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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6-02 03:40 PM

第51章

  大吃一驚,胖伊玲連忙探手抱起她,直呼道:“小毓,小毓……”
  “黑鷹”見狀,連忙擰了條濕毛巾,胖伊玲接過來,在明毓秀的臉上輕輕沾拭,然後在她周身一陣推拿……
  半晌,明毓秀總算悠悠醒過來……
  茫然的睜著眼,明毓秀含著淚,滿臉悲戚,她緩緩走到床畔,抱住邵真失聲痛哭!
  明毓秀哭得很哀切,悲楚,她已是芳心寸裂,柔腸寸斷……
  默默的走前來,胖伊玲輕撫明毓秀香肩,蠕蠕嘴,想開口,“黑鷹”忽衝前來嘶聲道:
  “花兄,當真一點也沒辦法了嗎?”
  胖伊玲只是輕嘆了一聲……
  一張英俊的臉孔扭曲著,“黑鷹”歪歪斜斜的撲到牆上,緊握的兩拳用力搥擊著壁板!
  他沙啞的語音裡,含著太多的歉疚和自責:“噢……這不是我希望的,我只是想試試而已,這是我最大的心願啊……”
  面無表情,胖伊玲望著他道:“你試了,你的心願已達成了,滿足了麼?”
  轉過臉來,“黑鷹”苦笑著道:“不,我輸了!邵公子受了這等內傷,居然仍能與我比成平手!噢!我大微不足道了,乘人之危,逞圖私慾……卑鄙!齷齪!”
  明毓秀哭了一陣,忽收束淚痕,抱起邵真,她一剎時忽然變得很平靜,她生硬的道:
  “‘黑鷹’兄,這不能怪你,你事先並不知道他受了內傷……”
  猛烈的搖著頭,“黑鷹”痛苦的抽搐著嘴角說道:“不,這是我逼他的,我逼他的,……”
  說著,他衝向胖伊玲睜大眼道:“花兄,你一定要想辦法救邵公子!別讓我悔恨終身,歉疚一輩子!我……受不了!受不了……”
  這時,明毓秀忽抱著邵真跨步走到門口……
  胖伊玲兀愣地問道:“小毓,你哪去?”
  唇角依然微微顫慄,明毓秀悲楚道:“他的母親是醫術聖手,我深信她能治癒她的兒子!上回我中了‘金銀幫’的毒藥,也是被她治癒的……”
  胖伊玲攔嘴道:“可是,邵公子支持不了那麼久的。”
  明毓秀悲啞道:“事到如今,也只得一試,莫不成把他擱在這,眼睜睜見他死去?”
  胖伊玲啞口無言。
  “黑鷹”點頭道:“是的!事到如今,也只有一試了,明姑娘,咱走吧!花兄,說不定遠水也能救得了近火呢!”
  話落,正想抬步,忽聞一陣輕輕的叩門聲,“黑鷹”連忙一個箭步跨到門邊,打開了門……
  立在門口的是一位年上花甲的黑袍老者,後面站著一位是年三十以下,秀髮披肩,身著紅色勁裝的美豔女郎。
  “黑鷹”客氣的請他們進來,一面轉身向明毓秀道:“明姑娘,是找你的麼?”
  望瞭望來人,明毓秀轉向胖伊玲道:“小玲……”
  不等她說完,胖伊玲已搖了搖頭……
  “黑鷹”見狀,連忙轉身攔住那正欲跨進門來的黑衣老者和紅衣女郎,凝目打量著他,問道:“請問,老丈你找誰?”
  黑袍老者連忙堆笑道:“哦,對不起小哥,請問你這兒是否有一個人受傷?”
  黑袍老者說話之時,身後的紅衣女郎提足翹首的向房裡望,當她看到明毓秀懷裡的邵真的時候,忽然道:“爹,是他,沒錯,受傷的人就是他!”
  好生奇怪,明毓秀上前去,朝黑衣老者問道:“老伯,你認識……”
  明毓秀話沒完,黑袍老者已歡聲道:“是的,我認識這位年輕人。”
  “黑鷹”閃開讓他們進來。
  黑袍老者和紅衣女郎朝明毓秀友善的微笑著,老者道:“老朽叫李一平,這位是小女李秋心。方才小女在樓下看見這位年輕人受傷,很像是曾救過我們父女倆的恩人,所以特意要我來看看,請各位原諒老朽唐突……”
  紅衣女郎注視著邵真,朝老者道:“爹,在武安打敗‘鐵頭’陀敏壽,救了我們的就是這位受傷的公子。”
  忍著哀傷,明毓秀道:“李老伯你們父女來看他,但是他現已身負重傷,危在旦夕,我必需帶他去醫治……”
  一邊說著,明毓秀一邊要走出去……
  李一平連忙道:“這位姑娘請留步!”
  停下身子,明毓秀轉身疑惑的怔怔望著他,……
  李一平走近她,凝目注視著邵真發黑的印堂,忽伸出兩指掀開邵真緊閉的眼皮,俯首端祥了一陣,臉色驚變,驚聲道:“啊!他這不是中了‘大魔掌’麼?”
  胖伊玲吃了一驚,脫口道:“老伯,你看得出來?”
  旁邊的李秋心道:“家父精通各種疑難雜症,善與人看病……”
  大喜,明毓秀正想說話,不想李一平已先她打斷李秋心的話道:“秋心,你快回房毓去,在咱的箱子裡最低下層,有一瓶藥快拿來,快去!還有金針也帶上來!快!”
  說著,從明毓秀的懷中把邵真抱過來,平放在床上,他動作熟練的解開的邵真的上衣,一面急聲道:“你們誰到樓下去向伙計要一盆滾燙的熱水,和乾淨的毛巾一條,快!”
  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使原本幾近絕望的明毓秀,胖伊玲和“黑鷹”三人升起了一線希望。
  他們高興,興奮,喜悅,一時,一齊擠在門口,爭著要下樓去……
  最後還是“黑鷹”搶先一步,直衝樓下去,不一會,已氣籲籲的端了盆熱氣直冒的熱水上來,肩上披著一條嶄新的毛巾,倒真活像個店小二呢。
  緊跟著,李秋心也提著一個小箱子上來,她朝李一平道:“爹,你要用到的東西,都在這箱子裡頭。”
  一語不發,李一平從小木箱裡拿出一個褐色的胡蘆形小瓷瓶,倒出十幾粒黑色藥丸。
  那藥丸味道很重,直衝人鼻口,叫人受不住。
  李一平撬開的邵真的牙關,納入他的口中,但邵真此刻牙關緊咬,只好倒了杯水拌散,方再捏開邵真的嘴,由李秋心灌倒進去……
  之後,李一平將毛巾浸濕熱水,敷在邵真胸部瘀血的地方,用力挪擦。
  如此週而復始,約莫五六回之後,李一平已是滿頭大汗了。
  明毓秀,胖伊玲和“黑鷹”三人,一直站在一旁,由於他們幫不上忙,也只閒站著,但一顆心兒可是咕咚的跳著……
  李一平再挪擦一次,熱水也差不多涼了,李秋心幫他擦擦汗,從箱裡拿出一大包亮光閃閃,約莫五寸來長的金針。
  另外又去端了盆熱水,把五十來支的金針翟洗乾淨,並予以擦乾,這才交給李一平使用……
  這,顯然就是我國古代有名的“針炙術”!
  只見李一平鎮定的,熟練的將金針插入邵真的左胸“鷹窗穴”上,另外右胸的“鷹窗穴”也插了一根。
  然後依上而下,由“羶中穴”,“中庭穴”,“鳩尾穴”,“巨闕穴”,“建興穴”,“八水穴”,“陰交穴”直至“丹田穴”上的“氣海穴”為止,共插了十根金針!
  透了口氣,李一平一邊用袖子拭汗,一邊默數著金針,忽噫聲道:“怪了,怎會少了一穴?”
  美眸凝注,李秋心道:“爹,你忘了在‘璇璣穴’“羶中穴”之間的‘華蓋穴’上扎上一根。”
  瞧了女兒一眼,李一平的老臉上透出一抹欣慰的笑容,他拿起一根金針道:“好,秋心,你真是要得,比爹還行了哪,總算平日沒白教了你。”
  話聲中,已把金針扎進“華蓋穴”,認穴之準,使得一旁觀看的明毓秀,胖伊玲和“黑鷹”諸人,暗暗咋舌,嘆服不已……
  接著,李一平端正身子,兩腿盤坐,雙手按住邵真的“丹田穴”上……
  眨眨眼,“黑鷹”忽然開口道:“老先生,你是否準備運功?”
  李一平朝他點頭道:“正是,現在已封住了烏血可能流竄蔓延到的大穴道,只消運功將體內的瘀血逼出來,便可大功告成了。”
  “黑鷹”傾前身子道:“老先生,這已夠累你的了,怎好意思再勞你這功,消耗體內真元?讓小可來好麼?”
  沉吟了一下,李一平道:“說來不怕各位見笑,老漢武功膚淺,內功底子單薄,小哥年輕力壯,想必內功修為極高,老漢不避推懶之嫌,就煩小哥代勞。”
  話落,明毓秀忽道:“‘黑鷹’,你方才真元耗費極多,已是夠疲虛的了,還是讓我來吧!”
  “黑鷹”搖搖頭,把背後的斧頭取下,放在桌上道:“不,我來!”
  胖伊玲也說道:“‘黑鷹’兄,你還不怎麼復原,方才端了盆水,便氣喘吁吁的,還是,……”
  不待她說完,“黑鷹”斬釘截鐵道:“不!你們別阻止我,這是唯一能使我心安一點的方法……”
  說著,人已上了床,明毓秀和胖伊玲想把他拖下來,那是不可能的了,也就聽由“黑鷹”……
  盤腿坐正,“黑鷹”兩掌按住邵真的“丹田穴”,閉上星眸,然後長長吸了口氣,再緩緩吐出……
  就在他吸吐之間,他已將體內的真氣逼人邵真的丹田只見“黑鷹”仍帶灰白的臉色,逐漸轉紅,須臾,已紅如關公……
  一炷香之後,又慢慢趨於淡白,而灰白,而死白,而慘白……
  就當“黑鷹”的面色蠟白如死的時候,寂靜如眠的邵真忽哇的一聲,吐出了一大灘烏青色的血水!
  明毓秀只覺芳心兒一緊!
  李一平卻面露喜色,他趨前去朝“黑鷹”道:“小哥,可以啦!”
  此時“黑鷹”已是滿頭大汗,他聞言睜開眼,正想移動一下身子,忽覺天旋地轉,咚的一聲,撲倒床上!眾人俱皆大吃一驚!
  正當眾人吃驚失措,李一平已很鎮定的跳上床去,把住“黑鷹”的骯脈。
  須臾,李一平邊把脈邊道:“沒關係,這位小哥只是功力透支過量,不會有大得。”
  明毓秀和胖伊玲松了口氣。
  李一平轉首向李秋心低聲道:“秋心,你到藥舖子去抓藥。”
  胖伊玲上前道:“李老前輩,這麼麻煩您已是很過意不去了,請您將藥方告訴我,我去抓好了。”
  笑笑,李一平並不推辭,便念道:“十三味方,加鬱金、劉寄奴各一錢半衝七釐散二分;外配青皮、乳香各一錢煎服。”
  一頓,伸手指了指“黑鷹”接道:“這是讓這位小哥服用的,只消服一劑,包準立刻便醒。”
  胖伊玲把藥方重念一遍,發覺並無遺漏,這才去抓藥明毓秀擰幹毛巾,擦去邵真吐出來的烏血;發現邵真左胸上的那塊瘀血消失不見,且面色逐漸紅潤。
  高興歡喜之餘,不禁贊道:“李老前輩,您真是聖手神醫啊!”
  李一平謙虛道:“姑娘誇獎了,老朽不過是一知半解罷了。”
  “多虧老前輩您仁心仁術,否則真不堪設想。”
  明毓秀感激之情,溢於言表:“李老前輩,我真不知如何謝您才好。”
  淡淡微笑著,李一平沒搭話,他開始一支一支的收回金針。
  當他在邵真身上拔出最後一根金針之時,胖伊玲的動作好快已把藥材抓回來,並且已托店小二煎煮。
  “這位年輕人想來內功底子深厚,通常之人可能是救不成……”望著邵真,李一平滿布皺紋的老臉上現出欣慰而暢快的微笑。
  “讓他靜靜睡會,我想不出炷香的時間,必定會醒過來的。”
  胖伊玲望著邵真氣息均勻,仿佛熟睡過去,贊嘆道:“老前輩,‘大魔掌’幾乎說是絕傳多時,您不僅能一眼看出來,而且還懂得治法,令小可佩服得五體投地。”
  明毓秀端杯熱茶給他,李一平謝接過,啜了一口,瞇眼笑道:“其實論真說起來,還是老弟他自己救了自己。”
  明毓秀和胖伊玲兩姐妹似乎是不能明白這話兒。
  眨眨眼,明毓秀問道:“老前輩,您這話從何說起?”
  哈哈笑了聲,李一平道:“老漢父女倆,是靠賣藝耍雜為生;半年前吧,老漢正欲遠出關外到西疆去,行至武安之時,不巧遭人欺凌,幸好這位老弟俠心義膽,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使得我父女能順利完行……”
  微微一頓,接著道:“到西疆之後,老漢結識一位武林異人,蒙其垂愛,授我多種醫術,老漢就是那時候學得‘大魔掌’的法治。由此看來,要不是老弟當初救了老朽,那麼老漢可能就去不了西疆,當然也學不成‘大魔掌’的治法,又如何救得了這位老弟?換句話說,這不等於他自己救了自己麼?”
  說畢,又是一陣朗笑。
  李一平起身又道:“佛說,種善因,得善果,一點兒也不假啊!老朽父女倆本欲趕回江南老家去過年的,並不想在洛陽停留,誰知正巧遇到一位同年老鄉,他也要返老家去,為了路上有個伴,也就在這盤桓一天,不想碰到了老弟發生這種事,這實在湊巧,老朽要不遇到老朋友,早就不在洛陽了;而且我們在半個時辰之後,便要搭船連夜趕路,如果慢了這個時候,我們也不在洛陽了,這種巧合,叫人忍不住要說是天意了,不是麼?”
  眨眨眼,胖伊玲歡聲道:“可不是,這訪佛是冥冥中注定的一報還一報。”
  哈哈笑起來,李一平道:“好一個一報還一報!”
  這時候李秋心已把東西收拾好了,她仰首道:“爹,時候差不多了,阿東伯可能等得發急了呢。”
  “說得是,咱該走了。”李一平轉身向明毓秀和胖伊玲道:“兩位,我們父女就此告別了。”
  連忙從懷裡抽出一張飛錢,明毓秀遞上前去道:“李老前輩,在下無以為報,這點小意思,請您笑納。”
  “使不得,使不得!”李一平連聲道:“小姑娘,見危相助乃是分內之事,何況,小老弟先前有思於我父女,請別折煞老漢!”
  李秋心也嬌嫣笑著道:“這位姐姐,我們能救回恩人大哥,已是非常高興了;當時他救了我們,連一聲謝也不讓我們說,今番我們萬萬不敢要您的報酬,請姐姐您收回這等重金大酬。”
  這麼一說,明毓秀也就不再堅持,她感激道:“願神永遠保佑您們父女倆。”
  “祝福你們。”回過頭望著邵真,李一平摯聲道:“也祝福你。”
  說畢,李一平父女倆便拱手離去。
  明毓秀本欲送他們的,不過還是被李一平父女擋下來了,明毓秀也就只送他們到樓梯口,便揮手告別……
  明毓秀和胖伊玲總算透了一口氣,松下心來。
  胖伊玲道:“小毓,善有善服,惡有惡報,你相信這句話了嗎?”
  明毓秀在床沿坐下來,把被子在邵真和“黑鷹”身上蓋好,望著邵真出神良久,才道:
  “你說的?”
  “不,佛說的。”胖伊玲道。
  想想,明毓秀說道:“那我們應該相信。”
  說畢,兩人相視而笑。
  這時邵真忽蠕動了下身子,緩緩睜開眼……
  “真,你醒了?”連忙靠前去,明毓秀欣喜道。
  閉閉眼,邵真撐起身子,有些迷糊的自語道:“哦,我想我一定發生了什麼事……噢,對了,我好像是和……和‘黑鷹’較量內功的……”
  說著,抬眼見到正朝他微笑的胖伊玲,不禁愣道:“是你?胖姑娘,你什麼時候來的?”
  話落,忽又見身旁躺著一個人,連忙睜眼去瞧……
  “‘黑鷹’?天,我竟和這傢伙睡在一塊?”
  一時,邵真真的搞糊塗了!
  明毓秀忍笑道:“真,先別問,你先運氣看看。”
  依言閉眼,吸氣,吐氣之後,邵真睜眼道:“我哪兒不對了?”
  “別急,我說你聽就是了。”
  說了聲,明毓秀接著把經過說出來……
  用力甩甩頭,邵真聽完之後有點不相信道:“這麼說,我是從鬼門關兜了一圈回來了?”
  張開羽扇揚了揚,胖伊玲道:“可不是,算你命大,差點沒使明姑娘的眼淚流幹了呢。”
  掀開被子,邵真跳下床來,活動了下筋骨。
  見明毓秀果然兩眼浮腫,邵真的心中泛起一陣波濤,深情萬種的望著她道:“毓,以後……以後假如你也像我這樣的話,我一定以加倍的眼淚來哭你。”
  “去你的!”啼笑皆非的罵了一聲,明毓秀白眼,鼓腮,撇嘴,啐道:“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俺老娘的心,人家為你操心費神,你倒咒我?”
  胖伊玲卻捧腹大笑不已。
  這個時候,忽聞門外有人叫道:“客倌,藥煎好啦!”
  胖伊玲連忙去開門,從伙計手上接過一碗熱氣騰騰的藥來,另外給了他十兩銀子道:
  “店小二,多謝啊。”
  “不謝,不謝。”
  伙計拿著白花花的銀了歡天喜地而去……
  邵真詫道:“怎麼?我不是好端端的麼?”
  “才不是給你吃的。”
  白了他一眼,明毓秀道:“‘黑鷹’兄為你運功驅毒,而致耗透真元,昏迷不醒,這是給他吃的。”
  哦了聲,邵真道:“你不說,我還真給忘了呢。”
  藥太燙了,胖伊玲把它放在桌上,讓它涼一涼;她轉首道:“我真不明白,你倆怎老嘔殺鬥嘴的?”
  聳聳肩,邵真笑道:“大概我倆的八字不合吧。”
  “還說呢。”明毓秀瞪了他一眼道:“一個巴掌拍不響,你當初撞了他,要是肯和他賠個不是,他也不會對你心存不服,偏偏你這死骨頭硬是不肯低人半分。”
  摸摸鼻子,邵真沒好氣道:“我不是,我不是,可以了吧?”
  說著,走近桌子端起那碗藥,輕輕吹著氣……
  他忽然想起什麼,道:“哦,對了,那救了我的李先生,怎不見他人?”
  “我忘了告訴你,他們父女倆已走啦。”明毓秀連忙道:“他們要趕著搭船回老家去過年,所以不等你醒來,就匆匆離開了。”
  邵真有點失望道:“這算大恩人,沒讓我當面謝他,豈不太遺憾了麼?”
  胖伊玲笑道:“當初你救他父女倆,也沒讓他們謝你呀,就算扯平吧。”
  “扯平?”邵真好笑道:“這等事也有扯平的?哦……好吧,扯平就扯平。”
  說著,俯嘴嘗了一口藥,覺得溫熱適宜,便坐上床來,攬起“黑鷹”的頭部,小心翼翼的,一口一口把藥灌進他嘴裡去……
  服完藥,好一陣子,“黑鷹”才悠悠醒過來;當他睜眼看見邵真坐在他身旁,而且正對他微笑,他一剎時也笑了!
  就在那一笑裡兩人之間的隔閡和對敵,似乎一剎那間被一掃而空!
  掙著坐起來,“黑鷹”凝視著邵真,微笑道:“很高興能夠再見到你,朋友。”
  注視著他,邵真也含笑道:“我也是,兄弟。”
  閉閉眼,“黑鷹”又道:“我承認你比我行。”
  搖了搖頭,邵真說道:“不,我輸你。”
  瀟灑一笑,“黑鷹”道:“你開始學謙虛了?”
  邵真忽然覺得他很可愛,爽邁一笑,道:“是的,剛剛才學會。”
  說畢,兩人相視大笑,在笑聲中,兩只強有力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這回,嗯,可沒有再比內功了,那是友誼建立的表示,明毓秀和胖伊玲也不禁相望而笑……

runonetime 2008-06-02 03:40 PM

第52章

  “黑鷹”忽道:“朋友,從現在起,我可以算是‘龍虎會’的一員麼?”
  大喜,邵真用力點頭道:“兄弟,你可懂得‘如虎添翼’這句話?”
  拂拂鬢髮,明毓秀道:“今晚是值得回憶和慶祝,走,吃酒去,我做東。”
  於是,一行四人離開房間,到樓下擺上一桌全席,一番痛飲……
  酒過三巡,邵真似乎是大難不死,而又交了一位強有力的朋友,而感到特別高興,已有幾分醉意了,打了個酒呢,他忽然想起什麼道:“哦,玲姑娘,你怎也到洛陽來了?”
  邵真這一溜嘴,卻使“黑鷹”傻愣住,他大眼瞪小眼道:“我說兄弟,你沒醉了吧?
  這兒哪來的胖姑娘?”
  一噘嘴,邵真瞇眼道:“嘿,兄弟你真有眼不識嬌娃,遠,遠……遠……峨,是叫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啊!”
  環目掃了明毓秀一眼,“黑鷹”忽發現她在竊竊哧笑,一陣迷糊:“明姑娘,難道你的真名不姓明……”
  話落一半,恍然大悟,道:“哦!方才你一直叫花兄小玲……”
  把目光落在正埋頭吃著炸龍蝦的胖伊玲,“黑鷹”這才發現胖伊玲的耳朵上有個小小的肉洞,他哈哈笑了起來,端起酒杯道:“我自己罰三杯,真有眼不識嬌娃,有眼不識嬌娃……,,
  說著,一口氣吞下了三杯酒,斯文的拭去唇角的酒漬,“黑鷹”望著胖伊玲道:
  “花明原來是化名啊,‘消遙書生’原來卻是假丈夫哩!”
  胖伊玲有些不好意思,嬌羞的含笑道:“‘黑鷹’兄,原諒我一直瞞著你,我這樣只是為著在江湖上行走方便些
  溜轉著美眸,明毓秀索性道:“乾脆明說吧,她呀,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百艷幫’主哪!”
  又是一愣,“黑鷹”揉揉眼,忽起身抱拳道:“這不是有眼不識嬌娃,此乃有眼不識泰山哩!玲姑娘,在下這廂有禮啦!”
  粉頰泛紅,胖伊玲忸怩道:“‘黑鷹’兄,你這是存心整人啊!”
  笑著回座,“黑鷹”盯著她道:“怪不得你對江湖事了若指掌,我就是奇怪一介文弱書生怎有這等本領呢!”
  說畢,一揚酒杯,接著豪聲道::“人說交龍交虎不交龜,我‘黑鷹’在江湖上浪蕩了這般日子,總算沒白混;來!喝了這杯,明姑娘,你這個東,對不起,我搶著做啦!”
  活落,當先一仰而盡,眾人也跟著幹了一杯……
  兩只眼睛在胖伊玲臉上打轉,“黑鷹”含笑道:“玲姑娘,關於‘龍虎嫖局’失人丟鏢一事,幾天來,我一直明查暗訪,仍無瞄頭,不知玲姑娘可有線索否?”
  怯怯避開他的眸光,胖伊玲道:“我就是為這趟事纔來洛陽的;我接報敝幫總護法已擒住頗有嫌疑的‘海煞星’,而且也押來‘龍虎鏢局’對質,所以匆匆趕來。”
  “小玲,是他不?”明毓秀問道。
  胖伊玲搖頭道:“我也不過剛到洛陽,還沒到‘龍虎鏢局’去瞧個究竟,路過這兒時,正發現你們亂哄哄的……”
  沉思了一會,“黑鷹”皺眉道:“‘海煞星’?是不是盤踞在‘落雁江’那個姓柳的?”
  “是的。”胖伊玲頷首應道。
  頗不以為然的笑笑,“黑鷹”道:.“實在不是我‘黑鷹’狗眼看人低,‘海煞星’這等癟三腳色,可能還不致於有這膽量和能耐,去劫‘龍虎鏢局’的鏢,而毒殺一等一人高手 段二鏢頭‘虎形劍’。”
  說著,轉首朝邵真含笑問:“兄弟,你同意我的看法麼?”
  笑笑,邵真道:“當你知道‘海煞星’毒殺了‘璇璣神尼’那第一流高手,你就不認為他老兄癟三了。”
  “黑鷹”驚訝道:“莫非那傢伙上了三十三外天,向玉皇老頭兒藉了個豬膽呀?”
  胖伊玲忍俊道:“我們懷疑他是有強硬,至少能使他有膽量去鏢殺人的靠山,或者是幕後指使人。”
  “黑鷹”道:“咱必須查個水落石出!”
  迎眼望他,胖伊玲道:“會的,那只是早晚罷了;說不定現在就真相大白了呢,如果真是那癟三幹的話。”
  “兄弟……”
  “黑鷹”轉首朝邵真叫了聲,忽覺不對,連忙抱拳改口道:“不對,你已是我的頂頭上司啦 哦,啟稟會主,屬下想向您告個假,偕同玲幫主赴‘龍虎鏢局’看個明白,‘龍虎鏢局’的段大當家昔前對屬下有過贈藥治傷之恩,於今段老縹頭髮生此等劇變,瀕於破覆之邊緣,於情於理,屬下實應略盡綿薄之力……”
  不待他說完,邵真已揮揮手,正色道:“兄弟,你別磨菇人了,在你我還來回返‘龍虎會’與眾兄弟見面之前,一切照前,你我兄弟相稱!”
  舔舔唇,“黑鷹”依然躬身抱拳,沉肅道:“聖人有言:名不正,言不順。屬下既屬‘龍虎會’一員,自當進退有序,上下有分,要不然屬下豈不成了沒大沒小的人熊樣了嗎?”
  這對平素不喜歡拘束的邵真來說,確實感到彆扭;但儘管他感到任促,“黑鷹”的話卻是不無道理。
  俗話說:“吃飯千口,主事一人”,再說幫有幫規,家有家法。
  這等事兒也實在不能打馬虎眼,否則“龍虎會”上下不分,排行無序,而不成了團烏合之眾了麼?”
  輕咳一聲,邵真遂含笑搭話,可是正欲張口,他突然想起一樁事兒來了,到現在為止他還不知“黑鷹”姓啥,名甚!
  感到好笑,邵真擺手示意“黑鷹”回座之後,執起酒壺,親自為他斟了杯酒後,含笑道:“在還沒有正式授你職位之前,我應該直呼你的名字,你,大概不姓黑,名鷹吧?”
  噗哧笑了起來,明毓秀道:“是啊,‘黑鷹’兄,江湖上的人儘管叫你‘黑鷹’,卻一直不知道你的尊姓大名哩!”
  哦了聲,“黑鷹’連忙道:“桌會主,屬下姓侯,雙名大柱。”
  “大柱,你就偕玲幫主去吧。”
  邵真端起酒杯,朝胖伊玲和“黑鷹”道:“玲姑娘,我有點事,耽擱一下,稍後便與小毓趕去。”
  侯大柱晃了一下,便一口吞下,接道:“殺雞焉用牛刀?”
  把酒喝光,然後把酒杯的底兒亮給邵真瞧了瞧,胖伊玲的酒量顯然比明毓秀要強多了,她那張臉兒至今仍是白皙皙的。
  “其實這等小事,用不著邵公子出面的。”
  笑笑,邵真道:“話可不能這麼說,‘龍虎鏢局’發生變故,雖然並不關我的事,但段老鏢頭在江湖道上可是一等一的好好先生,為人厚道,講仁盡義,我和他也有數面之緣,雖說不上是至友深交,但好歹也有那麼一點交情,就憑這點交情,我理當前往致哀慰吊……”
  一頓,轉向明毓秀問道:“毓,你說是嗎?”
  舔舔嘴,明毓秀道:“我還以為你擺架子呢,老實說,段二縹頭之死,江湖各道人物俱皆前往弔祭,咱現在才去,還算失禮呢。”
  聳聳肩,邵真道:“這我也知道,不過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咱確實是太忙了啊!”
  胖伊玲輕笑道:“放心,你倆的奠儀,我老早吩咐總護法送去了,別操心失禮啦。”
  “啊,邵真太謝謝你了。”邵真連忙伸手入懷道:“玲姑娘你墊出多少?”
  不悅的撤了下嘴,胖伊玲嗔道:“算了吧,邵公子,‘百艷幫’雖窮,幾個銅板還是付得起的。”
  哦哦一聲,邵真道:“不不不,常言道:‘親兄弟明算帳,君子錢財分明’,這事兒怎能馬虎?”
  哧哧脆笑,胖伊玲道:“你又不是我的哥哥或弟弟,你是我的姐夫啊!”
  一個粉拳揍過去,卻叫胖伊玲閃過去了,明毓秀粉腮兒泛紅,嬌澀道:“死婆娘,當心自己咬了香根兒!”
  朝她扮了個鬼臉,胖伊玲轉向“黑鷹”道:“‘黑鷹’ 哦,侯兄,咱走吧。”
  點點頭,“黑鷹”卻從懷裡掏出兩錠銀子來,放在桌上,朝邵真恭謹一抱拳,便想起身離席……
  “慢;”邵真皺眉道:“你這是幹啥?”
  哦了一聲,“黑鷹”連忙道:“稟會主,屬下說過這個東由屬下擔啦。”
  “這不成。”邵真連忙道:“大柱,既然你已認定我是你的頂頭上司,這帳當然由我來付啦。”
  “哎呀,你這人真不開竅!”明毓秀與邵真擠眼道:“人家侯兄是特意請有眼不識嬌娃的那個嬌娃啊!”
  白皙皙的臉龐兒,一剎時泛紅起來,胖伊玲此刻看來就真有點兒女態了,她瞪著明毓秀低叱道:“丫頭,你可別倚著邵公子這般囂張啊!”
  說著,眼角兒瞥見“黑鷹”一副樂洋洋,喜悅自得的樣子,更加羞赧,一顆芳心兒飄呀飄的……
  明毓秀這麼一說,邵真也當真讓“黑鷹”付帳了。
  望著他倆並肩離開,明毓秀哺哺道:“真,你認為小玲和‘黑鷹’,湊個對兒,棒嗎?”
  嘖了聲,邵真道:“太棒了,男才女貌,簡直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哪。”
  掉回目光,明毓秀道:“咱是否找禹子明?”
  “是的”喝完杯底的剩酒,邵真瞇眼道:“去送還他的銀子,和索回婚約書。”
  “走吧。明毓秀掏出羅帕,擦擦唇角,說道:“事情早點辦好,早到‘龍虎鏢局’去……”
  仰首,忽見邵真果坐著,俊臉上泛起一絲迷惘
  認真細看,那一絲迷憫裡又有一絲兒的淒楚、悒鬱、憂煩和歉疚……
  眨眨眼簾兒,轉轉眼珠子,明毓秀迷惑道:“怎麼?又哪條神經線松了?”
  笑了,但卻不是被明毓秀打趣而笑,而且是苦楚悲澀的笑,邵真閉眼道:毓,方才問起‘黑鷹’的姓名,使我不自禁的想起一個人來……”
  峨眉微蹙,明毓秀思索了一下,抬眼道:“我知道了,是不是那曾經救過你的侯愛鳳,侯姑娘?”
  緩緩的點了下頭,邵真此刻的腦海裡,漾起一個面貌娟秀姣好,身材窈窕適中,頭上扎著兩條小辮子,而且還有兩個小而迷人的酒窩兒
  侯愛鳳!
  嘆息一聲,邵真低啞道:“將近四五個月了,不知她怎樣了……”
  伸出白皙而嬌嫩的纖纖玉掌,握住了邵真的手,明毓秀朝他溫情的微笑著,柔聲道:
  “真,你不是說她被一位黑衣蒙面人救去了嗎?她沒事的;說不定她現在正四處找你的外號或真姓名的話,她一定會到武安去找你的,你說是嗎?”
  一頓,又添一句:“吳知。”
  吳知?
  邵真忍不住笑起來了……
  邵真和明毓秀在客棧裡分別洗了個舒適的熱水澡,並還刻意的梳理整扮了一番;另外還備了一份厚重的禮物
  一整匹綢緞,以及一對價值極昂的七彩玉石。
  嗯,那自然是“晉見”禹子明的見面禮了。
  兩人上了馬,便朝著禹子明的住宅奔去……
  由於今晚是入冬以來,難得的雪和風都停了,所以居民們都攜家帶小的出來逛街、溜達;是以邵真和明毓秀並不敢貿然的放盡騎勢,以兔驚世駭俗。
  所以,費了盞茶時分,才到了禹子明住宅門前。
  老遠的,邵真和明毓秀便見一座高聳雲層、龐然巨大的樓閣。
  單從氣勢上,它就高人一等,有如鶴立雞群般的,高高在上!
  漆金的屋宇上,掛著一對燈火輝煌的大燈籠,燈籠上各用正楷字書寫著一個鬥大的“禹”字。
  那兩盞燈籠照亮了約莫一二十來級的階梯。
  這寬大概有一尺,而橫度少說也有兩丈多的階梯,顯然是以極為名貴的花彫大理碎石所砌成的,它看來是那般的潔淨,一塵不染,連些微的雪片也看不見。
  階梯的下端
  也就是現在邵真和明毓秀兩人所立足的不遠的地方,有一座姿勢踞蹲著,但張牙舞爪、氣勢兇猛而磅礡的純銅鑄打的老虎。
  另一邊,也就是右邊,卻是一頭獅子;也是純銅鑄打的。
  它的姿勢是趴伏著,雖不舞爪飛牙,但那對栩栩如生,仿佛透著眼神的眼睛,使得在意態上看來,是這般的猛沉,而且威武!
  在馬上駐足觀看了一會,明毓秀和邵真雙雙下馬來。
  邵真在坐騎後面的一個小箱子裡取出絲光閃閃,和閃漾著七彩霞光的玉石,用玉盤擺盛著,然後將那小木箱子一腳踢到路邊,回頭說道:“一頭獅、一頭虎,禹子明這上財主,也並不上啊。”
  “很難說呢。”一邊從懷裡掏出兩張名畫,放在邵真捧著的玉盤上,明毓秀一邊張口道:“人家通常門口擺著的是石獅子,而禹老頭卻標新立異,來個銅獅銅虎,這分明在示威他有錢嘛!”
  “人家本來就是有錢,洛陽周圍百里,大大小小那個不知道禹子明家財萬貫,他所有的錢財足可買下一塊天來,不是嘛?”說著,雙眉微揚,邵真人業已如飛雁般的,掠過二十來級的石階,飄立到了門口。
  不甘示弱,嬌姣圓渾的玉臂微旋,明毓秀也以極為美妙的姿勢,浮掠上來。
  她發現門口兩端也有銅獅銅虎,一縮瑤鼻,嗤聲道:“我就認為他土,唯恐怕人不知道他有錢似的,哼!”
  輕敲門環,邵真笑道:“你這是羨慕還是發嫉妒?或者是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
  美眸微睜,旋又嗤了一聲,仿佛是不屑理他似的,明毓秀兩手環胸,徑自在看那門前一對又粗又高的圓柱上的對聯……
  這當中,那兩扇朱紅色,上面漆繪龍鳳呈祥圖案的大門,業已被啟開;接著探出一張睡意朦朧的臉孔,啊了一聲,一個呵欠後,才
  不耐煩的道:“誰呀?”
  本是勾著微笑的唇角,倏的僵凝起來,不過邵真還是很客氣的道:“這位老鄉,請問你老爺在嘛?”
  依然只探出頭來,連身子現出來也沒有,別說跨出門來了,司閽的依然呵欠連天,啊啊了幾聲,這才用眼稍稍瞄了邵真一下;唔了老半天,這才又懶散的道:“現在啥時候啦?老爺不見客,明兒早點來吧!”
  說著,忽地皺眉張嘴,啊啊啊
  司閽啊啊著,對著邵真的臉就要爆出一個噴嚏來!
  早就一肚子氣了,一邁步,明毓秀上前去一把擰住司閽那顆鬥大的蒜頭扁鼻,哼聲道:“朋友,當心著涼啊!”
  “哎喲!”
  司閽只覺得鼻孔像是被夾子夾住似的,痛得他皺眉齜牙,當然,連噴嚏也打不出來了
  胎死“鼻”中啦。
  邵真連忙道:“毓,和這種人計較幹嘛的?不嫌髒了你自個兒的手嘛?”
  司閽這下子可是醒過來啦,可是只覺得滿天金星,分不出烏龜王八了!
  猛力揉著已是發紫的鼻尖,他怒不可遏的瞪起那對豬泡眼正想開罵,忽又猛地愣住!
  他這才看清了眼前之人,服飾華麗而高貴,尤其他看見了邵真捧著的綢緞和玉石之後,立刻換上了一副面孔
  笑容,諂媚的笑容;當然,也是世界上最骯髒、最虛假的笑容!
  有了這種笑容,自然有“彈簧頭”和“彈簧腰”
  連續不停而具有“深度”的哈腰搗頭,司閽的溫言細語道:“對不起,小,小的因天氣冷了點,睡過了頭,失禮的地方,請……”
  皺皺盾,邵真冷聲打斷他的話道:“請你進去通報一聲.就說‘艷屠煞’和‘鬼見愁’登門拜候。”
  “‘艷屠煞’?……‘鬼見愁’?……”
  司閽接過邵真的玉盤,猛翻泡眼輕念道:“老爺沒這樣的朋友啊……奇怪,這兩個名字,我好像很熟的,哪聽過的呀……”
  敲了敲腦袋,司閣最後懊惱的說了聲:“我這腦瓜子兒真愈來愈豬啦!”
  接著笑道:“兩位……哦,這位艷姑娘和鬼公子,請進,請進……”
  邵真和明毓秀進跨門進入,司閽請他們在司閽亭坐定後,端過兩杯香茗,接過邵真的賞錢之後,遂捧著禮物的進去通報……
  但,他方踏出步子,猛地啊了聲,轉過身子,滿臉驚駭的望著邵真,然後睜眼瞧著明毓秀,忽然面色泛青,牙齒打顫道:“兩,兩位……原來是…………”
  司閣“是”不下了;顯然他那顆豬腦袋已想清了邵真並不姓鬼,明毓秀也不姓艷……
  猛然的打了個哆嗦,差點沒把玉石滾掉下來,司閽的仿佛是遊魂返竅般的,這才回過神來,他哪敢再多看一眼?
  三腳做兩步的,一溜煙的跑去通報啦!
  “噁心!”
  憎惡的嗤了一聲,明毓秀鄙夷道:“狗仗人勢,狐假虎威,連個小小看門的狗腿子,也這般現實、勢利;幸好咱穿得還像人樣,而且捧著禮物來孝敬,要不然,我看哪,八成兒那看門的一定在咱頭上拉屎哪!”
  心裡雖然也是怪不舒服的,但邵真還是笑笑道:“算了,大人不記人小過,和這種人生氣,簡直是和自己過意不去,劃不來。”
  兀自生氣,明毓秀噘嘴道:“這種人實在應該給他一點教訓,教他招子放亮點,擺正些,別再擺出那副吃人的樣子!”
  一頓,忽想起什麼,抬眼又道:“真,以後‘龍虎會’正式行道江湖時,我告訴你,可別挑這種張牙舞爪有如人王祥,或是卑顏奴膝有如龜孫兒子的司閣啊!”
  “是,是。”拱拱手,邵真怪聲怪氣道:“小的遵命就是。”
  白了他一眼,不過毓秀還是被逗笑了:“你,你這就是卑顏奴膝有如……”
  好哇!”不等她說完,邵真已叫起來,“死丫頭,你真不識抬舉,給你甜頭,還以為我是賣軟糖的!”
  話落,一陣腳步聲傳來,明毓秀引目望去,見院庭的玻璃迴廊下,正有人繞過一叢梅花樹,朝這邊走來……
  皺皺眉,明毓秀低聲道:“真,還了錢,拿回婚約書,便好走啦,別給他嚕哩八嗦,扯個沒完的,我已被這兒的銅臭味薰得差不多的啦!”
  笑了一笑,邵真起身步出門外,他已看清那離他不到一丈遠的人群
  為首的一個,是個古稀老翁,滿頭白髮已是快落光了,但回嘟嘟的看來是那麼有福相的一張臉孔,卻是紅光潤潤,一入眼,便讓人有“老當益壯”的直覺。
  當邵真注意到他的衣著,以及他走路的那種神態,尤其他身後跟著一群人,一臉畢恭畢敬之色時,邵真憑著“見人知三分”,的多年江湖閱歷和經驗,他立刻大膽的斷定古稀老翁的身份了
  禹子明!
  正當他打量完畢,人已來到了跟前,只見那古稀老翁已笑瞇瞇的拱手道:“邵公子,明姑娘,老朽禹某不知兩位武林泰斗駕臨,恕禹某人有失遠迎了。”
  邵真和明毓秀忙不迭起身答禮。
  邵真淡淡一笑,道:“不才等乃武林末屑何堪禹爺您親身迎迓,萬萬擔待不起。”
  哈哈一笑,古稀老翁
  禹子明洪聲道:“老朽雖非武林人,江湖漢,但兩位威名遠播,如雷貫耳,禹某對兩位可說是私淑神交已久矣!今番辱蒙兩位屈趾寒舍,使禹某能一睹兩位神豐俊採,真乃一大快事!”
  說著,挽袖擺手道:“兩位,請!”

