……啊!”原來又在此時,他身子一轉,刀便往另一名同伴砍去。傾刻之問,已有一位軍官、兩名士兵被自己人砍傷,只見陸寄風手指揮動,手掌或偏或推,將那幾名官兵的刀法甚至身行腳步,東引西拉,有如操偶,讓他們挺刀互鬥。司馬貞雖然不懂,卻也看出了是陸寄風從中搗鬼,跺足喝道: “這小表會使妖法,劉大哥,你快來啊!”
  那身材高佻的男子緩緩走了出來,儀態優美,只見他容貌英挺端麗,眉宇間雖然帶著一抹憂色,眼神卻高傲冷峻。事實上他就是從前被劉裕看重的次子桂陽公劉義真,如今他已改封為廬陵王。
  自從劉裕駕崩之後,劉義符自知無能,很猜忌頗有野心的劉義真,便將他貶為庶人,並欲俟機殺他。後來劉義符被弒,因為劉義真平時十分貪婪,專門搜括聚斂,名聲也不好,眾臣才擁立他弟弟劉義隆為帝,劉義隆在位了幾年之後,將劉義真的王爵恢復了,卻沒有給他實權,並且將他遣送到邊境,表面上是說監軍,事實上等同於希望他死在北魏的攻勢下。
  劉義真的大哥、三弟都稱了帝,反而是最被劉裕看好的他,不但一事無成,還有性命之憂,他心中的憂慮與忌恨,可想而知。但是這十年來,他也漸漸轉變,心機更加深重,表面上看起來是沒有任何不軌,事實上卻沒有人知道他真正的想法。
  劉義真負手旁觀,笑而不語。
  那六名軍官武功也不算差,因此司馬貞才會將他們帶在身邊,貼身保護。司馬貞生性活潑,不愛待在宮中,喜歡在民間四處玩逛,卻自恃高貴,不喜歡見到平民百姓的窮酸樣,所以每當她出門,沿路百姓不管是在做什麼農忙田事,都要放下,被軍官預先趕走藏起,免得讓公主見了,心情不佳。可是有時司馬貞一時性起,隨便亂走,這些地方來不及藏身的百姓就苦了,若是被司馬貞撞見,幸運的是吃一頓鞭子,倒霉的話可能就橫屍當場。這種戰亂的時候,死幾個百姓根本不算什麼。
  劉義真旁觀那幾名官兵的刀法互格,自相殘殺,只是笑瞇瞇的,不阻止也不生氣。
  陸寄風想:“要殺這幾個**兵、狗男女容易,萬一連累這些村民,害他們被指為殺官的兇手,搞不好他們全村都要被屠。”
  這麼一想,陸寄風便將真氣傾力一送,碰地一聲,那六名官兵全被彈了出去, “哎呦!”“媽啊!”大叫著摔落在地。
  劉義真哈哈大笑,司馬貞怒道:“劉大哥,你笑什麼?幫我殺了這邪門的小鬼!”
  劉義真到:“這位英雄,你的武功高強,令小王大開眼界!”
  陸寄風不想理他,心中暗自想著:他若是個講理的人,就放他們活著離去;他若和這個刁蠻公主一樣殘忍,不恤黎民,就將他們全滅了口,再勸村人舉村逃走。
  除了這兩個方法之外,陸寄風也想不出別的方法可以保住這些倒霉村民的命了。
  劉義貞道:“我乃廬陵王,英雄高姓大名?”
  陸寄風瞪著他,正在考慮要說什麼假名,司馬貞抱著劉義真的手臂,道:“ 劉大哥,呵,我看他是個啞巴!”
  既然司馬貞都這麼說了,那麼陸寄風也就不想報出真名或假名了。
  劉義真疑道:“是嗎?”
  “否則誰敢不答劉王爺的話?他一定是聽不見。哼!既然他是個聾啞之輩,就算了,別跟他打了,不過…”司馬貞附耳對劉義真道:“深夜裡再叫人來殺了這些討厭的鄙俗百姓,他們聽見了咱們的話,不知會到處傳說得怎樣難聽!” 司馬貞的話語聲雖輕,陸寄風聽得卻是字字清楚。
  劉義真看了看陸寄風,道:“嗯,貞妹顧慮得是,咱們先回吧!”
  司馬貞的建議,劉義真向來不理,這回居然會應和,令司馬貞喜出望外,拉著劉義真的手走向駐馬之處,兩人雙雙躍上馬,那六名官兵也連忙爬起,追趕而去。
  躲在草堆中的這一家五人,慢慢爬了出來,婦幼驚魂未定,哭哭啼啼。原來是這一家人有一位老母親,雙足不便於行,他們雖知富陽公主要來,卻無法躲避,才會被軍官以草堆暫掩。經過這麼久的折騰,老人與幼童都已經是臉色蒼白,奄奄一息。
  壯漢道:“多謝英雄,多謝英雄,不知英雄大名。”
  陸寄風微微一笑,擺了擺手,便以輕功一躍而去,眨眼就不見人影了。這家人沒想到人會突然間不見,嚇了一大跳,還以為遇見了天神,紛紛合掌拜個不停。
  天色已經全黑,陸寄風以最快的速度,追趕司馬貞與劉義真的行蹤。他暗想既然這對狗男女要使陰的,暗中叫人屠殺那個小莊落,自己也得先給他們一點警告才是。
  陸寄風遠遠地跟著劉義真等人的隊伍,直到進入一處高門大宅,只見處處警衛森嚴,燈火通明。一見到司馬貞與劉義真,都恭敬地列隊而迎。
  陸寄風潛入院中,想看看劉義真和司馬貞會怎麼下令,再決定是默默離去,還是給他一點教訓,甚至取他性命。
  此時正是晚飯時分,雖然在王府內,劉義真卻只與司馬貞同席共進晚餐,讓司馬貞更是喜上眉稍。在華麗的小廳中,僕婢川流,只有貼身侍衛在守在門口或劉義真身後,大約十幾個人。陸寄風藏身在屋頂,注意著劉義真的行動,也觀查出這些護衛的武功比白天那上六人要高強許多,其中一人氣息沉穩,尤其高明。
  一道道珍貴名菜端了上來又端了下去,多半沒動幾口,便整盤傾倒了,司馬貞的心絲毫不在吃飯上,媚態橫生地與劉義真說笑,劉義真也只動了幾口酒,與司馬貞調笑。
  過了一會兒,司馬貞道:“劉大哥,你叫你這些手下去辦那事吧!”
  劉義真道:“你說派誰去?”
  司馬貞笑道:“你府中高手如雲,隨便叫一個,也比我那六個膿包強!”
  劉義真飲了一口酒,道:“嗯,那些賤民見到我的貞妹對我這麼好,若將貞妹說成了不堪入耳的女子,可真教人生氣。”
  司馬貞嗔道:“你還氣我!快去殺了他們,我想到他們還活著,心情就不舒坦!”
  劉義真突然摸了司馬貞的臉一把,笑道:“怎樣你才舒坦?”
  司馬貞俏臉飛紅,反倒有些忸怩,道:“劉大哥……”
  劉義真一把攬住了司馬貞,道:“貞妹,你今日對我說的話,讓我感動萬分,我們家世相配,你又如此多情,我若再猶豫,豈不是天下第一愚笨之人?”
  司馬貞歡喜得微微顫抖,道:“你……你說的是真心話?”
  劉義真道:“現在時局混亂,我們又是在這北地,不如一切從簡,你就與我洞房花燭,你願意嗎?會不會委屈了你?”
  司馬貞聲音哽咽,道:“我,只要能與你同進同退,我再怎樣委屈,也是千百個願意……”
  “來吧。”劉義真攬著她,轉身走出小廳,貼身護衛們也都尾隨在後。陸寄風卻感到有點奇怪,那名最強的高手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
  劉義真與司馬貞進了一間華麗高軒,將兩名整頓房間的婢女趕了出去,並對眾衛道:
  “你們全到廊外,不許接近。”
  眾衛全都退下,劉義真親手關了房門,回身對司馬貞一笑。司馬貞低下了頭玩著衣角,咬唇不語。
  劉義真吹滅了燈,抱住司馬貞,屋頂的陸寄風聽見兩人登床上榻,想道:“ 再不出手,等一會兒可就尷尬了。至少在他們衣服脫了之前,得先發出警告。”
  陸寄風無聲地躍了下來,悄然推窗,飛身縱人屋內,沒發出半點聲立。房內寂然,厚厚的紗帳垂覆在床,隱約可見床內人影。
  陸寄風隨手抽下劉義真放在桌邊的劍,條地一劍正欲刺入帳中,突然眼前青輝一閃,竟是一把劍橫面刺到!
  陸寄風一驚,隨手舉劍格去,帳中伸出的長劍橫地揮去,像是活的一般,溜往陸寄風的手腕,順勢一挑,擊取雙目,逼得陸寄風往後退了一大步。
  一道身影隨著劍勢閃出床帳,手肘一屈,手腕卻略往下沉,手中青劍向前揮撫,有如被輕風吹動一般,教人完全看不清劍刀的方向,陸寄風東閃西避,又退了兩步,突然腳下一虛,整個人筆直地往下落!
  陸寄風暗叫中計,沒想到劉義真會在床帳中藏了個高手,將自己逼至機關陷阱內。但是陸寄風身負絕藝,才一往下落,便真氣一提,凌空拔高數尺!
  劉義真沒想到他落下之後,竟能不藉任何外力,憑空飛起,不由得驚呼了一聲。
  一旁的守衛一掀機括,激活網罩,噗地一聲,兜天蓋地的網子封住了陸寄風的去路,將陸寄風網在其中。
  被網子套中的陸寄風,重重地摔落足有四五丈深的陷阱內。
  陸寄風登時明白了,劉義真聰明過人,看出自己的打算,所以故做不防,把他引到有機關的房間,同時暗藏高手,困住陸寄風。
  陸寄風努力拉扯網子之時,劉義真走至陷阱邊緣,微笑道:“英雄好身手。”
  陸寄風扯開了網子,對他怒目而視,司馬貞也走到劉義真身邊,道:“可惡,這個小子竟然殺到王府中,還有沒有王法……”
  “你閉嘴,否則就滾出去!”劉義真冷冷地說道,態度和方才截然不同。
  司馬貞極為吃驚,不敢置信地看著劉義真。劉義真道:“英雄,我知道你是擔心小王會殘害百姓,所以必會跟蹤而來,幸好小王早有準備,否則這項上首級怕已不在了。呵呵……
  以這種方法將英雄落我鷇中,實不得已,請英雄兒諒。”
  陸寄風一方面猜他用意,一方面卻覺得那名躲在帳中之人的劍法,似曾相識。
  劉義真又道:“雖然小王不願傷殘百姓,可是為了顧及宗室顏面,可能也得不仁。不過,如果英雄你肯投在小王的麾下,小王便不去為難百姓。”
  陸寄風冷眼看著劉義真,原來他說來說去,就是要以百姓生命為要脅,逼他投效。
  陸寄風冷然道:“你以為這個小地洞困得住我?”
  劉義真道:“就算困不住你,我府中高手總困得住你吧?呵呵……”
  陸寄風道:“不妨試試看!”
  他內力一提,竟然斜地竄高了兩丈,足尖在壁上一點,又躍上了一兩丈,眼看就要出洞,劉義真大驚,喝道:“柳衡!”
  一劍斜地劈至,封住陸寄風躍出的方向。陸寄風一驚,胸間真氣陡散,穩然又落在陷阱下,劉義真這才松了口氣,以為是柳衡的劍逼退了陸寄風。
  陸寄風在陷阱裡仰頭喚道:“柳衡!止君,是你嗎?我是陸寄風啊!”
  柳衡聽見,也大吃一驚,上前兩步,藉著燈火往陷阱內看去,雖然已隔十年,兩人容貌聲音都已有變,還是很快認出舊時的容顏。
  一時之間,驚喜交集,柳衡道:“兄弟,是你?”
  陸寄風道:“沒錯。”
  劉義真笑道:“你們認識,那更好了。柳衡,你這位朋友的武功比你還要好啊!
  他竟能凌空飛行,這個陷阱也囚不住他!”
  柳衡道:“呃……兄弟,你的身手怎麼如此高明?你拜了師父?”
  陸寄風道:“說來話長,止君,你可知你母親已經亡故?”
  柳衡道:“我知道。”
  陸寄風道:“你母親已經過世,你還需要錢奉養她嗎?想不到你這十年來,還是在官府中做事,看來你是樂不思蜀了!”
  柳衡道:“兄弟,你如今有了武功,你又是個飽讀詩書,極有學問見解的人,不如投在王爺麾下,保證你一輩子榮華富貴,享受不盡。”
  陸寄風道:“止君,你以為你的劍法,以及這個陷阱困得住我嗎?你自己要在這裡擔任貴人家奴,是你的事,可是休想叫我同流合污!”
  兩人十年不見,沒想到一見面就話不投機,柳衡不悅地說道:“我是希望你與我共享富貴,你為何說得這麼難聽?”
  陸寄風冷笑,道:“說得好聽又如何?若是我不肯與你們共享富貴呢?你會顧著舊日情誼,忤逆劉王爺,放我離開嗎?”
  柳衡無言以對,劉義真道:“聽你言下之意,你的武功比柳衡還高了?嘿嘿,你想不想出來與他決戰一場?若是你勝了,小王也不去動那些村民。”
  劉義真將他和柳衡當成鬥雞鬥犬,果然還是舊習不改,陸寄風冷著臉道:“ 我不會與他決鬥,可你也關不住我!”
  說完便往上一躍,奔勢極快,劉義真大驚,叫道:“關上!” “喀”地一聲,陸寄風正要竄至洞口,洞口的巨扉卻也在一瞬間關上,陷阱下變作黑暗一片,陸寄風的頭撞到頂上鐵板,痛得眼冒金星,正要去推動,卻聽見幾聲輕微的“喀啦”之聲及鐵鍊震動。
  只聽上面的劉義真笑道:“這個鐵牢有八條重鐵交叩,鐵鍊埋在地下,與八座塔的地基相連。除非你能拉動八座萬斤寶塔,否則絕不可能翻動板蓋!”
  陸寄風道:“你將我囚在這裡,我也不會效命於你,這對你有什⼳好處?”
  劉義真道:“那麼我便將你活活餓死,免得你去效命它人,成為我的禍患。少一個敵人就是一種好處。”
  柳衡默然不語,陸寄風更感火大,道:“止君,你袖手旁觀我被囚在鐵牢中,不出手相救也就算了,連阻止也不略加阻止嗎?”
  柳衡道:“兄弟,我……”
  “你還有臉叫我兄弟?”
  柳衡道:“我……欸,我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你說得好聽!當初你將母親託付給我之後,你棄母自走,我就已經看清你的為人了!”
  陸寄風的話,令柳衡臉上一熱,卻也沒說什麼,只道:“你為何不肯投效王爺?王爺禮賢下士,最是敬重有才能之人……”
  “哈哈哈…他若敬重你,會要我們互鬥嗎?你只不過是他豢養的雞狗,還沾沾自喜?”
  柳衡惱羞成怒,道:“罷了,人各有志,你好好想一想,我會儘量設法救你。”
  劉義真道:“柳衡,你的劍法高強,還是他的內力高強?”
  邊說聲音邊往外遠去,只聽柳衡尾隨在後,道:“啟稟王爺,在下的劍法乃家傳絕學,而他的內力,卻不知是哪裡學來的,況且根基不過十年,絕對不是正統的內功……”
  腳步聲已經聽不見了,對於柳衡的話,陸寄風只能笑他蔽帚自珍,有眼無珠。
  陸寄風也不期待柳衡對他伸出援手了,以他巴著劉義真的樣子看來,其實是希望陸寄風不要來投效劉義真,以免搶過自己的地位。陸寄風對他的個性老早就一清二楚。
  陸寄風摸索了一遍地牢周圍,不禁心中一冷,想道:“如果是我,我定會在外面以八條鐵索叩住機關,讓陷阱下的人再用力也頂不出去。這個陷阱的四壁及地面,都是以玄鐵為之,光滑之極,沒有半點著力處,實在是太利害了。”
  劉義真從小就努力地收募能人異士,做為食客,王府中確實有些高人,指點劉義真做了這麼一個這個堅固的地牢陷阱,讓陸寄風都束手無策。
  陸寄風獨自心急,在陷阱中搓手不知所措,想道:“我真是太大意了:十年來我幾乎沒有與人相處過,忘了人心是這麼險惡!欸,以後我得更加小心。”
  其實陸寄風從小機智世故,若不是十年未染俗塵,心智停留在十二歲的少年層次,他絕不會空有一身武功,卻三番兩次輕易中計。不過現在他既然提高了警覺,以後要騙他自然是較難了。
  陸寄風在陷阱中細心地寸寸敲打,試著找出可能的破解之處,忙了大半天,徒勞無功,嘆著氣坐在地上,想道:“陷阱地牢,是用來關敵人的,就算有開口之處,也不會笨到做在陷阱裡頭,我真是異想天開!”
  他索性不去掙扎逃生,反正他已經有了辟穀的道行,不吃不喝也於修行無礙,而他被關過十年,對於練功時的時間飛逝,也習之久矣,用囚禁的方法對待他,根本就沒有用。
  陸寄風唯一擔心的,還是蕊仙的下落。
  他焦急了片刻,不禁長嘆,凡人皆有其命,他也沒法子事事皆順己心,只好聽憑上天安排。
  陸寄風知道急也沒用,索性就地打坐練功,靜心等待劉義真放他出來。
  出乎意料的是,感覺上才過沒多久,便有人接近地牢,一人說道:“他已經七天未曾進食?不知是不是還活著?”
  另一人說道:“死了就算了,若是沒死呢?”
  原先那人道:“小姐索要之人,王爺便給,不過可不管死的活的。”
  陸寄風聽了這些話,不禁暗想:“我已經在這裡七天了?呵,等機關一打開,我就衝出去,把劉義真也抓去餓個七天!”
  他打定了報仇的主意,便屏氣小心,等著對方打開地牢。
  縱橫交扣的鐵鍊被拉開了,一道明亮的光也順著鐵板的移動而透了進來,陸寄風氣沉丹田,經過七天的調養用功,他的精神更見矍爍,絕對可以輕易躍出此牢,大打一場。
  然而,當鐵蓋要被移開之前,其中一人所說的話,卻陡地令陸寄風改變了主意,決定任由他們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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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猛獸胾骸骨

  陸寄風聽見其中一人說道:“雲小姐專找南邊的人,在這裡有多少南邊的少年可以抓?
  欸!”
  另一人道:“有時王爺為了討她高興,就找個皮膚白一點的北邊少年,冒充作南人,送去雲府,真是造孽!”
  原先那人道:“可是得要活著的,萬一這個……”說著,鐵板已整個打了開。
  陸寄風想知道這位“雲小姐”和長安的雲若紫是不是有什麼關係,便攤在角落裝作奄奄一息。
  不料鐵板一打開,那兩人之一便奇道:“咦?好香,你聞到沒有?”
  “是啊,真怪,一般人被關了七天,發出來的應該是惡臭,這個人怎麼是香的?”
  陸寄風自己也莫名其妙,其實是因為他練功之後,體質至淨,又有天嬰血氣,所以運功之際,周身毛孔散放出一股極淡的幽香,被封在小空間裡七天,香氣沒散,才會特別明顯。
  其中一人探下頭道:“餵!小子,你還活著嗎?”
  陸寄風裝作動彈不得,那兩人由上面墜下繩套,套住了陸寄風,將他給拉上來。
  陸寄風閉著眼睛,以內力將呼吸和心跳都給控制得慢了一點。
  那兩人看了看陸寄風,更覺奇怪,一人道:“餵,小子,你氣色不錯,難道七天不吃也沒事嗎?”
  陸寄風暗驚,想:“我的臉色不錯?那可裝得不像!” 便又暗中逆走血氣,臉色登此時慘白如紙,又縮肌入肉,一瞬間就瘦成枯骨。
  那兩人嚇了一大跳,嚇得退後好幾步,叫道:“啥?這、這是什麼情形?”
  “怎會……剛剛還好好的,一下子就變成瘦鬼了……”
  第一人道:“可是這、這才是……餓七天該有的樣子……我們剛剛會不會看錯了?”
  “錯不了,明明是個白嫩的小子,我們兩個都看見了!”
  兩人嚇得不停發抖,其中一人顫聲道:“那……會不會是屍變哪?”
  陸寄風這才微張雙眼,故意以快死的聲一道:“水…給我水…”
  那兩人還在交頭接耳:“沒死!那就不是屍變了。”
  “可是剛才……難道我們一起眼花了?”
  兩人怎麼都猜不出個究竟,一人道:“算了算了,先把他帶去養肥了,再交給雲小姐處置。”
  兩人將陸寄風放在竹擔架上,摃了出去。
  陸寄風被帶出王府,摃上一輛牛車,晃盪著前進。他心中惴惴不安,不知道見到的會是哪一個雲小姐?如果真的是若紫,她會不會也變了?還是和當年一樣黏他,一樣可愛呢?
  牛車進入一所大宅的後門,繞了好幾個彎,才停在院後,那兩人又摃起陸寄風,帶到一間小屋內,便將陸寄風放下,餵他喝了點酪漿。酪漿極為營養,那撲鼻的香氣令陸寄風張口便喝了一些,望著那兩名帶他出來的家丁。
  其中一人道:“小子,你是南人?”
  陸寄風點了點頭。
  “現在大約二十歲?”
  陸寄風也點了點頭。
  “二十幾?二十一、二十二…?”
  那人一面問,一面比手勢,他一比到二十二,陸寄風便點了點頭。
  那兩人互看一眼,都露出笑容,松了口氣,道:“十足合拍!這回可以好好交差啦!”
  一人笑道:“改天得送個禮兒過去給柳爺,多虧他告訴我們王府裡有個這樣條件的死囚!”
  陸寄風暗想:“是柳衡救我出虎口的?我誤會他了?”
  那兩名家僕望向陸寄風時,目露同情,其中一人道:“小子,你得快點恢復體力。這幾天你想吃的就儘量吃,不要客氣。”
  “你脫出生天,是個有福之人,可別想太多啊!”
  最後那句話,根本就是“此地無銀”,欲蓋彌彰,讓陸寄風肯定了有什麼不好的事情會降臨在自己的頭上。
  那兩名僕人將陸寄風一個人放在小屋中,自己就走了。陸寄風不知道還會不會有人來,便依然維持原樣,躺著不動。
  不久果然又有足音輕輕地移近,陸寄風想:會是若紫妹妹嗎?
  那足音中帶著幾聲玉鐲叮噹,陸寄風稍微睜開一道眼縫,瞇眼看去,那女子也正俯下臉來看他,一見到陸寄風的怪樣,嚇得手一抖,手中巾帕落地。
  那是名瓜子臉兒的少女,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清麗嬌美,被嚇得花容失色,可是並非雲若紫。
  陸寄風有點失望,那少女驚魂未定,拾起巾帕,喃喃道:“這…這人的表情好奇怪……”
  陸寄風裝出要死不活的樣子,道:“我……我要死了……”
  少女嘆了口氣,柔柔地對他一笑,這一笑中帶著親切溫柔的神情,令陸寄風心中一暖,也想起蕊仙。
  她和蕊仙一樣溫溫和和的,頗予陸寄風好感。陸寄風以衰弱的聲立問道:“ 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笑了笑,並不回答。
  “這…這裡是什麼地方?”
  少女微笑地閉著口,搖了搖頭,在水盆中擰了巾帕,替陸寄風擦臉擦手,又替他梳理頭髮。
  陸寄風又隨便問了幾個問題,少女都不出聲,最多微微一笑,溫柔地抬起眼來看一下陸寄風。陸寄風頑皮心起,讓身體的真氣運走自然,緩緩在她面前恢復為白皙健康的青年樣子。
  少女張大了眼,差一點要叫出聲來,陸寄風笑了笑,坐起身子。
  少女道:“你、你…”
  陸寄風道:“怎麼了?”
  “你、你方才那瘦乾幹的樣子……一下子就……”
  陸寄風總算誘她說了話,笑道:“這有什麼奇怪?人不過是層臭皮囊,吹了氣人就漲滿,漏了氣人就消癟。”
  少女道:“可是我就不會一下子漲、一下子消!”
  陸寄風道:“有的人會,有的人不會,你只是恰好不會罷了。”
  “我沒見過人會這樣,你一定有什麼法子。”少女道。
  陸寄風笑道:“這就跟倒彎姆指、卷舌尖一樣,有的人天生就會,有的人天生就不會。”
  少女半信半疑,道:“真的嗎?”說完便靠得極近地看著陸寄風,目露驚奇,道:
  “你……你長得真好!”
  陸寄風一愣,不知少女突然間稱讚他的長相,是何意義?由她口氣聽起來,似乎別有用心。
  陸寄風道:“你說的好是什麼意思?”
  少女道:“你長得這樣,我就不必麻煩了,欸,我真是恨透了這差事……”
  陸寄風道:“什麼差事?恨就別做了。”
  少女苦笑道:“事情豈有這麼簡單的?其實,我也很喜歡做這事…”
  陸寄風道:“一下子說喜歡,一下子說不喜歡,你真是怪。”
  少女道:“說喜歡是本來就喜歡,可是說恨,只恨小姐她…欸!罷了,別提了。”
  “有人逼你以你喜歡的事,去做你不喜歡的任務?”
  “嗯,你真聰明。”少女一面贊他,卻禁不住露出愁容,“聽說那人也很聰明,你或許可以代替得過去,不過,還是算了,終究是一樣的下場的。”
  陸寄風聽得出那少女雖被逼著不得不去做某件也許不對的事,但心中交戰,足見她本性不壞。陸寄風便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微笑道:“我叫千綠。”
  “我叫……”陸寄風正要說自己的名字,千綠卻連忙掩耳道:“你別說你的名字!”
  “為什麼?”
  “我不想聽,聽了就記住了,有了名字,我便會記得你,想起來時便會難過!” 說完,千綠急忙將她帶來的一個藤藍抱起,往外便要走,回頭道:“公子,你… …你就永遠裝成癟下去的樣子,才能保命喔!”
  “哦?為什麼?”
  千綠低聲道:“等你養壯了,就要被送到紫風閣,那就慘了。”
  陸寄風道:“紫風閣是什麼地方?”
  千綠緊閉著嘴,一會兒才道,“總之你記得:在別人面前裝出乾癟的樣子,永遠別變肥,才能保命。”
  說完便走了,陸寄風想:“難道這裡養肥了人來吃?真是奇怪!”
  在不明白究竟之前,陸寄風決定先不要打草驚蛇,便靜待會有什麼事發生。
  幾日以來,他依照那名叫作千綠的少女指示,有人來看望時,便收氣隱肌,裝出形銷骨立的樣子,一連幾天都是如此,那兩名家僕還請來大夫診斷,看看為什麼陸寄風老是無法恢復體魄,但是大夫說了一堆,根本就說不出什麼名堂。
  陸寄風也曾趁著深更半夜,潛出去看這家有什麼特別之處,卻都沒有發現。
  有一天,其中一人看過陸寄風之後,皺著眉對另一人道:“這小子會不會就天生是這樣?”
  另一人道:“那……那怎麼行?這就絕對不符--玉樹臨風、文質彬彬,二十二歲、身高七至八尺的南方少年--這些條件啦!”
  第一人道:“要放他走?”
  “不成,現在那個已經差不多了,我看他熬不過今日!”
  “若是他熬不過今日,又沒人可以代替……”
  另一人道:“我趕緊去找個差不多的,如果真的找不到,也只好讓這小子上陣了,否則……欸!我真是不敢想像!”
  “好,你快去,我給你掩著!”
  那兩人急忙離開,陸寄風才撤去偽裝,坐了起來,尋思:這家人要那樣條件的青年,不知有什麼用意?還特別指名要南方人,更是令他莫名其妙。
  當天傍晚,那兩名家僕卻是與千綠一同進來,還領來一名少年,完全符合“ 二十二歲、身高七至八尺的南方青年”的樣子,但是容貌太過蠢了一些。
  那兩名家僕道:“千綠姑娘,就勞煩你給他妝點妝點了。”
  千綠道:“是。”
  兩人退下之後,千綠對那男子道:“你坐下。”
  那男子惴惴不安地在盤膝坐下,千綠道:“嗯,你的眼皮有些腫,臉也略肥了些,眉骨還要再突出些……”
  千綠打開藤籃,取出一小盒褐色的粉,在那少年臉頰打暗,只見她不時由籃中取出諸物,在那少年臉上又抹又搽,過了一會兒,才道!“嗯,差不多了,可惜你雙眼太懶了些,欸!
  我已經盡力幫你了,你看看。”
  陸寄風總算明白:千綠是個美容師,可是當那被化過妝的男子轉過臉來,照著千綠手上的銅鏡時,陸寄風卻大吃了一驚!
  那張臉,變得十分眼熟,簡直和他相似之極!
  千綠捧了件衣裳,細心地替那青年穿上,又替他東發結髻,最後才道:“就是這樣了,你的口音不大對,別說太多話。還有,現在起你的名字叫做“陸寄風。”
  陸寄風完全愣住了,那少年不安地應了一聲,耳中聽千綠交待再三,不管是言行動作,都似乎是在仿真他。
  直到晚上,隱約聽見幾聲虎嘯,由庭院深處傳了出來,幽幽渺渺,令人膽寒。
  千綠臉色微變,這時那兩名家僕也來了,一見到少年,便笑道:“千綠姑娘,你的巧手真是沒話說,這回可以交代過去啦!”
  千綠嘆道:“我再教他一晚上好不好?他…他這樣不行的,恐怕連一天都撐不了!”
  那兩名家僕東看西看,其中一人道:“不會啊!我看是一模一樣。”
  千綠道:“小姐一眼就會看出來,太過危險了,你讓人家多過幾天好日子也不許?”
  家僕道:“千綠姑娘,你也聽見了,方才出了什麼事?欸!這也沒法子!”
  千綠只好眼睜睜地看著那青年被兩名家僕給帶出去,忍不住便“哇”地一聲,哭倒在床上。
  陸寄風道:“綠姑娘,你為何叫那人自稱陸寄風?”
  千綠泣道:“每個人都是,送來的人都是,你也是陸寄風,也要沒命!嗚…”
  陸寄風冷笑,心想:“是嗎?”
  他實在想不通自己何時樹過大敵,讓對方要找人扮成他,然後一次又一次地殺了。
  陸寄風拍了拍千綠的背,道:“是誰老是要殺陸寄風?”
  千綠哭道:“你別問,你自己也會心甘情願地被殺,你們每一個都是一樣的!嗚……”
  陸寄風道:“你說每個人都是心甘情願被殺的?”
  “沒錯,活過了三天的,就更認真地問我怎樣扮陸寄風,甚至打心裡認為他自己真的是陸寄風!我想盡了辦法,教他們逃,教他們走,他們都不聽……嗚… …最後下場都一樣,為什麼會這樣?”
  陸寄風更是滿心疑問,道:“千綠姑娘,我便是陸寄風……”
  千綠哭得更悲切,道:“嗚……你、你也一樣,現在就自稱是陸寄風了…… 嗚……”
  陸寄風道:“我真的是!你帶我去看看那些假的陸寄風在幹什麼,好不好?”
  千綠怒道:“不行、不行,這會害死你的!”
  陸寄風道:“不會的,千綠姑娘,你相信我一回。”
  千綠只是哭著搖頭不允,陸寄風索性一把抱起她,足尖一點,便已經躍上了屋頂!
  千綠驚呼,連哭也忘了哭,道:“你…你怎麼會飛?”
  陸寄風微笑道:“我既能像吹氣一樣腫起來,當然也會飛了。”
  千綠呆了一呆,才咬著唇道:“你有這樣的好本事,為何不早些兒逃走?你明明逃得走的!”
  “我要知道你們搞些什麼鬼,用我陸寄風的名義,胡做非為些什麼!”
  “欸!你還真的自以為是陸寄風嗎?”千綠幽幽一嘆,道:“不過你有這樣本領,應該是…可以活很久。”
  “我可以永遠活下去!”陸寄風暗想,當然沒說出來,道:“好了,該往哪兒走?”
  千綠指著南邊,道:“那裡便是紫風閣。”
  陸寄風抱著阿綠,便往紫風閣的方向而去。
  此處山水錯落有致,雖有樹木,卻很少花卉,呈現出一片開闊氣象。
  在叢叢紫竹幽然的小院中,一泓池水映月灩瀲,水池中央的白色水閣周圍環以輕紗,隱隱約約可以見到水閣中有個女子身影。
  那女子一頭烏發並未有任何裝飾,有如大把黑亮的瀑布般流洩而下,身形婀娜,慵懶地躺在織錦地氈上,抱著一頭雪白的大老虎,衣裳有些凌亂,微露出潔白的玉腿纖腰,她也不甚在意。陸寄風心中打了個突,沒想道有個纖纖女子可以擁虎而眠,而一點戒心都無。
  另一頭白老虎從她身邊繞了過來,發出低沉的吼聲,靠在她身上。
  她伸手撫了撫第二頭老虎,輕嘆了一口氣。
  那頭老虎又低吼了一聲,女子輕叱道:“別吵!”
  老虎便重重甩了甩尾,趴在錦氈上。
  但聽她即使是叱責老虎,聲音中竟帶著幾分嬌媚,令人聽了便心中一盪。
  這時,前方有個腳步聲傳了過來,女子翻身而起,喜道:“寄風哥哥!”
  這聲呼喚,令陸寄風全身一震,好象被電流穿過一般!
  她果然正是雲若紫!
  走來的男子聽見虎嘯,原本有些害怕,步至亭外,一見到雲若紫,卻整個人都傻了,他一輩子沒見過如此美麗的女子,一頭長髮垂散在身後,像是春江宛延,而身上衣裳只是隨意地披掛,隱約可見到處處半露的肌膚,那雙修長白晰的腿橫陳在織錦刺繡之上,更增暖意。
  在她頸上,卻還掛著剖成一半的虎爪練,垂在豐盈高聳的胸前,多了幾分野性。
  但是最令人心動的,卻不是身體,而是她的容貌,她美麗得教人不敢直視的面孔,在豔麗欲滴中,還帶有三分不似凡人的仙氣,七分媚入骨髓的妖氣。眼波流轉,櫻唇含笑,不言而自醉。
  那男子呆若木雞,但是雲若紫一看清了他,卻不禁皺起了眉,惱怒已極,道:“你是什麼人?”
  那男子謹記千綠的教導,道:“我、我是陸寄風…”
  雲若紫微微一笑,道:“你過來。”
  那男子上前一步,兩頭白色猛虎立刻發出低沉的輕吼。
  那男子有些怯步,雲若紫又道:“怎麼不過來?”
  一見到雲若紫面帶微笑,清純中卻嫵媚入骨,令他腦中轟地一聲,背上發冷,手腳都在發抖,連忙紅著臉,低著頭,往前快走了幾步。
  雲若紫道:“好,在那兒就行了。別再過來。”
  那男子立在連接水閣與岸上的橋中央,滿臉通紅,迷戀地對著雲若紫發呆。
  那兩頭老虎不停用力甩尾,虎視眈眈,喉間已經發出低沉的瘖嗚,隨時可以撲上來。但是在那男子眼中,他只看見雲若紫水汪汪的眼睛,遠遠似乎可以嗅到她身上的冷冷水香,他幾乎整個人要飄上了天,根本什麼都無法想。
  雲若紫道:“你是寄風哥哥嗎?”
  那男子忙道:“是,我是!”
  雲若紫嘆道:“你真的是嗎?那我問你,當初你為何不聽我的話,跑走了?”
  那男子聲立有些幹,道:“我……我不跑,我聽你的話……”
  雲若紫道:“是嗎?你說的是真的?”
  那男子道:“句句實言!你教我做什麼,我…我就做什麼!”
  他一生未見過這樣的絕色女子,整個人早就不知身在何處,如果這時雲若紫叫他跳下水池中,他一定也會跳下去。
  雲若紫慵懶地伸個腰,整段纖柔無骨的腰幾乎全裸,在月下被池水的反光照耀生輝。那男子幾乎站身不住,目不轉睛地盯著雲若紫。
  高處的陸寄風不知為什麼,卻打從心裡升起一種強烈的憤怒感,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何自己會這麼生氣。
  他全身竟氣得微微發抖,千綠見了,嘆了口氣,以為他跟別人一樣,見了雲若紫之後,連魂都飛了,才會這麼激動。
  雲若紫道:“寄風哥哥,你怎麼一去這麼多年,也不回來見我?”
  男子道:“我、我現在回來了……”
  雲若紫冷笑一聲,道:“你這麼久才回來,什麼都忘光了,是不是?”
  男子忙道:“我沒忘了你!”
  雲若紫依然連看也不看他,道:“你口頭上說說,我不相信。你若回答得出我問你的,我就放你走,你若回答不出來,我可要你的命。”
  “啊……?”男子一怔,有幾分懼怕,可是卻也不想離開,定定地站在原地。
  雲若紫道:“我問你,這兩頭老虎叫什麼名字?”
  那男子一怔,結結巴巴地說道:“那個……他們叫……嗯……”
  “叫什麼?”
  那男子道:“叫……鎮威將軍、鎮北將軍!”
  雲若紫的輕嘆中,還是軟媚輕勻,道:“不是的,你說錯了。”
  那男子笑道:“是嗎,那我再猜…”
  話未說完,白虎已發出低吼,撲上前去!
  那男子嚇了一大跳,急忙要問,卻失足噗通一聲,落入水中,急忙掙扎叫道:“救命,救命……啊!”
  那男子竟然立刻沒頂,不知道水池下有什麼吃人之物,人會一下子就滅了頂,再也浮不上來了。
  陸寄風更是怒氣填胸,正要躍下,千綠急忙拉住他的衣裳,著急地搖了搖頭。
  雲若紫柳眉微蹙,注視著漸漸平靜下來的水面,神情漠然。一會兒才緩緩抬起手臂,拭去臉上的一道淚痕,道:“千綠,你別拉他,讓我瞧瞧寄風哥哥。”
  陸寄風一怔,原來雲若紫已經知道他們藏身在什麼地方了,千綠嚇得發抖,陸寄風卻氣沖沖地躍了下來,大步走上橋,負手道:“如何?你是不是也要把我殺了?”
  雲若紫驚訝地撐起身子,注視了陸寄風半晌,道:“寄風哥哥?你是寄風哥哥?”
  陸寄風道:“沒錯,只不過我也不知道我是第幾個陸寄風!”
  雲若紫臉上掛著兩串淚珠,笑道:“若是最像的,便是第一個;若是不像,就誰也不是了。你真是太像了!寄風哥哥,你過來!”
  她招手要陸寄風到水閣中,陸寄風卻立在原地不動,打量著雲若紫。她從前的輪廓依稀存在,眼睛更大,鼻樑更美,神韻中也多了好幾分的嬌媚,以前她是個玉質般的瓷娃娃,現在卻像是紅色琉璃玉製成的絕美玉像。算起來她已經十七歲,完全不是當初那麼小的小女孩了。
  陸寄風差一點就要上前走到她身邊,這是他有生以來,初次感覺到不可抗拒的魔力與誘惑。
  但畢竟他曾在鍛意爐中苦修過不動心、不動念的功夫,總算是讓自己立在原地,冷冷地看著她。
  雲若紫竟一骨嚕地爬起來,自己步到陸寄風面前,嗔道:“你又不聽我的,你不過去,那我過來好了。”
  她一把拉住陸寄風的手,頓時陸寄風只敢到手像是被柔軟的雪團包住,連動也不敢用力動一下,以免扯壞了她的手。
  雲若紫仰望著陸寄風,歡笑道:“他們說你死了,可是我知道你沒死!寄風哥哥,我知道你會回來找我的!”
  陸寄風道:“誰說我死了?,”
  雲若紫低著頭搖了搖,熱淚滴濺在陸寄風手背上,輕道:“我每日想起你,眼淚就會掉,三千八百零九天了,這三千八百零九天之中,加上剛才見到你,我總共笑過五回,都是見到你的時候…寄風哥哥,你永遠要這個樣子,可別再變成了別人,好麼?”
  陸寄風呆住了,無法響應,一下子全明白了。雲若紫竟然是聽說他已經死去,所以才找人扮成他的樣子,欺騙自己,直到那人再也裝不像,雲若紫便將他給殺了,再找下一個陸寄風。
  一時之間,陸寄風天旋地轉,不知該感激雲若紫的深情,還是該痛恨她濫殺無辜!
  陸寄風道:“你……你何苦如此?”
  雲若紫微笑道:“總比連見也見不著要好!”
  當她面對陸寄風微笑時,陸寄風才查覺出她的雙眼一點笑意都沒有,冰冷如石。
  難道是她傷心已到極限,臉上的笑根本只是一種假象,從未發自心中笑過?
  千綠遠遠地見到這個陸寄風態度冷淡,反倒讓雲若紫神魂顛倒,不禁暗自奇怪。
  雲若紫竟會主動握住他的手,令千綠更是不解。她親手裝扮過好幾十個陸寄風,都沒有一個碰到雲若紫的衣角,雲若紫會對這個小子如此垂青,實在太出人意料之外了。
  雲若紫道:“寄風哥哥,你以後別走了,就待在我身邊。”
  陸寄風道:“如果我不是真的陸寄風呢?”
  “不管真的假的,都不許走。”
  “等我不再像陸寄風時呢?”
  雲若紫低下了頭,粉頸微顫,道:“那麼我便永遠不要見到你。” 言下之意,還是殺了。
  陸寄風道:“你一共殺了多少人了?”