runonetime 2008-06-02 03:41 PM

第53章

  入了富麗豪華的堂上,眾人分賓主坐定之後,略事寒暄,邵真遂將話題轉入了他此行的目的,他拱手道:“禹爺,區區今番來想和您打個商量,行個方便。”
  微一怔,禹子明紅光滿面的臉上旋即漾起世故的笑容,他將手中端著的參茶擺在桌上,便道:“邵公子,是不是手頭不方便?沒關係,請儘管說,老朽雖非武林中人,但素來敬仰你們這般英雄好漢,而且也結交了不少,人嘛,難免有手頭拾據的時候,尤其像你們一年到頭,成天在外頭闖,更常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一頓,怡然自得又說道:“我禹某人不敢說是條硬錚錚的漢子,但輕利重義,我禹某言之無愧,邵公子,你要多少?一句話,我禹某人絕對悉數照給,雙手奉上。……”
  “住口!”早就一撈子火了,此刻哪還憋得住,明毓秀不等禹子明說完,倏地一拍桌子,睜眼叱道:“禹爺,你必須弄清楚,我之所以在你的姓下加個爺子,並不是因為你有幾個銅板,而是看你那麼一把年紀,聊表敬老之意罷了。我不管你說這話是否基幹一片本心美意,但我忍不住,而且也是不高興的指出你的錯誤,十分嚴重的錯誤 ”
  這顯然不是禹子明所能預料得到的情形,他目瞪口呆著,愣住了!
  儘管邵真向她急施眼色,但明毓秀怒氣沖沖道:“禹爺,你把我們當成了什麼?地痞?
  流氓?無賴?你以為我們是來向你勒索?敲詐?乞討?你以為除了錢,世上其他的一切都算不上是東西了,不錯,‘鬼見愁’和‘艷屠煞’是專門和人賭狠拼毒,或許窮了點,但決不至於窮到向人伸手要子兒,也決不會要到你姓禹的!”
  紅嘟嘟的臉兒泛上了白色,難堪,甚至有些兒抑不住的惱羞成怒,不過禹子明他還是“屈辱”下來了,屈辱?
  是的,他自問本身完全的出於善意
  不是麼?
  自從他二十幾歲,接下老頭子這筆龐大的遺產,自個兒理財當家之後,他簡直記不清楚有過多少的所謂“英雄好漢”上門來索求,不是盤纏短,便是手頭緊,甚至有的是擺出了一副人王狗熊的嘴臉,乾脆講明了要多少!
  這些,他都照給了,為的是“花錢消災”罷了。
  當然,有的是真的盤纏短,手頭緊,過些時候會自動送回門來,甚至加點兒利子,外帶千謝萬謝,但這種人畢竟太少了,絕大部份都是老虎藉豬,有藉沒還。
  尤其是那些硬要死賴,明擺著窮凶極惡的吃人嘴臉的“英雄好漢”,往往食髓知味,一而再。再而三的上門來“藉”。
  這種情形,直到他養了一批近於打手保嫖之類才告段落,一但有時候仍會碰到字號大,招牌硬的“英雄好漢”,他還是乖乖兒的“藉”。
  真的,他真的感到迷惑,他別說不是道上人物,就連一點兒武功也不懂,他和邵真與明毓秀當然不會有任何瓜葛,於今登門來“打個商量,行個方便。”
  這難道不是為了“孔方兄”?
  否則他們之間,有什麼好商量的?
  有什麼便好方的?
  越想,越懊惱,一番善心美意,本想落個“大方豪邁”,不想卻叫人家當面奚落嘲弄,這不是好心叫狗吃了嗎?
  懊惱,也不過是在心裡頭,可萬萬不敢明擺了出來。
  他知道,他比誰都知道,眼前兩個可以當自己孫子的傢伙,乍看起來,雖不起眼,但決不是他所要養的“食客”可以打發的,他更清楚,只要那兩個傢伙中任何一個,只消一伸拳,一踢腿,他禹某人便要到地府喊冤去了。
  若果他們兩個發起狠來,別說禹家絕子絕孫,就連一只跳蚤也保不住啊!
  越想,越駭懼,這分明是凶煞當頭哪!
  禹子明忽然地打顫起來,他已毫不保留的將心裡的駭懼搬到臉上來“現形”了……
  這使邵真感到有些兒窘,他不太喜歡不懂武功的人怕他,因為那會使自己有罪過的感覺,何況他今番上門來,完全沒存什麼壞心眼,惡主意,輕咳了一聲,邵真連忙浮起一個十分友善的笑容,而且也將自己的語音儘量表現柔和:“禹爺,您誤會在下的意思了,在下備禮來求見禹爺,決不是來為難您禹爺的。”
  “是啊!”猛地笑了起來,禹子明脫口道:“兩位送那麼貴重的禮物,當然不是來敲詐勒索的了……”
  猛地煞口住言,禹子明連忙轉嘴,忐忑道:“對,對不起,老朽又失言啦……”
  微笑著,邵真淡淡道:“沒關係,禹爺,在下非常了解您的意思。樹大招風,財多遭偷,我相信您這等萬金盈庫的富翁,一定遭到不少江湖敗類的強需硬索,所以也誤以為在下倆是來向您禹爺伸手要子兒的?”
  怯怯注視著邵真的表情,禹於明確定對方沒有“壞徵兆”之後,才吶吶道:“是,是的,不瞞邵公於說,老朽的確是出於誤會,還請邵公子和明姑娘千萬別放在心上才是。”
  露齒一笑,邵真道:“不,這不能怪禹爺,只怪在下貿然來訪,不是麼,禹爺和在下是素昧平生,而今在下有求而來,咱換個立場,或許在下也會有這個想法呢。”
  暗暗籲了口氣,禹于明那圓渾渾的臉孔已恢復了方才的紅潤,光澤,他竭力的擺出一副懇摯的神情道:“邵公子,您是當今江湖上的一條錚錚漢子,平素鋤暴安良,行俠仗義,老朽雖為道外之人,不識武林,但對邵公子是神交已久,仰慕多時,喬為結交之情,更是日益迫切,只恨相識無門,於今一日,幸睹邵公于和明姑娘之廬山真面目,果真是龍中龍,鳳中鳳,於今有求我禹某,乃是兩位瞧得起我這個老頭子,這是我禹某畢生榮幸啊!”
  這番話下來,直使得邵真和明於秀叫他刮目相看眼前的並不是沾滿銅臭的士財主啊!
  尤其是明毓秀覺得怪不好意思的,她起身抱拳,訕訕道:“禹爺,適纔小女子放肆之處,還望禹爺您海涵!”
  不待她說完,禹子明已搖手道:“不不不,明姑娘,有道是不打不相識,咱們不吵不相識可不是麼?”
  說話兒,惹起了哄堂大笑。
  朗笑一陣,禹子明道:“邵公子,您快說有什麼困難?只要有用得著我禹某人的地方,一句話,決不推辭!”
  “禹爺這般古道熱腸,看得起我這姓邵的江湖浪子,在下先謝了。”
  抱抱拳,邵真說著便從袖裡拿出一疊飛錢,雙手遞過去…
  滿存狐疑,禹子明兩手接過之後,一看,他愣住了!
  半晌,才兜著滿盤子的迷糊道:“這,這不是我的票子麼?怎麼……這是小苑要去的嘛,怎會落到邵公子的手中去?……咦,這八萬兩又是做甚?”
  抬眼向邵真問道:“邵公子,這是怎麼一回事?”
  笑笑,邵真道:“禹爺,是這樣的:昨兒小苑姑娘向您藉了三百萬兩,而今晨你又幫她還清七萬八千兩債務,是麼?”
  白稀稀的眉頭微微凝了起來,禹子明道:“不錯,但她不是和我藉的,她已算是我的……”
  不等他說完,邵真已截口道:“禹爺,現在情況有點不同了,我想您大概有點清楚的是怎麼一回事兒……”
  略為浮腫的眼泡兒一睜,禹子明脫口道:“哦,你是說小苑不答應嫁給我啦?”
  冷沉的點了下頭,邵真道:“是的,所以她托我將三百萬零八萬的款子送還您,多出的兩千兩,聊表一點意思,數目雖不多,但勉強的比一般錢莊的利子要高些,還請禹爺您笑納……”
  稍稍一頓,徐徐又道:“當然,她還托我向您禹爺要回那張婚約書。這,就是在下對禹爺您的要求。”
  臉上的神情急速變換著,禹子明似乎感到有點意外,而且也有被戲弄而激怒的意味,他瞇眼道:“說的好好的,為什麼又反悔了?我說過我決不虧待她的……”
  禹子明似乎想發作,但大概是礙于邵真的面子,他只得不自然的笑笑:“當然,這等事兒是必須兩廂情願的,決不能勉強,只是她昨兒還信誓旦旦的答應我,怎地一夜之間翻臉不認人啦!”
  忽覺話尾粗了些,禹子明連忙陪笑道:“邵公子,是這樣的,老朽已決定三兩天之後,前去迎娶小苑,我已於今天發出帖子去了,現在想不到有了這種變化,這,這叫我……”
  “這個 ”
  沉吟了一下,邵真正色道:“禹爺說的也是,婚姻不能視同兒戲,禹爺既然業已發帖,屆時親友不見人來,總是個笑話,在禹爺的精神上也是個損失,這樣好了,猴兒爬樹循枝,人嘛做事順理,禹爺,您不妨開個價……”
  急急的,禹子明道:“邵公子,您這話就叫我禹某人不懂了。”
  “禹爺,您既然有損失,理應賠償您,是不?”邵真微笑道:“當然,精神上的損失是不能以金錢補償的,尤其金錢對禹爺來說 原諒在下用種粗話,可說視如糞土,但這是在下僅能做到的唯一辦法,在下不否認這是一種很俗的解決問題的辦法,但,錢在某個意義來說,它未嘗不能在這方面派上用場,禹爺,您以為然否?”
  呵呵笑著,禹子明道:“邵公子,別如此折煞老漢了,說什麼我禹某人也不會接受所謂的賠償!”
  一頓,輕呷了口參茶,接道:“其實,不瞞邵公子說,老朽過了年已屆知命之年,在世上的日子,老朽我比誰都清楚,我禹某人並非貪戀虛色,實乃覺得像小苑這般色藝雙全的奇女子,委身青樓,實在太可惜哪,老朽之所以不顧遭人譏嘲而納她為妾,無非是想給她好日子過,別在那種地方,埋沒了她的一生啊!”
  微笑著,邵真沒搭腔,他懷疑這是“門面話”……
  沉吟了半晌,禹子明道:“老朽說過,這等事是勉強不得的,就算不是邵公子您出面,我這姓禹的老頭兒也會一口答應,而且決不會要她賠償一分錢,當然也不會有責怪她的意思了。”
  起身拱拱手,邵真正色道:“禹老這般爽快利落,在下在這兒謝謝禹爺您賞臉,給在下面子。”
  連忙按住他的肩腫,禹子明笑呵呵道:“老弟啊,這等小事,何足言謝?別拆了我的八字啊!”
  活落,一陣哄笑……
  禹子明顯然極為健談,而且幽默,逐漸的,邵真和明毓秀對他業已是有了相當的好感。
  “只是,有一點老朽不太明白。”
  禹子明忽又道:“小苑乃一介青樓女子,而兩位乃是江湖上大字號,硬招牌的武林豪傑,小苑怎會託付兩位呢?而小苑她本身為何不來?”
  邵真連忙道:“哦,禹爺,在下忘了告訴您,小苑她已離開‘舒心樓’,回宋家村去了。”
  一怔,禹子明詫聲道:“呵?她已回去了?她將這錢還我,只是她哪有錢還債呢?”
  淡淡一笑,邵真徐徐道:“不瞞禹爺說,是在下。”
  哦了一聲,禹子明顯然有點意料不到的怔了一下,又很快的他大聲的笑了起來:“人老了,腦筋也混沌了,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兒,美人配英雄,應該,應該!應該的呀!”
  這般的爽利,這般的豪邁,這是邵真所料不到的,他反而有些微微的歉意:“禹老,半路殺出了我這個程咬金,您別見怪啊。”
  “這是怎麼說。”用力拍了下邵真的膀子,禹子明正色說道:“聖人有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像我這種快入棺材的老家夥,娶了小苑,那才殘忍,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這是我禹某人的罪過哪,可不是?”
  一頓,望著明毓秀道:“只是,邵公子,你不怕有人撚酸吃醋麼?”
  明毓秀羞赧的垂下粉頸……
  邵真卻與禹了明相視大笑。
  真的,邵真和明毓秀對禹子明可說是徹底的改觀了,他們原以為禹子明只不過是個沾滿銅臭的上財主兼“老不修”罷,但此時此刻的禹子明卻是恁般的古道熱腸,至少是那般的風趣不俗。
  吃了個蜜餞,再喝了口參茶,禹子明有所感概似的道:“總算,總算小苑有了這麼理想的對象,有了這般幸福的歸宿,老朽算是了卻了一樁心願。”
  吃了一片雪桔,明毓秀笑道:“禹爺,您這般愛小苑,她真不知道要如何來感激您呢?”
  道貌岸然,禹子明道:“現在,我可以說出我心底的話了 ”
  微微一頓,掃了邵真和明毓秀一眼,禹子明一臉正色,摯聲接道:“為了小苑,一般不明究裡的人,還以為我這姓禹的不修老德,老牛吃嫩草,其實,老朽沒有將她擄為已有的意思,許久以來,老朽每次要替她贖身,還她自由,但……邵公子,相信你一定知道小苑那副倔強的脾氣,她每次都一口回絕了,直至昨晚,她匆匆來向老朽藉三百萬兩銀子,當時,老朽馬上付給她,連問她要做什麼用途都沒有問……”
  明毓秀截口道:“禹爺,您既然只想幫助小苑脫離苦海,為何要她寫下婚約書呢?”
  “這明姑娘有所不知了。”微微一笑,禹子明道:“老朽要不寫下婚約書,她又如何肯脫離苦海呢?”
  皺皺眉,明毓秀迷惘道:“這就把我弄糊塗了……”
  輕咳了一聲,禹子明沉聲道:“小苑雖因其父經商失敗,而至負債,所以才淪落風塵,藉以為其父償還債款,乃是大孝之人,而她雖委身青樓,但一直潔身自愛,從不與人有曖昧之事,她堅持賣歌不賣身,始終如一,乃是大節之人,再加上色藝雙絕,此等大孝大節的奇女子,老朽雖活了這麼大把歲數,卻從來也沒見過。是以,老朽下定決心要濟助這等人,但是,小苑更有一副幾乎罕見的‘傲骨’ 她決不受人幫助,她是自力更生的楷模,真的!
  她決不會憑白接受老朽慚贈的那筆款子的,三百萬,這實在不是一筆小數目,她如何還得我?毫無疑問的,她勢必要在青樓中終老一生,以便還我那筆錢,她會這樣做的,她是那種人……”
  一頓,轉身向邵真問道:“邵公子,您對小苑一定有相當的了解,老朽所言,可有虛假?”
  胸中澎湃,邵真由衷道:“千真萬確!”
  欣慰的笑笑,禹子明接道:“所以,我要她寫下婚約書,這樣,小苑便不用在風塵中打滾到人老珠黃的地步,而至埋沒了這等奇女子,不是麼?”
  一停,緊接著又道:“哦,老朽相信兩位此刻一定在懷疑,懷疑老朽是趁人之危,假公濟私,不過是想獨佔鰲頭吧了,是不?”
  微一遲疑,明毓秀頷首道:“不瞞禹爺說,在下正有這個想法。”
  淡淡一笑,禹子明道:“是的,誰也會這麼想的,其實老朽說要納小苑為妾,那只不過一個幌子……”
  “幌子?”邵真有些驚訝了。
  用力一點頭,禹子明鄭重道:“老朽納她為妾是假,收她為義女是真!”
  大為驚異,邵真和明毓秀互望了一眼,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或許,兩位大概是不會相信老朽的話,這也不能怪你們,老朽只因受了祖先餘蔭的庇佑,而致有了這麼萬貫家產,生活難免豪華而奢侈,所以一般不了解老朽的人,都以為老朽不過是個沾滿銅臭的土財主罷了。”
  嘆息一聲,禹子明似有無限感慨,稍後,他接著道:“老朽這一生中,雖沒做過對不起天地的惡跡來,但也沒行過善事,所以對小苑姑娘的濟助,雖說是出於愛惜她的才藝,但也未嘗不是求得老朽的陰德……”
  眨眨眼,明毓秀問道:“禹爺,您既然寫下婚約,書明就是欲納小苑為妾,怎又說是收為義女呢?”
  “也真是,說了恁久,老朽竟還沒扯到正題話去。”拍拍油光禿禿的額頭,禹子明笑了聲道:“這事兒,誰也不知道,就連小苑老朽也瞞著她,老朽本意是在‘迎娶’她過門的那天,當眾宣布她為義女,並燒燬婚約書!”
  這,確實是令邵真和明毓秀感到萬分意外的事……
  禹子明接著又道:“這事情,到目前為止,顯然已是無法證明的事情,不是嗎,小苑業已不需要老朽的幫助了。我想,兩位或許不盡相信,這乃是人之常情,但老朽若再說出一件事來,兩位可能就相信了……”
  納悶著,明毓秀好奇的問:“禹爺,您說是啥事?”
  微微一笑,禹子明道:“兩位乃是江湖上頭角崢嶸的風雲人物,想大概也聽說過,約莫一個月前,老朽曾讓‘龍虎鏢局’押一趟價值二十萬以上的縹貨……”
  猛然想起,明毓秀接口道:“是了,聽說禹爺您損失了:二十萬兩以上的珍貴翡翠,事後非但不讓‘龍虎鏢局’賠償,而且還主動的花錢派人緝捕兇手,為段二鏢頭報仇。”
  邵真這時也才想起這件事來,他有點懊惱,他想他這幾天一定是被那銀子的事,和小苑的那段情,以及和“邪神”,”九指血煞”廝殺……等等,一大堆的事所弄昏了頭,要不然他明明知道禹子明失鏢的事,怎忘記向他表示一點慰問之意?
  這委實太失禮哪,邵真連忙面帶歉意,拱手道:“禹爺,實在抱歉,在下最近俗事纏身,一時競忘了向您禹爺致問失殿之意……”
  豪邁的一揮手,禹於明朗笑道:“錢財乃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身外之物,何足言之?
  倒是段二鏢頭這位大好人,不幸罹難身死,才是令人痛恨之事!”
  一頓,接下又道:“老朽確實是免去了‘龍虎鏢局’的賠償,並且四處禮邀各路道上的好漢,追殺原兇,為‘虎形劍’段二當家的報殺身之仇……”
  忍個住的,明毓秀肅然起敬道:“禹爺,您實在太夠義氣了!”
  淡淡一笑,禹于明啟口道:“明姑娘,別這般恭維老朽,否則老朽有自我標榜之嫌了!
  其實老朽之所以提到這事,無非是表示老朽是真心收小苑為義女,並非納她為妾。”
  心中泛起一陣強烈的感激和崇仰,邵真起身拜道:“禹爺,您這般用心良苦的濟助小苑,在下僅此喬代小苑向您敬致謝意……”
  慌忙扶住他,禹子明正色說道:“邵公子,這般大禮,老朽萬萬擔待不起,只要公子你相信老朽,並非想染指小苑便好了。”
  說著,伸手從袖裡拿出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素白紙,遞給邵真道:“邵公子,這便是婚約書,請您將它撕毀吧。”
  接過來,攤開看了一下,果真是婚約書,邵真便將它當場撕棄,感激銘腑道:“禹爺,真太謝謝您了。”
  “別左一聲謝,右一聲謝的,老朽我可真要生氣嘍。”邊說著,禹子明笑容可掬的拿起桌上那疊飛錢:“邵公子,請您將這收回去,就算是老朽為您和小苑祝賀之禮吧。”
  連忙搖手,邵真連忙道:“這,這千萬千萬使不得!禹爺,您對小苑這般大恩大德,在下感激都來不及,哪還敢再收您這等巨款?”
  但禹子明卻堅持著,邵真再三推辭,說什麼也不願收下……
  見邵真意態堅決,禹子明這才無可奈何的轉口道:“那麼這樣吧,邵公子既然不肯笑納,老朽不便勉強,但務必請邵公子收回兩千兩的利子。”
  “這也不成……”邵真連忙道:“藉物說謝,貸錢算利,這乃是理所當然的。禹爺,兩千兩,豈不叫在下於心難安?”
  明毓秀也幫腔道:“可不是,禹爺,常言道:好授不好受。您雖萬分誠意授與我們,但我們接受起來,可就與您的心境是截然不同了,禹爺,您說是嗎?”
  “好,好。”悻悻然的收起飛錢,禹子明煞有介事的嘆了丁聲:“二比一,我這糟老頭怎說得過你們啊?”
  邵真和明毓秀不期然的笑了起來,這時,忽地一個下人模樣的進來,朝禹子明恭聲道:
  “老爺,酒菜已經擺好了。”
  禹子明連忙一擺手,說道:“二位請入席。”
  “不麻煩禹爺了。”
  略一沉吟,邵真堆笑道:“這番打攪禹爺,在下已覺非常過意不去,哪敢再叨擾,不瞞禹爺說,像我們這等在刀尖舐血,劍下爭鬥的亡命浪子,沒事便問得人發慌,一有事足以讓人跑斷腿……”
  禹子明說聲道:“這麼深夜了,兩位居然還有事?”
  歉然的笑笑,邵真道:“非在下不識抬舉,不肯賞光,望請禹爺明鑑,改天,在下定當專程登府候教。”
  拉住邵真的手,禹子明執意不肯:“這不成,這不成!好不容易今天能高攀兩位,怎麼椅子都沒坐溫,便想走了?這分明是瞧不起我禹某人啊!”
  明毓秀連忙婉言道:“禹爺,別折煞在下人了,在下感激敬慕您都還來不及,哪敢瞧不起禹爺,實在是有點兒事……”
  硬是揪住不放,禹子明急急打斷明毓秀的話道:“不行,說什麼也不行,老朽不相信在這等深夜裡,兩位還有,非辦不可的大事情。”
  說著,拉著邵真就要往廂房走……
  無奈,邵真只得照實道:“不瞞禹爺,在下是要到‘龍虎鏢局’……”
  一怔,禹子明說道:“兩位要到‘龍虎鏢局’去?”
  邵真點了點頭,道:“在下本來不想告訴禹爺的,也想讓您有一個意外的驚喜。”
  明毓秀笑著道:“禹爺,關於您上次劫鏢的事,今午已抓到一個頗有嫌疑的人了,所以在下想去看一看,已經和人說好,不能不去,說不定可以追回禹爺的翡翠哩。”
  話聲中,禹子明抓著邵真袍袖的手突然松落,他此刻面上的表情很怪,很怪,但那也只不過是一剎那而已,在邵真和明毓秀沒有注意到以前,那古怪奇異的神情很快的消失,而且很快的換上一副歡愉和驚喜
  “好哇!這算好消息,居然還瞞著老朽,可真該打呢!”
  禹子明喜出望外道:“翡翠是小事,能為段二縹頭報仇,和重振‘龍虎鏢局’的聲勢,那才是最要緊的……”
  一頓,凝聲道:“明姑娘,不知那有嫌疑的人是誰?怎麼說是有嫌疑呢?難道還沒有真切的證據麼?”
  明毓秀道:“是‘海煞星’……”
  話沒完,禹子明突地啊了一聲,紅光耀耀的福臉上倏的泛白,而且,寬闊的額角上也冒出涔涔冷汗!
  “禹爺。”邵真詫異道:“您,您哪裡不舒服了?”
  摀著胸口,禹子明一陣劇烈的咳嗽著,邵真連忙將他扶到椅上坐下,關切的問,“禹爺,您不要緊吧?”
  依然咳得很厲害,半晌,禹子明這才舒了一口氣,但臉色依然很難看,他有些吃力的道:“沒,沒打緊,老毛病罷了!像我們這沒學武的人,一上年紀,啥鬼怪病都沾上了……”
  幫他輕搥背梁,明毓秀問:“禹爺,您歇歇。”
  感激的朝她笑笑,禹子明咳聲道:“謝謝你,明姑娘,老朽好多了。”
  說完,又是一陣咳嗽,但他旋即沒事似的朝裡頭呼喚了一陣:“阿愣子!”
  “老爺,有什麼吩咐?”方才那名下人立刻應聲而出。
  輕揉著胸口,禹子明道:“阿愣子,吩咐管家的到庫房去,將那對‘龍鳳吟’的夜明珠取出來。”
  “是。”阿愣子已飛快下去。
  須臾,一名年約五十多來歲的華服老者捧著一個精緻美倫的小本匣出來,他恭謹的捧給禹子明:“老爺,‘龍鳳吟’已為您送來了。”
  “沒事了,你下去吧。”雙手接過木匣,禹子明送到邵真跟前:“邵公子,明姑娘,你們準備禮而來,老朽自當不能讓兩位空手而回,這對夜明珠就請笑納。”
  邵真想推辭之時,禹子明已將木盒塞在他懷裡,一禮還一禮,乃是理所當然,邵真要是不收下的話,便真有矯態之嫌,要不然便是瞧不起人了。
  只是邵真有點受寵若驚,承受不起的感覺。
  有些兒惶然,他道:“禹爺,這般名貴的禮物,在下……”
  正說著,禹子明已一口截斷他的話道:“一句話,兩位要是認老朽這個朋友,就請收下。”
  這麼一來,邵真當然不便再說什麼,他由衷的感激道:“禹爺,在下今番來受到您的方便,又蒙您辱賜重物,銘謝之情,容後圖報。”
  禹子明似乎好多了,他爽朗一笑道:“瞧兩位這般文謅謅的,真叫人懷疑你們就是令人聞之膽寒心顫的‘鬼見愁’和‘艷屠煞’呢。”
  說畢,忽又是一串咳嗽,明毓秀想上前去扶他,禹子明業已揮揮手道:“沒關係,沒關係!哦,既然‘龍虎縹局’有這等重要的線索,老朽理當前往一趟……”
  話落一半,猛又是咳嗽不停!
  連忙上前去扶住他,明毓秀道:“禹爺,您不舒服,在下看您還是等好一點再去好了,反正是不是“海煞星”幹的,也還是個問題,若說是的話,‘龍虎鏢局’一定會來告訴您的。放心好了,禹爺,您失去的翡翠一定可以追查回來的,在下也一定幫您追索回來。”
  一面咳嗽,禹子明一面道:“翡……翠事小,段二縹頭的冤仇才重要哪。”
  說完,咳得更嚴重,連眼淚都咳出來了!
  裡頭的阿愣子顯然是聽到了咳聲,急忙上前來道:“老爺,您怎麼了?”
  “沒事,沒事。”禹子明起身摀嘴道:“客人要走了,陪我送送客。”
  邵真連忙道:“禹爺身子不舒服,快去靜息才是,那敢勞駕您親自遠送!”
  說著,施禮道:“在下就此告辭了。”
  明毓秀也起身道:“禹爺,請多保重啊。”
  但禹子明掙著送他倆人,邵真和明毓秀好說歹說,總算才沒讓禹子明送出門來。

runonetime 2008-06-02 03:42 PM

第54章

  出了禹府的大門口,下了階梯,明毓秀迫不及待的搶過邵真捧著的木匣,急急道:
  “真,‘龍鳳吟’乃關外所產的稀世之寶,我長了這麼大還沒見過呢,快讓我見識見識!”
  說著,已啟開鑲有珠王的小木匣蓋,驟見一對約莫拇指大的夜明珠,赫然映目,邵真和明毓秀當場驚住了!
  真的,有生以來,他們從未看過這麼樣的東西呢
  那對夜明珠有點兒酷似鴿卵,但顯然比鴿卵要渾圓多了,玲瓏剔透,晶瑩澈潔,皓白如水。
  單這一眼,便叫人有愛不忍釋手,打從心坎贊嘆,著迷,尤其是,那散發著琉光,飄忽晃漾,朦朦朧朧,柔和溫馨,真有如龍鳳呈祥般的把人感受與直覺一下子拉進了另一個境界,一個纖塵不染,毫無瑕疵,美得唯有天堂才有的另一個境界。
  當明毓秀贊嘆不息的把小木匣微微晃了一下的時候,那對夜明珠很正然的輕輕碰撞了一下,就在那輕輕碰撞的當中一陣,不,一撮……
  噢,也不是,該是一絲,對,是一絲極為細微的的聲音響起,而這個細微的聲音卻使邵真和明毓秀很清楚很清楚的聽聞得到,而且歷久不歇
  它送入人們的耳膜,使人的感覺就真是“龍鳳相吟”似般的美妙!
  “好個龍鳳吟!”
  良久,明毓秀方讚美著合起匣蓋,滿足似的道:“總算讓我開了這番眼界,沒枉虛了此生。”
  跨躍上鞍,邵真笑道:“好啊丫頭,人家龍鳳吟端的是好,但你可別在那鴨子叫,煞死人了。”
  睜了一眼,明毓秀一邊飄掠上馬,一邊撥動韁索嗔道:“你也好不到哪兒去,狐狸莫笑貓,我看你才是七月半的老鴨 該殺呢。”
  兩人說著,催馬前進,一路上在談論著禹子明……
  “想不到,想不到禹子明並不似外頭傳言那般樣子。”
  纖掌掠掠髮絲,然後掏出一條菊紅色襯淺藍花紋的幗巾,明毓秀一扎著結,一面道:
  “他非但沒有一點兒銅臭味,更不上好色,我真懷疑人家怎會說他是個老色鬼呢?他慷慨好義,古道熱腸,能言善談,風趣大方,一點也不流俗呀?”
  “可不是。”邵真頗有感觸的道:“他對戀真是那般的用心良苦,尤其是他損失了二十萬價值的翡翠,竟然不讓‘龍虎鏢局’賠償,而且還到處花錢請人代為緝兇,口口聲聲要為段二鏢頭復仇雪冤,反而不關心自己的損失,這種人到底是少見的啊。”
  環眸張望了四處,只覺家家戶戶深鎖門屏,街道上連條野狗也不見,明毓秀遂道:
  “真,現在沒行人,咱們放快騎到‘龍虎鏢局’去吧,看看到底是不是‘海煞星’那廝幹的,若果不是,咱今後應多注意這件事,不說看段大縹頭的面上,也該為禹爺盡點兒力,你說是嗎?”
  明毓秀的話尾剛一停,邵真在那頭還沒來得回話,忽見街道轉角處猛地衝來四五騎!那四五騎之人顯然騎術精湛,居然連幾乎是九十度的轉角一傢伙的闖過來,連微慢一下也沒有。
  這般上乘馭駕術,真叫人瞪眼咋舌!
  這還不止,速度之快,宛若鳳馳電掣,快得令人眨不過眼來,也就是說,正當邵真和明毓秀聽到蹄聲的時候,便見那四五騎夾著雷霆萬鈞之勢衝到面前了!大驚,毫不考慮的,邵真和明毓秀趕忙
  當然有點慌亂的將坐騎往街道旁回讓!
  然儘管他們閃避得這般快,明毓秀胸下的坐騎依然被擦撞了一下,堪堪墜馬落地!
  驟只見明毓秀的馬匹瘋狂嘶鳴,並且猛烈的蹦跳著,就連邵真的坐騎也驚嚇得低鳴蠢躍。
  速快的,也是熟練的,明毓秀制服了受驚的坐騎,回首一看
  只見那四五騎業已呼嘯而去,卻連稍稍停頓也沒有!
  怎生按捺得住,一撥馬首,明毓秀已掉轉頭來,放蹄追去!
  在同時當中,邵真亦已振韁猛追而去!
  那四五騎之勢,依然風馳電掣,快如飛蝗,由於邵真和明毓秀起步慢了點,自然一時間無法追上他們……
  不過他們業已追到了可以大略看清前頭之人的背影的距離
  一共是五個人,俱皆身著黑袍,頭罩巾,而且個個魁梧異常。
  似乎,他們有著十萬火急之事,要不然便是目中無人五人一字排開在大街毫無忌憚的縱馬狂奔,連轉彎的時候,依然如是,而且撞了人,瞧也不瞧的呼嘯直去!
  須臾,邵真和明毓秀已追上了相當的距離,捺著心頭的怒火,明毓秀正欲張口喝住他們,忽見他們煞時停住,而且身手矯健的翻身下馬!
  正當邵真和明毓秀趕上之時,只見五人絕佳的輕功,射進一家高大的住宅裡……
  睜眼一瞧,邵真愣了一下,脫口道:“咦,這不是禹府嗎?”
  “是啊,這正是我們剛從這兒出來的禹府呀。”
  明毓秀也詫聲說道:“看那夥人這般張狂,而且鬼祟的樣子,不敲門就翻牆而入,難道……難道來搶劫禹子明的嗎?”
  “毓,咱進去看看便知道是不是打家劫舍了。”
  說畢,身子一長,就在馬上射進階梯,而且躍入院牆!
  哪堪怠慢?
  一提氣,明毓秀亦颼然跟上!
  越入高聳的院牆,卻見司閣亭光火昏暗,顯然司閽已睡了。
  張望四處,卻不見那五人蹤影……
  “娘的,這般快的身法。”
  繞到庭院當中的梅花林下,邵真邊張國探索,邊低聲道:“四下一片漆黑,轉眼便不見人,真見他娘的大頭鬼。”
  望望正堂,見沒動靜,明毓秀便挨到側廂房簾下,邵真躡手躡腳的欺近右邊迴廊下……
  忽然,明毓秀朝邵真招了招手,一個飄掠,邵真躍過水池,來到了她身邊:“怎麼?發現了啥?”
  伸手指了指,明毓秀壓著嗓子低道:“瞧,後院裡有燈火,咱過去看看。”
  無聲無息的,兩人輕捷得像團棉絮般的掠到了後院,剛挨近那座亮著燈火,而外表精美漂亮的小閣之時,一陣聲音清晰的傳出來:“你們回來得正好,我正要差人去找你們呢!事情不好啦,‘海煞星’被逮了,你們不知道麼?”
  細聽聲音,明毓秀吃了一驚,附著邵真的耳畔道:“真,這不是禹子明的聲音嗎……”
  邵真籲了一聲,示意明毓秀別開口,這時裡頭又傳出了一陣聲音,這聲音很躁很急,而且有著濃重的口音,聽起來非常生硬,好像不是漢人的音腔:“老爺,我們就是為這件事,才連夜不停趕回來的哪。”
  話落,猛叫邵真和明毓秀瞠目結舌!
  聽這話,顯然禹子明和“海煞星”有啥關連似的……
  “該死!該死!”禹子明的聲音裡有著很大的不安,“好好好,‘海煞星’為什麼被人逮去?而你們不是和他在一起的嗎?怎地連他都保不住,難道你們敵不過那個姓段的溫鬼?”
  “還不是‘海煞星’那王八羔子自找的。”
  那口不標準的漢語又響起:“咱兄弟五人把二十箱翡翠運到安全的地方埋藏起來的時候,不想他杖著那個膽,私自跑去毒殺了‘璇璣神尼’,結果叫‘百艷幫’的人挑出來,待我們回到‘落雁江’之時,已是面目皆非,死的死,逃的逃……”
  “‘海煞星’不是被姓段的抓去?”禹子明很驚訝的打斷那人的話道:“咱也沒露出什麼痕跡出來呀,‘百艷幫’怎會把他押到‘龍虎縹局’去?難道是他自己招了不成?”
  “我們就是感到很奇怪。照說‘百艷幫’是為‘璇璣神尼’復仇,她們大可將‘海煞星’幹掉。”
  那人頓了頓,又道:“後來我們發現,當初‘海煞星’他們劫縹以後,曾在附近和‘百艷幫’的總護法‘黃薔薇’照面,大概是這個原因才被懷疑的……哦,對了,還有,我們還發現‘海煞星’那傢伙手腳不乾淨,偷了好幾塊翡翠,或許叫‘百艷幫’的人搜出來,而起了疑心也說不定。”
  “該死!該死!”禹子明那聲音既憤又懼怕:“都叫那傢伙一個人壞事,否則咱乾得天衣縫,誰會發現到?現在好了,這一切全完了,怎麼辦?怎麼辦?你們得想想辦法呀!”
  沉默了下來,旋又揚那口蹩腳漢語道:“老爺,‘龍虎鏢局’已經知道是咱幹的嗎?”
  “還沒有。”禹子明急急道:“那姓段的瘟鬼,一早就出去,大概還沒有回來,否則只要他一看到翡翠,就算‘海煞星’死不招供也沒有用了。”
  “那好。”那人忽地陰兮兮地笑起來,“看來‘海煞星’是挺著沒有招,大概是等著我們去救他……”
  “對!”禹子明的聲音裡充滿了驚喜,“這是一條好計策,趁著瘟鬼還沒回來,一切沒見證以前,你們決去將‘海煞星’救出來!”
  “不,這種人應宰了乾脆,省得日後再出紙漏!”
  禹子明似乎是愣了一下,略停才傳出他的聲音來:“宰掉?好……,就這麼辦,殺之滅口,來個死無對證,免得夜長夢多,再生枝節!”
  旋忽又道:“不行呀,你們只五個人,行嗎?”
  “禹爺,您是外行人講外行話了。‘龍虎縹局’那些廢銅破鐵是不值一個子兒的,‘百艷幫’的‘黃薔薇’也不過是個濕襠的騷丫頭罷了,充其量就是她時常隨身的‘十二太妹’拼湊起來,也不夠我們弟兄五人一看,放心,禹爺,到了這種地步,也只好啦,發狠把‘龍虎鏢局’全抹平算了!”
  漢語雖不標準,口氣卻蠻大的,那人哧哧笑著道:“當然,我們會將‘龍形劍’段大鏢頭那瘟鬼的如死女兒抓來讓您享受的。”
  “不,我是說,有兩個人你們對付不了。”
  “哪兩個?”
  ‘鬼見愁’和‘艷屠煞’。”
  “什麼?那兩個小子也插上一手?”那人似乎大吃一驚,旋又碟碟笑道:“外傳他倆走遍江湖,不逢敵手,哼哼,我們遲早要殺他們的,這正好,一併算!”
  禹子明道:“有把握麼?你們真有把握麼?”
  “沒有三兩三,哪敢上梁山?放心吧,這碼子事,我們弟兄絕對辦得好!”
  “現在就去嗎?”
  “當然!……哦,等等,‘龍虎鏢局’我們還不熟,禹爺,您畫張來,讓我們知道那兒的情形,最好把‘龍虎鏢局’可能扣押‘海煞星’的地方,詳細告訴我們,我們一上手就要幹掉他,如此進可以攻,退可以守,只要目的已達,縱然敵不過他們,咱可以跑呀,對不?”
  “好,好。”一連說了幾聲好,禹子明似乎開始在繪圖,頓時聲音沉寂下來,稍會又嘰嘰喳喳的,但語音很低,已聽不太清楚了……
  “我的天啊!”明毓秀睜大了眸子,她低抑著語音有著太多的吃驚:“我真不相信我的耳朵,這,這會是真的麼?”
  邵真自然感到驚異,他俯首沉思了一會,低聲道:“毓,咱不用留在這兒了,到‘龍虎嫖局’去通知小玲她們吧……”
  話落一半,忽見一人行色慌張的疾走而來,邵真和明毓秀連忙將身形側俺於廊柱後,那人正是司閽,急急敲小閻那碎花冰格子的單扉:“老爺,外頭有十幾個人找您哪。”
  “混帳!你娘的死了人,現在是啥時候啦?滾,全都滾出去!”裡頭傳出來禹子明暴躁的粗聲。
  “老,老爺,人家是‘龍虎縹局’的當家段爺,他,他說有要緊事見您……”
  “什麼?”砰的一聲,門被打開來,現出了禹子明那短胖的身子,他的語音有著絕大的吃驚:“人現在哪兒?”
  “在在廳堂上。”司閽的結巴著。
  這時候,藏身在暗處的邵真和明毓秀一聽“龍虎縹局”的人來了,連忙悄悄的向前院正堂掠去……
  沒入門,便見堂上滿滿是人
  “百艷幫”主胖伊玲,“黃薔薇”何月霜,“十二太妹”,“黑鷹”侯大柱,另有一個年約七旬上下的素袍老者停立當中。
  他的氣色看來相當壞,面色沉晦而陰霾,隱隱透露著一撮殺氣,瞧瞧他腰間那柄兩尺來長,柄及鞘俱皆玄青色的長劍,便知道他是“龍虎鏢局”的大縹頭“龍形劍”段仲堯。
  此外,他身旁有兩位中年漢子,一人一手的挾著面色死灰的“海煞星”柳自華。
  邵真和明毓秀的來到,著實引起了他們的驚訝,胖伊玲執著明毓秀的手道:“小毓,您倆怎也來了?”
  “黑鷹”侯大柱則趨步至邵真跟前,俯首抱拳道:“屬下拜見會主。”
  上前攙扶,邵真拍著他的肩胛:“大柱,‘海煞星’認了?”
  正說著,忽見“龍形劍”段伸堯大步走來,邵真連忙趨前去,恭敬一抱拳:“晚輩邵真見過段大當家。”
  明毓秀也上前去佛身道:“未學明毓秀拜見段大縹頭。”
  呵呵笑首,“龍形劍”段仲堯雙手輕執兩人的手,喜悅道:“‘久違了,兩位雄風依舊,可喜可賀也。”
  一頓,注視著邵真,感激道:“邵老弟,聽柯姑娘說,你曾奮力挽救舍弟,前情未謝,今又蒙您和明姑娘鼎力相助,而且要不是您那塊翡翠,舍弟之冤於今依然沉埋不清,邵老弟,老朽段某無德無能,累煩邵老弟大力幫助,理受段某三拜。”
  說著,兩拳一抱,就真要拜下,明毓秀見狀慌忙躲開去,邵真則連忙握住“龍形劍”的胳膊,正色道:“段老前輩,人總是有兇有吉,守望相助,乃我輩所應為,何謝之有?晚輩萬萬承受不起。”
  一頓,誠摯說道:“段老前輩遭此不幸,誠令人遺憾,總算現在已是水落石出了。”
  哀傷而又憤怒的注視著低著頭的“海煞星”,“龍形劍”咬牙道:“我段某雖無大德,但自認一生與人從無宿怨,不想‘海煞星’受人收買,惡膽橫起,幹下這等令人寒心的事來!”
  “他招了?”邵真向“海煞星”掠了一眼。
  點點頭,“龍形劍”嘆了一口氣:“是的,他招了 在‘黑鷹’老弟特殊的點穴法之下。”
  “您一定有著很深的感慨,是不?”邵真問。
  瞇了下,“龍形劍”迷惘似的道:“是的,但一時我也說不出我的感慨來,我想,這也算是我的一個發現 有些人是披著人皮講人話,做出來的事,卻是禽獸不如!”
  話聲甫停,忽見燈火四處大亮,湧出黑壓壓的人群來,這當中,已有五人聯袂飄來,他們身手利落的射進堂上……
  這五人便是原先撞到了邵真和明毓秀的黑袍大漢。
  他們看來個個體壯如牛,一臉橫霸,當邵真眾人注意到他們稍黑的膚色,深陷的眼眶以及高聳的鷹勾大鼻時,他們心頭有了一股疑惑
  他們,是不是漢人?
  五個黑袍大漢一字排開,如凶神惡煞的站定之後,那黑壓壓的,約莫三四十名手執亮森森的刀刃的漢子,業已團團圍住了廳堂的出口……
  走目搜索,“龍形劍”皺皺眉頭,冰冷而生硬的語言滑出了他的口腔:“怎不見禹老爺大駕?”
  “龍形劍”正開腔搭話之時,“海煞星”突地出其不意的掙脫了兩名漢子的制服,奮力奔向黑袍大漢,他歇斯底里的叫喊著:“五爺,快救我……哇!”
  話沒完,人未奔到,只見五名當中的一個黑袍大漢倏一揚手,“海煞星”狂嚎一聲,摀著喉管,在地上滾了兩滾,兩腿一伸,業已成了一副奧皮囊矣……
  誰也沒去瞧他,他比一條狗都還不值,真的。
  面無表情,“龍形劍”大步的跨前一個步子,略一抱拳,他生冷的道:“五位,便是‘海煞星’,自然也是禹老爺子強力後臺的五爺麼?”
  方才出手的那名漢子,僵硬的肌頰抖動了一下,但他眼皮兒卻撩也不撩的,而且看也不看“龍形劍”,當他張口說話時,邵真和明毓秀,立刻聽出他就是在小間裡和禹子明對答的人,只聽他道:“段大當家,現在我仍願給你機會考慮,若果你願將你的女兒獻給咱老爺,你依然可以活著,而且富貴。”
  端正的國字臉上已泛青,“龍形劍”緩緩透了一口氣:“就算我段某人願意,但我腰間這把劍可能不好商量,而且我身旁的幾位朋友也不好講話哩!”
  伸手一指,那黑袍漢子吐著半生半熟的漢語:“‘百艷幫’,‘黑鷹’,你們乖乖的夾著尾巴滾,這碼子事,是別人放屁,你們在上風頭 不關你們的事。”
  哧哧笑了起來,邵真曬聲道:“我呢,我也在上風頭呀,也滾嗎?”
  冷冷的掃了邵真和明毓秀一眼,那人依然這般狂妄,這等自大:“‘鬼見愁’,‘艷屠煞’,你們兩位就是吧,你們當然可以走,留著腦袋。”
  一副訝異不解,明毓秀煞有介事道:“為什麼呢?我們怕你了呀,為什麼我們不能和別人一樣夾著尾巴乖乖的滾出去?你是說我倆沒尾巴夾是麼?但,但他們也沒有呀?”
  話聲一頓,卻引起哄堂大笑!
  邵真和明毓秀委實感到迷惑,眼前之人生眼得很,完全陌生,何以指名叫號的要殺自己?
  這時候,胖伊玲突然發現了什麼,噫了一聲朝“黃薔蔽”柯月霜低聲道:“總護法,這五人好像哪見過?”
  眨著眸子,何月霜蠕嘴道:“幫主,屬下也正在奇怪,但偏是想不起來……啊,對了,幫主,會不會是咱兩年前到塞外創覽的時候……”
  拍了一下手中的羽扇,胖伊玲衝口道:“你這麼一說,我想起來了,塞外‘血旗盟’的‘亡命客’對不?”
  恍然大悟,一旁的邵真聞言笑了起來:“哦呵 原來是勾結‘黑旋風’的‘血旗盟’的狗爪子,咱是死對頭了,怪不得,閣下口口聲聲要挑我邵某人的腦袋了!”
  那五位黑袍漢子齊是一怔,旋發話之人陰碟碟一笑:“好,你娘總算沒白生你們兩只眼睛,認識我弟兄大名大號!姓邵的,聞你小子最近擴大‘龍虎會’,而且公然發武林帖言明在一年內向‘黑旋風’挑戰,可有此事?”
  淡淡一笑,邵真道:“你老娘也沒白生你兩只豬耳朵,一點也沒錯。”
  一頓,冷冷又道:“你,就是‘亡命客’中的頭子孫金水是吧?孫金水,半年前,你們‘血旗盟’潛入中原來,欲與‘黑旋風’圖並武林,結果狼狽而逃,怎麼你們還臥底在這?”
  憤怒笑著,孫金水咬牙道:“告訴你也吧,小子,由於你們‘龍虎會’臨時倒戈,吃裡扒外,致使洩漏我們的計劃,使本‘血旗盟’遭致塞外各大小旗的非議交難,而且聯合攻擊本旗,寡不敵眾,遭滅旗之噩運……”
  孫金水話沒說完,已著實引起了眾人的驚異,邵真皮笑肉不笑,幸災樂禍似的道:
  “嗅,這實在是件令人掃興的事,要是貴旗如今依然完好存在的話,敝‘龍虎會’在解決了‘黑旋風’之後,便要遠渡大漠與貴旗一見高下的,不想貴旗這般歹命,叫人窩裡反吃光了,好不掃興哪!”
  睜睜目,一挫牙,孫金水一伸手道:“姓邵的,你狂不多時的,我兄弟五人忍辱負重,歷盡千辛萬苦潛入中原,甘願扮裝化名,供老頭驅使,為的就是有今天 扒你的肉,燉你的骨!”
  “用心良苦啊。”哧哧笑一聲,邵真拒嘴道:“這麼說,今天我邵某人是喧賓奪主,成了你們的正主兒了?”
  這時,堵塞門口的四五十名漢子忽然起了一陣騷動,只聞幾聲話起話落
  “呀,原來五爺是塞外的蠻狗啊,咱還以為他們是漢人哩,丟他娘,咱大漢之人還聽死蠻狗的啊?”
  “老爺也真是,不明究裡的收留了這五條蠻蟲來吃咱漢人,不成了漢奸嗎?”
  “我看吶,眼前的都是絕流高手,憑咱這幾手莊稼把式,幫人家端洗臉水,人家還嫌笨手笨腳呢。”
  “是啊,老爺未免忒地沒心肝了,原來,原來他為了打段當家的女兒的主意,竟然不擇手段的來陷害‘龍虎鏢局’,而且還假仁假義假惺惺作態的施惠‘龍虎鏢局’,這種面善心毒的人,咱還為他賣命呀?龜兒子才幹!”
  一陣嘰嘰喳喳之後,那些人忽地一哄而散,一個也不見了!
  “這些遊手好閒的食客總算還分辨得出忠姦善惡。”
  哺哺的說了聲,邵真旋即面向“亡命客”冷道:“諸位仲兄,咱的話似乎說得太多了,該是閣下們扒我的肉,燉我的骨的時候,不是嗎?”
  “還忘了一句,喝你的血!”
  面目猙獰的,笑了一聲,孫金水當先身子一旋,飄出院外,其餘的孫金剛、孫金清和孫金傑和孫金順也揮袖掠出,一字兒擺開……
  “扒肉,燉骨,喝血,蠻狗,你未免蠻得太夠標準了。”笑說著,邵真正想飄身射出,身側的“黑鷹”忽然朝他一抱拳:“稟會主,這等貨色哪勞會主親駕?”
  話聲中,人已如離弦之箭的射向“亡命客”……
  “候兄,容我助你一臂之力。”
  單足輕點,胖伊玲業已飛射出去……
  “黃薔薇”柯月霜見狀,忙不迭提氣縱去,口中直喊著:
  “宰蠻狗,還算是第一遭吶,焉能錯過?”
  “生意愈來愈難做了,稍慢一點,便叫人搶得精光了。”聳聳肩,邵真朝明毓秀扮了個鬼臉。
  “還有一檔子生意呢。”明毓秀笑說著,朝向“龍形劍”道:“段老前輩,這兒不用您我煩心了,咱到後院小間去找正主兒禹爺去。”
  說著,便與“龍形劍”飄身而去……
  邵真本想跟去,但一想“亡命客”居然膽敢當著大家的面指點眾人,想必自是硬點子,深怕“黑鷹”、胖伊玲和柯月霜,有了閃失,所以也就呆在一旁,以觀局勢。
  “亡命客”,這等外號乍聽之下,叫人想不透,不過要是和他們交過手的人便會恍然大悟了。
  原來他們五兄弟武功不僅出眾,而且幹起來視死如歸,完全一派狠幹狠拼的拼命三郎打法,仿佛就是不要命了似的,是以他們紅透塞外半天邊,而搏得了“亡命客”這怪號。
  觀望了一陣,邵真發現自己的憂慮是多餘的,顯然“亡命客”的武功是很了得,但似乎仍差了“黑鷹”、胖伊玲和柯月霜等人一截。
  由於雙方皆亮出了兵器,且加上“亡命客”那種橫來硬幹的打法,使得戰局的過程緊張和有點兒亂。
  “亡命客”是聯手的,他們交錯相替著,並沒有固定一個對手,這使“黑鷹”,胖伊玲和柯月霜無形中吃了點虧。
  因為“亡命客”素來同轍同出,自然默契純熟,合作無間,威力顯得更大了,而“黑鷹”和胖伊玲、何大霜,乃是第一次聯手,彼此間的武功路子陌生,是以剛上手時,他們看來有點掣肘呆滯,發不起很來。
  “亡命客”面貌酷似,服飾相同,即使他們的兵器也一樣
  可藏於抽中的“小蠻刀”。
  “黑鷹”則是那只利斧,胖伊玲就是她一貫攜帶的羽扇,柯月霜使的自然是腰間的雙刃了。
  邵真有點驚訝,驚訝他們三人是如此的出類不凡,尤其是“黑鷹”,邵真只覺得他絕不輸自己半分,他慶幸“龍虎會”能有他加盟,另外胖伊玲,邵真還算是第一遭看她和人過招,他對她是沒有微言的,一幫之主,她是當之無愧。
  須臾,他們三人顯然已能彼此的適應了,於是局勢有了個輕微的徵兆
  “亡命客”必敗無疑!
  邵真肯定了他的看法之後,便朝一旁的“十二大妹”打了個招呼,朝院小閣道去。
  一路上,還躺著不少人,顯然明毓秀和“龍形劍”曾遭到了抵抗,入了小閻,正見明毓秀、“龍形劍”和約莫十來名的家僕模樣的人在廝殺……
  廝殺?
  哦,談不上的,他們只是在打發吧,不是麼?
  明毓秀和“龍形劍”顯然手下留點了情,兵刃不動,一拳一個,盡把他們打昏了。
  當邵真進門來之時,正好“龍形劍”那個大巴掌把最後一個傢伙劈翻了出去。
  “真,外邊如何了?”明毓秀問。
  “快了。”淡淡一笑,邵真轉向“龍形劍”:“段老前輩,不見禹爺麼?”
  指了指左側一道關閉的門扉,“龍形劍”切牙道:“他在臥房裡!”
  話聲中,倏地騰空拔起,“龍形劍”一個蹲腳,叭啦一聲,那扇門業已破碎支離!
  僵板著臉,“龍形劍”當先大步跨進,可是他一見房裡的景象時,他猛地怔住了!
  隨後跟進來的邵真也是一愣,明毓秀卻是嚶嚀一聲,返身躍退,掩眸低首,粉頰辣燙,芳心劇跳……奇了?
  原來
  裡頭擺著的是一幅“春景圖”哦,這,這實在叫人難以啟口,真的,只見禹子明和一名妖豔女人裸擁著。
  邵真和“龍形劍”愣在門口,兩人互望了一眼,展露著沒來由的苦笑,很快的板住臉孔,“龍形劍”有點疑惑,禹子明知道死到臨頭,居然還有這份心情暢遊巫山?
  他更奇怪床上兩個赤裸裸的身子,竟然一動也不動,睡得這般死,方才自己一腳踢碎門板,這般價響,沒聽到麼?”
  納悶著,邵真和“龍形劍”簡真要膽怯起來了
  這,這會不會有詐啊?忽然,邵真俯身下在小床上發現一個葫廬瓶,瓶口附近流散著好幾粒紅色的藥丸,當他上前去拾取之時,邵真已大略的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他把一顆藥丸遞給滿臉迷惘的“龍形劍”:“段老前輩,可識得這玩意?”
  送到鼻子尖聞了聞,“龍形劍”只覺一陣異香撲鼻,燻人欲醉,他震聲道:“這,這不是北湖上頂毒最辣的‘穿腸丹’嗎?”
  “倒真看得開,一死了之,有魄力啊。”邵真走近床邊,俯視一下,發現禹子明業已氣絕身死!
  彎身拾起絲被,“龍形劍”將被子為他們蓋上,他望著被禹子明摟擁著的女人,臉上是一片痛苦之色,而且有過猛烈搥扎的現象……
  嘆了一聲,“龍形劍”搖頭道:“自己作孽,自己死了也罷,何苦再拖人呢?”
  “別人是醉臥美人膝,他閣下卻是死賴美人懷,真個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邵真瞪著眼道。
  頗有感觸似的嘆息一聲,“龍形劍”哺哺道:“萬惡淫為首,不是嗎?”
  說畢又是一聲長嘆,方與邵真離開臥房……
  出門,卻見明毓秀仍站在廳上,邵真上前去,發現她兩頰嫣紅,一副羞澀之態,邵真見“龍形劍”業已大步跨出閣門,使附著明毓秀耳畔低笑道:“你怎還留在這?莫非也想一覽春光……哎喲!”
  話未完,明毓秀已狠狠的擰住了邵真的耳朵,杏眸圓睜,怒道:“你再說,老娘便叫你成了獨耳龍,你相信麼?”
  痛得齜牙咧嘴,邵真忙道:“相信,相信……”
  這才恨恨的鬆手,明毓秀怒氣未息的瞪著眼:“怎麼沒聽到聲響,沒殺他麼?”
  “自殺了?”一怔,明毓秀旋即道:“也好,活得骯髒,死得乾淨!還算有那麼一點點種兒。”
  一邊說著,一邊掏出一個小木匣,明毓秀聳了聳肩,感觸似的嬌嘆一聲,道:“禹爺,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印證了這句話啊。”
  隨手將那裝著“龍鳳吟”夜明珠的小木匣拋進臥房。
  此時,邵真和明毓秀不期然的想起在半個時辰以前,他們還被禹子明那滿口仁義道德,一臉嚴然君子所感動……
  “禹爺,說你人面獸心,可一點也不為過哪。”摟著明毓秀的腰肢,邵真臨走時,回望了一眼,不自覺的道。
  一路沉默著,走到迴廊下,明毓秀急仰首道:“真,這個教訓給我一個啟示,我覺得我突然長大了很多,人是不能輕易相信的啊,你說麼?”
  笑著點頭,邵真道:“本來就是嘛,人雖然是世上最美的東西,但也是最醜的東西,往往一個人一念之差,便由最美成了最醜,當然不能輕易信任別人了。”
  忽然停住,明毓秀盯著邵真道:“你口口聲聲的說愛我,人也不能相信你了……”
  猛一愣,邵真大眼瞪小眼的呆傻住了,一時間,他卻無言以答……
  抿嘴輕笑,明毓秀嬌媚的瞟了他一眼:“瞧你這模樣,當真和禹爺口蜜腹劍一樣了。”
  瞪了她一眼,邵真啼笑皆非道:“丫頭,別這般作弄人啊,當心雷神爺,雷神婆有一天敲到你頭上來。”
  兩人打情罵俏著,忽然已來到前院。
  剛邁上院階,耳中便聽到一聲幽然淒厲,令人毛骨驚然,頭皮發麻的號嗥聲,但只見“黑鷹”一只利斧已砍進了孫金水的腦瓜子!
  邵真和明毓秀連忙提氣進庭院,但見“亡命客”全被解決了,真成了亡命啦!
  一段沉冤,一場血鬥,業已清白,業已結束了矣!

runonetime 2008-06-02 03:43 PM

第55章

  夜幕深垂,萬籟俱寂,已是兩更天。
  但通往“廣龍山”的道路上卻急馳著兩騎。
  那一定是邵真和明毓秀了。
  是的,邵真出了禹府,婉拒“龍形劍”段仲堯的延請致謝,辭了眾人,便偕明毓秀連夜出城,奔向家門……
  路上,兩人沉默著,埋頭趕路。
  在江湖上闖盪了整整四年,頭尾五個年頭啦,這是邵真二次返家。
  第一次是前半年,明毓秀受到“金銀幫”的追殺,身受重傷,幸邵真救了她,而把她帶返家裡,讓他的母親“回春仙子”醫治。
  這一次,他當然不是回來治傷的,而是帶著“九指血煞”的首級“交帳”,最主要的,還是要衝破他和明毓秀之間的障礙
  向母親爭取“婚姻自由權”!
  邵真業已決定全面“攤牌”了,他覺得自己不能辜負明毓秀,還有宋戀真兩人的愛。
  明毓秀此刻心靈感受是很微妙的,她本來不想來的,但邵真堅持要她一道走,為了不拂個郎心意,也就勉為其難的成行。
  她的感受是憂喜參半。
  喜的是,邵真堅貞的愛情,憂的是,怕邵母無情的粉碎了他倆的美夢,她更擔心邵真母子反目,弄壞了親情……
  很快的,來到了廣龍山腳下。
  由於山勢頗陡,而且崎嶇的山路不適於騎馬,邵真和明毓秀遂下馬,執韁而行……
  兩人依然緘默著。
  只有山風吹動枯林的聲響,以及零落而清脆的馬蹄聲,另外,偶爾的有幾聲馬嘶聲……
  逐漸的,山風愈來愈大,隱隱的使人有股冷意。
  靠近前去,邵真溫柔的環住明毓秀的香肩,柔聲道:“毓,冷不?”
  明毓秀微搖螓首,遞了一個嫵媚蜜意的微笑……
  溫情的淺笑著,邵真輕聲又道:“緊張麼?”
  美眸盼顧,明毓秀朝他點點頭:“而且……害怕。”
  “害怕?”輕笑起來了,邵真睨著她道:“你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了,怎忽地膽小起來啦?”
  明毓秀以憂慮的口吻說:“我怕萬一令堂不答應……”
  一撇嘴,邵真打斷了她的話:“別杞人憂天了,虎毒不食子,何況我的母親就我這麼一個寶貝兒子,她老人家最愛我不過了,而我和她要求的事情又不是大逆不道之事,不會的,她老人家決不會不答應的!”
  一頓,接著又道:“再說,家母一向開明得很,從前我還小,她難免要嘀咕的婚姻,現在我已是二十出頭的大男人啦,而且在江湖上閱歷了這麼多,她老人家應該相信我已有自主的能力了……”
  摟緊了一下明毓秀,邵真意猶未竟的又道:“毓,還記得上次你在我家療傷了十幾天嗎?那段日子,你和我一家人處得相當融洽,家母對你的處世為人,曾在我的面前,不止一次的讚美你。既然她老人家對你有這般好印象,你還有什麼好操心的呢?”
  美眸微瞇,明毓秀抬腳踢碎了一塊小石子幽幽道:“但願如此,可是假若令堂並不在我們所祈望之內答應,真,我求你,別和她老人家爭,別和她老人家吵,好麼?”
  臉色陰晦了下來,邵真低垂著頭。
  仰望著穹蒼一顆孤零零的寒星,明毓秀扯緊著披風,不覺一聲輕嘆:“其實,我是多麼期盼你去爭,去吵啊,我曾經好幾次這般自私的想,但人總不能將自己的幸福建築在別人的痛苦之上,我更不能讓你為了我,而可能成了萬人鄙夷的不孝子,逆子!”
  一頓,明毓秀忽地停了下來……
  “怎麼了?毓。”邵真微感訝異。
  俏臉上一陣湛然,明毓秀露著如編貝的清齒,輕咬著紅嫣的下唇,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她凝聲道:“真,不管怎樣,你得答應我,當你和顏悅色的去徵求令堂而得不到首肯之時,你萬不能件逆她老人家,否則……否則我現在就掉頭離開!”
  灼灼的凝睇著她,邵真微搖著頭道:“不會的,我當然不會和家母去爭和吵,但我會求她的,毓,請你別再這般多慮好麼?否則我這好不容易鼓足的勇氣,都叫你一下洩氣光了!”
  帶著歉意笑了,明毓秀蠕蠕嘴:“真,對不起,我實在不是有意澆你冷水,我,我只是不願你存著非達目的不可的念頭,增加你心理上的負擔而已……”
  攬著她的腰肢繼續趕路,邵真道:“毓,我還忘了告訴你,家父和我素來是‘站在同一條線上’的,要是家母不答應,我就頂他老人家出來……”
  掩嘴笑,明毓秀截口道:“我看是沒多大作用,令尊是個標準的‘懼內’,不是麼?”
  “你也看出了?”邵真跟著低笑起來:“其實他也不盡然是懼怕家母,他只是有一個很好涵養的人罷了。”
  “甚麼好涵養?”明毓秀大感興趣。
  邵真徐徐道:“那就是 好男不與女鬥。”
  話落,兩人不約而同的輕笑起來……
  就這麼有說有笑的,不覺已快到了家門口,當邵真和明毓秀邁上那條五尺寬,全用大理石砌鋪成的,直通到一座精緻樓閣的市道上之時,忽然心頭起了微微的緊張……
  “真,我看……”明毓秀止步不前,揪住邵真的袍袖,怯聲道:“真,我,你就別提算了,反正,反正我不在乎禮教上的名份,我們雖沒有正式完婚,但是我們也可以長相廝守啊……”
  “瞧,瞧,又來了!”一邊瞪眼,一邊強拖著她走,邵真沒好氣道:“我已夠緊張的啦,你丫頭不幫我打打氣罷了,怎老幫我洩氣呢?真是!”
  到了門口,邵真在鞍頭上解下盛著“九指血煞”首級的木盒子,明毓秀則彎著嬌軀,于馬腹下的囊袋裡取了幾包包裝整整齊齊禮物模樣的東西……
  壯壯膽似的咳了一聲,邵真選舉手在門扉播下,一邊叫著:“爹,娘,小珍,開門哪,真兄回來啦!”
  二三更天裡,正是人家熟睡的時刻,邵真當然不能立刻便叫開門,當他再叫了兩聲,擂了幾下門,方才見到裡頭亮起燈火,而且傳來一聲,有驚訝和睡意,但卻嬌滴悅耳的聲音。
  “誰,誰呀?”
  “是我吶,小珍!”
  一聽聲音是邵桂珍,邵真心頭湧上一股說不出的興奮。
  “噢!是哥哥?爹!娘!快起來呀,哥哥回來了哪!”
  那嬌嚷著的聲音業已睡意全消,而且充滿了出奇的喜悅,很快的門扉開啟,現出了一臉驚喜歡愉的邵桂珍……
  “哥哥,你回來了……嗅,明姐姐,你也回來啦,快,快進來啊,爹娘他老人家想死你們了!”
  一股迫不及待的親情充滿了邵真的整個意識,他三腳並做兩步,連跑帶衝的衝進屋裡,口中連聲呼著:“爹,娘,真兒回來了哪!”
  這時候,廂房裡頭也疾步走出兩位老者
  “四靈神君”邵天發夫婦,當然,也正是邵真的雙親。
  在他們的惺鬆的睡臉上,自也有濃深的欣喜,愉悅,兩老爭先恐後上前去拉邵真的手,模他的頭……
  這使邵真有些兒彆扭,他訕訕道:“爹,娘,怎麼?不認得孩兒了?”
  呵呵笑著,邵天發到底是知子莫若父,他拿開“回春仙子”正在輕撫邵真的衣襟的手,哼聲道:“我說老婆子啊,人家真兒已是高高大大的男人家啦,你怎還把他當成乳臭未幹的小鬼一樣,一回來就摸頭拉手的,你看真兒忸怩成這樣子,真要不長進了。”
  瞪了他一眼,“回春仙子”氣呼呼道:“喲,老頭子,你可是惡人先告狀啊,你自個還不是一樣?”
  邵天發嘿嘿笑道:“我,我是太高興了,情不自禁啊……”
  “笑話!”邵母哼聲道:“兒子又不是你老鬼一個人的,難道我這做娘的心頭的高興,會少你半分?”
  一見兩老又喋喋不休了,邵真連忙輕聲笑道:“爹娘,真兒還有個客人一同來呢。”
  朝邵真神秘的笑笑,邵父低聲說道:“不用說,一定是你上次一同回家來的明姑娘了,對不?”
  正說著,邵桂珍已幫著明毓秀捧著包裹進來,邵真連忙跨步前去,接過她懷裡的大包小包。
  朝邵天發夫婦恭恭敬敬的施一禮,明毓秀恭謹道:“伯父,伯母,小女子又來叨擾您了。”
  邵母上前去扶起她。笑瞇瞇道:“明姑娘,很高興你再次光臨寒舍。”
  邵天發溫文慈藹道:“明姑娘,連夜趕路想必很累了,請坐,請坐。”
  將包裹放到桌上,邵真笑道:“爹,娘,這些東西是明姑娘特意帶來孝敬您兩位老人家……”
  笑瞇了眼,邵母挽著明毓秀道:“孩子,你來看我們,已經是令人很高興了,何必再破費?下次可不能再這樣呢。”
  溫柔淺笑,明毓秀小心翼翼的將邵母扶坐椅上,端莊道:“這點點東西,不成敬意,還望伯父伯母兩位老人家喜歡。”
  這時,邵桂珍上前來拉著明毓秀的手,親呢道:“明姐姐,我呢,難道把我忘了?”
  “小珍,你是越大越不懂事,叫明姐姐笑話了。”邵母瞪了她一眼。
  “有甚關係嘛。”噘著櫻桃小嘴,邵桂珍睨了邵真一眼:“反正明姐姐遲早就是我的嫂子了,我這做小姑的向嫂子要禮物,也不到那兒去呀!”
  話一落,真叫大家愣住了!
  明毓秀更是做夢也想不到邵桂珍這麼一說,只見她連忙低下頭去,一張粉臉兒已紅到頸子上去了,她羞赧的撫弄著衣角……
  真的,說她有多難為情就有多難為情……
  邵真乃男人家,當然沒有好羞澀的,只是他也料不到邵桂珍會劈頭來這麼一句,一時也叫他說不上話來……
  邵天發夫婦一時也呆怔著……
  “怎麼啦?”疑惑的眨著眼簾兒,邵桂珍環視了大家一眼,怯怯道:“我又哪不對了?”
  輕咳一聲,還是邵真打破了這令人頗為尷尬的局面,他將包裹全塞到邵桂珍的懷裡,笑著道:“當然有你的份啦,誰大膽敢忘記你這人王爺子,喏,都在這兒,拿下去吧……哦,順便帶明姐姐到裡面去洗漱……”
  邵天發也連忙接腔道:“小珍,你哥哥說的是,快進去燒幾道菜,你哥哥和明姐姐一定也肚子餓了。”
  一頓,轉向仍粉頸低垂的明毓秀道:“明姑娘,你也不是生人了,別客氣,也別拘束,就當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一樣,快請進去歇息歇息。”
  俟邵桂珍陪著明毓秀下去之後,邵真這才如釋重負的吐了一口氣,不過他突然又覺得高興起來,這也好,反正這樁子事他早晚要說的,現在邵桂珍幫自己說了,這不挺好麼?果然不錯,邵母已“追究”了……
  “真兒,上次你回來對我說明姑娘只是你的朋友,當時你說得很認真,娘也就相信你了,現在呢?”
  步到茶几旁,邵真倒了一杯冷茶給他父親,然後也為他母親端上一杯,最後再替自己斟一上杯,這空檔,他已想好措詞。
  呷了一口茶,邵真正想開腔,不想他父親邵天發業已先開口:“老婆子,你已是半百年紀啦,難道你看不出一對年輕人,尤其是我們兒子和曾在我們這住過十來天的明!”娘,難道你真看不出來他倆在深深相愛著?”
  “不會的,不會的。”“回春仙子”驚慌的站起來,她捉著邵真看:“這不會是真的,我們的孩子一向是極端孝順的,他從來沒騙過我,真兒,告訴娘,你真愛上明姑娘麼?”
  畏怯著,邵真突然慌了起來,他原本的勇氣,一下忽然的不知跑哪兒去了!
  蠕著嘴,搓著手,邵真侷促不安的望向他的父親
  當他接到他父親那眼中的鼓勵之時,他不覺的一振,一挺胸膛,道:“是的,娘,孩兒愛她!”
  說完,邵真忽又驚慌起來了,他發覺自己這般忤道母親,實在不應該,他忐忑不安著,畏縮著垂下頭去,低聲說道:“娘……孩兒沒有聽從您的話,孩兒是該死……”
  誰知,邵母卻一點也不動怒,反微笑著道:“好,孩子,敢做敢當,你算得上個大男人了!”
  幾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邵真吃驚的,也是興奮的猛抬起頭來道:“娘,您不反對?”
  坐回椅上,邵母輕啜了一口茶,和顏溫色道:“個子長得比你爹還高大,娘已不把你當小孩子看了,怎會反對?孩子,你放心,明姑娘在咱這住過十幾天,娘對她已有很深刻的了解,娘喜歡她,中意她做我的兒媳婦,孩子你的眼光不差……”
  邵真興奮得過度
  業已迷惑了。
  “就算娘不屬意她做媳婦,娘也不會反對的。不是麼,孩子,你向來是對娘百依百順,決不敢有半分的拗違,於今敢當著娘的面前說愛她,足見你愛她之深,娘非狠心之人,決不會棒打鴛鴦,拆散你們倆。”邵母說著。
  絕大而顯的喜悅,在邵真的臉上晃漾著,他高興得有些不知所措的道:“娘,謝,謝謝您……”
  “孩子,坐到娘的身邊來。”慈祥的招著手,邵母柔聲說道:“娘講個故事給你聽聽。”
  依言坐下,邵真疑惑道:“娘,什麼故事?”
  邵母微笑著說道:“真兒,你一定很奇怪,娘為什麼在你要闖江湖的時候,再三的籲嚀你,不可愛上別的女人,是麼?”
  “是的,孩子一直深深的奇怪著。”邵真頷首道。
  “老伴,還是由我來說吧。”一旁的邵天發忽然坐前來,似有無限感慨的嘆了聲,才又接著道:“真兒,這是在你還未出世以前發生的故事 二十一年了,有一個男人,他先後愛上兩個女人,而且也都和她們成親。婚後的初期,彼此都很恩愛,融洽,不想到不滿一年,那兩個女人卻有了齟齬摩擦,那後娶,也就是偏房的女人,忽懷著三四個月的身孕,不告而別,音訊沓茫,至今仍無下落……”
  如兜了一盤霧水,邵真吶吶道:“爹,您為什麼說這個故事?”
  苦澀的一笑,邵天發沙音道:“孩子,那故事中的男人便是爹……”
  大吃一驚,邵真當場愣住!
  “孩子,原諒爹一直瞞著你,因為你還小,所以也就沒告訴你。”
  嘆息一聲,邵天發臉上一陣黯然:“現在你業已有成家的能力了,爹是不能瞞你一輩子的,你應當知道你有個二娘,還有一個弟弟或妹妹……”
  瞠兀了半晌,良久,邵真迷惘道:“爹,孩兒是不是也可以知道二娘為什麼要離家出走,離開我們呢?”
  眯著眼,邵天發苦笑了一下,道:“這一下子也不好說,不過孩子你已經是大人啦,有兩個字你應該懂的 爭寵!”
  “爭寵?”邵真低念了一聲。
  “你二娘性格怪癖,不能容忍,老是要和你娘起摩擦。”邵天發半閉著眼,仿佛墜入了往日的回憶深淵:“有一次,爹實在看不過去,也就呵叱了她一頓,不料她就此一去不回……哦,於今已是整整二十一個年頭了,好快啊……”
  “原來,原來我還有個二娘……”低哺著,邵真旋抬眼道:“爹,您從來沒去找過她麼?”
  搖搖頭,邵天發默不作聲……
  邵真忽若有所悟,轉向邵母道:“娘,由於這個緣故,所以您一直不希望孩兒納妾是麼?”
  邵母點頭道:“是的,這是我們上一代的悲劇,做父母的總是不希望你們下一代再發生,不是麼?”
  邵真仍有些迷惑:“可是,娘您怎麼又答應了呢?”
  淒淒一笑,邵天發道:“這只是爹和你娘的希望而已,並不能強迫你,否則就成了爹因噎,而你卻廢食了,不是麼,何況,天底下三妻四妾生活圓滿的人多的是,悲劇也不見得會發生在你們身上啊,對不?”
  邵母接著道:“其實,真兒真若能娶得十妻八妾,只要你養得活她們,為娘的萬無反對之理,而娘之所以故意不准你娶偏納妾,無非要你心理上有個準備,前車之鑑,萬勿復蹈,尤其對‘齊家之道’要更下一層功夫去研悟罷了。”
  “娘原來恁般用心良苦!”哦了聲,邵真隨即恭謹道:“孩兒謹記母訓。”
  轉首望著父親,邵真發現他一臉啼噓之色,有往事滿腹不堪回首之狀,有些迷惑的,邵真低聲道:“爹,二娘不過是一時之氣而出走,爹為什麼不去接二娘回來呢?”
  帶著苦味兒,邵天發卻岔開話題道:“孩子,你大叔之仇可報了麼?”
  “啊,爹,孩兒業已完成了這件事。”邵真連忙起身至一小幾上將木盒帶前來:“只因小珍扯開了方才的話題,例將這緊要事擱到後頭了。”
  他將包紮的著絲索和布巾解開來,掀開盒蓋,衝起一股濃厚的藥味
  那自然是防腐藥了,只見木盒裡頭,“九指血煞”的首級依然完好,栩栩如生,一點兒也沒潰爛……
  邵天發夫婦端詳了一陣,蓋上盒蓋,邵天發仰首激動哺道:“好,孩子,辛苦你了,總算你大叔可以瞑目了……”
  蠕了蠕嘴,邵真問道:“爹,是不是現在就奠祭大叔英靈?”
  “回春仙子”上前道:“不,三牲祭禮都還沒準備,況且。也沒讓小珍知道她的身世呢。孩子,趕明兒你下山去購買豬羊,娘將事實告訴小珍之後,再奠祭不遲。”
  沉吟了一下,邵真輕聲道:“娘,孩兒有句話不知道是不是可以向您說。”
  “傻孩子。”邵母笑說著,“母子之間,有什麼話不能說的?”
  “娘,是這樣的。”
  邵真謹慎的措辭著:“小珍十幾年一直都不知道她自己的身世,於今一旦將實情告訴她,這顯然是一種打擊,恐怕她受不了……”
  點點頭,邵母正色接著道:“這為娘的省得,在話辭上,娘將會慎重,很技巧的,儘量減少小珍有突如其來的驚嚇感覺……”
  “娘,另外就是……”活落一半,邵真卻遲遲不開口。
  微一皺眉,邵母輕聲問“孩子,還有什麼事?怎不說了?”
  “知子莫若父,孩子,爹替你說吧。”一旁的邵天發忽笑吟吟道:“你是不是擔心小珍知道實情後,不願和你結為伴侶?”
  臉頰微燙,邵真訕訕的點了下頭。
  “傻孩子。”邵母笑了:“你操著這份心是多餘的,你們從小一塊兒長大,青梅竹馬,好得不得了,小珍怎會不喜歡你呢?”
  “娘,話不能這麼說。”邵真搖搖頭,“小珍和我只是兄妹之情,談不上別的,如果娘貿然的將我倆‘送做堆’,這似乎……”
  邵母截口道:“你不喜歡小珍?”
  “不,不。”邵真連忙道:“真兒不是這個意思……”
  邵母道:“小珍是我一手帶大的,愛如己出,娘是希望她永遠留在身邊,做我們邵家的媳婦……”
  一頓,灼灼凝眼:“真兒,娘是過來人,自然知道婚姻之事是不能勉強的,要是你不喜歡小珍,娘自然不會為難你。”
  邵真連忙張口道:“娘,小珍乖巧伶俐,聰敏過人,而且我和她相處了整整二十年了,人就無情,真兒絕無不喜歡她的道理,只是,只是孩兒怕小珍不見得喜歡……”
  不等他說完,邵母業已截嘴道:“娘不說麼,小珍一定會答嫁給你的。”
  有些面紅耳赤,搓了搓手,邵真道:“這很難說,小珍一直把我當做她的親兄長,娘一旦要她和我成親,就算小珍願意,這,這難免使人有些難堪,尷尬和彆扭的感覺……”
  邵母有些迷惑:“孩子,娘不懂你的意思。”
  朗聲一笑,邵天發道:“老伴,看來十幾年的山居日子使你糊塗了,怎恁地不了解現在年輕人的心理啊,孩子的意思是不喜歡咱老家夥出面,使他們年輕人有被逼迫的感覺……”
  哦了一聲,“回春仙子”恍然道:“嗅,我知道了。真兒,你是說不要娘向小珍說明將你倆‘送做堆’,讓你們兩小口子自個去自個去……”
  笑著接下老妻的話尾,邵天發道:“自個兒去談情說愛,是麼,孩子?”
  忽然像女孩子般的不好意思起來,邵真訕訕的點了下點……
  “孩子你這幾年在外頭溜闖,別的爹不敢說,對於感情之事你倒蠻有見識的哪。”邵天發朝愛子打趣著。
  邵真微笑道:“孩子只是認為讓我和小珍有一段不是兄妹相稱的日子相處,彼此有抉擇的機會,這樣比較容易適應,而且日後也不會有窘迫的感覺。不知爹和娘同意真兒的看法否?”
  “娘拗不過你。”“回春仙子”望向邵天發,笑了。
  “你們父子聊聊。”邵母起身道:“娘下廚去為你煮幾道愛吃的菜。”
  邵真連忙恭順道:“多謝娘。”
  邵真待他母親離去之後,轉向他父親道:“爹,孩兒是不是可以和您談談二娘的事?”
  微一怔,邵天發道:“不都告訴你了麼?”
  邵真道:“二娘也不過是一時之氣,竟然離家二十幾年,這是很不合常情的,爹,為什麼呢?”
  凝睇著愛子,邵天發低聲道:“孩子,這業已是過去很久的事情了,你一定要知道?”
  用力一點頭,邵真說道:“是的,爹。”
  微微迷惑著,邵天發舐了舐唇角:“為什麼?”
  “親情。”邵真簡短的說了一聲。
  “親情?”邵天發坐正了身子。
  怔怔的望著邵真,邵天發半晌之後,方嘆息一聲道:“孩子,你比爹想像中得更成熟,更懂事了。”
  一頓,接著道:“其實你二娘不是自己出走,是爹在盛怒之下,把她給趕出家門!”
  邵真驚聲道:“為什麼?難道二娘犯什麼大錯麼?”
  搖搖頭,邵父苦笑道:“沒有,現在想起來實在也不算是不可饒恕之大錯,只因為你二娘脾氣過於倔強,而流於任性,動不動便使小性子,常愛挑著你娘鬥嘴,惱火了爹……”
  非常驚奇,邵真不覺道:“爹,您這樣做不是太,太猛地煞口住言,邵真這才發現眼前之人是自己的父親啊,他本來想說太過份,但做子女的對父母怎能有微言?
  是以邵真連說了兩個“太”,便“太”不下去了……
  “太過份了,是不?”邵天發卻不以為忤的笑口接道:“是的,爹現在想起來,的確是太過份了。”
  “爹,那麼為什麼不把二娘接回來呢?”邵真迷惘道:“二娘犯的並不是‘七出之罪’,何況還有爹的親骨肉,爹就這麼狠心的不要二娘了麼?”
  清瘦的臉上泛上一片悔恨之色,邵天發嘆聲道:“只怪當時太衝動,於今後悔也太遲了,你娘當時曾到你二娘的娘家去接她回來,不想你二娘並沒有回那兒去,其實依你二娘那個倔強的性格,她當然不會回去的。一年多以後,她的娘家遭了水患,全家被大水衝滅,無一生還,更是找不到你二娘的下落了……十年以前,你母親仍時常下山去尋找你二娘,但爹從來就沒有去找過她……”
  邵真詫異的插口道:“為什麼?”
  “自尊!男人的自尊!”邵天發咬牙道:“孩子,你懂爹這句話麼?只有你二娘自己回來,決沒有爹屈尊降趾去找她的道理!”
  邵真非常吃驚,他一直以為他父親是“懼內”
  怕老婆的,原來是恁般的傲骨呵!
  他也現在才覺得
  爹時常“怕”母親,那並不是怕而是謙讓,體貼啊!
  眨眨眸,邵真低聲道:“爹,您說二娘性情倔強,她被您趕出家門,她一定感到很羞辱,您不去找她回來,她決不會回來的。”
  一愣,邵天發脫口道:“孩子,這話怎麼講?”
  “因為,因為……”邵真猶疑著。
  溫和的笑著,邵天發拍了拍兒子的肩胛:“孩子,你儘管說出你的見解,講錯了爹不會怪你的,爹一向是開明的,不是嗎?”
  邵真這才啟口,不過他還是很小心謹慎
  在措辭方面:“爹,你說得很對,男人有男人的自尊,或許,爹你大概沒注意到,女人也有女人的自尊,換句話說,每一個人都有他的自尊,爹,不知真兒說得對不對?”
  “對,對,孩子,你說得真是對極了!”
  不知什麼時候,邵母拿出一只小酒壺,從裡頭走前來:“你爹將人家硬生生的趕出去,而不向人家認錯請回來,要是娘的話,也沒面子回來啊!”
  這時候,邵桂珍,哦,不,是茅桂珍,和明毓秀兩人已端出熱氣直冒,香味四溢的菜餚出來了……
  於是,邵天發父子二人談話遂告一段落。

runonetime 2008-06-02 03:44 PM

第56章

  席間,邵真發現母親不時的為明毓秀夾菜送肉,使得明毓秀有些兒突兀不安,該說是受寵若驚。
  邵真看在眼裡,可是樂在心裡。
  可是,他也發現父親卻出奇的沉默,他有些兒擔心,是不是剛才自己把話說錯了?。
  不過,這頓飯吃得相當愉快,不是麼?
  已是好一段漫長的日子,邵家沒有這麼多人在一塊吃飯了。
  收拾完畢,茅桂珍偕明毓秀入房寢息去了。
  廳堂上,邵真父、母、子三人環桌而談……
  顯然,他們是接著吃飯以前的話題
  只見邵天發低著嗓子道:“孩子,你說得好,女人也有女人的自尊,哦,爹,爹過去一直忽略了這一點。”
  望著乃夫,“回春仙子”說道:“天發,玉蘭被你無情的趕出家門,迄今已二十一年了,而你從未去找她,為著是維護你所謂的‘男人自尊’,相對的,玉蘭為著維護‘女人的自尊’,也不敢回來了。一個家,就在你們的自尊之下,而告支離破碎。”
  。一直凝心細聽,邵真忽覺“玉蘭”這兩個字好生熟悉,心念電轉,不由得脫口道:
  “娘,你說的玉蘭是誰?”
  邵母轉向愛子道:“真兒,那就是你二娘。”
  話未完,邵真整個人突地站了起來,驚異道:“娘,是不是封玉蘭,外號又叫‘玉大夫’?”
  邵天發夫婦猛是一驚!
  邵天發詫異道:“孩了,你怎知道?”
  睜大眼,邵真興奮至極的道:“爹,娘,孩兒已見過二娘了!”
  “當真?”邵天發夫婦也站了起來。
  “真的,是真的!”
  邵真語音夾含著喜悅的顫抖:“二娘還救過真兒吶!”
  “回春仙子”的眸角已有些微兒濕潤了;“孩子,坐下來,慢慢講,慢慢講給你爹娘聽。”
  於是,邵真以極為驚喜的口氣將自己墜落深崖,被侯愛鳳救起開始,講述自己失去記憶和失明,“玉大夫”仗義為侯愛民治傷,和“玉大夫”之女 小琴,為自已治療眼疾,直到“玉大夫”將小琴帶回來去為止。
  當邵真說完時,邵天發夫婦已含著微微的喜悅淚光用衣袖沾了沾眼角,“回春仙子”哺哺的說道:“真太好了真太好了,總算有了下落。”
  回憶著,邵真這時方才恍然大悟 原來“玉大夫”早知道自己是誰了,怪不得她一看到自己的時候曾經大吃一驚,自己的面貌酷似家父,尤其在與“雙頭蛇”對決,自己曾使用父親所授傳的“大龍手”和“大幻手”的武功,“玉大夫”懂武學,對家父的武功自然熟悉 哦,就在那時候,“玉大夫”業已完全知道自己是誰了!
  怪不得,怪不得她的言語,神情一直令人奇怪 她指名“回春仙子”能使自己恢復記憶,她不准小琴愛自己
  一切,一切明白了,原來“玉大夫”就是二娘啊!
  邵真業已茅塞頓開,他啼噓著:“二娘,你也未免太倔了,當時為什麼不認真兒呢。”
  閉閉濕了的眼角,邵天發沙聲道:“只怪,只怪爹當初太過於無情了,以致你二娘不敢認你。”
  “亡羊補牢猶未晚,天發,事情還不到挽不回的地步。”“回春仙子”很是激動,“我們應該即刻去接玉蘭,縱算你仍不願饒恕她,也應該顧念小琴,她是你如玉蘭的親骨肉啊!”
  “是的,我是應該這麼做的。”
  邵天發哺哺的說著,旋神色一黯:“但,孩子,你二娘不是說不要你再去看她,她已經搬走了麼?哦,太遲了,一切太遲了,她還恨著我的。”
  “不。”邵真低聲說道,“爹,二娘不會搬走的,她和妹妹,一定還在‘金安藥舖’,殷切的盼望著你去哩,一定是的!”
  苦澀的浩歎著,邵天發的笑容很是悲淒:“你二娘的性格,爹最清楚不過了,她既然不肯認你,她就決不會再留在那裡的。”
  。“回春仙子”不以為然道:“天發,不管怎樣,你務必親往一趟,說不定玉蘭並沒有搬離呢?”
  無力的搖搖頭,邵天發悲啞道:“沒有用的,沒有用的,好馬不吃回頭草,玉蘭她就是這種人啊。”
  沉默了半刻,邵真道:“爹,難道說你不去接二娘和妹妹?”
  邵天發的臉上,業已是一片憂傷之色,他低哺著道:“沒有用的,沒有用的。”
  及此,東方業已透出一抹魚肚白,拂曉了。
  一夜長談,邵真發現雙親已露出些微兒的倦意,尤其是父親,他在精神上似乎已要支持不住了
  於是,邵真及時結束談話,他恭謹道:“爹,娘,你們過慣了山居的規律生活,真兒這趟回來,又擾了你們的作息,爹,娘,你們快請去歇寢吧,免得過份勞累,好麼?”
  當邵真目送雙親雙雙離去之時,他忽然發現了爹的背影,已有些微兒的佝僂了。
  截至目前為止,邵真業已是整整三天兩夜沒睡過 只在與“黑鷹”對峙內功,而致內創邃發,曾昏迷了半個時辰,但那不能算是睡眠,是以,此刻他呵欠連天,倦極了!
  可是,當他躺在床上去,卻翻來復去,眼皮兒硬是閉不下,“玉大夫”,不,是二娘,二娘和小琴和人影在回繞著他的腦際,尤其他想到了父親那悔恨的眼神,他又想到了邵桂珍,哦,不,不,是茅桂珍,他更想到了那下落不明的侯愛鳳,他又想到。
  想,想,他想得太多了!
  索性,邵真也不睡了,就在床上打起坐來。
  須臾,他已進入渾然忘我的境界,只覺體內真元繞走三十六大穴,氣湧如山,澎湃如河,尤其他將真元提至“玄”,“督”二脈之時,他整個人就像是羽化登仙一樣,飄飄然了。
  一坐打下來,邵真不僅睡意全消,毫無倦怠,而且精神煥發,體力充沛。
  當他盥洗完畢之時,全家人仍然在熟睡著,練武之人,就好在這地方啊 不容易累倒。
  冬天的黎明,似乎較往季長了點,天色依然朦朧,將亮未亮。
  踏著石砌道,邵真意態悠閒的散步著。
  忽然,他發現有人比他更早起來,哦,前頭松樹下,只見明毓秀正倚著樹幹,出神的欣賞破曉之影。
  她相當凝神著,以致于邵真躡手躡腳的步到她背後之時,她渾然不覺。
  猛不防的,邵真一個餓虎撲羊般的張開兩臂,朝明毓秀抱去
  誰知,明毓秀機伶的一閃身,邵真一個撲空,卻叭的一聲,抱住村幹了!
  大概是用力過猛,邵真哼喲了一聲,“砰”一頭撞上了樹幹!
  彎腰嬌笑,明毓秀笑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皺眉,齜牙,邵真一面哭喪著臉,一面揉著額角:“好“丫頭,膽敢戲弄你家少爺!”
  格格嬌笑,明毓秀好不快樂:“活該,這叫偷雞不著蝕把米,哈!”
  “休得神氣!”叫著,邵真業已閃身撲去。
  “小不點兒,憑你還早吶!”
  香肩一晃,明毓秀機敏的凌飛而去!
  “惡婆娘,你插翅也難飛了也!”
  “鬼!老娘在這哪!”
  兩條身影,矯健的飛躍著,嬉逐著。
  一山翻過了一山,一坡越過了一坡。
  終於,邵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追上了明毓秀,一把揪住她的玉腕,邵真得意非常;“煮熟的鴨子飛得去?”
  嬌喘著,明毓秀顯得無力似的投進邵真的懷裡。
  當然,邵真享受了他的勝利品。
  吻她!
  欲迎卻拒,明毓秀嗯哼著。
  不過,當邵真熟練的,有力的樓住她盈盈可握的水蛇腰之時,明毓秀業已意亂神迷的閉上眼睫,吹彈得破的粒腮兒亦已泛上一抹嬌豔的紅潮,慢慢的,一只腳跟也踮了起來。
  良久,兩人才分開來。
  依然嬌俯無力的偎在邵真的懷裡,明毓秀睜著美眸,羞澀的,也是喜悅的:“真,伯母答應了麼?”
  眨眨眼,邵真一副茫然狀道:“答應啥的?”
  “不來了!”嬌嗔了一聲,明毓秀用力推開邵真。
  連忙攬住她,邵真陪笑道:“好,好,告訴你丫頭就是了。”
  有點兒緊張,明毓秀捏緊了邵真的衣襟:“快說啊,別賣關子。”
  “毓,你聽了別。”
  話落一半,邵真黯然神傷的垂下頭去。
  睜大了眼,明毓秀嚶嚀一聲,掙開邵真的懷抱,伏在樹幹上呼噓啜泣。
  忍著笑,邵真走前去,輕輕撫著她的香肩,明毓秀迴轉身來撲進他的懷裡,傷心的淚水,一串一串的,像斷了線的珍珠。
  不過,明毓秀很快的停止了哭泣,她拭拭淚痕,咬牙道;“真,我,我不怪伯母,但不管怎樣,你不能去。許道她老人家,反正,反正我們雖不能正式在你邵家拜天地,但我們依然可以在一起,我不在乎名份,不在乎禮教,不在乎別人的恥笑,不在乎,什麼都不在乎!
  真,我在乎的只是你。”
  她緊緊的,緊緊的抱住邵真,仿佛邵真就要飛去了似的:“真,我們到外面另外建立一個屬於我們的家,哦,對了,還有宋戀真,我們不會苛求你天天來陪伴我們,只要你有空的時候就來,我就很滿足了。”
  竭力忍著笑,邵真一副道貌岸然狀,他咳了一聲:“哦,那不成露水鴛鴦了嗎?會叫人瞧不起呀。”
  “管他露水鴛鴦還是露火鴛鴦,反正我只要能和你湊成一對鴛鴦就好了!別人瞧不起,那是他人的事情。其實我們雖沒夫妻之名,那無所謂,我依然會為你生一個白白胖胖的兒子。”
  憧憬著,明毓秀捧著邵真的臉龐,癡迷的呢哺著:“真,我們會很快樂的,還有戀真。”
  忽然,她停下來了,她終於發現邵真的臉上竟然沒有一點悲戚或失望之色,而且,而且嘴角還漾著一絲,不,是一片即將跳出來的笑意!
  一向慧黠加上刁靈的明毓秀,只稍腦筋兒一轉,她立刻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被要啦!
  好,將計就計,看他怎麼樣? 明毓秀暗暗想著,臉上可是不動聲色,依然夢囈般的道:“真,待我們打垮‘黑旋風’之後,你就和小珍成親,我就和戀真在城裡買幢房子,做我們的香巢。”
  忽然推開了邵真,明毓秀若有所悟的低聲說著:“哦,不行呀,萬一日後小珍知道了怎麼辦?她對我這麼好,明姐姐長,明姐姐短的,我,我怎能忍心橫刀奪愛,破壞她的幸福呢?。”
  嘴角的笑意,一忽兒變成了驚異,邵真連忙上前去,張口詫聲道:“毓,你。”
  伸手摀住了他的嘴,明毓秀使勁的搖搖頭,煞有介事的說道:“不行,我不能成為千古罪人!真,我們不能再感情用事了,我必須理智的離開你,成全你和小珍!”
  急急的拿開她的手,邵真啼笑皆非的道:“毓,我是騙你的呀,家母已經答應了咧!”
  淡淡一笑,明毓秀低聲道:“真,謝謝你安慰我。”
  一頓,明毓秀裝著肝腸寸斷,痛不欲生的模樣兒:“真,別了,今生無緣,但願來世我們能比翼雙飛,珍重!”
  說著,作態的香肩一晃!
  大驚失色,邵真也顧不得說,一撲身,雙手一張,抱向明毓秀!
  蓮足斜蹬,明毓秀業已極為巧妙的閃去了矣!
  一時心慌意亂,邵真那煞得住身子?叭一聲,正巧,又抱住了一枝樹幹!
  再也忍不住,明毓秀已捧著肚子,大笑特笑了矣!
  恍然大悟,邵真始知受騙,他一時好笑又好氣,只抱著樹乾瞪眼。
  明毓秀拍額稱慶:“現世報是也!”
  “看來,我一輩子出不了頭了。”
  邵真沒好氣的坐了下來。
  “戲弄人者,人恆戲弄之。”
  明毓秀走前來偎著他,嬌嗔道:“小子,老娘這句話你可得用紙包起來啊。”
  “死丫頭,少爺非好好整你一頓不可。”
  一把將她拉入懷裡,邵真暖香滿抱,自然又是一陣溫存…
  一陣溫存之後,邵真這才將她和父母親所談之話,講述給明毓秀聽。
  “原來‘玉大夫’是你的二娘!”
  明毓秀聽完之後,甚感驚異:“哦,她也委實太可憐了,不過區區小事,就被你爹趕出家門。”
  ’“我爹他現在也知道那時太過份了。”邵真苦笑著道,“但他現在後悔也太晚了。”
  “怎麼會晚呢?”明毓秀頗感迷惑,“現在將二娘接回來一家團圓,還來得及呀!”
  邵真搖頭道:“我爹他可不這麼想,他說二娘性情倔強,決不願回來的。”
  “那可說不定,誰不願享天倫之樂?”明毓秀頗不以為然道,“就算你二娘再強的性格,二十年來的孤寂日子怕也把她折磨夠了,我敢打賭,你二娘一定沒搬走,她一定在盼望著你爹去接她哩!”
  “我就是這麼想,連我娘也這麼說。”邵真聳肩道,“但我爹的性了也是怪怪的,有時候他很開朗,對每一件事都有很精闢的見解,偏偏對這件事,他硬是轉不過腦筋來。”
  “這也不能怪你爹。”明毓秀道,“所謂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局外者清,當局者迷,誰都是這樣啊。”
  “這我也沒辦法了。”邵真一副莫可奈何,“總不能叫我這個做兒子的硬逼著我爹去接二娘呀!”
  心中一動,明毓秀忽道:“真,你爹不去接,咱可以去呀!”
  “是啊!”邵真忽亮起星眸,大叫道,“丫頭,虧你說出來,對,爹不去,我們可以去呀!去!”
  說著,拉起明毓秀就要走!
  一愣,明毓秀吃驚了,說道:“說走就走?”
  “不錯,說走就走!”邵真已拔身而起。
  明膩秀忙不迭迎頭追去。
  回到樓閣,邵真匆忙的將坐騎牽出來,明毓秀急急的說道:“伯父,伯母和小珍都還沒有起床,咱總不能不說一聲就走呀。”
  將鞍具都配好,邵真說道:“不,小珍已經起來了,她正在廚房裡做飯燒菜。”
  “那我去告訴她一聲。”明毓秀說著,就要進屋去。
  不想,茅桂珍似已聽到馬嘶聲,已自裡頭趕出來,她有些驚異的道:“哥哥,明姐姐,你們一大早要到哪兒去?”
  “小珍,告訴爹和娘說,哥哥去接二娘回家過年。”邵真已牽著馬朝山下走了。
  “二娘?”呆住了,茅桂珍疾步跟上來道:“什,什麼二娘?”
  回過頭來,邵真大聲道:“還有,小珍,以後別再叫我哥哥,叫我的名字好了!”
  茅桂珍已經跟不上了,她呆呆的站在那裡。
  等她想問清楚一點,業已見邵真和明毓秀成了兩個小黑點。
  一路急趕,也不過花了兩天多一點工夫,邵真和明毓秀業已趕到“三水鎮”。
  邵真發現,三水鎮似乎是因為“六魔煞”那些毛雜子被清除了的緣故,而顯得安寧,清靜得多了。
  兜了一圈,邵真便帶著明毓秀到侯大再和侯愛鳳祖孫倆曾經住過的那座小木屋。
  由於當時邵真兩眼瞎盲,而且事隔一段頗長的日子,是以一時不能記憶路線,還是經過了東問西問,費了一番周章,才找到那座小、舊、破的木屋。
  邵真的感觸頗多,他自然的想起侯愛鳳 那曾救他一命與他共患難,而且對他一往情深的美麗女孩。
  當然,他也想起了侯大再 侯愛鳳的爺爺,怪僻而顯得冷峻,最後死於“閃箭魂鈴”
  之手的老人。
  這地方,可以說是邵真生命的轉捩點的地方,他瀏覽著小木屋,雖然它已破舊,而且荒蕪,他坐在小河旁的牛官石上,凝視著徐徐而流的河水,雖然它已快乾涸了。
  久久,邵真墜入了回憶的深處,一直不忍離去。
  “真,似乎該走了,否則天黑以前我們趕不到‘金安鎮’的。”
  明毓秀一直默默的陪伴著他,她望望天色,不早了。
  “要是,要是侯愛風有個三長兩短,我一輩子,也不會心安的。”邵真嘆息著。
  體貼的拍去他袍衣上的草屑,塵泥,明毓秀柔聲的安慰著:“只要救他那個蒙面黑衣人對她沒有壞意的話,相信愛鳳一定還活在世上的。”
  “四個多月了。”邵真黯然神傷,“我在二娘那裡停留過三個多月,她為啥一直沒來找我呢?她要是安然無羔的話,她應該到‘金安藥舖’來的,這世上,她唯一的爺爺早已死去,除了我,她還能依靠誰呢?”
  “吉人自有天相,真,事到如今,咱也只有祈求上蒼保估了。”
  明毓秀把絲韁交到他手上。
  跨鞍上馬,邵真逐與明毓秀二人之騎急馳而去 拋下了一股濃深的傷感和一絲惘悵。
  離開三水鎮,急如電掣,快似流星,飛也似的朝金安鎮奔馳。
  但,在未到金安鎮以前,邵真還有一個目的地 “鬼谷”。
  記得邵真被“六魔煞”打落“鬼谷”之時,兩眼瞎官不能睹物,是以他雖去過“鬼谷”,但卻無法記起那個地方。
  所幸“鬼谷”是“武林禁地”,在江湖上頗為知名,邵真只消向路人略一探詢,便知道了它的走法,而且很輕易的到達了。
  “天,這地方怪陰森恐怖的。”
  明毓秀在谷口立馬打量,她發現遍野磷石懸崖突峙著,既荒涼又陰肅。
  “別說它是禁地,就算是樂園,也沒人願意來啊。”
  翻身下馬,邵真邊解下鞍頭上掛著的布包木盒,邊低聲道:“誰又知道這荒僻森涼的地方,有一個身懷血海深仇的老人?”
  將坐騎放到谷口邊,明毓秀踢散了一塊小雪堆,露出了一個業已破碎而且發黃轉黑的骷髏,她凝聲道:“真,他明明是個殘酷的殺人魔,狠毒的劊子手,幹嗎你還幫他忙?”
  “不錯,他是死有餘辜的。”邵真淡淡一笑,“不過在某種角度看來,他是情有可原的。他遭到了七大門派的作弄,他失去了他唯一所愛的女人,而他的女人卻是被他的師父‘邪神’污辱而死,而且他學得的武功是帶有嗜殺的旁門左道武功,他是身不由主的,哦,我並不替他說話,我依然認為他是死有餘辜,不問青紅皁白的殘殺生靈,誰都一樣是罪不容誅的!但若果你我換成了他,說不定也好不到哪兒去,我想。”
  “我同情這種人。”明毓秀冷漠道,“但我不原諒這種人。”
  “我不反對你的看法。”邵真無意識的笑了一下道:“十幾年來,他一個人關在這鬼地方,孤苦伶訂的一個人,連一個朋友也沒有,業已是受夠折磨的了,何況他挨了‘邪神’那一掌,身患怪疾,求生不能,求死不得,這種非人生活,如果說是懲罰報應的話,也已很夠了。”
  話聲中,兩個人業已緩緩的進入了“鬼谷”。
  可是,當他兩方不過達入谷口沒兩步,忽見一條人影急射而來!
  那人的身法好快,一忽焉便已到了跟前。
  眼前之人,叫人看了不由得抽了一口涼氣!
  天,那還會是人麼 一身骯髒黑污,破爛不堪,而且透著一股子濃重強烈的穢臭氣,整個人瘦得皮包骨,仿佛只剩下了骨骼架子,要晃呀晃的,頭髮已是落光了,但頭頂卻不是光亮,而是黑污了一片,單看這,就叫人懷疑他是幾天,哦,是幾年沒洗過澡了!然而儘管眼前殭屍也似使人不堪入目,但那深陷著的兩眼,卻是唯一可取之地 炯炯有神!
  那人面無表情的注視著邵真和明毓秀,他生硬而冷漠的開口了 聲音不僅蒼老,而沙啞得仿佛嗆進了一把泥巴的道:“年輕人,你們大概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吧?走,快走,雖然老夫已不殺人了,但你們要是不走的話,老夫的手就要癢,就要忍不住了!”
  實在熬不住那刺鼻的味道,明毓秀皺著眉微退了幾步,她似乎有些訝異:“你怎不殺人了?你不是‘鬼穀子’麼?”
  “不錯,老夫就是‘鬼穀子’。”那人凝目道,“老夫殺孽太重了,不再殺人了,但是你們不走的話,我就要忍不住了!走!快走啊!”
  心頭翻湧著莫名的辛酸,邵真吸了口氣,低聲道:“為什麼?”
  “老夫曾向我的朋友說過不再殺人了。”“鬼穀子”的聲音已愈來愈尖,他似乎在竭力的克制自己:“好了,年輕人,你們已問得太多了,快,快離開這裡啊!別逼我吶!”
  輕輕嘆息了一聲,邵真悲啞道;“‘鬼穀子’,你不認得我這個朋友了麼?”
  “鬼穀子”一愣,他睜大眼睛往邵真身上瞧,他忽地叫了起來:“啊,你就是吳知?”
  “是啊!我就是吳知!”邵真笑了,笑得很淒涼。
  一抹強烈的興奮在那張晦暗骯髒的臉上湧溢出,“鬼穀子”忽上前抱住了邵真,口中嘶嘶嚷著道;“老弟是你啊!瞧你一身華麗,而且兩眼復明,和你當初來這兒的模樣,完全兩樣了,叫老夫完全認不出來啦!”
  他雀躍著,吼叫著,好生高興啊。
  “老哥,我是來告訴你一項好消息的。”邵真解下布巾,將手中的木盒交給他。
  狐疑的接過了木盒,“鬼穀子”打開盒蓋一看,先是一怔,旋忽仰天狂笑:“哈哈哈!
  老鬼,老鬼啊!哈哈哈,你終於來了。”
  歇斯底里的叫著,“鬼穀子”那陰晦的臉上忽罩上一片錯綜複雜的怪異神情 怨,毒,恨,喜,樂。
  “繡惠!你可以安息了,我已啃下了毒鬼的肉!”“鬼穀子”老淚縱橫,仰天哺哺說著。
  竟真的將“邪神”那顆頭顱提起來就哈!啊!那副樣子 明毓秀已嚶嚀一聲轉過臉去,摀住兩眼。
  邵真果愕驚瞠於地。
  噢,這是一個恐怖的場面 “鬼穀子”瘋狂的啃著“邪神”的頭顱,一口一口的,碎肉橫飛, 嚓之聲,不絕於耳,那副景象,任誰看了,都要嚇破膽兼嚇爛了腸!
  “鬼穀子”原本就夠猙獰可怖的了,再加上啃噬一個人頭,簡真和惡鬼沒有兩樣!
  嚓!嚓嚓!嚓嚓!
  那聲音和野狗啃噬骨頭的聲音沒兩樣。
  明毓秀業已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她摀眼又摀耳,驚慌的奔出谷外去!
  邵真這才回過神來,待他想阻止“鬼穀子”之時,只見他正將“邪神”那最後兩顆如死魚眼般的眼珠子放入口中猛吃!
  轉眼。“邪神”那顆不算小的腦瓜子,已叫“鬼穀子”吃得一乾二淨!
  他獰笑著,像一頭飢餓的瘋獸享受著它的美餐,意有未竟似的猛舔唇角,舔指節上的碎肉、碎骨、腦漿和已是發黯的瘀血 就像一條野狗吃完了它的獵物一樣,戀戀不捨的用舌尖去舔嘴畔唇邊和兩爪上的“余味”。
  吃吧,舔吧,“鬼穀子”忽又仰天大笑,那如梟鳴鬼號的笑聲裡 滿足!
  良久,他方停住格格笑聲,他轉身緩緩走向邵真,他那黑污的臉上是看不出表情的,只有他兩顆明亮的眼睛,和微顫的聲音裡,才能讓人知道他心中此刻的感激。
  “朋友,老夫業已五六十年不曾說過這句話了 謝謝你!”一頓,他那深陷的眼眶裡忽閃著一片淚光,他仰天哺哺低道:“繡惠,你將不再孤獨了,我就來了。”
  說著,一舉掌朝自己的天靈蓋拍下!
  大驚,邵真猛一探手,及時扣住了他的腕脈,驚聲說道:“朋友,你想做什麼?”
  似乎有點詫異,“鬼穀子”瞪著邵真吼道:“放手!你知道你這是在做什麼嗎?”
  緊扣著他的腕脈,邵真只有迷惑不解。
  淒淒一笑,“鬼穀子”的聲音忽然低啞下來的道:“朋友,讓老夫去吧,這世上,業已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支持老夫活下去了,我終將要死的,我能挺著,就是等待今天啊!老弟,難道你忍心要我活著再過著這種非人的生活,你不認為老夫已經受折磨夠了麼?”
  鼻尖泛酸,邵直搖了搖頭。
  淚水已孺濕了眸眶,“鬼穀子”已伸出瘦骨磷峋的手掌,顫抖著按在邵真的肩上,他微笑著,含著淚,說:“朋友,求求你,讓老夫去,老夫將會心安理得的。從此,老夫可以長伴繡惠,可以不再受毒發的痛苦,可以不再受我殘殺無辜的生靈的譴責。”
  眸角已泛起一層淚光,邵真也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泛起了一陣悲意,他沙聲道:“朋友,路上好好走。”
  話沒完,邵真已鬆開“鬼穀子”的腕脈,他猛地轉身縱去,射出谷外!
  在他轉身的一剎那,他將一滴淚滴到了“鬼穀子”枯瘦的手背上,望著那滴淚,“鬼穀子”心中陡地一陣悲慟!
  他珍惜的舔去那滴淚水,目送著邵真遠去的身形,他悲啞低道:“朋友,下輩子再見,只要,只要老夫能再轉世。”
  說著,一抬手拍向天靈蓋。