  雲若紫道:“我不知道,這很重要嗎?”
  陸寄風心中微冷,想道:“這不是和劉義真他們一個調調?雖然她是若紫妹妹,但是,她卻已經不是那個單純可愛的若紫了!”
  雲若紫靠了上來,道:“寄風哥哥,你這些年來去哪兒了?跟我說好不好?我們慢慢地說,把每一天、每一秒發生的事,都告訴我,說了十年之後,說完了,就再說十年,我們這樣永遠都說不完,永遠都不要分開……”
  陸寄風聽著她淒怨中無限柔情的語氣,心胸一盪,回手抱住了她,道:“若紫,我……
  我並沒有死,你怎麼會聽說我死了?是誰說的?”
  雲若紫輕道:“你給支離骸抓走之後,我到處叫人找你,有人在一處荒野中,說找到你的衣服,可是我不相信你死了,我這麼喜歡你,你怎麼可以死呢?我一直在找你…”
  陸寄風道:“萬一陸寄風真的沒死,回來了呢?”
  雲若紫困惑地看著陸寄風,道:“嗯……你說你不是嗎?”
  陸寄風幾乎就要大聲說:“我就是陸寄風!”可是他如果這麼一說,雲若紫就真的絕對不會放他走了。陸寄風只好狠下心,推開了雲若紫,道:“我不是,我要走了!”
  雲若紫急道:“你不能走!”
  “如果我就是要走,你也攔不住。”
  雲若紫道:“我寧可你死在我面前,也不讓你像煙一樣不知散到天邊,還是海角!”
  說著,雲若紫千一揮,那兩頭雪白的猛虎便緩緩地往陸寄風的方向走來。
  陸寄風退了一步,看著這對已經長大的老虎,想道:“這十年來,若紫以小風、小紫,殺了多少無辜之人?禽獸無知,若是再這樣一再地造殺業,將來恐怕也不會有好結果!”
  陸寄風打定主意,要將這對白虎一同帶離雲若紫身邊。
  陸寄風叫道:“小風、小紫!過來!”雲若紫全身一震,她從未在旁人面前喚過這對老虎的名字,眼前這個陸寄風竟能隨口叫了出來。在雲若紫呆若木雞之時,那對猛虎聽見叫喚,也頗為困惑,慢吞吞地步至陸寄風身邊,一聞到陸寄風的體味,便認了出來,兩只猛虎撲在他身上,舔個不停。
  雲若紫淚流滿面,喜道:“你是真的寄風哥哥!”
  陸寄風冷冷地看了雲若紫一眼,一手抓著一頭猛虎,身子一縱,便飛出數十尺!
  雲若紫叫道:“寄風哥哥!”
  陸寄風卻頭也不回,左右肋下挾著雙虎,頭也不回地奔出了雲家大宅,身後還響著雲若紫哀切的呼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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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徘徊邱隴間

  陸寄風挾著雙虎,疾奔如電,往荒野深山的方向而去。
  不料才奔出一里,便聽見呼叱:“賤人,哪裡走?”
  他還未弄清這聲“賤人”指的是誰,一道氣功自背後襲來。陸寄風隨手抓去,握住鞭梢,將那人一把扯了過來,竟是黑衣蒙面人。
  陸寄風心中一憂,蒙面的黑衣人另一手竟已握了把匕首,便往陸寄風腰腹刺去。
  陸寄風比對方更快一步,抓住對方的手,施力一扭,“喀”地一聲,那人的手已被扭斷,悶哼了一聲,昏了過去,倒在陸寄風懷裡。
  陸寄風反倒吃了一驚,他親自見識過那黑衣蒙面人的奸詐兇狠,想不到會被自己輕易擒住。
  陸寄風不曾在近處見過他,不知他的身材。此時他倒在陸寄風身上,竟然十分纖瘦單薄。
  陸寄風不知這其間是否有詐,因此他一朝陸寄風靠上來,陸寄風同時已蓄氣在指,一指朝他天樞穴點去。如果他是裝的,見陸寄風剌下這一指,必會運起真氣相抗。
  陸寄風貫上了一成的內力,往對方的天樞穴一點,他“噗”地噴出了一口血,竟然真的受了這一指!
  此時雲府內燈火大亮,人聲呼喝,奔走及刀槍襁鐺之聲大作,有人喊著:“小姐的風將軍、紫將軍被抓啦!”
  “快追!”
  “快找啊!”
  雲府各處的大門都湧出了民兵。
  此時,另一批騎著馬的官兵,也自樹林中奔了出來,與雲府的民兵顯然是不同的兩批人馬,都衝著陸寄風。
  陸寄風搞不清怎麼會一瞬間就有千軍萬馬,全都朝他包圍,他只得一把抓住昏過去的黑衣人,朝樹林內奔去,身後的兩頭猛虎疾奔如電,緊跟而上。
  陸寄風迎著那批從樹林中冒出的官兵,一面蓄氣在掌,打算一接近眾官兵,便以上清含象功中的柔和挪移法將眾人給推得遠遠的,以免擋路。
  不料尚未接近,那群官兵已自動讓開,讓陸寄風與雙虎排闊直入,奔向黑夜的森林中。
  陸寄風差點一掌擊空,腳下奔速不變,及時收氣回身,化去將發的掌氣。
  身後又響起了官兵的叱叫:“抓住那賊子!”
  “放下公主!”
  叫歸叫,根本沒人追上來。以陸寄風的輕功之速,也很快將所有的聲音都遠遠地拋到身後了。
  陸寄風直到奔至荒野,四下無人,才停下了腳步。回頭一看,兩頭猛虎雖還在後方遠處,兩團發出光澤的白點卻非常顯眼,它們追了上來,停在陸寄風身邊,咻咻吐著熱氣。
  陸寄風放下了那名黑衣蒙面人,他已完全失去了知覺,氣若遊絲了。
  “蒙面偷襲,看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
  陸寄風一把扯下他的面罩,在月光下看清了那人的瞼孔之後,卻差點說不出話來。
  那人竟是個女子,五官端正美麗,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生氣。
  那是司馬貞。
  陸寄風呆了好半晌,司馬貞眼皮一動,微睜開眼,目露兇光,才一開口又“哇” 地吐出了大口的黑血。
  陸寄風吶吶地問:“怎麼是你?”
  司馬貞喘著氣,道:“你……不是雲賤人?……可惡……”
  陸寄風總算想通了,原來司馬貞帶了人埋伏在雲府外,見到陸寄風帶著兩虎奔出雲宅,誤將他當成雲若紫而攻擊,才會失手受傷。
  司馬貞再度暈轉過去,陸寄風猛然想到自己一指截傷了她的心脈,由她吐出的已不是鮮血,而是黑色的血看來,很可能心脈已斷。
  陸寄風連忙將她的身子扶正,雙掌抵著她的後背,由血氣的流動感覺出她體內的脈動。
  陸寄風閉上眼睛,將自己的精神化出一縷,進入她的體內,搜索她的心脈,在雜亂無章的真氣中,感應到一股強烈的酸楚與悲憤。
  陸寄風暗自奇怪,司馬貞這樣蠻橫兇惡的公主,應該是只有驕傲之氣才是,為何充塞的竟然是悲傷、絕望?
  陸寄風暫時不去注意她的心緒,一縷精神來到她的心脈所在之處,果然已被震斷,真氣在心槽中奔竄衝擊,逆流的血液也自斷處溢出,將整個心口塞得污亂不堪。
  陸寄風的雙掌掌心傳出兩道柔勁,將斷裂的心脈管道一一接續起來,這是極費時的細功,好不容易才將她的心脈都接上了,陸寄風才收功而起,已是滿頭大汗。
  陸寄風擦了擦汗,又順便幫她把左手腕的碎骨一一挪推就位,以木條固定住。司馬貞仍昏迷不醒,但生命已無大礙。
  陸寄風暗想:“她原來會武功?她守在若紫家外,想殺若紫?欸!還好被我攔住了。這個惡女子,我實在不該救她!”
  一想到雲若紫,陸寄風的心海陣陣起伏,他躺在司馬貞身邊,雙手枕在後腦,望著天上的星星。
  兩虎摩蹭著他,不一會兒竟跑走了,陸寄風本想叫住,但轉念又想:“罷了,如果小風和小紫還是要跟著若紫,就讓它們去吧!”
  陸寄風心頭沉痛,天上一輪明月當空,孤寂地懸掛在深藍色天上,冷風蕭颯,更增淒涼。
  這麼多年來,回想起雲若紫,總是心頭悸動不安,也許是他也隱隱預感出:雲若紫是有些天生的邪氣與魔性,並非自己所想像中的那樣純真。
  陸寄風想道:“她是個天生的魔女,長大了便與舞玄姬同出一類,我不該再記掛著她!”
  他伸手探向掛在頸上十年的虎爪絲練,正要用力扯落,低頭望去,絲練早已陳舊。但耳檔紅玉還是燦美如新,與虎爪相映。陸寄風怔怔地望了許久,慢慢又松了手,讓絲練留在胸前。
  陸寄風閉上了眼睛,索性什麼也不想,就這樣倒頭而睡。
  迷糊中,那陣女子身上的香氣又幽幽地傳入鼻端,陸寄風明知是司馬貞的女兒之香,卻閉上了眼睛,仿佛又回到當年與若紫在虎穴中相擁而眠的時光,心中感到無比平靜,很快便進入了夢鄉。
  不知過了多久,陸寄風才在一陣暖意中醒來。睜眼一看,天色已經大亮,小風窩在他身邊而眠,十分溫暖。
  陸寄風摸了摸它,正奇怪小紫怎麼不見了,突然一滴鮮血自空中滴了下來,陸寄風一怔,仰頭便看見樹上掛著鹿的殘屍,小紫正躺在樹幹上守著。見陸寄風醒了,便叼起那半頭鹿,丟了下來,自己也輕巧地躍下,走到小風身邊輕輕蹭著。
  陸寄風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兩虎夜裡是去獵食,還替他帶了回來。陸寄風忍不住莞爾一笑,自己有了辟穀的道行,不需飲食,卻十分感激兩虎的靈性。
  “啊!”一聲虛弱的驚呼在身邊響起,陸寄風轉頭望去,原來是司馬貞醒了,那半頭鹿正好丟在她身邊,把她嚇得尖叫了出來。她正想撐起身,但內傷沉重,根本動彈不得。
  陸寄風走了過去,伸出了手,司馬貞尖叫得更大聲:“你……你這賤民,你想怎麼樣?”
  陸寄風問道:“你餓不餓?看,有鹿肉你吃不吃?”
  司馬貞鐵青著臉道:“不必!平民吃的髒東西,我看了就咽心!”
  陸寄風笑道:“你不吃我可要吃。”
  司馬貞“哼”了一聲,別過臉去不理他。
  陸寄風割了一塊鹿肉,道:“哪,我要吃了。”
  那肉還血淋淋的,司馬貞心中欲嘔,皺起眉頭用力別過了臉。
  陸寄風道:“好吃,好吃,鮮嫩多汁,真是人間美味!”
  司馬貞一呆,偷偷轉過頭,以眼角瞄見陸寄風口角帶血,砸嘴砸舌的,好像真的在享受生肉。司馬貞嚇得連忙別過了臉,不敢看他茹毛飲血的樣子。
  陸寄風道:“你要不要吃吃看?來呀!”
  他又割了一塊,往司馬貞口邊遞,司馬貞尖叫道:“別過來!我不吃!你倒底打算怎樣?
  快放了我!否則本公主誅你九族!”
  陸寄風笑道:“我們家九族合起來總共就我一個人,我還怕你嗎?”
  司馬貞總算打心底怕了起來,自她被陸寄風撞見與劉義真的幽會,她就對陸寄風的武功感到很害怕,她作夢都沒想過:有人武功可以高到這樣的程度。
  司馬貞自幼活潑好動,執意要習武,在王府中也收了不少身負絕藝的高人,她東學一招,西拿一式,仗著天資不錯,也給她學出了點樣子。可是自從她知道劉義真不喜歡別人比他強之後,她便盡力裝出不會武功,在他面前絕對不展現出任何身手。
  而劉義真對雲若紫討好遷就,連雲家的奴僕都被劉義真待若上賓,令司馬貞萬難忍受,因此,她不時會帶著親信的侍衛埋伏在雲家外,打算一有機會就親手殺了雲若紫,剷除情敵。
  可是怎麼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隻身落入陸寄風手中,向來身邊都有大批護衛的她,認清了勢單力孤的可怕,眼前的陸寄風也不知是什麼來歷,會怎樣對她?而且此時她的左腕傳出的陣陣劇痛,是連男子漢都很難忍得住的。她在醒來時便看見自己的左腕固定了木條,回想起昨夜被陸寄風硬生生扭碎手骨的情景,她不由得心悸,手腕的疼痛也更加劇烈了。
  司馬貞拚命咬牙強忍,不發出呻吟聲,反倒更加剛強:“你不要以為本公主不敢殺你!
  我會將你凌遲處死,將你活活丟到蠍子坑中,一口一口螫死!哼,你嘗過那滋味沒有?你會全身腫成黑色,哀叫好幾天才死!”
  陸寄風知道皇族間是有這種慘無人道的酷刑,但想不到年紀輕輕的司馬貞竟也會這一招。
  陸寄風抓住她沒斷的右手,冷冷地說道:“你先示範凌遲處死的樣子給我看,可能我就會害怕點了。”
  司馬貞尖叫道:“你想幹什麼?”
  陸寄風道:“昨天捏碎了你的左腕,今天換右腕,明天再扭斷你的左腳,後天扭斷你的右腳,人有三百六十五塊骨,我一天 碎一塊,讓你成為全身都癱了的廢人,這樣的凌遲怎樣?放心,不會死的,我會留著你的神智,絕不讓你昏過去。”
  司馬貞越聽越害怕,罵道:“臭百姓,賤刁民!你有膽量就一刀殺了本公主,省得我零碎受苦!”
  陸寄風厲聲問道:“你一共亂殺了多少百姓?”
  司馬貞道:“我不知道!他們不過像螞蟻一樣,誰知道殺了幾個?”
  陸寄風怒道:“你太可惡了!”
  他忍不住一掌舉起,幾乎就要擊碎她的心口。
  司馬貞閉目待死,陸寄風及時省悟她是故意激自己動手,一掌殺了她,省得受苦。
  對這樣視死如歸的女子,陸寄風也不禁暗自佩服。他口頭上說得狠毒,其實他心性仁慈,根本不可能那樣對待一介女流。昨晚耗了不少內力接好司馬貞的心脈之後,陸寄風本可放她不管,自己回劍仙崖去,可是陸寄風想到她現在若是亂動,剛接好的心脈可能又會斷裂,那時還是要死。陸寄風只好硬著頭皮照顧她,直到她復元為止。
  這段時間裡,陸寄風也不能再容她騎在頭上,要馴服這匹目中無人的悍馬,只有比她更兇惡才行。
  陸寄風冷冷說道:“我可不會一次就把你殺了,我要慢慢折磨你,然後把變得不人不鬼的你交給劉義真,讓他看看你變得多醜陋。”
  司馬貞性氣剛烈,並不怕死,直到聽見陸寄風說的最後一句,卻魂不附體,驚道:
  “你……你敢?”
  她的口氣雖兇,卻在發抖,陸寄風才知道這是製住她的不二罩門,更嚴肅地說道:“我為什麼不敢?哼,你現在的樣子就不怎麼美,全身癱瘓那就更醜,或許你的劉大哥見了,反而會同情你,收留你也說不一定。”
  “不!你……你不會這麼做的。”司馬貞聲音還在發抖,但是卻說出讓陸寄風驚訝的話來。
  陸寄風故意仍裝著兇惡的樣子問道:“我為何不會這麼做?嘿嘿,我最想把你折磨得死去活來,讓天下百姓看看你的下場。”
  司馬貞顫聲道:“你不會這樣對我的,否則你也不會替我接骨了。”
  她果然聰明,想到了這一層。陸寄風冷笑道:“我救你就是不想讓你死得太乾脆,要讓你清醒地看著自己骨節盡碎,變得不人不鬼,然後看見劉義真見到你時的眼神……”
  司馬貞越聽,臉色越是蒼白。陸寄風對她十分討厭,見她氣成這樣,心裡不無幾分興災樂禍。
  司馬貞突然“噗”地吐出一大口鮮血,昏死了過去。
  陸寄風大驚,伸掌抵住她的心口,察覺她憂怒之火攻心,竟將昨晚才接起的心脈又震斷了,連忙端坐在她身邊,以內力將她胸中的怒火給引出。
  這股燥氣被內力漸漸化了出去,司馬貞的氣息總算復歸平穩。陸寄風才放下心來,正要重新接好她的心脈之時,官兵的馬蹄與交談聲,自遠而近傳了過來。
  陸寄風連忙抱起司馬貞,腳下一點,便凌躍至樹梢之上,揮手要小風與小紫藏身在草叢後。
  小風、小紫像完全與陸寄風心意相通一般,很快便消失不見,連陸寄風都看不清它們藏身在何處。
  那幾名官兵的馬越來越近,突然馬匹全驚恐地人立起來,發出長嘶,差點把官兵蹶下馬,那幾名官兵拉韁穩住,喝道:“怎麼了?”
  “畜牲!瘋了麼?”
  那幾匹馬被好不容易才被安撫住,但鼻間咻咻地喘著氣,不肯前進半步,連幾頭原本在前面領路的獒犬都停了下來,東張西望,聚在一起,顯得有些害怕。
  其中一名官兵一面用力鞭打著馬,一面怒道:“怎麼了?走哇!畜牲!”
  不管官兵們怎麼鞭馬,馬及狗都不進反退,陸寄風認出了帶隊的就是從前他見過的李衛和張業,也是司馬貞的貼身護衛隊長。
  陸寄風暗想:“定是馬和拘都嗅到了小風、小紫的氣味,才不敢亂動。”
  張業拉住了鞭打馬匹的李衛,道:“別打啦,人一定就在這兒。”
  李衛一愣,道:“什……什麼?你說……那兩頭老虎在這兒?”
  張業道:“你瞧,這是什麼?”
  張業一鞭揮掃過去,削掉了一大片樹叢的枝葉,露出了陸寄風隨便踢藏在樹叢底下的那殘餘鹿屍。
  見到那半截血淋淋的鹿屍,觸目驚心地攤在地上,獒犬們非但沒有因見血而興奮,反而連耳朵都往後豎,半蹲著往後退縮。
  張業仔細查看那半截鹿屍,道:“這是利齒所咬,也有被刀子割下的痕跡,一定是那兩頭老虎和劫走公主的匪徒吃剩的,血還未幹,他們一定沒走遠。”
  “什麼?還沒走遠?”李衛頭一縮,不安地東張西望。
  張業倒是處變不驚,道:“我們就在這裡找找!你們十人往東,你們十人往西去找!你們五人回去通報王爺,請他圍山,我們救出了公主就放火燒山!”
  李衛忙道:“我帶隊!我帶這五人回去報告王爺!”
  張業點了點頭,由得他去。
  眾兵領了命,散去找人,大聲叫著:“富陽公主!你在哪裡?”
  “公主殿下,我們找到你啦……!”
  他們邊叫邊找,一面不時揮著劍鞘掃著草叢,但是陸寄風和司馬貞都在高處,十分隱蔽,他們根本不會想到有人飛得上那麼高的地方。
  司馬貞的唇邊又滑下一道血流,陸寄風暗叫糟糕,在高處樹枝上,轉寰不便,陸寄風只好將司馬貞抱在臂彎裡,一手按著她的乳下胸側的心口部位,繼續傳送真氣,護住她的一口殘息。
  這道純陽真氣暖暖地送進司馬貞心口,令她緩然甦醒,精神也復元了,赫然發現陸寄風的手掌緊貼著自己的身體緊要處,臉色大變,抬手便一掌擊向陸寄風,喝道:“淫賊,放開!”
  陸寄風頭一偏閃過了司馬貞這一掌,手掌仍緊貼著她的乳下,繼續傳送真氣,若是他的掌心鬆開,真氣斷絕,司馬貞恐怕會斷氣身亡。
  司馬貞羞憤欲絕,緊接著又是一拳用力打向陸寄風的心頭,陸寄風連忙抽手,擋住她的拳,道:“你誤會了……”
  這一騷動,底下的眾官兵已聽見了,紛紛奔至樹下,張業仰頭喚道:“殿下?殿下!”
  司馬貞聽見侍衛的叫喚,大喜過望,叫道:“我在這……嗚!”
  話未說完,眼前一黑,又昏了過去。
  陸寄風急忙再按住她的心口傳送真氣,司馬貞登時醒轉,叫道:“張業!我在這裡,快救我……”
  陸寄風忙搗住她的口,這一放開手,不必陸寄風搗口,司馬貞已再度失去了神智。
  眾官兵都圍了上來,張業聽出司馬貞受人挾持,無奈樹蔭茂密,他根本看不清高處的情況,不敢輕舉妄動。陸寄風往下看去,至少有三名官兵正沿著樹爬上來,張業則指揮手下砍木為梯,幾名弓箭手也就定位,瞄準瞭高處。
  陸寄風暗叫無奈,氣沉丹田,發出一聲長嘯。
  由遠處也傳出陣陣虎嘯,震得樹葉片片飛落,陸寄風身子一點,飛躍至另一樹端,底下的眾官兵立刻叫道:“在那裡!”
  “放箭!”
  矢箭颼颼,朝陸寄風射來,陸寄風聽音辨位,足尖點著箭桿,藉力又脫出數十丈,身後虎嘯震天,一對白虎飛撲而上,嚇得眾兵哇哇大叫,四散逃命。
  兩虎朝陸寄風的去向而奔,張業叫道:“放箭!快射!”
  零星的幾箭射過,強弩之末,也追不到陸寄風等人了。
  陸寄風在樹梢間朝深山奔去,張業重新集結眾兵,也往深山追去,只留兩人在此接應劉義真的援軍。
  越追到入深山,路就越是崎嶇難行,處處是茂密的雜樹叢與嶙峋亂石,路又陡峭,很快就連再前進一步都難了。
  張業下了馬,和其它的侍衛一樣牽馬而行,路越來越陡,連馬都牽不上去。
  張業道:“這山路馬走不上去,你們兩個,在此顧著馬匹,有事放煙為號。”
  那兩名被指定在此顧馬的士兵,好像聽見免死令一般,喜出望外。
  張業奉領其它十六個人繼續深入追捕陸寄風,起初還能勉強登上陡坡,越走越陡峭,眾人無不是手腳並用地爬行,好不容易爬到地勢稍緩之處,眾人個個武器在手, 面揮砍著茂密雜亂的樹枝,一面前進。
  不知胡亂走了多麼久,到處是橫生遮眼的樹葉,張業已經揮砍到頭腦不清,突然聽見前面的人說道:“參軍,你們回來了?”
  “公主呢?找到了沒有?”
  張業定神一看,不禁大驚,對他說話的,就是那兩名守在這裡顧馬的侍衛,馬也還好好地牽在其中一人手上。
  張業身後的十幾名官兵面面相覷,一群人走了半天,竟回到原地,這山林的路不知是怎麼回事。
  一人有心虛地開口問道:“我們……怎麼會繞回來了?”
  另一人道:“這是不是鬼擋牆?撞邪了?”
  張業道:“什麼撞邪?別胡說,一定是不知不覺繞回了原路,咱們再回頭找!”
  他率先要再入山,但十八名衛兵卻都立著不動,有人道:“張參軍,我看……我們還是退回去,請示王爺吧?”
  “是啊,那個劫持公主的匪犯,武功高強,還會邪術……”
  張業斥道:“胡說!劫匪哪裡會什麼邪術?他只是武功不錯而已!”
  一名手下道:“如果不是他會迷神的邪術,怎麼雲家的兩頭猛虎肯聽他的,跟他走?”
  “是啊,聽說那兩頭老虎已經有兩百多歲,是有根基的,普通人怎麼牽得走?那個姓陸的一定有妖法……”
  “或許我們就是被他施法迷了眼,才繞回來的!”
  張業怒道:“別亂說!咱們受國家俸祿,就該保護好公主,快隨我上山找去!”
  顯然眾人都不大服,一人道:“我們退回去,等王爺的援軍,一塊兒殺上去,不是更妥當?”
  “對,咱們只有十幾個人,怎麼搜一整座山?”
  眾人紛紛附和,張業長嘆了一聲,道:“各位兄弟,別發夢了,王爺他……不會派人來救公主的,要派早就派來啦!”
  這句話一說出口,眾人都安靜了。張業沉重地續道:“你們瞧,從昨晚公主被抓走到今天,太陽都下山了,廬陵王派了人沒有?只回說叫我們有事通知他,根本就沒有救公主的意思!”
  眾人沉默,他們早就清楚這個事實,只是不願意承認而已。
  張業道:“咱們再找找,找不到再說吧!”
  他也不等眾人跟上,便轉身再往方才走過的路走去。身後的十八名衛士,有的跟著,有的卻還停留在原地。
  張業與跟上來的十人攀爬險路,這回刻意避開了上次走過的路,雖然仍處處都有茂密雜亂的樹擋路,但都沒有被砍伐過的痕跡,可見很有可能是別的路。
  天色漸漸黑了,張業等人視物不清,心下更加虛惶。
  突然間又聽見幾聲驚呼,道:“你們……你們又回來了?”
  張業定神一看,竟又回到了原地。那幾名不肯跟上的兄弟們還在原處,見他們依舊繞了回來,也更加驚慌。
  這下子張業不得不承認是有些邪門,慎重考慮之後,道:“好吧,天色已黑了,我們還是先退下山再說!”
  大家當然全無異議,便循著原路撤退,雖是來時之路,但眾人越走越是奇怪,總感到哪裡不對勁。
  有人大叫了一聲:“我們又回來啦!”
  他們果然又繞回了方才牽馬等候的斜坡。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都不曉得這是怎麼回事,恐怖的氣氛登時籠罩,沒有人敢發出一點聲音。
  “這……這怎麼辦?”
  “我們會不會困死在這裡?”
  張業強作鎮定,道:“我們一定是迷了路,放煙!山腰的弟兄見了也會放煙相應,我們就知道方向了。”
  魏晉之際丹鼎之學十分興盛,王府中養了些精于練製藥物的方士,他們所研製的通訊煙火不但顏色鮮明,而且凝聚力特強,就算有強風也很難被吹散。
  此地靠近虎牢關,也是劉宋與北魏的未明之界,一點起信號煙火,很可能引來北魏敵軍的注意,但是此時他們也顧不了這麼多了。士兵們精神一振,立刻點起信號煙火。
  著灰煙滾滾沖天,許久方散,但是過了許久,不管是四面八方哪一邊,都沒有同樣的煙升起。
  “怪了,怎麼沒回應啊……?”
  張業一咬牙,道:“總不能困在這裡,我們一定可以闖回去!走!”
  眾兵只好又跟著張業再找找路。連續三次走不同的路都繞到同樣的地方,已令所有的人都人心惶惶,不知所措,只能聽命而行。但是人人心裡都在想:萬一大家是被鬼魅所困,一生一世都走不出嵩山的樹林,那不就完了?
  一直亂走到午夜,他們最後總是會回到原地,就是走不出去。
  眾人都已經累得無法再動,椅著劍隨地坐倒,垂頭喪氣。
  張業突然道:“怪了……”
  “張參軍,又怎麼了?”一名衛士問道。
  張業道:“這山怪怪的。”
  一人沒好氣地問道:“這是嵩山,哪裡會怪?”
  另一人又餓又渴,又累又氣,道:“什麼節骨眼了,你還想在這裡說志怪嗎?”
  張業神情凝重地側耳傾聽,道:“難道你們都沒發現不對勁?你們聽……”
  所有的人都閉住氣,專心地聽著。茂密的山林裡,靜得像個死城。
  “什麼聲音都沒有哇!”
  張業道:“我一直覺得哪裡不對,可是就是說不出來!現在我明白了,這山上沒有蟲叫,沒有鳥叫,咱們走了半天,連蛇都沒見到一條,不是太奇怪了?”
  話一說出口,所有的人都凜了凜,確實,荒野中不可能靜到這種程度,這種死寂,倒像是在墳墓堆裡一樣。
  就在所有的人都毛骨悚然時,張業突然眼前一亮,道:“那是什麼?”
  眾人望去,黑幽幽的前方,竟有一兩盞燈火,發出濛濛光亮。
  “有人家!”、“快去問問路!”
  眾人絕處逢生,喜出望外,毫不遲疑地往前奔去。
  但是,不管他們怎麼追,那兩盞燈火的距離都是那麼遠,眾人追了半天,終於發現不對勁,都有些猶豫起來。
  “這……怎麼走不到那盞燈?”
  “好像有點怪怪的……”
  就在眾人猶豫遲疑之時,那光芒也像停住了一樣,而且還漸漸變得微弱。
  張業道:“或許不是人家,也是個山裡的人提了燈在走,我們走,他也走,當然走不到,別傻了,大家走快些!”
  仗著人多,眾人膽子也大了,便同時發足追去,果然很快便看見了前方的提燈人影。
  一見之下,眾人全部呆了。
  由背影看來,那竟是三個妙齡女子,兩名綁著角髻的丫鬟約莫十五六歲,各自提著燈,身後則是一位身材修長,服飾華貴的婦人,背影曲線玲瓏,充滿了誘惑力。
  就在眾兵追上來時,兩盞燈也巧合地熄滅了。
  “啊呀,大人,燈滅了!”其中一名丫 驚呼,聲音十分嬌甜。
  那身材婀娜的貴婦聲音沉穩高雅,道:“滅了再點便成。”
  另一名丫鬟道:“沒有火折子,沒法子點火啊!”
  貴婦道:“這……這可怎麼好呢?”
  丫鬟道:“欸,找不著路,回去晚了可就糟啦!”
  張業大著膽子,發話道:“夫人勿憂!”
  “啊!”
  那夫人驚呼,三女都轉過了頭望向他們,果然是艷的艷,嬌的嬌,三個全是讓人目瞪口呆的美女。
  眾兵又驚又喜,沒想到在荒山野嶺,會遇上這三個大美人,由那夫人衣飾氣度看來,很可能是富貴人家,張業等人倒也不敢造次,趨前道:“夫人,我等不是壞人,乃富陽公主府中侍衛。”
  那貴婦臉上難掩驚慌,道:“富陽公主?妾身沒聽過。”
  張業等人都有點吃驚,司馬貞在這一帶橫行霸道,居民提到她比提起胡夏的虜騎還怕,這名貴婦竟說不知?
  張業道:“敢問夫人是何府人氏,為何以千金之體,深夜在山野跋涉?”
  貴婦容色愁慘,幽幽嘆氣,道:“各位軍爺,我本是將軍之妾獨孤氏,因陋質見棄,流落民間,在這嵩山隱居,等死而已,怎配稱什麼千金之體?”
  張業和兵士們互望了一眼,才道:“獨孤夫人既然住在此山,是否知道下山之路?”
  自稱獨孤氏的貴婦道:“軍爺此言差矣,妾身不能離山半步,又怎知下山之路呢?”
  “這……?”
  眾人都不大相信她不知道路,就在不知該如何問下去時,那貴婦竟微微一笑,道:“各位軍爺似乎都累了,不如到寒舍歇歇,再做打算。”
  張業等人喜出望外,道:“不知是否叨擾?”
  獨孤氏道:“只恐寒舍簡陋,怠慢了各位。霞兒,霽兒,帶路。”
  丫鬢們笑著應了一聲,提燈對張業等人一揖,道:“各位軍爺請。”
  張業突然一愣,道:“咦,你們的燈又亮了?”
  霞兒道:“欸呦,真的又亮了,真是託大爺們的福,請。”
  二女俏生生地笑著帶路,張業雖覺奇怪,但心想或許方才只是火花微弱,她們站了一會兒不動,快滅的火花又穩定地燒起,才會不知不覺燈又亮了。但是他還是心裡有塊疙瘩,總是感到不對勁。而越看那兩盞燈,就越覺得透著點綠慘,一點也沒有火光的溫暖之感。
  除了他之外,眾人都有如吃了定心丸,放心地跟著三女走,兩名俏丫鬟不時回過頭對眾侍衛微笑,美目流盼,笑靨殷然,望之令人倦意全消,大家也跟得更緊,生怕落後。但張業卻不禁想著:“這兩個丫鬢好像故意在勾著人?”
  在三女的帶路下,果真很快就走出密林,來到曠野。只不過天上無星無月,張業還是分不出東西南北。
  走了沒多久,前方赫然有扇宏偉的大門,雖已陳舊,朱漆爛然,微有些斑駁的銅虎門環還發著沉穩的光芒。
  張業暗暗詫異,這戶人家圍牆連綿,牆內花木扶疏,黑暗的樓影飛簷此起彼落,應是大戶人家,他從不知嵩山裡有這樣一戶隱居的巨戶。
  霞兒敲了敲門環,道:“老孺,老孺,夫人回來啦,還不快開門?”
  大門發出“咿”聲被推開,門縫裡竟沒有人。張業心裡打了個突,聲音由低處發了出來:
  “喔,是夫人。”
  張業低頭一看,十分訝異,門內的老頭大約只有普通人的一半高,衰老的白髮頭顱比一般人大了些,腿和身體卻出奇的短,因此乍看之下,簡直像個大頭怪。
  獨孤氏道:“是這些軍爺護送我回來的,可得好好謝謝人家。”
  老孺看了一下,才拉開門,道:“是,夫人,請進;軍爺,請進。”
  霞兒與霽兒先走入門內,道:“各位小心,門後的階梯是往下的,可別跌了。”
  眾人一愣,進了門後才發現果然就是往下的石梯,牆內的整個大宅,地面比外頭低了許多,好像是故意挖了一個巨大無比的坑,然後在坑裡建屋造園。
  這樣的建築法前所末見,張業一面走下階梯,心裡一面暗自嘀咕:“這不就像是走進陵墓裡一樣嗎?”
  大門又在背後關起,仰頭看去,更感到十分詭異。
  獨孤氏回頭,對眾軍官欠了欠身,道:“有什麼需要,請交待家人奴才,妾身不便久陪了。”
  望著獨孤氏與二婢裊婷生姿的身影遠去,眾人都留戀地看著,直到消失在黑暗之中。
  老孺道:“各位軍爺,這裡請。”
  老孺將眾人帶至一所廣大舒適的廂房,裡面以白玉為地,紫檀設榻,華麗得讓人瞠目。
  好幾名白衣僕婢捧著燈具几案,川流而入,不久便擺出酒席,山珍海味,美酒佳釀,殷勤地招侍眾人。眾侍衛又驚又喜,沒想到在荒野迷路之後,會遇上這樣的好事,很快便拋開拘束,喧嘩作樂,大吃大喝了起來。
  只有張業總是感到十分不對勁,因此酒菜也沒吃幾口,不管手下兵士們怎麼鼓動取笑,都不為所動。
  天色一直陰暗沉重,眾人也不管幾更了,酒足飯飽,都東倒西歪地呼呼大睡。張業也正角落躺下,身上蓋著輕暖的絲被,不知不覺間,睡意漸生,也含糊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張業被輕微的聲音給吵醒了。
  他睜眼一看,還是在客房中,眾兵們也都還睡得酣聲如雷,可是卻不是原先的東倒西歪,而是一個個都整齊地一字排開,身上也都蓋了被子,不知是何時被排好的。
  窗紙上映出老孺的身影,輕聲說道:“夫人的花種都排好啦,姥姥可以去灑水了。”霞兒道:“姥姥,今天這些花是夫人親自找回來的,你可得細心灑水。”
  張業聽他們的對話只是園藝雜事,沒什麼特別。但又覺得奇怪,怎有人三更半夜的特別交待園丁給花灑水?
  蒼老顫抖的老婦語聲,宛如由地面傳出來的,說道:“我知道,我知道了。欸,花就快集完了,老身也可以輕鬆了。”
  霞兒忽然有些奇怪地問道:“咦?姥姥,你的枴杖呢?”
  那老婦道:“叫得匆忙,我沒帶來。”
  霞兒笑道:“姥姥不知偷吃了多少好東西,人變苗條了,枴杖也不用拿了,看來馬上要回春了呢!”
  被稱作姥姥的婦人啐道:“小蹄子,就會說些瘋話!”
  霞兒道:“不跟你說了,你可得快些,夫人還有事找你。”
  姥姥問道:“出了什麼事?”
  霞兒道:“夫人說小主人帶了兩個外地的人,還有兩頭聖獸進來,可能要鬧事。”
  張業不由得豎直了耳朵,兩個外地的人和兩頭動物,那除了劫走司馬貞的陸寄風之外,不可能是別人了。原來他們也寄宿在此,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
  張業暗想:“天亮再強要搜這宅子,未免太過無禮,也不知那刁民和這裡的少主是什麼關係,若是主人袒護刁民,難道公主便不救了?不成,我得趁夜搜索。”
  他暗自慶幸自己方才沒有喝酒,否則只能呼呼大睡,不會聽見這麼重要的對話。
  張業一面無聲地掀被起身,躡手躡腳地藏身在柱子後,打算等外面的人走了之後,再摸出去。
  窗外,那老婦說道:“欸,少主人越來越不像話了,這怎麼得了?”
  霞兒道:“別囉唆了,天快亮了,天亮就來不及啦。”
  老婦道:“好,好,你們先回去吧。”
  老孺和霞兒的足音遠去之後,張業正想偷偷出去,房門竟慢慢地打了開來。
  張業一怔,連忙又藏身在柱子後。
  進來的是個肥胖矮小的老婦,臉上皺紋層層疊疊,雙眼火紅,松垮下垂的眼臉像兩塊腐爛的皮一樣,望之極令人生厭。
  她邊走還邊由鼻中沉重地呼吸著,好像一口氣隨時會喘不過來似的,搖搖顫顫地走了進來。
  張業屏住了氣,看她要幹什麼。只見她蓄著長長指甲的手上,拎著一個銅水壺,她站在躺得最靠門的那名士兵身邊,看了看他,露出猙獰的微笑,喃喃道:“好,好。”
  接著她含了 口水,然後“噗”地噴在那名沉睡的士兵臉上,便又走了進來,再打量下一人。
  張業滿腹莫名其妙,看不出這是什麼名堂。
  姥姥含了口水,又“噗”地噴在下一人臉上,然後再慢慢地走向下一個。
  張業想:“這是下藥奪財的新法?”
  姥姥一個一個噴過去,張業突然看見第一個士兵的臉色,已經變得灰死,胸口雖還在起伏呼吸,但是卻比平時緩慢了很多。
  張業大驚,姥姥一個一個地噴水,被她噴過水的人,都很快生氣退去,變得像是活死人一樣。
  眼前這個邪門的老太婆渾身都詭異莫名,令張業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牙關抖個不已,上下兩排牙齒得得撞擊,他拚命用力咬住牙,才沒有發出聲音。
  眼看著老太婆已走到原先躺在張業身邊的那人之旁,一口水往他臉上噴,張業一清二楚地看見那人的臉變成一張死人的面孔,可是身體還在微微的呼吸。
  老太婆再往下一個走去,張業的鋪是空鋪,老太婆見無人在被中,有些奇怪,摸了摸被子,喃喃道:“沒有了嗎?”
  她緩緩地伸指數著整齊排好的眾人,道:“一、二、三、四、五……十七、十八,十九……夫人說是二十個,還有一個呢?嗯,還有一個呢?嗯……我看看還有一個在哪裡……”
  老婦佝僂的身子像仰起上半身的蠶一樣,鼻頭抖動,一面找尋著,一面喃喃道:“還有一個在哪裡……?施了肥,該入土好好兒長啦……”
  張業感覺自己連呼吸都快停了,冷汗也沁濕了衣服,那老婦喃喃自語,找了一會兒,朝向張業所在的方向緩緩走來,露出笑容,道:“還有一個在這裡。”
  張業嚇得腿都軟了,跪倒在地,還暗自祈禱不會被發現。那老太婆又含了口水,筆直地走過來,張業清楚地聽見自己兩排牙齒打戰的聲音,一點力氣也沒有,好不容易才兩手著地,想拚命爬開,一抬眼,那老婦赫然已蹲在地上和他眼對眼而望。
  張業嚇得眼前一黑,那老太婆“噗”地一口水噴到他臉上,他便昏了過去,人事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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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少年罕人事

  話分兩頭,陸寄風帶著司馬貞遠離了那群官兵,為了安心起見,索性再往更高處走去,直到周圍已到隱約可見些微雪點,應該已近山巔了,才找了處僻靜之地,專心替司馬貞接回斷脈。
  斷而復續,比原先還要更困難,陸寄風全神灌注地接續她的心脈,進入了無我之境,真氣源源流轉,將兩人周遭地面的霜氣全都蒸散,發出縷縷白煙。
  兩虎在旁看守護法,不讓任何野獸靠近。約莫有一頓飯時分,陸寄風收功而起,司馬貞臉上血氣充盈,這條命又被救了回來。
  陸寄風打橫抱起司馬貞,四處尋找,好不容易見到前方的一片山壁,高處有一塊怪石突起,正好成為遮蔽。陸寄風抱著司馬貞走到山壁下,席地而坐。此處十分寒冷,陸寄風和兩虎都不畏寒,但是司馬貞卻抵受不住,陸寄風只好把她抱在懷中,以真氣暖她的身體。
  陸寄風低頭仔細看著懷裡昏昏沉沉的司馬貞,長睫鬱密,鼻挺肌白,實在是個清麗至極的美女,為何會那樣驕縱狠毒,實在令人想不透。
  陸寄風不禁想到蕊仙、千綠,同樣是女子,她們是那樣的溫柔和善,卻偏偏身處卑賤,可見天不與善人,未必良善者就有好的處境。
  陸寄風暗暗嘆了口氣,想道:“蕊仙姐姐不知怎樣了?她現在人在哪裡?”
  天色漸暗,陸寄風發覺司馬貞體溫比平時更高,這是重傷引起的高燒,再加上她體內的憂愁之火作亂,病況很快轉劇,司馬貞額上不斷地沁汗,低聲呻吟起來。
  陸寄風也束手無策,風寒固然是小病,若沒有適當的醫療,卻最能拖成大病。從前陸寄風在梅谷裡受冷袖的教導,也學了些藥理,但是一時之間是不可能找到合適的藥單醫治她的,陸寄風心中有點發急,一面替她擦汗,一面問道:“司馬姑娘,你怎麼樣了?”
  司馬貞不斷呻吟著,喃喃道:“別……別殺我……嗚……別殺我……”
  陸寄風道:“我不會殺你,你別怕。”
  司馬貞似乎沒聽見陸寄風的話,雙眼緊閉,眼淚流了下來,叫道:“爹!爹!你別去……
  嗚……娘!我要娘!嗚嗚……”
  她叫起了爹娘,不知是夢見了什麼,陸寄風只能抱著她,一面撫著她的臉和發,柔聲道:
  “別怕,別怕。”
  司馬貞在陸寄風的安撫下,似乎平靜了些,依偎在陸寄風懷裡,不斷啜泣,好不容易靜了下來,昏昏沉沉地睡著了。
  誰知過了半刻鐘,她又驚醒,哭叫道:“別殺我!別殺我娘……嗚……娘,我幫你把頭接起來,你不要死……嗚……”
  陸寄風吃了一驚,難道司馬貞親眼見過母親身首分離地死在她面前?若真的是如此,也實在太慘了,陸寄風同情之心頓起,想不到她會有那樣痛苦的回憶,難怪胸中滿是憂火。
  陸寄風更溫柔地抱住了她,男性的氣息令司馬貞略微平靜,淚水有如珠串似地掉下來,哽咽著說道:“劉大哥……你……你為何不理我?”
  她將陸寄風的懷抱當成了劉義真,除了因為神智不清之外,更主要的是她這一生中,只被劉義真這樣親密地抱過,因此也不知道在別的男人懷裡有什麼不同。
  此時她半昏半醒之際,感覺又被男性的強壯手臂環繞著,朦朧中的聲音十分溫柔,就像劉義真哄她時的語氣,因此她認定了抱著自己的人,一定是劉義真。
  “劉義真”更溫柔地說:“我沒有不理你,你放心,好好睡一覺。”
  司馬貞心中萬般酸楚,柔絲繾卷,道:“劉大哥,你愛不愛我?會不會拋棄我?”
  這個劉義真沒有回答,司馬貞緊緊地抓住了他,淒楚地泣道:“你說,你說……
  你不要我嗎?”
  “劉義真”輕嘆了一聲,道:“我不會拋棄你的,我這一生中只喜歡你,你放心吧!”
  司馬貞聽了,心情略寬,輕道:“你親親我。”
  “這……”“劉義真”有些遲疑。
  司馬貞又害怕了,流淚道:“你不肯麼?你……你果然不愛我……”
  “不,不是的……”
  司馬貞悲傷得全身都酸軟無力,只恨不得死了,不必再面對失去愛情的人生。這時,一陣陽剛之氣靠了上來,那是她所熟悉的劉義真的氣息。她心情一寬,那人的嘴唇輕輕地按在她唇上,司馬貞有如死裡重生,抱緊了他,主動靠上去,緊緊地親吻著,那人起初有些猶豫生澀,後來膽子漸大,便溫柔地回吻著她。
  過了好一會兒,司馬貞才心滿意足地放開他,依偎在他懷抱中,似乎有冷風不斷地吹著她,但是她心情穩定,身體也暖暖的,像陷進了柔軟無比的綿堆中……
  陸寄風凝望著安然睡去的她,雖然是不得已而假裝劉義真,可是親了她,還是讓陸寄風心裡微覺愧疚,暗自說了好幾聲“抱歉”。
  夜風漸緊,但司馬貞的呼吸漸緩,陸寄風不由得大驚,搖了搖她,道:“司馬姑娘,司馬姑娘……”
  司馬貞身體滾燙,病勢更加沉重,再拖下去後果不堪設想。陸寄風抱起了她,往山下奔去,只要找到人家,就有可能求到解風寒的藥。
  陸寄風抱著司馬貞,深夜與兩虎在山野奔馳,陸寄風感覺出懷裡的司馬貞氣息漸弱,無法再承受任何自己渡給她的真元,心裡更是焦急。
  就在他茫無頭緒地往山下疾奔之時,小風與小紫突然發出低沉的虎嘯,令陸寄風一怔,停步道:“怎麼了?你們見到什麼了?”
  小風與小紫一聲狂嘯,朝一堆木叢飛撲而上!
  陸寄風連忙上前,撥開粗枝大葉,赫然見到小風巨大的肉掌下,壓著一只白兔,那只白兔像是死了一般,倒著不動,而小紫則一面低吼著,徘徊在旁邊,若非聽見陸寄風的斥止,或許早就一口將那頭兔子吃下口中了。
  陸寄風又氣又急,認為是小風與小紫野性難馴,被路邊獵物吸引,分神去撲抓。
  陸寄風斥道:“放了它,走吧!”
  不料小紫躍上前去,擋住了陸寄風,竟不讓他走。
  陸寄風抱著司馬貞,道:“你們別胡鬧了,再鬧就不許跟來!”
  陸寄風才跨出一步,小紫便縱身輕躍,擋住陸寄風,甚至人立起來,往陸寄風撲去。陸寄風側閃而過,怒道:“幹什麼?”
  背後的小風發出威脅的低吼,令陸寄風更感奇怪,回頭一看,卻整個人呆住了。
  被壓在小風腳下的,竟不是兔子,而是一名白衣少年。
  陸寄風眨了眨眼睛,那確實是一名少年,不是方才所見的白兔。
  陸寄風驚訝不已,想道:“難道方才是我看錯了……?”
  那少年動也不動,不知道是死了還是昏迷。
  陸寄風喝道:“把他放開!”
  小風低吼著,兇猛地回過頭看了陸寄風一眼,一面用力甩著尾巴,十分不情願,甚至還低下頭去,張口要咬那少年的咽喉。
  陸寄風嚇了一大跳,正要縱身上去阻止,又被小紫咬住了腳,動彈不得。
  陸寄風急得叫道:“不許吃人!”
  那少年動也不動,眼看只能成為小風虎爪下的食物,陸寄風一掌打去,雄厚的真氣硬生生將小風百餘斤的沉重身子擊退,小風才被擊退,虎爪一松,那少年便即躍起,發足欲逃。
  陸寄風一怔,小紫顯然早已料到對方會有這一步,早就守在少年奔去的方向,一撲便再度把少年壓倒。
  “啊!”少年驚叫,又像死了一般不動。
  被這兩虎包抄,不要說一個少年,就算是矯健的鹿也逃不掉。但是陸寄風卻大感訝異,在小風張口作勢欲咬之際,他還忍耐得住裝死不動,這份膽識實在驚人,也讓人感到這少年的來歷並不簡單。
  陸寄風放下司馬貞,上前搖了搖他,道:“餵,你還好吧?你醒醒。”
  在小紫的爪下,那少年依然不動。陸寄風輕推了推小紫,小紫才放了開,那少年這才緩緩睜開一道眼縫,偷看了看陸寄風。
  陸寄風松了口氣,道:“你有沒有怎樣?”
  那少年張眼 看,兩頭老虎又準備要撲上去,他嚇得一把抓住陸寄風,叫道:“你……
  你叫那兩頭老虎別咬我,別過來!”
  陸寄風道:“你放心,它們不會咬你了。”
  少年死命抓緊陸寄風,不停地發著抖,他的 雙眼眸明燦如星,俊美得像個姑娘。
  陸寄風一面說:“你沒事就好了。”一面站了起來,不料原本坐在地上的少年還是兩手緊緊巴著陸寄風的右手手臂,陸寄風這麼一站,就把他整個人給拉了起來。
  少年的身體很輕,陸寄風道:“你別把我抓這麼緊。”
  少年顫聲道:“我……我不能放了你,我一鬆手,它們就會撲過來咬我……”
  陸寄風道:“那我叫它們走遠些,小風,小紫,過去!”
  陸寄風 揮左手,一對白虎卻依然微低前身,耽耽地虎視著那少年,不肯移動半步。
  陸寄風又命令了幾聲,兩虎說不理就不理,還不時發出低吼,讓陸寄風有點兒尷尬,道:
  “奇怪,它們平時很聽話的……。”
  少年發著抖問:“是嗎?你養它們……多久了?”
  陸寄風道:“……差不多兩天吧……?”
  少年原本已經有點放開陸寄風,這下子卻又抓得更緊了。陸寄風抓了抓頭,道:“你放開我,它們不會咬你的。”
  少年死命搖頭:“不成,我一放手就沒命了。”
  陸寄風更清楚地看見了那少年的容貌,他不過十四、五歲年紀,一頭烏黑的頭髮東髻,弁簪上的紅玉光潤無比,似乎是貴重之物。而他身上衣裳雪白光澤,衣領處翻出一片白貂皮毛,更烘托得他的瞼孔白裡透紅,竟是個面若敖粉,臉似團玉的美少年。這樣的貴公子會在這荒郊野地,實在奇怪之極。
  “你總不能抓著我一輩子啊!”陸寄風道。
  少年輕盈的身子一縱,竟直接跳到陸寄風背上,兩手緊纏著他的頸子,道:“那你背著我好了。”
  一見到他撲到陸寄風身上,雙虎立刻發出示威的吼聲,要不是顧忌著陸寄風,恐怕真的會撲上來咬死少年。
  陸寄風道:“ ,你真不客氣耶!我為何要背你?”
  少年道:“因為我被老虎咬傷了,走不動。”
  陸寄風不相信,道:“你這麼靈活,才沒傷著呢!”
  說著,陸寄風真氣一震,便將少年震落,少年驚呼了一聲,摔跌在地。
  陸寄風抱起倒地的司馬貞,道:“這位兄弟,請問這附近有人家嗎?這位姑娘病得很重,得快點服退燒的藥才行。”
  少年一臉不悅,道:“這附近只有死人堆,沒有活人家!”
  陸寄風道:“那你是從哪兒來的?”
  少年道:“我憑什麼告訴你?”
  見少年那無禮的樣子,兩虎的喉間都發出輕吼,令那少年有些畏懼,道:“你……你能左右這兩頭聖獸,怎麼可能醫不好一個病人?分……分明是騙我… …” “聖獸?”陸寄風有點奇怪他的說法,道:“我不知道什麼聖不聖的,請你帶我到有大夫的地方,這位姑娘快死了,不能再拖。”
  少年道:“可是這山裡真的沒有大夫。”
  “你家呢?你家一定有些治病的藥吧?”
  少年用力搖頭,道:“不,我不能帶你去我家……”
  “為什麼?你怕這兩頭老虎,我可以叫他們不要進去。”
  少年道:“不是的……我們見了聖獸,恭迎都來不及,可是我……我……我不能回家。”
  “為什麼?”
  少年被逼得沒有辦法,又不能脫身,只好可憐兮兮地望著陸寄風道:“我是逃出去的,我不能就這麼回去。”
  “逃?你為什麼要逃家?”
  少年咬著唇不語,陸寄風道:“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壞事?還是你父母對你不好?”
  少年搖了搖頭,不肯說話,陸寄風再三逼問,少年才道:“我要去找我爹。”
  “找你爹?”
  少年淒楚地說道:“嗯,我要找他,問他為什麼不要我。”
  “你知道你爹在哪裡嗎?”
  少年搖著頭,陸寄風道:“你年紀這麼小,茫茫人海,怎麼找得到他?你還是回去,跟你娘認錯,別拋下她。”
  少年輕嘆了一聲,道:“可是我怕。”
  “怕?怕你娘打你?”
  少年聲音發著抖,道:“不是的……自從我爹不要我娘之後,就剩下了我和娘兩個人,她整天哭,任我怎麼勸她還有我在她身邊,她就是不理我……昨天,她叫僕人抓住了我,要殺我,說:“咱們命苦,不如一起成鬼吧。”我很害怕,就逃了出來…  …我自己到處亂跑,也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了,我想我只能去找爹,問他為什麼不要我們……”
  陸寄風聽得呆若木雞,想不到會有這樣的人間慘劇。
  少年抓緊了陸寄風,哀求地說道:“其實……我很擔心我娘,但是我又害怕她會殺我,你跟我一塊兒回去,好不好?”
  陸寄風道:“當然可以,你慢慢地勸你娘,我會在旁邊護著你的。”
  少年大喜,還掛著淚珠的臉上綻出笑容,道:“你真好,你能管住聖獸,娘一定會聽你的話。”
  “走吧。”陸寄風說道。
  少年勉強地站了起來,搖搖晃晃地走上前,他的身高只到陸寄風的胸口,又瘦又單薄,簡直是風一吹就會倒的樣子。
  陸寄風抱著司馬貞,讓少年在前面帶路,問道:“你家離這兒有多遠?”
  少年道:“應該不遠吧?直直走就對了。”
  少年又看了看昏沉的司馬貞,道:“這姑娘很美啊,是你情人?”
  “不是。”
  “是你妹妹?”
  “不是。”
  “那她是你什麼人?”
  陸寄風道:“說來話長,總之沒什麼。”
  少年道:“我看你這麼急,應該跟她關係不淺,才不想讓她死。”陸寄風道:“難道不是親人,就可以見死不救?”
  少年道:“總不會沒來由隨便救人,天下有多少人,救得完嗎?”
  陸寄風道:“她是被我誤傷的,我有責任救她。”
  少年嘻嘻一笑,道:“我就說,還是要有點關係,否則誰會沒來由的救人?這姑娘這麼美,你怎麼打得下手?”
  陸寄風苦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少年又問:“她叫什麼名字?”
  陸寄風正要說,想起司馬貞橫行霸道,也許民間非常恨她,一旦知道垂死的人是司馬貞,很可能便不肯救了。陸寄風含糊地說道:“她姓馬,對了,你家裡就你跟你娘親兩個人嗎?”
  少年道:“你見了就知道,人嘛,是有不少,只不過……嘻嘻!”
  陸寄風不知他笑什麼,問道:“只不過什麼?”
  少年不答,反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陸寄風,你呢?”
  少年靠在他耳邊道:“你可千萬別對他人說我的名字,我只跟你說。”
  “不過是名字,這麼神秘?”
  少年道:“這是我娘交待的,她說千萬不能讓外人知道我的名字,否則她留不住我。我從沒對人說過我的名字。”
  陸寄風道:“那就不要說了。”
  少年卻道:“不,我想跟你說,你只要答應我別告訴別人。”
  陸寄風道:“嗯,我答應你。”
  少年這才放心地一笑,道:“我叫迦邏。”
  陸寄風好奇地問道:“迦邏,這是什麼意思?”
  迦邏道:“這是西域的一種香料。”
  陸寄風道:“那你姓什麼?”
  迦邏嘆道:“我爹不要我,所以我就沒有姓。”
  陸寄風不再觸動他的傷心事,便說了些別的話岔開了,隨著迦邏的指點路徑,陸寄風很快便見到前方大路平坦,通往高門大院。遠遠地就見到圍牆連綿數裡,圍牆內的花木掩映著幾重亭臺,竟是一所氣派的豪門。
  陸寄風大感意外,道:“這是你家?”
  迦邏道:“請進吧。”
  陸寄風心中起疑,迦邏握著他的手,笑意盈盈地將他帶進大屋內,兩虎緊跟在陸寄風腳邊,意態昂藏。
  那兩扇門看似十分沉重,不料迦邏伸手輕輕一推,就開了。
  迦邏先走入門內,道:“小心,這裡的階梯是住下的。”
  陸寄風一愣,隨他進門,果然門內就是往下的石梯,而所有的屋宇花木,都是建在比外面低了好幾尺的地面上。
  才走進園子,前方便有一個矮小至極的身影連滾帶跑地趕了過來,道:“小主人,小祖宗,你總算回來了……啊!”
  他看見兩頭老虎,登時不敢再前進,呆立著不動。
  迦邏道:“老孺,我帶了朋友回來,你呆站著做什麼?”
  老孺道:“小主人……這……這兩頭聖獸,是……是哪兒來的……?”
  迦邏道:“是我朋友的,不許多問了,你快去!”
  老孺眼中十分懷疑,上下打量著陸寄風。
  迦邏拉著陸寄風的手往內走,兩頭猛虎跟在身後,經過老孺身邊時,他恭恭敬敬地退至一旁,並沒有說什麼。
  迦邏拉著陸寄風往內直走,穿過天井,直到第三進才往東邊上樓,推開房門,一陣花香撲鼻而來。
  陸寄風眼前一花,但見房內銅燈照得滿室金光,繞過外間的翠玉屏風,裡面是個小室,一張大榻垂覆著錦緞珠廉,榻上羅被整整齊齊地舖著,靠牆陳放的古玩架上擺著陶偶小鼎等玩物,牆上幾處高掛著錦帛,以工筆畫著宮中仕女圖,南邊的窗架邊供養著一盆菊花,大如人頭,金瓣萬重,華貴非常。
  陸寄風道:“你房間好香!”
  迦邏噗嗤一笑,道:“這不是我房間,是我丫頭的睡處。我房間在裡面。”
  迦邏一指大榻後的木格牆,原來這面精工雕琢的牆只是隔間,推開其中一扇,便是扇門。
  門內似乎更為寬廣,更為華麗。
  迦邏道:“你在這裡等一下,先把馬小姐給我。”
  陸寄風將司馬貞遞給迦邏,看著他抱著司馬貞進入隔間,透過雕飾的鏤隙中看去,迦邏將司馬貞放在床上安置好,便走了出來。
  迦邏在陸寄風耳邊低聲道:“一會兒老孺或是任何人要你吃東西,你千萬不能吃,也不能喝。”
  陸寄風道:“為什麼?”
  迦邏微微一笑,沒有回答,陸寄風道:“能不能先治她的病?她恐怕不能再拖了……”
  迦邏道:“我們這兒什麼藥都沒有,可是你不用擔心,我帶你去偷姥姥的回生精,救馬姑娘。”
  “偷?”
  迦邏道:“我家不可能把人給救活的,除了偷以外沒有別法子。”
  陸寄風對於不肯救人的作風覺得十分反感,只是礙於迦邏,不好多說什麼。
  迦邏道:“你請這對聖獸照看著馬小姐,他們就不敢對她怎麼樣了,趁我娘還沒回來,我們得快去偷藥才行。”
  陸寄風點了點頭,小風與小紫繞過隔屏進入內室,躺在床榻邊。
  迦邏拉著陸寄風的手走了出去,在堂外的迴廊東轉西走,奇怪的是到處都黑漆漆的,沒點半盞燈火,也完全沒有人聲,實在不像大戶人家的樣子。
  兩人走出了迴廊,繞過後苑,所到之處是個十分荒僻的廢園,只有一間簡陋的巨大石室,連門都沒有,入口處看起來只是個黑洞,從裡面微微吐出些寒氣。
  這和印象中的丹房實在相差太多,陸寄風正想問,迦邏低聲道:“跟我來,小心別踩了花種。”
  “花種?”陸寄風問。
  陸寄風跟著迦邏往內走,石室內空空蕩蕩,但地面挖出一格一格的長洞,這些長洞都有七尺長,三尺寬,不知有多深,乍看之下也不知有多少格,整齊地縱橫排開,盡頭處有個微微突起的高台,上面陳列了幾個瓶罐,不知是否就是所謂的回生精?
  可以進去的路,只有格子與格子之間,不到一寸的寬度。
  迦邏緊緊拉著陸寄風,步步為營地走在前面,見他走得這麼危危顫顫的,陸寄風索性一把將他抱起,道:“是不是要往裡面走?”
  迦邏指著盡頭的臺子,道:“你要的東西就在那裡。”
  陸寄風足尖一點,便已躍至此地,迦邏喜道:“你輕功這麼強,太好了。”
  陸寄風回頭看看,並沒見到什麼花,也不追問,放下了他,問道:“是哪一瓶?”
  迦邏笑了笑,轉身伸手去握臺上的一個藍色陶罐,輕輕轉動了一下,接著又轉動另一個銅瓶,原來這臺上的瓶罐都是機關。
  此地比外面更加寒冷,壁上都結著一層薄薄霜氣,陸寄風越看這個地方,越感覺到一股濃厚的死氣,身旁的迦邏笑道:“成了!”
  那臺子整個向旁滑開,露出後面的一層淺櫃。迦邏拿了其中一個玉匣,收在懷裡,便很快地再轉動機關,將一切恢復原狀。
  “好了,快走吧!”
  陸寄風背起迦邏,迦邏笑道:“你還是背我了。”
  陸寄風一笑,欲再以輕功躍出石室,一抬頭,卻見前方的格子路上,不知何時竟站著一道人影,兩手拄著枴杖,陰沉沉地看著他們。
  “啊!”迦邏驚呼了一聲,陸寄風一看清那人的樣子,心裡不由打了個突。
  那是和老孺一樣矮小的婦女,拄著枴杖,緩緩地走了上前,她臉上滿是皺紋,一雙小眼睛被松垂的眼皮遮得幾乎睜不開,搖搖顫顫地說道:“小主人,你回來了?”
  迦邏“嗯”了一聲,就沒有回答了,手卻更緊地攀著陸寄風的頸子,微微發抖,對這老婦似乎有點畏懼。
  那老婦嘆了口氣,道:“欸!小主人大了,什麼都不怕了,還回來做什麼?”
  迦邏道:“這裡是我家,我難道不該回來?”
  那老婦說道:“你棄了你娘而走,不就是不想回來了嗎?”
  迦邏道:“我……我……只是去外頭走走……”
  老婦道:“夫人無依無靠,就指望你陪她,你卻這樣傷她的心,欸……”
  迦邏道:“老家夥不懂,別絮絮叨叨的啦,我累了,我們要走了!”
  老婦依然不讓開,道:“小主人還帶了朋友回來,到花房來做什麼?”
  迦邏臉不紅氣不喘地說道:“我來看看還有沒有空地方,娘要我通知你一會兒又有新的花種要下啦!”
  老婦道:“是嗎?”她疑心地抬眼看了看陸寄風,詭異地一笑,道:“你這位朋友也看了嗎?”
  迦邏道:“他是跟我一起的,姥姥,我們先走了!”
  姥姥說道:“小主人,您忘了把回生精放回去。”
  迦邏道:“什麼回生精?你再不讓開,我可要生氣了。”
  姥姥說道:“這是要緊之物,丟了,老身也就糟了,只好得罪小主人一回了!”
  她話聲方落,手中之杖卻是朝陸寄風揮去,陸寄風輕易閃過,那姥姥枴杖中噴出了一股黑煙,迦邏忙道:“屏住呼吸!”
  陸寄風匆促中吸進了一點,眼前一花,暗驚什麼毒氣那麼厲害?他背緊了迦邏,便欲以輕功向外奔出。
  姥姥喝道:“還走?”
  回身一杖,鉤住陸寄風的腳踝,硬生生將陸寄風給扯了下來。
  陸寄風倒躍回來,差一點踩空,在細不逾寸的走道上穩住了身子,姥姥杖中又噴出不明的黑煙,陸寄風已知道厲害,先屏住了呼吸,迦邏也忍得滿臉通紅。
  陸寄風一掌往那姥姥擊去。她雖然矮肥,竟是身輕如燕地跳了開,又飛撲過來,一杖襲到,陸寄風兩手抱著迦邏,氣聚雙足,東閃西躲。以他的身手,要擺脫這老婦的糾纏實在太容易了,但是這詭異的格子走道卻十分難以穩住重心,一不留神就會往下滑,而掉入格子下的黑洞裡。
  姥姥在此如履平地,攻勢格外猛烈靈活,又專打陸寄風懷中的迦邏,令陸寄風大惑不解,縱使迦邏較弱,他畢竟身為少主,為何底下的奴才並不把他當一回事?
  迦邏叫道:“住手,我把回生精還給你!”
  他拿出懷中的玉匣,姥姥這才退後住手,陰沉地笑道:“早這樣不就成了?”
  在陸寄風背上的迦邏,把手伸了出去,果然拿著那個玉匣,手一松,竟是往空格下拋。
  姥姥大驚,急忙飛撲上去,以圍裙兜住了那玉匣。陸寄風注意到玉匣被拿出時,已微微地開了,此時一拋,裡面的白色小丸便蹦了出來,有幾顆落下無邊的黑暗中。
  “快走!”迦邏說道。
  陸寄風往外疾奔,又被姥姥給勾了住,道:“他不能走!”
  陸寄風正欲抽腿,枴杖的曲頭已自動繞成一圈,扣住了他的小腿。陸寄風回頭一看,姥姥兩手展著圍裙兜住藥匣,自腰間卻又伸出兩手,握著枴杖的另一端,勾著陸寄風的小腿。
  陸寄風大驚,那姥姥身有四手,必是妖怪無疑。
  “嘿嘿……幾百年來沒有見過這上佳的花種,你跑不掉了……”
  那老婦力大無窮,四手齊出,就算陸寄風使出千斤墜的功夫,還是被她拖得微微往前滑了幾寸。
  “嘿……屍蟲可以拖動比自身重百倍的腐屍,你這千斤墜沒用的。”
  迦邏急叫道:“姥姥,求求你別抓他,他是我朋友!”
  陸寄風又被拖前了幾寸,那姥姥喘著氣,道:“小子,吸了腐氣還這麼活蹦亂跳的……
  哼!”
  她握在在拐上的手按下了機關,嗤地又噴出那可怖的黑煙,往陸寄風臉上噴去,那股黑煙腥臭無比,就算不呼吸,還是衝得人頭昏腦脹,陸寄風一分心,居然又被拖前了幾寸。陸寄風往前一滑,整個人便被她拉至身邊。這一重心不穩,迦邏也被甩落,及時抱住陸寄風,才沒有被甩向黑洞裡去。
  老婦拖著陸寄風的腳,迦邏抱著陸寄風的頭,身子已陷在黑洞裡,三人就這樣扯成了一掛。
  姥姥笑道:“還跑?”
  陸寄風兩手拉住迦邏,雖然他不知黑洞底下是什麼,但迦邏怕成那樣,他也不敢鬆手,硬生生地把迦邏拖了起來,姥姥已趁此機會將枴杖的鎖叩嵌入地上的機關,陸寄風的腳便被緊緊叩住,接著姥姥的一手反伸向後,手一直延長伸至羅列著瓶罐的石台,轉動了其中一個銅瓶,喀地一聲,陸寄風連腰都被扣住了。
  這老婦不但有四手,而且還能伸得比平時長好幾倍,處處令陸寄風目瞪口呆。就這麼一呆,連兩手都被扣住,全身動彈不得。
  迦邏辛苦地爬上窄道,急叫道:“姥姥,放開他!求求你放開他與她!”
  姥姥充耳不聞,彎下身,爬向陸寄風,陸寄風大駭,那種感覺就像被一條巨大的蛆爬上了身一般,那老婦的臉正對著陸寄風的臉,臭氣更是中人欲嘔。
  一直所向無敵的陸寄風總算嘗到了驚駭莫名的滋味,被她的腐臭之氣燻得全身無力;身邊所見皆美女的陸寄風也總算嘗到了與醜婦相親近之苦,姥姥的整個臉貼近陸寄風,紅而潮濕的眼皮發出的幽光,空如黑洞的口中噴出的濁氣,簡直是人間酷刑。
  迦邏叫道:“姥姥,你看,那是什麼?”
  姥姥嘿嘿而笑,道:“小主人,有什麼姥姥晚點看,先讓姥姥嘗嘗這精氣。”
  迦邏道:“你敢監守自盜?我非告訴娘不可!”
  姥姥笑道:“有這樣上好的料,讓姥姥嘗一口又怎麼了?嘿嘿……”
  迦邏急得舉腳便往姥姥的頭踢去,喝道:“放開!快放開他!”
  姥姥一把就抓住了迦邏的腳,將迦邏整個人往一旁摔去,厲聲道:“閃開!”
  “啊!”迦邏被拋至半空,落下時及時攀住窄道,才沒摔下黑洞。
  迦邏顫聲道:“你……你反了麼?”
  姥姥笑道:“小主人,是你離家在先,又帶了外人來偷東西,就算夫人保你,聖女老人家也不會容許的,老身只好大義滅親了。”
  陸寄風一聽“聖女”,驚道:“你們是聖我教的妖徒?”
  姥姥一怔,厲聲喝問:“你怎知本教?你是什麼門派的?”
  陸寄風道:“我是劍仙門的陸寄風!”
  姥姥喃喃道:“劍仙門,劍仙門?沒聽過!你不是通明宮的?”
  陸寄風不回答她,怒道:“原來你們所說的花種是人?哼,果真是邪魔歪道!”
  姥姥冷笑道:“小子再逞凶也逞不久了,嘿嘿……”
  她一把扯開陸寄風的衣領,正要低頭咬下,又停了住,轉頭一看,自黑洞裡竟伸出一只黑色的手,抓住她的腳。
  姥姥叱道:“滾開!”
  她一腳踢落那手,又張口欲咬陸寄風,那黑色的手又攀住她的衣裙,姥姥大怒,硬是死命抓著陸寄風,一口咬下陸寄風的胸口,痛得陸寄風悶哼了一聲,胸前鮮血長流。
  姥姥滿足地舔了舔橫溢的鮮血,才抬手用力扳起那黑色的手,罵道:“必是回生精給你叼住了,哼,還不安份!”
  她正要張口再咬,突然間臉色一變,臉色發青,急忙一躍而起,發出痛苦的叫聲,掐著自己的喉嚨,倒彈了好幾尺,在格子間又滾又叫,樣子十分淒慘。
  陸寄風和迦邏都看得目瞪口呆,感覺上姥姥肥腫的身體似乎消瘦了一些,身上分泌出腐臭的液體,整件衣服都沾得臭不可當。
  此時,那只黑色的手已伸了出來,摸索著按住枴杖,解開陸寄風腳上的束縛,陸寄風大喜,足尖使力,自腳趾至陰穴發出真氣,朝姥姥方才轉動機關的瓶子擊去,他所發出的是柔勁,竟隔空轉動了瓶子,困住腰、手的機扣也解了開。
  陸寄風飛身躍至迦邏身邊,一把將他拉了起來,才奔至姥姥面前,以她的枴杖杖尖抵住了她。
  姥姥掙扎著叫道:“小……小主人,快……快給我腐氣……”
  迦邏看了看陸寄風,眼中難掩驚訝,道:“你……你是純陽之體?”
  姥姥乃是腐屍蟲所化之妖,吸男子的生血雖可以養精,但是若是誤觸純陽之體,就有如被曝露在烈陽下一般,非漸融而死不可。
  她所知道的純陽之體,世間只有 人,那就是通明真人司空無,因此她根本沒有想到會栽在陸寄風身上。
  姥姥邊呻吟邊叫道:“我……我有眼不識泰山……通明真人,小妖不敢了……快給我腐氣……”
  迦邏一聽,嚇得退了好幾步,差點摔落黑洞,顫聲道:“什麼?你……你是…… 通明真人?”
  他渾身發抖,真的十分害怕,陸寄風知他也是聖我教徒,對他充滿了戒備,厲聲道:
  “你們這是何地?為何以妖法害人?”
  迦邏不敢言語,姥姥喘著氣道:“真人……小妖只是奉命行事……夫人她就要回來了,請真人給小妖一個機會,將功……將功贖罪……”
  陸寄風將枴杖拿在手中把玩一番,以他對機關的領悟,立刻就分辨出施放腐氣的按扭,他將杖頭對準了姥姥,噴出少量腐氣,姥姥果然立刻停止了呻吟,顫抖著爬了起來,跪著向陸寄風叩頭,道:“真人……小妖一心悔過,這全是夫人要我們做的,請真人明查……”
  迦邏怒道:“你說什麼?明明是……”
  陸寄風對他一瞪,他便不敢再開口,但眼神卻很憂慮,對於姥姥把一切都推給他娘,顯然感到很是不服。
  姥姥說道:“請真人聽小妖道來,獨孤夫人乃聖女老人家手下四大護法之一,她受命在此建造百花池,要以九百九十九個壯年男子的靈氣骨肉,作為池之氣與池之基,現在已養了九百多個花種,只等著全了之後,就要開始煉了。老身只是奉命看顧花種,沒有害人。”
  陸寄風喝道:“建了池之後,又要做什麼壞事?”
  姥姥說道:“這就不是小妖所能知道的機密了,所有的人,都是夫人去誘騙來的,夫人還在山腰設了死陣,闖進去的就跑不掉了,論用心之毒,沒有毒過夫人的… …” 迦邏氣得渾身發抖,道:“你……你說這話,當初明明就是你這頭屍蟲逼她入教的……”
  姥姥連忙道:“小主人此言差矣,夫人她連你都想殺,居心惡不惡毒?小主人你正好可以趁這個機會棄暗投明,追隨司空老人家……”
  這立刻出賣主人的作風,果然很像聖我教最末端的百寨連眾匪徒的作風。陸寄風正想該殺她還是該伺機而動時,一陣淒楚的胡笳聲悠悠響起,由遠方隱隱傳了過來。
  姥姥道:“真人……這是夫人叫我了,我若不去,夫人會發現您的行蹤的……”
  陸寄風略為一想,已有了對策,道:“你去吧!你若敢洩露出我的行蹤,我便將你這枴杖打斷。”
  姥姥驚慌莫名,道:“小妖不敢,小妖不敢……”
  “回生精拿來!”
  “是,是……”
  她恭恭敬敬地將那玉匣再交給陸寄風,陸寄風揮手道:“走吧!”
  她逃也似地躍了出去,見她那令人作嘔的身影不見了,陸寄風才指著那一格格的黑洞,冷著臉問道:“你說的花種,就是這底下的人?”
  迦邏點了點頭,陸寄風問道:“若是我掉了下去呢?會變成怎樣?”
  迦邏可憐兮兮地看了陸寄風一眼,才道:“我已叫你別吃這裡的任何東西了,掉下去也不會怎樣的:可是……若中了姥姥的屍水或腐氣,也會變成活死人……”
  陸寄風冷笑道:“我倒要謝謝你的好心了?”
  迦邏惱羞成怒,道:“我又沒要你謝我!我也沒騙你來,是你自己三求四請,我才帶你來的!你現在卻又怪我?”
  陸寄風被他這一說,想起司馬貞的病況沉重,便一把拉住迦邏的手腕,道:“我們先回你房裡去。”
  他這一拉扯,動作已非常粗暴,痛得迦邏臉色扭曲,咬著牙不語,默默讓陸寄風將他帶出石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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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炎火屢焚如

  陸寄風挾持著迦邏奔回他的住房時,原本漆黑的大宅已處處都亮了燈,映得朱樓如畫,花木如織。原本空寂處處,現在也不時可以看見婢女僕人川流不息。
  陸寄風高來高去,在屋頂奔過,比流星還要迅速,身子一溜便由窗口閃入迦邏的房間,一路過來都沒有驚動任何人。
  進入迦邏房間後,他徑自繞入內,拿出回生精,對迦邏道:“你過來。”
  迦邏一怔,道:“幹什麼?”
  陸寄風拿了一顆回生精,道:“你先吃吃看!”
  迦邏一聽,又氣又悲,顫聲道:“你怕我騙你?對,我是騙你,那是毒藥,一顆毒不死我,你全給我吧!”
  陸寄風冷笑道:“你不要怪我防你,聖我教的無不是姦惡反覆之輩。”
  迦邏道:“我誠心待你,沒對你說過半字謊言,你防我什麼?倒是我該防你!原來你利用我混進來的,你才是姦惡反覆!你明明是司空老賊,卻編了個假名字騙我!
  你收拾了雲小姐,要來殺死我們,你道行高深,我們獨孤家沒人對付得了你,你快動手!”
  陸寄風被他一番搶白,雖有幾分怒氣,但想想,他說得卻也是理直氣壯,令陸寄風啞口無言。
  迦邏一個箭步上前,奪了藥,說道:“你要我先吃給你看,我就吃給你看!”
  來不及陸寄風阻止,迦邏轉頭一仰,喉間咕嘟一聲,藥匣已然空了。
  陸寄風大驚,道:“你……你何必……”
  迦邏傲然道:“若是回生救命的仙丹,我服了是便宜了我;若是毒藥,不正好可以省省你的力氣,不必勞您誅殺?真是一舉兩得!”
  陸寄風道:“不,我……迦邏,我不該疑心於你……其實我不是通明真人。”
  迦邏冷笑不信,陸寄風道:“我真的叫陸寄風,行不改名坐不改姓。”
  迦邏道:“你怎會有純陽之體?這是司空老賊的根基!”
  陸寄風道:“我以前曾經誤服天嬰,或許你們誤會了。”
  迦邏面現驚奇,道:“你服過天嬰?……這是真的嗎?”
  陸寄風點了點頭,道:“方才我小人之心,度你君子之腹,真是對不起。”
  見陸寄風誠心道歉,迦邏這才微微一笑,手一攤,手心上滿是一顆顆白色小丸,原來他只是作勢吞藥,其實根本沒有吞下去。
  陸寄風一愣,迦邏道:“還不快救馬小姐?”
  迦邏既未吞藥,那麼這是不是毒藥也很難說,陸寄風卻感覺迦邏不會欺騙自己,便不再猶豫,取了一顆回生精,塞入司馬貞口中,捏著她的頰讓她咽下。
  迦邏將其餘回生精再收回匣中,遞給陸寄風,笑道:“這珍貴之物,讓我一口氣都服了,未免太浪費,你可得留著,可以救好多人呢。”
  陸寄風收了回生精,道:“你真的是聖我教徒?”
  迦邏點了點頭,反問:“你真的不是通明宮弟子?”
  陸寄風搖頭,並非存心欺騙。
  迦邏道:“我不信!你能把雲小姐身邊的兩頭聖獸帶走,不是通明宮的高人不會有這樣的靈力!”
  陸寄風道:“我不是說過本門是劍仙門嗎?”迦邏皺眉道:“我根本沒聽過這個門派!”
  陸寄風笑道:“你當然不會聽過,本門現在還在世上的人,總共兩個半。”
  迦邏奇道:“兩個半?這怎麼說的?”
  陸寄風道:“一個是我師父,一個是我。那半個就是不承認自己是劍仙門,不過也是同出一源的老前輩。”
  說到此時,陸寄風忍不住想到:師父下落不明,不知是不是死了?心頭微微一沉。
  迦邏道:“你不是通明宮的就好,若是,我便把你趕出去!我最討厭通明宮的人!”
  “為什麼?”陸寄風問。
  迦邏道:“通明宮的弟子,只會始亂終棄,虛偽做假,通通是無恥懦弱之輩!”
  陸寄風想起通明宮將山下村人集中保護,免於受百寨屠掠,便忍不住道:“我雖不是通明宮弟子,不過我知道他們講的是正氣,做的是善事。”
  “是嗎?你怎知他們不是假冒偽善?”
  陸寄風只當他是從小被灌輸仇恨,不可理喻,也不急著改變他的想法,腦子一轉,突然笑了,道:“我們劍仙門的那半個,也是最討厭通明宮,你和他倒是一個鼻孔出氣,我真想帶你去見見他,做個伴!”
  迦邏半信半疑,道:“你們劍仙門有人討厭通明宮?真的?”
  陸寄風道:“我騙你做什麼?你不信可以跟我回去看他。”
  迦邏笑道:“好啊!你一定要帶我去你們那兒!”
  陸寄風尚不知他邪性有幾分,是否可以信任,便沒有回答。迦邏卻跳到陸寄風身邊,伸出手笑道:“你快答應了我!來,咱們勾個手!”
  迦邏伸出手指,要和陸寄風勾小指為誓,陸寄風見他忽而精明機智,忽而童心未泯,實在難以捉摸,卻還是伸出了手,與他勾了勾。
  他忽然想起幼年時也曾與雲若紫勾手為誓,不由得胸口一痛。
  此時,門外傳出年輕的女子之聲,道:“小主人,你回來了?”
  迦邏連忙道:“霜兒,你別進來……”
  那女子推門而入,道:“小主人,夫人她……啊!”
  她一見到那兩頭白虎,登時僵立在原地,化作一片薄紙,倒了下去。
  陸寄風一見,十年前的回憶鮮明地浮上心頭,他見過舞玄姬的手下葛長門使用過紙人妖法,此時重見並不感稀奇,只是臉上更增鄙夷之色。
  迦邏嘆了口氣,輕輕拾起那女婢的人形紙,落了幾點眼淚,道:“她侍候了我這麼些年……”
  陸寄風道:“方才這些人為何全不出現?”
  迦邏垂下了頭,道:“這處並不是陽宅,你知道嗎?”
  陸寄風道:“嗯,一般人的住處不會比地面還要低。”
  迦邏道:“不知道的人以為這是個夫人墓,其實它是個斷腸塚,欸!”
  迦邏沉思了一會兒,才道:“罷了,我索性把我知道的都說了,要殺要赦,都由你了。”
  陸寄風聽出他話中似乎另有隱情,便道:“你說。”
  迦邏道:“當年我娘本是大魏獨孤將軍的愛妾,她愛上了一個漢人,一個漢族的修道人,懷了我,她要跟那漢族修道人走,但是那漢人不願意,自己逃了……我娘作夢也沒想到他是個這麼薄倖的人,她萬念俱灰,對將軍表明了失節的事,留書出走,在此地隱居,沒多久便抑鬱身亡了。”
  陸寄風一怔,道:“你娘已經身亡了?那你為何說她……?”