runonetime 2008-06-02 03:45 PM

第57章

  一路奔馳,狂風呼呼,路上,只有急如星火的馬蹄聲,邵真和明毓秀始終沉默著。
  明毓秀側著望他,蠕了蠕了嘴,似想講話,但一見邵真那木然的表情,又忍了下來,這樣三番兩次,明毓秀終於忍不住,終於開腔了:“真,怎麼了,誰欠你錢了是不?”
  轉首望望她,邵真只是愣愣一笑。
  柳眉兒微蹙,明毓秀柔聲道:“你仍在想那老頭子?我現在想起來,頭皮仍要發麻一陣子呢。”
  邵真輕輕問:“為什麼?”
  “為什麼?”明毓秀睜大了眼:“活人啃死人頭,難道你不認為噁心?嗅,還是別說吧,我的肚子裡業已是一陣翻騰,快要吐出來了。”
  “設身處地想想。”邵真嘆聲道,“自己所愛的人叫自己的師父污辱死,而且還忍熬了十年的非人生活,要是我,可能也和他一樣哩!”
  “人世間總有不幸的。”明毓秀低聲道,“他去了,去得非常心安理得,不是麼,又何苦感念不忘?”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這幾年來,折騰江湖,所看到的這樣的奇怪事也不少。”
  邵真悵悵的道:“我居然會為他掉淚。”
  有些迷惘,明毓秀道:“你在懷念那滴淚?”
  “不,是那絲情!”邵真閉了閉眼,“當初他放我走出‘鬼谷’時,交給我這個朋友的那絲情。”
  明毓秀沉默了,半晌,才喟然一嘆,說道:“有了你這個朋友,他應該滿足了,我想,他再也不會認為人世間是醜惡可惜的了。”
  微微一笑,邵真斜眼睨著她:“你這是在歌頌我?”
  明毓秀笑了,甜甜的:“算是拍馬屁,夠得上麼?”
  笑了,在一片笑聲中,業已接近“金安鎮”。
  些微兒緊張,邵真瞇眼眺望著前頭隱隱可見的鎮集:“毓,你以為我二娘仍留在那兒麼?”
  明毓秀沉吟了一下:“憑你這番孝心,她是該留在那兒。”
  邵真咬著嘴唇,道:“你這是在吃我豆腐?”
  明毓秀搖搖頭:“不,豆腐乾。”
  話聲與笑聲中,業已到達了“金安藥舖”!
  只見金安藥舖依然聳立,招牌仍然掛著,門燈也亮著,邵真的心頭,一陣狂喜。
  翻身下馬,明毓秀邊解下頭上的幗巾,邊凝目打量著金安藥舖的外貌,她走近邵真凝眸道:“怎不笑一笑?”
  仍坐在鞍上,邵真吸吸氣:“我,有點兒緊張。”
  噗哧笑了出來,明毓秀打趣道:“只聽說醜媳婦見公婆才緊張的,卻沒聽說過兒子見娘會緊張的呀!”
  “死丫頭!”邵真跳下來,一拳揮了過去,卻撲了個空。
  步上門階,邵真定定神,平平氣,欲叩門,忽聞明毓秀低促地道:“真,你聽!”
  微一怔,邵真正奇怪,耳中忽聽到了一陣細碎的兵器撞擊聲!
  臉色陡地一變,一個縱身,邵真業已越牆而入,一吸氣,明毓秀嬌軀一彈,也急急跟了去!聞聲而去,邵真和明毓秀飛也似的來到了後院。
  只見後院中,一場激烈的搏殺正在進行 一個年約四十,五官端正,黑色勁裝,外罩藍色大袍,斷了一只右臂的中年漢子,和一名不滿二十歲,面貌清秀端莊的紅衣少女激鬥著。
  場外站立著一堆人,約莫十來人左右,俱皆拿著刀械,凝神以待,那十來人中,有一對母女模樣的並肩站著,全神貫注著打鬥。
  邵真老遠的便見到了那藍袍漢子和梳著兩條髮辮的紅衣少女在激鬥,可是他卻不認識,當他看清那母女之時,他欣喜的叫了起來:“二娘!小琴廣’所有的人,包括正在酣鬥的獨臂漢子和梳辮的紅衣少女也都聞聲停下來,朝邵真望去!
  “哥哥!”一聲嬌喚,一條綠影迎向邵真 那是小琴!
  “吳兄,哦,不,是邵兄,邵兄!”
  留著兩條髮辮的紅衣少女,神色驚喜,口中叫著,人亦已撲了前來!
  “小琴!愛鳳!”
  欣喜若狂,邵真和她們已會合於庭院中,邵真一聽那紅衣少女的聲音,他立刻知道她就是失蹤多時的侯愛鳳!
  相逢的喜悅,是難於形容的,尤其是侯愛鳳,她的笑眸中,已泛起喜悅的淚水。
  他們還沒來得及說話,那獨臂漢業已射身前來,單劍朝邵真一指,兩國噴紅,怒道:
  “小子!大爺還以為你龜縮到哪兒去了!大爺今天特地來向你報斬一臂之仇!”
  一愣,隨即恍然大悟,邵真脫口道:“原來,原來閣下是‘雙頭蛇’施了山?”
  “小子你在裝傻?斬了大爺一條臂膀,難道這麼快就不認得我施某人?”仇人相見份外眼紅,“雙頭蛇”切齒嗔目,悲憤吼道:“今天,你非還我一條臂膀不可!”
  邵真當時斬去他一條肐臂之時兩眼瞎盲,他當然認不得了,即連侯愛鳳也是現在才算看見呢!
  這時候,明毓秀已奔射前來,她朝邵真低聲道:“真,你一家人去敘敘,這廝讓我來!”
  說畢,長劍鏘一聲,業已出鞘,她緩緩步向“雙頭蛇”凝聲道。“朋友,我不認識你,也不願殺你,但你如果堅持在這狂嘶亂吼,本人就非常抱歉了!”
  勃然大怒,“雙頭蛇”暴跳如雷,劍頭一指明毓秀,怒道:“放屁!你是什麼東西?
  滾!老子和你沒冤沒仇,犯不著殺你,滾!”
  冷冷注視著他,明毓秀平靜道:“我不是東西,當然閣下你也不是東西,我只是人,江湖上人稱‘艷屠煞’便是,請多指教。”
  “艷屠煞?”愣住了,“雙頭蛇”迅快的望向邵真,驚聲道:“那小子你就是‘鬼見愁’了?”
  “是的。”邵真淡淡道,“焦孟不離,有‘艷屠煞’便有‘鬼見愁’,江湖上的朋友都知道的。‘雙頭蛇’,在下承認你的武功是高強的,但你決不是我倆其中任何一人的對手,這不是誇大之辭,在這之前,當我眼睛失明之時,你便輸我一條肐臂,何況是現在?”
  明毓秀接著道:“朋友,識務者為俊傑,你走吧;當然,我並不反對你留下,但你必須有這個自信 自信能挑下我手上把劍。”
  “狂!太狂了!”怒極而笑,“雙頭蛇”那張端正的臉孔業已扭曲,他怒吼如雷:“你們未免太狂了哪!”一頓,瞪向邵真,“‘鬼見愁’,聞你在江湖上是條猛虎好漢,怎也為虎作悵?”
  “為慮作悵?”邵真索性走前來,“‘雙頭蛇’,你這話未免光怪陸離,太離譜了!不才雖是後生小輩,但自認是非對錯仍能分得一清二楚,閣下竟言邵某人為虎作悵,你,憑哪一點?”
  “為什麼不是?”“雙頭蛇”氣呼呼道,“你我是河水不犯井水,誰也沒對不起誰,為什麼幫著害死我的未婚妻的仇人而且狠毒的斬斷我的一隻手臂?我是受害人,你不問青紅皁白的插上一手,還不是為虎作悵是啥?”
  靜靜聽完,邵真莞爾一笑:“你未免太善於顛倒是非,混淆事實了!‘雙頭蛇’,當初是誰逼誰出手的?”
  “是我!沒錯。”“雙頭蛇”恨恨道,“但我的目標是‘玉大夫’,你卻橫插一手,我當然要殺你了。”
  “當然,你這舉動是對的。”點點頭,邵真隨即冷肅地說道:“‘雙頭蛇’,假若有人要殺你的母親,你是否也要橫插一手?”
  大吃一驚,“雙頭蛇”脫口道:“‘玉大夫’是你的母親?”
  “一點沒錯!”
  邵真眼角掠向“玉大夫”,他發現她滿臉激動,眼眸含著閃閃淚光。
  撇撇唇角,邵真放軟了語音:“‘雙頭蛇’,我同情你喪妻之痛,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若果這事發生在我身上,我想,我也許會和你一樣悲痛的;但我敢說,決不會悲痛得連是非都分不清的。”
  一怔,“雙頭蛇”截口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淡淡一笑:“閣下的未婚妻因練武而中了‘丹毒’,你帶著她來求治家母;當時家母言明不一定能救治,請閣下考慮;而你也曾考慮了,萬一救不活也不怪家母。不幸,家母未如所願的救活令未婚妻,為什麼你卻食言而肥?當下反悔欲殺家母,家母那時的武功比你強,放了你一條生路,而閣下卻不醒悟,於今仍懷恨而來,一口咬定家母害死你的未婚妻,你這不是是非不分,請問,是啥?”
  張了張口,“雙頭蛇”無言以對,他垂下了頭,但立刻又抬起:“是的,當初是我甘心讓令堂醫治,我並不怪令堂無法救活我的未婚妻;但我的未婚妻若不讓令堂醫治,她雖一樣不能活,可是決不會死得那麼快,至少還有幾天可活的,為什麼一到令堂手上卻立刻氣絕身死?這不是存心害她嗎?要不然就是令堂誤投藥石,有過失殺人之嫌!”
  這時候,“玉大夫”緩步前來道:“‘雙頭蛇’,一個人殺人必然有三個動機;仇、情、財。老身和你們夫妻倆一沒冤沒仇,二沒感情糾紛,三無錢財糾葛,有可能存心殺害你的未婚妻嗎?即算我可能有別的因素害死她,那麼當時我為什麼不斬草除根連你也殺了?那時你還不是我的對手,不是嗎?”一頓,徐徐又造:“假若令未婚妻所患的‘丹毒’是可救之症,老身把她醫治死了,這便有過失殺人之嫌;但當初老身已有言在先,沒有把握救活她,這不能算是過失殺人的。至於令未婚妻為什麼加速死亡,這便涉及醫理問題 二十年前,‘丹毒’是屬於無法救治之症,其毒強烈無比,無人可治,也不願意去治;由於閣下苦苦哀求老身勉為其難一試,老身便以‘以毒攻毒’法企圖驅迫令未婚妻的體內的‘丹毒’。
  ‘以毒攻毒’的治法有個長處,若藥性能克毒,立刻就能活;反之不能克毒的話,毒上加毒,立即身死人亡!閣下要不信,可去研讀醫書,要不然,去向其他的大夫請教亦可,就知道老身之話不假了。”
  凝神靜聽,“雙頭蛇”似乎冷靜多了,他低聲道:“當時你並沒有這樣說啊!”
  淡淡一笑,“玉大夫”輕聲道:“你一直沒給我機會解釋的,不是嗎?”
  默不作聲,“雙頭蛇”緩緩低下頭去;半晌,忽嘆息一聲,足尖微雕,嗖然一聲,人已掠身而去……
  “二娘。”趨步前去,邵真朝“玉大夫”恭謹的拜了下去:“真兒來接您和妹妹回去。”
  兩眼含淚,“玉大夫”激動道:“孩子我,我不配。”
  邵真摯聲道:“二娘,事情都已過去那麼久了,我爹他也知道了。”
  “不!”“玉大夫”掩面翻身奔去:“是我的錯!”
  “娘!”小琴見狀,連忙跟去。
  “小琴,”邵真拉住她,“讓娘獨自安靜一會。”
  “哥哥,爹沒來是嗎?”小琴擦拭了下眼角的淚珠,道:“他不來,娘是不會回去的。”
  邵真婉言道:“會的,一定會,只要你勸娘。”
  小琴默默無語,她旋即朝明毓秀微笑道:“明姐姐,多謝你光臨寒舍。”
  明毓秀忙道:“邵妹妹,很榮幸和你見面。”
  小琴轉首向一旁正凝視著邵真的侯愛鳳道:“愛鳳,明姐姐遠路趕來一定累了,你陪去休息好嗎?”
  “好的。”侯愛鳳朝邵真羞澀微笑,轉身向明毓秀含笑道:“明姐姐,就讓他們兄妹敘一敘吧。”
  “是的。”明毓秀朝他神秘一笑的道;“待會兒,再讓你倆敘一敘。”
  臉兒一紅,侯愛民有些不知所措的低下了頭,明毓秀連忙微笑著拉起她的手,向前院走去,自然,那十餘名家僕,也盡皆退了下去。
  邵真兄妹倆默默相對了一會兒,邵小琴似乎有點兒羞赧,他低著頭,撫弄著衣結,細聲道:“哥哥,我,我真想不到您會是我的哥哥呢。”
  邵真想起小琴曾對自己產生愛意,雖然他倆之間壓根兒沒什麼,純潔得像張白紙,但邵真心頭難免會有些兒尷尬的感覺。
  他訕訕一笑,道:“小琴,娘為什麼又告訴你了呢?”
  “她不告訴我不行的。”微紅著臉,邵小琴細若蚊聲道:“否則。”
  她把下面的話吞了下去 否則就要發生同父異母的妹妹痴戀哥哥了!
  邵真當然懂得她的意思,他有些兒窘:“其實娘應當把事實真相告訴我們的,何苦這般折磨自己?”
  邵小琴低嘆一聲,道:“娘說沒臉認你。”
  邵真有些迷惑,說道:“小琴,娘把真相告訴你,難道你沒勸娘回家,不想爹嗎?”
  “誰說沒有?”邵小琴含淚道,“當時我聽了之後,馬上就要到洛陽找爹去的!自我出生以來,就從沒見過爹,娘一直瞞我說爹到關外去經商,要很久很久才能回來,爹,自我懂事以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著爹。”話尾,已是一陣模糊。
  抑住心中的難過,邵真沙聲道:“你會恨爹嗎?”
  “不,不會的。”小琴淚流兩頰,“只要爹願意來接娘和我回去。”
  一頓,悲聲道:“爹為什麼不來?我辛辛苦苦哀求娘不要搬走,我深信哥哥回去之後,一定會和爹談起我們,等著爹來,娘這才仍留在這裡,可是,可是爹竟然沒有來!為什麼?
  娘做錯了事,他這個親生女兒也做錯了事了嗎?爹!難道您一點也不想念您的這塊親骨肉嗎?”
  “不,小琴!爹是想你的!愛你的!”淚水狂湧,邵真擁住邵小琴,“爹無時無刻不在自責,並多麼盼望你們回去!妹妹,你一定要相信,天下沒有不愛子女的父母,爹之所以沒來,是因為以為你們搬走了,娘這樣說的,不是嗎?爹一直認為是娘做得到,所以他不敢來,他怕來了找不到你們,他會受不住呀!”
  “真的?”邵小琴哭聲道,“這麼說爹並沒有不要娘和我了?”
  “是真的!一千個真的!一萬個真的!”邵真大聲道,“要是爹不要娘和你,我這做小輩的怎敢來接娘呢?妹妹,哥哥所說的話,是千真萬確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我要去告訴娘!我要去告訴娘。”
  哭著,叫著,邵小琴轉身奔去。
  可是,當她轉過身剛跨了兩步,正見“玉大夫”站在五尺外 含著淚。
  “娘!”一下撲進她的懷裡,邵小琴哭叫著,“娘!你聽到嗎?爹要我們回去啊!”
  “孩子,娘對不起你。”“玉大夫”緊擁著邵小琴,她業已是聲淚俱下,“娘太自私了,原諒娘。”
  一頓,她顫聲道:“孩子,擦乾淚,進去 收拾東西。”
  猛的停住了哭聲,邵小琴那雙睜大的眸子裡,顯露出很多很多的驚喜問道:“娘,我們回去?”
  竭力忍熬著眸中的淚水掉下來,“玉大夫”微笑著:“娘是這個意思,不是嗎?”
  一個縱身,邵小琴也不管三七二十幾,就在住宅裡施出輕功,如箭般的向前院射去!
  邵真笑了,笑得好愉快;他朝“玉大夫”拜了下去:“二娘,謝謝您。”
  停了一下,她拭淚道:“真兒,你不怪二娘當時一直把事情瞞著你?”
  邵真誠摯的笑著說:“二娘,讓我們進去幫小琴收東西好嗎?她和真兒一樣的迫不及待呢!”
  正想點頭,“玉大夫”忽然笑了:“不,真兒,你還沒空著哩。”說畢,便轉身離去。
  邵真有些訝異,可是當他聽到身後輕盈的腳步聲,轉過身去看時,他也笑了:“愛鳳。”他凝視著眼前那張漾著喜悅的臉龐。
  邵真有些驚異,他一直沒有見過侯愛鳳的廬山真面目,他憑良心說侯愛風不應當是很美的,因為她只是個在山野僻處長大的村姑。
  可是,他發現自己的“良心”錯了 錯得亂七八糟!
  不是嗎?眼前的侯愛鳳美得使他有迷惑的感覺,在這以前,他一直認為明毓秀是這世上最美的,美得舉世無雙;現在,他才發現業已有人能和她分庭抗禮。
  捺住芳心兒的鹿跳,侯愛鳳怯聲道:“吳兄,不,邵兄,您不認識愛鳳了?”
  連忙將視線的焦點挪開,邵真些微有點羞:“哦,愛鳳,以前我一直沒看過你,現在看到你,不知怎的,卻有點兒陌生的感覺?”
  姣美渾圓的臉蛋泛上一絲不解,侯愛風輕聲道:“為什麼?”
  邵真業已很快回覆了他慣有的穩沉、持重,他微笑著道:“因為你比我的想像中還要美,真的,我幾乎不敢相信你就是曾教我釣魚,烤地瓜的女孩,你不像,真的不像。”
  咬唇輕笑,侯愛鳳那雙水汪汪的眸子看著他,嬌笑道:“照你這麼說,難道以前你把我想像成一個又臟、又醜的怪”丫頭不成?”
  “這不能怪我。”邵真好笑道,“只怪我當時無法看見你,不是嗎?”
  一陣輕笑,侯愛鳳嬌聲道:“邵兄,恭喜您雙眼復明和恢復了記憶,而合家團聚。”
  “愛鳳,這般客氣,我真要對你陌生了。”一頓,邵真凝視著她:“愛鳳,我們該從何說起?我抱歉,真的抱歉,當時我只是怕你傷勢未復,所以將你留在客棧裡,不想出了這個盆錯 哦,愛鳳,我告訴你好消息,我已經知道殺你爺爺的仇人了,而且我也將“六魔煞”全部幹掉了!”
  “‘六魔煞’都叫您殺了?那真是太好了!”侯愛鳳欣喜的說著,旋即又道:“邵兄,我也知道殺我爺爺的仇人是誰了,‘金鷹堂’的‘閃箭魂鈴’對不?”
  邵真詫異非常,脫口道:“愛鳳,你如何知道的?”
  “邵兄,您一切聽我從頭說起。”
  以下便是侯愛鳳敘述她和邵真別後的情形 原來邵真將侯愛鳳留在客棧,前往“金安藥舖”的時候,“六魔煞”追蹤到金安鎮來,正欲朝侯愛風下手,在萬分危急的時候,突然出現了一個黑衣蒙面人,將侯愛鳳救走,倖免於難。
  黑衣蒙面人,將侯愛民救至安全的地方之後,便解下面巾,表明身份 “金鷹堂”的“右衛主”“金劍銀鵬”,而且還告訴了侯愛鳳從來不知道的事實。
  侯愛鳳本來有一個非常美滿的家庭,她的父親“殺手刀”侯仁物,以及她的母親“冰雪娘子”官美鈴,俱是江湖道上的顯赫人物,而且是湘境“紫巾幫”的首腦人物。
  十六年前,也就是侯愛風不滿兩歲的時候,“紫巾幫”發生了慘變。
  起因是“殺手刀”侯仁物曾路救一名被毒蛇所噬,而奄奄一息的“血斧”丁也。
  侯仁物將其救活之後,逐收為己用,視為右臂。
  不想丁也不報救命之恩也吧。竟覬覦侯仁物之妻“冰雪娘子”官美鈴之姿色,而生異心,暗中勾結“紫巾幫”不宵之徒,企圖叛幫!
  終於,在一個非常有利的時候,也就是“殺手刀”侯仁物出外狩獵的時候,“血斧”丁也猝其不意的射殺了侯仁物,並且和叛徒一下殲滅“紫巾幫”忠貞之士,生擒侯仁物之一家人,逐一殺死,只留下侯仁物之父侯大再,及其妻女。
  在丁也答應放走侯大再和侯愛鳳的條件下,“冰雪娘子”官美鈴終於忍辱偷生,改嫁“血斧”丁也……
  “血斧”丁也能以一個空介,謀奪“紫巾幫”,自然說明了他武功高強之外,也證明了他胸府深沉,是個能力非常高的人,她除了將“紫巾幫”改名為“金鷹堂”之外,並且以藥物使“冰雪娘子”武功盡失如常人,以防其之報復。
  十六年來,“血斧”丁也不僅成功的控制著“金鷹堂”,而且使“金鷹堂”日漸壯大,終至成為今日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大幫派!
  自然像丁也這種人是極富野心的,他不以目前的基業而感到滿足,他夢想統有整個武林,但統合武林當然不是唾手即得的容易事,憑“金鷹堂”目前的實力,仍嫌單薄。
  是以,他不惜奴顏卑膝求之於塞外的蠻族“血旗盟”相助,企圖聯合起來奪佔中原,所幸這事由於“龍虎會”從中作梗,終於失敗。
  而丁也之所以食言,派“左衛主”“閃箭魂鈴”前來刺殺侯大再,是由於“冰雪娘子”
  不堪認減為夫,曾企圖服毒自殺未遂,丁也一怒之下,便派人將侯大再殺死,但卻不殺其女侯愛鳳,是想以此要挾“冰雪娘子”不可造次,任其蹂躪。
  當“冰雪娘子”官美鈴得知丁也欲殺侯大再之時,遂暗中派右衛主“金劍銀鵬”前來救駕,“金劍銀鵬”乃“殺手刀”侯仁物之心腹,由於他的武功終究低了丁也一籌,是以虛與委蛇,佯裝臣服了也,十幾年來,他和“冰雪娘子”曾經好幾次策劃暗殺了也,但由於丁也生性狡猾而機智,終是不得下手的機會。
  右衛主費盡心智,方以出巡之名義,蒙面化裝前來救侯愛鳳祖孫倆,但終究遲了一步,所幸,仍可將侯愛鳳從“六魔煞’手中救出。
  右衛主“金劍銀鵬”將事實告訴了侯愛鳳之後,由於他不能久離“金鷹堂,”當然,他不公開的將侯愛鳳帶回了“金鷹堂”,他只是將侯愛鳳藏匿於她母親“冰雪娘子”臥房底下的一個秘室。
  這個秘室,是“殺手刀”侯仁物在世之時,便已建造好了,只是“血斧”丁也一直不知道罷了。
  四個多月來,侯愛鳳就在那個秘室,每天和“冰雪娘子”官美鈴相處 相對痛哭。
  在這期間,侯愛鳳一直呆不出房,過著不見陽光的日子,她咬著呀,在“金劍銀鵬”認真而嚴厲的調教下,竟也能在短短的百多天裡習得“金劍銀鵬”的全部真傳!
  正好,就在此時,“金劍銀鵬”聞知江湖上赫赫有名“鬼見愁”擴大“龍虎會”並向“金鷹堂”下了挑戰帖,乃命侯愛鳳前往投效。
  侯愛風向乃母“冰雪娘子”官美鈴揮淚而別之後,本想先至“龍虎會”,但她一心惦戀著“吳知”,是以便趕來“金安藥舖”,到了“金安藥舖”侯愛鳳這纔明白“吳知”便是“龍虎會”會主“鬼見愁”邵真,她大喜之下,便立刻要趕往武安。
  但邵小琴苦苦向前挽留,保證邵真必會再來“金安藥舖”,侯愛風也就待了下來
  當邵真聽完之時,他驚歎了一聲:“想不到,想不到‘金鷹堂’有著這般內幕啊!”
  含著淚,侯愛鳳顫聲道:“邵兄,當今武林,只有您敢和丁也那賊子對抗,邵兄,您,您一定要幫侯愛風報仇啊!”
  輕輕的,邵真拭去她的淚珠,摯聲道:“愛鳳,站不論你對我有救命之恩,就算你我相識,‘血斧’丁也這般漢賊子,我豁出了性命,也要剷除他們!你放心,一年以內,待我們的‘龍虎會’茁強之後,立即掃平‘金鷹堂’,還你舊家園,報你侯家仇!”
  一頓,邵真微蹙了下眉頭,疑惑道:“愛鳳,有一點我不太明白,令堂當初忍辱丁也之辱,是因為怕丁也殺你們祖孫倆,如今,你爺爺已被殺死了,而你目前學得了‘金劍銀鵬’之武功,已非昔日吳下阿蒙,而且你投靠了嚨虎會’,安全已無慮,令堂業已是無可顧忌的了,為什麼也不和你一起逃出來?”
  舊淚未幹,新淚又湧,侯愛鳳噎聲道:“我也曾勸娘逃出來,但她不 ”
  掏出絲巾,邵真愛憐地拭去她頰上的淚痕,柔聲道:“愛鳳,血債血還,仇人狠,我們要比他更狠,當然,你的心境我是了解的,但這並不是哀傷便可以解決的,愛鳳,你應當堅強,比誰都還要堅強,否則你不僅無法報你侯家之仇,而且還要遭到仇人的譏笑呢!侯愛鳳,你說是嗎?”
  銀牙微咬,侯愛鳳收著淚痕,擦乾淚水,長吸一口氣,摒棄心中哀傷,咬牙道:“邵兄,說得好,眼淚不能解決任何事情,目前可以依靠的只是 拳頭!”
  邵真笑了,欣慰的:“化悲憤為力量,愛鳳,只要你挺得住,你將可以看到‘金鷹堂’成為武林史的醜陋陳跡,繼之而起的將是你侯家的‘紫巾幫’在江湖上重新屹立!”一頓,徐徐接道:“愛鳳,從現在起,你答應我別再流淚,平靜的說出令堂為什麼不和你一起逃出來的原因好嗎?”
  用力點了一下頭,侯愛鳳果然不再優傷墜淚,她看來是那般的沉著:“家母和‘金劍銀鵬’彭大發叔叔的意思,是要我聯絡邵兄和十名以內的高手,潛入湘境,伺機刺殺‘血斧’丁也,家母將在暗中為內應,所以她老人家不願意逃出來。”
  凝聽著,邵真微一搖頭道:“我素來不將對手估計得太高,但也不估計得過低。愛鳳,姓丁的既然有野心獨佔武林,自然有相當的實力,我們若能以十人之力滅‘金鷹堂’萬人之眾,那我們就用不著擴大‘龍虎會’,直接向“金鷹堂’挑戰了,你說是嗎?”
  侯愛鳳微微一笑:“擒賊先擒王,只要我們能擺平了丁鬼子,‘金鷹堂’整個便將群龍無首,勢必驚恐慌亂,然後右衛主‘金劍銀鵬’率領他所統管的兩千兵馬,殲滅約莫四千左右屬於丁鬼子心腹的兵馬,大勢更可底定。”
  邵真凝聲道:“據我所知,‘金鷹堂’約已有上萬的人馬,‘金劍銀鵬’不過兩千人馬而已,如何抵得過丁也的四千名心腹?再說,其餘的四千人馬呢?難道他們就袖手旁觀麼?”
  侯愛鳳平靜道:“兵在於精,並不在於多,‘金劍銀鵬’的兩千人馬,盡皆饒勇善戰,而一個個敬服他,當然‘金劍銀鵬’志在殺死了鬼子,所以平日竭力交好其他的護法和舵主們,除了丁鬼子的心腹之外,”金劍銀鵬”縱算不敢唆使他們起義,至少有把握要他們按兵不動。”
  一頓,侯愛鳳繼續道:“人多,若能控制得直,自然非常可怕,但若不能掌握住,那也將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目前,丁鬼子非常溺寵左衛主‘閃箭魂鈴’和‘西護法’‘陰陽雙劍’,‘北護法’‘惡豹’三派人,引起其外的東護法‘女煞星’刁紅艷和南護法‘魔猿’的不滿,而舵主以下也在搞派系,弄小圈圈,彼此仇視 這是‘金鷹堂’的大弱點,應善加利用,使之成為‘金鷹堂’的致命傷!”
  凝沉著臉色,邵真頷首道:“好,愛民,截至目前為止,你分析得十分有理,請你繼續說下去。”
  笑了,侯愛鳳高興的笑了,她露著兩頰上的酒窩兒,很迷人。
  “丁鬼子的心腹是左衛主兩千人馬,西,北護法各一千人馬,右衛主兩千人馬,若能爭取東南護法的兩千人馬,那麼情勢便相當樂觀了,另外‘天’、‘地’、‘玄’、‘黃’四個舵主的兩千兵馬是不足顧慮的,他們由於職位略低了點,所掌握的人馬也不過各五百人而已,他們若見丁鬼子死了,將無所適從,決不會介入戰鬥。”
  沉吟一會,邵真凝聲道:“我們如何擒賊先擒王,宰掉姓丁的免崽子?”
  掠了下髮辮,侯愛鳳道:“由於‘血斧”武功高強,而且她隨身的‘八無常’衛士,個個兇狠剽悍,但我想憑邵兄和明姐姐這般頂尖的武工,對付丁鬼子是決沒問題的。另外,邵兄若能再叫幾名‘龍虎會’高手,斬卻‘八無常’不是難事。我們之所以在人數方面不超過十人,一來是因為這樣的陣容與實力業已足夠了,二來人數少了,可避免打草驚蛇。”
  稍稍一停頓,接著又道:“至於如何向丁鬼子下手,自然是由秘道潛入,家母會為我們做內應工作。邵兄,這就是我們的全盤計劃,你覺得有什麼不妥的地方麼?”
  邵真沉思了一陣,方道:“這計劃大致上是行得通的,若果配合得好,一切在想像中進行,當是馬到成功,沒有問題。”
  一頓,皺皺眉;“只是有一點不太妥,我業已向‘金鷹堂’公開下挑戰書,如今卻去偷襲,這當是不符合武林規矩,勢必引起江湖道上的朋友恥笑。”
  嫣然一笑,侯愛鳳嬌道:“邵兄,這一點我們也已考慮了,我忘了告訴您,丁鬼子當初接到您的挑戰書之後,本是不屑一顧的,但後來見‘龍虎會’搞得有聲有色,聲勢浩大,頗生恐懼,正打算過年後,趁‘嚨虎會’還未站穩之際,來個先下手為強,企圖偷襲我們。於今,我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於心無愧,待我們事成之後,再向武林揭開我姓侯一家之血仇,和‘金鷹堂’勾結異族,圖霸中原之事實,武林同道,江湖同源,必將諒解的。再說,我們這般做,大大減少了劫殺,來償不是一項令人稱賞之事,邵兄,你以為是嗎?”
  邵真擊掌道:“好,就這麼幹他了,愛鳳,什麼時候進行?”
  微一沉思,侯愛鳳道:“原則上最好在入了年關以來,過年以前那五日進行,邵兄,您認為呢?”
  邵真嘖聲道:“太棒了!我正是這個意思,入了年關,他們都準備過年了,精神非常愉快,自然警戒能力也就鬆懈了。好,決定就這樣辦!”
  至此,他們的談話告了一段落,兩人沉默了半晌,邵真嘆聲道:“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像‘血斧’丁也這種忘恩復義,心毒手辣,厚顏無恥的人,畢竟少見啊!”
  侯愛鳳若有所悟道:“當初爺爺為什麼執意不肯救您,而且還說‘救蟲不可救人,原來他是怕救了您,您也和那丁鬼子一樣反臉無情哪!”
  邵真嘆息道:“這不能怪他老人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誰也會這樣啊。”
  話落及此,業已日薄西山,傍晚了。
  這時候,明毓秀和邵小琴齊肩而來,老遠的,邵小琴便揚手嬌呼道:“哥哥、愛鳳,你們還沒談完哪,哪來這麼多話好說?天都黑啦,已是吃飯的時候了吶!”
  侯愛鳳羞澀的低了頭,連忙奔身迎去;“小琴,我正準備幫你收拾東西哩!”
  朝她扮個鬼臉,邵小琴嬌笑道:“鬼才相信,你和我哥哥談得這樣起勁,連吃飯都忘記了,還會想到我小琴嗎?”
  紅著臉,侯愛鳳連忙拉住明毓秀說:“明姐姐,瞧,那丫頭也不領人情,以後咱別幫她忙。”
  三個女人一個菜市場,就這麼你一句,她一句的,“嘰喳”開了。
  邵真上前來苦笑道:“小琴,東西收拾完了嗎?”
  邵小琴高興得像只飛出了籠子的百靈烏:“我們早就準備好了,只不過將東西放入馬車裡罷了。”一頓,她接著又道:一哥哥,我們什麼時候出發?”
  邵真微笑道:“你說呢?”
  邵小琴迫不及待道:“我當然希望吃過飯後,立刻上路,早一點看見爹和大娘,但娘說怕您和明姐姐勞累,所以要明早才出發。”
  邵真哈哈笑道:“丫頭,也別急成這副樣子,到洛陽有三四天的路程,你不睡飽,養些精神,就要欲速不達,反而慢了吶。”
  邵小琴道:“我晚上才睡不著呢!”話落,引起了一陣哄笑。
  次日 金安藥舖的招牌業已卸下,家僕們皆遣散返鄉,“玉大夫”母子三人,以及明毓秀、侯愛鳳一行,浩浩蕩蕩朝洛陽進發。
  四天后,洛陽城外“廣龍山”的邵家,一家子喜氣洋洋,自是不在話下。
  但邵真在家裡只停一天,便又偕明毓秀、侯愛鳳馬不停蹄趕往“武安”。
  夜,深而沉,寂而靜。
  湘境內的官道上,正飛也似的急馳著七騎,依序是 侯愛鳳、明毓秀、胖伊玲、侯大柱、大牛、陀敏壽和邵真等七人。
  他們費了將近半個月的工夫,越過了桐柏山,直穿湖北,到了湘境內的“龍山”
  “金鷹堂”的所在地。
  由於侯愛鳳是帶路人,也或許她生怕記錯了路線,也可能是她愈近目的地,想起家門血仇,愈是悲憤 她沉默著 明毓秀和胖伊玲則低聲交談著,她們看來挺親熱,也很快活。
  胖伊玲不再喬扮書生了,她和侯愛風與明毓秀一樣,勁裝、披風、美麗端莊,姿色可人。
  後頭四人可就不同了,尤其是大牛和陀敏壽,打從武安一路上,除了睡覺之外,就一直嚷個沒完。
  突然,當先的侯愛鳳向後舉了下手,大家都停下來,自然也靜了下來了。驅馬前去,邵真到了她身畔,壓著嗓子問:“愛鳳,可是到了?”
  “是的,我們業已繞到了他們的後面。”侯愛鳳指了下遠處,低聲道:“瞧,那個山頭就是了。”一頓,面向大家,輕聲道:“我們必須棄馬上山。”
  凝眸掃視,“黑鷹”侯大柱指著左側道:“那兒有一排竹林,可讓我們掩藏坐騎。”
  於是,他們將馬匹放置在竹林裡,便展開身形奔向山頭。
  須臾,他們在半山腰上停了下來。
  費了好大的勁,侯愛鳳才在一處岩壁找到了秘道的入口。
  那秘道確實不容易發現,它是兩大岩壁中間的隙縫,極具天然形式,一眼望去,決不會想到它是個人工秘道,莫怪乎侯愛鳳來過了,還一時找不到。
  這時候,當然,誰也沒再開腔了,即連腳步也放到最輕,他們隨著侯愛鳳身後,魚貫而入,秘道很窄,自然也很暗,所幸侯愛鳳亮出火把子,走起來才沒這麼吃力。
  這秘道好長,足足走了有半炷香時分,方到達一間秘室。
  這間秘室很是不錯,有床、有桌以及其他器皿,一應俱全,和一間房間一樣,甚至更好,只是它在地下不公開罷了。
  明毓秀握住侯愛鳳的手,低聲問道:“愛鳳,這就是你所說的秘室是嗎?”
  侯愛風似乎有些兒激動,但自從那次邵真鼓勵了她之後,她真也沒再流過淚,每當她哀傷或哭之時,她就會用力的吸口氣,嗯,現在地就吸了一口氣,方緩緩啟齒道:“是的,明姐姐。”
  她將桌上沒燃完的半根蠟燭點亮了之後,便請大家坐下休息,隨即步上一條往上通的南道走去。
  摸摸亮禿禿的腦瓜頂子,陀敏壽用手肘敲了一下身旁坐在椅上的大牛,低聲道:“餵,大牛啊,這太妙了哪,真太妙了哪,回去之後,我們也應該在會主,哦,就是那小子臥房底下,也搞個這麼個玩意你瞧怎麼樣?”
  打了個哈欠,大牛沒好氣的哼著聲:“土蛋兼草蛋,搞這玩意幹嗎?這已是過時啦,也用不著啦!咱該弄的是將那小子的臥房,尤其是床,要加寬、加長、加大就是了。”
  抓著頭皮,陀敏壽迷惑的望著他:“幹嘛說到床上去了?”
  翻翻眼,瞪了瞪眼,大牛扯著鴨喉嚨道:“別人是不開竅,你,***是死竅豬也比你禿頭聰明了的,難道你想讓那小子睡床下,幾個婆娘睡床上啊?”
  儘管他倆聲音放得很低,但這石室卻有回音,是以邵真他們聽得清清楚楚。
  侯大柱和胖伊玲聽了掩嘴輕笑。
  明毓秀則裝作不曾聽見,但她那一張臉卻紅得像烤熟的地瓜。
  邵真啼笑皆非的走近大牛身邊,附著他耳畔:“豬獠,你再不吐人話。”
  正說著,侯愛鳳已返回來,邵真他們三兄弟也就停止談話,大家不約而同的圍住她,關注問:“愛鳳,如何?”
  侯愛鳳凝聲道:“丁鬼子正在陪他的朋友打牌九,可能要一個時辰之後才能結束。家母要我們稍稍等候,她要我向各位致歉,她不能下來和各位見面,她必須立刻冒險去通知‘金劍銀鵬’準備,待丁鬼子回房之後,我們猝然出其不意將他幹掉,立刻焚屋為號,‘金劍銀鵬’便會從中發難。”
  微微一停,面上露出喜色,接道:“情形好得不能再好,丁鬼子因為朋友來,他和他的心腹們俱皆喝得醉醺醺的,另外‘金劍銀鵬’也爭取到了東護法‘女煞星’刁豔紅,和南護法‘魔猿’的擁護,願意共同起事。其外的天地玄黃四個舵主,亦已表示,他們也將按兵不動,不予追問。”
  歡欣的抱住她,明毓秀大喜道:“愛鳳,這真是天賜良機,太棒了啊!”
  眾人心頭是一陣驚喜,他們七人就在秘室裡等待,他們覺得這一個時辰,仿佛就是一年那般長久!終於,一個時辰過去了。
  侯愛風立即邁上市道去,須臾便轉回來,朝大家低呼一聲:“是時候了。”
  上了南道,是一間酒窖。
  眾人這才發現南道口是靠著最裡的角落,用一只空的酒罐遮放著,非極端細心的人,是無法發覺的。
  以極微極微的聲音,侯愛鳳道:“酒窖上去之後,是間小廚房,過了小廚房便是廳堂,廳堂上有‘八無常’的兩名無常在值夜,其餘的六無常在左偏的廂房裡寢眠,悄悄的挨近廳堂。”
  廳堂上,坐著兩名身材粗壯,面貌兇猛的背刀漢子,顯然他們就是“血斧”的‘無常侍衛”。”
  只見他倆正在大碗、大碗的喝著酒,配著好一大包滷菜。
  “大瓜子。”右邊的濃眉漢子已有幾分醉意:“我就別喝得太多了,醉倒了就糟糕啦,萬一查哨的來,咱就吃不了兜著走哪。”
  “二瓜子,別***掃興。”左邊的的大嘴漢子打了一個酒呃:“這是夫人犒賞咱們的茅台酒吶,要不現在吃了,被五瓜子那酒鬼知道的話,嘿,尿都吃不著啦,頭子今天陪客人喝得醉醺醺的,早就抱著夫人樂子去了,別擔心他會知道。至於查哨的,放心,今天正是右衛主哪,他人最好了,決不會別我們的排頭。就算是兇巴巴的左衛主來查哨,也沒啥好怕的,已經入年關啦,他總不會這麼不通人情,年關也在罵人吧?再說,有些弟兄已不司班,則在家裡抱著老婆樂了,咱還在熬北風,喝點酒,算啥?”
  哦了幾聲,二瓜子醉眼朦朧道:“哦,大,大瓜子,我醉,醉啦,我要去叫三瓜子來代我的,的班,班。”
  伸手把他拉回椅上坐著,大瓜子拈了塊豬耳朵,用力的嚼著:“二瓜子,你***到底還有沒有氣?三瓜子那張嘴和**下面那張生毛嘴一樣,只不過**的是直的罷了,專吃‘油炸檜’,而三瓜子那張嘴是橫的,遮不住三分事,要是他來代你的班,知道咱在這享樂子,準嚷鬧出去,豈不糟了?得,別去叫他了,你就伏在桌上睡會兒吧,我站在門外幫你把風。”
  大瓜子話沒完,二瓜子忽然籲了聲:“大瓜子,外面好像有什麼人來看了,我聽到了有聲響。”
  連忙將酒壺、杯子和滷菜藏到桌底下去,大瓜子用袖子用力抹抹嘴巴:“二瓜子,大概是右衛主查哨來了,咱快站到門口去,他人雖好,不會罵我們,但總有點不好意思啊。”
  二瓜子酒似乎也醒了,連忙踏出門外去,忽覺眼前一花,一只劍尖已穿過他的胸膛,連哼也沒哼一聲,便躺在血泊中見閻王大哥去了!
  大瓜子起步較慢,一見,七魂已去了六魂,他猛然張口叫:“有刺…哇!”
  大瓜子正說到“刺”,當真一把劍刺到他腦瓜子裡去了!
  這時候,明毓秀已當先衝進來,她提著血淋淋的劍,一腳踢開左側的房門,同個時候,邵真和侯愛風也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進了“血斧”丁也的房裡!
  隨後的大牛、陀敏壽、“黑鷹”和胖伊玲,也跟著明毓秀闖進“無常侍衛”的房裡,可是當他們進去的時候,只見明毓秀那把劍業已無情的刺進一名只穿著短褲,正想穿窗而逃
   也是最後一名漢子的背心!
  絲毫沒有停留,他們五人立刻轉往“血斧”丁也的房裡,甫一進,便聞一聲淒厲慘嗥揚起, 邵真那把五寸不及,光芒燦爛,刺人眼目的“眨眼劍”正好刺入一名身高體大,裸著上身的五句漢子 “血斧”丁也的喉頭間!
  嘶嚎著,“血斧”了也像是痛苦萬分的甩去他手中那只一尺長一點的雙刃斧頭 是巧合?還是“血斧”丁也本來就是這個意思?只見那被猛甩出的雙刃斧一絲不差的劈射入蜷伏在床角的一名中年婦人的胸膛!
  “娘!”驚魂欲裂,侯愛鳳撲了前去!
  當她發現那婦人的胸骨已被那只雙刃斧深砍進去之時,她立刻轉身撲向搖搖欲墜的“血斧”丁也!
  這時候,外頭已傳來洶洶的人聲,明毓秀,胖伊玲,“黑鷹”、大牛和陀敏壽連忙衝到廳堂會,只見黑壓壓一片人潮衝撲而來。
  一劍劈飛了當先衝進門來的三名漢子,明毓秀大叫道:“小胖!快燃火燒屋啊!”
  話沒完,陀敏壽業已抱著兩三床棉被,大牛則取下壁上的油燈盞,連油帶火的拋向陀敏壽懷裡的被子!轟然一聲,棉被立刻猛烈燃燒起來!
  連忙將著火的棉被拋入“無常侍衛”的房裡,陀敏壽哇哇大叫:“吃狗屎長大的,你想燒死大爺不成?”
  衝到門口,大牛咧嘴道:“禿頭,叫你娘的大頭,燒了你幾根鳥毛,大驚小怪的?”
  此時,“無常侍衛”的房裡已燒起來,而且漸漸蔓延到正廳來,驀然,一陣殺聲震天的喊叫聲傳來!門外的人潮忽退了下去,只聽有人叫:“啊!外面也有刺客啊!”
  “不是刺客,是一大片人哪,一定是我們的仇家殺進來了。”
  見人潮退下去,明毓秀等人連忙轉入右側廂房,只見侯愛鳳抱著她母親的屍體痛哭,不禁急道:“愛鳳,快走,火已快要燒到這裡來啦!”
  胖伊玲也急道:“再不走,我們就回不到秘室去了。”
  但侯愛鳳仍在哭著,乾脆,明毓秀一把將她樓入懷裡,抱住她就走,當他們回到秘道之時,地面上業已成了一片火海。
  “金鷹堂”城樓上的橫匾已換成了“紫巾幫”。
  城門啟處,奔出一行人。
  他們是邵真、明毓秀、“黑鷹”、胖伊玲,當然還有大牛和陀敏壽,但卻少了侯愛鳳。
  每人的臉上俱是輕鬆愉快之色,和來的時候一樣,大家啼哩嘩啦的說成一堆。
  策馬趨前與邵真並騎,明毓秀脫著他道:“真,你好像不大對?”
  微一怔,邵真道:“哪不對了?”
  美眸凝視,明毓秀道:“愛鳳與你揮淚相別之後,你若有所失,恍恍惚惚的,仿佛失了魂一樣,不是麼?”
  避開她的眸光,邵真若無其事的聳了下肩:“瞎說!”
  話落,忽見後面急追來一騎,而且直呼道:“等等哪!”
  眾人一愣,收韁勒馬,轉頭望去,邵真忽大喜道:“侯愛鳳!”
  彈指,侯愛鳳業已來到了眾人之前,胖伊玲驚訝道:“愛鳳,說好不用送了,你怎又一個人送出來了?”
  請澄如水的眸子膘向邵真,侯愛民低聲道:“我決定將‘紫巾幫’讓彭大叔去經營了。”
  瞪著牛眼,大牛嘎聲道:“丫頭,你這是幹嘛的?好好一個幫主不幹,多可惜啊?”
  搖搖頭,侯愛鳳道:“丁鬼子和他的心腹那班賊都死了,家仇已報,心願已足,我不想逐鹿江湖,而且我也沒能力去經營它,而且我捨不得離開大家。”
  不等她說完,陀敏壽忽摸著光禿的腦瓜子,嘿嘿笑道:“我知道啦,捨不得我們是假的,倒是有一個人你丫頭捨不得離開卻是真的!”
  話落,除了邵真和侯愛鳳之外,大家都笑了。
  羞赧的低下粉頸,愛鳳尷尬之極。
  策馬前去,明毓秀微笑道:“愛鳳,咱一塊走吧。”
  大雪紛飛,掩住那一行人的足跡,但隱隱的,仍傳來歡笑聲 在笑聲中漸漸消失了他們的蹤影。
  (全書完)

runonetime 2008-06-02 03:48 PM

竹與劍
 
序 言
第01章 玉馬堡 金鼓撼天
第02章 四眩劍 奪魄追魂
第03章 敵中敵 錘迷前幻
第04章 傲節山 不屈之會
第05章 拯紅顏 以怨報德
第06章 脫火窟 鐵膽煞威
第07章 闖重關 劍孤氣豪
第08章 烈士魂 搏命瀝血
第09章 龍虎鬥 驚鬼泣神
第10章 大魔刃 活屠雙尊
第11章 二頭陀 盜亦遵義
第12章 小洞天 笑戲鴛鴦
第13章 許合珠 助有情人
第14章 赴大難 肘變突生
第15章 隱危機 峽谷屍橫
第16章 突重圍 柳暗花明
第17章 群英會 血債血償
第18章 渡絕崖 千刃索仇
第19章 凝血眸 以命搏命
第20章 空城計 死裡求生
第21章 魂返竅 江山堪保
第22章 養身心 黑翼凌山
第23章 解舊怨 惺惺相惜
第24章 瀾方平 楚歌又起
第25章 膽如鐵 大義齊天
第26章 氣凌雲 定卻敵計
第27章 得臂助 連騎赴難
第28章 問心宮 瞎道如虎
第29章 施巧計 力伏魑魅
第30章 焚魔窟 罪盡惡滅
第31章 生如萍 何處不逢
第32章 凝血眼 冤家路窄
第33章 拯弱質 劍拔弩張
第34章 剪惡臂 又走元兇
第35章 留孤雁 再發舊創
第36章 患未已 復現悍敵
第37章 魅影現 毒火忠魂
第38章 施酷虐 人面獸心
第39章 脫魔手 蒼天有眼
第40章 砌義冢 血誓索仇
第41章 金手煞 是敵是友
第42章 坦赤心 怨隙冰釋
第43章 返山門 歷劫回生
第44章 宣噩耗 英雄涕淚
第45章 煙靄渺 此情如是
第46章 籌戰策 兵來將擋
第47章 黑沙谷 風雲際會

runonetime 2008-06-02 04:57 PM

序 言

  孤竹幫大龍頭紫千豪年少英俊,廣施恩義,被西疆老百姓譽為“小仁公”。他率眾洗劫了仇敵玉馬堡後,銀壩子的白眼婆莫玉糾集各路高手約戰紫千豪,以定西疆控制權的歸屬。
  孤竹幫在此決戰中雖然取得勝利,卻付出了沉重的代價,紫千豪重傷後昏死三天。
  在紫千豪舊創未愈,身體虧虛之時,又傳來敗走的各路高手將重整旗鼓,捲土重來的消息。紫千豪決心以“主動進攻,各個擊破”的策略迎擊來犯之敵。
  住在問心宮的瞎道士攀鷹武功卓絕,是個愛吃人肝炒大蒜的惡魔,莫玉用十付童男女的。肝收買了他與紫千豪作對。紫千豪不顧後果,吃了能暫時恢復體力的“夜貓眼”,用計消滅了這個凶煞。
  回傲節山的路上,巧遇方櫻,從而找到其義母莫玉。激戰中,莫玉卻又得逃脫。方櫻歸順了孤竹幫,對紫千豪愛意漸濃。
  不久,藥勁過去,痛苦的反應使紫千豪幾成死人。此時暗中追擊的單光趁機將紫千家的兩個忠勇的護衛左丹和金奴雄殺死,並殘忍地將屍體新剁成碎塊。
  紫千豪僥倖脫險後,又在飯館遇到了熊無極,他是圖謀報復的關心玉派來打探消息的,卻與紫千豪一見全。故原來,關心玉已向中土武林發了俠義帖,不日中原眾高手將聚眾來犯。
  當紫千豪身體剛剛康復,中原各路高手果然齊集來犯。紫千豪夷然不懼,派人去下協,上寫:
  “黑沙谷峰教!”

runonetime 2008-06-02 05:03 PM

第01章 玉馬堡 金鼓撼天

  西北風強烈的吹刮著這片大斜坡上的白楊樹林子,枝幹都在呻吟似的呼啦啦叫喊著,斜坡上連著灰蒼蒼的山嶺,斜坡下面卻是呼陌縱橫的莊稼地,一灣流水流向對面形成半弧的山勒,依著山勒,則是一片建築得十分恢宏遼闊的連綿莊院,在這種地方,這等田野之中,有著這麼一片平地而起的任院,特別有一股子雄偉而凜然的氣勢,灰黑色的石頭院牆圍繞下,莊院大門的青石牌坊更形成武,兩側的三方石柱供托著中間一塊鑲著金色字體的篆匾:“玉馬堡”!
  堡前便是那條水位低落卻十分清例的河流,寬大平整的大石橋橫過河面,橋欄兩邊各雕接著四座昂首揚蹄的白大理石石馬,橋面為大麻石,直通堡門,十二級青石階直伸上去,堡裡有三街六巷,嚴然一個小小的城鎮派頭!
  街上有人來往,滿面喜色,牌坊下幾個老人攏著袖口在避風處閒聊著,天氣是冷,但搞不住他們乾癟的嘴巴裡流露出的歡愉,那邊,五六個壯漢正提著大紅燈籠摃著朱綢褐梁匆匆來了,嗯,再過兩天,就是玉馬堡老堡主的六十大慶了呢。
  空中的雲被風吹得滾滾飄逸,正午的陽光時而從雲朵的問田裡趕出半抹瞼來,卻又那麼快的又躲向雲后。
  大斜坡的白楊樹林子仍然在呼啦啦的呻吟著,在白慘決的材於下,現在,正分散伏臥著一排排密密層層的青衣大漢,這些古農大漢一律外有馬刀,腰插短斧,最前面的一排人手中還執著牛筋檀木的強弓,他們個個神態冷漠,不言不動,風拂起他們的青色頭巾,更襯出一片蕭煞凜冽之氣!
  斜坡之頂,有一個不深的連坑,坑沿生著淒淒野草,而草色已呈枯黃,在枯草的後面,有一雙若星光閃燦的眸子正冷森的凝視著下面遠處的玉馬堡,這雙眸子光芒明亮而深遠,又宛如古潭般的澄傲與幽送,好一陣,枯草後的眼睛移開了,於是,自坑邊望進去,一個身材適中,全身青衣的年輕人沉思著坐了下來,他的頭上扎著花紋絢燦的豹皮頭巾,腳上穿著豹皮蠻靴,靴跟上,各嵌連著一只銀閃閃的輪刺,晤,他抬起頭來了,我們可以看見他濃黑人鬢的雙眉。微排的丹鳳眼,挺拔如玉的鼻樑,大小合度的嘴唇。還有頸項上系著的一條紫紅色上繡一幅純黑孤竹圖的絲巾!這年輕人靜坐在那裡,他沒有言語,沒有動作,但是,卻在無形中流露出一段極端深沉曠野的韻息,隱隱中,有著無比的焊勇與堅毅之氣!
  幾乎是踩著足,一個頭大如鬥,掀鼻齦齒的青衣大漢行了過來,他小心翼翼的屏著氣朝年輕人恭謹道:“大哥.一切預備妥當,只待大哥下令,弟兄們便可立撲玉馬堡!”
  年輕人咬咬嘴唇,順手拉過身旁的一條皮鞘,皮格上兩邊並釘著二十個皮製環扣,每個環扣裡,各插著一柄鋒利泛閃的彎刃短刀,他拍著短刀的黃牛角柄拔出一把,在手上熟練的輕拋著,目光似望著上下翻落的短刀,其實會直直的凝注在前面的坑壁一點上,那頂著一個大腦袋的漢子咽了口唾沫,謹慎的道:“大哥,呢,還有什麼諭示麼?”
  年輕人手腕一抖,拋起的彎刃短刀“唆”的電飛而出直插坑壁,深沒及柄,旁邊的大漢眼皮一跳,趕忙垂手肅立,連大氣也不敢稍喘一口。”
  懶懶的,年輕人將皮鞘掛扣在兩腳之前,大漢緊走兩步,將透入坑壁內的短刀拔出,在自己身上擦了兩下,雙手棒到年輕人面前。
  籲了口氣,年輕人平靜的道:“祁老六的人馬有回信了麼?”
  嘴巴一咧,大漢道:“已去了一個多時辰,料已到了。”
  年輕人搖搖頭,道:“伍桐,你就是這種急毛躁火的皮氣,還記得去年截擊混江上的官船?那一次也是你等不及先燒上火,結果害得你手下那支兒郎折了兩百多,連你自己也帶上了彩!”
  叫伍桐的大漢尷尬的援搓手,忙道:“是,是,大哥教訓得是……”
  年輕人扶扶垂在肩上的豹皮頭巾,又道:“我們既是接承上一輩的門把子,就要沿續我們這一行的傳統,在刀尖上舔血,活得是何其辛酸?生命固不足惜,可也要死得值……
  得!”
  伍桐滿面愧色,唯唯暗暗,年輕人的目光似蒙上了一層霧,他怔怔的凝望著天空滾盪流逝的雲絮,幽幽的道:“我紫千蒙在十二年前自‘赤臉’宣老大手中接過‘孤竹幫’,將這支離破碎、瀕臨絕境的小幫擴展成如今的氣勢與聲威,這十二年來,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睡夢中往往被遙遠的殺喊聲驚醒,病痛裡也得咬著牙肩起滿擔的重負……在生死線上掙扎在陰陽界上呼號,整日整夜,看的,想的,接觸的,全是猩紅的血,金鐵的寒光,活在人與人之間的陰詭夾縫裡,活在利與欲的爭鬥裡,長時間過著陰圍的日子,一段段的路總是那麼茫然與不可期,永遠都不知道自己將來會有什麼結果,永遠也不知道自己將來會落得什麼下場……但我忘不了宣老大臨終前的托咐,忘不了他的祈求,那切盼而蒼涼的眼神,那花白的發,乾裂而抖索的嘴唇……我知道我會接下來,把這沉重的負荷肩上,縱使拉不動也要拉。摃木起也要打,宣老大愛我如子如弟,我敬他如父如兄,就是這樣子,而我似是適應於這種生活的人,我明白,我既來了,這一生也就必得如……此!”
  伍桐屏息垂目,默默聽著,當那年輕人 一紫千豪,也是他們“孤竹幫”的龍頭大哥吐出一絲淡淡的幽鬱,他談惶誠恐的道:“大哥,幫裡上上下下的兄弟們,誰也知道大哥擔的累受的苦,不管人前人後,哪個哥們提起大哥來不是尊若神明,衷心欽服?十幾年前,我們四處碰壁,樣樣吃癟,遇著買賣上手不是叫人家硬奪了去就是被殺得人仰馬翻,第兄們含著淚流著血眼睜睜的撒手,咽著恨帶著冤橫戶殘命,大家餓著肚子朝天哭號,青著臉搥胸頓足,那個時候……我們都以為完了,以為再沒有我們走的成了,宣老大病得只剩下一口氣,猶強撐著帶領弟兄們出去找尋活路,可憐他那麼大年紀,怎受得這等氣恨?大哥,若不是遇上你,且說孤竹幫還能重新振作奮起,只怕大伙兒早連屍骨也化成灰喏……”
  紫千家深沉的一笑,低低地道:“記得宣大哥認識我的時候,我還只是十五歲大一點的孩子……我對他的印象極深,他那豪邁的笑,赤紅發亮的臉膛,如雷鳴似的語聲,在在都使我難以忘懷,他曾生過一場大病,恰巧又在我家門口暈倒,在我家養病期間,我們相處得很好,晤,太好廠.我從小就喜歡他……在我藝成之後,按著他告訴我的地方找著廠孤竹幫,也找著了已經奄奄一息的宣老大……欸,從此我就是這般了……”
  伍桐緬懷著往昔.深沉的道:“還記得大哥初來‘傲節山’只是個十六位歲的大孩子未及弱冠,長得可是白淨英俊.賽比宋玉,尤其一雙眼睛又亮又光,看人的時候真能望進入的肚腑,大夥那時都有點看不上大哥,在宣老大召集我們裡頭弟兄,榻前傳渝由大哥接掌孤竹幫龍頭的時候,大伙兒俱是極感驚異,口裡不敢說話,心中卻老大的不服,我們原以為接掌龍頭的會因‘青疤毒錐’苟圖昌……後來,大哥當著弟兄們的面來了一手‘紅月流魂’的劍式,大伙兒在目瞪口呆之下才沒有言語,十多年後的今天,我們都知道我們當時的選擇是對了,若非大哥領導我們,孤竹幫說什麼也掙不到今天的地位……”
  紫千豪眸中閃亮,他清朗的道:
  ‘哦不能居首功,大伙兒的同心合力更為重要,尤其是青疤老苟,他非但沒有怨恨我奪去他舵把子的大位,更傾盡全部心力助我,我實在心裡感激……”
  伍桐舔舔他的齙牙齒,道:“‘這是應該的,孤竹幫裡不能稍有異歧之見。”
  窪坑之外,忽然在這時響起了一陣“喇啦”之聲,一個狗熊般的大塊頭掠身而進,他一險黑肉往橫裡生,瞪著一雙牛眼,一見紫千豪連忙躬著身,喘著氣道:“老大,郝老六的人已經完全沿河潛在玉馬堡四周,他已遣人回報,隨時可以展開攻撲!”
  “嗯”了一聲,紫千家道:“白辮子洪超與毛和尚公孫壽的人馬都準備好了?”
  大塊頭憨裡憨氣的大笑道:“這兩個渾東西早就連屎也憋出來了……”
  一側的歷桐喝道:“罕膘子,你真是個混蟲,說話沒大沒小的!”
  紫千豪微微一笑,擺擺手道:“那麼,通知弟兄們留神,一徑香後按照原定計策卷襲玉馬堡!”
  叫罕腰子的大塊頭連連點頭,如飛而去,望著他的背影,伍桐笑罵道:“也沒見過這麼渾的人,打十八歲跟著宣老大他就是如此,今天已經四十多了還一點也沒改!”
  紫千豪笑道:“這樣好,我喜歡這樣的人,純真而豪爽!”
  伍相望望天色,輕輕地道:“大哥,我們去吧?”
  點點頭,紫千豪一躍上了坑沿,伍相跟著上來,十步之外,在一株白楊樹下,一名青衣大漢已半屆下膝,雙手捧起一柄炫目絢燦的銀劍!
  大步走了過去,紫千豪一把將銀劍拿過,光燦閃亮的銀色劍鞘上除了鑲嵌著一塊絢麗多彩的菱形寶玉之外什麼花樣也沒有,紫千豪“鉀”的拔出劍身,一片伸縮吞吐的芒尾已仿佛凝聚成形般明亮的炫迷著人眼,劍身較尋常的劍刀來得寬闊,晶瑩鋒利,宛如一概秋水般,澄澈中泛著無限的寒酷韻息,紫千豪用手指在劍身匕輕輕一抹,低沉的道:“四眩劍,四眩劍,今夕你飲血,卻不可貪婪,要知道殘生過分,你主人的血也將被他人飲……”
  伍桐默默自旁邊遞過一兩短斧,紫千豪接在手中掂了掂,掖在腰上,二人迅速向大斜坡下走去,到了最前面,紫千豪又朝遠處的玉馬堡瞥了一眼,冷沉的道:“罕明!”
  方才那大狗熊似的大漢呼的跳起奔來,手中一柄九角鋼錐倒拎著,看他輕飄飄的模樣,活像只是提著一根稻桿,來到紫千豪面前,他嘻開大嘴道:“大哥,有啥事?”
  紫千豪望著他一笑,道:“開始卷襲玉馬堡!”
  大塊頭罕明掉頭便跑,走出兩步才想起忘了行禮,又慌忙回頭抱抱拳,哈哈一笑奔了出去;於是,頃刻之間第一排的強弓手開始蛇行而下,個個身手矯健,移動迅捷,沿著田野的地形,利用莊稼為掩護,波浪似的包抄向玉馬堡,指揮強弓手的,赫然便是那愣小子罕明!
  紫千豪又點點頭,例旁的伍桐舉手一揮,另一撥青衣大漢從大斜坡上的右面潛行而去,紫千豪再點頭,伍桐又一揮手,左邊,一排青衣大漢亦快步奔去,現在,尚有四排青衣壯士單膝半跪於地,近千只眼睛期待的注視著歷桐的手臂,四個長得十分相像的青年人立於每排之首,四個人都生得很俊,一樣的隆鼻方嘴,一樣的雄壯魁梧,眉宇嘴角,也一樣的洋溢著精悍之氣。
  伍桐上前一步,低聲道:“大哥,主攻人馬可以行動了麼?”
  紫千豪沉默著,目注左右及正前方的弟兄布成一個闊幅極大的半圓,快速的圍向玉馬堡,他抬頭凝望天空,過了好一陣,沉穩的道:“主攻開始!”
  伍桐粗獷的面孔上掠過一抹血腥的興奮,他左臂高舉猛然落下
  “殺”
  震天的殺喊焦雷似的摹然爆起,五六百名青衣大漢如潮水般衝向斜坡,雪亮的馬刀拔鞘而出,遠遠看去,宛如千百道寒光鋪地而起,厲烈而兇狠!
  紫千家轉頭朝伍桐一笑,道:“走吧!”
  “吧”字出口,如一顆鋼珠彈躍,紫千豪與伍桐一陣風似的飛掠而下,幾個起落,已跑在大隊的前面!
  於是,殺聲遍野而來,人潮洶湧,刀光揮舞成一片,五六百人踏過莊稼地,躍過田埂,直撲玉馬堡的青石牌坊!
  方才在牌坊下面避風聊天的幾個老人,早在孤竹幫大隊衝下白楊林的時候嚇得魂飛魄散的踉蹌奔回堡去,堡叫的行人也全驚兔似的東奔西逃,灰色石牆後的更樓響起了急劇的鑼聲,“ ”“ ”“眶”響徹了整個莊院!
  孤竹幫的人馬此刻隔著玉馬堡的石橋尚有百丈之遙,他們衝奔的速度並不太快,儘管口中吶喊震天,腳步卻邁得極小,伍桐跟在紫千豪身後,擔心的道:“大哥,‘六指攀月’韋羌會出來迎戰麼?他假如堵起莊門死守我們損傷可就大了!”
  紫千家一邊奔著,邊道:“玉馬堡威震黃土西睡,名懾江湖雙道,‘六指攀月’韋羌人面廣,交情多,且又性烈如火,他做夢也估不到還會有人明著大舉卷他老窩,驚怒之下,自然會率人出來迎戰,以擊潰我們這些膽上生毛的小子們,哈哈哈……”
  笑聲裡,證明紫千豪的判斷沒有錯,在一片緊急的鑼聲中,只不過片刻工夫,玉馬堡的青石牌坊下已經衝出來一群全是一式灰色勁裝的大漢,為首者,是一個面如鍋底,額生虯髯,威武雄渾的老人!
  伍桐低笑一聲,道:“來矣!”
  紫千豪墓地停住,左臂在頭頂繞了個圈,五六百名奔衝的孤竹幫壯士隨即向兩側布開,形成一個巧妙的半弧,鋒利的馬刀一律微微拄地,青頭包巾迎風飛舞,看去精悍勇猛之至!
  衝出玉馬堡門的灰衣漢子幾近千人,他們一奔過了石橋亦已散開成一排,單刀、花鎗、板斧、長矛、瓜錘、鞭律等等武器望空揮舞,吶喊聲響徹九霄!
  伍桐抵撤嘴唇,道:“氣派卻是不小……”
  紫千豪目光淡淡掃過玉馬堡有方的高粱地,方才的強弓手們,此刻早已隱伏於內,連一丁點痕跡也尋不出了。
  左右一望,紫千豪沉聲道:“後退!”
  伍桐舉臂,沙沙的腳步聲開始響起,布成半圓之勢的孤竹幫弟兄們維持原陣,慢慢朝後退去……
  對面,那虯髯老人仰天一陣狂笑,聲如洪鐘大罵:“何方小丑竟敢犯我玉馬堡!不等不知死耶?不知六指公韋羌在此乎?通通跪下受縛,本堡主看在爾等能知悔過份上,除了為首者處斬之外其餘每人割去一耳放生!”
  伍桐喉中吼著,低罵道:“這老小子是暈了頭了……”
  紫千豪揉揉麵頰,道:“伍桐,你回罵!”
  咧牙一笑,大腦袋伍桐一晃上前,扯起嗓子大吼道:“韋羌老鬼,你是迷了心失了魂啦。在那裡紅口黑牙胡扯八道,老子們既然來了就沒有把你這鳥堡看在眼中,還在那裡癲蛤喚打哈欠,毛起來吐***大口氣,有種的就爬過來,讓老子們試試你們這一個一個狗頭是不是肉做的!”
  對面的六指攀月韋羌尚未說話,他身旁已閃出來七八個老少迥異的人物,有一個濃眉大眼的青年憤怒的叫道:“爹,咱們還等什麼?就讓這些效賊如此侮辱你老人就讓這些鼠輩大刺刺的罵我五馬堡山門?”
  另一個面如重棗,留著三措柳須的中年女士也冷沉的道:“韋兄,今日苦不殺他們個屍橫遍野。他們永不知玉馬堡之成風,不斬得他們寸草不留,往後玉馬堡只好大開善門棋手讓人!”
  六指攀月韋羌微微猶豫著瞧向這邊,而這邊,大腦袋伍桐又大吼道:“別他媽光說不練,老子們懶得鬥目把式,餵,那渾小子。你爹不敢來你來哇,裝他媽縮頭烏龜還算哪門子好漢?”
  於是,玉馬堡方面起了一陣憤怒的嘩叫吶喊,又一個灰衣大漢走了出來,激動的叫道:
  “堡主,多少年來誰敢正眼相觀玉馬堡,誰敢稍有一字頂擔你老人家?你看看,你聽聽,這些混帳東西滿口放屁,咱們還能忍麼?還能耐麼?咱們拚了一命也要刀刀斬絕這些狗吠小丑!”
  伍桐在這廂聽得字字清晰,他朝紫千豪扮了個鬼臉,又提起嗓子叫:“那就來哇,站在那裡有個鳥用?老子等著你,看他媽誰能斬準的頭!”
  狂吼一聲,那濃眉大眼的年輕人奮不顧身的衝了過來,手上揮舞著一柄九環大砍刀,迎風呼呼作響!
  這年輕人一衝下來,六指攀月韋羌可就急了,他暴吼如雷的一跺腳,大叫道:“玉馬堡的好漢們,殺過去!”
  他的吼聲立即被一片高昂的喊叫所淹沒,逾千名玉馬堅的漢子舞動著他們的兵器,瘋狂般蜂擁衝來!
  於是
  紫千豪深沉的一笑,輕聲道:“再後退。”
  伍桐手臂倏揚,五六百名青衣壯士又緩緩往後退去,那濃眉大眼的年輕人見狀之下振吭大叫:“敵人畏怯了,大家衝啊!”
  這一聲喊叫,更似火上加油,玉馬堡方面的人馬衝撲得越發急了,他們叫著,喊著,兵器飛舞,吶喊聲如一片浪潮,漫天蓋地的卷了過來!
  現在,雙方的距離只有十五六丈了,只有十三丈了,只有十餘丈了!
  紫千豪英挺而沉毅的面龐上浮起一絲殘酷的微笑,他微微點頭,伍桐已翻身抖手,一枚綴滿了銅鈴的鐵矢“叮噹”急響著飛射過右邊青紗帳的上空,幾乎在他出手的同時,一片低促的“呱”“呱”串響倏起,成千上萬的閃亮矢有如飛蝗暴雨般從青紗帳內暴射而出,又準又狠!
  慘號悲曝之聲剎時傳出,照面之間已有上百名玉馬堡的角色栽倒,在他們尚未弄清這是怎麼回事之前,又是一片弓弦急響,再度躺下了七八十個活生生的彪形大漢!
  “不好,有埋伏……”
  “青紗帳裡有賊人的弓箭手啊!”
  “媽呀,我的腿,我的腿步……”
  “不得了,小招弟中箭了……”
  “小心,敵人還有詐哇……”
  叫喊嘩嚷之聲頃刻間混雜成一片,玉馬堡方面氣燄頓挫,陣勢大亂,人影狼奔豕突,自己人擁擠著自己人,自己人踐踏著自己人,哭著,喊著,而利箭如雨,一陣急似一陣的落下!
  六指攀月韋羌見狀之下不由心頭大駭,他一咬牙,狂吼道:“不要跑,衝上前去與他們混在一起!”
  現著,他自己和那蓄著長須的中年文土已率領身邊的兩百多名玉馬堡所屬,猛衝而上!
  紫千豪微微點頭,道:“韋羌果然還是個人物,伍桐,飛斧!”
  伍桐答應一聲,手卷一揮,五六百名青衣壯士已齊齊半跪下來,五六百雙目光走走的凝注著迅速衝撲而來的敵人
  ‘殺!”伍桐暴喝如雷,喝聲中,他自己的短斧已”呼”的打著轉子斬出,一溜精芒猝閃,直劈向對方為首的六指攀月韋羌!
  韋羌黑臉突然繃緊,身形左右一晃,巨大的右掌微揚猛砍,伍相的短斧已“咋步”一聲斷折飛墜!
  幾乎在同一時間,數百柄鋒利的短斧呼嘯著飛旋斬去,只見寒光閃閃,斧彩紛舞,淒怖的哀叫與慘吼已令人毛髮的激資於空氣中!
  兩百多名首先衝近的五馬堡大漢,瞬息裡已僕倒在在阿里一大半,僅剩的五六十個殘餘者卻並未停頓,每一團政上有著成形的憤怒與仇恨,嘶啞的吶喊著死命衝來!
  紫千豪怪異的露齒一笑,伸手扯下頸間的紫紅絲巾,抖腕拋了出去,於是,紫紅色的絲巾在空中平平的一直飄出五丈,才輕軟軟的往下降落!
  紅巾的影子在空中一閃,六指攀月韋羌已經瞥見,他像是驟然間被人在心口搗了一拳,驚震的脫口大呼:“搏命巾!”
  然而,晚了,他這三個字出口,玉馬堡的人馬已衝進了孤竹幫的陣勢中,在伍桐的震天呼叫裡,雪亮刺目的馬刀已狂風暴雨般劈斬向他們的敵人!
  尖銳的撞擊聲及骼響起,有利刃戮肉的聲息,有熱血進濺的微響,有人類瀕死前的叫喊,有痛楚難忍的呻吟,人影奔掠,冷電精芒揮霍縱橫,血淋淋的爭鬥正式展開,生與死的決斷呈現於前!
  如星光似的眸子輕眨,紫千豪倏彈向空中,“唰”的一個盤折,疾如流矢般撲向剛剛一掌震飛了兩名孤竹幫豪士的韋羌而去!
  勁風驟罩,韋羌已知不妙,他突地一個大旋身,雙手連揮十七掌,罡風掃蕩中,他的一根“龍鱗鞭”已嘩啦啦暴捲上去!
  空中的紫千豪如魚在水,那麼灑脫的翻了個筋斗,身形一斜,一道匹練似的豪光已驚心動魄的直網對方!
  虯髯憤張如朝,六指攀月韋羌急步門退,手臂交揮如浪,鞭上龍鱗片片倒豎,狂風驟雨似的迎上敵人的劍招。
  收劍,仰身,落地,再出劍,這幾個動作是同時開始,又在同時結束,一氣呵成之下,四眩劍帶起溜溜條條的電芒流鴻,自四面八方包卷至韋羌身側。
  右手鞭,左手掌,鞭掌互施,勁力呼轟中韋羌滿頭大汗的險險退出。他一口氣連揮三十一鞭連出十九掌,大吼道:“紫千豪,本堡主與你何冤何仇,你今日竟來襲我玉馬堡?”
  紫千豪手腕一抖,劍尖急顫中幻成千星萬點,有如銀河殞石,如此飄忽,又如此急勁的暴瀉向敵:“無他,僅在貴堡之金銀財帛罷了。”
  韋羌吃力之極的拚命招架,心浮氣躁中又退一步:“你你你,你這卑鄙行為,也不怕江湖俠義同聲聲討麼?”
  紫千豪身形翻飛,四眩劍閃戮如電,芒彩紛紛,似流雲、似怒濤,似鳳旋,似浪排,他淡淡的道:“假如他們有此雅興,我紫千豪當然奉陪!”
  二人身影乍分又聚,擦掠而過之間,劍影如山,重重壓下,鞭招似瀑,滔滔相迎,鏗鏘交擊聲中,眨眼已各各攻拒了十七招二十九式!
  另一方面
  伍桐正在和那中年文士拼死力搏,他的大馬刀精嫻熟練,力渾招沉,對方卻是一只肉掌,別看這人瘦骨鱗峋,掌勢卻雄渾威猛,千變萬化,伍桐手執兵刃,竟然也絲毫討不了便宜!
  孤竹幫的人馬以壓倒的優勢,瞬息之間已砍倒了那些先行衝來的敵人大多半,但是,就在僅剩下二十來個敵人的硬撐下,後面的玉馬堡所屬已經接接而上,這一撥也約莫有四百多人,他們一衝來,情況已立即改觀,雙方已自一面倒的形態變成了混戰,血肉橫飛的混戰!
  那濃眉大眼的青年,在一個斑頂大漢的協助下,領著兩百多個玉馬堡角色撲向右側的青紗帳,還沒撲到,又折損了四十多個,僅是箭箭透心,但現在,他們已呼喊著衝了進去……
  在混戰中,孤竹幫那四名面貌酷肖的年輕人,正與對方三個五旬左右的老者殺在一處,這三個老人兩瘦一肥,兩個瘦的各執一對短桿爛銀鉤連槍,胖的那個卻單使一把純鋼斧,孤竹幫這邊以四對三,堪堪敵住,情勢不見太強。
  紫千豪一面與韋羌交手,一邊注視著四周戰況的演變,他在連出九劍中,笑吟吟的道:
  “韋大堡主,若是你肯交出黃金一萬兩,白麵三千袋絲帛一千匹,紫千豪便立即收兵,嗯?”
  黑鍋似的大臉緊繃著,攻摃依舊:“你不要做夢,姓紫的,本堡主寧可頭斷也不能志屈,你就看看玉馬堡是否如你想像中那般好欺!”
  濃眉倏豎,雙目似在流揚著血波,紫千豪大喝道:“搏命巾出,便知道你不會善了,韋羌,陰冥路上你先行!”
  喝吆聲裡,四眩劍突然急顫如波,“嗤”“嗤””“嗖”“嗖””呼”“呼”的怪異響聲交織成為一片生死的羅網,而閃光層層重重,回族飛舞,劍尖顫抖成于星萬芒,上下浮沉,這威烈,這狠辣,凡已不似一柄操在“人”手中的劍所能施出,宛如有千百魔神隱於暗處,在冥冥中同時出劍相助!
  是的,這正是號稱“魔刃鬼劍”紫千豪的絕技之一:“輪迴十八式”!
  六指攀月韋羌頓覺滿目精芒紫電,有如雪花繽紛,又似烈陽映眼,他憤怒之下將心一橫,龍鱗鞭倏換左手抖成圓圓圈圈,空中剎時但見月弧充斥,飛瀉罩套,勁力呼起盤旋。同時,他生著六個手指的巨形右掌已一沉猛出,宛如六丁之神的鐵拳,那麼來去無影的呼而劈上!
  光弧交映,鞭劍互撞,紫千豪的語聲暴叱:“好一手‘攀月斬桂’!”
  叫聲裡,人影急會倏分,紫千豪“咧咧”的瀉出三丈,四眩劍往空中一揮,藉著揮劍之力,他腳步微浮的搶出兩步站住,這邊,大指攀月韋羌卻渾身是血,一張黑臉已成淡金之色,但是,他卻緊握手中龍鱗鞭不放,一雙眼睛宛若銅鈴死盯著對方,他身上,老天,有七處傷口正在冒出溜溜鮮血!
  一聲驚駭的大叫喜地出自一個發現了這等情景的玉馬堡大漢口中:“不好了,老堡主受傷了哇……”
  這聲呼號悠長而淒厲,包含了無限的恐懼與悽惶,於是,玉馬堡方面頓時起了一陣大亂,須臾之間已往後潰退了一大截!
  三名玉馬堡的角色拚命奔往他們的堡主這邊,意欲護救,三丈外的紫千豪冷冷一哼,摔然掠進,四眩劍翻飛閃擊,在一連串的“噗”斬戮聲裡,甚至還沒有來得及號噢,這三名體形魁梧的大漢已在同一個時間裡倒翻於地!
  六指攀月“哇”的噴出一大口鮮血,“噎”的坐向地下,他全身抽搐著,用顫抖的手指向紫千豪:“你……你……你如此……殘……酷……你……還有沒有……一點……人……人性!”
  紫千豪傲然一笑,冷厲的道:“兩國交兵,血刃相向,韋大堡主,豈能再談人性?”
  六指攀月氣得狂吼一聲,傷口剎時一陣抽心控骨的巨痛,他面色驟變,黃豆大的汗珠沿額淌下,紫千豪冷然道:“大堡主,且看孤竹幫席捲玉馬堡!”
  他剛剛說完了話,後面,已忽地響起一陣急驟的衣袂帶風之聲,一個尖銳悲憤的嗓音跟著傳來:“爹啊,女兒要為你報仇……”