  迦邏道:“你聽我說完。我娘死時我還在她肚子裡,是個只有八九個月的胎兒。
  她舉目無親,是山上的村人見她可憐,草草幫她下葬的。過了一陣子,獨孤將軍找到了我娘的墳,他非常悲傷,將我娘重新安葬,還建了這處夫人墓,這陰宅裡的一切,就是獨孤將軍建的,這些紙人僕婢,也都是將軍給我娘陪葬的。”
  “這墓花了將近十年才建好,之後,獨孤將軍沒多久也戰死沙場了,這是我聽人說的。”
  陸寄風點了點頭,問道:“然後呢?”
  迦邏嘆道:“當時我也不知為什麼沒有死,也許因為我的親生爹爹,是道行很高的修道人吧?我稟了他的精氣,所以,竟能在一個死了好久的女人腹中生存,雖然只是一口元氣,但是就是死不了,你知道那有多苦嗎?”
  “也許是我娘太恨了,又覺得自己太對不起獨孤將軍的深情,陰魂不散,常在夜裡哀哭,嚇得這裡的居民不敢再住,一個一個搬走,久而久之,這裡就變成了荒郊野地。”
  “在一個夜裡,有位美得讓人害怕的女子來到夫人墓,她身邊還跟著許多奇奇怪怪的妖怪,可是她實在太美了,美得難以形容,就算月亮灑在水面上的光芒都沒有她的一半美!她臉龐的神韻,就像水裡的月亮一樣乾淨聖潔。”
  “她在我娘長眠的地方畫了符咒,逼出我娘的形體,死了這十多年,再美的人都狼狽不堪了,我娘自慚形穢地縮在暗處,不敢現身。那絕世美女溫柔地問她:“你想不想恢復美貌?
  想不想再度擁有青春?””
  “我娘哭著說:“縱有一切,也無法彌補對將軍的失節之憾,我生前六根不淨,現在只希望快快落入十八層地獄,受苦受難,以彌補罪過。””
  “那絕世美女笑了,說:“你信的佛是騙你的,就算你落入地獄,就能彌補將軍了嗎?
  而你死後無法超脫,不就證明了佛是不能安慰你的嗎?你信的佛只是個向信徒騙取供品的惡棍罷了。””
  早期的北魏貴族信佛甚虔,迦邏之母自不例外,那女子說的這番話,在當世無異是驚世骸俗之極。
  陸寄風已想到了那絕世美女是誰,但沒有說什麼,聽迦邏說下去。
  迦邏道:“我娘驚恐得說不出話來,那絕色美女繼續說:“你一生虔誠,結果卻遇人不淑,死於荒野,若是你去問高僧這是為什麼,他們一定會告訴你這是宿世果報,是你活該。
  呵!那麼你又為什麼要信佛?不如信我吧!””
  “我娘問道:“為什麼要信你?”她說:“不受吾惠,不成吾徒,我可以完成你的任何心願。””
  “我娘問道:“那……我能像昔日那般貌美嗎?”話才說完,她眼前已亮了起來,她的肌膚再度充盈,將軍為她穿上的那套金縷宮服也變得像新的一樣,襯托得她更加雍容華貴。”
  “那法力高強的美女將兩名手下留在我娘身邊,便消失無蹤了。那兩名手下便是姥姥和老孺,他們極力勸說我娘投入聖我教,效忠聖女老人家,也就是那絕世美女。而且,想不到她還是……身份貴重之人,獨孤將軍在世也是要聽她的話的。”
  陸寄風幼時曾與弱水道長一同落入舞玄姬手裡,那時便親眼見到魏帝對舞玄姬的尊敬,若以時間推算,舞玄姬竟有可能貴為皇后,魏國的國俗以母為尊,母后干預朝政也不算罕見,獨孤將軍自然得聽命於她。
  陸寄風默默聽著,確定迦邏沒有騙他。
  迦邏續道:“不久我娘生下了我,我和她不一樣,是稟有我爹道行的修道種子,衝了聖女老人家。姥姥本來要殺我,我娘為了救我,只好投入聖我教,聖女老人家傳了她許多法力,成為聖女老人家座下的四大護法之一,負起建造百花池的責任,百花池得以千男的元氣匯成,這裡又沒有人煙,我娘在山腰設了陣,困住獵物,過一陣子就會去驗收成果,騙人來這裡,若是吃喝了這墓裡的東西,身子便會成為這裡的一部份,再也出不去,等姥姥以屍水或腐氣去噴,消去他們的活氣,然後便丟入花房裡,成為專供吐出元氣的花種了。”
  迦邏容色愁苦,嘆道:“我知道那不是好事,可是,我也沒辦法阻止……總為著我的血緣,姥姥和老孺處處防著我,我整天擔心害怕,不知何日會死在他們手上。前日,我娘狠下心來,想殺了我之後,讓我陰魂重生,變得像她一樣,聖女老人家就不會疑心於我,甚至會提拔我,因為聖女最喜歡俊男美女為伴,她肯定會喜歡我的。我娘是為我好,但是……但是,我真的很怕……”
  迦邏落下淚來,抬手拭去,望向陸寄風,道:“若是找到我爹,跟著他,也許我就不必死了。”
  陸寄風同情地問道:“這麼多年了,也許你爹已不在人世。”
  迦邏道:“他不會死的,我娘說他是個道行高深的修道人,現在的容貌應該還跟當年一樣。”
  陸寄風道:“你不知你爹的姓名,那你知不知道他是哪裡的修道人?”
  迦邏搖頭道:“我娘也不說。她幾乎從不說我爹的事,只有在心情很壞時,才會哭著一面打我,一面咒罵他,我知道的都是我娘那時說出來的。”
  見到陸寄風同情的眼神,迦邏卻微笑道:“你不必可憐我,其實我知道我娘還是很愛我爹的,若是我把我爹找了回來,也許今後她就疼我了。”
  陸寄風見他瘦瘦小小的身子,處境如此艱難,憐惜之心頓起,微笑道:“我幫你找他,好不好?”
  迦邏喜出望外,問道:“真的?”
  陸寄風點了點頭,迦邏握著他的手笑道:“你真好,如果你是我爹就好了!”
  陸寄風失笑,道:“你這話說得真是無禮!”
  迦邏也自知失言,不好意思地說道:“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是我大哥就好了。”
  陸寄風笑道:“那我們便做兄弟,又有何不可?”
  迦邏高興得又蹦又跳,道:“你是我第一個認識的人類,又是我大哥,我真高興!我一直好想真正地當個人,跟真正的人生活、說笑,那可有多好!”
  此時,一陣陰風吹了過來,迦邏臉色大變,而房裡的燈火也瞬間熄滅了,陷入一片漆黑。
  窗外月色明亮,將樹影照在窗紙上,勁風呼撼著窗櫺,竟有股淒厲之意。那兩虎都站了起來,身子微微低伏著,發出陣陣低吼。
  一道人影投映在窗上,危髻上的發釵步搖輕輕晃動著,幽幽道:“你要去過人間的日子,不要娘了?”
  迦邏道:“不是的……娘!”
  獨孤夫人淒然嘆道:“娘無依無靠,就只有你,你偏偏不聽我的話,還帶了個外人進來,你認識了外邊的人,就跟他去好了,何必回來?”
  迦邏又幾乎要哭了出來,道:“我……我……我怕啊!”
  獨孤夫人長嘆了一聲,道:“你怕什麼?有什麼好怕?你這想不透的孩子!”
  陸寄風拍了拍迦邏背,迦邏抬起臉來,望著陸寄風,心中安定了不少,擦去眼淚,道:
  “娘,陸大哥說要替我找爹回來,你說好不好?”
  淒風突然吹緊,劇烈地撼動著門戶,似乎充滿了憤怒。
  “住口!你這孽種!”獨孤夫人嚴厲地喝道,“你受誰所生?受誰所養?你不忠於聖女,在世何益?”
  “颼”地一陣疾風襲至,陸寄風及時伸手一抄,攔下了射往迦邏眉心的發釵。
  迦邏怔得臉色蒼白,呆立在地,陸寄風道:“夫人,虎毒不食子,聖我教要你殺死親生之子,豈不是逼人太甚了?”
  “哼!不忠於聖女者,便是該死!”
  迦邏只不過說想找回親爹,這是人情之常,怎麼就會被視為不忠於舞玄姬?陸寄風還沒搞清楚,便只聽見一陣颼颼颼颼急風襲來,密雨般的尖針四面八方射至,陸寄風將迦邏往司馬貞身邊一推,道:“小心!”
  陸寄風雙臂大張,兩掌相對,緩緩地自左向右轉動,以自身功力挪移外界大氣,那密如雨的牛毛細針被硬生生轉變方向,順著陸寄風運功方向,自左向右而行,像是被捲入漩渦而順著水流的方向轉動,無一根射到人身上。
  陸寄風匯足外氣,雙掌猛然向上一推,大喝一聲,所有的牛毛細針全射入天花板上,整根沒入,只看得見一點一點發出銀光的針頭。那氣勢萬鈞的一擊,全是藉外界自然之力,沒用到半點陸寄風的自身內力。
  “這是……這是上清含象功!”獨孤夫人驚呼,聚在她周圍的一股氳朦之氣陡盛,而陸寄風與迦邏所在的地面也聚烈地震動起來。
  迦邏抱緊了陸寄風,驚駭不已,只見床幾、屏風、銅燈等等擺飾都延伸扭動了起來,竟是怪物所化!榻上的四角燈柱變作銅手,抓住司馬貞,那兩虎咆哮不已,但這房間的法力竟高強到不懼白虎之威。
  鶴型銅燈也發出尖嘯,朝陸寄風與迦邏飛撲而來,陸寄風揮掌擊退一對銅鶴的撲攻,手掌被金羽劃過,鮮血長流,那是以銅所鑄之怪,刀槍掌氣不傷,被陸寄風擊退之後,又飛撲而至。
  迦邏抱著頭縮在陸寄風懷裡,陸寄風一手護著他,一手以掌氣擊退銅鶴,而雕鏤屏風上的許多花木紋路都竄了出來,千藤萬蔓,攀住陸寄風與迦邏的腳,往上攀來,兩人的下半身動彈不得,困得陸寄風叫苦連天,眼看著藤蔓已攀至胸口,陸寄風將真陽之火聚於手掌,柔勁拂過之處,木藤雖退了一退,但銅鶴又飛攻過來,啄向他和迦邏,陸寄風揮掌擊鶴,妖藤便再攀上來。
  獨孤夫人喝道:“地獄之火!”
  困鎖住陸寄風與迦邏的妖藤登時起火,陸寄風大驚,想不到她狠得下心燒死親生子!陸寄風抱住了迦邏,此火燒在身上並不炙痛,但卻讓陸寄風渾身發抖,陰邪之氣竄進了他的身體,幾乎讓他功體抵受不住。
  陸寄風勉強鎮定,他最早學習的一套術法靈寶真經也自然而然運體而出,化出了分身,破火而出,直撲獨孤夫人!
  獨孤夫人大驚,陸寄風的分身凌空飛出,雙掌挾著雄厚真氣,破窗直擊向外頭的獨孤夫人。
  “碰”地一掌,卻被獨孤夫人身旁的一道黑影硬生生接了住,那人身高只有獨孤夫人的一半,又一直沒有出聲,因此陸寄風並沒注意到他的存在,此人自然就是老孺。
  雙虎也飛撲上前,按住了獨孤夫人。老孺被一掌擊中,踉蹌而退,仰面跌倒,卻渾身無傷。陸寄風擊在他身上的感覺硬邦邦的,倒像打在厚甲之上。老孺辛苦萬分,好不容易才爬了起來,一溜煙鑽地不見。
  陸寄風渾身不對勁,也顧不得他了,急忙以掌氣削斷妖藤,抱著迦邏倒地,滾了幾滾,滅去身上的火。
  同時,分身已回本體,而陸寄風的衣服也處處被燒出焦痕。
  他望向懷中的迦邏,雖昏死了過去,但因為被陸寄風全力護著,並沒有燒得太嚴重。陸寄風渾身虛脫無力,不知道是因為使用分身的關係,還是被地獄之火所燒的關係。
  聖我教最敬白虎,獨孤夫人萬不敢傷兩虎,只能乖乖受製,房間也恢復了原狀,除了那屏風上焦痕累累之外,都回覆為普通器物。
  獨孤夫人顫抖地問道:“你……你能分身化體,你是……你是誰?”
  其實自從以前被冷袖警告過,並化去離魂散的毒性後,陸寄風已幾乎要忘了分身之術了,要不是剛才逼命無常,他也不會下意識地使用出來。此時他全身無力,五臟六腑好像七顛八倒的,非常痛苦,看來這種術法真的不能再使用了,否則不知會有什麼後果。
  陸寄風調穩了氣息,道:“你好狠毒,竟連親生子都能燒!”
  獨孤夫人喘著氣笑道:“他……終是禍害……呵呵……老孺和姥姥都已去通報聖女,你生期不遠了!”
  陸寄風冷冷地說道:“枉視倫常的妖黨!你做為舞玄姬這妖女的爪牙,連親子之情都不顧,留你在世,才是人間之禍!”
  陸寄風舉掌便要擊去,迦邏及時醒轉,撲了上前護住母親,叫道:“陸大哥,別毀了她的陰魄!”
  陸寄風道:“她本已是亡者,現在只是回到她原來之處,你讓開。”
  迦邏哭著道:“不,你毀我娘的陰魄,就是我的殺母仇人!你放過她吧!”
  陸寄風道:“擊散她的陰魄,她才能安息,你何必想不開?”
  獨孤夫人笑了起來,道:“呵……天真的小子,你以為擊碎我的陰魄,我就會死嗎?你打打看。”
  她一把推開迦邏,顫危危地站了起來,雖然烏發微見凌亂,但更襯得秀氣的瞼寵楚楚可憐,嬌豔無比,與迦邏十分相似。
  迦邏被推開,見到落在一旁的那把姥姥的枴杖,連忙拾了起來,緊握在手中,著急地望著傲然而立的獨孤夫人,陸寄風也已蓄氣在手,伺機而動。
  陸寄風的純陽真氣在體內流轉,臉上閃過一瞬紅光,隨時準備出掌。
  望著立姿高傲的獨孤夫人那有恃無恐的樣子,卻令陸寄風猶豫起來。上清含象功具有轉化物性之力,能變陰為陽,化邪為正,這一掌擊去,他有把握將獨孤夫人的陰魄化作正氣,散向天邊,唯一令陸寄風感到忌憚的是:這是從根本上將她徹底毀去的方法,也就是說獨孤夫人這一魄散了之後,再也無法轉生了。
  這完全歸無的處份,是否太過?陸寄風一想到這一掌的後果是無法改變的,便不得不謹慎幾分。
  陸寄風道:“你不怕煙消雲散?”
  獨孤夫人冷笑以對,迦邏又衝了上前,以枴杖對著陸寄風,道:“你要滅了我娘,就先殺我!”
  陸寄風一愣,那枴杖噴出的腐氣,就連他都很難抵受得住,迦邏護母心切,竟被逼著與陸寄風乾戈相見。
  獨孤夫人臉上淒色一閃而過,陸寄風見她衣袖微動,竟是要出手襲擊迦邏的前兆,搶先一步拉住迦邏,又退回原地。
  獨孤夫人的指尖死氣尚未聚足,迦邏已被陸寄風拉至身邊,陸寄風的眼睛之利、動作之快,更非獨孤夫人能對付的。
  迦邏不知道母親方才在背後要暗擊他,還以為陸寄風閃電似地出手把自己拉開,是為了對付母親,急得就要出手,陸寄風一把製住了他的手腕,不讓他按下機括,喝道:“你別亂來!”
  迦邏叫道:“你先殺我!別殺我娘,娘,你快逃!”
  獨孤夫人趁這個機會乘風飛了出去,逃之夭夭。
  陸寄風一把推開了迦邏,怒道:“方才你娘要殺你,你知不知道?”
  “我……”
  陸寄風怒視了他一眼,抱起司馬貞,對小風、小紫一使眼色,便往外追了出去。
  迦邏也緊追在後,生怕陸寄風追殺獨孤夫人。
  獨孤夫人身輕無比,隨風疾飛,陸寄風喝道:“妖孽!哪裡走!”
  獨孤夫人一味逃奔,陸寄風緊追不舍,她閃入一樓中,陸寄風隨之奔入,獨孤夫人已不見蹤影了。
  陸寄風四周張望,這小樓之內空無一物,只有中央巨大的石槨,比陸寄風在劍仙門密室所見還要豪奢巨大,石槨上還覆著巨幅的帛畫,很可能這就是獨孤夫人遺體長眠之處。
  迦邏由窗內躍了進來,道:“快走吧,天要亮了。”
  陸寄風見他還握著那把邪門的枴杖,心中不喜,冷冷反問:“天亮又如何?”
  “天一亮此墓就封住了,那時我們都要活埋在地下。”迦邏說道。
  陸寄風此時仍有滿腹疑問,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獨孤塚是不會消失的。陸寄風放棄再追究下去,與迦邏正要一同離開時,注意到地上一樣小小物事,發出微微的光澤。
  陸寄風拾了起來,也未細看,便與迦邏一同奔離此地。但陸寄風總感到怪怪的,天色依然是一片漆黑,怎麼會說是天快亮了?
  然而,當迦邏一推開大門,陸寄風赫然發現外面的天空果然已濛濛呈藍,與門內的黑暗截然不同。
  兩人正要奔出去,又聽見一聲微弱的叫喚:“救……救命……”
  迦邏和陸寄風都聽見了,迦邏找到聲音傳來之處,輕身一縱,再回來時手中已多提了一個人,身穿官兵裝束,但臉色灰白,渾身臟污不堪,正是張業。
  “走吧!”迦邏道,拎著那官兵,與陸寄風一同跨出大門,朱門一閉上之後,陸寄風回頭一看,哪還有什麼豪宅大戶?只有一片高起的山丘,上面零星布著短單雜樹,荒涼無比。
  而此時,第一道晨曦也穿破雲層,暈出雲空的金邊。
  迦邏悵然望著那荒丘,默默不語。
  陸寄風將所拾到之物放在掌心,遞給迦邏,道:“這是墓中之物,你拿去吧!”
  迦邏接過一看,是一方小小金印,迦邏驚道:“這……這是我娘心愛之物,她未曾有一天不佩戴它!這……這一定是她回棺前故意丟在棺外的……”
  “哦?”陸寄風也有些詫異,獨孤夫人將這金印拋在棺外,用意也不難解,無非是送給迦邏,也就是她默許了迦邏離開獨孤塚,另尋人生。
  迦邏悲從中來,握著那金印反覆看著,眼淚滴在金印上,被朝陽一照,淚水也像金珠一般美麗。
  迦邏抬起頭來,望著陸寄風,道:“陸大哥,謝謝你放過我娘。”
  陸寄風搖了搖頭,道:“我並沒有放過他,我老實說吧!這獨孤塚,我還是會毀掉它的。”
  迦邏驚道:“那……你……你是要與聖女為敵?”
  陸寄風道:“那就是我的任務。”
  “誰給了你這任務?”
  事涉司空無的生死機密,他怎麼可能說出來?因此陸寄風只說道:“縱使你會恨我,我也非完成這個任務不可。”
  迦邏咬了咬唇,低聲道:“不,其實我也希望娘能超生,而非永為陰魄,受聖女控制。
  但是……但是我不希望她被你所滅,煙消雲散。”
  陸寄風道:“那也無可奈何……”
  迦邏急急搖頭,道:“不,讓娘的陰魄自散,得到解脫,還有別的法子!”
  陸寄風問道:“什麼法子?”
  迦邏道:“娘是因為怨念不散,才讓聖女有替她凝魄成形的基礎,只要她這股怨念散了,聖女替她凝形的根基自然跟著消失了,如此一來,她一定可以超生的!”
  陸寄風半信半疑,道:“是嗎?你怎知這個法子?”
  迦邏道:“我想的……不過我相信這個法子一定行得通!”
  誰也不知迦邏所猜的方法對不對,陸寄風只能苦笑以對。
  迦邏道:“也許找到我爹,讓他對我娘道歉,我娘的怨氣就會散了吧?”
  陸寄風道:“就算如此,你說你爹是個薄倖之人,他會道歉嗎?而你除了他是個修道人之外,對他的長相、出身、名姓,都一無所知,又從何找起呢?”
  “我……”
  迦邏咬著唇,眉宇微皺,無助地看著手中金印,忽然眼睛一亮,笑瞇瞇地說道:“我知道我爹的名字了!”
  “什麼?”陸寄風奇道。
  迦邏將那金印的篆字朝向他,道:“你看!”
  陸寄風凝神一看,那金印的反文乃是四個字“秋之白華”。
  “秋之白華……這是何意?”
  迦邏低聲道:“我娘的小字是“之白”,這金印一定是她與我爹定情之證,另外兩字,就是我爹的名字了!”
  陸寄風失聲叫道:“秋華?你爹叫秋華?”
  迦邏眨了眨眼,似乎不明白陸寄風為何那麼驚訝。
  陸寄風只知道一個人叫做“秋華”,那個人也曾因墜入情網而被逐出師門,當然就是封秋華!對他的事情,陸寄風所知不多,不知他是否真的始亂終棄,可是天下應該不會有這麼巧的事。
  陸寄風道:“我知道一個同名的修道人,犯過同樣的清規戒律……”
  迦邏一聽,臉色登時激動了起來,“真的?你知道這個人?”
  “他姓封,曾經是通明宮大弟子。”
  “通明宮……”迦邏一愣,道:“我爹是……通明宮的人……?”
  難怪獨孤塚的姥姥與老孺都對他忌憚三分,視之如敵,原來自己是聖我教最大敵人的後代。
  陸寄風道:“我知道他在什麼地方,不過他現在……下場不比你娘好多少,你真的要見他嗎?”
  迦邏低著頭沉思了一會兒,才抬起頭來對陸寄風道:“帶我去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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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知我故來意

  死裡逃生的張業清醒了過來,一時之間還有些迷惘,等見到那兩頭猛虎炯炯有神的眼睛時,才嚇得跳了起來。及至見到陸寄風與迦邏,更是驚恐莫名。
  “你怎會在此?”陸寄風問道。
  張業翻身跪倒在陸寄風腳前,顫顫兢兢,官威全沒了,道:“小的……小的是奉命……
  奉命找公主,職……職責在身,仙……仙人您大人大量,放了公主吧……”
  陸寄風失笑,道:“什麼仙人!不是我不放她走,要不是她受了重傷,得再休養個幾天,我也巴不得快擺脫她。”
  此時,司馬貞發出陣陣呻吟,眼皮跳動,似乎是要醒過來了。
  陸寄風按了按她的額頭,熱氣已退,可見回生精確實有用。司馬貞一睜眼,便發現陸寄風按著自己的額頭,抬起無力的手揮開陸寄風,罵道:“淫賊,別亂碰我!”
  司馬貞見到張業也在,喜道:“張業!你總算來了,快,快幫我殺了這淫賊!”
  見只有他一人,司馬貞奇道:“你怎麼啦?其它的人呢?怎麼只有你?”
  張業跪伏在她面前,道:“啟稟公主,全隊昨夜都……遇上了妖怪,無一生還了……”
  司馬貞怒道:“什麼妖怪,胡說八道!”
  她掙扎著辛苦坐起身來,才一扶起身子,眼前又是一花,暈眩不支。陸寄風只好再將她抱起來,轉頭問張業道:“你可知什麼地方可暫時棲身,讓她養傷?”
  張業道:“請仙人將公主還給小人,帶回府裡……”
  陸寄風道:“她心脈才剛接好,現在就讓你帶回王府,再斷了就迴天乏術了。”
  “這……這……”
  司馬貞有氣無力地怒道:“張業!別聽他胡說,快殺了他……”
  “小的……小的……”張業不知如何是好。
  司馬貞更怒,道:“你敢抗命,等一會兒劉大哥的援軍來了,我叫他們把你就地正法!”
  張業叩著頭道:“屬下知罪,屬下知罪。”
  迦邏已看不過去了,道:“你怎麼開口閉口就是要殺人?陸大哥辛苦救你,你不感謝就罷了,還叫手下殺他!早知道就把你丟在山裡不管!”
  司馬貞怒道:“你是什麼人?敢在本公主面前放肆!”
  迦邏冷笑道:“公主有什麼了不起?皇帝我都不看在眼裡!”
  司馬貞氣得要命,道:“張業,先殺了這大逆不道的小子!”
  張業依然不動,司馬貞整張臉色氣得忽白忽青,胸口喘著不住,道:“你反了嗎?我的命令半句也不聽?”
  陸寄風道:“你再這麼亂發脾氣,心脈再震斷,我可不管你!”
  “誰要你管?總之你別用你的臟手碰我!”
  迦邏忍無可忍,一個箭步上前,劈啪給了她兩耳光,喝道:“賤丫頭,閉嘴!”
  “你……你這個大逆不道的東西,本公主……”
  迦邏舉起拳頭作勢要揍她,司馬貞怕再當著屬下的面受辱,只得閉上了嘴,不言不語,臉色鐵青。
  張業道:“山下南邊有個小村子,應該有地方讓公主養傷。”
  陸寄風道:“甚好,請帶路吧!”
  他主動彎身抱起司馬貞,司馬貞十分不情願,可是張業臉色蒼白,好像體力不濟的樣子,大概是也抱不動她的,司馬貞只好咬牙忍了住。
  然而,被陸寄風強壯的手臂抱在懷中時,司馬貞突然心中一動,產生了某種難以言喻的熟悉感覺。
  隨著張業在前面領路,讓陸寄風抱著的司馬貞漸漸回想起昨天自己神智恍惚之時,感到被劉義真抱著,甜言蜜語,還親吻了她,感覺之真,一點也不像作夢,而陸寄風身上的氣味,讓她心頭越是忐忑,難道那不是夢境?
  “你臉又紅了?又發燒了嗎?”陸寄風問道。
  司馬貞突然揚起手來,一巴掌重重地打在陸寄風臉上。
  迦邏聽見清脆的耳光聲,氣得回過了頭,不由分說便也舉掌要打司馬貞,陸寄風急忙閃了一閃,沒讓迦邏打著,道:“好了,好了,別打來打去的!”
  司馬貞舉起拳頭不停住陸寄風胸口又掄又敲,哭著叫道:“我不要活了!我不要活了!
  你讓我死吧!嗚……”
  迦邏怒道:“陸大哥,是她要死,不是你不救,把她丟在這裡好了!”
  陸寄風以為司馬貞身子不適,所以亂發脾氣,倒也不以為忤,苦笑道:“你別跟她計較,她打不死我的。”陸寄風就算不刻意運起真氣,胸口都自然而然運著功,這是從前在鍛意爐裡十年養成的習慣,因此司馬貞的病拳根本就像風吹花拂,陸寄風可以完全不理會。
  司馬貞一路哭鬧,惹得迦邏火冒三丈,若非陸寄風抱著司馬貞,迦邏打不到她,恐怕已動手幾百遍了。
  四人兩虎走了一整天,終於走出荒山,見到一些零星屋舍,但炊煙全無,十分荒涼。此地既是魏宋交界,兩國的軍隊都不免拉人充當兵夫,民間十室九空,已是常見的事。
  眾人找了間空房,讓司馬貞躺在床上養傷,已兩天未進食的司馬貞早就餓得全身無力,脾氣也更加地壞,但沒力氣發作,只能躺在榻上低泣。
  張業道:“公主,屬下去找些食物,請公主再忍耐片刻。”
  他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到每一間空屋去找存糧。司馬貞還哭個不停,陸寄風也有點束手無策,嘆道:“你的命好不容易救回來了,又哭什麼?”
  司馬貞收住哭聲,一瞪眼睛,指著迦邏道:“你出去!我有話和他說。”
  迦邏道:“有什麼話我不能聽?”
  陸寄風已料到司馬貞要說什麼,苦笑道:“你先出去一會兒吧!”
  迦邏看了看陸寄風,又看了看司馬貞,終於氣得一跺腳,道:“你就這麼沒脾氣?活該讓這頭母老虎咬死你!”
  迦邏氣呼呼地走了出去,司馬貞撐起身子坐在炕上,咬著唇,幽幽地看了看陸寄風,吸了口氣,才開口道:“我問你,你……你是否對我……對我……?”
  她紅透了臉,支支唔唔的難以啟齒,陸寄風索性直說,道:“當時你發了高燒,傷得又重,一直在喚一個人,我想你是把我誤認作他了,所以才……嗯,當時我絕非存心輕薄於你,請你海涵。”
  司馬貞一聽,臉都白了,手一翻變已握了匕首在手,便往頸子抹去!
  陸寄風快了一步,抓住她的手腕,喝道:“你幹什麼?這樣就要死?”
  陸寄風奪下她的刀,既驚訝又不解,實在弄不清楚司馬貞是怎麼回事。
  司馬貞眼神怨恨,道:“我豈能以宗室之尊,受辱於匹夫!”
  陸寄風嘆了口氣,道:“被賤百姓侮辱,你活不下去;那麼被士族侮辱,總稍微可以釋懷了吧?”
  司馬貞看著他,陸寄風道:“我姓陸,是吳地的陸姓大族直裔,門第還列得進上品,這樣你不用自殺了吧?”
  司馬貞眼中露出一絲疑惑,但已緩和了不少,道:“你……真的是東南陸家之後?”
  陸寄風道:“信不信由你了。”
  陸寄風一連報上三代的先祖名諱,司馬貞越聽臉色越是柔和,長嘆了一聲,道:“你早說就好了,也不用害我氣得只想一死乾淨。你的門第還比劉大哥高呢!”
  那也不是多光榮的事,陸寄風只有苦笑。
  魏晉之代門第觀念重於一切,幾個大姓的後代就算身無官銜,地位也十分崇高,不下于王公貴族。而士族之間更是勤於撰寫譜系,對各姓作出評等,所分的等級十分細密,當時通行于世的譜系紀錄與評論就有千餘卷。
  約略說來,最為尊貴的大姓分別是“僑姓”王、謝、袁、蕭;“吳姓”朱、張、顧、陸;山東“郡姓”王、崔、廬、李、鄭,以及關中“郡姓”韋、裴、柳、薛、楊、杜等等。各等級的貴賤之分,是不可逾越的。
  陸寄風的先人是吳國陸遜,那是再正統不過的東南陸姓。陸寄風從小受父母之訓,並不把門第的尊卑放在心裡,但他也知道“門第”是他可以通行各國的萬靈丹。
  司馬貞知道了他的門第之後,就算對他有再多的痛恨,也得忍住,敬他幾分。
  看見陸寄風身邊的兩頭白虎,司馬貞問道:“陸寄風,這兩頭老虎怎麼肯跟你走?我聽說這兩頭畜牲,只聽雲賤人的話……”
  陸寄風沉聲道:“不許罵她。”
  司馬貞本要再罵出更難聽的話,但話到口邊,硬生生忍了住,道:“不叫就不叫,我聽說她面首無數,專愛你這種樣子的少年,哼!原來連你也被她迷得失了魂!”
  陸寄風不答,只是長嘆了一聲。那聲嘆息裡的沉重、纏綿、空寥之意,令司馬貞心頭微微一動。陸寄風轉身走了出去,不再理會司馬貞。
  陸寄風一走出來,迦邏急忙轉身裝作經過的樣子,陸寄風一把逮住他,拎到外堂,道:
  “偷聽就偷聽了,跑什麼?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根本沒走?”
  迦邏掙了開,瞪了陸寄風一眼,道:“你以為我愛聽?我是怕司馬貞那瘋女人偷襲你!”
  陸寄風不與他爭論,帶著兩虎走至門外,望著遠方,想到要帶迦邏去見封秋華,那就非得再見雲若紫不可,心裡五味雜陳,竟不知是喜是憂。
  迦邏站在他身邊,道:“明明是姓司馬的公主,什麼馬姑娘,遮遮掩掩的,怕我知道什麼了?分明是心裡有鬼!”
  陸寄風道:“她在民間聲名不好,我是怕你知道她的身份,不肯救她。”
  迦邏道:“她又尊貴,生得又美,誰會不肯救她?你就救得殷勤!”
  陸寄風詫異地看了他一眼,道:“你怎麼說話這般小心眼,跟個姑娘似的!”
  迦邏怒道:“我便像個姑娘,也像個小心眼的姑娘,不像司馬姑娘,還有那個雲姑娘!”
  陸寄風哭笑不得,道:“你怎麼啦?說話顛三倒四!”
  迦邏只悶著生氣,靜了一會兒,問道:“雲姑娘……比司馬姑娘還要美?”
  陸寄風正想說,見迦邏那提心吊膽的臉色,又感到好笑,道:“到時候我帶你去看,你不就知道了?”
  迦邏背轉過身:“哼!我才不去看呢,是你想看吧?”
  陸寄風道:“這與我有什麼相干?要不是為你,我們也不必去見她。”
  迦邏道:“你這是何意?”
  陸寄風道:“你爹現在人在她家,要見你爹,當然得問她要人。”
  迦邏一驚,道:“爹給她抓了?”
  陸寄風道:“你怎麼會這麼想?她抓你爹作什麼?”
  “沒什麼,我以為……我爹怎麼會認識她?”
  陸寄風對於雲家與封秋華的交情細節,也並不了解,只就當年所見,告訴了迦邏,迦邏聽了也不言語,只默默地低頭沉思著,不知在想什麼。
  當晚,眾人各自找了地方做為睡處,司馬貞躺在冷冰冰的炕上不停發抖,陸寄風見了,問道:“冷嗎?”
  司馬貞點了點頭,陸寄風一拍小紫,小紫便躍上床榻,嚇了司馬貞一跳。
  陸寄風道:“你別怕,它們不會咬你的。”
  讓老虎依偎著,果然頓時渾身溫暖,司馬貞既害怕,又舒服,久之漸浙放鬆了,伸出手輕輕摸著虎毛,想道:“這樣柔軟巨大的白老虎皮,剝了下來可是件稀世之珍……”
  念頭才一動,小紫便發出低吼聲,回頭作勢張口要咬她,嚇得司馬貞連忙縮手,不敢亂動。
  陸寄風笑道:“哈哈……你又在動什麼壞腦筋?”
  司馬貞結結巴巴地說道:“沒……沒有哇!”
  陸寄風笑了笑,道:“安安份份睡著吧!我在門口守著。”
  司馬貞乾笑了兩聲,陸寄風就在房外打坐練功,不久便聽見別處傳出張業如雷的鼾聲,以及司馬貞微弱規律的呼吸聲。
  天色大亮,陸寄風由司馬貞的呼吸中確定她已經全醒了,才起身進入,道:“你的傷還痛嗎?”
  司馬貞看著他,似有些不能置信,道:“你在外頭守了一夜?”
  “沒什麼,我不必睡。”陸寄風上前握住她的手,試了試脈,有些驚奇,道:“你的心脈全復元了?”
  他拆開司馬貞的左腕繃帶,也已能活動如初,迦邏給他的回生精有此妙用,倒是始料末及。
  司馬貞感到全身神清氣爽,總算露出笑容,道:“多謝你。”
  陸寄風沒想道她也懂得道謝,一時之間還有些不習慣,道:“不必了,是我傷的,本來就該負責。”
  司馬貞道:“也是我魯莽,不過,誰叫你要救姓雲的!”
  陸寄風道:“既然你好了,就讓張業帶你回去吧!我和我兄弟有事情要辦,不能久留了。”
  陸寄風轉身要走,司馬貞連忙下榻道:“等一下!陸寄風。”
  “什麼事?”
  司馬貞道:“你能不能送我們回去?我擔心這一路不平靜……”
  陸寄風笑了笑,道:“你武功不差,不必擔心。”
  他急於離開司馬貞,也不管她叫喚,大步走了出去,四處找迦邏,不料竟不見人影。
  張業也已起來了,見陸寄風東找西尋的樣子,問道:“陸公子,您找什麼?”
  “我那位兄弟呢?”
  “那位小相公?我沒見到他呀!”
  陸寄風心中微急,迦邏怎麼會神不知鬼不覺地離開?他會不會是心急,等不得陸寄風,先去找雲若紫了?陸寄風這麼一想,更不遲疑,道:“二位,我有要事在身,先走一步了!”
  司馬貞追了出來,道:“陸寄風,你得帶我下山,誰許你自己走啦?”
  張業道:“啟稟公主,屬下知道路……”
  司馬貞怒道:“沒你的事!”
  陸寄風與二虎早已奔了出去,消失在山野之間,司馬貞連從何處追起都不知道,氣得司馬貞直跳腳。
  陸寄風以最快的速度下了山,眼見已近村莊,回頭對小風、小紫道:“你們兩太過顯眼了,留在山裡吧!我會回來找你們的。”
  二虎似懂人話,看了看陸寄風,便緩緩地轉身往山上走去,還回頭看了陸寄風幾眼,才放足一奔,很快便不見了。
  陸寄風快步趕至村中,隨便問了幾戶人家,都沒見到過迦邏,心裡更著急,一會兒想他會不會被逃出獨孤塚的老孺給發現,或是被舞玄姬的眼線給抓了?一會兒又擔心他賭氣離開,在山野間迷失路徑,心裡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幾經考量,還是先到雲府看看再說。
  陸寄風依著印象,回到雲府,只見大門洞開,原先的守門民兵部聚在一角,低聲交談,不知在議論什麼。
  他們全沒注意一道黑影閃入牆裡,陸寄風很快奔入園中,依然井井有條的庭院裡,不時也可以看見僕婢在路邊或說笑,或發呆,似乎是無心做事的樣子,也沒有人去管,與之前的秩序森嚴完全不同。
  陸寄風潛至後院,便聽見幾聲籲嘆,十分耳熱。
  陸寄風撥開枝葉,便看見穿著湖綠夾裳的千綠走來走去,臉上愁容沉重。
  見四下無人,陸寄風輕輕地一躍而下,落在千綠面前。
  千綠嚇得差點要叫出聲來,陸寄風連忙把食指放在唇前,提醒她不要作聲。
  千綠點了點頭,拉著陸寄風的手進了房間,一將門掩上,便又氣又急地問道:“你把風將軍和紫將軍挾持到哪裡去了?”
  陸寄風道:“怎麼啦?”
  千綠道:“以往是有它們保護小姐,小姐才能在這兒安居,你一把它們抓走,小姐就……
  就……嗚……”
  千綠掩著臉哭了起來,陸寄風急問:“若紫怎麼了?”
  千綠道:“小姐她……她被廬陵王抓走了。”
  陸寄風一怔,千綠哭哭啼啼地說道:“那天你前腳一走,廬陵王府的人後腳就來,抓走了小姐,以前廬陵王就纏著小姐,要不是怕風將軍和紫將軍……都怪你,都是你不好!
  嗚……”
  陸寄風拍了拍她的肩,道:“我會把你們小姐救回來的。”
  千綠抬眼看了看他,道:“真的?”
  陸寄風點了點頭,道:“廬陵王府我還不當一回事,你放心吧!”
  千綠破涕為笑,陸寄風伸手拭去她的淚水,道:“我問你,雲老爺和雲公子呢?為何他們放著雲小姐一個人住在這兵荒馬亂的地方?”
  千綠道:“聽說當年雲老爺和雲公子護王駕有功,給封了官職,他們推辭不掉,可是高祖皇帝很看重公子的武力,留在身邊不放人,高祖皇帝駕崩後,先帝不大喜歡救過廬陵王的雲家,本來要貶老爺和公子的官位的,可還沒貶成,先帝便又駕崩了,當今皇上重武,反而把公子留得更近身,更不放人,老爺前年好不容易辭成官了,有時過來,有時回京裡,兩邊奔波。”
  陸寄風道:“若紫為何不跟他們一起到建康定居?那兒不是比較太平嗎?”
  千綠道:“何止太平,聽老爺說建康紙醉金迷,可安逸了!公子原本執意要帶小姐到建康赴任,過好日子,但小姐也抵死不肯。”
  “為什麼?”
  千綠道:“小姐說……她要在這裡等一個人,若到了南邊,一生都見不著那人了……”
  說著,千綠幽幽地看著陸寄風,道:“這十年來,你知道小姐等你等得多苦嗎?”
  陸寄風說不出話來,千綠道:“你既然來了,我帶你到小姐房裡看看。”
  不等陸寄風推辭,千綠已握著他的手走進隔間,繞過白玉隔屏,是一間簡單至極的房間,只有一床一幾,幾卷詩書筆墨,床邊還懸著那把封秋華所贈的佩劍,已積了不少灰塵。
  這麼簡單的房間,幾乎什麼也沒有,雲若紫就這樣萬念俱無地等著他,令陸寄風心中更加沉重。他取下寶劍,拂去塵埃,不由得感觸萬千。轉過頭時,又見幾上的縑帛寫著幾行清麗的字。
  他拾起逐字細看,是首五言,陸寄風輕聲念道:“昔處山阿笑,今望朱門悲,君還舊聚處,為我一顰眉。十年守塵世,緣業相因回;寧肯不相逢,相逢大夢歸。”
  陸寄風喃喃道:“相逢大夢歸?相逢大夢歸?”他呆呆地望著那片縑帛,雲若紫的詩裡,似乎還有些不祥之意。
  千綠柔聲道:“陸公子,你知道小姐詩裡的意思嗎?”