runonetime 2008-06-02 05:05 PM

第02章 四眩劍 奪魄追魂

  紫千豪迅速轉身,哈,一個身段窈窕,面目姣好的少女已飛也似穿過激鬥中的人叢撲了過來,她穿著一襲粉藍色緊身衣,束著發粉藍色頭巾,雙手執著一對鴛鴦劍,嗯,典型的武林少女姿態!
  冷冷的注視著她,紫千豪曬然無語,坐在地下以手摀胞的六描摹月韋羌亦已看見,他喘著氣,嘶啞的叫道:“菇兒一艘走……快……走。”
  那叫菇兒的少女卻充耳不聞,一只大眼睛裡盈滿了淚,牙齒緊咬著下唇,那牙齒,瑩白細巧,好美!她悲憤無已的直往紫千豪衝擊,但是,隔著尚有五六步,兩名青衣大漢已從斜刺裡截到,微彎的馬刀帶著寒森的芒光猛然朝她頭上砍去!
  少女身軀一托,雙劍左右齊出,劍走一半又碎然微沉愈下,兩名青衣大漢揮刀攔空,不由慌忙後退,少女清叱一聲,雙劍舞起如片片瑞雪,潑風打雨般包卷而上,銀芒汪閃之下,一名青衣大漢已聞哼一聲摀著肩頭踉蹌退出!
  另一名青衣大漢狂吼如雷,手臂急揮,馬刀霍霍劈斬,奮不顧身的猛衝上去,紫千豪生硬的一笑,暴烈的道:“你退下去照料傷者,這妮子讓給我!”
  青衣大漢剛和對方換了三刀,聞言之下已急快的往一側跳出,那少女面龐鐵青,一言不發的緊追上去,鴛鴦劍偏鋒直戮,歹毒得緊!
  淡青色的影子宛如一抹流虹自中間穿過,四眩劍一挑淬切,“當”的一聲那少女已被震出三步之外,虎口破裂,血絲隱溢!
  紫千豪手中四眩劍的銀柄在掌上一轉,冷厲的道:“黃毛丫頭,滾回去!”
  少女一咬牙,雙目圓睜,有如一頭瘋虎般撲向紫千豪,雙劍平地飛起,流光閃瀉,卷葉舞柳般攻襲近身!
  紫千豪身形微閃,尚未還手,身負重創的韋羌又聲撕力竭的大叫:“菇兒……快回去…
  …守堡……你……你打不過他…… ”
  那少女雙劍如飛,急攻猛刺,邊哭泣著叫:“不,爹,不!女兒就是死,也要和你老人家死在一起……”
  紫千豪有如行雲流水般美妙的移揪著,少女的話語他一字不漏的聽在耳中,於是,他淡淡的道:“那麼,紫千豪便成全你們!”
  四眩劍隨著他的語聲倏然抖閃,出手之下,又是“輪迴十八式”!
  少女的尖叫聲突起,鴛鴦劍頓時失去了目標的散漫失措揮舞,而就在她毫無章法的揮舞中,紫千豪的四眩劍已閃電般絞飛了她的兵刃,沉重的燦銀劍柄驟抬猛搗,一下子搗在少女的下頷上,“砰”的悶響,這少女已平著飛起,又重重跌下!
  猛然回身,紫千豪大吼道:“進堡!”
  混戰中的孤竹幫幫眾,同時響起一陣震天的殺喊,血刃暴飛,赤眼帶煞,個個奮勇衝進,生死一拋,於是,玉馬量的堡丁頓時又僕亡了一片有如驟潮落退,驚人的往後敗潰!
  與伍桐激鬥的中年文土睹狀之下不由面孔漲紅,憂憤交加,他身形往後一撤,伍桐已如影隨上,大叫道:“怎麼著?想他娘抽腿開溜?”
  中年文士氣得狂吼一聲,返身復來,雙掌如浪如濤,似風似雲,兩眼瞪得宛欲吃人般又與伍桐拚死廝殺起來!
  不知在什麼地方,“喇”的射出一只火箭,火箭帶著朱色的烙煙,筆直的衝上天空,灰雲紅芒,越見淒豔!
  奄奄一息的六指攀月韋羌突地一震,雙目暴睜如鈴,眼睜睜的望著那只有著紅芒焰尾的火箭消失於空,廢然長嘆:“屠靈箭……屠靈箭……”
  玉馬堡前的河流邊緣,隨著那只火箭的飛昇,嘩啦啦冒出來三百多名全身穿著油布衣靠的大漢,他們甫一出水,已在一名五短身材的結棍漢子率領下蜂擁衝向堡門,而堡門的青石牌坊並沒有門閘的設置,僅有百餘名玉馬堡丁據守著,帶頭的是兩個瘦削的中年人,他們驟遭意外,待要應變已是不及,只有呼叫一聲,拼命迎戰,雙方陣容分明,甫始接手,已有一多半穿著油布衣靠的孤竹幫大漢衝進了青石牌坊之內!
  這邊的六指攀月韋羌看得清楚,他全身一陣痙攣,再度噴出一口鮮血,張開雙臂僕倒地下!
  孤竹幫那四名年輕人乃是孿生兄弟,號稱“一心四刀”,名曰蘇安、蘇恬、蘇靜、蘇言,他們四個兄弟不但面貌酷肖,而且師承一人,出娘胎的時間每個人只間隔著炷香不到的差別!此刻,他們亦已看見了“洗堡”的訊號,老大蘇安徽黑的面孔上湧起一片不易察覺的悲壯之色,他的馬刀旋展向敵,引吭大呼:“孤竹幫育我十餘年,三位弟弟,現在是為大哥效命之時了!”
  呼叫中,蘇安貼身俯腰,雙手握刀,做中鋒直戮,刀刃猛插他對面的瘦老人小腹,那瘦老人冷呸一聲,爛銀鈞連搶抖起一圈銀芒,鎗桿猛壓馬刀刀脊,槍尖已“噗”的插進了蘇安的胸膛!
  牙齒卡登一落,蘇安痛得一下子咬掉了自己的舌尖,他一口帶著肉糜的血雨噴向對面的瘦老人,左腕一翻,短斧已“哺”的脫手飛斬至敵人頭顱!
  那瘦老人一擊得手,正自滿心歡喜,而血雨驟來,他怒吼一聲,偏首急避,鋒利的短斧已準確無比的砍向腦袋
  動作是快愈閃電,經過是瞬息之間,他身旁的胖老人驚呼出口,純鋼大板斧猛揚急斜,“當”的火花四濺中碰上了欣向瘦老太短斧的斧柄,短斧一歪,沒有斬中瘦老人的天靈,卻“吭”的切入了他的肩膀!
  胖者人的鋼斧方才斜擊救友,“一心四刀”中的老三蘇靜已悄無聲息的閃過,大馬刀霍然削向他的雙足!
  人影驟合倏分,蘇安拖著凜病的肚腸摔跌於地,胖老人狂吼如雷,當他的雙足高體,同時他的左掌也劈到了蘇靜的胸膛!
  一滴空的鮮血濺飛,號牌如嘶,胖老人喊牙咧嘴一跤僕倒,面孔扭曲著的蘇言已搶步掠上,馬刀暴揮,胖老人圓政效的頭顱已球似的骨碌碌滾出五尺之外!
  肩上嵌著短斧,那瘦老人咬牙瞪眼的急速掠後,鉤連論槍上還帶著蘇安的一大截腸子,一條青色的人影自斜刺裡飛來,吼叫如泣:“斬你這老匹夫人阿界地獄!”
  瘦老人惶然回視,“唆”的一溜冷電已直射向他的頸項,釣連槍舉擋不及,瘦老人只得拚命側躍,但是,他的足尖尚未治地,背後已如遭重擊,痛苦還沒有跟來,他已駭然曾見自己的胸口透出來一段鋒利的劍身!
  那是紫千豪!
  他身形大旋,手腕藉勁統扭,那瘦老人鬼哭狼嚎般大吼一聲,整個胸前已全開了膛,五臟六腑花花綠綠的流瀉一地!
  一心四刀中的老二蘇信正在和另一個使鉤連槍的瘦老人浴血苦戰,他馬刀縱使橫斬,便咽著哭叫:“大哥啊……
  紫千豪神色沉冷,箭似的掠飛而來,這個瘦老人眼皮子墓地一跳,鉤連搶急逼蘇始,手腕一揚,閃出槍影手都又蛛網似的迎向來敵!
  雙目微瞇,紫千豪來勢不彎,四眩劍“呼啦”翻劈,出手有如疾雷寒電,接招之下,那瘦老人已連連退出六步,枯乾的面孔上汗水紛灑!
  蘇恰大叫著猛衝上來,馬刀斜著削落,雙腳同飛。左手一挑一撞,插在腰上的短斧打了個轉,暴斬敵人小腹!
  瘦老人但覺瞳仁中閃映著強烈的光芒,光芒裡晃掠著飛舞的黑影,他“哦呸”一聲,左手暴起十一掌推向紫千豪,右手鉤連搶毒蛇似的弊刺蘇恰,同一時間分拒雙敵,他已豁出去了。
  “哇……”
  慘叫聲像撕裂了人們的耳膜,這瘦老人的預項被四眩劍飛快的擦過,這一擦之力,幾乎切入了頸項的一半,而他鉤連槍的倒鉤刺同時也刮下了蘇恰肩頭的一大塊血淋淋的肉,當這塊巴掌大的肉被撕起,蘇恬的馬刀已深入敵人小腹,雙腳也將對方嫩得一個斤鬥倒翻出去!
  閃旋回身,紫千豪一灑利刃上的血珠子,目光一掃,已看見正伏在蘇安與蘇靜身上無聲曖泣著的蘇吉,於是,紫千豪的濃眉倏豎,他快步掠上,一把提起蘇言,還未持蘇言站好,四記沉重的耳光已摑上了他的面頰!
  “劈啪”的清脆掌摑戶中,蘇言唇角溢血,雙頰上頓時出條條青紫色的指痕,紫千豪咬牙切齒的道:“你這沒有出息的東西,弟兄們血還在灑,命仍在殘,你卻只顧到自己兄弟的私情,蘇言,孤竹幫的兒郎哪個不是他們父母的親骨肉?”
  蘇言猛的哭出聲來,他“撲通”跪倒地上以額碰地,又躍身而起,用手背一把抹去淚水,提著刀衝向前去!
  蘇恬肩頭傷口已被他用撕下的衣襟草草包札,而血漬依舊過來,他快步來到紫千豪面前,滿臉誠摯之色,咽著聲道:
  ”大哥,大哥教訓得是!”
  說罷,也返身奔掠向前,而此刻,孤竹幫的主力已將玉馬堡的人馬通攻至只隔著大石橋尋丈左右了!
  紫千豪冷然卓立,手臂高舉三次,隨著他手臂的起落,又是一只帶著黑焰的火箭升入空中!
  於是
  似是起自地底,來自幽冥,大石橋兩邊的莊稼地裡,驀地響起一片壯烈的殺喊之聲,有若旱雷驟響,霹靂齊奔,在灰綠色農作物掩這下的田注中,剎時冒出來數百名青衣大漢,滾滾自兩側目抄殺上!
  玉馬堡的主力人馬此刻只剩下不足兩百人了,一個手舞兩尖棒的大漢急得暴跳如雷,他啞著嗓子大叫:
  ”李皮子,你帶一撥人馬往右抵,何大牯,你領一撥人馬住左擋,快哪!”
  他呼吼著,兩名壯漢立即殘喝一聲,各率著五十多個堡丁分朝兩邊迎攻上去,但是,這使著兩尖棒的大漢卻不知道他已犯下了一個絕大的錯誤了。
  孤竹幫的主攻人手經過這一陣拚殺,也已損了幾近三分之一的兵力,他們雖是人人奮勇,個個爭先,但如玉馬堡方面仍舊結聚死拚,卻也要費上一番功夫才能突破敵陣,如今玉馬堡貿然將人手分散,正是自毀陣容。
  一心四刀中的老二蘇恬額際青筋暴起,拉起嗓門火辣辣的吼:“孤竹幫,以命搏命,以殺止殺!”
  近四百名孤竹幫的勇士齊齊放聲怒吼,刀如林,斧如雪,血肉飛濺中悍厲的衝殺上去,骨骼的碎裂聲探合著肌膚的戮刺聲,熱騰騰的鮮血散濺標灑,人們在猙獰的吼叫,在悲慘的爆號,在痛苦的呻吟,須臾之間,玉馬堡的陣勢已被整個衝散,孤竹幫的人馬一大半跟隨著蘇恬、蘇吉兄弟殺進了玉馬堡,剩下的人與兩邊抄上的夥伴聯手,反過來將玉馬堡的殘餘圍在當中!
  金鐵交擊之聲及鑽震響,刺得人耳膜發麻,而孤竹幫的包圍圈子已遂漸縮小,玉馬堡的殘餘浴血死拚,卻是力有不透了。
  玉馬堡中,又譜起了另一閩慘烈之歌,婦女的尖叫,儒童的哭喊,成人的怒吼,老弱的顫泣,襯合著兵刃的閃晃,暴烈的叱喝,而門窗進碎,器具破裂,物體撞跌之聲混雜著震撼人心,時時可見奔跑逃命的人影,捉對廝殺的好漢,青石牌坊的金色篆字匾在抖索,宛如一下子灰黯了焉。
  紫千豪寒著臉凝視了一陣,轉過身來,泥土上躺著那叫菇兒的少女,她的臉色慘白,雙目緊閉,粉藍的頭巾斜脫於側,得出一片烏黑如雲的秀髮,左腮青紫了一大塊,淡淡的血絲凝結於唇角,紫千豪知道,方才那一下子實在搗得不輕,他目光團過俯臥於地的六指攀月韋羌,他們父女兩人躺著的距離僅有數步,此刻,不知他們有何感觸, 假如他們還具有感觸的力量的話。
  那邊,伍桐滿頭大汗,面色發黃的仍在和他的對手力拔,他的步履蹌踉,躍騰遲滯,顯然已是吃了虧,不過那個中年文上卻也面頰上一片濕淋淋的殷紅,看情形也強不了多少。
  右側的青紗帳一望無際,但見青色的高粱梢子時時波動,卻少有聲息傳出,不知是這邊的拚殺聲太過激烈而淹沒了青紗帳裡的聲音,還是青紗帳裡的雙方人馬在捉著迷藏?青紗帳夠大,有兩三裡方圓,假如雙方要捉迷藏,這地方是夠周旋了。
  紫千豪怪異的浮起一絲微笑,他大踏步朝伍桐拚鬥的地方行去,每進一步,他發覺那中年文士的面色便難看了一分!
  淡淡的,他開口道:“先生,我的這位手下號稱‘斷流刀’,他與先生已較鬥了數百招猶未能奈何先生,可見先生功力之精湛不凡。”
  中年文上鐵青著臉,右頰的刀口翻卷如小兒貪婪的嘴巴,他的心慌意亂已可從他散滯虛疲的掌式上看出來,斷流刀伍桐卻在心裡扎了底,這時膽也壯了,神也定了,出手換招開始遂漸凌厲,方才的頹勢,在這片刻間扳回了三分!
  紫千豪微微點頭,又道:“玉馬堡已敗,先生一副文土打扮,又未穿著灰色衣衫,顯而易見並非玉馬堡中之人,如今資方大勢已去,先生久讀詩書,想必知‘識時務者為俊傑’此言?”
  中年文上緊閉著嘴唇,不言不語,只是一個勁的游移攻拒,出掌如風,大有力拚到底的模樣!
  紫千豪冷冷一笑,目光凝注著自己手中的四眩劍,安道:“孤竹幫素重江湖道義,決不以眾凌寡,伍桐,將此人讓我!”
  斷流刀伍相大吼出聲,馬刀呼呼斬劈,刀光如濤中,他已奮身躍出,幾乎中間沒有一絲空隙,伍桐的身形甫始躍出,紫千豪的四眩劍且恰到好處的湊了上來!
  奪目的冷芒“唆”的伸縮映閃,中年文上好像覺得一下子跌進一個寒冽的冰窖之中,不禁滿眼光芒幻掠,更且通體生寒,他喉頭低吼,抖出十七掌煥然側避,紫千豪的四眩劍在手中一旅,鋒利的劍刃,已阻住了對方的退路!
  “嗷”的叫了一聲,中年文士魂飛魄散的拚命倒仰,“呱”的一聲輕響,他的三絡柳須已被削掉了一多半!
  緊上一步,偏出十劍,再上一步,正出十劍,劍劍連環成串,銳嘯破空聲中,宛如二十劍自偏側與正面同時攻出!
  中年文士血跡斑斑的面孔剎時扭曲得變了形,他汗水淋漓,手忙腳亂的東躍西躥,情形狼狽之極!
  紫千豪淡淡一笑,四眩劍微彈直刺,低沉的道:“先生,你輸定了,嗯?”
  中年文士眼見劍光幻迷不定的刺來,那顫抖的劍光就似點點的鬼眼,飄移不定,卻必將擇身上一個部位扎下去,他迅速得近乎瘋狂的彈躍而起,但是,就在他的雙腳剛剛離地,紫千豪的四眩劍已透進了他的小腿肚裡!
  “哎晴!”
  這中年文上大叫一聲,在空中一個筋斗翻了下來,他單足落地,硬想撐住,卻在著地時一個踉蹌摔跌出去!
  一側的斷流刀伍桐哈哈一笑,搶步上前,馬刀的鋒口,用力砍向這位文上的頸項
  “當”的一聲,馬刀的刀刃卻砍在紫千豪的四眩劍上,一溜火星中,伍桐趕忙抽刀後退,邊有些徵愕的瞧著紫千豪。
  搖搖頭,紫千豪道:“饒了他吧。”
  伍桐一份他的齦牙,低低地道:“大哥,放虎歸山,易縱難擒……”
  紫千豪凝視著半臥在地上,滿身血污泥垢的敵人,他的目光冷沉而清澈,似一漲明淨的流水直貫入對方的心底,又似寒夜中的星辰,晶瑩中包含了無可言喻的深幽,直看得那中年文土渾身不自覺的起了輕微的痙攣,緩緩地,紫千豪道:“報上你的名號。”
  中年文上艱澀的潤潤嘴唇,沙啞的道:“周適……”
  紫千豪點點頭道:“掌上才子周適?”
  中年文上伸手抹去額上的泥汗,紫千豪注意到他的五指在微微顫抖,於是,他平靜的道:“若要尋我洗雪今日之仇,‘傲節山’上隨時候教,不過,若沒有僥倖,生死必將分斷。”
  掌上才子周適咽了口唾液,嗆咳著道:“紫千豪,我用不著和你說些場面話……但作定然知道,假如你是我,你會怎麼辦……”
  紫千豪濃眉輕剔,他淡淡的道:“當然。”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我知道你與‘白羽’幫是親家,而且和‘長白派’的掌門人也有淵源,你儘管來,江湖中的生涯原是如此,對不?”
  伍桐在旁邊揉著胸口,氣淋淋的道:“大哥,乾脆做掉這酸儒算了,這老小子他媽口氣倒硬,留著遲早也是個禍害!”
  紫千豪放能盾,道:“不,正如他所說,如果我們是他,我們也會有這種想法,現在,周朋友,不論你能不能走,你即時離開此地……”
  他又曬然一笑,道:“在我沒有改變主意以前,你要知道,我是隨時會改變主意的。”
  地上的掌上才子周適一咬牙,支撐著爬了起來,連腿上的傷口也不扎,任它流著血,一步一步的拐了出去。
  斷流刀伍椅上前一步,左掌暗暗一比,紫千豪明白他的意思,搖搖頭,目送著周適的身影消失於高低不平的田野之中。
  前面的混戰已經結束了,除了有二十多名青衣大漢還在救治傷者及檢視屍體之外,所有的孤竹幫人手全已衝進玉馬堡中,地下,橫七豎八的躺臥著累累死屍,人疊著人,人壓著人,殷紅的鮮血,觸目驚心的灑印在這片廣闊的莊稼地上,時而可見斷體殘肢,人類的肚腸腑勝已變得那麼低賤不值,到處拋散著,扯掛著,那一張張發青色而失去意義的面孔寫滿了死亡的不甘與痛楚,但是,他們業已成為這樣子,那千百張無告的嘴巴,欲要傾訴多少辛酸悲苦,卻又皆是這般沉默……
  紫千豪微垂著眼簾瞧著右側的青紗帳,那裡面,不知道雙方的遊鬥是否已有了結果?他很自信,“熊臂”罕明平時暈閉陶憨怔怔的,但在拚戰惡鬥起來,卻是有數的幾把硬手之一,他尤其擅長伏襲之戰,現在,應該正是有所獲之時吧?
  伍桐有些吃力的換了上來,低啞的道。
  “大哥,姓韋的快斷氣了,要不要救他?”
  紫千豪驚然一驚道:“當然救他,除他抵抗,我們是劫財不劫命!”
  伍桐咳了一聲,道:“用大哥的‘九還液’?”
  微微點頭,紫千豪道:“你自己服了保氣固脈的內創藥了麼?”
  伍桐道:“早眼下了,要不,還能支持到現在哪?”
  無聲的一嘆,紫千豪悠悠的道:“用我們的血肉換飯吃,日夜擔著辛酸,懸著淒苦,這一戰,不知又有多少弟兄理骨荒野,亡魂飄零……”
  伍桐默默垂下頭去,轉身行向伏僕著的六指攀月韋羌身邊,自懷中取出一個小巧精緻的鑲翠金瓶,撬開韋羌緊閉的嘴巴,一口氣將瓶中的淡黃色液體傾倒下去一半,始後,又熟練而迅速的為他將外傷敷藥包紮起來。
  回頭看了伍桐一眼,紫千豪起落如飛的奔向五馬堡去,侍立大石橋上的四名青衣大漢向他躬身為禮,臉上都有掩不住的喜悅與興奮,紫千豪揮揮手,迅速的奔入堡內,堡內的街道上,街巷中,可以看到橫屍遍處,血跡濺在四月,此刻,孤竹幫的人馬正在搬運玉馬堡的財帛金銀,一堆堆的置放在石板路面上,人來人往,卻是十分忙碌。
  每個街口小巷,大宅小戶之前,都有手握馬刀,目光炯炯的孤竹幫大漢把守,看不見一個玉馬堡的居民,當然,在孤竹幫離開之前,他們是不會仍照平常一樣可以自由行動的。
  紫千豪放慢了步子,目光瞧著倒懸在更樓上的一具灰色屍體,眉毛輕皺,又慢慢轉目端詳著周圍的建築與地形。
  一個穿著黑色油布長褲的矮小個子大搖大擺的從一戶人家裡走了出來,這人一副五短身材,光頭,而且小鼻子小眼,看去十分可笑,但身體卻是異常結實,當然,他的外形是可笑的,可是,假如人家明白了他是誰,只怕便不會如此好笑了,這五短身材的仁兄,乃是早年橫行於黃河一帶的水果“毒鯊”祁老六,在黃河做水路買賣的客商或黑道人物,提起“祁老六”來,沒有一個不是華若寒蟬,連大氣也不敢透一口,確確實實是那一帶首屈一指的水上梟雄,他夠狠,夠辣,但卻在一次與孤竹幫有關的暗鏢生意中和紫千豪幹上了,於是,祁老六栽了一個平生未有的大筋斗,也因此打心眼裡佩服上了紫千豪,便像他所說的“藉英雄,重英雄”那樣投進了孤竹幫紫千豪的麾下,甘心情願的放棄了他在黃河一帶拚著老命打下的地盤,跟著紫千豪同進同出,擔驚受險,而紫千豪也喜歡他,喜歡他的磊落性格,粗豪作風,尤其是,那為了一個“義”字可以賣頭的赤膽忠肝。
  祁老六左手上托著一雙沉重的純金燭臺,右手提著兩口朱紅大木箱,肩膀上還掛著一大串精巧銜連在一起的黃金如意,他一見到紫千豪,已不禁眉開眼笑的急急趕了過來,欠欠身,以他特有的粗嗓子道:“哈,老大,這一票還算肥,家家戶戶幾乎都有那麼三兩金五兩銀的,尤其是標致的妞兒也不少,壞就壞在你所訂的那些鳥規矩上,什麼劫財不劫色噗,劫財不殘命嘍,咱們就是他奶奶的強盜,強盜還講究那麼多,不是像窯子裡的浪貨談貞節麼?
  我打五年前就不贊同,今天還是不贊同……”
  紫千豪安詳的一笑,道:“好了好了,你的手下折了多少?”
  祁老六“呸”的吐了口唾沫,氣呼呼的道:“如果不是他們躲在弄子裡的暗箭傷人,我的孩兒最多只會損失個三五名,剛衝進來的時候冷不防挨了一陣箭雨,他奶奶就地躺下了三十多,本想叫孩兒們放他娘的一把火燒個雞飛狗跳,只是一想起你那張閻王臉我就洩了氣…
  …”
  紫千豪搖搖頭,又道:“韋羌的家宅可搜過了?”
  祁老六頓時眼睛一眨動,他眉飛色舞的道:“喝,我的乖乖,姓韋的可真夠得上一堡之主的氣派,光看他那幢大房子,前三廳後六進,左廂屋右迴廊,漆的是丹金朱紫,抹的是淺黃翠綠,這邊畫棟雕梁,那邊飛櫓重角,打磨的地,太師的椅,鋪的是錦墊,蓋的是綾羅,牆上掛著酸氣沖天的字字畫畫,壁端懸著破琴爛劍,噴噴,我抽空去轉了轉,只怕派上五六十個漢子也一時搬運不完,妙極了……”
  紫千豪沉吟了一下,祁老六又道:“怎麼著?老大要去看看?”
  淡然一笑,紫千豪道:“罷了,蘇家兄弟呢?”
  祁老六“哦”了一聲,道:“剛才還在,兩個小夥子好似滿臉愁容一”
  說到這裡,祁老六眼神中有著穎悟之色的瞧著紫千豪,壓低了嗓門:“是是……他們兄弟有人去了?”
  紫千豪默默頷首,黯然無語,祁老六嘆了口氣,道:“這叫他奶奶的‘將軍難免陣上亡’,欸,吃這行飯就是這麼回事,盼得了今天期不得明朝……日子將就著混,人味。誰也有個好好歹歹,只是路數不同就是了……”
  揮揮手,紫千豪似揮去盤據在他心上的煩鬱,他低沉的道:“白辮子洪超及毛和尚孫壽呢?”
  祁老六眨眨眼,道:“老洪防上挨了一刀,不算重,毛和尚約莫受了點內傷,這禿驢卻一邊哼附著一邊專揀值錢的東西拿……”
  忽地。祁者六想起了什麼似的急迫:“對了,軍膘子呢?這個混大蟲怎的不見?”
  紫千豪知是祁老六平音與罕明相處得最是投緣,兩人一向是焦孟不離,形影相隨,同是一對灑鬼,又同是一對活寶,他轉頭朝後望瞭望,道:“罕明帶著他的弟兄隱在青紗帳裡,玉馬堡有一撥人衝了進去,大約是由那韋蕪的兒子率領,至今還沒有見有人出來,可能是在裡面纏上了。”
  祁老六咂咂嘴巴,他知道似這等混纏游戰外面的人是不易相援的,否則,只有越弄越糟,但他也明白罕明乃是此中老手,仍帶著三分關切,他低濁的道:“伏襲遊鬥是罕膘子的拿手好戲,別看他塊頭粗得像個狗熊,在地下爬行起來卻是蠻滑溜……只是,希望他別把屁股翹得太高了……”
  紫千家啞然笑道:“不會的,要不,他皮粗肉厚,挨上兩下子也無關緊要……”
  兩人談笑之間,那邊一個體魄雄偉,滿面紅光,卻是一頭白髮,又將白髮扎成一條小辮子的大漢一拐一拐的走了過來,老遠,他已拉開嗓子叫:“大哥,俺大腿上掛了彩啦,***帶紅帶紅,又英又雄,這一刀子可是捅得不淺哇……”
  祁老六一酸牙,道:“別***在大哥面前充能賣狠,搖身一變變成鐵拐老李還充個卵?看你那副德性老子就想嘔……”
  結著白辮子的大漢“呸”了一聲,吼道:“你嘔,你嘔你妹子那條腿的,我洪超可是挨得起挺得下,不像你老小子活像武大郎再世,就他媽缺了根挑擔子的扁擔!”
  祁老六眼珠子一翻,正待反唇還敬,紫千豪一搖手道:“別吵了,你們見面就格槓,也有那麼多精神?財物搬得如何了?咱們在日落之前就得離開此處……”
  隨著紫千豪的話,祁老六連忙抬頭看了看天色,而天色已經有些昏暗,原先時隱時現的陽光已經消沉,風呼號著,天地是一片灰蒼蒼的慘愁……
  那腦後垂著辮子的大漢回頭大喊道:“金彪,傳令俺們的弟兄將財物分妥搬運,立刻出發,叫祁六爺的小娃子們慢慢發財吧!”
  祁老六眼見一個膀大腰粗的漢子轉身奔去,也忙拉開嗓門叫:“祁合呀,你他媽又鑽進哪個狗洞去了?供老哥的人都自走了,咱們也得加把勁,一炷香內離開!”
  靠街的拐角處探出一張風乾橘皮似的面孔,衝著祁老大踐牙一笑,道:“這就好了,北街這邊加上三條弄子全是我們洗,弟兄手腳不夠,慢是慢了點,也不會差他們多遠。”
  紫千豪舔舔嘴唇,對著祁老六和那結著白辮子的大漢 洪超道:“堡裡你們幾個多操心,商量著趕緊將東西理好運走,‘三家窪’我們的馬隊大約已等得不耐煩了,青紗帳裡的接應我親自去,洪超,蘇家兄弟的人抽出一百名留下給我,其餘的人由你們領著立即上道!”
  祁老大與洪超躬身應是,紫千豪揮揮手,轉身大步離開,他的豹皮頭巾,微微飄拂於肩,腳步是如此輕沉疾快,片刻後已行出堡門之外,站在大石橋的石馬雕柱之側,他的目光有些古怪的投注於右面的青紗帳中。
  田野中,斷流刀伍桐蹩著眉走了過來,紫千豪轉向他道:“伍桐,弟兄們帶傷的有多少?”
  伍桐一皺那雙流眉,道:“光外面就有一百五十多個……”
  紫千豪沉穩的道:“你與帶傷的弟兄們先到‘三家窪’去,叫洪超與祁老六的人負責護送,公孫壽的人背運。”
  伍桐咽了口唾沫,道:“要不要將擄俘的人帶走?”
  紫千豪道:“一個不帶!”
  說著話,有近百名青衣大漢已快步自堡中奔來,一個生著大酒糟鼻子的矮漢帶頭,紫千豪一看之下,拍拍伍桐的肩膀:“好了,你趕快好好養息,記著戰死的弟兄就地掩埋,頭領以上的弟兄屍體負運回去,我現在立刻進入青紗帳裡協助罕明。”
  伍桐垂手躬身,紫千豪向那百名屬下一招手,百名青衣大漢已迅速分開,迅捷無聲的進入那片深沉無涯的高粱地裡。
  紫千豪身形微掠,“惻”的一聲,有如一頭隼鷹般斜斜飛進了青紗帳裡,青紗帳裡,在起伏不平的田脊上,在陰沉濃密的高粱桿枝葉中,時時可看見死屍臥僕著,才追進去一段,差不多全是身著發衣的玉馬堡角色,而大多數又是利矢穿身斃命,小心的往前搜探,於是,高粱地開始零亂,枝桿也有一片片折斷踐踏過的痕跡,枯桿斷處大部分都十分整齊,顯然是用利器削落的,晤,有穿著青衣的屍體出現了,孤竹幫的弟兄們面色慢慢沉重,目光憂慮的往四周更仔細的搜視起來。
  踏著灰褐色泥土,踏著急章作響的殘葉斷桿,青紗帳裡籠罩著一片沉因與灰黯,空氣中有著冰冷的幽寂與寒酷,紫千豪沉著臉,俊逸的面容上似蒙上一層青雷,在高粱地技桿的灰祝光線下,越發映得他的神韻威猛狠厲,有一股子凝聚成形的懾人之氣。
  半伏著身子走著,搜索著,除了沙沙的腳步聲之外是一片沉默,紫千豪回頭招招手,那個長著酒糟鼻子的矮漢已急步跟了上來,紫千豪低低的道:“情形有些不對,你覺得麼?”
  矮漢有些緊張的道:“是的,好像已經發生了意外……”
  紫千家提起右手握著四眩劍擦擦下頜,道:“只要發現敵蹤,不論在任何情形之下,給我狠斬猛殺!”
  矮漢連連點頭,他們又加快了速度往前攜夫,又走了頓飯時光,視線所及,已不禁使孤竹幫的好漢們大大震驚,甚至連紫千豪這等久經風浪的霸主絕才也有些心跳神凜面上變色!
  眼前,青紗帳傾倒了極大的一片,到處倒臥著身穿河灰不同衣衫的死首,這一片屍體,約有近四百餘具,還有百多人凌亂的躺在另一邊,這百多個人個個腦袋稀爛,胸腹洞穿,手中兵刃拋棄一地,那些兵刃,都是一式的馬刀強弓,這百多人,完全是青一色的青衣!
  空氣中浮盪著濃重的血腥,已成紫色的血漿血絲粘掛在周道的高粱稈葉上,死一樣的寂靜,血一般的悲慘!
  好一陣
  紫千豪閉閉眼睛,冷冷的道:“牟頭領,檢點我方遺屍,特別注意罕把子的屍體!”
  那姓牟的矮漢一抽鼻子,揮手,百名孤竹勇士立即湧上,開始一具具的翻檢起來,每個人的心都往下沉,臉色宛如陰毀密布的天空。
  緩緩在四周巡走,紫千豪銳利而仔細的向每個角度裡搜視,眼前的情景十分明白,一定是伏襲玉馬堡來人的孤竹所屬在混戰中又驟遇外敵,而且,看情形像只是一個人幹的事!
  忽然,一聲驚叫傳入紫千豪的耳中:“這是罕把子手下的林維林頭領!”
  緊跟著,另一個呼叫也纂的響起:“可憐啊,孫頭頓也死了,看看這血糊糊的腦袋!我認得他,他的右手缺了一根小指……”
  人影一閃,那姓牟的頭領已奔了過來,急促的道:“大哥,屍體中找不著罕把子的遺骸,可能,可能他還沒有死!”
  紫千豪深沉的道:“地下的人有活的麼?”
  姓牟的頭領一搖頭,道:“全死了,乾乾淨淨!”
  紫千豪一咬牙,狠厲的道:“光憑玉馬堡的人他們沒有這個能耐!罕明一定是又遭到意外之襲才落得全軍盡沒,我說什麼也要找出這個人來!”
  姓牟的頭領兩眼圓睜,驚異的道:“什麼?只有一個人?”
  紫千豪重重的哼了一聲,幾近咆哮的道:“叫弟兄們朝前搜,儘量把距離拉開!”
  說著,紫千家已猛然轉身,領先往深沉的青紗帳裡行去!

runonetime 2008-06-02 05:06 PM

第03章 敵中敵 錘迷前幻

  天色慢慢的黑了下來,暮靄四合,而西北風在昏黯的大地肆虐的呼嘯旋舞,高粱桿子波浪般起伏搖晃著,嘩啦啦擠傾之聲宛如多少冤魂厲鬼在嚎陶噪泣,孤竹幫的好漢們吊著心在暗地裡搜尋著,黑沉沉的四周,仿佛有陰影幢幢,仿佛正潛伏著一些難以察覺的危險陷階!
  忽然,紫千豪腦中閃過一個念頭,他恨得自己搥了自己一拳,立即停下步子來,待大隊人馬從他身邊經過,他向其中一個弟兄輕急的講了幾句話,於是,當這一排搜索者走過去的時候,紫千豪的身影已快得似是一股輕煙,無聲無息的隱躥入側旁密密的青紗帳裡!
  這樣一來,孤竹幫的大隊在地裡走著,而紫千豪已隱在一邊,他小心翼翼的隱蔽著,緊緊跟隨,目光如電般尖銳的朝周遭探尋……
  又過了一陣,又走出了一大段路,嗯,這片廣大的高粱地開始往下傾斜,紫千豪正在感到失望的皺起了眉頭,一聲低微得幾乎不可聞的呻吟聲已幽靈似的響起,但是,卻在剛剛響起的時候又幕的中斷!
  那聲音響起得如此輕渺,又中斷得如此突然,經驗老到的紫千豪即時便已分判出來這是一個受傷的人在呻吟時被猛的摀住了嘴!
  嗯,他狠毒的一笑,夠了,雖然只是這一剎那,他已可準確的找出那聲音傳來的地方,那地方,不錯,隔著他的右側約十丈之處!
  孤竹幫的大隊還在後面,沙沙的腳步聲,身體擦過高粱稈子的沙沙聲,在幾十步之外都聽得清清楚楚,是的,在青紗帳裡的大隊人馬行動,要想一點聲音都不帶出,的確是相當不容易的!
  紫千豪心裡明白,大隊人馬搜尋而來的聲音,自己固然聽得到,對方那隱在暗處的敵人也一定聽到了,或者,他隨著自己方面的移動而掩飾他自己的移動,或者,他正在準備找一處適當的地方再突然下手,這兩個推斷,紫千豪知道,以第二個更為可能,否則,他不會隱候至今仍未遁走,於是,他慢慢的往前移去,心裡在憤怒的叫:“來吧,朋友,你我大約都是崇信‘先下手為強’這句話的哥們!”
  從高粱桿的間隙中,從起伏不平的田脊上,他有如一頭凶悍而輕捷的黑豹,迅速撲進了七丈之遠……
  謹慎的伏了下來,他撥開了高粱桿子,凝聚目光往前看去,於是,在好一陣之後,他終於發覺了一個黑黝黝的東西隱伏在微微斜下去的一條田脊之中,紫千豪立刻便看出那是一個人的背影!
  急速的吸了一口氣,他將腰間的短斧擺在適手的位置,緊了緊胸前的皮鞘,全身驟起,像一股狂凌的旋風,其快如極閃的電閃,那麼暴烈的猛撲而去!
  當他身形甫出,那隱伏著的黑影似已有覺,慕的轉首瞧向這邊,但是,當那人方才轉頭,紫千豪的四眩劍已在一片奪目的寒光中有如江河決堤般急罩而下!
  黑影冷冷的一哼,一團泛著藍色光芒的物體倏迎而上來勢之快,竟幾乎與紫千豪的攻擊難分先後!
  凌空的身形碎然橫起,紫千豪手臂微抖斜出,四眩劍在眨眼間幻成道道流光,有如一片斜落的暴雨,自右側成排成股的急灑敵人!
  那人口中微噫,卻仍然悍立不動,手中盛汪汪的兵器翻飛砸劈,又快又沉,左肩一扭,一抹銀光已鬥然戳向紫千豪咽喉,出手之迅捷狠厲,簡直令人難以置信。
  這一來引起了紫千豪的真火,他雙足一併,筆直落他左手一推右肘,四眩劍劃過一道圓弧,在圓弧中,劍刃破空飛斬,“當”的震響,對方那柄泛著藍光的兵器已“呼的盪開,一溜銀芒也歪到一邊.
  這正是紫千豪“輪迴十八式”中的第十八式“沿圓投世”!
  於是,那人雖然強撐,卻仍身不由主的被震退了兩步,紫千豪滿臉殺氣,暴叱一聲,他賴以保身護命的精絕之技“大魔刃”手法已倏展而出
  四眩劍“嗡”然抖額,仿佛一條飛龍,在閃過暮色的瞬息間驟然散為千百條光雨,那陣奪神迷魄的光雨還在空中映現,宛如來自虛無,四眩劍卻已自另外一個方向,另外一個角度神鬼莫測的暴刺對方小腹!
  那人脫口驚呼,銀色的兵刃橫起硬攔,泛著藍光的物體拼命搗向紫千豪胸膛,在猝起的連串“叮噹”撞擊聲中,“呱”的一響,這人的肩頭連衣帶肉已被削去了一大片!
  忍著痛,這怪客猛一傾斜,身形如箭般射向遠處的青紗帳,紫千豪大吼一聲,手腕倒翻,沒有看見他手法上的任何過程,九柄彎刃飛刀已閃電般瀉去,甫始穿入青紗帳的黑影悶哼出聲,略一踉蹌,竟依舊毫未遲延的奔逝於流沉灰蒼之內。
  紫千豪與那怪客自交手至結束,從頭至尾只是須臾之間,至多不超過尋常人走十步路的光景,而方才他們卻已數度在生死界上打轉了。
  匆匆來至方才那黑影隱伏之前五步,晤,不錯,臥在地下的果然還有一個人,紫千豪微微俯身,沉聲道:“罕明,是你麼?”
  俯在議下的黑影蠕動了一下,喉頭窒息著“晤”“晤“作響,嗯,紫千豪不禁笑了,這不是那憨漢罕明是誰?
  劍尖一挑,罕明雙手倒縛著的牛皮索已被切斷,紫千豪將他翻了過來,扯出塞在他口中的一大團青布,再割斷了他腳上的皮索,低低的道:“怎麼回事?你傷了不曾?”
  藉著青紗帳裡微弱得與夜色無異的可憐光線,紫千家看見罕明的臉色泛灰,渾身是血,衣衫也破碎得不成話了,
  他焦急的道:“罕明,你安好麼?傷在哪裡?”
  長長的籲了一口氣,罕明一把抱住了紫千豪,帶著嘆聲,沙啞的低嚎道:“大哥……我栽了……我對不起你……我對不起兄弟們……哦該死……哦該死……”
  紫千豪溫和的輕拍著他,低柔的道:“沒有關係,我並沒有責怪你,弟兄們也不會責怪你,來,罕明,別難過,休息一會兒,好好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
  說話間,後面已現出幢幢入影.快速而輕沉的往這邊包抄而上,黑暗中,馬刀的寒芒泛閃不息!
  紫千豪威嚴的咳了一聲,道:“牟生,你招呼弟兄們放哨安卡,在這裡暫時效息一會。”
  那幢幢的人影果然正是隨他而來的孤竹幫人馬,叫牟生的那名頭領匆匆奔來,酒糟鼻子上冒著汗珠,他一眼看到罕明,已不禁驚喜的喊叫起來:“罕把子……罕把子,你可急死我們了,天保佑你無事,孤竹幫的哥們不是容易認命的……”
  隨著他的叫喊,所有孤竹幫的兒郎全已歡呼雷動,揮舞著手中馬刀跳躍起來,這一呼一叫,卻使罕明的兩眼淚水奪眶而出,他緊抱著紫千豪,號陶大哭:“我沒有臉啊……大哥,我沒有臉啊……你交給我的人一個不剩,就只活出我來,我哪裡還敢見人啊一”
  紫千豪喝止了手下們的歡呼,輕輕扶著罕明坐下,深沉的道:“不要哭,告訴我事情的經過。”
  罕明用手背抹去眼淚,又得了一把鼻涕,抄著嗓子道:“我奉大哥之命,按照原先佈置以強弓射殺對方……當時五馬堡的灰孫子裡就有一個濃眉大眼的渾小子與另一個大個頭帶著人衝了過來……”
  紫千豪冷然道:“那渾小子乃是六指攀月韋羌的獨兒!”
  揉揉鼻子,罕明又啞著嗓子道:“我啃他娘的,他們一衝過來,我便帶著人往裡退,”
  一面退,一面抽冷子放箭,青紗帳夠密夠暗,一路下來,他們約莫兩百來人只剩下了一半…
  …嘔,我就挑了個好地方圍上去硬殺,他們那大個頭沒有幾下子便頭沾了地,其餘的人也亂成了一團,傷亡極為慘重……我正待將他們就勢一網打盡,不想卻忽然從暗裡竄出來一個黑衣裳黑面罩的小子,右手一柄‘千推錘’,左手一把‘無耳短戟’,身法快得不能說,出手又狠又辣……欸!我們百十個人一起幹他,非但沒有沾上人家的邊,沒有多久已躺了一地…
  …我拼命與他周旋,到頭來背上挨了一錘,腿上戮了一戟,還吃了他打了二三十個大耳光,又將我擱了起來……”
  紫千豪平靜的道:“可就是方才那人?”
  罕明連忙點頭,提著氣道:“就是那**養的東西……他一直提著我伏在暗處,還想算計後來的弟兄……大哥啊,今天若非是你,那場面真是不敢想啊……”
  沉思了片刻,紫千豪又道:“看得出是哪一路哪一派的手法麼?”
  “欸”了一聲,罕明苦著瞼道:“看不出來……大哥,你不是也與他交過手麼?”
  紫千豪呼了哼,道:“廢話,就那幾下子他已跑了,我是問你有沒有點似曾相識的印象?”
  罕明搖搖頭,道:“我只是一個勁的又急又氣……一面擔心自己,一面還擔心後來的兄弟遭襲,其餘的什麼也顧不得了……”
  紫千豪咬著唇想了一陣,慢慢地道:“那人功夫精湛卓絕,極不好鬥,而且反應快速,身子利落,江湖上這等人物尚不多見……不過,他蒙著面,可見是怕我們認清他的廬山真相,這可證明一點,此人定在以前與我們有過什麼糾葛!”
  嘆了口氣,罕明吶響的道:“當然……要不他會是吃飽了?”
  站了起來,紫千豪道:“染我血者,我亦必染他血,這是江湖上的傳統規律,罕明,我們會找回來的,不論要多久時間,費多少周折!”
  說到這裡,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韋羌的兒子可曾戰死?”
  罕明咽了口唾液,低聲的道:“跑了,就在那個程咬金半路殺出來的時候!”
  紫千豪苦笑一下,回頭朝站在一旁的牟生道:“牟生,下令弟兄們回去將青紗帳裡的屍體就地掩埋,妥善以後立即技隊返回三家窪1”
  牟生躬身答應。返身去了,罕明可憐兮兮的道:“大哥,回山以後,我願接受家法…
  …”
  紫千豪一揮手,淡淡的道:“錯不在你,此次席捲玉馬堡,大家都盡了力,回山後,我立即單騎前往尋找今夜暗算我方之人,天涯海角,必要將他抖出!”
  舔舔嘴巴,罕明低低的道:“大哥,別忘了三月之前,‘白眼婆’約你賭鬥之事,一山不能存二虎,這是咱們吞她的時候了!”
  紫於豪沉穩的一笑,上前平抱起罕明這龐然大物,邊道:“忘不了,還有十九天便是‘仙鶴’與‘白眼婆’之會,這一會可是生死宴,白眼婆老子覺得她沒有什麼可怕,令人擔心的是‘青城派’可能會為她助拳。”
  罕明憂慮的道:“大哥指的是青城派‘寶雲三子’?”
  豁然大笑,紫千豪道:“正是!”