  陸寄風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
  千綠道:“小姐不是凡骨,她總是能先一步知道將來的事,她就知道得守在這兒才遇得見你,去年老爺回來時,她還特別交待老爺把封爺給護送過來……”
  陸寄風心頭一憂,道:“封爺?是封秋華封道爺嗎?”
  千綠道:“是啊!你也識得他?”
  陸寄風道:“你們老爺多久會回來?”
  千綠道:“算算日子,這幾天也該到了。怎麼?你要見封爺?”
  陸寄風點了點頭,千綠道:“封爺是個半死人,沒有神智,您見他做什麼?”
  陸寄風道:“他一直沒有恢復?”
  千綠道:“小姐說,這回將封爺送過來,會有救他的機緣,只不過……”
  “只不過怎樣?”
  千綠道:“只不過未必是福。哎,我現在總算明白小姐為何特別要跟我說這些了,原來她知道有一天要由我來跟你說。”
  雲若紫既能預知吉兇,卻還讓劉義真所擒,這其中又有什麼隱情?
  陸寄風百思不解,不過既知她身陷險境,不管怎樣陸寄風非把她救回不可。
  陸寄風向千綠問清楚廬陵王府怎麼走,便配上封秋華的劍以備不時之需,以輕功躍上圍牆,奔出了雲府。
  廬陵王府離雲宅並不甚遠,但是當陸寄風潛入之後,前後都找遍了,不要說沒見到雲若紫,就連劉義真和柳衡都沒見著。
  陸寄風暗覺奇怪,隱藏在屋頂上,見到一名在後堂巡視的官兵,便躍了下去,瞬間點了他幾大要穴,抓著他再躍上屋頂,問道:“劉義真呢?”
  那官兵不敢隱瞞,道:“王爺……王爺昨天就離開了……”
  “去哪裡?”
  “小的不知,王爺很機密,他什麼時候出去的,這府裡沒人知道……”
  陸寄風問道:“他是否抓了雲府的雲小姐回來?”
  那官兵噤若寒蟬,不大敢說,陸寄風按在他風門穴上的手一點,那官兵痛得大汗淋漓,卻被點著穴不能發聲,痛苦欲絕。
  陸寄風再逼問了一次,那官兵痛得眼淚都掉下來了,道:“好像……好像是,但是小的真是不知啊!”
  “什麼叫好像是?”
  那官兵道:“那……那位姑娘好好地跟著王爺,沒人抓她,所以小的不知道是否是雲府的大小姐……”
  “她長相如何?”
  “隔得遠,小的沒看見……”
  陸寄風反覆問了幾次,都問不出要領,那官兵確實不知道劉義真的去處,陸寄風將他點昏,又抓了幾人,所問的答案都是一樣的,雲若紫和劉義真果然都不在王府,沒人知道去什麼地方。
  這下子線索又全斷了,陸寄風只好先離開廬陵王府,再向民間打聽是否見過劉義真的車行隊伍。
  奇怪的是:應該十分顯眼的王爺出巡陣仗,竟沒有人見到。難道劉義真是微服私行?他帶了雲若紫,這麼機密行事,實在太不尋常了。
  就在陸寄風苦思無著,不知該從何找起之時,突然一陣冷笑,自身後的樹上響起。
  陸寄風抬頭一看,並沒見到樹上有任何人,背上又被枴杖敲了一下。
  陸寄風急忙轉頭,迦邏站在他背後,一臉輕視地看著他。
  “迦邏!”陸寄風又驚又喜,道:“你跑哪兒去了?”
  迦邏道:“我去見見雲小姐是多麼美若天仙,能讓你動不動就唉聲嘆氣,心神不寧。”
  “你胡說什麼,我還擔心你……”
  迦邏道:“你擔心我?那謝謝你啦,瞧你在街上像沒頭蒼蠅似的團團轉,我看你是擔心雲小姐吧?”
  陸寄風問道:“你知道她人在哪裡?快告訴我!”
  一見陸寄風這麼心急,迦邏臉色又是一變,道:“我問你,你擔心我多些,還是擔心她多些?”
  陸寄風道:“這……這怎麼能比呢?”
  “這怎麼不能比?喜歡誰多些,就擔心誰多些!”
  陸寄風道:“喜歡也不能比的,你是我朋友,她……”
  迦邏看著陸寄風,雙眼盯著不放,等著陸寄風說下去,陸寄風張口結舌了一會兒,實在不知道該說雲若紫是自己的什麼人,只好說道:“你知道她的下落,愛說就說吧!不說我自己去找。”
  迦邏嘆了口氣,轉身道:“跟我來。”
  陸寄風連忙跟了上去,問道:“你昨晚什麼時候離開的,怎麼不說一聲?”
  迦邏道:“我高興什麼時候走,誰能管得?”
  陸寄風只好苦笑不語,迦邏帶著他又往山上去,陸寄風什麼也沒問,迦邏先按捺不住,道:“你不怕我胡亂帶你亂走,讓你找不到雲小姐?”
  陸寄風道:“我相信你。”
  迦邏瞪了他一眼,道:“善信人易成人之工具。”
  陸寄風只是一笑,迦邏口氣緩和了不少,道:“我昨晚到村裡去,聽說雲小姐被那個什麼廬陵王給抓走了,我又找了好久,才找著他們的車隊。”
  陸寄風道:“你怎麼找得到?”
  迦邏道:“我自有法子。”
  至於是什麼法子,迦邏不說,陸寄風也不便多問。
  迦邏忍不住問道:“你倒底知不知道雲小姐的身份?”
  陸寄風道:“你指的是什麼?”
  迦邏道:“她是……欸!算了,你自己問她吧!”
  迦邏帶著陸寄風又重回山上,而且所行之路,仿佛就是以前走過的,不知道劉義真深入嵩山作什麼?
  直走到一處松林,兩人藏身在草叢後,前方的空地上,已搭起臨時軍帳,密密地以絲帳圍起,上百名剽健的漢子防守在外,不遠處則停放了幾輛大若屋舍的六馬油壁華車,乍看之下,不知道的人會以為是皇帝出巡。
  “這陣仗……?”
  迦邏道:“廬陵王擺的,他在等人。”
  “等人?”
  迦邏道:“以他的身份,他不能再上嵩山,會冒犯到我娘,他一定是在這兒等我娘派人來跟他碰頭。”
  陸寄風道:“等等,你的意思是……他也是聖我教的信徒?”
  迦邏 指插在車邊和帳邊的旗子,道:“嗯,這一寨定紫鸞寨,那旗上的紫鸞還沒開光,定是入教不久,還沒建過功。不過,這一寨都是軍人出身,跟別處的烏台之眾大不相同,他們又抓到雲小姐,這下子立的功可大了,看來不久以後,這一郡的十六個寨都要歸紫鸞寨主管了。”
  陸寄風萬萬沒想到:劉義真竟也加入了聖我教,還將官兵全數投入為寨眾!舞玄姬既是北魏的母后,劉義真投在她的麾下,此舉根本是不折不扣的叛國投敵。舞玄姬先完成人的私慾這一點,確實是凡人無法抵抗的誘惑。
  軍帳的一角被掀了開,劉義真和柳衡恭恭敬敬地倒退而出,說道:“請小姐安歇。”
  軍帳內沒有人聲,陸寄風的心跳個不停,雲若紫真的在裡面嗎?這麼多年來,劉義真用心討好雲若紫,原來並不是為了貪戀她的美色,而是別有用意。
  陸寄風問道:“你說這一郡有十六個寨,一共有多少人?”
  迦邏道:“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最大的一寨有一萬多人,最小的也有三千人。”
  如果每寨以五千人計,劉義真等於一下子得到八萬大軍,足以起兵對抗文帝劉義隆了,難怪他要臣服於聖我教。
  這時,其中一輛大車的車廉微卷,露出一張俏臉,道:“劉大哥!你還要在這兒待多久?
  咱們什麼時候回去?”
  劉義真上前笑道:“貞妹,你不多歇一會兒?”
  司馬貞道:“我精神可好呢!“看來司馬貞和張業是在半路與劉義真遇上了,她雖然衣服還沒得換,但是神采飛揚,又恢復了那無憂無慮的公主模樣。
  劉義真上前,捧著她的臉輕輕一吻,司馬貞喜上眉梢,道:“劉大哥,你派人來找我也就罷了,怎麼讓他們全穿成這怪模怪樣?”
  劉義真道:“我是不想驚動民間,讓人知道你堂堂富陽公主,被一介匹夫給抓了,會傳成多難聽的話。”
  司馬貞道:“原來如此……那帳裡是什麼人?”
  劉義真道:“沒人,我叫柳衡護送你先回去吧……”
  “不,你回去我才要回去!你倒底守在這兒做什麼啊?”
  劉義真道:“我藉著找你之便,順便教眾人將此山的地勢看仔細了,作為對抗魏國的前線,你再耐心等等,不用多久他們就能回報了。”
  司馬貞拉著他,撒嬌地說道:“你進車里來,我有話跟你說。”
  劉義真想了想,微微一笑,對柳衡使了個眼色,便登入車中,垂下厚簾,車內的事情再無外人可知了。
  柳衡按著佩劍,盡責地觀望著,陸寄風與迦邏仍隱藏在松樹後,極欲進軍帳中一窺雲若紫是否在裡面。
  迦邏道:“再耗下去,到黃昏時獨孤塚就會派人出來,那時就來不及了。”
  日頭早已西偏,距離黃昏時分只剩下不到一個時辰,陸寄風想了想,硬闖雖可打退群敵,不過如此一來,行蹤便曝露了,若是驚動了舞玄姬,反為不妙。再說,帳中是否有人,也還是未知之數,在知道之前絕不可輕舉妄動。
  迦邏道:“我有個法子,你看看怎樣。”
  “什麼法子?”
  迦邏道:“我扮成我娘的手下,去引開那劍客的注意,你趁機進帳裡找人,救走雲小姐。”
  陸寄風道:“可是你這樣出面,太危險了,那個劍客叫做柳衡,他的劍法,一般人是對付不了的。”
  迦邏笑了一笑,一揮枴杖,道:“他的劍法有我這枴杖厲害嗎?”
  “可是萬一被司馬貞看見了……”
  “她和他的心上人在車裡親熱,有瞼出來嗎?”
  陸寄風仍覺不安,道:“我看你還是別……”
  不等陸寄風說完,迦邏已殷然一笑,站直了身,拄杖走了出去,陸寄風待要阻止,眾人已注意到迦邏,全都嚴陣以待,目送著他越走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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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恩愛若同生

  柳衡見到這個子矮小的少年,拄著一根雕刻厚重的枴杖上前,不知他是什麼來歷,戒慎地看著他。
  迦邏放粗了嗓子,道:“咳!還不叫你們寨主出來?”
  他氣度大方,柳衡不敢小覷,恭敬地問道:“這位公子,請問您有何貴幹?”
  迦邏重重地一拄枴杖,道:“瞎了眼的奴才!你不夠資格跟我說話!聖使前來,你們寨主還在胡天胡地,不想活了嗎?”
  柳衡既驚又疑,難道這個說話老態龍鍾的美貌少年,就是獨孤夫人派出來的手下?他記得最快也要到黃昏,獨孤夫人才能接見他們,而且應該有不少人馬,怎麼這次會在白天就派人來?
  看柳衡那半信半疑的樣子,迦邏冷笑一聲,隨手將枴杖往其中一人噴去,那人頓時臉色變成土黃色,身子也像一灘泥似的,整個軟攤了下去。
  “啊!您……您是……”
  迦邏道:“我乃獨孤夫人座下的老孺!再廢話小心你的狗命!”
  柳衡聽說過獨孤夫人兩個代表之一,就叫老孺,他從未見過其面,依照字面上推敲,很可能是個去老返少的孺子,那就難怪他容貌幼小,而言行老成了。
  柳衡連忙大聲道:“不知聖使駕到,罪該萬死!”
  他這一大聲請罪,車內的劉義真聽見了,連忙攏著衣領滾下車來。他本以為最快也要到黃昏時獨孤夫人才會派人前來,因此他好整以暇地和司馬貞調情愛嬉,慢慢地將她剝個精光,正要大享其福,誰知人就來了,幸好他衣服還穿得好姦的,否則可就糗大了。
  一見到柳衡面前的是個俊麗少年,劉義真也有幾分詫異。
  迦邏揚著下巴道:“你是寨主?”
  劉義真說道:“是,在下紫鸞寨主劉義真,聖使遠道前來,真是辛苦了,”
  迦邏道:“哼,立寨不久,就敢上見護法,你這個王爺做得很有架勢啊?”
  劉義真忙道:“不敢,不敢,屬下效忠聖女,便將人間封號棄如蔽屣:永世為聖女驅策。”
  迦邏故意端著架子,一手拄杖,一手背在身俊,道:“你是急著想建功,自我表現呢,還是真的對聖女老人家忠心不二?”
  劉義真以官場的經驗揣摩出了幾分,看來獨孤塚這一關並不好過。他找到了舞玄姬找了十幾年的雲若紫,是四大護法都辦不到的,若自己一下子太出風頭,令四大護法猜忌起來,他是不會好過的。
  劉義真小心地說道:“聖使明監,屬下只想為聖女弘威效命,有何功可居?雲小姐居住在虎牢關這麼多年,無非是獨孤夫人的法力鎖著,雲小姐才沒得脫離,屬下只不過是代獨孤夫人看守雲小姐罷了。”
  迦邏點了點頭:“你知道就好,獨孤夫人命我先來看看,晚間再領你們入山。”
  劉義真道:“是,是,聖使要探望雲小姐,這邊請。”
  劉義真親自在前帶路,帶著迦邏走向軍帳,掀起帳帘,道:“聖使請。”
  迦邏先走了進去,帳內早就空無一人了。
  迦邏故作驚怒,喝道:“紫鸞寨主!你這是何意?”
  帳外的劉義真一怔,與柳衡兩個連忙掀帳入內,一見到空空如也,也大為震驚,道:
  “這……這……?”
  迦邏道:“這是什麼?人呢?”
  劉義真道:“剛剛……屬下確實請來了雲小姐……”
  迦邏道:“哼,雲小姐沒學過術法,你說她變到哪裡去了?”
  劉義真說不出話來,這時,軍帳又被掀起,闖入的正是司馬貞。司馬貞一見迦邏,便怒道:“好啊,是你這小鬼,在這兒招搖撞騙!”
  迦邏故做嚴肅,道:“劉寨主,這位姑娘是何人?敢在本聖使面前大呼小叫?”
  劉義真忙道:“聖使息怒,屬下馬上叫她退下。”
  劉義真一使眼色,柳衡正要請司馬貞出去,司馬貞道:“劉大哥,你被他騙了,他哪裡是什麼聖使……”
  迦邏一抬臉,道:“哼!劉寨主,你妄報假清息,還讓你的粉頭在本聖使面前叫囂,很好,好得很!”
  迦邏作勢大步欲出,劉義真連忙道:“聖使,聖使請恕罪,屬下馬上縛人請罪!”
  司馬貞急道:“你說什麼?劉大哥,你堂堂的廬陵王,怕這小子做什麼?他是陸寄風的同黨,不信我叫張業出來認他!”
  劉義真半信半疑,迦邏嘻嘻一笑,道:“不必認啦,後會無期!”
  迦邏身子一縱,便欲離去,柳衡及時一劍刺出,攔下迦邏的去向,喝道:“休走!”
  迦邏身子一晃,閃至帳門口,柳衡一劍往他左臂削了下去,迦邏身子往右急側,同時左足往後退一步,誰知柳衡的劍繞至背後,快得讓迦邏連看都沒看清楚,背部已中了一劍,鮮血長流。
  迦邏吃痛,舉杖欲噴出腐氣,柳衡還是快了一步,劍尖回劃,迦邏急忙縮腕,勉強逃過斷腕之劫,轉身欲逃,柳衡一箭步抓住了他的胸口。
  迦邏一杖敲去,喝道:“放開!”
  柳衡鬆手,迦邏轉身一看,面前卻已被數十人團團圍了住。
  柳衡奪過他的枴杖,恭敬地呈交給劉義真,劉義真看了看,那枴杖發出的腐氣,確實是傳說中獨孤塚手下的殺人法子,也是因為這把枴杖,劉義真才會不疑有它。
  劉義真轉頭對手下道:“叫張業過來。”
  張業一被帶來,見到迦邏,也有幾分驚訝。
  劉義真道:“張參軍,這孩子是陸寄風的同黨嗎?”
  張業道:“啟稟王爺,這位公子確實與陸公子同行。”
  劉義真道:“嗯,你說你帶上山的人,全遇上妖怪,被妖法害死了,是下是那樣的死狀?
  “他以枴杖一指那被迦邏害死的衛士,張業一見,臉色發白,不斷抽搐,道:”是……是那樣沒錯……“
  劉義真狐疑地看了看迦邏,道:“你這枴杖怎麼弄來的?”
  迦邏哼了一聲,不作回答。
  劉義真道:“罷了,好好看守他,等聖使前來,再做發落!”
  柳衡領命,將迦邏捆了住,帶了下去。司馬貞又氣又不解,道:“劉大哥,你是堂堂的廬陵王,貴為皇兄,為何對人必恭必敬?還稱做什麼……什麼寨主?你是怎麼了?”
  劉義真冷冷地說道:“你不懂,沒你的事。”
  司馬貞道:“哼!你愛看別人臉色,我不愛,張業,咱們回去!”
  劉義真卻一把拉住了司馬貞,道:“貞妹,你不陪我了?”
  司馬貞看出劉義真眼神陰險,與平常不同,有點害怕,道:“你抓著我做什麼?”
  劉義真一把將她扯人懷裡,當眾便吻,司馬貞大驚,掙扎著推開他,道:“你別這樣!”
  劉義真微笑道:“你乖乖地待著,別壞了我的事,否則,哼!”
  他一把掐住司馬貞的頸子,司馬貞道:“你……你怕我告訴別人什麼?”
  劉義真在她耳邊道:“你不是說嫁雞隨雞嗎?我不想當有名無實的王爺,想當有權力有機會的寨主,你願意就當寨主夫人,不願意我也不勉強你。”
  司馬貞道:“什麼寨主?你這是……這是作亂造反……”
  劉義真笑道:“不造反就沒得立國,我爹的大宋也是造反造來的,誰說不能造反?”
  司馬貞驚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劉義真笑著走出軍帳。
  話分兩頭,劉義真和柳衡都在對付迦邏之時,陸寄風便閃入軍帳之中,身影快得就像幻影似的,就連覆在帳上的輕紗都沒有被掀動一下。
  鋪滿了織錦的華麗帳中,只有雲若紫一人,望定了陸寄風,冰清的瞼上雖沒有表倩,但是那對眼裡,兩泓秋水卻像萬丈波濤般,一波又一波地擁著各種心緒。
  陸寄風一時之間竟沒有勇氣走上前去,耳中也聽不見任何聲音,只有雲若紫眼中的海濤,淹沒了他。
  雲若紫走了過來,投入他的懷抱中,像一團輕絮,又像一朵易碎的花朵。陸寄風甚至不敢用力抱住她,輕輕地握著她的手臂,沉浸在她身上冰清的幽香中。
  雲若紫輕聲道:“帶我走。”
  陸寄風抱住了她,足尖輕點,便筆直地躍上高處,直到數十丈外才落了地,往山上奔去。
  陸寄風往山頂上奔,直到冰霜撲面,放眼望去一片白雪,才停了下來,攙抱著雲若紫,找了處山洞,進入山洞中暫避風雪。
  陸寄風生起了火,轉頭望向坐在他身後的雲若紫,火光下,雲若紫的眼眸是幽深的黑色,透著些紫光,在比粉白櫻花還白裡透紅的肌膚映照下,美得近乎玄秘,令人目眩。
  但是陸寄風並沒有感覺出她的容色之美,在他眼裡,眼前的雲若紫是自己朝思暮想,無時忘記的雲若紫。
  雲若紫“嚶”地一聲嬌泣,投入他懷中,陸寄風忘情地抱住了她,深吻住那點紅唇,山洞外飛過的雪花,似乎點點都被熱情融化,絲毫不覺冰冷。
  良久,陸寄風才放開了雲若紫,雲若紫全身無力地靠在他懷中,道:“我知道你會來找我,我一直在等你……”
  陸寄風輕輕替她攏上微亂的鬢髮,注視著她,道:“你……欸!你真讓我想不透!”
  雲若紫微微一笑,道:“你想不透什麼?”
  陸寄風也說不上來,只是望著她笑,誰知雲若紫身子依偎了上來,又輕吻著他,一面伸手按住了陸寄風的胸膛,陸寄風的心跳得幾乎要蹦出喉頭,身子像被火燒著一般,握住了雲若紫的手,看著她。
  雲若紫也是滿臉通紅,別開了臉,顫聲輕道:“寄風哥哥,你抱我。”
  陸寄風深吸著氣,環抱住雲若紫的纖腰,雲若紫將他左手拉起,按在自己的酥胸上,輕道:“你若願意,就將我帶了去,今後我只是你的,你一個人的……”
  陸寄風整個心裡全是 片空白,什麼也沒想,什麼也不願意想,任坷事都變得不重要了。
  他抱住了雲若紫,從唇吻到頸子,從頸子吻到她百合一般的胸口,雲若紫緊緊抱著他,細密的喘息像陣陣春風般吹過他的耳畔,柔軟的身體陷溺了陸寄風所有的神智。
  而陸寄風並不知道,這不只是結合而已,更牽系了未來雲若紫和他的命運。
  陸寄風的純陽之體進入雲若紫體內,在雲若紫難以承受的宛轉哀吟中,似有一股暖流在她體內疾奔,衝破了雲若紫額前的封印,登時花香處處,滿室馨氳。
  而陸寄風更感到雲若紫的體內一陣緊似一陣,令陸寄風的身體更加精力瀰漫,有如青龍吸雨,矯健騰跳。
  雲若紫陣陣呻吟,身體繃緊地抓住陸寄風,全心迎合著,誘使陸寄風情不自禁地深吻著她的唇,玉液清涼地滑入陸寄風口內,二氣相交,陸寄風的體內自然而然導氣衝關,逆運督脈,渾身精力更盛。
  雲若紫手足冰冷地纏緊了陸寄風,哭泣呻吟著道:“唔……不,慢些……寄風哥哥,快停下來……嗯……放開我,我……我不行了……”
  陸寄風雖欲罷不能,還是強自收氣回身,慢慢地放鬆開,暫離她的身體。雲若紫身上大汗淋漓,整個人像化做了雪水,無力地躺在陸寄風懷中,嬌喘不已。
  陸寄風俯身吻去她的淚水,愛憐地輕撫著她的嬌軀,她身上的汗水像是滑過花瓣的晨露,在火光中反射出美麗的光輝。
  雲若紫依偎著他,羞不能言。陸寄風也不知說什麼好,只能繼續抱著她,此時無聲勝有聲。
  直到陸寄風捧起她的臉,才發現與從前微妙的不同之處。陸寄風伸出手指觸摸著她的額,驚道:“若紫,你……你眉心的硃砂痣不見了……?”
  雲若紫深情款款地望著他,道:“你……欸!你還說呢,方才,我……我天生的根基,都被你給佔去了……”
  陸寄風詫異難言,方才與雲若紫結合,他感到真氣充沛,有如汪洋,精力源源不絕,本以為是自己太過迷戀雲若紫的身軀,才會這樣再三登上高峰而不覺疲倦,原來竟是不知不覺行了採補之法,以致於他越來越有精力,而雲若紫卻難以承受,像是虛脫了一般。
  陸寄風既驚訝又愧咎,道:“若紫,我……”
  雲若紫嗔笑道:“你什麼?”
  這輕嗔淺笑,令陸寄風意亂神迷,抱著她又吻了一下,在她耳邊輕道:“等一下換我還你,讓你採陽補陰吧!”
  雲若紫膩笑了一聲,道:“就伯你這回連我的最後一口氣都給懾了去。”
  陸寄風抱緊了她,道:“今後我們隱居深山,再也不分開,朝朝暮暮由得你採我的真氣,要多少都隨你取。”
  雲若紫笑著輕打了一下他的胸口,眼淚卻流了出來。
  陸寄風驚道:“怎麼又哭了?”
  雲若紫咬著唇,望著他,道:“寄風哥哥,你忘了我寫的句子嗎?”
  陸寄風正要問什麼句子,腦中立刻浮現她所寫的詩最後一句:“相逢大夢歸”。
  “相逢大夢歸……?”陸寄風喃喃問道。
  雲若紫輕點了一下頭,道:“你可知我等你等得多苦?我自小就常感到……有誰在召喚著我,封伯伯以八成的內丹封住了我的神通之後,我有一陣子沒再被那陣召喚所困。但是,一年一年過去,我的根基越強,封伯伯的封印就越難擋住,那陣召喚一直在叫我,我也身不由己,好像我體內的根基逼著我去見那召喚我的人……我忍著不去,就是為了要等你……可是隨著你的接近,我又感到我們一重會,就……我就得回到我該去的地方,再也見不到你了。”
  陸寄風驚訝地說道:“為什麼?”
  雲若紫苦笑著道:“很多事我都只知道會怎樣,但是為什麼會那樣,我卻不知道。”
  陸寄風道:“不會的,我們不會見不到面的。你若是不想去,誰也不能逼你。若紫,我今後不再離開你,也不讓別人帶走你。”
  雲若紫落著淚,道:“你為何以前不這麼說,現在才說?”
  “我……”
  陸寄風無言了,當年被冒牌的眉間尺給挾走,身不由己,但是那時若沒被挾走,他也不一定會留在雲若紫身邊,不死之體讓年幼的陸寄風感到慌亂,當時一下子發生太多變故,都不是幼年的他可以面對的。
  陸寄風道:“以前是我不好,今後誰也為難不了我們了。”
  雲若紫含淚不語,依偎著他。
  這時,遠處傳出一陣尖銳的聲音,說道:“那裡有個山洞,進去歇歇吧!”
  那是停雲道長的話聲,接著卻是俊朗動聽的男聲:“也好,師兄您先請。”
  原來弱水也來了,陸寄風大吃一驚,連忙一掌打去,滅了火光,抱著雲若紫退至山洞內部,低聲道:“通明宮的。”
  雲若紫也有些驚慌,她小時候被疾風和靈木逼殺的記憶猶新,對通明宮依然十分恐懼,緊靠著陸寄風。
  弱水道長與停雲道長進入山洞中,抖抖身上的霜雪,停雲道長道:“真一子,山腰的那陣仗,不去看看嗎?”
  弱水道長道:“不必理它,看那位紫鸞寨主灰頭土臉的,八成是任務失敗,妖女不會出面的。”
  停雲道長說道:“嵩山由狐妖的護法獨孤夫人坐鎮,找了半天也找不到那狐狸窩,真是會躲!”
  弱水道長說道:“妖女的四大護法基地隱密,恐怕在進行什麼陰謀。”
  停雲道長問道:“陰謀?”
  弱水道長道:“那妖女心機過人,她在魏國皇廷已快失勢,卻那麼老神在在的,咱們不能不防。”
  停雲道長說道:“偏偏師父失蹤,陸寄風也逃了……欸!就連青陽君都陰陽怪氣的,我實在不安!”
  弱水道長道:“青陽君不肯說出誰救了他,一定有他的道理,還是別逼他了。”
  停雲道長沉思了一會兒,說道:“師父下落不明,能支撐通明宮的,除了你以外,我想不到第二個人,可是三師兄和四師兄太過固執,非要青陽君不可。”
  弱水道:“青陽君雖然年輕,可是既是四師兄的得意弟子,有驚雷師兄管束著,將來必能成器。”
  停雲道長哼了一聲,道:“四師兄沒半點主意,還不知他和青陽君兩個,是誰管誰呢!”
  弱水道:“那還有烈火師兄。”
  停雲更是不平,道:“三師兄雖然剛直,可是計劃是半點也沒有!”
  弱水道:“那不正好嗎?三師兄和四師兄有青陽君相助,正好補其不足,通明宮在他們的合作下,應該能很快恢復秩序,只要通明宮聲威不墮,我怎樣都不要緊的。”
  停雲道長嘆道:“欸!只是對你太不公平了。當初你執意要派之字輩的弟子去魏國結交皇室,還拿些末端的技法去討好魏人,大家一面倒的反對,現在總算見到成效了。要不是你從根本上動搖了胡人的信仰,那妖女也不會被困得束手無策,你的眼光手段,七子沒人及你一半。以你的輩份、智謀、武功,推你為掌門我還比較服氣些!”
  弱水道長道:“師兄過獎了,我也不知道為何三師兄和四師兄如此防我……。”
  停雲道長說道:“總有一天他們會認清楚的。”
  “但願如此。”
  外面風雪稍停,弱水道長道:“師兄,咱們走吧!”
  停雲應了一聲,兩人出了山洞,灰衫遠去。陸寄風和雲若紫這時才松了口氣,雲若紫問道:“他們是通明宮的誰?”
  陸寄風說道:“是疾風道長與靈木道長的師弟。”
  雲若紫道:“是嗎?那個高個子的……我覺得很眼熟。”
  “你是說弱水道長?你見過他?”
  雲若紫搖頭,道:“沒見過,只是感覺很熟,你在躲他們?”
  陸寄風“嗯”了一聲,便沒再說下去。
  雲若紫靠在他懷裡,靜靜不語,陸寄風擁抱著她,兩人都不作聲,沉浸在只有兩人的世界裡。
  過了一會兒,雲若紫才抬起頭來,道:“寄風哥哥,你帶我回家去。”
  陸寄風道:“你怎麼突然要回去?”
  雲若紫道:“我爹應該已經到了,我要向他問清楚我是怎麼來到這世上的。”
  “他肯說嗎?”
  雲若紫道:“他不說就算了,問過之後,我便跟你到天涯海角,你到哪裡,我就跟到哪裡。”
  陸寄風滿心歡喜,抱緊了她,道:“好,我們問過你爹之後,就永遠一起,我到哪裡都帶著你。”
  雲若紫淒然一笑,也許是預知未來的不幸吧?陸寄風卻下定了決心,要和雲若紫相守終生。自己如今身負絕藝,當世再無人是他的對手,他不相信自己保不住雲若紫。
  陸寄風扶著雲若紫走出山洞,雲若紫嬌弱無力,步步難行,陸寄風道:“來,我抱著你。”
  陸寄風輕易將她打橫抱起,雲若紫攀著他的頸項,幸福地微笑著。
  美人在懷,陸寄風感到身形格外輕盈,奔馳時好像騰雲駕霧一般。陣陣清風拂面,吹得雲若紫仙袂風飄,衣若雲霞。
  雲若紫低頭望見腳下樹影紛紛倒退,身邊彩雲飛掠,笑道:“你跑得這樣快,將來我可追不上你。”
  陸寄風笑道:“要不你就拜我為師,我教你輕功,讓你隨時抓得到我。”
  雲若紫道:“輕功可得有內力做底才行,等我練好,已經變成老太大了,只怕那時真的得費力去追你回來!”
  陸寄風笑道:“怕什麼?我這個師父還讓你採陽補陰!”
  雲若紫羞紅滿臉,打了他胸口幾拳,道:“壞種!”
  陸寄風忍不住停步,低下頭去,又親了親雲若紫。一想到將來能朝暮與她相對,心裡快意不過。
  陸寄風放慢了腳步,悠然而行,道:“若紫,我這十年來遇到了許多事,拜了個師父,我們那裡有個清幽的地方,我帶你去那兒定居,好不好?”
  雲若紫問道:“你師父是什麼人?”
  陸寄風道:“他叫眉間尺……”
  雲若紫道:“我聽爹說過他,姦像是個劍法絕世,獨來獨往的高人,他收了你為徒?”
  “不,他是將錯就錯,接收我做徒弟,這說來話長,我以後對你慢慢的說。”
  雲若紫道:“他人好不好?會不會很怪僻?”
  陸寄風笑道:“他獃頭獃腦,人卻不錯,只是痴了點。”
  當初若非他忍下住去彈他心愛的萬壑松風琴,也不會身份曝露,被那黑衣蒙面人給打成重傷。陸寄風小時候不懂什麼叫痴,現在回想起來,總算有幾分了解那種琴痴是一輩子難改的了。
  雲若紫見此地地勢平緩,已在山腰間了,道:“你怎麼還不放我下來?我能走了。”
  陸寄風搖頭道:“我捨不得放下你,讓我抱著你走吧。”
  雲若紫微笑著將頭靠在陸寄風肩上,問道:“你會一世這樣疼我嗎?”
  陸寄風道:“當然會,一世也疼你疼不夠,幾世都不夠。”
  雲若紫嘆道:“我看書裡說色衰則愛弛,再多情的人,到老都會變得淡了。”
  陸寄風道:“誰說的?我就知道好幾位老前輩,愛慕一位女子百年不改。”
  雲若紫道:“真的嗎?他是誰?”
  陸寄風將冷袖、秦嵩子、勁節君等人為了司空有而賣命造墳的事細細說了一遍,雲若紫聽得眉飛色舞,道:“你這個門派投得對,我喜歡你們劍仙門。”
  陸寄風與她相視一笑,雲若紫突然憂色又起,道:“你們祖師爺真的那麼美?”
  陸寄風道:“遠不及你。”
  雲若紫這才放心一笑,輕道:“萬一我比你早死,你也要那樣護著我的屍體,好嗎?”
  “不好。”
  陸寄風這個回答令雲若紫一怔,陸寄風柔聲道:“我們要一起活到最後一天,一塊兒死,誰也不必為誰傷心。”
  雲若紫感動地抱緊了他,道:“嗯,將來若是我們之中誰要死了,活著的就要把對方帶到無人之處,一塊兒葬身,連屍骨都不要分開。”
  陸寄風頜首,但心裡卻覺得一重逢就討論將來怎麼死,實在太不吉祥,連忙轉移了話題,道:“咱們進了梅谷以後,我就設個機關,不讓劍仙門以外的人進來打擾我們,你說好不好?”
  雲若紫笑道:“好啊,我要跟你師父學琴,跟冷前輩學藥草,咱們再養些雞鴨貓狗,熱熱鬧鬧的。”
  陸寄風道:“你少說了件事:要生多少娃兒,才夠熱熱鬧鬧?”
  雲若紫低頭微笑,陸寄風滿心歡暢,恨不得這山路永遠不要走完。
  陸寄風與雲若紫走下了山,陸寄風足下如飛,很快便到了雲府外, 見到雲若紫被陸寄風抱著回來,守在門口的衛士都十分驚詫,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雲若紫和陸寄風走入府內,迎面見到的是大群的士兵與僕人,雲若紫也有點吃驚,示意陸寄風放她下來。
  雲若紫的手扶在陸寄風臂上,嬌柔之態與平時的冷若冰霜截然不同,眾人連忙恭迎,管家上前道:“小姐,您平安回來了?”
  雲若紫道:“我爹到了沒有?”
  管家道:“老爺剛到,他在裡面招呼兩位道爺……”
  陸寄風一怔,雲若紫也沒想到弱水他們會到家中來,驚愕地回頭看了看陸寄風,陸寄風道:“我們先避一避。”
  雲若紫百依百順,便要和陸寄風一同走出去,不料一道灰影已閃了過來,擋住去路。
  弱水道長微笑道:“我們可等到你了,陸寄風。”
  陸寄風愕然,道:“道長……你怎知我會到雲府……?”
  弱水道長說道:“你當年執意要見上一面的朋友住在此地,你脫離了通明宮,當然還是會來見她,我和師兄就是專程來守株待免的。”
  弱水道長的聰明才智,讓陸寄風無話可答,嘆道:“你料對了,不過我不可能回通明宮的,您請回吧!”
  背後的停雲道長說道:“陸寄風!回不回去,由不得你!你有了師父的真傳,怎能過河拆橋,置通明宮于何地?”
  這時雲萃也趕了出來,他才一回來,便聽說兩虎不見,雲若紫也被劉義真抓走,急得要命,不知該如何是好時,這兩名通明宮的道長便駕臨了,告訴他不必心急,雲若紫會自己好好地回來。雲萃本來不相信,誰知話說到一半,弱水道長便以輕功飛至門口,停雲道長也追出去,弄得雲萃一頭霧水。
  雲萃見到雲若紫果然好好的在面前,依偎著一名高大俊秀、氣宇軒昂的青年,既驚又喜,道:“陸寄風!你是陸寄風?”
  陸寄風道:“雲老爺,您好。”
  雲萃上上下下打量著他,欣慰地說道:“你長大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不枉若紫等你至今,你們何時完婚?”
  雲若紫微微一笑,道:“爹,多謝你養育我這十七年,寄風哥哥回來,我塵緣已了,要隨他走了。”
  雲萃一怔,道:“這……”
  停雲道長說道:“通明宮掌門不可婚娶,雲小姐,你放棄吧!”
  陸寄風道:“道長,我不可能擔任通明宮掌門的。”
  停雲道長怒道:“你說不當就不當?通明宮有百觀分立,你躲到哪裡,都有人可以抓到你!”
  陸寄風想到弱水道長也知道劍仙崖的地點,以他的聰明,要破解梅谷的機關或許也有可能,不禁整顆心往下一沉,看來偕同雲若紫歸隱,不是那麼簡單的事。
  雲若紫靠緊了陸寄風,望著眾人,道:“寄風哥哥說不當掌門,你們逼他也沒用,抓他也沒用,都是白費力氣。”
  “你這娃兒……”停雲道長怒道,突然“咦”地一聲,細看著雲若紫,又看了看弱水道長。
  他這麼一瞧,眾人也都發現了,雲若紫和弱水道長生得十分相似,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只不過弱水道長身為男子,較為粗壯高大,眼神也較為內斂深沉。
  雲萃也愣了一愣,他從一見到弱水道長,就覺得有點眼熱,可是就是說不上來,這時才一拍後腦,道:“道長!您……您的俗名是否單一個“瑛”字?”
  弱水道長默然,沉默了半天,道:“雲老爺,您怎麼知道?”
  雲萃道:“舍下有一幅畫卷,您就是畫中之人,若紫她……她就是您帶來的,不是嗎?”
  弱水道長嘆了口氣,望向雲若紫,道:“雲老爺,這十七年來,您費心扶養小女,弱水感激不盡。”
  此話一出口,眾人無不驚詫,雲若紫自己也呆若木雞,看著溫柔地望著她的弱水道長。
  弱水道長伸出手欲觸雲若紫,誰知雲若紫竟閃了開,躲在陸寄風懷裡,戒意甚深地看著他。
  陸寄風抱著雲若紫,道:“怎麼了?她是你親生爹爹啊!”
  雲若紫也說不上來怎麼回事,她見到弱水道長,不但末感覺到絲毫天生親情,反而只有說不上來的恐怖。
  停雲道長道:“不對,不對,這小女娃只有十七歲,真一子入門已有百多年了,她怎麼會是弱水的女兒?”
  弱水道長道:“雲老爺,那幅畫還在嗎?”
  雲萃忙道:“那是若紫的身世表記,當然保留著,我叫人去取。”
  雲翠對管家吩咐了幾句,便道:“各位請入內慢慢說這原由吧!”
  弱水道長點了點頭,雙手背在身後,率先與雲萃一同入內,停雲道長及陸寄風、雲若紫也同時跟上,不知弱水道長會說出怎麼樣的過去,雲若紫又有著什麼樣的身世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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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來會在何年

  眾人入至後堂,來到池上涼亭,分別坐定。一輪明月照在水池上,雖是分外清幽,可是眾人心裡都不輕鬆。
  管家呈上一只長形的木匣,木匣光鑑可人,肌理深厚,應是百年古物了。
  雲萃在眾人面前恭恭敬敬地打開木匣,慎重取出匣中帛畫,展了開來。那幅上等絲帛十分沉重,由管家和雲萃兩人各持一端,才能整個展開。眾人一見,都屏住了氣息,大氣也不敢透。
  那幅帛畫乃是細工刺繡,每一處都繡得細密工整,而帛上的青年身著漢代貴族深衣,身形修長,眉目俊美如畫,只不過神色高傲,微微挑起的劍眉底下,那雙神采不凡的杏目,透出令人敬畏的睥睨之色。
  除了這神情氣度不同之外,那相貌根本就是弱水道長,弱水道長溫文儒雅,與畫裡的英氣煥發截然不同,畫裡的男子更有氣慨,更能讓人心折。
  而畫旁繡著一行字:“漢上黨王諱瑛,字仲玉,河北琢縣人也。高砠昭烈皇帝之曾孫,上黨王之孫,洛州剌史之子。”
  昭烈帝,那麼是蜀漢,以時間算來,三十年為一代,離現今也有一百八十多年,該是蜀漢亡國之後了。
  雲萃道:“此畫乃先祖所傳,當時漢亡未久,先祖的心在漢室,所以雖然天下已是司馬家的天下,但是還私下將漢室遺族視作君王。”
  弱水道長將畫取了過來,雙掌內力逼出,將那幅錦帛片片裂為碎層,飛散天邊。
  雲萃吃了一驚,弱水道長道:“這生事的畫兒還是毀了好。”
  雲萃道:“司馬氏已經亡了,這犯禁的畫也已不算什麼,道長您何必……”
  弱水道長道:“我沒想到雲弘將我繪了下來,那不是我當初交待他此女的用意。”
  雲萃的先人確實叫雲弘,雲萃道:“道長,先祖除了傳這畫像以外,還傳了一個玉箱,箱中……”
  弱水道長道:“是個肉球,是不是?“雲萃道:”正是。我家世代供奉二物,沒想到在我這一代,七夕那晚,玉箱忽然發出光來,還傳出嬰兒哭聲,若紫便是這樣誕世的。當時老夫不知該如何照養若紫,幸遇著封兄,他指點我以平常心視之,後來又替我封了若紫的妖氣,但若紫身世,我卻還是一點都不知道。“
  弱水道長看了看雲若紫,欲言又止,道:“你在此時誕生,也許是我劫數到了!”
  停雲道長說道:“這是怎麼回事?你快說啊!”
  弱水道道:“雲老爺,你的先人是怎麼告訴你們這肉胎的來歷的?”
  雲瘁道:“事已隔了很久,老夫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先人只說玉箱是漢室的王爺所傳,他還給了先人一大筆財產,作為供俸玉箱之用,那筆富可敵國的財產,也就成了雲家的基礎。但是王爺並沒有交代萬一肉胎變化為人,該怎麼辦。因此,到了老夫這一代,若紫誕生了,老夫只有盡力扶養,以待天機。”
  弱水道長說道:“嗯,當初我是這樣交代雲弘,可是他隱藏了一件事不說,也許他是為我避諱吧!其實那也沒什麼可避諱的,這肉胎的生母,就是……”
  他正要說,守衛突然急奔上前,在曲橋上急道:“啟稟老爺!”
  雲萃道:“何事?“”廬陵王帶人包圍了府外,強行闖進來了……““什麼?”
  只聽外面人聲呼喝,刀槍相格之音鏗鏘不斷,叱呼喝退之中,大批官兵殺了進來,團團列陣在庭。
  雲萃依然莫名其妙,道:“這是怎麼回事?王爺為何抄起雲府來了?”
  劉義真走了上前,道:“雲老爺,並非是小王無禮,乃是有責在身,情非得已。”
  弱水道長站了起來,道:“你是王爺,還是寨主?”
  劉義真沒想到那位道長知道他的身份,微微吃了一驚,弱水道長道:“哼!你是宋朝的王爺,好好的王爺不做,要當土匪?”
  這口氣倒和司馬貞一模一樣,劉義真惱羞成怒,道:“不關你出家人的事。雲老爺,請將雲小姐送過來,闔府可以沒事,不然只怕小王保不了你們。”
  雲萃問道:“王爺,小女身犯何罪?”
  劉義真還要發威,身後傳出輕微的咳聲,他連忙彎著腰退至一邊。是誰能令驕傲的他這樣卑屈?雲萃還沒驚完,便見到半空中飛過一道彩帶,颼地一聲,攀結在高處的欄杆上。緊接著又射出一道彩帶,交錯勾住另一端欄杆,一連數帶飛舞,登時便在高處結成了垂簾覆幔,雪白正黃的薄紗隨風輕舞,煞是迷離美觀。
  劉義真及他的手下們都低頭不敢觀看,停雲道長驚愕了一會兒,便怒叱道:“弄什麼玄虛!l他右手中指和食指並出,嗤地一道指氣往薄紗射去,卻被另一道真氣攔下,碰地一聲,反擊了回來。
  停雲道長閃身不及,竟被自己的指氣射中右肩,他驚呼一聲,踉蹌退了幾步,肩頭鮮血長流。
  “師兄!“弱水道長道。
  停雲道長連忙點穴止血,還好他這一指並未出半成真氣,否則自己的右臂就壞了。
  只見一道銀光飛練破空飛過,陣陣幽香瀰漫在天地之間。
  那陣光輝聚成女子身影,長髮披垂在身後,像是一道黑瀑般滑洩發光,婉蜒在紗橋上,絲絲光鑑得像是寶石雕出來的。
  她修長的身體,竟只在胸口和腰間各圍著兩方雪白毛皮,纏著毛皮的絲緞在纖細的腰上隨意綁了個結,系著串串珠玉寶石,赤裸的腳踝,及裸裎的長腿上,都套著繁複的金環鈴鐺,隨著她的蓮步輕移,發出叮咚之聲,清脆悅耳。
  雖然在重重紗幕中,只能隱約看見她的身形,但那妖麗嫵媚之態,卻教雲府的人看得眼都直了。
  她慵懶地靠在絲緞交錯而成的吊床中,劉義真等人連忙躬身齊聲道:“恭迎聖女法駕千秋!”
  她微微一笑,身邊絲緞突然飛射過來,朝陸寄風襲去!
  那雖是柔軟的絲帶,卻像一把利劍般剛 ,陸寄風急忙拔劍揮去,劍與絲帶相格,絲帶立時化剛為柔,啪地一聲驟變攻勢,朝陸寄風腳下一卷,陸寄風側身微閃,遊絲劍法以柔勁挑起絲帶,纏住了絲帶的勢頭。
  舞玄姬手腕略晃,那絲帶像蛇般靈活矯然,但遊絲劍法更為輕靈飄渺,總是緊隨著絲帶的方向纏動飛閃,不讓那絲帶脫出掌握。
  帶上真氣驟盛,與陸寄風的劍刃硬撞,“鏘”地一聲,震得陸寄風虎口疼痛,倒退了一大步,那把封秋華的寶劍已被絲帶擊成兩截,劍尖落在地上,而絲帶的末端也被斬斷,輕輕地飄著,落在水面上。
  陸寄風眼前一花,舞玄姬的絲帶又緊跟著撲來,陸寄風急忙一閃,絲帶驟變去勢,竟往雲若紫腰上卷去!陸寄風一驚,當即提氣向前一扯,抓住了那絲帶,絲帶上真氣絕盛,握在手裡像觸電一般,誰都握不住,可是陸寄風以上清含象功逆運真氣,將那股絲帶上傳出的真氣透過雙腳,引入地下,散向水池,登時水面炸出一陣陣巨大水花,嘩喇嘩喇地衝上半天,眾人無不驚駭。
  陸寄風一聲爆喝,反擊回去,絲帶嗤地一聲,迅速地由他的方向裂起,像點了火的炸藥引信,一眨眼便裂至舞玄姬手上,舞玄姬悶哼了一聲,身子微微一晃,便又穩住,只有滿天碎紗片片飛舞,像是三月的柳絮漫漫。
  同時,劉義真手一揮,包圍著涼亭的眾手下,東西南北八個方向各自展開一方巨幅青布,弱水道長一見,立刻道:“屏住呼吸!”
  八幅青布緩緩晃動,發出陣陣白煙,雲府的下人及衛士們已全都抵受不住,軟倒在地,雲萃雖及時屏住呼吸,但凡人也不能屏得住多久,眼見他就快撐持不住,透了口氣,也立刻軟倒在二芳。
  “以眾擊寡、下毒、來暗的”,可以說是百寨連的三大金科玉律,劉義真馬上就學得齊全了。
  陸寄風抱著雲若紫,就要飛出重圍,好讓雲若紫不致於吸入毒氣,但才斜跨出兩步,舞玄姬微微冷笑,兩道絲帶左右擋住了陸寄風的去路,兩道白練寒氣撲面,飄忽狠毒,只見白光閃閃,來勢卻完全看不清楚。
  陸寄風急著護雲若紫離開,正所謂關心則亂,他左臂一痛,已被練帶畫出一道口子,另一道直剌咽喉,幸好陸寄風及時側頭閃躲了開,臉頰卻也破畫出血痕,而白練猛勁不衰,往旁橫掃,硬生生掃斷了兩三名寨眾的人頭!人頭跌入池水中,發出噗通噗通之聲,嚇得眾兵退了好大一步,那三人的頸子才噴出血柱,倒在地上。
  弱水道長、停雲道長雙雙拔劍上前,與練帶纏鬥,舞玄姬又是一聲輕笑,絲帶左右開弓,劈啪兩聲逼退兩道長,另一道絲帶俯射而來,將弱水道長雙足打偏,弱水道長勉強穩住下盤,另一道絲帶又朝他的玉枕穴擊去,弱水道長但覺後腦風生,已避無可避。
  陸寄風回掌格去,啪地一聲,擊偏了那道絲帶,但這麼一分心,又一道絲帶纏住雲若紫,往上一扯,雲若紫驚呼半聲,已被拉至舞玄姬身邊。
  雲若紫一落入她手中,陸寄風正欲攀絲練而上,絲練卻像入穴之蛇一般,瞬間全被收了回去。
  陸寄風和弱水道長同時道:“放下她!”、“放了若紫!”
  雲若紫驚魂未定,轉頭望去,抱著她的女子容貌美豔得難以逼視,雙眸翦翦,有如秋水。
  她微微一笑,伸手輕輕摸著雲若紫的鬢髮,道:“女兒,你長得這麼大了。”
  雲若紫怔怔地看著她,渾身動彈不得,她捧起雲若紫的臉,原本笑盈盈的,突然臉色一沉,道:“你的根基呢?你一百八十年的根基呢?你怎麼變成了凡人了?”
  雲若紫咬著唇不語,舞玄姬一掌舉起,重重地打了她一耳光,怒道:“不成材的丫頭!”
  陸寄風在地上看得一清二楚,雲若紫被舞玄姬打了一耳光,痛在他心,陸寄風大聲道:
  “舞玄姬!你放了若紫,要尋釁就找我來!”
  舞玄姬雖怒,說起話來卻還是笑意融融,道:“這傻丫頭的根基都教你奪去了,現在不過是個廢人,你這小子得逞了,還管她的死活嗎?”
  陸寄風怒問:“你想對若紫怎樣?”
  舞玄姬道:“她會怎樣,可得問你。”
  陸寄風道:“此話何意?”
  舞玄姬微笑道:“你這小淫賊,採了我女兒的至陰之體,若要還丹與她,也不是不行。
  你可以隨我們母女一同離去,我這為娘的讓你們完婚,給你們置個漂漂亮亮的洞房,讓你們小兩口一同雙修,此後你的純陽之體由她採補,讓她有至高無上的修為,從此青春永駐,你願意嗎?”
  弱水道長道:“行不得,陸寄風,如此一來你的功體就要毀了。”
  舞玄姬手中絲練快若閃電,啪啪兩聲,打在弱水道長臉上,嗔道:“玉郎,你真壞,你薄倖無恥,也要教你女婿薄倖無恥?”
  以她的功力,這兩下突襲要取下弱水道長的頭顱是易如反掌,但是她只想當眾羞辱他,因此只賞了弱水道長兩耳光,弱水道長俊美的臉頰登時紅腫,卻無怒色,道:“舞玄姬!當年我有種種不是,你殺我就成了,不要牽連無辜!”
  舞玄姬笑道:“你倒說說你有什麼不是?”
  “我……”弱水道長難以啟齒,道:“你放下若紫,陸寄風與我不同,他是個有情有義的男子,不會虧待了我們女兒。對我,你要殺要剮,我沒有第二句話!”
  舞玄姬道:“呵,你以為我還會相信你嗎?”
  弱水道長道:“你說,你要如何才肯罷休?你怎麼說,我怎麼做,只要你把若紫還給陸寄風!”
  舞玄姬好整以暇地說道:“那也可以,你先自己散了功力。”
  弱水道長一咬牙,竟真的舉指往自己胸前刺去,停雲道長喝道:“住手!”一掌打偏弱水道長自殘的這一指。
  停雲道長道:“真一子,你瘋了嗎?妖女既要帶走她女兒,就由她去!今日能殺便殺了她,不能殺她,也要全身而退,將來讓這妖女死無全屍!”
  舞玄姬笑道:“停雲道長,你這猴兒真是聰明,好一個妙計啊!是啊,我帶走女兒,關他什麼事?你替我開導開導他。”
  雲若紫雖知舞玄姬狠毒,不知為何竟不怕她,反而比較怕弱水道長,她更怕舞玄姬對陸寄風不利,拉著舞玄姬的手道:“娘,女兒隨你去,我們走吧,你不要為難寄風哥哥。”
  舞玄姬道:“孩子,娘這些年不斷喚你,你全不理會,讓娘找得你好苦,你就為了那小子?”
  “不,我是……我只是……”
  雲若紫結結巴巴,想不出遁詞,舞玄姬道:“你認為這小子哪裡好?他好怎麼會奪了你的根基?他是不安好心的。”
  雲若紫道:“不,不是他硬採去,是我自己……我自己……”
  雲若紫滿臉通紅,羞得眼眶都湧出淚來,舞玄姬溫柔親吻她的臉,吻去她的眼淚,道:
  “是你自己在親熱之時,讓他採補的?”
  雲若紫的臉紅到脖子,囁嚅道:“嗯……”
  舞玄姬問道:“傻丫頭,你們好了幾次?怎麼你就信了他?”
  雲若紫聲音低不可聞:“只有……就一次……”
  舞玄姬似是不信,道:“第一次你便把全身功力給了他?”
  雲若紫羞得閉上了眼睛轉過臉,道:“寄風哥哥以前救過我,他舍了命救我,我是感念他……”
  舞玄姬道:“從前也有個人捨命救我,他丟下了王爺的身份,跟我到深山絕嶺廝守著,也不管我是個異族,我傷發作時亂了性,化作狐狸把他咬個半死,他還是留在我身邊照顧我,你說美不美?”
  雲若紫道:“那好得很哪……”
  舞玄姬道:“等你死心榻地,他的真面目就顯出來了,他先裝出孝順的樣子,騙我以人形跟他回到王府,讓他爹娘寬心;然後又由著他的賤老婆丹陽公主虐待我,說什麼他不能不聽公主的,否則會被皇上誅了九族……女兒,若你是娘,你會怎麼辦?”
  雲若紫咬了咬唇,道:“我會要他殺光皇帝家!”
  舞玄姬稱許地看著她,道:“嗯,不愧是我的女兒,我就是這麼教他的。但是,欸!我的玉郎是個又忠又孝,有情有義的聖人呢,他跟我說了一通國家之義啦,孝順之道啦,我全聽不下去,你知道他怎麼讓我屈服的嗎?”
  雲若紫搖了搖頭,舞玄姬道:“他說他可以愛身為異獸的我,但是不能愛不懂忠孝之道的我。還說什麼我狐性未退,終不是人類,不識人心義理……現在想來,都是狗屁!偏偏我那時被他的大義凜然說得羞愧,便求他原諒我,願意為了他容忍他那賤老婆的羞辱。”
  舞玄姬面帶嘲色,笑的應該是自己。
  “那時我真是賢慧得笑掉人家大牙,還信了他的話,教他修練,滿以為等他爹娘百歲之後,他就責任了了,可以跟我遠離塵世,雙宿雙飛了。”
  雲若紫心上一動,那正是她和陸寄風的計畫,難道不對嗎?有情人難道不能誰也不管,就兩個人,永遠生活在一起嗎?
  舞玄姬道:“我全心全意教他術法,教他長生,他雖有慧根卻沒有基本,要學也不是一天兩天學得起來的,他學得沒耐心了,終於以小人之心,認定我不會全教他,他不知哪裡弄來離魂散,騙我服了下去,逼問我真正的秘訣,我不說,他就翻臉要殺我了……哈……好一對神仙伴侶的結局啊!”
  陸寄風聽呆了,如果那真是弱水道長做的事,實在太卑鄙下流。
  弱水道長的神情已經默認,道:“你恨了快兩百年,還沒恨完嗎?”
  舞玄姬道:“呵,我當時懷了你的胎兒,你還能先騙我服下離魂散,讓我功體消散,然後狠心追殺我,你可知我想了整整兩年,才想清楚你的整個佈局?才想通你一開始就沒安好心?你認為我恨得完嗎?”
  弱水道長道:“你也沒有真的教我,倒怪我騙你?”
  舞玄姬笑道:“這是狐狸防人的本性,我千年修行,最後卻是天生本能救了我,要是我聽你的話,把內力也傳給你,不要說我已一命嗚呼,就連這孩子也保不住了。”
  舞玄姬捧著雲若紫的瞼,道:“你知下知道你是我的肚腹被他剖開,你自己滾出來的?”
  雲若紫臉色蒼白,她總算明白為何自己那麼怕弱水道長了,在自己還沒成形時,他確實狠狠地一劍刺入母親腹中,幾乎要置她於死。
  舞玄姬道:“我被他趕進煉妖陣,逃脫不掉,他嚴刑逼問我最後的長生不死訣,我怎樣也不說,他一劍刺入我腹中,要不是那一劍剌穿了你,你也不會百多年來只是個肉球,成不了形!”
  雲若紫心頭一痛,低著頭不語,在舞玄姬和弱水道長對質之時,她的印象也都漸漸鮮明了。
  舞玄姬道:“那時我肚破腸流,是剛出生的你引來了妖氣匯聚,衝破煉妖陣,我才能逃出去。那時,我根本不知道你是生是死……他追殺得緊,還好我留了最後一手,聚精保元,留住元神,否則我真的連命都沒有了。”
  弱水道長道:“我讓人照顧若紫的肉胎,難道還不足以證明我的後悔?”
  舞玄姬道:“玉郎,你這些話只好去騙小孩子,你讓我逃了,心裡害怕,所以留了這條退路,將來想以若紫製我,對不對?”
  弱水道長道:“你猜忌得太過了!再怎麼說,若紫也是我的骨肉……”
  “骨肉?你真的將她當成骨肉,便不會刺她那一劍。”
  這句話讓弱水啞口無言,道:“是,你說得對,那時我邪心熾盛,一念之欲讓我的心蒙蔽了,才會親手殺我最心愛之人,但我心裡也十分痛苦!小舞,你離開之後,我後侮莫及,才會投入通明宮,修道悟真。”
  舞玄姬笑道:“你會突然變了性子,去做道士?呵!你在打什麼主意,我還不清楚?你根本是怕我會找你報仇,才苦苦求司空老賊收你為徒。司空老賊糊塗到家,才會把你收進門,結果怎麼?司空老賊保得了你嗎?”
  雲若紫拉著舞玄姬,道:“娘,您不要說了,我隨你去,我們走吧!”
  舞玄姬撫著雲若紫的小臉,道:“乖女兒,今日娘先罰你那狠心的爹,給你瞧瞧。”
  舞玄姬纖指一揮,彩帶倏地俯刺向弱水道長,誰料弱水道長居然不閃不避,站著硬生生讓那彩帶透肩而過!
  彩帶被血染得紅透,舞玄姬一怔,抽回彩帶,彩帶一抽出來,弱水道長的肩頭立刻噴出血水;舞玄姬銀牙一咬,再射出彩帶,停雲道長忙道:“小心!”
  要推開弱水,卻被弱水舉掌一推,退了幾步。弱水推開停雲道長之時,彩帶也同時射穿他另一邊的肩頭。
  弱水道長悶哼一聲,踉蹌倒退,兩臂已經抬不起來了。
  舞玄姬彩帶一抽,正要最後一擊取下他的人頭,低頭看見他臉色蒼白,仰望著自己,這兩擊他閃都不閃,身上都被血染濕,只能任人宰割。
  “難道他真的改了嗎?”
  這個念頭令舞玄姬手一軟,便沒有擊出致命的一擊,在她遲疑之際,陸寄風上前道:
  “道長,您退開,別為這妖女枉送了性命!”
  唰地一聲,陸寄風什麼都沒看清楚,便覺頰上一痛,原來已被舞玄姬的彩帶揮了一巴掌。
  舞玄姬道:“小子,泰山岳母說話,沒你開口的份!教你個禮數。”
  陸寄風哭笑不得,道:“你這樣的岳母要殺我岳父,又是什麼體統?再說真要算我岳母的,也不是你這沒名沒份的狐狸精!而是弱水道長當年的正妻丹陽公主。”
  陸寄風這句話果然把舞玄姬激怒了,舞玄姬當即手腕微震,彩帶向陸寄風攻擊,陸寄風凝神看去,雙掌疾出,東撥西撩,以四兩撥千鈞的柔勁牽引彩帶,反掌推去,將舞玄姬的攻勢反震,舞玄姬驚覺真氣倒轉回來,手臂大揮,將攻勢引向 旁,碰地一聲巨響,打斷了一株巨松。
  舞玄姬“咦”地一聲,道:“你武功長進了下少,很好!”
  “好什麼?”陸寄風沒好氣地問道。
  舞玄姬的口氣說變就變,此時又是笑意盈盈,道:“你可以入聖我敦,與若紫同掌天下,當然很好。”
  陸寄風道:“你不要做夢了!我不會加入邪教的!”
  舞玄姬道:“你把若紫弄成了廢人,想一走了之?”
  陸寄風道:“我也不會放棄若紫,你快放她自由,否則我不與你干休!”
  舞玄姬媚笑道:“瞧他說得這樣義正辭嚴,女兒,當年你爹演得比他還像一萬倍,還感人一萬倍,你被騙了。”
  雲若紫心中酸楚,道:“不,寄風哥哥不會騙我。”
  “你要知道他是下是騙你,娘馬上可以替你試出來的。”
  雲若紫半信中疑,舞玄姬道:“陸寄風,你是真的對若紫有情,還是口頭說說?”
  陸寄風道:“我心裡只有若紫,就像若紫心裡只有我一樣,這十年來我們沒見上一面,但沒有一天忘了對方,我和若紫心裡都明白,不必旁人來問!”
  雲若紫聽了,心情激盪,對陸寄風更是感念,要為他死也心甘情願的。
  舞玄姬道:“要是若紫會死,你也會救她嗎?”
  陸寄風道:“當然,你問這些廢話有什麼意思?”
  舞玄姬突然一掌按在雲若紫胸前,道:“這怎麼是廢話?若紫就要死了,你一句話就可以救她。”
  陸寄風和弱水道長大驚,弱水道長傷重,血流不止,道:“你……你說什麼?”
  陸寄風道:“你想幹什麼?難道你要殺若紫?”
  舞玄姬微笑道:“我不是說過了嗎?若紫死不死,看你一句話。”
  “你……你想幹什麼?”
  舞玄姬道:“我多年苦心找若紫,是為了她的至陰功體,她天生的根基比我還強,一出生就能聚集天地妖氣,破煉妖陣,若好好調教,不出百年她就能超越我。可是,這傻姑娘竟把自己這一百八十年所聚的天地精華,傳給了陸寄風,現在她不過是個凡人女子,我還要她幹什麼?”
  陸寄風一怔,道:“你打算怎樣?”
  舞玄姬道:“她的根基給了你,你肯不肯以自己換她的命?你肯讓我取走你的根基,我就讓你與若紫終生相守,誰也不能拆散你們。”
  停雲道長道:“不行!你不能助紂為虐!”
  弱水道長也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看著陸寄風。
  陸寄風道:“你要如何取我的根基?”
  舞玄姬目露驚奇,道:“你真的肯交出來?呵!我自有方法,你是要受些苦,但是我保證苦過之後,你還是能好好地活著,和若紫兩人享有凡人之壽,相守到老,過著平凡人的美滿生活,你說好不好?”
  雲若紫怦然心動,她有了陸寄風,此生已無所求,若陸寄風交出所有根基,成為和自己一樣的凡夫俗子,那麼不管是通明宮也姦,聖我教也好,都不關他們的事了。
  他們可以住在桃源仙境,與世無爭,白頭到老。
  陸寄風心中,不無掙扎,他原本就不想要根基,原本就不想負起任何一派給他的責任,原本就想歸隱山林,又能有雲若紫為伴,人生到此,夫復何求?
  他的心意,和雲若紫是相通的。
  但是,陸寄風道:“我把幾百年的根基給了你,你成為天下無敵的女魔頭,那時有多少人會受苦?我和若紫又怎能過得心安?”
  舞玄姬臉色微變,道:“你的意思,是不肯了?”
  陸寄風道:“萬萬不可能!”
  “很好,你看著吧!”
  舞玄姬一把按住雲若紫的心口,力勁一透,雲若紫悶哼了一聲,整個身子便軟軟地倒了下去。
  弱水道長叫道:“住手!”
  舞玄姬冷冷地將懷裡的雲若紫一推,她有如一朵白雲,墜了下來,陸寄風從頭頂涼到腳底,下意識地奔上前,足尖一點,在半空中接住了雲若紫。
  等陸寄風落地站穩,低頭一看懷裡的雲若紫,雙目已閉,鼻間已無氣息。
  陸寄風腦中“轟”地一聲,幾乎整個世界都陷進了黑暗裡,只能抱著雲若紫的屍體,呆若木雞。
  弱水道長暍道:“你這毒婦……”
  舞玄姬笑道:“呵……玉郎,你以為只有你狠得下心,殺自己女兒?我殺給你看!呵呵呵……”
  舞玄姬雙手一揮,衣袖飛揚,便欲離去,弱水道長不顧傷勢沉重,拔劍喝道:“休走!
  今日我們同歸於盡吧!”
  舞玄姬鄙夷地回頭一看他,衣袖一揮,弱水道長便被這股真氣給掀跌退開,停雲道長也拔劍上前,道:“妖女休走!”
  陸寄風抱著身體仍溫的雲若紫,她的心跳停了,呼吸停了,就連他試著去接她的心脈,都發現她內臟寸寸碎裂,根本是救不回來了。
  陸寄風一手抱著她,跪坐在地,她在瞬間就死去,是否死前那一刻,也和她母親一樣懷著怨恨,恨他薄倖?
  陸寄風生念全消,一手輕撫著雲若紫的臉,喃喃道:“你等等,你再等一等,我事情辦好了就來找你。”
  陸寄風溫柔地將雲若紫的屍體放在涼亭中,接著身如閃電,一竄便躍至其中一名官兵面前,那名官兵還沒看清,佩劍已在陸寄風手中,他一劍遞出,穿透五人的咽喉。眾人大驚,劉義真喝道:“殺了他!”
  眾兵紛紛拔劍,陸寄風回手一劍,又劃穿三人胸口,往前一踏,劍鋒一掃,七八人都印堂中劍,倒地而亡。
  陸寄風隨手便連斃十五六人,官兵雖有百人,怕也瞬間全都要滅盡,劉義真驚道:“快退!”
  此時,舞玄姬雙掌開弓,已將弱水道長與停雲道長打得節節拜退,最後一掌翻去,兩道長破她擊退數十丈,舞玄姬發出清脆的笑聲,絕塵而去。
  陸寄風眼中精光驟盛,迅速攀住她的絲帶,舞玄姬飛出雲府,陸寄風竟被她帶著飛了出去。
  弱水道長道:“師兄,你守著雲府,我去助陸寄風一陣!”
  停雲道:“還是我去……”
  弱水道長道:“不,我知道那妖女真正的弱點。”
  “可是……”
  不等停雲道長答覆,弱水已提劍追趕而出,見到最強的兩個都走了,劉義真又要回頭帶走雲萃,以免他將自己投效聖我教的事傳回建康,劉義真一使眼色,手下們便一擁而上,要抓雲萃。
  颼地一聲,劍氣畫過,停雲道長站在亭中,喝道:“不怕死的就過來!”
  眾官兵仗著人多,拔劍紛紛往停雲道長攻去,停雲道長的劍左一撥,右一揮,暴喝一聲,眾官兵全被震得往亭外踉蹌跌退,還落在水裡,大呼小叫。
  劉義真又氣又急,道:“快退!快走!”
  他自己搶先奔了出去,手下們也慌慌張張,連滾帶爬地逃了出去。
  停雲道長哈哈大笑,道:“烏合之眾!”
  但想想自己只能對付這群烏合之眾,一對上舞玄姬,就老是吃鱉,實在怎麼好受。
  停雲道長看了看涼亭中昏迷過去的雲萃,以及睡著了般的雲若紫,走上前一探,也不禁驚心,雲若紫是真的死了,舞玄姬真的親自下手殺了她。
  停雲道長眺望著遠方,不禁憂心:陸寄風能殺了舞玄姬嗎?弱水道長說他知道舞玄姬的真正弱點,是安慰之辭,還是真的有把握?
  不管如何,那另一場決戰,死的不是陸寄風和弱水,就是舞玄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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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念之中心焦

  陸寄風提劍追了出去,半空中舞玄姬衣袂風飄,在黑暗裡有如一片絢麗的黃昏晚霞,迅速地往夜空盡頭消去。
  陸寄風提氣一點,凌空躍去,身子有如飛鷹似地緊追舞玄姬。
  舞玄姬感到背後殺氣逼來,隨手一揮,纖腕上的金珠手鏈應聲斷散,往陸寄風直射過去。
  萬點金光挾帶著勁風,疾射往陸寄風周身要穴。陸寄風眼光銳利,真氣更往上一提,凌空躍高了數十丈,閃過那金珠的強勁內力,盡射穿了他身後的蒼松巨樹。
   金本是柔軟之物,但這一顆顆黃金小珠子卻像是鋼針一般,所射過之處,木石皆為之爆裂,陸寄風身後但聽得陣陣裂石炸開之聲,爆炸威力之強,幾片碎木還掃過陸寄風的衣擺,甚至是灼熱的。
  見陸寄風輕易閃過,追勢不減,舞玄姬眼露不耐,輕哼了一聲,彩帶揮出,化作一道白劍,直刺陸寄風眉心。誰知陸寄風半空中身子一晃,竟牢牢地踩在彩帶之上,將這繞指柔絲當成康莊大道,振劍疾奔過來。
  舞玄姬一驚,一抽彩帶,“啪”地一聲,彩帶連番快攻,快得像是千萬道天羅地網般的白色劍輝,這千萬式看似凌厲的攻勢,其實只是虛招,意欲混亂陸寄風的視線。劍輝快得像是一團流轉的白霧一般,整個纏住了陸寄風。
  本以為這千萬式的急攻,任何人都會眼花繚亂,誰料到陸寄風絲毫不為所動,足下不停,手中長劍竟筆直地往舞玄姬刺去。彩帶霹哩啪啦地打中了陸寄風許多次,但都只是輕拂而過,力道被陸寄風順力轉力,化向虛空,打在他身上也沒有半點攻擊性,令舞玄姬大為吃驚,暗想:“這是什麼護身功法?”
  眼見長劍就要刺至,舞玄姬輕笑一聲,竟不移閃。陸寄風這一劍登時剌穿舞玄姬。
  但覺香風撲面而過,陸寄風身隨劍至,長劍穿過之時,竟未感覺到刺中任何物事!陸寄風回頭一看,舞玄姬好好的在他背後,再度輕倚在半空的絲帶之中,好整以暇地著微笑著。
  方才舞玄姬竟能以他看不清的速度移身換影,陸寄風更知要殺她不是易事,眼下這場決戰,會比自己想像中還要艱苦得多。
  舞玄姬笑道:“小子,幹什麼這麼狠霸霸地追殺岳母?你惱我拆散你們小倆口麼?”
  陸寄風不發一語,握著劍,劍尖對著舞玄姬,沒有任何一招的起勢,但那拙實的身影立在松樹上,反而更形沉穩。
  舞玄姬在他眼裡看不見怒火,看不見哀傷,更看不出下一式的來路,不禁收起輕佻的眼神,凝神以對。
  陸寄風足尖往對面樹上一點,往舞玄姬刺來。舞玄姬一驚,這一式直剌,氣勢萬鈞,沒有變化,沒有招式,卻彌天蓋地!就像一片天突然整個壓將下來,宏偉的真氣整個罩住了她,躲無可躲!
  突然陸寄風眼前一花,竟看見雲若紫目露驚慌,閃身欲逃的可憐之態。
  “啊!”陸寄風連忙收劍,半空中身子一個急回,正欲攀住樹梢,白練晃至,啪地一聲彈向陸寄風右手腕的神門穴,這一下輕拂寒氣透骨凌厲,陸寄風的手一陣酸麻,要不是縮手縮得快,已被打穿了手腕了。但是接著彩帶的帶端卻像有生命的蛇一般,在長劍上一彈,將陸寄風手上的長劍給彈飛了出去。
  陸寄風自然立刻以左手去擊這方向不定的彩帶,不料彩帶更快了一步,颼地一聲,只見白光一閃,已纏捆住了陸寄風的雙手。
  陸寄風的長劍被彈、雙手被捆,其實只是一瞬間的動作而已。他根本還未從看見雲若紫的驚愕中回過神,就已經雙手被捆住了。舞玄姬在危急之時,以粗淺的化體幻影,閃過一劫,果然是狡猾奸詐至極的狐狸本能。
  舞玄姬一手拉著彩帶的另一端,含笑慢慢地將陸寄風拉過來,陸寄風欲以真氣震碎彩帶,身上所發出的陽剛之氣,卻像是被一股柔和的勁道給挪化無形,根本無所施力。
  陸寄風雙手被舞玄姬捆著,慢慢拉近,舞玄姬見陸寄風胸腹運氣,不由得呵呵嬌笑,道:
  “別白費力氣了,這刀蠶之絲,你越掙扎,它綁得越緊,甚至還會把你的手給活活束斷,斬下你的手腕來。”
  不管陸寄風怎麼以自身陽剛真氣去震那彩帶,彩帶就是不斷,甚至雙手的捆綁更加緊固,而他在以真氣震斷彩帶之時,也同時使出縮骨之法企圖掙脫,不料手腕縮細了,絲帶卻也跟著摑得更緊,而且一束緊就不再鬆開半點,看來舞玄姬說得會活活束斷人手,並不是信口開河。
  陸寄風全身奮力弓起,雙腳往上蹬,真氣自足尖大敦穴射去,舞玄姬的手一麻,差點絲帶落手,不怒反笑,衣袖一揮,另一道絲帶又嘶地竄出,捆住了陸寄風雙腳。
  舞玄姬扯起彩帶往上一拋,陸寄風被極大的力量拉飛。接著舞玄姬兩手一揮,兩道彩帶迅速捆住了東西兩邊的巨木,將陸寄風整個人胸腹向上,扯平在半空中。
  舞玄姬身子輕輕一飄,便已騎在陸寄風身上,低下頭微笑著看陸寄風,輕撫了一下他的臉,道:“女婿,你給丈母娘逮著啦,我可得好好整你。”
  她身上的衣裳只是兩片包住重要部位的白色獸皮,渾身幽香泠泠,沁人心骨,她俯身笑望陸寄風時,曲線一覽無餘,但陸寄風對她滿心厭惡,根本就不為所動。
  跨在陸寄風身上的舞玄姬,有如一頭小獸般輕盈,纖指一鉤,陸寄風胸前的衣領便被她挑了開,她笑意盈盈地伸手撫摸著陸寄風的胸膛,動作挑逗至極。
  陸寄風雖對她沒有好感,身體還是本能地燥熱起來,怒道:“你幹什麼?”
  舞玄姬手腕一揮,已多了一把手指大小的刀刃在手,冰涼的刀刃在陸寄風身上輕輕回劃,道:
  “不乖的女婿,你說為娘的該怎麼罰你?”
  陸寄風喝道:“要殺就殺!你這淫婦,少在這裡敗德穢行!”
  舞玄姬笑道:“呵……你還真是個小司空無啊,不像我那玉郎,他想學司空無那道貌岸然的臭樣子,就是裝不像。欸,當初我怎不是遇見你呢?”
  陸寄風聽她浪言浪語,竟勾到自己身上,幾乎要氣死,道:“快一刀殺了我!”
  舞玄姬整個人幾乎都壓在陸寄風身上,微微扭動了一下,嗔道:“就這麼殺了你,司空老賊不是太可憐了?他的道行都給你了,你怎能輕易就死?嗯?”
  陸寄風聽了,不禁暗自驚心,舞玄姬竟一眼就看破自己有司空無的根基,甚至很可能已猜出司空無打算以陸寄風對付她,她的智慧,只怕不下於司空無。而一想到為了雲若紫之死,自己居然只想跟著一走了之,拋棄司空無的期許、枉顧眉間尺的安危,他愧意與傷痛之情登時壓過了絕望,只恨不得仰天長嘯,發洩胸中激撞的苦楚。
  陸寄風神情激動,舞玄姬卻是笑意嫣然,手中短刀一揮,陸寄風身上一陣刺痛,胸前已多了道血痕,血珠迸裂,滑了下來。
  “你…………”
  舞玄姬的右手食指輕按在他唇前,示意他安靜,便俯頭舐去他的鮮血,她柔軟的舌頭舔在陸寄風肌膚上的感覺,竟讓陸寄風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渾身全無力氣。
  舞玄姬抬起臉來,對他微微一笑,這笑裡竟不含一絲邪氣,甚至還有點無辜的天真頑皮。
  想不到她的神情變化如此之快,陸寄風這才領教到為何美女可以有傾國的神韻,任何男子見到那天真無辜的微笑,再暴戾的心都會軟下來。
  舞玄姬細細舔去陸寄風傷口的血,兩手撐在他身上,看著傷口迅速愈合,道:“喔,原來你果然服過天嬰,難怪十年前我打不死你。”
  十年前那一次輕忽,讓她受到前所未有的大挫,這並不是她功力及反應不如人,純粹是因為變生突然,弱水道長又機智應變得宜,因此溜出了她的掌握。這件事讓她十年來一想到就怒火中燒,引為奇恥。
  舞玄姬媚聲問道:“你怎麼知道要服天嬰?是誰教你的?”
  陸寄風回想起雲若紫親手切天嬰之片餵他,種種情貌猶如昨日,他心口更是陣陣酸楚,眼淚不禁從眼角邊滑了下來。
  舞玄姬大奇,道:“你怎麼流淚了?”
  陸寄風望著他,吸了口氣,道:“魔女!你為何下得了手殺害若紫?”
  舞玄姬道:“你是為她哭麼?”
  陸寄風閉口不語,儘量讓精神集中,不再去想雲若紫,眼淚也才被止了住。雖能以理智控制七情六欲,但是他胸口依然有如被掏空了似的難受。
  陸寄風神情又轉為冷漠,令舞玄姬也頗為佩服他壓制悲痛的自製力,笑道:“好孩子,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陸寄風道:“別耍詭計!”
  舞玄姬笑道:“你別跟你岳父說,其實……”
  她眼波流轉,又俯下身來,抱著陸寄風的臉,靠在他耳邊,幾乎要咬住了他的耳朵,道:
  “若紫還沒死呢。”
  陸寄風一怔,幾乎不敢確定自己聽見的話,他定眼看著舞玄姬,不知她說的是真是假。
  舞玄姬道:“你隨我回鳳凰山,我再把若紫還你。”
  陸寄風喝道:“胡說八道!”
  舞玄姬笑道:“這怎麼是胡說八道,你不知岳母本事,你隨我回去,我讓你看看本門如何不可思議,如何奇能通天。”
  陸寄風有些無奈,道:“你為什麼要我與你回去?你不殺了我?”
  舞玄姬笑道:“我為何要殺你?你生得這般俊俏,根基又這麼高強,跟我在一起,絕對比跟司空無這老頭在一起好玩有趣。”
  陸寄風打定主意不信,但心思混亂,也無法脫身,便悶悶地說道:“你不怕我殺了你?”
  舞玄姬笑了起來,笑聲輕脆悅耳,更有種純真之意,她笑道:“呵……你殺不了我的,瞧你現在狼狽的。”
  陸寄風冷笑一聲,道:“我寧死也不跟你同黨,你少做夢。”
  舞玄姬笑道:“別嘴硬,你早晚要爬著回來,抱著我的腿求我收留你。不如現在就跟我走,你還少受些苦楚。”
  陸寄風不解其意,舞玄姬只是媚笑,似乎十分有把握。
  這時,地面上傳來了一陣叱喝,道:“妖女,快放了陸寄風!”
  舞玄姬探頭一看,弱水道長已追至,仰面看著半空中的舞玄姬和陸寄風。舞玄姬笑道:
  “有本事,你上來!”
  弱水道長哼了一聲,手在劍鞘上一拍,青劍立刻飛騰而出,衝向高處,弱水道長身如柳絮因風,筆直地凌虛禦空,在半空中接住寶劍,挽住劍柄,朝舞玄姬刺去。
  他身受重傷,這一手以內力激劍出鞘,半空接劍攻擊,身姿依然瀟灑無比,舞玄姬隨手取下一只小小寶石耳環,往弱水的劍上彈去。
  寶石鐺地一聲,彈在劍尖上,弱水道長登時手臂一震,整個人往後跌飛了出去,重重地撞在一株巨樹的樹幹上,肩上的傷口也又噴出鮮血。
  弱水道長撞擊力量之大,令高處的陸寄風整個人也隨之搖搖 晃,這才想到:綁捆著自己手腳的刀蠶之絲另一端,捆在兩株大樹上,自己只想到要掙脫,卻沒想到就算不掙脫縛絲也可以解困。
  弱水道長撞在巨木上的力道雖沉重,他卻又很快一躍而起,還沒站穩,舞玄姬又纖指一彈,一股無形之力將弱水道長緊緊壓在樹幹之上,動彈不得。
  舞玄姬冷冷地說道:“你還追來?不怕死麼?”
  弱水道長一改之前的屈從之態,道:“放了陸寄風!”
  舞玄姬道:“就算要用你來換他,你倒說說,你憑什麼值得我放棄既有天嬰之體,又年輕俊俏的陸寄風?”
  弱水道長似乎胸有成竹,道:“舞玄姬,我勸你既得隴,勿望蜀,否則你將得不償失。”
  舞玄姬臉色一變,微微笑著,手指玩著自己的一縷烏發,道:“你說什麼,怎麼我全聽不懂?”
  弱水道長正要開口,舞玄姬手一揮,弱水道長只覺寒氣撲面,不知什麼東西射了過來,弱水道長及時拔劍格去舞玄姬的攻勢,鏘地一聲,劍刃竟被強烈的真氣給震得晃動不已,弱水道長的一只右臂像是差點要被扯了下來一般,震得麻木了,整隻手動彈不得!
  陸寄風清楚地看見舞玄姬方才是以一根頭髮射向弱水,竟能有此威力,不由得咋舌。
  但舞玄姬顯得比陸寄風還要驚愕,她以五羅壓頂的邪氣,將弱水道長固定在樹上,本以為他只能站著不動,等著讓她的髮絲穿透印堂,毀其腦部,以落得不死不活的悲慘下場,怎知弱水道長居然還能抽出手來,拔劍相抗?