runonetime 2008-06-02 05:07 PM

第04章 傲節山 不屈之會

  這是一片順著高坡生長的深莽松林,松林後面.有一條五尺寬窄的青黑色石板小道迴轉延伸到那座形勢險峻峭拔的大山上,這山,方圓約莫有七八里地,高低也有五六十丈,遠遠看去,活像一只巨大的、棲息著的斂翅神鷹,是那麼堅定、雄厲、無畏的挺立著,仿佛隨時可以振翼唳嘯一飛沖天;山腳下,到處都是叢叢的竹林,山腰之上,則是一片片都火的秋楓,山的名字,卻與“鷹”無關,它,叫“傲節山”,是“孤竹幫”的根基,也是西睡一帶的老民們提起來既敬又畏的龍澤虎穴,值赫的名聲,就如同這山一樣,那麼傲然不屈的俯瞰著數百里的淒迷荒原。
  青黑色的石板小道管伸著,穿過竹林楓野,一段一段的延展上來,在起伏峻險的坡壁上境蜒,一直通到一面短崖之前,這片斷崖上撐天下拄地,壁面光滑峭陡,寸草不生,有若刀劈斧砍,又像是大地初凝之時突裂的一道縫口,壁上長著濕黑的苔薛,在蒙漫的霧紅迷罩下,越發顯得深不可測,有如火煉地獄的入口……
  斷崖的對面,卻高出斷崖這邊兩丈有餘,那邊,是一片炫目的紅楓林子,到處全錯落著奇形怪狀,雄、巧、猛、雅的瑩白巨石,看上去令人產生一種沉靜寧遠的感觸;而短崖的這邊與那邊,便連接著一條以網纜為徑,鐵板做面,兩側攔綴著拇指粗錦索網的懸空吊橋,這座吊橋寬有尋丈,自這頭到那頭,足有十五丈長,兩條人臂粗細的巨形網纜貫穿連接,巨纜之下,雙邊尚有三十根碗口般的鐵索吊連橋身,以為平衡之用,這座吊橋的築成是雄渾而壯觀的,但是,縱然它是如此巨大,兩邊的嵌接處是那般深固的分別纏釘子四塊搖出山壁的八尺多寬的巨岩之內,在強勁的山風下,橋身卻依然搖晃不停,宛如一個懸空的搖籃一般。
  從這邊的斷崖順著吊橋過去,到了那一頭,嗯,便是好寬敞,好恢宏的一條白石大道筆直地通往那片楓林,這條白石大道沿著山勢往上去,道路兩邊每隔百步便雕鑿著一只精巧細緻的尺許高石獅,石獅與石獅之間,還砌著“壽”字圖案的花磚矮欄,就是如此雄渾而華麗的迄添上去,路面,可容五馬並馳!
  淒豔的楓林,外密而內流;進了楓林,便有一片足令任何人心盪目眩的奇景出現在眼前,一層層的樓臺亭閣林比而連,步步高陞,依著山勢,一層一層的以梯階狀排築著,紅牆綠瓦,畫棟雕梁,迴廊飛旋,鉤心鬥角;高翹的格線,對著朱紫的花欄,金閃的風鈴映著白大理石的瑩階,而霧煙裊繞在這一片燦宮神府之間,縹縹渺渺的,源清脆脆的,更有著一股特異的美,特異的韻味,那華貴,那瑰麗,那高雅,直令人疑心此地已非人間。
  由楓林邊緣通到這片樓閣之前,連著一條更為寬闊的白石大道,大道兩邊,各豎雕著十二支雄渾的“蟋龍柱”,柱是黑色,但雕盤在柱上的那條石龍,卻是瑩白如玉,栩栩如生,須角精細,那昂首窮目之狀,宛如隨時皆欲乘風而去。
  沿著這條大道走到盡頭,上可以仰視層層宮殿似的霧中樓臺,彩色鮮豔,迷神奪目,回首顧盼大道,雄偉壯麗,兩側楓林豔紅如火,真是好一種享受,集視覺之快,心觸之愉。
  從大道的盡頭再往上去,則是十二級寬有兩丈長高各約尺許的石階,石階用稿黑相間、紋理細緻的“斑滑石”砌造,既光潤,又明亮,影光景象倒映于石面,清晰如鏡,予人一種涼沁清例的感受,兩只巨大的青銅獅子分左右蹲坐在石階兩邊,一座美崙美矣,高大恢宏的樓閣,便矗立眼前,這棟華麗的巨廈,有著一股威赫的氣勢,令人見了,無形中便會生出一種震慴畏縮的感覺……
  巨廈的兩扇銀白色雕綴著兩枚鬥大獅頭獸環的沉重大門頂上,鑲嵌著三個莊嚴肅穆的篆體金字:“不屈堂”!
  現在,正是黃昏。
  不屈堂的二樓上。
  這是一間寬大而溫暖的屋子,地土鋪著斑金色的虎皮,六把紫藤大圈椅擺成一個圓圈,椅上登有厚軟的錦繡坐墊,中間是一張黑漆油亮的描金獸腿幾上放著一盆清逸脫塵的“淚竹”盆景,靠著一扇寬闊的福壽格子廖,是一張桃花木坐榻,榻上設有一幅能皮,瞪目掀唇的熊頭正朝著榻外,好.一到猛悍神態,雪白的牆壁上,是一幅長寬各有丈許的巨月,畫的是“霸王別姬圖”,筆力蒼勁雄渾,著力如刀,整個畫面,全是以火焰般的血紅與墨汁般的濃黑為主色,另外村以激憤的艷紫與灰黯的鬱綠;無論畫上的人物,陳設、背景、遠影,都帶著強烈的悲愴色彩,激憤的淒涼韻息,不屈的傲然之氣;洋溢著一片深摯的愛,血腥的美,懾人的壯,那楚霸王,那虞姬,那正在擊鼓的卑將,那執戈於虎帳外的衛士背影,都似是隱在一層似真似幻的薄霧中,宛如他們就是活生生的跳躍在你的眼前,逼真得可以使任何看見這幅畫的人感到窒息.感到懾愕,仿佛已聽到略略的鼓聲,霸王帶著淚硬的狂笑,虞姬斷人心腸的咽噪,以及,以及四起的,緩慢而悠長的楚歌……
  在九盞巨大的水晶燈那明亮如銀的光芒下,屋中,有五個人正坐在紫藤圈椅上,五雙眸子全怔怔的注視著矮見旁的一只三鼎銅大火爐,炭火熊熊地燃燒著,閃耀著隱隱的紅光,時而有間歇的“劈啪”聲輕輕爆響,五個人卻全似未聞未覺,組結的眉宇間,散發出掩隱不住的憂愁,好似心裡全壓著一塊沉重的石頭。
  於是,有徐緩的腳步聲自下面傳至,逐漸來到外面,五個人連忙站起,他們方才站好,那扇褐色的檜木門兒已被推開,一個四旬左右,長目如鳳,通管鼻,薄唇如削的青衣中年人大踏步走了進來,這中年人面目冷峻,深沉似海,周身帶著一股無可言喻的寒酷氣息;他進來之後,卻並不直接移步,反朝一旁讓出兩尺,毫無表情的道:“大哥到 ”
  雍容而優雅的,中年人話聲甫落,紫千豪已緩步行入,室中的五個人齊齊躬身為禮,紫千豪一揮手,笑道:“有勞各位兄弟久候了……”
  說著,他走到坐榻之前,舒適的靠了上去,那中年青衣人趕忙搶到一側,自坐榻之下拿出一具檀木扶手,一具兩頭叉起的黑玉劍架安置妥當,又靜肅的站到一旁。
  室中的五條漢子自然站著,一個是位面膛微赤,蓄有大把黑鬍子,雙目炯然如刃的魁梧大漢,他身軀結實,強健肚碩,像是一座小山似的,在眉眉梢邊,有一塊刺目的青色疤痕,此刻,正緊緊地閉著嘴巴,眉心微鎖;站在他旁邊的仁兄,卻是生得又瘦又矮,黑得活像一塊炭,那襲青袍罩在他身上,和套在一根矮竹上沒有兩樣,第三個是位面目俊俏,氣度高雅的年輕人,他那雙修長而白皙的手正在不停的援揉,看得出心中懷有極大的隱憂,年輕人之側,站著的是個白髯如雪,肥胖得像個冬瓜般的老者,這個人頭頂牛山滔滔,油光閃閃,再襯著他的大眼,小鼻,小嘴,看上去十分滑稽可笑,最靠那邊的一位,體格壯實得幾乎離了譜,他不但高出其他的人大半個腦袋,就是手臂也有一般人的大腿粗,雖然他穿著寬大的衣衫,卻仍舊能令人感受到那股子壓迫過來的焊猛之氣,那一種無可言喻的力和勇的流露;虎背熊腰四個字來形容此人都已嫌不夠盡致,不用說動武了,光是瞧瞧這位巨人那黑裡透紅,肉往橫生的狩野面孔,也足夠使尋常人打心眼裡起疙瘩,那雙濃黑如刷的眉毛,獅鼻,方口,那滿臉的酒刺,吃人似的環暴眼,老天眼,和一只猩猩哪裡還有兩樣?
  輕輕地,紫千豪籲了口氣,道:“五位請坐,無庸拘禮。”
  這時,五個人才小心翼翼的坐了下來;紫千豪的目光 一瞥過這五張熟悉而憂慮的面孔,淡淡一笑,又道:“還有三日便是我與白眼婆、仙鶴二人約鬥之期,這一戰,當然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他微掀身上紫紅色灑銀竹碎葉圖案的長袍,抽出插在腰上的“四眩劍”反手擱在玉劍架上,然後,他徐緩的道:“但是,各位弟兄非僅不預為祝賀,反而個個在此愁眉苦臉,眉心深結,這,莫不成表示各位對我此次出戰沒有信心,怕我紫千豪一去不返麼?”
  年輕人心中一急,趕忙道:“大哥,你千萬別如此想,只是大夥全為大哥你擔心,這一戰非同小可,大哥勝,則本幫可立幹百年不朽之基,大哥敗,孤竹一幫只有拱手退出傲節山,讓白眼婆那幹手下在這片大好肥土上活躍稱能,讓仙鶴的狂笑響遍黃土疆陲了……”
  紫千豪點點頭,安詳的道:“貝羽,你說得對,但你又怎知我們會敗?”
  叫貝羽的年輕人正想說什麼,那矮胖老者已一拂白髯,語聲朗潤的道:“老大‘叫天驢’去探得的消息不太好……”
  紫千豪目注那瘦小黑漢,凝重的道:“你說說看,胡老九,我們集在此處,主要就是聽聽你的信兒。”
  黑臉矮子狠狠地瞪了白髯老人一眼,吞了口唾液,道:“大哥,白眼婆子這老夜叉已請到了青城三子助拳,他們設了四關準備與大哥較量,青城三子是第一陣,白眼婆是第二陣,仙鶴是第三陣,還有一陣,連我得到消息的時候都差點把一顆心提到喉嚨上;這最後一陣的主兒,就是號稱‘南劍北刀’的‘南劍’關心玉!”。
  “關心玉?”紫千豪哺哺的念了一句,他知道這關心玉是一號什麼人物,更明白此人在中原武林中佔著何等的地位,江湖上一直流傳著這麼一首俚詞兒:“江頭水奔流。本劍一刃橫來阻;臘月雪粉粉,不及老關青鋒灑於燈!”,這關心玉,是武林中的鼎足之材,有著威赫的名聲與龐大的潛勢力,他的名字,幾乎與金字招牌無異,在南方的湖廣一帶,頂著他的名字就可以橫吃十八方了!但是,令紫千豪感到意外的是他與此人素無恩怨可言,根本是河井水互不相犯,如今這位武林大豪卻找到他的頭上,這,不是太透著玄異了麼?
  沉吟了片刻,紫千豪又道:“老九,你知道姓關的為什麼忽然會這樣做麼?好像我從來和他沒有結過什麼梁子?”
  被稱為“叫天驢”胡老九的這位仁兄,聞言之下抓了抓頭皮,低沉的道:“大哥,姓關的這幾日才從中上趕了過來,而且一來便和白眼婆搭上了線,聽說是白眼婆先去約見他的,以前像是也不太熟……”
  紫千豪頷首道:“我在問,他為什麼會和我們為難?就只為了白眼婆去約見他麼?”
  胡老九打了個哈哈,忙道:“不是,呢,當然沒有這麼簡單,半個來月之前,大哥,我們不是洗過王馬堡麼?欸,說什麼也想不到玉馬堡堡主九指攀月韋羌老鬼的那個女兒,非但早就認了姓關的為義女,而且,這位大閨女與姓關的寶貝兒子更是一對,兩情相悅,要好得緊,憑著這些瓜葛,關心玉怎會不拿碼子來插上一腿?奇的卻是白眼婆的消息好快,她腦筋轉得可真叫靈光……”
  紫千豪含蓄的笑笑,道:“韋羌的女兒,是否就是那個叫什麼‘茹兒’的?”
  胡老九回答道:“是的,大哥可曾見過?”
  紫千豪笑道:“曾經見過,還吃我賞了她一劍柄!”
  旁邊,白髯老人把髯笑道:“這,可不更麻煩了?”
  胡老九哼了哼,道:“禿肥,在外頭,你他媽道貌岸然,一副凜然不可侵犯之狀,提起‘銀髯煞眸’賀長孫來,任誰也自心中打三分懼,其實哪,你老小子就只會講風涼話,伸方便手,餘下的就全叫人家頂了,我他媽‘青影子’胡老九第一個就看不順眼,操的!”
  肥胖老人呵呵一笑,摸著圓鼓鼓的大肚皮道:“胡老九呀胡老九,我老人家說兩句話你都聽不得了,將來你還能分口飯孝敬我老人家嗎?”
  胡老九雙目一瞪,怒道:“禿肥,你不要出不上點子光在這裡打岔,現在是談正事的時候,情勢又對我們不利,你他媽老嘴無牙淨放些什麼輕巧的屁?我 ”
  他們兩個剛頂了兩句,那位赤面虯髯的中年大漢已見一沉臉,威嚴的道:“不要吵!”
  坐榻上,紫千豪安詳的道:“沒有關係,反正是大家自己弟兄,老苟,對這件事,你有什麼高見麼?”
  被稱為“老苟”的這位豪土,不是別個,正是孤竹幫中地位僅次於紫千豪的二當家“青疤毒錐”苟圖昌!
  苟圖昌面對紫幹豪,沉聲道:“老大,這件事,正如老大所說,是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老大此去,非但冒著本身生命的危險,更擔負著我孤竹一幫的盛衰存亡,是而我不贊同老大先前所說的單刀赴會的方法!”
  紫千豪咬咬下唇,半晌,他道:“那麼,你的意思呢?”
  雙目中寒光暴射,苟圖昌狠辣的道:“我的意思是點齊幫中好手,調遣一批死土,以狂雷撼山之感閃襲白眼婆的老窩‘銀壩子’,用疾電炫目之速殺他們一個雞犬不留!”
  年輕人貝羽也附和著道:“大哥,我支持老苟的想法……”
  苟圖昌深沉而有力的又追:“老大,白眼婆這幫人,與我們孤竹幫做對為難,已經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自宣老大掌幫的時候他們即已如此,無時無刻不在抽我們的後腿,拿暗虧給我們吃,十五六年以來,我們不知道憋了多少氣,忍了多少辱,在我們幫裡處於四面楚歌的時候,風雨飄搖的時候,甚至一幹兄弟在餓肚的時候,白眼婆他們還落石下井,抽冷子賞我們冷箭,吞掉我們的生意,將訊息出賣給仇家,更暗中坑害我們的弟兄,老大,宣老大那時不肯與他們翻臉,是為了我們本身力量不足,深怕鬧了個兩敗俱傷,吃別人得了便宜,但如今不同了,如今我們早非昔此,現在不吞他們,不報這仇,更要等到何時?”
  貝羽也插嘴道:“大哥,我自授褓之時便被宣老大收養至今,宣老大從不以一個孤兒來待我,他愛我如同自己的兒子,視如他的骨肉,宣老大的隱憂我心中明白,銀壩子這幫人他一首引為大患,早年如此,今日亦然,大哥,我們不能讓宣老大在九泉之下還為我們擔憂,更不能忘掉這些年來的教訓,一山不能容二虎,大哥,是我們為宣老大出口氣,香孤竹幫洩恨的節骨眼了!”。
  雙手緊緊握拳,苟圖昌緊接著道:“老大,但剷除他們卻不能用你這等俠土豪傑,光明磊落的方法,這是對著正道人來的,對白眼婆那一幹人,只能用陰邪的手段去整治他們,就如同多年來他們一直以那種方法對付我們……”
  紫千豪的手指輕輕摩舉著身子下面的白熊皮,徐緩的說道:“這些,我全想到了,今天我之所以下定決心要和白眼婆及仙鶴一鬥,主要的原因也全在於此;宣老大的抑鬱,以及大小累集起來的怨憤,當然,各位也都和我同樣知道銀壩子那撥人非是易與之輩,因此,我不想為了這件事而傷了我孤竹幫的根本,換句話說,我反對以此等行為犧牲我的弟兄,我想,以我一己之力應該可以應付,而且,由我一個人去,這在多日以前即已決定,我不能更改,也不許更改,你們要相信我紫千豪的決心!”
  室中的五個人全沉默著,好一陣,苟圖昌才低沉的道:“老大,你……你是孤竹幫的根,孤竹幫的本,大夥全信賴你,聽從你,只要你一句話,誰也甘願把腦袋奉上,只是……
  大哥,你自己卻不可稍有失閃,否則,我們就全散了……”
  貝羽也激動的叫:“大哥……”
  紫千豪淡淡搖頭,道:“你們的心意我十分明白……你們可以釋懷,十幾年來,我經過的凶險夠多了,什麼樣的場合也罩不住我,我還不到殞命的時候,我會回來,會順利解決這些危難,你們記著,‘魔刃鬼劍’紫千豪氣能凌天!”
  五張面孔聳然動容,苟圖昌咬著牙道:“老大,讓我隨你去!”
  胡老龍與貝羽也急道:“不,我陪大哥……”
  賀長孫一排白髯,傳老賣者的道:“大家別爭,我嘛,多少也見過點世面,經驗也豐富些,當然是由我跟老大跑上一遭。”
  從來沒有開過口的那位巨無霸這時啟齒了,聲如悶雷:“大哥,還是我,呢,去吧月一擺手,紫千豪道:“我自己去,連左丹都不能隨行!”
  坐榻之側,那面容冷峭的中年人有些焦煌的看著紫千豪,他想說什麼,但又忍著沒有說出來,紫千豪平靜的道:“用我的血洗我們的恨,用我的命製敵入的命,用我的氣破對方的膽,就是如此了,老苟,在家裡,你主持一切,多耽著點!”
  苟圖昌深深明白他們這位大當家的個性,那是斬釘截鐵的,說一不二的,只要他決定了,他便會硬幹到底,而不管這其中將要經過的過程是如何艱辛與坎坷!
  於是,苟圖昌垂首無語,貝羽卻急切的叫道:“大哥,若是你萬一敵不過他們,如果萬一你永遠回不來,你,叫我們怎麼辦?”
  苟圖昌聞言之下,心中大恐,他慌忙欲待叱止貝羽,卻已不及,果然,紫千豪面色立即陰沉下來,他冷漠的道:“貝羽,我不會那麼糟,若是真回不來,至少,銀壩子亦將成為血海屠場,一片焦土!”
  貝羽神色青白,冷汗洋洋,他低下頭去,噤若寒蟬,不敢再多講話,室中有一股令人窒息的鍛悶,好一陣子,紫千豪才站了起來,緩慢的道:“老苟留下,你們可以回去歇息了。”
  於是,其他四人沒有誰還敢多提一個字,行過禮後,魚貫出門而去。
  苟圖昌目注紫千豪,輕輕地道:“老大,你真有把握?”
  紫千豪笑笑,那笑,包含了多少迷悵與愴然,他低深的道:“自我掌帶本幫之日起,我便將這條性命搭上了,老苟,那是一種信心,不能稱為把握,許多個日子堆砌起來,攙著血與淚,揉著弟兄們的歡笑與哀涼,他們都是些有骨氣,重仁義的漢子,也都是宣老大一手帶起的好兒郎,我顧藉他們,他們每條性命都該儘可能的活下去,是麼?”
  嘆了一氣,苟圖昌沒有答腔,紫千豪又適:“與白眼婆的事,我早已和她約好單打獨鬥,那仙鶴也說走了自行接下第二場,不論他們骨子裡有什麼陰毒計謀,這件事我打算全由自己承擔,我認為應該如此解決,而不攏再多灑弟兄們的鮮血!”
  苟圖昌黯啞的道:“但他們不會守信……”
  點點頭,紫千豪道:“當然,事實上他們已經不守信了,只是,我要他們先毀去諾言,他們毀棄了,我們才能毀棄,是麼?”
  有些迷惑,苟圖昌哺哺的道:“你另有打算?老大?”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以江湖傳統的規矩,我留給他們一條路,同樣也留給我們一條路,只要他們自己斷了這條路,我們就有藉口了!”
  苟圖昌忙道:“但是,你得先冒險!”
  紫千豪頷首道:“不錯,這冒險卻是值得的,也許這次冒險就可以使多年來的糾葛怨恨剷除,用不著再叫你們去冒險了,如若此次約戰出了差錯,我自情仍可全身而退,那時,銀壩子便與孤竹幫勢難兩立了!”
  深思著,苟圖昌感動的道:“老大,你是在以自己的命換弟兄的命……”
  拍拍他的肩頭,紫千豪笑道:“別把對方信得太高,他們也只是些人,很平凡,照樣生著四肢五官,並沒有超自然的力量!”
  頓了頓,紫千豪又道:“老苟,你在我離開之後,立即下令所有人馬分路準備,隨時應變,讓胡老九混進銀壩子監視我與對方的戰況進展,不管有利無利,都得儘快回來稟告於你,但你不可貿然行動,只準自保不准出擊,我勝也好,敗亦罷,都會活著回來,這點你盡可釋懷!”
  苟圖昌沉吟了一下,道:“老大,左丹也不跟著?”
  那立於榻邊的中年人期盼的望著紫千豪,紫千豪卻搖搖頭,道:“不。”
  於是,左丹急切的踏前一步,焦灼的道:“大哥,多少年來,我左丹從來跟隨左右,不離寸步。自上次卷襲玉馬堡,到這次犯險銀壩子,大哥都不叫我侍候著,大哥,我……”
  不等他說完,紫千豪已笑道:“我自有主張,左丹,你不用急,早晚有用得著你的時候!”
  左丹還想說什麼,又嘈然無語,他相信他跟隨了多年的少生永遠是對的,一如相信頭頂湛藍色真實的天空一般,自九年以前,紫千豪拚著命將他從“翼龍”霍山手下救出的那一天開始,他已經完全將自己的生命、前程、未來交給了紫千豪,他心甘情願的侍奉他,追隨他,效忠他,從九年前脫出死神的手掌那時開始,活著的日子,左丹已認定是為了紫千豪而活著的了,雖然,他比他的這位少主還年長了十五六歲。
  負著手在室中踱了幾步,苟圖昌轉回身來道:“老大,你還有別的交待麼?”
  紫千豪道:“沒有了,凡事,你小心處置。”
  說到這裡,他像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又道:“蘇家這些日子來一直很傷痛,你抽暇多去慰問他們一下,叫他們看開點,活著的人不要為死去的再增加不安。”
  嘆了口氣,紫千豪幽幽的道:“人活得實在乏味,有時連自己全不知道該怎麼指望未來那一大串日子……”
  苟圖昌小心的道:“老大,這悲涼味兒,原該是我們這般側身草莽的人物所慣嘗的…”
  紫千豪面容一整,沉穩的道:“好。你先回去吧,讓我在這裡想些事情,老苟,記著我交待的話,明日午後,我便離山闖關去了。”
  雙拳抱起,苟圖昌深沉的注視著他的大哥,然後,一轉身大踏步行出房去。
  室中有一段短時間的寂靜,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的聲音都可以聽見,緩緩地,左丹靠了上來,低聲道:“大哥,此次出戰,你有把握麼?”
  紫千豪淡淡一笑,道:“這是你們第二次問我了,左丹,天下沒有強凌一切的人物,只有堅定不拔的毅力,我捨命去幹,總會收回代價。”
  停了停,他又道:“就像你,在遇上翼龍霍山之前,於白山黑水一帶,是出了名的二閻王,你曾經想到有一天會那般狼狽的栽了個筋斗麼?霍山在中土有‘東皇’之稱,威震大江南北,他必自認為天下無雙,可是,他又如何會想到我能在他的龍體上開一道血口呢?左丹,用信心及毅力去戰勝你的敵人,不能完全憑藉武功,須知強中更有強中手,一山還有一山高……”
  左丹坦誠的連連頷首,他微笑道:“大哥說得是,從那時起,我算看穿了,和祁老六一樣,我這‘再生閻君’也在一夜之間拋舍了二十年苦掙來的基業,一心跟定了大哥啦……”
  紫千豪欣悅的道:“我一直慶幸有了你這個好兄弟,左丹,我們生死與共!”
  左丹感動的道:“大哥,我早知你會如此善待於我!”
  明亮的雙眸中閃泛著灼燦的光彩,紫千豪道:“明日清晨,相煩你親自監督他們將我的坐騎餵好,‘甲犀’一這畜生有時候刁潑得很。”
  左丹道:“大哥我去辦,大哥放心便是了。”
  點點頭,紫千豪道:“今夜我留宿‘仰遠樓’,不見任何人,你吩咐守樓的衛士注意守職,現在,讓我們去進晚膳吧。”
  左丹迅速地收起劍架上的“四眩劍”,雙手交拜給紫千豪,在紫千豪接劍的時候,左丹若有所思的道:“大哥,你,也該找個女人侍候了,像其他的幫中高手,哪一個也有好幾位如花似玉的侍妾……”
  啼啼一笑,紫千豪未置可否的舉步離開,左丹搖搖頭,也急忙跟了上去,門兒輕啟又合,留下一片冷寂於室中,而整個微節山便有如這間房子,華麗、高遠、幽速,但卻森酷了些兒。

runonetime 2008-06-02 05:08 PM

第05章 拯紅顏 以怨報德

  一匹肌肉如栗,雄偉高大的駿馬,自傲節山的青石板小道上有如一陣旋風般飛馳而下,這馬的毛色是黑白交間的斑塊狀,油光水滑,閃閃發亮,馬頭方而大,臀圓腰粗,四腿挺勁如樁,在長豎的兩耳間,一撮白色的鬃毛迎風飛揚,神態雄健無比,奔馳起來,四蹄全像離開了地面,宛如在騰雲駕霧一樣,馬首、腰臀兩處,披著黑皮綴釘亮銀錐頭的甲衣,襯著白色的犀皮軟鞍,鑲圓形紅玉的燦麗腳蹬,看上去英挺極了,威猛極了,令人覺得這馬行走起來,帶有龍翔的意味!
  馬上騎土,嗯,是紫千豪,他騎的馬兒,便是他愛逾生命的神駒 “甲犀”。
  紫千豪一身青色勁裝,外罩純青色接著凸紋斜邊的長衫,斑斕奪目的豹皮頭巾,豹皮靴,靴跟的銀色輪刺,在深秋的陽光下,閃閃生耀,他的四眩劍系于于馬首側,現在,他正趕往一百七十裡之外的“銀壩子”!
  此刻,正是陽光略略自天空正中西移的時候。
  馬地快速的奔行著,像飛,四周的景物在波浪般朝後掠退,剎那間,一人一騎已馳出了松林,直下斜坡,狂風般卷向下前面的黃泥土道。
  豹皮頭巾在撲面的強風中翻舞著,同時也拂動著紫千豪頸項間圍著的紫紅色絲巾,他右手纏繞著黑色皮索的韁繩,面容沉冷,目光炯灼,策動坐下鐵騎,一程又一程的朝前路趕去。
  路面是凹凸不平的,境蜒而崎嶇,迤邐於丘陵與荒原之間,大地是一片刺目的金黃,深秋的陽光仍然明亮而炙熱,照射著叢叢的灰綠、一塊塊的黃色土脊,雲很高,予人一種神清氣爽的亢奮感覺。
  坐騎奔馳雖快,卻異常平穩,馬身似馭風而行,坐在鞍上,紫千豪的腦海中翻湧著許多事情;他明白自己此去所擔負的責任是如何地沉重,他更知道他所冒著的危險是多大,這是一場以生命為賭注的家賭.除丁勝,就是敗,除了活著,便是死亡,沒有第三條路可走,雙肩承著孤竹幫的盛衰存滅.一顆心吊著幾千條人命的負荷,他不願自己的手下去跟著犯險,那將是一場慘烈的血戰,那又將使許多經過長久艱辛歲月才成長的弟兄們斷魂得太快,而生活是如何不易,這一幹血性漢子,他們在平素胼手胝足,揮汗賣力,終於在傲節山之後開墾出大片的荒地,以農人的辛苦方式播種著五穀雜糧,在機緣來到之時,他們易服拭刃.大舉出動.掠劫那些以不當手段蓄集著財富的人,這些對象,全是些土豪劣紳,貪官污吏,或是些血腥錢,黑心財,污穢寶,來路皆不光明,這些財富中,有著多少農民百姓的淚、恨、淒、怨,多少善良人們的聰青,當然,這算黑吃黑,只是吃的是惡人,啃的是歹徒,沒有傷著安份守己的好人,也堪可心安理得;沒有人願意甘心走上這條路,但既已走了,便難以舍離,也無可舍離,這是一個圈子,一條生存的軌跡,踏了上去,便只好沿著轉下去,謀生的方法很多,卻須早奠根基,各等人走各等的路,待到年事成長,再驚悟回頭,時間,環境,人為的因素,卻已不許你再有選擇了,這像一株樹,幼枝可以隨意彎曲,老枝便不易再有些改變了……
  每一年,孤竹幫以十二萬兩白銀賑濟周圍千里以內的貧民苦戶,或發放數千袋白麵雜谷維持著這些窮苦人家的生活,同時,他們儘量在各大城鎮開設生意買賣,以明暗兩道的生意方式來爭求更多的進賬,為的是期待減少他們目前的劫掠行為,這,再怎麼說,總是不太順乎天理人情的事,總是在“黑道”的範疇以內;孤竹幫大量的行善大量的濟貧,大量的扶危,於是,在傲節山四周的廣大地域裡,一些淳樸百姓們固然知道“魔刃鬼劍”的名字,但是,他們卻更曉得一位頂天的大善人:“小仁公”紫千豪!
  紫千家想到這裡,唇角浮起了一抹自慰的微笑,他從來不求什麼,也不貪什麼,只知道默默去做,但是,那一切,那些應有的報償,卻全在他的沉默中擁向了身邊,十幾年來,這算是他最大的安慰了……
  “甲犀”狂奔著,這匹駿馬像是水遠不知道“疲倦”是什麼似的,他往往能在發力的馳行走卜大半天也不用休歇,而且,其快至極!
  蹄聲敲擊著黃土路面,似是十二個強而有力的鼓手精赤著上身猛烈的擂著鼓,那麼急劇而緊密,宛如一串串的將鼓聲拋向天空,拋向四周,拋進了林間山谷,更拋入了聞及此聲的人們心中!
  此刻黃土路正朝一個高坡延伸上去,紫千豪雙腿一夾坐騎,正待一衝而上,在撲面的勁風中,他仿佛突然聽到了一聲顫微的呼救聲!
  放慢了坐騎,紫千豪轉首朝兩邊打量,右面,是一片荒地,光禿禿的一目了然,左邊,是一片雜樹林,很深密,林邊正靠接著那側的高坡坡緣;方才那呼救的聲音十分隱約,十分細渺,像是剛剛發出又被人摀塞住嘴巴,雖是突然而微小的一聲,但紫千豪卻可判斷出那是個女子,是一個好像受了束縛而正處於危難狀態下的女子!
  多少年來,殘酷的江湖生涯,已養成了紫千豪一種冷漠而深沉的習慣,除了他認為應該做的,其他的事他一向不願多管,這不是寡情,而是善身,因為江湖風雲太過詭譎險詐,稍一不慎便惹禍上身,當然紫千豪不會畏懼兵災血禍,但是,他亦不願纏上太多的麻煩,身立背的重負,已夠壓得他難以喘息了。
  馬兒在慢慢的上坡,紫千豪沉吟著,終於,他一抖韁繩,“甲犀”又揚起四蹄,驟雷般奔上坡去。
  就在這乘騎影甫始隱入高坡的那一面時,卻像奇蹟似的又圈轉回來,而且來勢有如鳳旋電掠,只一眨眼的功夫,已飛快的衝進了路邊的密林,其威有如雷霆!
  枯枝細機的折斷劈啪聲連響著,“甲犀”衝勢猛烈,箭一樣躥撲向林中,鞍上的紫千豪側身伏在馬首之旁,現在,他已看清了大許外的一番景象,那是他十分厭惡的一副景象:一個衣衫凌亂,秀髮蓬散的女郎,正被反手縛在一株柏樹上,四個凶神惡煞般的大漢這時卻全怔愕的反身注視著他,顯出了過度的驚震與不知所措!
  紫千豪挺身坐在馬上,冷冷俯視著這四個衣著混雜,形容粗陋的大漢,徐緩的,他又瞥了一眼那個被捆在樹上的女郎,這時,那位受難者也正仰起臉孔來望著紫千豪,那是一張何等秀麗的面龐,雖然她如今衣衫皺亂,容貌憔悴,但卻仍然掩不住那美豔的風姿,彎細的眉,有如兩鉤新月,似白玉雕鑿成的小巧而挺直的鼻子,柔軟而殷紅的菱唇,尤其那一雙眼,美極了,仿佛瑩瑩的秋波,水盈盈的,亮清清的,只要一瞄,或是一瞥,幾能攝去人們的魂兒,好一個美人胎子!
  這看上去最多只有二十一二歲的美麗少女,此時正以一種異常的期盼目光哀思似的瞧著紫千豪,那麼憐怯怯的悲楚楚的,而在這些情韻之中,更有一股難以言喻的興奮與歡欣表情,像是久旱的人忽見甘霖之普降,不,似是一個攀附在絕崖的垂死者發現了有人正朝他奔來,而這奔來的人,原本是不顧而去的啊!
  連眼皮也不願多擦一下,紫千豪帶著疲乏而厭倦的聲音道:“放了樹上被縛著的女人,然後,每人在自己的腿上插一刀再行離去,我不願你們一個個橫死。”
  四個凶漢齊齊臉上變色,他們互相看了一眼,這一眼中,他們都已察覺出自己同伴目光裡的力怯以及不甘,於是,一個臉上生春銅錢般大麻子的粗漢踏前一步,嘴巴十分強硬的道:“朋友,你我一無仇,二無怨,我們做我們的買賣,你走你的陽關大道,河井水互不相犯,你這麼橫裡一插手,算的是什麼江湖規矩?”
  紫千豪冷硬的一笑,道:“江湖規矩?在這方圓千里之內,我就是江湖規矩,我就是王法,我看不順眼的事便不能行!”
  麻臉大漢醜惡的面孔抽搐了一下,他回頭望望他的同伴們,又咬著牙道:“朋友,你不要持強凌人,須知我們也不是好欺之輩!”
  紫千豪靜靜的看著他們,輕輕嘆了口氣,道:“你們是哪個碼頭的?”
  似是猶豫了一下,麻臉大漢終於硬起頭皮道:“便老實告訴你吧,我們是銀壩子的人!”
  長長的“哦”了一聲,紫千豪道:“白眼婆的手下?”
  “你如果是道上闖的,朋友,你也該聽過這個號兒吧?”
  紫千豪淡淡的道:“仙鶴好吧?”
  瞧著紫千豪,麻臉大漢微帶詫異的道:“你,你還認識我們當家的兄長?”
  紫千豪微笑道:“他是兄長,可惜卻讓他那不成氣候的妹子當了家,可真慚愧,是麼?”
  麻臉大漢怔了怔,有些惴惴的道:“既是朋友與我們銀壩子的頭兒相識,我們也不便翻臉成仇,朋友你哪裡方便就請上造吧。”
  搖搖頭,紫千豪道:“放下那女的,每人在自己腿上砍一刀!”
  這一下子可是大大的出了意外,麻臉大漢驚愕的怪叫:“什麼,你你你,你一點帳也不買?”
  紫千豪一仰首,看也不看他們一眼,冷然道:“再不行動,等一下你們就不只一人砍自己一刀了!”
  一側,一個黃瘦漢子喜地躥了上來,手裡一把“山叉”呼的直挪向紫千豪的胸口,一面目中大吼著:“老子桶死你個小狗操的!”
  馬上的紫千豪不動不讓,對方的山叉隔著尚有三尺,他右掌一彈碎揮,虛空裡一片如刃的掌風像鋼鋒一樣斜飛而出,“咋嚷”一聲,這位黃瘦漢子的,顆大頭顱已帶著滿腔熱血進濺出丈外!
  麻臉大漢就在他的同伴衝上的剎那間,也拔出背後的鬼頭刀暴揀上來,但是,還沒來得及夠上部位,他的同伴已然屍橫命斷,一聲驚叫尚未出口,紫千豪一掌閃縮“噗”的一聲將他橫著震出了七步!
  另兩位只怪叫一聲,反身待逃,等他們跑出了十幾步外,紫千豪才覷準位置,雙掌凌空猛劈,於是,兩團似是成形了的勁風,便宛如兩柄巨大的鐵錘一般倏撞而出,緊跟著脊骨的碎裂聲刺耳傳來,那兩個人已俯趴著被震斃當場,兩具屍體,卻十分怪異的扭曲成一團!
  從紫千豪開始動手格殺這四個人起,一直到他們全部伏屍就地止,也只是人們尋常的一次呼吸之間,而紫千豪並沒有運用他的真功夫,他輕描淡寫得宛如在捏死幾只螞蟻,這些動作,在他來說,僅是舒活一下筋骨罷了。
  縛在樹幹上的少女正緊閉著眼,面色雪也似的慘白,全身更在不停的箴籟顫抖著,那模樣,宛似已經嚇癱了。
  策馬走向前去,徐緩的,紫千豪道:“好啦,一切都已成為過去了,姑娘。”
  激靈靈的哆瞞了一下,那少女悲懼的睜開了雙眼,有如一頭受驚的小羔羊般,極度不安與顫慄的瞧著馬上向他俯視的紫千豪,一時間已嚇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嗆嘟”一聲,抽出四眩劍,紫千豪略彎下身,輕輕為這少女挑斷了緊緊縛在他身上的七道牛皮索。
  於是,這位美豔的姑娘踉蹌了一下,幾乎毫無點力的軟軟依著樹平滑坐到了地上,望著她,紫千豪道:“你的名字……”
  這少女喘息著,那張誘人的小嘴在微微張合,好一陣,她才展弱的道:“我……我叫方櫻……”
  點了點頭,紫千豪又道:“這是怎麼回事?”
  叫方櫻的少女剛剛定下神來,她雙手摀著胸口,驚悸的道:“這位英雄,什麼,……什麼怎麼回事?”
  紫千豪沒有表情的道:“我是問你如何被他們劫擄在這裡的?”
  這一問,方櫻忽然抽噎了一聲,淚水兒似珍珠般撲籟籟的順須而下,噪泣著,她悲切的道:“我……我是在一個月之前……與父母親自大洛鎮到桐城去訪親的……就在今天午前,我們經過那邊的‘萬魂谷’……他們七個匪人隱伏在那裡……攔住了馬車,劫殺了我的雙親,又把我擄到此處……逼迫我說出我家那顆傳家之寶‘雙龍珠’的下落……我一直不肯說,他……他們竟以強暴要挾……”
  哭泣著,方櫻更傷痛的道:“幸虧英雄早來一步,要不,我的清白便全毀了,尚有……
  尚有何面目見雙親於九泉之下?”
  馬上,紫千豪用手指繞弄著皮級,低沉的,他道:“這些人是半途攔路的劫匪,他們又怎知你身上有那顆傳家之寶的‘雙龍珠’?”
  紅腫著眼圈,方櫻抽噎著道:“我也十分疑惑……我想一定是那趕車的車夫走漏了消息……我們一直僱用他的車,自大洛鎮開始……路上,也曾數次拿出來把玩欣賞過,實在可愛光潤得誘人。”
  “你剛才說有七個匪人,但此處怎麼只有四個。”
  拭著淚,方櫻道:“還有三個押著那趕車的夫于朝南下去……”
  咬著下唇,紫千豪緩緩的道:“他們自稱是銀壩子的匪徒,但這都不一定可靠。銀壩子立下的規矩很嚴,他們的人嚴禁私自外出打劫,如果這些人真是,也定然是偷跑出來行事的……”
  沉吟了一下,紫千豪又道:“此去桐城往北走,還有百里,你慢慢行去,大約兩三天便可到達,我留下十兩級銀給你,姑娘,你善自保重了。”
  說著,紫千豪挽手入囊,摸出一綻銀元寶,他正待丟到方櫻的腳下,方櫻卻哀叫一聲,“撲通”跪倒在他的馬前,雙手緊抱馬腿,悲哀的哭泣著道:“英雄,英雄,桐城離此百里之外,山重路遠,你叫我一個弱質女子如何去法?英雄,若是再遇上了歹人匪徒,你又要我怎生安處,喪命事小,失節事大,英雄,你救救我,送我一程吧……英雄啊……”
  方櫻的哭聲淒切而悲涼,宛如杜鵑泣血,婉轉呻吟,斷人肝腸,紫千豪不由眉心微皺,難以處置,他低沉的道:“姑娘,非是我不肯助你,實在我有更要緊的事要辦,這件事,關係著西睡黑道的一統江山,十分重要,若是送你前往桐城,時間上就來不及了……”
  方櫻淚流滿面,有如梨花帶雨,她淒切的道:“我……那我怎麼辦呢?這裡地處煙荒,四野無人,我孤伶伶的一個女子,你就忍心將我拋舍在這裡嗎?”
  紫千豪閉閉眼睛,終於籲了口氣,道:“好吧,你上馬來。”
  欣喜融合在帶淚的雙眸中,方櫻吃力的以手撐地,艱辛地站好,她用手拭著淚水,一面仍含著便聲,問:“英雄……你要將我……送去何方?”
  紫千豪慢慢的道:“前行四十裡,有一處鎮甸,叫‘武田埠’,是這邊百里以內的百貨聚集之所,先送你去那邊我的友人處暫且安置,你要到那裡,我會交待他們妥為照護……”
  柔弱的點點頭,方櫻步履木穩的行向馬前,紫千豪道了聲歉,一把將她提起扶坐鞍後,掉轉坐騎,立即開始上道。
  一路上。
  大約是方櫻驚疲過甚,她緊緊的靠在紫千豪背上,雙手也輕輕攬著紫千豪的腰,隨著馬兒奔勢,兩人的身體一松一合,簡直已貼到一塊了。
  紫千豪可以感觸到身後的人兒身體的溫熱與軟滑,有一股特異的,屬於處子的芳馨,氣息隱約的侵襲著他,這氣息是柔膩的,輕渺的,在心頭的感受上,覺得宛如飄然而悠忽了…
  …
  當然紫千豪想到了些什麼,但也僅僅是想到而已,他曾想過很多,卻也都任它去了,總得有些幻想,要緊的還是想的人,他該分得清虛幻與真實的分野,而紫千豪,卻是絕對冷靜與理智的人!
  馬兒向前跑著,紫千豪沉默不發一語,鞍後,方櫻輕怯的出聲道:“英雄……還沒有請教英雄高姓大名?”
  紫千豪平靜的道:“今日之事,過去即或煙雲,何日再見你並未相期,通名報姓實是俗陋,姑娘,便是不提也罷。”
  雖未回首,但紫千豪卻可體會出背後這美麗女郎那怨意與難堪的神色。
  雙方又沉默了半晌,方櫻又幽幽的道:“英雄……你似是後悔救了我?”
  紫千豪淡淡的道:“不,路不平,有人踩,我只不過恰好是那來踩不平路的人而已,若是別人遇上,只要他能救你,一定會毫不猶豫的,我並不覺得是樁恩惠,只是做人的最低行操罷了,你報本不用感激我。”
  後面的方櫻輕輕抽噎起來,她哺哺的道:“天啊,我今日遇上的怎麼全是硬心腸的人…
  …”
  想說什麼,紫千豪又閉嘴未言,多年以來,自幼至長,他一向不近女色,並非他是個魯男子,只是有更重要的責任佔據著他的心力時間,更非他不解風情,江山本定,大局兩分,你又如何叫他有閒情逸致去細享溫柔滋味呢?
  蹄聲連串的敲打著地面,傳出很遠,在近處是堅實的,傳播到遠方便又變為空洞的生硬與沉窒,當然,這層無形的幕是紫千豪所布成的,他不願留下點什麼,沾上些什麼,血雨腥風,白刃酷凌的草莽生涯,已將他磨厲得夠冷漠了。
  輕柔的,幽幽的,方櫻的聲音又響起在紫千豪的耳邊:“在他們束縛我的時候,我聽見馬蹄聲自遠處傳來,好快,又好奇……我呼了一聲救,就被他們摀上了嘴……蹄聲像雷一樣的響過林邊,飛一樣的消逝了,我似是一下子從懸崖跌下萬丈深淵,完全絕望了,我以為不會再有奇蹟發生……他們打我,嘲弄我,凌辱我……我正準備以死相拒,多美妙多神異的一剎那啊,那雄悍的蹄聲又狂風似的傳了過來,當我發覺,你已那麼英挺更悍的出現在我眼前……你高高的騎在馬上,威風凜凜,像是一位自天而降的戰神,好俊逸,好冷傲……英雄,你永不知那一刻我心中的感受,那是多麼刻骨銘心的一剎……”
  料不到這位嬌麗的少女會突然說出這些話來,紫千豪不覺有些怔忡,他長長籲了口氣,微側過臉孔,低沉的道:“方姑娘,你不要過分的誇譽我,我也只是一個尋常的人,和你平素所見的那些人沒有什麼不同……這世上,不平的,冤屈的事情很多,就像陽光不能普及每一個陰暗的角落一樣,時時刻刻,總有些令人斷腸的事件發生……恕我說一句或許你不願意聽的話,你所遭遇的不幸,在你來說是沉重而巨大的,但在我看來,卻是異常談渺與平常的,這是一件典型的小不幸,隨時隨地都可以發現,那不過是幾條人命……”
  方櫻顯然是激動了,她續籟地顫抖著,嗓子黯啞:“只是幾條人命?你……你……但其中有兩條人命……是我的父母!”
  點點頭,紫千豪道:“不錯,我時常見到幾十幾百甚至上千的人命慘死,而那些人,也全是他們父母的孩子。”
  哆咦著,方櫻的語氣忽然變得異常憎惡:“你……你好狠!”
  又點點頭,紫千豪漠然道:“若我不狠,今天便無法在此處與你交談了,而且,只怕我也不能在我的生存圈子裡活下去!”
  有些失常的驚恐著,方櫻哭叫起來:“你……你也是匪人?”
  紫千豪淡淡一笑,道:“隨你怎麼想吧,嚴格說起來,我自然也算不上為善類!”
  吸泣著,那般哀痛,方櫻不再說話,紫千豪可以覺出她身軀的顫抖與痙攣,目光凝注著前路,紫千豪平靜的道:“方姑娘,你不用擔憂,便算同屬匪類,但我與他們略有不同,到了‘武田埠’,何去何從隨你自擇!”
  仍然沒有說話,方櫻只是低低的哭泣,於是,紫千豪快馬加鞭,更為迅速的朝目的地趕去。
  塵土翻揚迷漫著,眼前,已可望見“武田埠”依在遠處山腳下的隱隱屋宇。
  紫千豪用舌尖潤潤嘴唇,啟口道:“快到了,方姑娘 ”
  還沒講完,他忽然吃了一驚,身後的方櫻竟然在這時軟軟的朝馬下墜去!
  右手一在結索,紫千豪左腕倏回,一下子便將方櫻拉到前面,天,那是一張何等慘白的面龐。唇角,猩紅的鮮血正流滿前襟!
  “甲犀”善體人意的停了下來,紫千豪急忙搓揉著方櫻的面頰,捏拿她的人中,而頻頻低呼:“方姑娘,方姑娘……”
  方櫻雙目緊閉,氣息微弱,心脈像一根吊著重物的絲絃似乎隨時都會折斷一樣,她已暈絕過去了。
  紫千豪雖然具有一身絕技,但卻不太精於醫術,縱使曉得一些,也只是有關技擊方面受創後的基本知識,因而,此情此景之下,他不禁有些焦灼起來,匆匆移目回頭,嗜,在道旁右面二十來步的一條淺溪處,正有一棟殘舊的茅舍陋屋,那棟茅舍,連圍著的竹籬也倒塌了一多半啦。
  沒有再猶豫,紫千豪一帶馬奔了過去,到了籬外,他提著方櫻取劍飛掠而下,吹了聲口哨,將馬兒趕到籬邊的一株枯樹之側,自己急忙走了進去。
  剛才進入這塊破落的小院中,茅屋的那扇灰白斑駁的木門已“吱呀”一聲啟開,一個蓬頭垢面,激遇不堪的枯瘦老頭子拄著一根竹杖顫巍巍的走了出來,老人睜著一雙又混又濁的眼睛,驚疑畏懼的瞪著紫千豪,一時竟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紫千豪冷冷的道:“老丈請了,在下的幼妹忽在半路得上急症,暈倒不省人事,尚請老丈行個方便,挪出一個棲身之處容在下幼妹暫歇,打擾相煩之處,在下自當重酬!”
  老人長長的“啊”了一聲,以沙啞的語聲道:“行,行,出門在外的人誰也免不了有個三災兩難的,來,小哥,快往裡請……”
  紫千豪謝了一聲,不再推讓,抱著方櫻進入屋內,甫一踏入,他便不由嘆了口氣,這間茅舍,非但光線晦暗,隱隱泛出潮腐之氣,甚至連點像樣的家具也沒有,灰暗的茅頂,灰暗的土牆、泥地,除了一張破桌,兩把爛椅,就只有一張用三塊舊木板搭起的床,姑且說它是床吧,連上面的一條薄破被都是那麼殘破陳舊了,不但臟,而且有一股子汗臊臭,床上只墊著一張破席,擺了一個白中泛黑的包袱在床頭,便算是枕頭了。
  在這等節骨眼上,紫千豪也顧不得許多了,他匆匆將方櫻放在床上,轉身向那老頭道:
  “老丈,左近可有郎中?”
  老人搔播滿頭亂發,想了一會,搖頭道:“沒有,沒有,最近的膏藥郎中狗皮老張也住在五裡地外,設若老漢去叫,來回怕也天黑了吧。”
  一跺腳,紫千豪道:“那只有我自己去找了,老丈,我這幼妹便煩你多加照拂!”
  忽然老人一拍手,笑吟吟的道:“是了,小哥,老漢孤伶一人,以拾荒為生,幾十年下來,也多少知道一點各類草藥的藥性,小哥如果放心得下,便由老漢權且治上一治如何?”
  紫千豪看著老人,有些不大相信的道:“你會治病?”
  老人呵呵一笑,得意洋洋的道:“不敢說會嘛,多少年下來也治好過幾十個莊稼漢子的病痛,老漢自己日常遇上個什麼頭暈腰酸的也只是自行下一貼藥就好了……”
  望著床上方樓那蒼白的臉色,那微弱的呼吸,紫千豪生怕有變,他點頭道:“也罷,老丈你便先醫上一醫好了!”
  老人眉開眼笑的走了出去,又拿進一只才生好火的小泥爐來,一面扇著,一面道:“老漢正預備煮點薯飯吃,恰好小哥你們就到了……”
  滿屋子的煙霧瀰漫,火星劈啪飛濺著,老人又將床底下的一個小泥瓦罐取出,連洗都不洗就摘到小爐上,又忙進忙出的斟水,搬桌,尋搗臼,最後又將門後掛著的一把菊花枝般的莖梗拿了過來。
  毗開一口焦黃的牙齒衝著紫千豪一笑,老人抄著嗓子道:“水滾了,就放下這草藥,老漢的藥引便擺在床上的包袱裡……”
  紫千豪急步過去,微微抬起方櫻的頭,將她枕著的包袱丟到桌上,老人解開包袱一角,伸手進去摸索了一陣,手縮回來的時候,已拿著一只烏亮的黑牛角小瓶。
  又是咧嘴一笑,老人道:“這就是藥引子了,裡頭有雄黃、核眼、白末,功能帶開藥性,怯寒活血,對鎮脈清腦也極有效能……”
  說著,他技開黑牛角瓶的瓶塞,湊上鼻子去聞嗅,一邊聞著,那兩道黃疏疏的眉毛已皺到一起。
  紫千豪沉聲道:“有不妥之處麼?”
  老人又嗅了一會,哺哺的道:“奇怪,這味道怎的有些不對?莫非擺久了變味啦?”
  籲了口氣,紫千豪冷冷的道:“老丈,你尚未把脈診探,怎知你的藥用的對也不對?”
  徵了怔,老人忙道:“小哥哪,老漢只是個拾荒的粗人,能識得幾味藥性已算不差的啦,哪裡還會問病把脈?不過麼,老漢這貼草藥服了下去,至少不會將這位姑娘的病情加重卻是可以斷言的,如今情勢太迫急,拖得一時便是一時、老漢尋得到郎中,來往路途太長,小哥你騎得壯馬,卻不知那郎中住處,現下不先給她眼下帖藥穩住病情,還能有別的法子麼?這叫重病亂投醫啦……”
  搖搖頭,紫千豪道:“方才老文說那角瓶中的藥引子可已變味?”
  老人又聞了聞,遞過來給紫千豪,邊道:“你也聞聞看,小哥哥,瓶子裡是不是有一股松香味?”
  拿著角瓶在異端嗅了嗅,紫千豪只覺得瓶中的藥物激發著一陣陣辛辣的氣息,還有些微甜腥羶的味道,聞不出來有松香氣,於是,他告訴了老人,老人背著手,來回踱著步,半晌,又忽然想起什麼似的道:“是的,小哥,你再用舌尖嘗嘗著,老漢老了,嘴巴混濁嘗不出個真味來,你試試,若然這藥引子還有點酸苦,那就還能用,假如變甜了就壞啦……欸,運道真叫不好啊……”
  紫千豪攤開左手,自角瓶中顧了一丁點兒藥粉來,嗯,那藥粉是黑色的,一粒粒末子上還泛著烏光,就像些煤渣滓。
  老人站在一旁,連忙催道;“快嘗嘗看變壞了沒有,味道帶點酸酸苦苦的就還能用,這藥引子擺了好些年了,要配起來可不容易……”
  紫千豪伸出舌尖來,輕輕地向手心上的那些亮藥粉舔了舔,還不等他覺出什麼味道,整張嘴唇連著舌頭像是猛一下子全變麻了,他心頭一震,腦子裡閃電般掠過一道靈光,於是,他霍的灑掉手上剩下的藥粉,跨前一步急速轉身,目光瞥處,已經看見了眼前一副令他氣結的景象。
  破床上的方櫻,已經神跡似的站了起來,好端端的沒有一絲兒病態,老人也一變適纔那副龍鍾老邁之狀,滿面擰惡的橫拉著那根竹杖,斜斜地立在屋角,不用再想,這裡,不明擺著的一個陷講?
  就在這時,嘴舌上的麻木感覺已迅速地往四周擴展開來,紫千豪感到臉上、頸項的肌肉已逐漸僵硬,這種感覺,更極快的蔓延向身軀及四肢……
  方櫻唇邊的血跡殷然,她冷峻的盯視著紫千豪,生硬的道;“紫千豪,你算栽了!”
  雙目欲裂的態睜著,紫千豪又退後一步,他兩眼中的光芒像是兩條熊熊燃燒的火焰,宛似要燒化前面站立的兩個人,那般炙熱,那般犀得,又那般血腥,可怖極了!
  方櫻似是震駭於那兩道凶殘暴烈的目光,她不由自主的往一邊倒退,神色中透露出無可隱諱的畏怯……
  老人也像被懾住了,但他卻一咬牙,硬著頭皮吼道:“孤竹幫的大龍頭,黃土西陵的半壁天,傲節山千里範疇內的小仁公,今天是你身敗命落的時光了,西錘的江山不再是你可以獨霸的!”
  紫千豪的目光中宛似帶著血,那麼紅毒毒的,他嘴唇緊閉,抿成一道微往下垂的優美半弧,一道劍眉斜斜豎起,仿佛兩把刀,面孔的組合形成了一片冷漠,一片寒森,一片熱氣四溢的冷酷!
  於是
  門外不知從什麼地方湧進來五條大漢,他們衝進屋後隨即分開,各自佔據了最利於出手搏殺的位置。
  茅舍之外,像是還有不少人圍持著,有粗重的呼吸聲,間或的急促低語聲,以及,兵刃的撞擊聲,這些人都像是從地下突然鑽出來的,一下子已將這殘籬陋屋包圍住了。
  紫千豪一動不動的站著,甚至連一丁點本能的微小動作都沒有,他像僵硬了一樣站在那裡,雙手下垂,兩腿筆直不移,除了眼睛還在轉動,連頸項也沒有擺轉一下。
  那老人一看見衝進屋中的五個人,不由急忙叫道:“李能,姓紫的已著了道了,他現在動彈不得,但你們還是稍停一歇,待藥性再深一點才行事!”
  五個人全是一式的黃色勁裝,袖口上精繡著一條吐火的黑蛇,繡工巧細,那條盤據著吐火的蛇就像真的一樣,這時,叫李能的那個禿頂大漢咧開那張血盆大嘴哈哈一笑,狂傲的道:“馬大爺,有你的!”
  老人目定定的看著紫千豪,日裡道:“先別寬心,姓紫的是頭狡豹,我們乾萬要留神,這一遭可不能吃他走脫,否則就大大的不妙了!”
  李能一扯他那滿臉的橫肉道:“‘一笑斷腸’魏老前輩的毒技天下無雙,他交給我們的‘活僵粉’還會有錯?馬大爺,咱們等著剜這姓紫的招子了!”
  叫馬大爺的老人擺擺手,仍然小心翼翼的戒備著,一側的方櫻也默默的站在那裡不動,又過了一會,方櫻終於憋不住了,她悄聲道:“馬大爺,我想……我先出去。”
  老人考慮了一下,道:“等一會,外頭正在緊張,你一出去別叫他們猜錯了心意,馬上就行了,我們一道走。”
  茅屋正中,紫千豪依舊挺立不動,他那般僵直的站著,像一根木棒,連面龐上的表情都似乎凍結了。
  李能有些不耐煩的叫:“馬大爺,現在行了麼!”
  一咬牙,老人用力點頭道:“好!”
  於是,于是,揮手,五人中的第三個已獰笑著通了上去,這人的手上,正緊緊握著一柄精光耀眼的倒鉤小匕首!