  舞玄姬離開陸寄風的身上,輕飄飄地落下,婷婷地飄立在弱水道長面前,雙足絕不沾塵。
  舞玄姬道:“我真是拿你沒有法子,玉郎,方才你若乖乖地讓我打,或許我便不必取你的命了。”
  弱水道長冷笑道:“若讓你一發穿腦,我成了個白痴,那還不如死的好。”
  舞玄姬道:“很好,你是選擇死了?”
  弱水道長道:“我從前惡行濤天,本就是該死的。唯有死在你手上,或是死在自己手上的差別罷了。”
  “那你怎麼不死給我看?淨在這兒囉唆?”舞玄姬微笑道,語氣好像嬌嗔著要他實現承諾,幫自己做件小事一般。
  弱水道長道:“我保證:你放了陸寄風之後,我隨你處置。”
  舞玄姬道:“呵!你的命早就是我的了,還敢跟我談條件?”
  弱水道長道:“那要看看我有沒有談條件的資格。”
  “你當然沒有!”
  舞玄姬話聲未歇,地面上的松針登時跳起數丈,全往弱水道長射去。
  這千萬松針綿密無間,有如劍花萬點,不管弱水道長劍法再快再周密,也未必能守住全身要害。只見弱水道長傲立不動,松針射向他之後,竟在他周身自行回繞,匯成急流往固定的方向急旋,而傷不到弱水!
  這正是上清含象功最粗淺的藉力挪移法,雖然弱水道長內力不濟,但藉力轉力重的是四兩撥千斤,正能補其不足。
  “哼!”舞玄姬再催攻勢,射去的另一波松針卻有如遇上巨渦般,反射了出去,不但無法靠近弱水,反而射回舞玄姬身上。舞玄姬隨手輕揮,反射回來的松針颼颼落下,舞玄姬冷笑道:
  “原來你又留了一手?呵,有趣。”
  弱水道長手中劍光一吐,長劍將周身的真氣引為一道白虹,向舞玄姬直刺過去。這一招端嚴有度,虎虎生風,舞玄姬不敢小覷,身形微晃,本欲閃過,卻驚覺這一劍內力並不強勁,劍氣掃至她身前寸許,她只要輕輕一撥,便能將弱水道長的長劍震飛。舞玄姬心生輕蔑,舉指使彈中了弱水道長的劍刃。
  豈知弱水道長手心放虛,藉著這一彈之力,驟變去向,身子筆直地衝上半空,長劍便往捆住陸寄風的刀蠶絲割去!
  嗤地一聲,被捆在陸寄風腳上的刀蠶絲應聲而斷,陸寄風整個人順著晃盪之勢,盪向捆住雙手的絲帶所系的巨樹,穩然攀住了樹身,大力一拔,整株巨木應聲連根拔出,發出轟隆巨響,土地震動,樹根延伸之處,牽連周遭草木跟著偃倒翻飛,轟然之聲不絕於耳,滿天樹葉亂飄狂舞,塵土蔽天!
  舞玄姬卻藉著這動亂的逆流飄然飛起,陸寄風甫一落地,雙手雖仍被刀蠶絲所縛,但也足以握住了巨木,那數萬斤的百年樹木在陸寄風手中,有如巨大無比的武器。
  煙塵散去,舞玄姬看清陸寄風竟拔樹脫困,還掀得大地一片混亂,整片大地有如被整個翻了過來,不禁變色。
  舞玄姬不屑地輕哼了一聲,衣袖一揚,便欲離去。陸寄風喝道:
  “魔女,休走!”
  他雙臂間匯滿了真氣,無奈手腕緊緊被捆,真氣無法順暢地貫通,萬川千流,只能發出十分之一的威力,手中巨樹猛然往舞玄姬的方向投拋而去!
  舞玄姬只欲盡速離去,背後這道排山倒海之力狂撲而來,舞玄姬不得不回身,氣聚雙掌,硬生生接擋住這往她身上撞來的巨木!
  陸寄風的真氣與舞玄姬的真氣,在這百年古木的樹幹中相格,“碰”地一聲,巨木整個被炸碎,木片枝葉才一爆開,便燃起千萬點熊熊烈火,照亮了整個夜空!
   花竄燒,眼前一片光影凌亂,陸寄風慧眼穿雲,見到舞玄姬正急速離去的身影,正要追上去,弱水道長一箭步趕上,道:
  “且慢。”
  弱水道長的長劍一挑,割斷了陸寄風手上的絲帶。陸寄風道了聲謝,眼見舞玄姬趁著火光萬點之時,已逃逸無蹤,陸寄風正想該往何處追之時,突然見眼前的弱水道長身子一震!
  陸寄風一怔,弱水道長的心口冒出一縷細細的黑煙,踉蹌退了幾步,搖搖 晃。
  “道長!”
  陸寄風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只聽得天邊傳出舞玄姬嬌甜的聲音,笑道:
  “呵呵……玉郎,你也該惡貫滿盈了!花影銘心,你看著辦吧,呵呵呵……”
  她的笑聲漸漸消失在天際,陸寄風扶住弱水道長,這才看見他的心臟上,印入了一朵豔麗的花形,但已被他的鮮血給染透了,看不出原來的顏色,一縷黑色的臭煙及微弱的“滋滋”
  之聲,格外沭目驚心。
  陸寄風鼻間嗅到一股燒焦味,還來不及問是怎麼回事,弱水道長舉指疾點,封住了心口要穴,雖止住了那焦灼之聲,但還是不住地口吐鮮血。
  陸寄風連忙道:“道長,我的血或許可以救你……”
  陸寄風正要以他的劍在自己身上割血,弱水道長已道:“不……不必……”
  “道長,您…………”
  弱水道長搖了搖頭,道:“魔女的花影銘心絕招,已烙入我心……會很快……將我的心給燃為灰燼…………救不活的…………”
  弱水道長胸前的衣服心口的部份,果然已燒焦了一片,還正在冒出黑色的微煙,陸寄風舉掌要拍滅火氣,弱水道長道:
  “這……不是火,是花影銘心之毒……引我的真氣燒我自己的心,我……方才親自斷了幾道心脈,以免……死得太快……”
  陸寄風想到身上的回生精,忙道:“我有回生精,也許有效……”
  弱水道長按住了他的手,吐了口血,道:“不……不必浪費時間,陸寄風,我忍著真火鑽心之苦,忍著不死,非是怕死,而是為了……有要緊事交待,你……你要聽好……”
  陸寄風雖是萬分心急,但還是勉強鎮定,點了點頭。
  弱水道長抓緊了陸寄風的手,似乎十分痛苦,極力讓聲音平穩,道:“若紫……未死……”
  他竟說出了和舞玄姬一樣的話,陸寄風全身一震,望定了他。
  弱水道長說道:“……魔女原本也想……誘你……為她所用,但還好……嗚……”
  見弱水道長痛苦萬分的樣子,陸寄風道:“您別說了,讓我救您!”
  “不……你的真氣……送入我體內,反而會加速真火燃燒,我……死得更快……”
  陸寄風呆了呆,連真氣都無法助他,舞玄姬這樣的殺人手段,著實陰狠。
  弱水道長不斷地冒著汗,顫聲道:“她……急著離去,沒將你……斬草除根,就是為了……為了及時將若紫的元靈……帶回她的巢穴,重新修煉……”
  “若紫的元靈……重新修煉?”陸寄風茫然反問。
  “沒錯……”弱水道長道:“她謊稱親手殺了若紫,其實若紫的元靈……被她取走了……
  以前,若紫自己花了一百八十年,才凝聚成形,魔女……未必肯等這麼久,她必有邪術…………加速若紫重煉…………”
  陸寄風道:“她……她重煉若紫做什麼?”
  弱水道長道:“若是讓她……養活了若紫的元靈,立刻能重聚天地妖氣,她如虎添翼,誰也製不了她……”
  陸寄風道:“難道若紫會聽從於她?”
  弱水道長嘆了一聲,道:“重生的若紫……是以邪氣所煉,又自幼受她調教,不識義理人心……欸!不成邪魔,難矣!”
  陸寄風一時之間,心緒混亂,隱約感覺出弱水道長言下之意。
  弱水道長拉住了他,道:“你……你一定要找到舞玄姬的秘密巢穴,殺了她,毀了若紫之靈……”
  陸寄風搖著頭,答不出話來,弱水道長說道:“若你不答應我,我……我不會再告訴你舞玄姬致命秘密……這是我的弟子們……用盡心機才查出來的……絕不能輕易示人……”
  陸寄風道:“我……我……”
  弱水道長已是出氣多,入氣少,道:“重生的若紫,已非原來的她……陸寄風,你切勿執迷色相……遺禍蒼生!”
  “不,我……”陸寄風實在難以答應親手殺死重生的若紫,他已經失去了雲若紫一次,怎能想像第二次?而且還是要親手殺之!
  弱水道長緊抓陸寄風的手臂,陸寄風的手臂都幾乎要被掐出紫痕了,見陸寄風猶豫不決的樣子,弱水道長恨恨地長嘆了一聲,道:
  “師父……師父耗盡心血,竟調教出……這樣一個優柔寡斷、不成大器的小子……師父的百年心血……東流矣!”
  弱水道長的眼中泛出悲恨的淚光,陸寄風想起司空無最後的交待,愧意頓生,遂點了點頭,道:“若是若紫真的成了妖魔,我……定殺不赦!”
  弱水道長搖了搖頭,苦笑道:“是嗎?欸!你真的下得了手嗎?”
  陸寄風不語,弱水道長突然咬緊了牙,兩眼一翻,昏了過去。
  陸寄風連忙按住他的心口,不敢傳真氣進他體內,只能勉強冷靜下來,專心地搜尋弱水道長體內的亂象,卻只感應到一團奇異的炎氣正在將奇經八脈全吸向中心,弱水道長已自斷了任脈,才能匯聚著一口氣守在丹田。
  陸寄風知道若是去斷他另一脈,弱水道長還能再護住部份真氣,但是,要他親手擊斷弱水道長的經脈,卻萬萬下不了手。
  陸寄風眼見弱水道長昏迷的臉孔,似乎還帶著萬分的不甘,不禁暗想:
  “我若是再婦人之仁,弱水道長或許死也不能瞑目。”
  於是陸寄風狠下心來,氣聚指問,迅速地點斷了弱水道長的督脈,將殘餘真氣再護於心。
  這融融真氣令弱水道長胸間滯氣略散,一口氣又接了上來,緩緩睜開眼,微喘著氣,道:
  “你……你……”
  陸寄風道:“我斷了您另一脈,道長,您可以繼續交代了。”
  弱水道長眼中露出感激之色,道:
  “很好…………很好…………”
  他吸了口氣,才道:“你……你到平城……找寇謙之和……和丞相……”
  “丞相?”一時之間,陸寄風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弱水道長說道:“是,我有極重大的……秘密,藏在平城觀……平城觀的石室之中,只有……寇謙之知道開啟之法,此事……能教舞玄姬在魏國地位全失,甚且……能動搖魏的國本……你見了之後,得與魏相商議……”
  陸寄風道:“既能動搖魏國,為何還要與魏的丞相商議?”
  弱水道長說道:“魏相…………是漢人…………”
  “什麼?”陸寄風更感驚愕。
  弱水道長說道:“他叫崔浩……既已效忠虜廷,勢不反魏,但是……他會幫你……”
  “為什麼?”陸寄風更是大惑不解。
  “因為舞玄姬……才是動搖魏國的根本,她實力雄厚,若無魏帝相助,你要對付她,找出她的煉妖巢穴就……容易得多。”
  陸寄風道:“那秘密讓世人知道了,魏帝就不會再聽信舞玄姬?”
  弱水道長道:“正是,滋事體大,你千萬要小心,不得……妄動。”
  陸寄風道:“是。”
  弱水道長的手顫危危地伸入懷中,取出一方細帛,道:“將……此書……交予停雲師兄…………”
  陸寄風接了過來,弱水道長的手才垂了下去,像是完成了一件重大的心願,長長籲了口氣,聲音竟然聽起來十分平穩,問道:
  “你真的會殺成魔的若紫?”
  陸寄風沉重地點著頭,內心五味雜陳。
  弱水道長微微一笑,望著遠天,道:
  “你未必下得了手殺若紫,就像我如今……也不敢說自己是否真的下得了手殺小舞……”
  “什麼?”陸寄風一怔。
  弱水道長喃喃輕道:“我累了,陸寄風,為了一步之差,我一生都在修道贖過,未能說真心話,做真正想做的事,我已經累了……”
  他最後這幾句話,說得中氣平暢,反而令陸寄風心生極大的不祥感。果然,弱水道長說完後,緩然呼了一口氣,便閉上了雙眼,整張臉出現安樣之極的表情。
  “道長!道長!”
  陸寄風急喚,弱水道長卻已不再動彈呼吸,溘然長逝。
  陸寄風抱著弱水道長的屍體,發了一會兒怔,才被一陣輕笑給喚回了現實:
  “臭道士要死也不死得乾脆些,羅哩八唆的,這回可真的死啦?”
  迦邏以如此語氣悉落弱水道長,令陸寄風心生不悅,默默抱起弱水道長的屍體,便欲走回雲府。
  迦邏躍了下來,道:“我從紫鸞寨手裡平安逃回來了,你謝也不跟我說一聲?”
  陸寄風道:“多謝你。”
  迦邏翹起了嘴唇,道:“你謝得沒誠意!”
  陸寄風道:“你別煩我!”
  迦邏道:“死了個臭道士,你這麼難過幹什麼?”
  陸寄風打定主意不理他,抱著弱水道長的屍體,快步奔回雲府。迦邏連忙提氣直追,在背後大呼小叫,喊腳痛裝跌倒的,陸寄風知道其實他也會武功,只是喜歡裝可憐,這回連腳步放慢等他都不肯了,逕自奔回了雲府。
  迦邏看陸寄風就是不回頭,只好閉了嘴,專心地提氣追趕陸寄風,以免跟不上他的腳步。
   到雲府,內外部已恢復了原來的安靜有序,陸寄風一抱著弱水道長回來,便有人奔入內通報,管家迎出來道:
  “陸公子,老爺才剛醒,正在後堂,您跟我來。”
  陸寄風面無表情地跟著管家走了進去,晚了一步的迦邏好不容易追上,也要跟進去,被門口的幾名衛士擋住,道:
  “這位公子,您是誰?”
  迦邏不答理他們,陸寄風道:“他是跟我一路的!”
  衛士們這才不加干預,迦邏拉著陸寄風的衣擺,亦步亦趨,不肯放手。
  越到後堂,倒在兩邊的人就越多,但都只是看來精神不濟,並沒有生命危險的樣子。直到一處大廳,兩名僕從推開了大門請陸寄風進去。
  堂內,停雲道長正在親自為雲萃運功驅毒,正好行功已畢,收掌而起。
  雲萃臉上黑氣盡消,精神也已恢復了,但眉宇間愁色卻更重。
  一見到陸寄風抱著弱水道長而回,停雲道長驚愕地一躍而上,道:“真一子!”
  陸寄風將弱水道長停放於榻,默然不語,停雲道長顫聲道:“真一子……真一子他…………”
  雲萃見到此景,也怔在原地,停雲道長走上前去,確認弱水道長已死,聲音微顫,強抑悲傷,道:“他是死於何招何式?”
  陸寄風道:“魔女的花影銘心。”
  停雲道長的唇角雖微微顫抖著,但是態度卻出奇的冷靜,道:“花影銘心,嗯。”
  雲萃道:“陸寄風,你呢?你有沒有大礙?”
  陸寄風搖了搖頭,將弱水道長交付的那方縑帛遞給停雲道長,道:“這是弱水道長臨終前,要我交給您的。”
  停雲道長接了過來,急促地展開來看,只見他越看,手越是止不住的抖顫,突然間“哇”
  地噴出了一口鮮血,令雲萃等人都嚇了一跳。
  原來這方縑帛,乃是弱水道長的遺言,他在這回下山尋找陸寄風的途中,便已預先寫好了遺囑,希望自己死後能留葬靈虛山,以修來世。
  這簡單的遺言令停雲道長內心悲痛萬分,這一百多年以來,弱水道長雖有地位,卻暗中受到排斥,在通明宮裡完全被孤立,只有停雲道長與他友善。若無停雲道長的居中協調,弱水道長或許早已被幾位師兄想盡辦法逐了出去,他相信弱水已改邪歸正,師父通明真人會肯收他為徒,不就是已經承認人性本善了嗎?
  而最後弱水道長為了表明心跡,還是在內力只修回一成的情況下,明知不敵而堅決與舞玄姬一戰,落得慘死的下場。弱水道長一死,通明宮折了一個運籌帷幄之材,實為莫大損失,更可以說弱水道長是被烈火、驚雷等人逼死的。因此,停雲道長心中悲哀、失望、氣憤交煎之下,急火攻心,竟口吐鮮血。
  喘了口氣,強自抑下心中悲痛,望向陸寄風,道:“陸寄風,我要立即護送真一子之體回靈虛山,你隨我回去。”
  陸寄風道:“道長,弱水道長臨終前,交代了我更重要之事。”
  停雲道長道:“是嗎?”
  陸寄風道:“除去魔女,搗其巢穴的路子,他都交代了。此事與晚輩執掌通明宮相較之下,道長您應該知道輕重才是。”
  停雲道長望了弱水的屍體一眼,悲慟地喃喃說道:“他為何不對師兄們說?欸……他便有經天緯地的方策,在通明宮裡,也要被質疑再三,不得伸展!”
  陸寄風道:“魔女與我之仇,已誓不兩立,道長,我今後會以除去魔女為第一要務,您請安心回通明宮吧!”
  停雲道長想了一想,道:“陸寄風,我很想幫你,但我要先將真一子帶回宮安葬,回去後我會稟明師兄,讓通明宮鼎力助你。”
  陸寄風道:“多謝道長。”
  停雲道長轉頭對雲萃道:“雲老爺,闔府兵丁所中毒煙,一時三刻便可消解無礙了。”
  雲萃道:“道長救命之恩……”
  停雲道長擺了擺手,不願讓他說下去,隨手將弱水道長一卷,抱在袖中,發出一聲淒哀的長嘯,身子已奔出了數十丈,一眨眼就不見了,唯有那嘯聲還在欲曙的天色中回盪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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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忘彼千載憂

  一夜之間,突生劇變,雖然天色正在漸漸明亮之中,陸寄風卻渾然不覺,悵然而立。
  雲萃道:“陸寄風,你跟我來。”
  雲萃親自在前面領著陸寄風,往後苑方向走去,迦邏也緊跟著,顯然完全不肯離開陸寄風半步。
  這個地方,越走越接近雲若紫起居之處紫風閣,陸寄風的心跳得越沉重,心臟的每一下跳動都會引起胸口一陣疼痛,他來從不知道心跳時也是會痛的。
   著眼眶的千綠為他們開了門,幽黯的堂內,只有已被換上一身白衣,靜靜躺在床楊中央的雲若紫。
  陸寄風走了上去,長跪在雲若紫身邊,彎下身去輕撫著她已冰冷的臉頰。
  迦邏也要跟進去,卻被千綠擋了住,低聲道:
  “這位公子,小姐閨房,外人不能進去。”
  迦邏不服地說道:“陸大哥為什麼可以進去?”
  千綠道:“陸公子是小姐的夫婿,自然不同。”
  迦羅一怔,道:“他……他是你們小姐的夫婿?”
  雲萃長嘆了一聲,揮了一下手,示意要千綠先把迦邏帶走,迦邏卻大聲道:“陸大哥才不是你們小姐的夫婿,你們休想騙我!”
  千綠弄不清楚迦邏的身份,有點不知該如何處理,雲萃也皺起了眉,正要問他身份,陸寄風已道:
  “雲老爺,那位是封伯伯的公子,請您帶他歇下。”
  雲萃一聽,驚愕地望向迦邏,迦邏咬著唇,倔強地看著室內的陸寄風,一時之間,雲萃也看不出這粉裝玉琢的少年有幾分封秋華的影子,但陸寄風這麼說,應該是不假的。
  雲萃道:“公子,令尊名諱,上秋下華嗎?”
  迦邏道:“我不知道!我沒有爹。”
  陸寄風冷冷地抬頭看他一眼,身子不動,兩扇門便自動“碰”地一聲關上,將眾人擋在門外。
  迦邏氣得大力敲門,叫道:“陸大哥,你開門!你為什麼不理我?”
  門內沒半點聲響,迦邏氣得眼中淚光盈然,雲萃問道:
  “這位小鮑子,你真的是封兄後人?你叫什麼名字?”
  迦邏擦了擦眼淚,仍用力去敲門擂門,根本不理雲萃。
  雲萃沒了法子,只好對千綠道:“一會兒你帶這位小鮑子到客房歇歇,有事叫人傳話。”
  “是。”千綠應道。
  雲萃莫可奈何地先行離去,他本意是要讓陸寄風看看雲若紫的遺容,但卻鬧出了個別人,身份這麼特別,讓雲萃不知該待為上賓,還是當作家人。
  陸寄風把自己和雲若紫的遺體關在房間裡,這也是雲萃事先沒想到的局面,但他能理解陸寄風不欲被打擾的心情。看來只能等陸寄風自己願意出來,再處理雲若紫的後事。
  雲萃先行離去之後,不管千綠怎麼好言相勸,迦邏完全不理她,在門外又踢又打,無奈兩扇門就是不開。
  千綠柔聲勸他離開,一直勸到午時,知他心意絕不動搖,只好坐在石墩上陪他。迦邏也累了,坐在門坎上,兩手撐著臉頰,沉著臉呆望著苑中的花木,誰也不理。
  一直到黃昏時分,那兩扇門才被推開。
  迦邏已經抱膝睡倒在門邊,而千綠也倚著門外的石墩靠欄,以手支著額角打盹。
  陸寄風轉身入房,找到一件輕裘,再走出來將那件輕裘覆蓋在千綠身上。
  他足音無聲,千綠渾然不覺,但是迦邏卻立刻就醒了,看著陸寄風,一把躍上來抱住了陸寄風的手臂。
  陸寄風嘆了口氣,摸了摸他的頭,牽著他一同在門崁坐下,道:
  “不可如此任性了。”
  迦邏道:“你也不可以再這樣不理我!”
  陸寄風苦笑了一下,迦邏望著他,突然也不言語,道:
  “你變了。”
  “什麼?”
  迦邏盯著他看,然後悶悶地轉過了頭,道:“我說不上來,你跟以前不一樣了,我討厭你這樣子。”
  陸寄風默然,迦邏十分敏感高傲,又凡事都先為自己著想,這是因為他從未與人類相處過,生活在地宮時,隨時可能被殺、卻又被尊為小主人,這種怪異處境才造就出迦邏的個性。
  因此陸寄風只以平常心看待他的言語,不去怪他。
  這一整天,他把自己關在雲若紫房間,望著死去的雲若紫,起初他什麼也無法想,不知過了多麼久,在鍛意爐裡的訓練,卻讓他的思維漸漸清明,自我超脫於情緒,眼前的屍體,也漸漸化作無情之物,和一片躺在泥土上的花辦一樣,已不能牽絆他什麼了。
  屍體就只是屍體,和他心中的雲若紫,完全分離了出來,他真正達到了“不為形累”的境界。
  他伸手解下自己頸上的虎爪練,掛在雲若紫的尸身上,和原來那一條掛在一起,隨著屍體永眠。
  看了屍體最後一眼,他才推門而出,離開了他內心的煉獄,重新回到人世。
  餅了一會兒,迦邏又問道:
  “你說的那位雲小姐呢?我要看看她!”
  正好醒來的千綠聽見迦邏這一問,心中驚了一下,怕刺激到陸寄風。
  雲若紫乍死,陸寄風紅著眼睛躍出水亭,隨手奪劍,連斃十五、六人的事,她已聽說了。
  而陸寄風又把自己和雲若紫的屍體關在房內一整天,更是讓千綠擔心不已。想不到迦邏才剛脫困,來不及知道雲若紫死了,就這麼大刺刺地問了出來,不知陸寄風會有何反應。
  想不到陸寄風只是平靜地說道:
  “她死了。”
  “她死了?她怎麼死了?”
  “被舞玄姬殺了。”
  迦邏一怔,靜靜地想了一會兒,道:“原來是這樣……我以為聖女老人家鐵面無情,原來她是愛雲小姐的。”
  陸寄風問道:“她殺了親生女兒,怎是愛她?”
  迦邏道:“就像我娘為了我好而要殺我一樣,聖女老人家為了女兒好,所以殺了她,重新給她生命,讓她成為和自己一樣,法力高強,永生不老!我娘魄力遠不如聖女老人家,一直對我下不了手,才會拖到今天。我說聖女老人家一定是一眨眼就讓雲小姐死了,半點痛苦都沒有。”
  陸寄風道:“別再跟我說你們這些邪魔的道理!全是些喪心病狂。”
  迦邏道:“邪魔愛子女,怎是喪心病狂?”
  陸寄風道:“親手殺子女,將好好的人變成妖變成鬼,不是喪心病狂?”
  迦邏不服氣地說道:“變成妖變成鬼也是為了永遠照顧啊!我娘是鬼,就一直照顧著我,不像我爹是個好好的人,他就不要我!他才是拋妻棄子的喪心病狂!”
  被他這一番搶白,陸寄風倒是無言了。迦邏道:“他們說你是雲小姐的夫婿,我不信,他們騙我的是不是?”
  陸寄風道:“他們沒騙你。”
  迦邏道:“若不是他們騙我,便是你騙我!”
  陸寄風道:“我沒騙你……”
  “那你們是何時成了夫妻的?”
  “就昨天。”
  迦邏還是不放過他,道:“你得告訴我,你和她昨天為何就成了夫妻?以前怎麼就不是?”
  陸寄風道:“有了夫妻之實,當然是夫妻……”
  迦邏追問道:“什麼是夫妻之實?為什麼一天就可以從不實變成實的?”
  一時之間陸寄風也不知該怎麼說才好,原來迦邏連這個都不知道,不過一想也難怪,獨孤塚裡沒人可以告訴他,服侍他的婢女又都是紙人所化,更不可能知道人間風月之事。
  千綠忙岔開道:“二位公子,我帶你們去見老爺……”
  “你快說!不說我不服氣。”迦邏根本不理千綠,一直逼問陸寄風。
  陸寄風有點哭笑不得,道:“這關你什麼事?你管得也太多了!”
  迦邏道:“我當然要管,你是我大哥,我娘說一旦成為夫妻,就再也牽扯不清了,你和雲小姐牽扯不清,那我……那我……”
  “那你怎樣?”陸寄風問道。
  迦邏卻只是別過了臉,不知是什麼神情。
  陸寄風已習慣了迦邏的莫名奇妙,反正見怪不怪就行了,便不理會他,對千綠說道:
  “千綠姑娘,勞煩你帶路,我想見雲老爺。”
  千綠道:“是,陸公子,二位請跟我來。”
  千綠帶他們走向前堂的一路之上,已有不少通報的僕侍先一步向雲萃稟報,雲萃已等在堂上了,見到陸寄風,便迎上來,握住了他的雙臂,十分激動,卻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只能長嘆唏噓。
  反道是陸寄風安慰道:“雲老爺,若紫早已知道自己天命將至,您不必難過。”
  雲萃問道:“是嗎?”
  陸寄風將雲若紫事先寫好的讖詩告訴了雲萃,雲萃這才釋然,雖然這十七年來,他將雲若紫像個神仙似地尊敬供養,但是畢竟她也曾承歡膝下,也曾天真爛漫,雲萃也確實對她寄予了父女之情,此時心中之悲,和一般的父親失去愛女,並無二致。
  雲萃道:“你是若紫的夫君,她要葬在這裡或是南邊,就你來全權決定。”
  陸寄風道:“一切從簡,就葬在這裡吧。”
  他轉身輕輕將迦邏拉上前,道:“這位是封伯伯之子,他想見封伯伯。”
  雲萃道:“封兄纏綿病榻,已有十年,這……?”
  迦邏看起來不過十五歲的樣子,時間實在搭不太上。雖然陸寄風這麼說必有道理,但是還是不由得雲萃不疑。
  陸寄風望瞭望迦邏,道:“你來說吧!”
  迦邏也不對雲萃解釋,只是說道:“我要先見見他。”
  雲萃道:“是該見見,陸寄風,還有這位……”
  雲萃到現在還不知該如何稱呼迦邏。陸寄風牢記著迦邏說過不能將他真名外傳,就連老孺與姥姥都不知道迦邏的本名,因此便不答腔,等著迦羅自己說。
  迦邏卻不知雲萃把話停下來的意思,見陸寄風看著他,也莫名其妙地回看陸寄風。
  陸寄風道:“雲老爺問你叫什麼。”
  迦邏道:“我不愛說!”
  陸寄風道:“你想雲老爺怎麼稱呼你,自己告訴他。”
  雲萃不知道迦邏全不懂人情世故,便笑道:“既是封兄之子,那麼也是老朽的世姪了,封世姪……”
  迦邏道:“我不姓封!他不要我,我不跟他姓!”
  雲萃一怔,迦邏這才悶悶地說道:“我叫迦邏。”
  陸寄風覺得有些奇怪,怎麼他就這麼直接地說出了名字?
  陸寄風道:“雲老爺,他生長在罕無人煙之處,不大通得世務,請您不要見怪。”
  雲萃這才釋然,道:“原來如此,請跟我來。”
  雲萃親自帶著陸寄風和迦邏來到丹房,此地十分安靜,房外的小院裡只有古松蒼石,白屋黑瓦,一股淡淡沉香瀰漫空氣間,還有隱約的古琴之聲,襯托著出塵雅意。
  雲萃輕輕推門而入,繞過隔屏黃簾,陸寄風與迦邏才看見那躺在榻上的男子,他雙目閉著,瘦成了一副枯骨,臉頰整個凹陷了下去,除了胸間還有微弱的呼吸之外,完全是一副乾屍的樣子,十分可怕。
  迦邏走上前去,對他看了一眼,才抬起頭望向陸寄風,道:“他怎麼會是這個樣子?”
  陸寄風道:“他從前不是這樣,而是為了保護若紫,被舞玄姬的手下害的。”
  雲萃聲音哽咽,道:“欸,這十年來,我找了無數的名醫或武林高手,診斷封兄的情況,他斷了的脈、毀了的內臟,都一一給治好了,但是卻總是不醒,只能進些湯水,毫無起色。”
  陸寄風想起他從前的瀟灑,不由得心中側然。
  雲萃又道:“除了有十個人專門服侍他的起坐之外,我還讓人天天為他操琴,以養其氣,但願兄長復元之時,靈性如初。”
  陸寄風抬起封秋華細如枯柴的手臂,輕按了按他的經脈,果如雲萃所說,身體內所斷的骨骼經脈部被細細地接好了,但是卻生氣全無,像是一尊活死人。
  陸寄風沉吟了一會兒,想起在獨孤塚中,曾有幾顆回生精落入花房的地洞中,被當成花種的犧牲者給服下了,而伸出乎抓住姥姥的腳,不知道回生精是不是有讓人回覆生氣的功用。
  陸寄風問迦邏道:“這樣的身體,回生精能救得好嗎?”
  迦邏道:“回生精專門復人生氣,應該可以的,你快試試。”
  雲萃一聽,大喜過望,道:“有這樣的妙藥?太好了。”
  陸寄風伸手正要取 裡的回生精,伸手一摸,卻空無一物,臉上不由得出現奇怪的表情。
  “怎麼了?”迦邏問道。
  陸寄風道:“回生精不見了!”
  “什麼?”迦邏一愣。
  陸寄風翻遍了全身,就是找不到那小小玉匣,登時作不得聲。
  難道是掉在半路之上?或是被人所偷?如果是被人偷取,又有誰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從他身上取走此物?
  迦邏急問道:“怎麼會不見了?”
  “這………”陸寄風努力回想,實在想不起是何時失落的,難道會是手腳被捆之時,舞玄姬順手取 的?
  陸寄風越想越有可能,除了舞玄姬之外,應該也沒有別人知道此物妙用。
  陸寄風道:“大概是與舞玄姬過招時,被拿去了。不過不要緊,我再試試別的法子。”
  他取下掛在壁上的劍,在指上刺出了一點鮮血,撬開封秋華的口滴血入內,然後輕輕扶起他有若屍骸的身體,讓他端坐起來。這十年中,雲萃對他果然照顧的細心無比,隨時有僕侍為封秋華翻動身體,或是為他動動手腳,伸展筋骨,因此他雖臥床多年,全身骨節都還十分柔軟,並未僵化。
  陸寄風將他身子扶坐之後,雙掌抵著背後的風門、天宗等穴,將真氣順著足太陽經、手太陽經傳入,推送自己的天嬰血氣,卻發現自己的真氣和以往不同,似乎有些駁雜不純,還帶著一股寒氣,陸寄風不禁一怔,放慢了推送真氣的速度,這股突來的陰氣,難道是因為自己接受過雲若紫的元功,所以才會改變了體質?
  但是他也查覺出自己的血氣進入封秋華體內之後,死氣沉沉的經脈都漸漸流轉了起來,一股暖流順著他的手太陽經遊走,至足三陽經;足太陰經等諸經脈,一一貫通天柱、風門、肺俞、承山、風池、肩井、環跳等遍身穴道,所過之處,五臟六腑隱隱然出現微弱的一絲生氣。
  陸寄風專心一致地以自身功力為封秋華行氣,真氣在封秋華體內走了三遍,才收功而起,一旁的雲萃和迦邏都關心地看著他,迦邏問道:
  “陸大哥,你耗了這麼多真氣,你……還好吧?”
  陸寄風道:“這沒什麼。”
  他回頭看封秋華的氣色,青白的臉上果然有了一點點血氣,令他大感欣慰。
  他這樣以自身真氣傳送到病人體內,得耗去一般人數年所修的內力,一直以來,看過封秋華的武林之人也不是沒想過這種法子,但是誰肯犧牲內力救人?因此封秋華竟不見起色。
  雲萃見了,更是感激涕零,道:“陸寄風,你這樣救他,犧牲也太大了……”
  陸寄風道:“雲老爺,您不必為我擔心,我修練的速度比一般人快得多,犧牲幾年的功力給封伯伯,很快就可以練回來的。封伯伯體內太虛弱,不能承受太多我的血氣,明日我再給他行一遍功,幾日下來,應該可以改善。”
  雲萃喜出望外,不停地說:“太好了,真是太好了……想不到兄長還有救,難怪若紫要我把他帶來……欸!”
  想起雲若紫死得這麼突然,而且還是在與陸寄風相逢後就死去,雲萃又感到一陣悲痛。
  失去女兒之悲,與結義兄長重生之喜同時降臨,一時之間倒令他不知該喜還是該悲了。
  夜裡,陸寄風與迦邏獨處時,才問道:“你不是說你的名字不可以隨便說出去嗎?怎麼今天你就說了?”
  迦邏道:“我高興說就說,要你管得?”
  陸寄風道:“你以前說名字被知道了,你娘就保不住你,原來只是在騙我?”
  迦邏望著陸寄風一會兒,眼中隱隱有一絲怨意,轉過了臉道:“我是陰魄所生,不算是個完全的人,若是有法力高過我娘的妖或鬼,也會收魂大法,知道了我的本名,就能將我的魂給攝去,甚至給化了。”
  陸寄風一聽,大吃一驚,道:“那……那你還說出去?”
  迦邏道:“反正我也不怕了。”
  陸寄風道:“欸!你這麼任性可不行。我會告訴雲老爺,請他千萬不要將你的名字說出去。”
  迦邏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麼,陸寄風又問道:“這有沒有辦法可解?你娘有沒有教你修練的法子?或許你也修練法術自保,就可以了。”
  迦邏低聲道:“我有修了一點點,但是功力還太低,不濟事。”
  陸寄風道:“不要緊,我會保護著你。”
  迦邏道:“真的?你肯保護我?”
  陸寄風道:“當然,我不保護你誰保護你?”
  迦邏笑道:“我看天下間,能與你一爭高下的,除了司空無之外,就是聖女老人家了,若是你保護我,我就高枕無憂了。”
  陸寄風道:“你爹是個修道人,等你爹清醒之後,他或許可以教你些正派的道法武功,讓你有自保的能力。”
  迦邏輕垂眼睫,有些憂愁地說道:“可是……我有些怕他醒來。”
  陸寄風問道:“為什麼?”
  迦邏道:“他當年不要我娘,也不要我,我怕他見了我之後,不願相認……”
  陸寄風道:“不會的,他是個仁善的好人,見到你不會不認的,你的模樣又生得這麼好。”
  迦邏臉上一紅,道:“真的嗎?”
  陸寄風笑道:“只不過太女兒態了些,你得改改。”
  迦邏怔了怔,故意揚起拳頭,朝陸寄風臉邊虛揮了過去,道:“這樣是不是男子氣概些?”
  陸寄風微微一笑,迦邏也自己笑了出來,臉上麗色如綻。
  陸寄風雖然很想儘快前去平城見弱水道長所說的寇謙之,但是在醫治好封秋華之前,也不便離去,便和迦邏暫且在雲府住下,每日晨間按時為封秋華行氣。
  雲萃辦起雲若紫的喪事,陸寄風插不上手,也不願多問,刻意封閉心緒,以免動心傷悲。
  但他還是時常無法完全地靜心打坐,往往心煩意亂,不像從前那般能夠專注。也許情感是真的無法以理智控制,就算陸寄風不去想,也總是毫無因由地在心底發出悲鳴。
  那晚陸寄風勉強入定練功,他感到自己最近修養已不如前,退步甚速,他從未有這樣不進反退的經驗,自己感到有點可怕,因此便強逼自己專心重練上清含象功第八層,然而卻依然心浮氣燥,猛然間走岔了真氣,登時血氣亂竄,猶如毒蛇般逆衝而上。
  陸寄風連忙止功,一拳用力地往自己的心口打下,噴出一大口鮮血,才令這股血氣的奔勢稍止,然後靜心壓制下衝勢,才沒有走火入魔,釀成大害。
  陸寄風長嘆了一聲,不再強迫自己入定,起身信步踱至中庭,伸手一招,房內香爐的一縷白煙被他的真氣拉了出來,化作一道煙劍,陸寄風一劍斜剌,使出遊絲劍法中的起手式:
  “危危乎,千仞溪”,身隨劍走,一路有如行雲流水一般,將劍法流暢地演了一遍,他總算明白了什麼是“氣如遊絲,綿綿不絕”,什麼是“排山倒海,中心若摧”,什麼是“形銷魂盪,不知所之”。
  直到劍法演畢,陸寄風獨立中夜,整個人像是被掏空了一般,失魂地站了許久,才慢慢地走向紫風閣。紫風閣外的一切都既熟悉又陌生,卻像是還有雲若紫在其中一般。
  他似乎聽見了雲若紫悅耳的聲音,一聲輕笑盪過水面。陸寄風忍不住一個箭步上前,推開了她房間的大門。
  門內空空蕩蕩,一室幽寂。
  陸寄風愣愣地站了好久,才慢慢地走進去,伸手摸著她的屏風,她的几案,信手取起她用過的筆硯,低頭看著,突然滾熱的眼淚一顆顆落在手背上,濺散了開來。
  經過陸寄風半個月以來的每日行功,封秋華的身體已經漸漸充盈,可以看出往日英俊的輪廓了,但是卻還是全無神智,只能呼吸,對於外界全無反應,依然是活死人一個。
  陸寄風和雲萃為此也討論過了幾天,都漫無頭緒,陸寄風問道:
  “封伯伯心神全失的原因出在哪裡,看過他的大夫可有誰說過?”
  雲萃道:“原因說過了千百種,但是沒一種有把握的,最後都說只能等他自己醒過來。”
  陸寄風想了想,道:“我知道一位老前輩,醫術極精,只不過他的脾氣暴燥古怪,所以隱居在深山裡,難得露面……”
  雲萃道:“只要他肯出山,我什麼都可以答應。他人在何處?”
  陸寄風道:“我若是透露他的所在之處,那就算您把天上的太陽月亮都摘給了他,只怕他也不肯救人。”
  “這……”
  陸寄風道:“此外,他又最討厭通明宮的人,只沾上邊也不成。”
  雲萃愣了一下,道:“那……兄長已與通明宮斷絕關係了,應該是不要緊的。”
  陸寄風道:“就算如此,他也是個討厭管閒事之人,如果勸他出山救人,他出山的可能性,幾乎是沒有。”
  雲萃聽陸寄風話裡的意思,似乎又是一個沒有希望的結論,不禁有些悵然,但陸寄風接著卻微微一笑,道:
  “要他醫人,不能用請的,只能用騙的。”
  “用騙的?”雲萃望著他。
  陸寄風道:“他的弱點就是好醫成痴,讓他看入眼的絕症,他就算再討厭這個人,都會技癢而忍不住去救,若是把封伯伯放在他面前,略一煽惑,只怕不讓他醫都不行。”
  雲萃喜道:“妙哉!不過……他住在深山,要帶兄長這病體前去,不會太勉強吧?”
  陸寄風道:“我已想了幾日,只有帶封伯伯上山一途,前輩不欲讓人知其雲隱之地,因此也不能有閒雜人等護送,我親自帶封伯伯上山就成了。”
  雲萃道:“你一人怎麼成?兄長病體沉重,每日至少要十人侍候……”
  陸寄風道:“還有迦邏跟我一起去。”
  雲萃苦笑道:“加上封世姪同行,那麼依老朽之見,那就算帶上二十個人都不夠侍候。”
  陸寄風一聽,也會意一嘆,道:“您說得對。”
  雲萃道:“不如我派一群人與您同行,這些人到了山下,即行折返,就不會唐突那位前輩了。”
  陸寄風道:“不必麻煩了,那位前輩住在西邊,得穿過魏國邊境,才到得了。如今時局太亂,帶了許多人,目標明顯,易遭官匪,我一個人反而輕便。”
  雲萃頷首道:“你說得也對,我看此事還容慢慢商議,你不急著走,慢慢想個兩全其美之法。”
  陸寄風道:“我還有要事在身,不容再拖延時日了。”
  “還有什麼大事?你要急著走?”雲萃忙問道,他本以為陸寄風可以從此住在此地,想不到他居然會說出此話來。
  陸寄風道:“於公私兩方面,我都非走不可。若紫和弱水道長都死於魔女之手,我必須殺了那魔女,為世上除去這妖魔禍害。此外……”
  陸寄風停了一下,決定對雲萃直說了:“若紫也還未死,我必須阻止魔女將若紫的元靈煉化為真正的魔物。”
  “什麼?”雲萃一怔,道:“若紫她沒死……那我所安葬的……”
  陸寄風道:“那只是若紫的一具軀殼而已,她的元靈沒散,還能再煉化。我……得親手去毀了她。”
  雲萃聽得怔忡不定,陸寄風說時聲音雖平靜,卻讓雲萃感到無比沉重,而作不得聲。
  陸寄風平靜地對雲萃說道:“找出魔女巢穴的法子,弱水道長臨終前已經交待我了。此事充滿了危險,相比之下,封伯伯的事,還算是容易的。”
  雲萃憂心地看著他,道:“陸寄風,你何苦擔起這些?魔女存在這世上,已非一朝一夕,她有為禍的居心,也有克她的人在,通明宮或是其它武林門派,都應站在你之前才是。”
  陸寄風只是微笑了一下,淡然道:“別人怎樣,我管不得。但若紫是我的妻子,我已失去了她,不能再看著她被魔女利用,成為禍害。”
  “可是…………欸!”
  一想到陸寄風竟能平靜地說出“要親手毀了雲若紫的元靈”這樣的話,雲萃既心痛又困惑,因此只是長嘆。他也明白這是逼不得已,但對陸寄風來說,確是太困難了。
  陸寄風話鋒一轉,道:“此事不必提了,倒是我離去之後,雲府該多加留意廬陵王。”
  雲萃點點頭,劉義真投效百寨聯之事,雖然沒有實証,但是已在雲萃面前暴露了身份。
  劉義真一定會提防雲萃父子在宋文帝劉義隆面前舉發他的造反之實。
  雲拭松甚得文帝親信,他一舉發,只怕建康立刻要發旨拿人。因此,劉義真最先想到自己該做的,就是先下手為強,滅了雲家,再謊報是被魏兵所屠。
  這幾日因為有陸寄風在,劉義真不敢輕舉妄動。陸寄風也早就知道劉義真一直有派人在雲府外監視,隨時準備行動。
  其實雲府裡也養了不少高手,足有自保的能力,只不過柳衡的劍法厲害,陸寄風離去之後,別人不一定是對手。
  陸寄風告退回房,一方面想著怎麼帶走封秋華,一方面也在心裡琢磨著柳衡的劍法。
  他在年幼時,曾經見柳衡練過幾次劍,當時覺得非常神妙,但是如今回想起來,竟覺得十分熟悉,與劍仙門的遊絲劍法有異曲同工之妙。陸寄風在腦中記憶著,以指為劍,隨手邊想邊比,越是回憶,記憶越是清楚,手指也仿佛就是劍一般,比劃之際,劍氣如虹,在空氣中裂出嗤嗤之聲。
  陡聽得一聲驚呼,陸寄風回過神來,千綠捧著拖盤呆立在門口,衣袖已被削出一道裂縫了。
  陸寄風忙道:“千綠姑娘,你有沒有怎樣?”
  千綠微笑道:“我沒怎樣,還好湯沒灑出來。”
  她的手有點兒發抖,臉上卻強做出若無其事的樣子,端著參湯進來,道:“公子,您喝點參湯,養養精神,一會兒再練劍。”
  陸寄風道了聲謝,將參湯一飲而盡。他並不需要這些世俗滋補之物,但是他知道千綠每天都細心地親自為他挑燕窩、熬參湯,事事不假他人。就算知道陸寄風不怎麼睡,她還是會每天為他鋪好床被,為他準備衣物。為了報答千綠的一番心意,最好的方法當然是甘受如貽。
  陸寄風問道:“方才真是抱歉,我沒注意到你來了。”
  千綠道:“不,是我不該在公子練劍時打擾。”
  陸寄風道:“我不是在練劍,我是在想一套劍法。”
  千綠望著他,這些事她並不懂,但是卻感覺得出陸寄風說的是很重要的事。
  陸寄風沒再說下去,道:“好了,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了。”
  陸寄風雙手負在身後,低著頭繼續揣摩柳衡的劍法,沒一會兒,又抬起頭來,果然見千綠依然在原地看著他,欲言又止。
  陸寄風問道:“怎麼啦?”
  千綠支唔了一會兒,才道:“方才……我聽公子和老爺說,您要離開?”
  陸寄風道:“嗯。”
  千綠問:“您何時要走?很快嗎?”
  陸寄風道:“也不一定,越快越好。”
  千綠極為難過,低聲道:“我以為……公子您會在此陪伴小姐……”
  陸寄風沒說什麼,千綠又問道:“公子這一去要多久?”
  陸寄風道:“不一定,短則一年半載,長則難說了。”
  “您就這樣離開,這一路上誰給您鋪床疊被、服侍您盥沐用飯?”
  陸寄風笑道:“我野生野長的慣了,你別把我想得那麼嬌貴。”
  千綠脫口道:“讓我去服侍您,好不好?陸公子?”
  陸寄風忙道:“別這樣,千綠姑娘,我要去的路上,危險得很,你是走不來的。”
  千綠道:“我走得來,我以前也逃難過,走過很多地方,我吃得了苦的。”
  陸寄風依然堅持道:“千綠姑娘,在雲府裡是錦衣玉食,跟我在江湖中卻只能餐風露宿,您何必棄樂取苦?”
  千綠急道:“婢子……婢子真的很想追隨公子,在您身邊伺候您,就心滿意足了。”
  陸寄風見她眼中急得淚花打轉,臉頰羞紅,更是大感意外。
  陸寄風溫柔地替她拭去了眼淚,道:“千綠姑娘,我很感激你的一片好意,你有服侍我的心意,已經足夠了。這一路真的太危險,我不知有沒有法子保護你,若是連累你為我送命,我會永遠過意不去,你還是待在雲家,將來我會回來的。”
  千綠眼中滿是懇求,還想再說,一名婢女快步走來,道:“公子,老爺請您到前堂去,大少爺回來了。”
  陸寄風道:“我就去。”
  便放下千綠,快步而出,雲萃早就叫人帶雲若紫的死訊到建康,沒想到雲拭松會這麼快就趕回來。這半個月,人才剛剛下葬,雲拭松是來不及見到妹妹一面了。
  陸寄風尚未到前庭,便聽見雲萃的怒斥:“你別胡說!沒有這樣的事。”
  接著是一陣低沉的男子聲音,說道:“是不是我說的那樣,我自己心裡清楚!”
  幾名府中的清客都忙著勸解,人多口雜。陸寄風一走進堂中,眾人便都安靜下來了。
  只見雲萃面前立著一名身材高大的青年,濃眉大眼,五官英挺,身上穿著燦然筆挺的衛尉軍服,更襯托出儀表堂堂。
  陸寄風一眼便認了出來,道:“雲公子……”
  雲拭松轉過臉,看了看他,冷冷地問道:“陸寄風?”
  陸寄風聽他語氣有異,只以為是他還不太肯定自己是誰,倒也不以為意,正要走上前去,雲拭松竟“當”地一聲拔出劍來,說道:
  “你見死不救,害死了若紫,我要殺你為若紫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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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弱子戲我側

  雲拭松已一劍揮了過來,陸寄風身子一晃閃過,略有些吃驚,道:
  “雲公子,您這是……”
  “不必廢話,負心薄悻的禽獸,看劍!”
  雲拭松挺劍向陸寄風刺去,眾人紛紛驚呼,雲萃忙道:“不可!住手!”
  雲拭松的劍已像狂風暴雨般,盡往陸寄風身上劈刺挑劃,陸寄風只閃避而不還手,兩腳都定在原地,沒有移開半步,雲拭松接連著剌出二、三十劍,陸寄風閃了二、三十招,雲拭松的劍不是從他耳邊畫過,就是在他肩旁虛劈,根本刺他不著。看在不明就裡的人眼裡,倒覺得雲拭松好像故意聲東擊西似的。眾人都發出了“咦?”、“喔?”等等驚愕之聲,不知殺氣騰騰的雲拭松怎會只是虛張聲勢。
  雲拭松卻心裡更急更怒,攻勢也越見凌厲。但陸寄風故意站定,只要身子輕輕一動或是肩膀一晃、腰身微閃,就可以避去雲拭松的劍法,還不必移開一步。對他來說,雲拭松的劍快雖快,招式也很剛猛,但是駁雜不純,又不夠沉穩,要破他的劍是很容易的,故也不必特別去對付。
  陸寄風一面閃避,一面觀察,他的劍法凌亂,可能是因為雲府收養了不少武林高手,他跟這些高手東學一招西學一式,兼各家之長,卻不得各家深義,才會這麼亂七八槽。但是他著實下過不少苦心練過,因此也算是個二流高手了。
  雲拭松一連幾十招傷他不著,更加心浮氣燥,嗤嗤嗤接連三劍,往陸寄風的腳部攻去,這三招奇快無比,整個封住了陸寄風的下盤,陸寄風贊了聲:
  “好劍法!”
  右足一點,往後一踏,在雲拭松一劍追刺而來時,陸寄風伸腳便踩住了他的劍刃。
  雲拭松一怔,用力拔劍,劍被陸寄風穩穩踩在地上,根本動彈不得。雲拭松完全不敢相信,瞪大了眼,更用力拔劍,陸寄風腳一抬,正在拔劍的雲拭松失去重心,整個人往後一仰,差點就要跌倒,踉蹌了幾步才算穩住。
  “啊!”
  他看著手中的劍,又看了看陸寄風,張口結舌。
  陸寄風沒出半招就讓雲拭松自己退卻,眾食客看在眼裡,雖都了然於胸,但也不便在面上表現出什麼,畢竟雲拭松還是少爺,一家之主,不能太讓他沒面子。因此,見雲拭松退後了,便有人忙上前擋了一下,道:
  “少爺您住了手,別為難陸公子了。”
  也有人藉著扶他,順便把他給抓緊不放,道:“您體諒體諒老爺心緒悲痛,別再激老爺,收劍吧。”
  雲萃見沒出事,松了口氣,道:“快收了劍,跟陸寄風道歉!你這莽撞的小子,氣死我也!”
  雲拭松被好幾個食客拉著,無法再與陸寄風決鬥,氣惱得聲音微微顫著,道:“你……
  你武功這麼高強,竟眼睜睜看著若紫……”
  陸寄風心口一痛,但也沒說什麼,明知雲拭松一定是誤會什麼了,他卻不知該從何解釋起,或者是他也不想解釋。自雲若紫死後,陸寄風除非必要,根本絕口不提“雲若紫”三個字。
  雲萃命人去傳消息給他時,早就料到這個莽撞的獨生愛子會惹事,所以考慮了好幾天之後,才讓人送信去給他,沒想到他這麼快就趕回來了。
  當初陸寄風被支離骸帶走,下落不明,雲若紫整天不吃不喝,只是哭著要等陸寄風回來,雲拭松便也陪她不吃不喝。雲萃為了讓雲若紫死心,只好謊稱找到了陸寄風的衣物,可能是被野獸吃了。
  雲若紫悲慟欲絕地過了好幾年,這幾年之中,雲拭松已漸漸成長,也間接得知雲若紫不是親生妹妹,對她愛慕漸生,言聽計從。雖然他有了官位之後,娶了不少姬妾,已有幾個兒女,但是在他心目中,雲若紫才是唯一完美的化身,他虛置正妻一位,就是等著有朝一日,雲若紫肯嫁給他。就算雲若紫終生不允,他也就永遠不娶正室。
  想不到突然之間,會接到虎牢傳來的消息,而且還是雲若紫的死訊,雲拭松再三逼問送信來的家人,家人將當日的情景略述了一遍,一聽到舞玄姬以雲若紫的生命逼陸寄風,而陸寄風竟不相救,雲拭松就認定了是陸寄風害死雲若紫。他立刻上稟文帝,要求以驛馬趕路。
  為了妹喪而要動用到官府驛馬,雖有些誇張,但是魏晉時代並不特別講究這些禮法規範,他又得文帝劉義隆的寵愛,此舉明明是特權,在京裡也被說成了率性任真。劉義隆特地下旨,讓他以驛馬星夜趕回。只花了不到三天,他一路換馬不換人,追奔馳速,以最快的速度隻身趕來,已是風塵僕僕,唯一的念頭就是:殺陸寄風,替雲若紫報仇。
  陸寄風的武功卻高得令他驚愕,讓他敗得灰頭土臉,他更加痛恨陸寄風了。
  雲拭松收了劍,怒道:“陸寄風,你對若紫見死不救,還有臉以她夫君的身份住在此地?
  真是不知羞恥!我絕不承認你與她有任何關係!”
  雲萃怒道:“你給我住口……”
   沒說完,一道白色身影快若閃電奔入堂中,劈啪兩聲,雲拭松臉上已被打了兩耳光。
  “不許你罵陸大哥!”迦邏怒氣沖沖地望著雲拭松,他連公主都敢打,一個雲拭松自然更不放在眼裡。
  眾人見雲拭松被打,都吃了一驚,氣氛尷尬。
  雲拭松被打得倒不痛,但是一看清楚竟是個美麗的少年,更是火大,道:“你又是什麼東西?”
  雲萃道:“不許無禮!這位是你封伯伯的公子。”
  雲拭松怔了怔,上上下下打量迦邏好幾眼,才道:“怎麼……這麼小?”
  迦邏仍然橫眉怒目地反問:“小什麼?你說我什麼小?”
  雲拭松道:“當然是年紀!這麼小不隆東的……”
  迦邏冷笑道:“你以為我多大了?”
  “最多不過十五歲,毛都還沒長齊!”
  迦邏道:“有眼無珠的東西,我已經六十二歲了!”
  當然,他是連在母親腹中沒生出來的時間都算進去。
  雲拭松聽了,反而大笑:“哈哈哈……好笑,你六十二歲?倒過來看再除去一半,還差不多!你不要以為封伯伯不會說話,戳不了你,就在這裡胡亂吹牛,和陸寄風兩個一起招搖撞騙!”
  “你…………”
  迦邏氣得又要動手,被陸寄風抓了住,道:“好了!你安份些,這是亂打人的地方嗎?
  跟雲公子請罪!”
  雲萃忙道:“不,是拭松不知好歹,該打。”
  雲拭松不服地看著雲萃,但見到父親已經被自己氣得臉色鐵青,只好強忍住不服,硬是把話吞進肚子裡。
  雲萃冷著臉道:“你跟我來!”
  雲萃把雲拭松帶往後堂封秋華的丹房內,雲拭松已聞到那股習慣的藥香,逕自長跪在榻邊,恭敬地說道:“封伯伯,拭松向您請安……咦?”
  他見到封秋華氣色充盈,不禁發出疑聲。
  向來封秋華雖不能言語行動,但是雲萃把他當作好好的人一般對待,雲拭松遠行或返家都一定得向他稟報問安,禮儀不得稍減。由於封秋華救過雲若紫,當初武功又十分高強,雲拭松對他的敬意倒是出自真心。不過,從前十年來見到的他,都是枯槁的樣子,今天竟大不相同,讓雲拭松吃了一驚。
  雲萃道:“看見了沒有?是陸寄風每日為他運行血氣,封伯伯才漸漸復元,你方才說得那些混帳話,真要氣死我!”
  雲萃所指的“混帳話”,自然是指雲拭松說陸寄風以雲若紫夫君的身份賴在此地,不知羞恥,招搖撞騙什麼的。
  雲拭松呆了半晌,才道:“可是……他為什麼不救若紫?為什麼?!”
  雲萃長嘆,道:“你這個渾人,當時怎救得了?罷了,我慢慢對你說,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雲翠將當日發生之事,細細地對雲拭松說明,雲拭松聽了也沒說什麼,不知聽進去了沒有。
  當晚,雲府中擺下簡單的小宴,為雲拭松洗塵,平日養在府裡的武林高手們及清客都知道雲拭松雖然愛好熱鬧,但是他最鍾愛的妹妹喪中,他自是心情低落,小宴裡並無娛樂歌舞,只有這些食客相陪。
  宴席才開始,當著眾人之面,雲拭松舉起酒杯,對陸寄風道:
  “陸寄風,今天我誤會了你,我向你道歉。”
  陸寄風道:“沒什麼,誤會解開了就好……”
  雲拭松道:“不,你費心醫治封伯伯,我並不知道,言語間羞辱了你,士可殺不可辱,我自罰這三碗酒!”
  陸寄風舉杯道:“卻之不恭。”
  雲拭松仰首面不改色地飲乾了三大碗,便重重地放下,沉聲道:“然而我還是恨你沒有救紫妹!我與害死若紫妹妹的人誓不兩立!”
  說完,他便往外大步而出,有人忙道:“少爺,您去哪?”
  雲拭松道:“別跟過來!”
  他頭也不回地往外疾奔,將眾人都拋在身後了。
  事實上他聽了父親的一番解釋,心中還有一萬分的不服氣,但他是有話不說清楚不行的人,對陸寄風道過了歉之後,他就只想去雲若紫墳上哀悼,不願再看不相干的人了。
  雲拭松奔至雲若紫所葬的小山裡,離雲府並不遠,此處方圓五裡很久以前就已被雲萃購下,建成一所靜謐端莊的花園,想不到後來卻成為雲若紫的墳林。
  雲拭松打發走看守及隨時祭拜的莊丁們,看著墓碑上刻的“愛妻雲氏之墓、夫吳郡陸寄風……”等字,眼前一黑,差點站身不穩,頹然跪坐在墓前,眼淚簌簌地落了下來,滴在衣服上。
  不知落了多少淚,雲拭松才抓了一把上,用力地拋去,叫道:“你就這樣跟了他!你就這樣跟了他!他棄你不顧,讓你苦等十年,你卻就這麼跟了他!”
  他一面吼叫,一面隨手抓起土或拔起花草來亂摔,叫得聲音啞了,才俯地痛哭,久久不能自己。
  雲拭松痛哭了一回,終於收淚而起,仍郁郁不歡,取出懷裡的一把金刀,道:
  “紫妹,為兄插刀為誓,將來一定替你報仇,把負心的陸寄風給殺了,拿他的人頭來祭你!”
  這把金刀削鐵如泥,乃天山鑄刀名家玉海玲瓏門不傳之寶,雲拭松向來珍愛。他握緊了刀,將之重重插入地中。
  金刀深沒入柄,雲拭松說過了狠話,心情略為平撫了些,正欲轉身離去,突然“波”地一聲,那把金刀竟跳了出來,飛過雲拭松的肩頭,落在地上。
  雲拭松嚇了一跳,轉頭看看墓前,金刀所插的上縫還在,刀怎會彈了出來?
  雲拭松拾起刀,再度插入土中。才一轉身,刀子又彈了出來,落在他腳前。
  雲拭松滿頭霧水,不知這是怎麼一回事,握著刀對雲若紫的墓道:
  “紫妹,你……你這是不要我為你報仇的意思嗎?”
  他胸中一陣淒苦,又道:“你若有靈,現身讓我一見,好嗎?紫妹。”
  周遭寂然無聲,雲拭松大惑不解地想了半天,這回有點遲疑地把劍再插入原地,盯著看了一會兒,正轉身要走,金刀果然又彈了出來。
  這下子雲拭松也驚駭難言,眼前這絕對不合理的事,難道這是靈異事件?
  雲拭松顫聲道:“紫妹,你……是死不瞑目嗎?為兄只是……只是想替你報仇啊!”
  盯著地上動也不動的金刀一眼,雲拭松拾起了刀,默默想了一會兒,才將刀合在掌中,念道:“紫妹,你稟受天地鍾靈而生,或許死後芳魂未滅,因此示警於兄,但是為兄愚昧,不懂你的意思,如果你是要我殺陸寄風,到地下與你相伴,你就讓這把刀子落地時,刀尖插地;若是你不要我殺陸寄風,你就讓金刀橫躺;若是你要我與陸寄風化敵為友,暗中相助於他,那你就……就讓金刀嵌入你的墓碑中!”
  這個問法未免太過於強“鬼”所難了,金刀落地,怎麼可能嵌入碑裡?雲拭松故意這麼問,可見居心已定。
  他將刀握在手中,定下心來,刀尖向下,用力地將刀往地上一摜!
  照這樣看來,絕對是金刀插地一途。
  不料突然吹起一陣強風,風勢強得連雲拭松都往前踉蹌移了一步。這急風一吹,竟硬生生地把刀吹向墓碑,“啪”地一聲,金刀整個貼在碑上!
  雲拭松驚呼了一聲,張大了口,瞪著那墓碑看,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這……”
  雲拭松的嘴開得老大,好半天才慢慢闔上,抓了抓頭,長嘆了一聲,認了命地二話不說,轉身走了。
  雲拭松一走,隱藏在樹上的迦邏終於忍不住放聲大笑。一點小小的法術,就可以把雲拭松整得團團轉,讓他得意萬分。
  不過正常人一看見金刀彈出來的怪事,應該就已經會自動落荒而逃了,雲拭松竟會一個人自言自語那麼久,不禁讓迦邏覺得:雲拭松算是很能自得其樂的人吧?
  這件以金刀問卜於鬼的事,不知為何流傳了下來,演變成後世的擲爻之俗,又因為金刀難求且易傷人,經過歷代的演變,遂以木片刻成金刀之狀,做為問吉兇時的爻杯。如果發生了立爻或是黏在供桌上的情況,更是被視為鬼神有特別的某些啟示。
  此一說尚未經民俗專家證實過,故聊備於此,以待後世學者考證有據。
  雲拭松滿頭霧水地回到府中,家宴的主人不在,因此早已匆匆散了席,雲拭松獨自回房,仍感悶悶不樂。但是,他又無法解釋金刀鑲在墓碑上的原因,只能說是天意。
  家僕前來稟報,道:“少爺,老爺請您到兵器房一趟。”
  雲拭松隨家僕前往練功的兵器房,裡面早已坐了不少府中的高手,都專注地在聽陸寄風和雲萃的談話。
  雲拭松進入房內,雲萃便招手叫他過來,道:“松兒,你來看看。”
  桌上鋪著一卷薄紙,上面繪了簡單的圖象,竟是一套劍法。
  “這是……?”
  陸寄風道:“這套劍法,我在匆促中想就,或許不是那麼周密,但是也還能有點用處。”
  “用處?”雲拭松不解地看著他。
  事實上,在雲拭松離開宴廳後不久,陸寄風便對雲萃提出了一定要離開的事,雲萃如何挽留也沒有用。
  陸寄風並私下告訴雲萃,自己這幾天揣摩柳衡的劍法,已得其意,所以另創了一套劍法以破柳衡的劍招,希望在自己離開之後,雲萃能讓府中的高手學習這套劍法,以預防劉義真滅門。
  陸寄風之所以不當眾宣布此事,乃是顧慮到武林高手門各有師承,隨便要別人來學自己的劍法,實為觸犯武林大忌,所以他只對雲萃說起。雲萃聽了,連聲要他不必顧慮這麼多,府中的群俠,多的是豁達之士。
  因此,一下子就聚了這麼多人在房中,聽陸寄風解說這套劍法。在當日他追殺舞玄姬時,出手連斃十幾人的快劍,令人羨慕不已,能得他幾招傳授,誰都不想放棄這個機會。再說,柳衡的劍法就能上邀王寵,若能打敗他,對自己來說也是一項優勢。
  而陸寄風的劍法也不完全是自己想的,他只是越想越發現柳衡的劍法是學得不三不四的遊絲劍法,只要自己將遊絲劍法的其中幾式略加修飾,就足以打敗他了。
  雲拭松一面聽陸寄風解說,一面看他示範,不由得目眩神迷,實在想不到他為何能學得如此精妙的功夫。
  等陸寄風將這套劍法講得每個人都大略能理解時,已是深夜了,眾人各自回房就寢,只剩下雲萃仍和陸寄風在室內談話。
  陸寄風道:“雲老爺,我無法護著您回到南方,只能傳這一套劍法讓您防身,聊表心意,請您不要見怪。”
  雲萃道:“你千萬別這麼說。”
  陸寄風道:“此地太過危險,不知會不會落入魏國的手中,您還是與拭松兄一同回建康吧!”
  雲萃道:“但是若紫之墓……”
  陸寄風道:“軀體不過是具易朽之物,膿血骷髏,不值得為此耽誤了活人,您不願意回去,這雲府中上上下下數百人,誰不想安居樂業?還是到南方吧!”
  雲萃嘆道:“欸!想當年收復長安,是多麼令人欣慰!想不到短短一年,長安又失陷在胡夏手裡,這十年來沒一日安寧過!退到洛陽,又退到建康,越退越到蠻夷之邦了。難道漢人的氣數,真的就這麼不濟?將要讓胡人踐踏中原嗎?”
  陸寄風道:“難道今上也不足以挽救江山?”
  雲萃身在江南已久,接近朝廷,也略知些深宮之事,便道:“皇上並不糊塗,但是膽識勇略,還嫌不足。更何況魏國有位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胸羅萬象,有經天緯地之才!
  有他在魏國,我看大宋想恢復天下,更艱難了。”
  陸寄風奇道:“真有如此人物?”
  雲萃道:“絕無誇大,經他所推算過的局面,無不應驗,有了他,魏國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夏、秦、燕、柔然,都將他列為首敵。有人說如此聰明絕頂的人物,應該是壽命不長,他若是早逝,魏國也就完了。”
  陸寄風失笑,道:“他是誰?竟被如此神話?”
  雲萃道:“他是個漢人,乃清河大姓,姓崔,名浩,字伯淵。”
  陸寄風想起弱水道長的話,訝然道:“是他?”
  “你也曉得此人?”
  “不,只是聽說過。”
  雲萃道:“我聽說那位崔伯淵,不但胸有萬兵,而且還貌若美女,不染塵俗,是個神仙似的人物。也不知是否真實?”
  陸寄風聽了,更加好奇,暗暗想著:“若是見到了這位崔浩先生,便可知傳說是真是假了。”
  次晨,陸寄風便吩咐千綠去叫迦邏,準備動身,千綠知道陸寄風堅決不肯帶她同行,十分傷心,但仍強打起精神侍候他梳洗,沒多說什麼。
  陸寄風見她神情悲傷,也有些過意不去,道:“千綠,我走後,雲老爺應該會舉家遷回南方,你跟著去,我事情辦完了就回來。”
  千綠低聲應道:“是。”
  陸寄風也不便再說什麼了,便靜靜地等著她去請迦邏過來。等了半天,都不見迦邏的影子,他只好先將封秋華移入車中。車廂安穩輕軟,配以兩匹駿馬,原本雲萃還多派了兩批馬馱了無數財物,贈予陸寄風作為路資,被陸寄風推辭了大半。
  等一切裝柬停當,迦邏也才走了過來。
  陸寄風道:“你怎麼這麼慢哪?”
  動身之前,雲萃等人又是執手相送,殷殷叮囑了許久,送出了一大段路,陸寄風與迦邏才得以揮手相別。
  馬車緩緩駛向城外,迦邏道:“陸大哥,你要不要先到北門的墓上,對雲小姐告別?”
  陸寄風淡淡地問道:“有必要嗎?”
  迦邏嘆了口氣,道:“您這樣是冷酷呢,還是豁達?雲小姐已化做了一具膿血骷髏,固然沒錯,但畢竟……夫妻一場,就算是她亡靈無知吧!做個念想也好的。”
  陸寄風詫異地看了看迦邏,有些奇怪他會說這樣的話。
  迦邏閉口不再說了,陸寄風將馬車慢慢地直駛向雲府在郊外的園子,還在林外,便停了下來,道:“你在這裡等等。”
  陸寄風一個人進了墓園,望見那方孤墳的一瞬間,本以為不會觸動的心,卻像是被一根針剌了進去一樣,連呼吸都感到困難。
  他說不出任何話來,遠遠地看著墓地,甚至不願意走近。他怕這幾天的動心忍性,會在見到孤墳的那一刻前功盡棄。失去了雲若紫之後,他自己也不知為什麼練功會變得那麼困難,反倒是什麼也不想的時候,才覺得平靜了一些。
  難道那一刻起,自己就隨著雲若紫而死了嗎?
  他確實會有這樣的念頭,死也許輕鬆一點,這些日子以來,他只是在過著心如死灰的日子,木然地依照前輩們的叮嚀而活下去而已。
  如今他的心願,也只是和舞玄姬決戰後,同歸於盡。舞玄姬將要面對的,是一個心已死去的敵人。
  他就這樣遠遠地站著,望著那遠處的墳塋,不知過了多久,才能挪開步伐,轉身離去。
  這次回到馬車上,迦邏便沒有再說什麼,望著陸寄風禦車,駛出北門。
  一路之上,迦邏都不發一語,陸寄風只顧駕車,也沒說什麼,兩人無話地駛出了幾裡,眼看就要出虎牢城門了,陸寄風才回過頭看著車後,臉上有些疑惑。
  迦邏道:“陸……陸大哥,你在看些什麼?”
  “沒什麼。”陸寄風聳了一下肩,繼續駕著馬車往城外而去。
  迦邏也回頭看了老半天,看不出什麼值得看的,暗覺得奇怪。
  等馬車一出城門,來到郊野,官道旁植著白楊,蒼翠幽靜,只聞馬蹄。
  陸寄風突然眼前一亮,在官道的樹邊,立著一道人影,正是迦邏。
  迦邏高興地招手道:“你總算來了!怎麼讓我等這麼久?”
  陸寄風轉過頭,看著車廂內的迦邏,車廂內的“迦邏”對他微微一笑,陸寄風突然明白了,張大了口,作不得聲。
  車內的“迦邏”掀簾而出,站在官道邊的迦邏一見,詫異地指著他,道:“你……你是誰?”
  “迦邏”將頭髮解了下來,轉身抹去臉上的脂粉,那張面孔,除了千綠還會有誰。
  她不必解釋,陸寄風也猜得出她一定是對迦邏謊稱要迦邏在此等自己,然後便扮成了迦邏的樣子,跟了過來。陸寄風萬萬沒想到她會出這一招,只得苦笑。
  迦邏怒道:“果然是你!你竟然冒充我,陸大哥,把她趕走!”
  陸寄風輕嘆了一口氣,道:“千綠,你何必……欸!”
  千綠下了車,哀愁地說道:“陸公子,婢子是跟定了您,不得已出此下策,請公子見諒。”
  迦邏怒道:“誰要你跟,你快走!”
  他伸手便要去拉千綠,被陸寄風止了住,道:“你別動手動腳,千綠姑娘,我已說過千遍…………”
  千綠道:“婢子知道前路艱難,可是我已背離了雲家,若公子不許我追隨,婢子也會在後面跟著,絕不回頭。”
  迦邏一躍上車,確認封秋華也在車上,才轉頭對陸寄風說道:“她愛跟就讓她用走的!
  我就不信她會走多久,最後還是要乖乖回去,陸大哥,咱們走!”
  陸寄風依然婉言勸道:“你回去吧,雲老爺不會怪罪你的。”
  “公子您不讓婢子隨行,婢子絕不起來。”千綠說著,便跪了下去。
  陸寄風道:“這…………”
  眼見千綠長跪不起,陸寄風想了想,其實她是不會有危險的,因為他知道在不遠之處,其實有人會保護著她。
  陸寄風只好狠下心來,說道:“千綠姑娘,我們就此別過,你善自珍重。”
  千綠臉色蒼白,望著陸寄風真的揚起鞭子,輕輕一抽,馬匹便往前而行,卷起一陣黃塵。
  迦邏第一次見陸寄風對千綠這麼絕情,高興萬分,道:“我不知你今天便要走,還以為你約我到這兒,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呢!”
  陸寄風道:“我有什麼話,用得著約你出來說?”
  迦邏道:“隨便什麼話,總之,不要在雲家就好。”
  陸寄風道:“雲老爺這十年來,照顧封伯伯,你半點恩都不懂得感謝?”
  迦邏怔了一下,道:“感謝?為何我要感謝他?”
  “人有恩於你,自然該感謝他。”
  “那要怎麼感謝?”
  陸寄風正要解釋,又忍不住 頭往車後看。
  迦邏拉著他,道:“你在看什麼?”
  “沒什麼…………”
  “你在擔心那婢女,對不對?”
  陸寄風道:“擔心也是人之常情,她一個弱女子……”
  迦邏不悅地說道:“我不許你擔心她!”
  陸寄風道:“你真是越來越蠻橫,我得好好教你些為人處世的道理!”
  坐在他身邊的迦邏撐著臉,喃喃道:“為人處世還要學嗎?我對喜歡的人好,不喜歡的我就不理,這不就夠了嗎?”
  問題是你喜歡的人太少了!這樣下去,早晚要把所有的人都得罪光的。陸寄風把這些話放在心裡,只是有些無奈地想著。
  此時,突然隱約聽見一聲尖叫,似乎是千綠發出來的,雖然陸寄風已駛出一段距離,但是他內力深綻,就算隔得十分遠,還是聽得到驚叫聲。
  陸寄風拉住了馬,道:“千綠姑娘出事了!”
  迦邏也聽見了,道:“她是裝的,你別理她!”
  “不行,我得回頭看看。”
  迦邏拉著他道:“不要去。”
  陸寄風把疆繩遞給迦邏,道:“你在這兒等我,別走開。”
  說完,身子一拔,便飛空不見了,迦邏氣得跳腳,叫道:“陸大哥!”
  陸寄風幾下凌虛禦空,足點葉尖,便見到前方路面上兩道人影鬥得正激,幾下刀劍相格之聲,鄉鐺不絕。
  千綠退在一旁,躲在樹後,臉色發白地看著。那相鬥的兩人之一,正是雲拭松,另一人則是一名青衣漢子,一張方瞼,約莫三十來歲年紀,看起來十分平凡。
  雲拭松長劍挺出,直取中宮,向那人胸口疾剌。那人側身避了開,雲拭松的手腕一振,再度橫劍劈去,那人卻面露喜色,道:
  “你會武功,好,很好!”
  雲拭松喝道:“光天化日,強搶民女,沒有王法了嗎?”
  雲拭鬆口中斥責,手上劍勢不斷,那人身若游龍,一連閃了數招,道:“公子,您誤會了,我並未強搶民女……”
  “當街拉扯,還說沒有?”
  “公子,誤會一場,我是請這位姑娘與我同走……”
  “呸!那還不是強搶?”
  “不,不,絕非如此,請和搶是兩回事,在下要這位姑娘心甘情願地跟我走,是姑娘不知為何叫了起來……”
  雲拭松越聽越氣,道:“沒廉恥的東西!”
  雲拭松又是接連幾劍,橫劈直刺,劍法緊搠快速,那人竟然越閃躲越歡喜,全不作還擊,道:
  “請姑娘去過好日子,如何是沒廉恥?公子您也可以與在下同去,保證您不會後悔…………”
  雲拭松罵道:“胡說八道些什麼!”
  那人被雲拭松越來越凌厲的劍逼得沒法子,才舉刀一格,將雲拭松震退一步,道:“公子,且慢動手,聽我說來。”
  千綠顫聲叫道:“少爺!”便奔來躲在雲拭松身後。
  雲拭松檔在千綠面前,道:“你說!若不能交待清楚,本公子要你的命!”
  那人一臉堆笑,道:“是這樣的,二位,如此亂世,人人生命朝不保夕,今朝紅顏,明日便可能化作屍骨,真可謂‘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有話直說!”雲拭松喝道。
  那人笑道:“在下先自報名號,在下乃是一二五三員,王振明是也。”
  “什麼一二五三?”
  那人道:“這個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此亂世,人人生命朝不保夕,今朝紅顏,明日便可能化作屍骨……”
  千綠在雲拭松背後小聲道:“少爺,他剛剛也對婢子重念了好幾遍一樣的話,會不會……
  是個傻子?”
  雲拭松低聲回道:“不會吧,他武功不差!”
  千綠道:“那……是個會武功的傻子?”
  雲拭松轉過頭看著那名自稱“一二五三員,王振明”的人,道:“你倒底要說什麼,有話直說!”
  “一二五三員,王振明”道:“你信教嗎?”
  “啥?”雲拭松愣了。
  “一二五三員,王振明”從懷中抽出兩張黃紙,塞在他們懷裡,道:“公子,姑娘,你們知道未來的人生嗎?知道該如何安身立命嗎?在此亂世之際,人人生命朝不保夕……求求你們加入紅鴿寨吧!”
  “紅……紅鴿寨?”雲拭松和千綠兩個面面相覷,不知他在說什麼東西。
  樹上的陸寄風差點沒摔下來,敢情是百寨連在拉信徒?自從很久以前,那個到處自稱“蒼天已死,黃天當立”的教被滅了之後,居然還有人在這樣子拉信徒?
  “一二五三員,王振明”道:“是的,紅鴿寨在繁華的金墉城裡,裡面有最完善的組織,有最高強的寨主,還有最偉大的聖女以及最溫柔的托嬰乳母。只要你加入了紅鴿寨,我們保證你未來的人生豐富美滿,充滿了喜樂和平,而且每個月都有銀兩可領,也可以換成米糧,還有固定的娛樂表演可以欣賞,結婚時還會發送高額禮金……”
  雲拭松和千綠兩個呆站了半天,同時將黃紙給拋了,道:“沒興趣,您請吧!”
  同時便轉身離去,那人身子一躍,擋在他們面前,道:“這位公子您聽我說完,像您這樣會武功的高手,加入之後立刻升為百人數頭,可以領一倍的優惠……”
  “不必啦!您另尋高明吧!”
  雲拭松有點火大,那人雙臂大開,攔在前方,愁眉苦臉地說道:“求求你們,我已經找了七八天,都從金墉找到這裡來了,你也可憐可憐我走了好幾天的路,再找不到人加入,我就慘了,您如果很忙,那也不必現在就親自前往寨裡,只要劃個押或蓋個血印,讓我回去交差就好了……”
  “我說不要,你聽不懂嗎?”雲拭松真的生氣了,一手拳頭握緊,準備那人再囉唆,就給他顏色瞧瞧。當然弄清楚只是個不明門派在拉人之後,他也不會隨便出劍傷人。
  “一二五三員,王振明”急得幾乎哭了出來:“這麼好的條件,您還不要?現在人怎麼這麼難找啊?我絕不能放兩位回去。”
  雲拭松沉聲道:“不放又怎樣?別逼我打人!”
  “當然,以和為貴,以和為貴……”
  “那你就讓開,還是你要再打一場,逼我們入寨?”
  “不,不,您是未來的同志,在下怎麼會對您用強的?我只能……只能……”他說著,眼淚便流了下來:“用哭的,嗚……老爺,夫人,求求你們加入紅鴿寨吧!紅鴿寨是個好地方,我們有山有水,還有寨歌,還有體恤手下的寨主……您不加入,寨主會扣我銀餉啊?”
  雲拭松二話不說,手刀一劈,便往那人後頸劈了下去,他悶哼了一聲,登時昏倒在地。
  千綠驚呼道:“少爺……”
  雲拭松道:“讓他睡一覺!哭哭啼啼的,煩死人了!”
  千綠見他沒死,才松了口氣,道:“還好……”
  斑處的陸寄風見沒什麼事,也放心了,再度無聲無息地以輕功趕了回去,輕飄飄地落在馬車的座椅中。
  迦邏道:“怎麼了?”
  陸寄風道:“沒事。”
  “我就說沒事,走吧!”
  迦邏歡喜地再把疆繩交給陸寄風,陸寄風鞭馬緩行,一會兒才問道:“迦邏,百寨之中,有沒有一個紅鴿寨?’
  迦邏一怔,道:“你…………你怎知此寨?”
  “沒什麼,只是問問。”
  迦邏道:“是有這個寨,而且是最大的一寨。”
  “哦?”
  迦邏道:“我聽娘說過,這個寨的勢力遍布金墉,是很可怕的!”
  “怎麼個可怕法?”
  “一般這種山寨都設在城外,有事才入城,但是紅鴿寨的寨徒,卻能在城裡大搖大擺地走,不用害怕官府,勢力已經深入了民間。此外,他們還能殺人於無形,化身千萬,你絕對提防不到他們!”
  “是嗎?”陸寄風有點意興闌跚。
  迦邏道:“我沒遇到過,但是娘說紅鴿寨就厲害在這裡,他們根本不會讓你知道他們何時潛入你身邊,當他們要害你時,就算是個三歲童子,也很可能是奪命的殺手!”
  陸寄風本來一笑置之,但在駕車之時,卻越想越是不對。他記得那個“一二五三員,王振明”閃避雲拭松的劍法時,身手俐落,怎麼會那麼不小心,就被雲拭松一掌劈昏?
  就在他心中漸生不安之時,又聽見半聲驚呼,這次只隱約響了不到一聲,聲音便停住了。
  陸寄風急忙拉住了馬,道:“你再等等!”
  迦邏還沒搞清楚怎麼一回事,陸寄風已再度以輕功飛奔,身影頓時就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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