runonetime 2008-06-02 05:09 PM

第06章 脫火窟 鐵膽煞威

  室中的氣氛隨著這人的腳步一分分的凝凍,宛似有一段血腥味在隱隱飄散,宛似有一陣陣不甘的悲吼在憤怒的冥冥中號叫,於是,走上前去了,手握匕首的人是個方臉鷹鼻的漢子,他掀動著鼻翅,微張著嘴巴,奔出殘忍的,野獸般的笑容,現在,他已站在紫千豪兩步之前。
  方櫻的神色中宛似含蘊著不可言喻的慚疚與自責,她垂下頭來,沒有往這邊看、難以黨察的,她竟在微微抖索。
  獰惡的一笑,李能暴辣的道:“好,胡金,你剜出紫千家的招子帶回去。今後整個天下武林道都會知道是我們‘飛錘五雄’的傑作,名震西錘的紫千豪,威攝中原的魔刃鬼劍到頭來也會落在我們兄弟手裡!”
  那位馬大爺哼了哼,道:“行了,胡金,你還在等什麼?”
  叫胡金的這位仁兄大喝一聲,手中的倒鉤匕首猛擇,毫不容情的筆直插向紫千豪的右眼!
  室中,其他的一些人,除了方櫻是深深的垂著頭外,都大張著眼睛,鼻孔翕動著,帶著滿足的神情來觀望這一代霸主的受難 一
  但是,就像太陽墓地自西邊出來,僵立著的紫千豪竟在這生死一發的關頭猛然旋身,那胡金一匕首刺空,驚怒的喊叫尚未及出口,已橫著摔向一旁,滿肚子的腸臟頓時花花綠綠的流瀉了一地!
  於是,這間茅草房立刻陷入一片混亂之中,一片過度駭懼的混亂,李能在大吃一驚之下碎撲而上,一面迅速伸手解取腰懸的“流星錘”,他的三名夥伴也是同一動作,馬上往上包抄!
  比他們更快,那馬大爺狂吼一聲,手中竹杖一彈倏點,閃電般戮向敵人的眉心,口中一邊大叫著:“快返!”
  紫千豪的動作是捷如狂熟的,他身形微偏突斜,四眩劍泛耀著奪目的寒光,出手之下便是他的“大魔刃”手法!
  鋒利帶血的刃芒掠過空中,灑出瀰漫的光雨,而劍身顫抖著,每一顫抖,便有一圈圈的光弧飛旋跳舞,一溜溜,一條條,一團團,一片片晶瑩而明亮交織著的豪光,而這明亮是可怖的,四眩劍像是幻成了千百只,從光雨中,芒弧中碎然閃刺,奇的卻是全在一個時間,一個動作裡,但,卻分成了無數個角度!
  四條黃影尖厲的號曝著紛紛滾倒在地,一只竹杖被斬斷成七段,那位馬大爺血淋淋的雙手互挨,在痛得不停的跳腳!
  茅屋外
  十幾個黃衣人悍勇的朝內衝來,個個兵刃前挺,矯健非凡,於是,紫千豪上身微蹲,只在人們眨眼的十分之一時間裡,他已閃電般刺出!
  十幾個黃衣人剎時全倒仰了出去,各人的武器砰砰丟棄了一地,他們沒衝進門,他們所得到的,只是在每人身上多了七八個班窟窿!
  面上沒有絲毫表情,紫千豪猛然長身,四眩劍霍的自脅上倒削而出,一聲長嚎,那位馬大爺已摀著肚皮“噎”“噎”“噎”退出三步,他睜著那雙混濁而微帶昏黃的眼睛,有些迷茫,也有些空洞,更有些地悲涼的瞪著紫千豪,嘴唇抽搐著,似乎想說什麼……
  暮然
  紫千豪上身倏斜,手中劍一沉猛翻,在一片刺眼的寒光暴閃下,又有三個甫始衝進的黃衣人斷頭殘命,兩顆腦袋射向屋外,另外一顆,便像個球一樣骨碌碌的滾倒馬大爺的腳前!
  這位馬大爺怔怔的瞧著腳下這顆死人的頭,而這頭顱突目咧嘴,頸斷處仍在流滴著粘乎乎的血漿,正像也在注視著馬大爺,他們就這麼對看著,馬大爺突然全身抽筋似的大大痙攣了一下,摀著肚皮的雙手一放,一股熱血狂噴而出,還帶著一截緩緩蠕動的腸子!
  沉默著,眼前的一切紫千豪恍如未見,他仰首不動,四眩劍斜斜指地,鋒利的劍身閃閃生寒,一溜猩紅的血,正沾著劍脊自刃尖滴落,一顆顆,一顆顆的,宛如被殺者心頭的淚!
  現在,茅屋內是一片沉靜,茅屋外,同樣也是一片死寂,聽不到人的聲音,一丁點都聽不到,就像這裡原本便是如此安寧,裡外原本就沒有活人存在似的……
  方櫻,她震駭得幾乎已失了常,先前,她也曾偷偷瞧見過紫千豪在那片野林子里格殺那四個替死鬼的手法,當時她認為高明是夠高明了,但卻也不如外傳的嚇人,現在,她才算真正領略了這位一方霸主的本領,但是,這領略的滋味,如太殘酷,太暴厲,太使人魂飛魄散了!
  有心想上前一搏,但方櫻卻明白自己斷斷不是對手,以她自己的功夫,她明白,只怕再加上十個也不足一搏!
  外面沒有人再撲進來,天已全黑了下來。自門裡放目觀望,除了竹籬內的十幾具殘戶,再也看不見一條人影,四面都是黑沉沉的,黑得明詭,黑得冷厲……
  方櫻的呼吸開始急促,冷汗涔涔而下,她瑟縮在角隅,手中握著的一把三寸尖刃也不可抑止的顫抖著,那雙美麗的眸子裡流露著過度的驚恐,極致的惶亂,以及,以及無可名狀的畏怯與失措!
  緩慢而沉重的,紫千豪靠到土牆上,這樣他一面可以監視方櫻,一邊也可以防著來襲者,這時,他的面色已變得蒼白無比。
  端了口氣,紫千豪伸出舌尖來潤了潤唇,他目往方櫻,竟開了口,但是,語聲卻是沙啞的:“這是什麼毒藥?”
  方櫻畏縮的望著他,不由自主的道:“‘活僵粉’……”
  閉閉眼,紫千豪顯得十分吃力的道:“你們這個圈套做得很高明,但只怕困不住我。”
  囁嚅著,方櫻忐忑不安的道:“你……你怎麼還能支持著沒有倒下?”
  半晌,紫千豪啞著聲道:“以後你總會知道……這毒,有解藥麼?”
  點點頭,方櫻怯怯的道:“有,但不在我身上……”
  身子晃了晃,紫千豪又道:“下一步,他們會如何?”
  方櫻神色惶惶,搖搖頭道:“我,我不曉得……”
  紫千豪沉沉的道:“讓我告訴你吧,他們會用火攻。”
  猛的一激靈,方櫻驚恐的道:“他們不會,他們要你還活著,而且,他們知道屋裡還有馬大爺,還有我,還有李能他們……”
  幹澀的一笑,紫千豪道:“你太天真,方姑娘,銀壩子的仁義道德早已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他們是要我活著,但這要能活擒我的情形之下,如果我活著他們對付不了我,那麼,死的他們也會照收了……,
  嗆咳了一聲,紫千豪又道:“而你們,你們必不在他們考慮之列,懂嗎?他們不會顧忌到你們,在這件事裡,你們只是一些可憐的小角色……”
  方櫻微張著小嘴呆了一會,於是,她驚悸的道:“我曉得他們不願你死,因為他們沒有把握降服你在孤竹幫的那幫手下,他們需要你活著來要挾孤竹幫,藉此鎮壓孤竹幫不敢蠢動,你若一死,你的手下必會拚命來襲,銀壩子也不會倖存……”
  疲憊的搖搖頭,紫千豪道:“不錯,他們希望我最好活著,殘廢無用的活著,然後,他們可以挾持我來壓制我的手下,但是,他們更曉得今天若擒服不了我,他們的結果將會更悲慘,因此,銀壩子的人眼前將不會輕易退去,你等著,殺手在後面……”
  慘然一笑,方櫻哀涼的道:“其實,看穿了這些對我都沒有什麼不同,他們若製你於死,我定陪葬,他們如果不敵退走,你必殺我,總是難免一死,雖然死的方式不同,但結果卻毫無不同……”
  難辛的頷首,紫千豪吃力的道:“你說得對,方姑娘,我不會饒恕你的,你的戲演得太好,表情太也過逼真,假的裡面含著似真的情感,好厲害,好高明,你須知道,要騙我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但你卻成功了……”
  垂下頭去,方櫻幽幽的道:“你與我……我們原是敵對的……”
  紫千豪笑笑,道:“當然。”
  用手撫理了一下零亂的衣衫,方櫻抬起頭來,一雙美麗的大眼中閃射著一片古怪而奇異的光芒,這片光芒,有如西天的晚霞,很絢燦,很淒迷,又很像脫,宛似包含著許多的意韻,但卻又似空洞茫然,她凝視著紫千豪,想說什麼
  “呼”的一聲,一只熊熊燃燒著的火把帶著飛濺的火星打轉飛拋了進來,“噗”的落在地上,曾起了伸縮的火苗!
  方櫻本能的驚呼一聲,又立即括上嘴巴,變得十分漠然的注視著地上燃燒的火把,側望紫千豪,她幽幽的道:“你說對了。”
  紫千豪看著她,冷淡的道:“我一向很少說錯,現在,方姑娘,你以為我會站在這裡等死麼?”
  方櫻驚愕的道:“你要衝出去?”
  以四眩劍拄地,紫千豪身體有些搖晃,但他堅決的道:“不錯。”
  方櫻心頭一緊,脫口而出:“但你身中劇毒……”
  一咬牙,紫千豪劍眉突軒,他怒道:“這要感激你的賜與,方姑娘,你只是怕死得太早罷了!”
  突然起了一陣顫抖,但這不是害怕,是氣憤,方櫻委屈的道:“我早晚也脫不了一死,我何須畏懼?剛才我實是完全為你設想……”
  紫千豪冷峻的道:“好一個完全為我設想!”
  方櫻一挺胸,平板的道:“你來殺吧,先前我是怕,我是不願死,但我已經看透了,這條路遲早也得走,我何須苦苦求你?人活著,總會有這一天,我已經苦夠了,我在很久以前已過膩了這種日子,也好,藉著你的手,我正可以勉強自己做個解脫……”
  接著她的話尾,黑暗中火光連閃,數十只火把“呼”“呼”地拋了進來,間或夾著駑箭蝗石飛縹等物,而茅屋的屋頂上也開始冒煙,火頭四起,一陣陣的熱浪擴散四周,只是眨眼間,整棟茅屋已陷於呼轟的大火中!
  紫千豪雙目閃耀著很厲而惡毒的光彩,他注視著嗆咳不已的方櫻,陰沉的道:“現在,是你還債的時候了!”
  雙眸中淚光盈盈,方櫻淒然道:“我已準備好了……”
  四眩劍倏閃如電,寒光突起又斂,仿佛來自九天,又歸向虛無,而紫千豪自然的站立原處,好像他原本就沒右移動過一樣,方櫻全身驟震,心兒猝沉,連四肢都在剎那間變得冷冰,她高挽的轡發束帶,已被紫千豪的劍尖挑斷,瀑布似的烏黑長髮瀉滿那削瘦的雙肩,驚魂未定,但是,她卻察覺出自己並未受傷,一丁一點也沒有受傷!
  閃亮的火光紅艷艷的映著紫千豪俊逸而蒼白的面容,出發著一股出奇的美,出奇的勇,出奇的超拔,紫千豪望擴她,冷森的道:“記下這一劍之仇!”
  怔愕著,方櫻囁嚅著道:“你……你不殺我?”
  紫千豪冷酷的道:“你終須報償,時日正長。現在,你跟我走!”
  “我跟……跟你走?”方櫻迷惆而畏縮的退了兩步。
  猛然掠前,紫千豪一把將方櫻提起,周一時間,他已有如一只大鵬般猛然飛衝向茅屋的屋頂!
  於是,燃燒的茅草木條四欲飛濺,火苗子進濺舞跳,繞著滿身的絢燦星火,紫千豪提著方櫻躍出火焰之外,而他剛剛掠起,整棟茅屋已“轟”然一聲完全倒塌下來!
  四周的黑暗裡,被火光映出幢幢人影,有如幢幢鬼魅,就在紫千豪夾著他的俘虜騰空而起之際,千百暗器已飛蝗形蜂般緊射了過來!

runonetime 2008-06-02 05:10 PM

第07章 闖重關 劍孤氣豪

  閃耀的四眩劍凌空暴旋,像是一個巨大無朋的晶瑩光球在急速滾動,而在滾動中,時見溜溜的星焰芒流四射伸縮,幻炫著奪目迷魄的明亮光輝,有如一顆自大虛飛來的銀星,帶著無比凌猛與犀利的威勢迴轉縱橫,於是,自四周發射而去的各般暗器便有如黃蜂鑽進了一個熊熊的大團中,那麼無聲無息的便消失滅散,而甫始滅散,一片展成弧傘形的銀屑鐵雨已暴灑而下,滿空的晶點光線,看上去奇妙極了,神妙極了!
  被燃燒的茅舍火光所割裂的夜色中,可以發現有不少條人影在奔掠閃動,而火光跳動著,紅艷艷的,赤毒毒的,更將那些人影子映得越發古怪與邪異,有一股夢廉的意味!
  有如流光直洩千里,紫千豪一口氣掠出十五丈之外,他急速落地,左手猛推提著的方櫻,右手四眩劍微偏猝拍,正在踉蹌未穩的方櫻已尖呼一聲,頹然倒地!
  於是,四周的銀壩子所屬也聽到了這聲尖叫,他們立即停止了暗器.紛紛自黑暗中往這邊擁來!
  幹澀的,紫千豪哨響的道:“好了,他們不會再以暗器誤傷你了!”
  一個縱躍,紫千豪身形有如鳳旋電閃,眨眼之間,將後面的敵人拋出老遠,投身於無邊無際的夜幕之中。
  跑著、奔著、飛騰著,也不知走出去多少路,現在,紫千豪已經來到一座亂石崗下,一條清冽的小溪,正繞著亂石崗蜿蜒地向東流去,這裡是一片死寂,沒有絲毫聲息,除了混淆的、碎玉般的輕微流水聲,甚至連蟲鳴鳥啼的點綴也沒有,磷峋的灰黑色山石千奇百怪的聳立著,橫臥著,自幽暗中望去,活像一個個張牙舞爪的妖魔鬼怪,真蕭條,好淒怖。
  喘著氣,紫千豪籲籲的奔上了亂石崗,他找著一塊巨大的灰色岩石為掩護,迫不及待的坐了下來,一把脫去了長衫,任是全身冒著騰騰熱氣,寒風又撲身而來,他也毫不顧忌的將上身袒露,精赤的脫光了腳背,於是,我們可以看見他瑩潔而白皙的右胸上,赫然正鼓起一個掌大的紫紅色肉球!
  這枚肉球顯然不是天生的,它薄得像一層包水的皮,透著閃亮的紫紅,鼓蕩蕩的,似是裡面盛了些什麼!
  一咬牙,紫千豪反過四眩劍,擦的一下斜抹過胸前鼓起的肉球,於是,只聽得“噗”的一聲,一股濃漿般的紫黑色粘液直噴出來,像箭一樣標濺到前面的一塊山石上,粘粘的,散發出一股特異的辛辣帶著甜腥的氣息!
  將四眩劍猛力插到泥土裡,紫千豪喘息著,用力擠壓創口四周的瘀腫,他的雙手十指是這般出力,沒有多久,殘餘的紫黑色粘汁已被壓盡,開始有淚泊的鮮血流淌出來,這時,紫千豪才吃力的站起,有些虛脫的以劍為杖,拄著地,一擺一拐的朝石崗下的小溪走去。
  溪水是如此清例而冰冷,宛如滲了滿溪的涼雪,紫千豪沉重的跪倒,將劍平擺,顫抖著掬水洗滌傷口。
  在茅屋中的時候,他甫始中了那“活僵粉”的毒,便立刻知道情形不妙,因此,在他默立著不言的當地,實則卻是在暗中聚集一口氣,一口地拚著性命修煉成功的丹田真氣,這口真氣稟性剛陽而純猛,當年,他便是藉著這口真氣貫穿了“任督”二脈,直透天地之橋,這股至真至烈的丹田其氣,他取名叫“怒錐”,以這口怒錐真氣,不僅助他渡過了多少次巨大的難關,更能運用自如到排聚通洩本身的血氣,他可以用怒錐真氣隨意封閉身上任何部分的毛孔經脈穴道,也能運用這口氣隨意使全身的肌膚突陷易位,當然,更可以將身體內的毒素以這口真氣強行通聚至一隅,然後破肌放毒,方才他所以能奇蹟似的支持末倒,完全是憑藉著他這“怒錐真氣”的神功妙用,當然,這在他的敵人來說,是做夢也預料不到的。
  冰涼的溪水灑洗在炙痛的傷口上,有一股快意的顫抖,紫千豪仔細的衝擦著,好一陣子,他才長長地籲了口氣站立起來,撕下一塊中衣將傷處緊緊扎好,懶洋洋的穿上衣衫。
  就在他緩緩扣上斜襟最後一顆雪亮的鋼或時,背後一聲極度輕微的“咋咋”聲驚動了他
  紫千豪頭也不回,輕輕地把長衫罩好,拿起四眩劍,找著一塊溪畔的平滑石塊坐了下來。
  目光注視著在黑暗中數微波動的溪水,紫千豪默默的沉坐著,好像他在想些什麼,但他卻任什麼也不在想。
  耳朵裡聽著又開始響起的輕微聲音,紫千家在靜靜推斷著那隱於暗處的不速之客隔有多遠,在什麼方位,正朝著哪個角度移動……
  於是 一
  紫千豪像是在對虛無中的魂魄說話,他的語聲有些空洞回盪:“假如你想做什麼,朋友,現在是時候了。”
  後面的亂石崗裡喜地響起了一聲狂厲有如金錢般的大笑,一條魁梧的人影沖天飛起,在空中一個跟鬥,又美妙而輕柔的緩緩落在紫千豪五步之前!
  微米著眼,紫千豪細細的打量著面前的人,嗯,這是個一看即知為難惹難纏的江湖人物,他一身黑衣,蓄留著如虯的短滾,目光如炬,大耳方嘴,連皮膚也黑得透亮,看上去,予人一種特別震慴窒息的感覺,像面對著一座山,一座峭拔的、雄渾的山,那般孤傲,又那般猛銳!
  這人也凝注著紫千豪,良久,他微抱雙拳,聲如旱雷般道:“少兄請了。”
  在他一抱拳的時候,紫千豪驚異的察覺到他雙助之下分縛著的一對金黃色銅線,於是,立即明白了眼前的人是誰!
  輕輕欠身,紫千豪淡然道:“不敢。”
  黑衣人目注紫千豪,宏聲道:“夜涼如水,又在荒崗寒溪之濱,少兄獨坐沉吟,莫不成有什麼心事麼?”
  紫千豪笑了笑,道:“兄台卻是好管閃事。”
  哈哈一笑,黑衣人正要再講什麼,卻突然看見了紫千豪頸項上的絲巾!他驚然退後一步,壓低了嗓門:“少見頸間所系之巾,可稱‘搏命’?”
  紫千豪頷首道:“鐵孤兄好眼力!”
  黑衣人大吃一驚,急道:“少兄如何知道我房鐵孤?”
  用四眩劍在地上劃了個圓圈,紫千豪徐緩的道:“‘雙軟擒魂’房鐵孤名威震天,尤其那一對奪命銅鈸的獨門標記,誰見了又會不識?”
  房鐵孤豁然大笑,笑至一半,又恍然大悟的跳將起來叫道:“你是紫千豪,‘魔刃鬼劍’紫千豪!”
  紫千豪平淡的道:“不足掛齒。”
  大步走上前來,房鐵孤再次抱拳道:“紫兄,我房鐵孤此來遠至陲邊,不想竟能與慕名已久的‘魔刃鬼劍’巧晤,實在感到榮幸,多年以來,紫兄之名如雷貫耳,今日見了,紫兄風姿英爽,神形俊朗,果然不愧為一方英才!道上豪土!”
  紫千豪緩緩站起,微笑道:“過譽了,房兄。”
  打量著紫千豪一眼,房鐵孤有些詫異的道:“紫兄,你面色青白,精神亦帶委頓,莫非……莫非遭了什麼意外?”
  疲乏的,紫千豪道:“只是一段江湖過節而已,你知道,混我們這種日子,總是如此。”
  房鐵孤想說什麼,又不好再問,他改了話題道:“紫兄可是有事待辦?”
  紫千豪點頭道:“正是。”
  他又反問房鐵孤:“房兄,你不在魯燕享你一門之主的清福,卻萬里迢迢來到西陲,可是有什麼公幹嗎?”
  嘆了口氣,房鐵孤攤攤手,卻十分坦率的道:“紫兄赫赫神威,揚天之名,我姓房的也犯不著隱瞞,此來披星戴月,事情卻只有一樁,我那女兒被人誘拐跑了,我來追她回去!”
  紫千豪徵了徵,低沉的道:“房兄麾下高手如雲,能人比比皆是,又何若自己如此勞累奔波?”
  又嘆了口氣,房鐵孤道:“這就叫家醜不可外揚了,我‘黑翼門’的人雖說不少,但叫他們來辦這種事,總透著點不是那麼個味,而且,便算他們抓著那個踐人,如若她一哭一鬧,我的那般人就不好應付了,想來想去,只好我自己走一道啦!”
  沉默了一會,紫千豪道:“房兄,你如今可有了線索?”
  點點頭,房鐵孤道:“一個半月前,我的好友‘哭蕭幻手’羅穆還在‘大雲關’遇見過這兩個混帳,親眼看見他們往這邊來了,當時老羅還在奇怪我那女兒為何會到這裡,二十天前,又那麼巧的碰上了‘東河派’的騾馬隊,他們還押著一幹走腿子的役天往中上去,帶隊的‘白髮’潘龍見了面就問我女兒怎會到了這邊,我當時支吾過去,問明了他們走的方向,這就匆匆趕來了,哪曉得這塊地方一片窮荒惡野,除了山就是林,眼巴巴的找兩個人,何異大海撈針,連個影子也看不著,加上我又人生地不熟,轉了十來天還是一無所獲紫千豪咬咬下唇,道:“房兄與在下神交已久,按說房兄蒞臨微處,理應高接遠送,更該協助房兄追查此事才對,但……但在下身有要務待辦,無法拖延,如若房兄能夠多待幾天,在下俗事了斷之後.當可一盡地主之誼.也可多為房兄分勞……”
  房鐵孤連連抱拳,感激的道。
  “萍水相逢,得蒙紫少兄如此關懷,房某人實是銘感不已,多待數日無妨,只是少兄你……呃,不知此刻有什麼要事?”
  淡淡一笑,紫千豪道:“可否容某日後奉告?”
  哈哈大笑著,房鐵孤道:“當然,當然……”
  夜影中,這時忽然傳來一聲悲長而昂厲的馬嘯之聲,嘯聲像帶著便煙,波波傳鼓,宛如直楊漢霄,房鐵孤側耳聆、聽,不由失聲贊道.”
  “只聆嘯嘶之聲,便知道這是一匹好馬!”
  紫千豪微微躬身,道:“謝了!”
  房鐵孤驚道:“是你的坐騎麼,紫少兄?”
  點點頭,紫千豪墓然仰首以嘯聲應合,尖烈的嘯聲破雲入空,繞旋回盪,一直傳出老遠,十分迅速的,一陣閃雷似的蹄聲已遠遠傳來!
  片刻之後,在沉沉的荒野中,已可看見一乘鐵騎狂奔而來,雪白的鬃毛飛揚著,銀色的鞍欽閃耀著亮晃晃的光彩,是“甲犀”,像一陣旋風卷了過來!
  房鐵孤又忍不住喝彩道:“好馬!”
  “甲犀”飛奔至前,在紫千豪身邊興奮的人立高鳴,紫千豪欣慰的笑了,他走過去擁攬馬頭,不住用面頓在愛馬的鼻端摩委著,一面還不住的低聲呢哺,那情狀,便宛如一對久別的戀人重逢,真情流露,喁喁相親。
  半晌
  紫千豪回身拱手,低沉的道:“三天之後,請房兄至武田埠尾街和昌米棧去尋找在下。”
  房鐵孤有些依依不舍的道:“匆匆把晤,紫少兄風範氣度已長留房某人心頭,不管紫少兄此去如何,房某謹祝少兄你一路順風,馬到功成!”
  偏身上馬,紫千豪欠身道:“便托房兄之福了。”
  說罷,他一揚手,掉轉馬頭飛奔而去,房鐵孤獨立溪邊,凝注著那乘消失於夜暗中的騎影,一時陷入深沉的思維之中。
  飛奔著,甲犀直朝銀壩子疾馳,現在,約莫正是二更時分。
  鞍上,紫千豪微閉著眼,利用這一點有限的時間調息養神,他仍要按時去參加這一次生死之會,西陲甘邊的江湖糾紛一定需要解決,一山不能共容二虎,活在這個圈子裡,便無法避免這個圈子裡的生存方式。
  蹄聲清脆而又急驟的響著,傳出去又盪回來,盪回來又傳出去,就這麼響著,響著,而目的地使一里裡的接近了。
  東方天際開始透出了隱隱的魚肚白色,這白,由得朦朧而清新,一層雲疊著一雲,乳色中滲著紅淡淡的光暈,空氣涼得爽冽,看樣子,今天,將是一個晴朗的日子。
  微微放緩了坐騎,紫千豪伸手入鞍側的皮囊中,他拿出一條寬有七寸,鑲著金絲邊的皮鞘,皮鞘兩邊的二十個皮製環扣裡,那四十把並排著的牛角柄彎刃短刀正泛著冷森森的寒芒,掀開長衫,他將皮鞘在腰間扣好,又深手進囊摸出兩把案木柄的鋒利金斧,斜掖在兩腳的豹靴筩裡,然後,他開始目光灼厲的往前路凝神注視起來。
  轉過了這條黃土路的一個彎,路面已頓形寬闊,道路兩旁,種植著枝葉蕭索的高大白楊,這條路是筆直的,從這裡可以望見前面遙遠的一圈青石牆垛,而青石牆垛則隱約地藏在濃密的柏樹枝幹中。
  於是
  一只帶著銅鈴的響箭暮然升空,搶先而去……
  第二只響箭,第三只響箭,仿佛是一步跟著一步似的,集緊隨著紫千豪的馬行去勢繼續地自他頭頂及身邊飛過,一直傳到那片青石牆垛之內。
  那裡,便是仙鶴與白眼婆的老窩,在甘境疆陸唯一能與孤竹幫分庭抗禮的另一撥江湖強梁的根據地 銀壩子!
  這壩子方圓只有三裡多大,四周完全用青石圍成兩人高的石牆垛,垛上有一個個砌造好的方形洞口,牆根架著可以立人的木梁,銀壩子沿著一個大斜坡築成,一簇簇的房舍便座落在壩子裡頭,看上去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但卻透著那麼一股子強橫霸道的蠻橫味兒!
  現在,紫千豪騎著他的甲犀奔來了,那麼威風凜凜,傲然不屈的奔來了,馬兒正潑刺刺的衝進了銀壩子的堅固雙層木閘,木閘高高的吊懸在半空,宛似一頭巨獸貪婪的血盆大嘴!
  當紫千豪甫始進來,一聲沉亮的鑼響“ ”地慢慢傳出,“嘩啦啦”的滑輾轉動聲跟著響起,壩子的雙層木閘猛然落下!
  眼前是一片形如廣場的黃土曠地,一排排石砌的房舍便櫛比於對面向後延展,曠場上豎著三根高有五丈以上的旗鬥,又是急速的二聲鑼響傳來,對面的房舍中,已有兩排黃衣勁裝大漢快步奔出,行動矯健而熟練的圍成了一個半圓,這乾黃衣漢子,為數約有四百,個個人高馬大,身材魁梧,每人手中都是一把紅綢朴刀,他們才一站定,握著的朴刀已整齊的斜斜高舉起來!
  這時,四面的青麻石牆垛上也忽然不知從何處冒出來幢幢黃色身影,剎時間牆垛上面每隔五尺便站立著一個,放眼看去,這圍成圓形的石牆上已全布滿了這些凶神惡煞般的漢子了!
  安詳的坐在馬上,紫千豪絲毫不為眼前的陣勢所動,他灑脫自如的取下馬首邊掛著的四眩劍,輕輕鬆松的插向腰際
  圍成半圓的黃衣大漢們,此刻又突然齊齊吶喊一聲,悶雷般連連“嘿”了六次,分向兩邊排成雙行,斜舉的朴刀同時在空中劃了個弧度,雙手握著刀柄,在紅綢的翻抖裡,刀刃完全直舉胸前,刃尖朝天!
  這些動作,紫千豪自然十分熟悉,他知道這乃是對方擺出江湖黑道最為尊敬的恭迎貴賓大禮來了,這種禮節,稱為“披紅艷”,只有一幫一派之主才受得起,而且,這一幫一派之主還必須在武林中享有盛譽,稍差一點的角色是連邊都沾不上的……
  騙腿下馬,紫千豪單足旋地,一掀青衫,拋身,雙手上下握拳,拇指朝上,擺了一擺又收,他漂亮的顯出“雙龍頭”的架式後,沉緩的又抱拳為禮道:“孤竹幫幫主,大當家紫千豪!”
  隨著他的語聲,前面的房屋中又有四個人大搖大擺的走到,當先一個,是位留著三給青須,神情飄逸,面如古月的爾雅儒土,儒土身旁,則是一個身形高大,穿著織錦黃衫裙,長髮被散而齊額圈以心形金環的女子,這女子看不出真實年歲,她面孔膚色滑潤細緻,白皙生輝,映漾著象牙色的柔和光質,大鼻大嘴,雙耳垂輪,一雙眸子卻是白多黑少,翻動起來,只見一雙眼仁,那黑瞳幾乎不知何處去了,這人的形象,第一眼便能予人一種生硬和暴烈的感覺,這感覺卻又這般深刻!
  黃衣女子的後面,跟著一個面容陰沉,削腮突後的中年人,這中年人表情冷板,一雙眸子卻是閃閃生光,他的右手插在寬大的黃衫之內,那裡,正有一塊什麼東西高高地隆起著!
  第四個角色長著一副往橫裡發展的身材,頭皮刮得青亮油光,掀齒暴唇,濃眉大眼,生相既是醜惡,又是兇厲,他冷酷的盯著紫千豪,牙齒卻在不住地輕輕磨動……
  紫千豪明白,今日必得血濺五步不能善了,方才,對方雖向自己行了大禮,卻是為著江湖禮數而不得不如此敷衍,按規矩說,兩方龍頭相會,地主的一方必得親自出迎施禮及接禮,除非結有梁子,才迴避遲延,故意讓開這個場面,如今他們正是這麼個做法,那除了表明他們的仇恨之心外,還會有別的解釋麼?
  神態飄灑的那位老儒士雖然走在前面,但到了隔著紫千豪十步左右的距離時卻讓向了一側,那黃衣女子昂著頭,傲然行到頭上,紫千豪雖與白眼婆從未有過一面之雅,但看這情勢,那黃衣女子卻必是白眼婆無疑了!
  在八步之外,對方四人完全站定,人雙目光全朝紫千豪上下不停的打量著,半晌,那黃衣女子語聲尖冷的道:“你是紫千豪?”
  紫千豪微微頷首,心平氣和的道:“不錯。”
  黃衣女子生硬的道:“你果是單槍匹馬來的?”
  笑了笑,紫千豪徐緩的道:“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在武田埠之前你的手下大約並沒有再遇見有第二個人跟著我來。”
  冷冷一哼,黃衣女子道:“紫千豪,你的舌和你的名一樣尖利!”
  紫千豪面色一沉,他嚴酷的道:“你就是白眼婆了?”
  黃衣女子寒著臉,道:“莫不成還有第二個莫玉?”
  果然,這黃衣女子正是大名鼎鼎的銀壩子首腦 白眼婆莫玉!
  紫千豪踏前一步,道:“三個半月前你遣人飛騎傳來,約我至此,說明是由我獨立接你兄妹二人兩陣以斷思怨,以分強弱,以定王寇,如今我來了,但是,我想你決不會真個如此講求信義,是麼?”
  白眼姿英玉神色不動,她冷冷的道:“紫千豪,你體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紫千豪針鋒相對,毫不容情的道:“早已度過你的心胸,卻是頗令我紫某人失望!”
  白眼婆尚未答話,那身軀粗礦的黃衣人已搶前一步,霹靂般厲喝道:“住口!紫千豪,你以為你在對誰說話?”
  大袖一拂,紫千豪看那人一眼,冷森的道:“滾下去,這裡沒有你插嘴之處!”
  那黃衣人一怔之下頓時神色大變,他額上青筋暴起,喘息粗急,漲紅著瞼,憤怒至極的將兩條又粗又短的手臂緩緩提起……
  嘲弄的一笑,紫千豪向莫玉道:“姓莫的,你銀壩子平素的禮教便是如此麼?”
  白眼婆目光不斜,嚴峻的道:“車青,你身為大爺,應該明白現在不是翻臉的時候!”
  叫車青的粗曠漢子怒目瞪視著紫千豪、卻不得不硬生生將一口鳥氣憋了下來,空自在一旁燒著心火。
  紫千豪曉得銀壩子這幫人的上下分野之製,他們將第一流的能手稱為大爺,次一等稱為第二爺,如此順推,三爺、四爺,一直到五爺,昨天在茅舍中那位殞命的馬姓老人,聽稱呼也是大爺,於是,紫千豪冷笑著,他輕篾的撇撇唇角。
  這時,白眼婆莫玉一翻她那雙白多黑少的怪眼,緩緩的道:“紫千豪,黃土邊陲的兩道武林趨勢,如今明顯的放在眼前,你我雙分天下,各據一方,黑道買賣也全由我們彼此對割,但你我兩方卻並不行動一致,換句話說。因為武林江山不能統一,便衝突時起,經常發生流血紛爭,這種情形,已拖延了許多年,自赤臉宣壽堂的年代開始,早便是如此了……”
  頓了頓,她看著紫千豪,又道:“自從孤竹幫由你紫千豪接承以後,你我雙方的關係更形惡化,爭奪日趨劇烈,變成了勢不兩立的兩股激流,銀壩子與孤竹幫壁壘分明,互相對峙,但不幸的是你我雙方卻共同落根在這塊廣大的邊陲土地上。走著完全無異的生存路子,紫千豪,你也明白,像這樣下去是不可能會有安寧的。”
  靜靜的,聆聽著,紫千豪頻頻點頭,於是.白眼婆莫玉又道:“為了日後這塊土地上的江湖同道能協同一致,承仰有依,更為了未來的爭給平息,步調齊一,邊睡一帶的武林規製必須確立,行動必須統一,我的意思很簡單,便是定得有一個統治這一切的主盟,也就是應該要推立一個發號施令的人物,老實說……”
  她踏上一步,深沉而有力的道:“這些不用由其他的雜幫小派來推舉,在我們這一行中,力量的雄厚便代表一切,放眼黃土邊際,這裡除了銀壩子能當此大任之外,便只有算傲節山的孤竹幫了……”
  直挺挺的站立著,有一股宛能撐起蒼天的意味,莫玉又慢慢的道:“但是,我們卻明白,一朝不能有二主,一山不能存二虎,問題,便在這裡,你我雙方,必得有一方退讓,更需要聽從另一方的諭令,不過,處在你我目前的情勢之下,我想,這卻是我們所不甘服的,是麼?”
  紫紫千豪微微一笑,道:“請說下去”
  莫玉又冷沉的道:“因此,放在面前的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和平協商,一條麼,便是以武力解決難題!”
  雙目暴張,莫玉又道:“現在,便看你選擇哪一條了!”
  紫千豪緩緩的道:“如若是協商,莫玉,你們的要求是什麼?”
  白眼婆冷笑一聲,道:“你這是多此一問,紫千豪,你應該明白我們的要求是什麼,讓我再贅述一次也無妨,我們要求的是前疆的主盟大權!”
  豁然大笑起來,紫千豪搖著頭道:“你?莫玉,你不覺得把這裡的主盟大權交給你一個婦道人家,對整個的綠林道來說是一個天大的笑話麼?”
  莫玉冷森的道:“那麼,難道交給你便算順應天理了?”
  神色一沉,紫千豪含蓄地道:“莫玉。你聽著,我紫千豪不求做西隆的武林盟主,也不願節制他人的行動,更不想以流血及暴力統領一切,我只想依我們的生存傳統活下去,如果你答允自今以後不再以齷齪手段,鬼城伎倆暗算我們,不再用陰詭毒計陷害我們,我便保證和平相處,河井水互不侵犯,我們不願受束縛,不願在頭上頂起牌子,就像我們不想對別人這樣一樣,莫玉,這就是我所要說的了。”
  陰沉著面容,白眼婆莫玉道:“如此說來,你是不答應的了?”
  紫千豪冷靜而鎮定的道:“當然。”
  莫玉徐徐的道:“你付慮妥了?”
  點點頭,紫千豪再次道:“當然。”
  於是,莫玉退後一步,側首向身邊的那位老儒士道:“大兄,果然不出所料。”
  老儒土長袖微揮、看看紫千豪,清雅的道:“可藉你了,紫大當家。”
  紫千豪笑了笑,道:“你是仙鶴莫奇?”
  老儒土一捋柳須,道:“老夫正是。”
  紫千豪點點頭,溫柔的道:“莫奇,我們尚不知道是誰要可惜誰,對麼?”
  莫奇雙手背負,不再回答,而白眼姿英玉突然右手伸起,就在他伸起右手的當兒,一陣低沉的、動人心悸的沉緩皮鼓聲已有節奏,有規律的響起,那麼摧著人肝腸的“咚”“咚”
  “咚”朝四面播散。
  目光移動,紫千豪看見十名黃衣彪形大漢正站在那邊圍三根旗鬥之下,每人身前都掛著一面黑漆描金的人皮圓鼓,雙手起落不停,徐急有致地在拍打著,另外六個人,則發力拉著桿索,分別將三幅巨大的,長條形的黃色帆旗緩緩升起,那三幅帆旗俱皆寬有三尺,長逾兩丈,尾部成燕叉形,上面凸繡著亮光閃閃的“黑蛇吐火圖”,但是,與眾不同的是,三幅圖案上的黑蛇猙獰的三角形頭部,都全染成赤紅色,這,在銀壩子的規矩來說,是表示有慘烈的流血場面即將展開了!
  紫千豪卓立不動,雙目微瞌,沉靜如一片幽谷,一座大山,像是天變地動也絲毫搖動不了他,威猛極了,也高傲極了。
  莫玉向四周巡視了一遍,兩排黃衣大漢已經迅速的編成了無數小隊,他們紛紛站立在廣場的有利出擊位置,擺成了可以互相接應支援的撲襲陣勢,只要是一個久經戰陣的人,看一眼便可明白,若是鬥殺開始,這些極快組成的小隊人馬,立即能以穿流不息的迴旋之速輪番攻擊,而如今,他們面對的敵人只是一個焦點,這焦點,便是紫千豪!
  沉靜不移的挺立著,目注這一切的變化與聲勢,紫千豪早已成竹在胸,此次孤身犯險銀壩子,他原本使未打算僥倖回去,他在人家還不知道的時候就已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與他們目前最大的對手正式翻臉的一天遲早會來,當那一樁樁,一件件,零零碎碎的不快事情斷續發生著的時候,紫千豪已把它們積累著,然後,從這些積累著的事件中看到了今天!
  忍了十多年了,隱了十多年了,多少血債,多少怨隙,多少仇恨,是的,也應該結算一次了。
  安詳的,紫千豪道:“莫玉,還是和我們事先約定的解決方式一樣麼?”
  白眼婆冷生生的道:“若非如此,你紫千豪尚另有主意不成?”
  微微頷首,紫千豪道:“當然沒有,只是我聽說你把方法稍微改動了一下。”
  莫玉雙目突睜,尖聲道:“姓紫的,你這是什麼意思?”
  笑了笑,紫千豪道:“僅是說說罷了!”
  一旁,那一直沒有開口的瘦削中年人忍不住冷冷一哼,沉厲的道:“張狂過分了。”
  看了這人一眼,紫千豪哈哈哈笑了起來,笑聲裡。含著極度的諷刺與嘲弄,便像一把把的芒刺灑到這中年人的肌膚上,扎得他渾身起栗,憤怒得連連抖動!
  於是
  莫玉、仙鶴,與他身邊的兩位高手一起朝側方走出去五步,站定了,莫玉轉過來,冷冰冰的道:“紫千豪,事至如今,我自然佩服你的膽量與氣魄,但遺憾的是我們無法兩立,現在,我們已到了用我們傳統的方式解決紛爭的時候了。”
  紫千豪反手一拍自己愛騎的腦袋,於是,甲犀輕輕嘶叫一聲,用前額在它主人的肩頭擦了兩下,然後較快的跑到一邊。
  雍容而鎮定的,紫千豪道:“哪一位先上?用什麼形式?兵器?仍是兩賽決勝負麼?”
  白眼婆莫玉陰酷的道:“我的大兄先來,以一對一,兵刃任便!而且,前後兩場,都是至死方休!”
  紫千豪帶著悲憫的目光環掃周圍,低沉的道:“好,但願我尚有領教你白眼婆神技的機會!”
  莫玉冷冷一哼,回頭對仙鶴莫奇點點頭,自己與身後的兩名好手快步退出六尺之外。
  一切聲音俱已靜止了,宛如大地在一剎那間歸向永寂,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移動,甚至連呼吸也是那麼小心的抑制著,幾百雙眼睛緊張的注視著場中,而場中,仙鶴莫奇徐徐脫下外罩的黃色長袍,漫步行上,他的背後,斜斜背著一柄形式奇古的松紋長劍!
  紫千豪淵停岳峙的卓立著,連長衫也不脫,手中連鞘的四眩劍橫著舉起,朝陽下,閃耀著刺目的銀色光芒……

runonetime 2008-06-02 05:10 PM

第08章 烈士魂 搏命瀝血

  仙鶴莫奇在紫千家六步之前立定,任寒風吹拂著他的三綹柳須,他那張清雅而古樸的面龐上深沉含蓄得沒有一丁點表情,有如一尊石塑人像……
  注視著對方,紫千豪緩緩的道:“莫奇,你比你那位妹子高明得多!可藉,你未能掌帥銀壩子。”
  仙鶴莫奇談談的道:“如今不是說這些話的時候,是麼?”
  微微頷首,紫千豪剛想說什麼,那陣低緩的,悸人心神的人皮鼓聲又深重的擊響起來,“咚”“咚”“咚”……
  這是應該開始較鬥的信號了。
  紫千豪雙目瞇得只剩一縫,他平靜的道:“小心了,莫奇 ”
  “奇”字尚在他舌尖上跳躍,“錚”的一聲啞簧才只輕輕響起一溜寒刃已指到了莫奇咽喉,那快,那急,幾乎無言可喻,在同時,銀燦的劍鞘已穩當的插回腰際!
  足尖一旋,莫奇狂風般閃出三步,上身微躬,反手拔劍
  但是,紫千豪的四眩劍卻有如魔鬼的詛咒,那麼綿延的波顫而來,冷芒閃閃,快捷如電,絲毫不予對方任何喘息之機!
  還來不及拔劍,莫奇又被逼得拚命躍開,紫千豪冷笑著,十五劍並成一劍倏抖而去,手腕一翻,又是十五劍自斜刺裡兜上,劍劍相連,式式銜接,像是三十個功力深湛的劍士在同時運劍,沒有一絲空隙,沒有一丁點迴旋的餘地,有如雪紛浪翻,晶瑩剔透,就那麼幻迷的罩了上去!
  仙鶴莫奇急速的挪閃跳躲,身形有如一枚猛旋的陀螺般轉遊不停,但劍光卻似布成了一面縱橫交織的羅網,正將他緊緊束縛於內!
  到此時,莫奇尚未及拔劍出鞘!
  匹練般的銀帶活活繞回飛舞著,宛似一條天神手中的玉素,那麼隨心所欲的卷轉纏繞,收發自如,四眩劍已仿佛幻為千百柄了!
  於是,冷汗涔涔地自莫奇鬢角背脊流淌,他目前只能憑藉自己超絕的輕身之術暫求自保,運用著他的“九九迷蹤步”騰挪走閃,連抽劍的剎那空暇也找不出……
  紫千豪一上手便施展他的“輪迴十八式”劍法,以一個快字佔製了先機,當然,他明白現在的對手,亦非等閒之輩,只是首先失著而難以援手罷了,但紫千豪並不想製對方於死地,因為他曉得,仙鶴莫奇素來生性淡泊,不求名利,是一個高人雅士的角色,若非他有個暴虐貪權、稟性狠辣的妹妹,今天銀壩子與孤竹幫的關係必不會是如今這般惡劣的!
  不過紫千豪雖不想傷他眼前的敵人,卻也沒有改變他早已打好主意的戰略:速戰速決!
  忽然
  仙鶴莫奇腳步斜出,又幕然倒旋,整個身軀猛然偏地平射而出,同一時間,他平射的身子倏而凌空滾動,一抹銀燦燦的冷電已直掠而起!他運用了他“九九迷蹤步”中的精絕步法“移魂現靈”一式而終於拔出了他的古劍,但是,就這一剎,紫千豪的四眩劍已擦著他的肩頭而過 “叭”一聲,一小片皮肉連著衣衫飛出了三丈之外!
  要知道高手相鬥,分釐必爭,絲毫空間也不容放過,再在瞬息裡分生死,剎那間決勝負,一個武林強者苦習藝業多年,學的也就是在於如何把握這稍縱即逝之機罷了,誰能適時而動,誰便能屹立不倒!
  這時,雙方甫始交手在二十三招上!
  莫奇面色不變,手上的瑩光松紋古劍微顫碎抖,出手便是狂風暴雨般的二十一劍,左掌亦飄忽不定的連連拍向敵人上中下三盤七大要害,晤,果然現技之下不同凡響,大有一代名家的風範!
  長笑著,紫千豪不移不動,四眩劍劃過幅度極為狹小的空間,卻以千奇百怪的角度閃電般伸縮刺戮,叮噹之聲連綿響起,他已在眨眼裡完全將敵人的攻勢封了出去!
  於是,兩條淡淡的人影在令人目眩神迷的飛舞著,一下子激戰到一處,難分難解!
  旁邊,鬥場之外。
  白眼婆莫玉目不轉睛的凝注著他的兄長與紫千豪之戰,她面色冷沉而木訕,看不出她此刻心中正在想什麼,那位削腮突唇的中年人亦緊張的屏息不動,連呼吸全急促了。
  輕悄的,叫車青的仁兄湊到白眼婆身邊,低沉的道:“大當家,看情形大掌法有點挺不住,可要照原先的法子進行麼?”
  莫玉目光不移,冷冷的道:“稍停片刻再說!”
  眨眨眼,車青道:“對姓紫的小子可講不得客氣,他是一頭出柙的斑豹子!”
  嗤了一聲,莫玉道:“我還用得著你來相告?車青,你看我生擒這頭斑豹!”
  車青不敢再說,他正要退下,莫玉又道:“你傳暗號,要大家準備!”
  立刻頷首稱是,車青匆匆下去了;莫玉的面龐上流露出一抹陰森的微笑,這笑,蘊藏著令人起栗的殺機!
  鬥場上,一連串的密集金鐵交擊之聲震撼著每個人蹦跳的心,紫千豪已將仙鶴莫奇再度硬生生逼出七步!
  現在,可以看出來莫奇的步履有些踉蹌,喘息也有些粗濁了,但他們傾力攻拒,一把長劍揮空入地,片片精芒閃瀉溜回,依然在豁命支撐!
  墓地,紫千豪斷叱一聲,猛進猛退,四眩劍連連翻飛快如驟風,劍刃抖出千條光,萬點星,伸縮吞吐,冷電精芒四射並舞,有如一片以細燦寶石綴成的幕,那麼炫目奪魄的自四面八方罩過去,而尖嘯如泣,勁力四溢,  的劍氣彌空成形,幻成了一溜溜,一股股迷濛的光霧!
  是的,這是,“輪迴十八式”中至精至純的一招,“再世為人”!
  仙鶴莫奇猛覺眼花神盪,周圍的壓力暴增,甚至有些窒息了,只見漫天的銀電寒光旋射交織,冷風著體如削,他便知道大大的不妙,他也是使劍的好手,他明白,要練到這一招,不達到“以氣馭劍”的境界是萬萬做不到的,於是,在這一剎,他才真正的震慄了!
  松紋古劍長舞而起,頓時現出了一排排的劍影,像是疊積的層雲,又如繽紛的瑞雪,呼嘯著,湧盪著反拒而上,幾乎方才迎去,刺耳的叮噹嗆嘟震響已密密傳出,飛跳的芒影冷電也似絞成一團!
  一條青色人影猛閃斜出,直拔空中五丈,大翻身,飄然落下,嗯,是紫千豪,對面,仙鶴莫奇已血透重衫、他以劍拄地,伏在劍柄上喘息不停,簪得好好的髮髻也全然披散了下來!
  四眩劍在紫千豪的手腕上轉了個轉,他看著莫奇,淡漠的道:“我們約好的較鬥規則是至死方休,但對你,我不!”
  莫奇艱辛的抬起頭來,那張原本清雅白皙的面孔,就這麼一會已變成了蠟黃;他孱弱的,怔茫的望著紫千豪,低啞的道:“姓紫的……你不殺我,你……你終將後悔……我不領你這份情……便算你恕得過我……到時只怕……我也恕不過你!”
  紫千豪冷冷的道:“我並不求你領情,更不想你恕我!”
  一枚暴飛而來的寒星打斷了紫千豪的語尾,他身子不動,四眩劍墓地斜挑,“當”的一聲火花進濺,一只“白虎釘”已折為兩半墜落塵埃!
  兩眼的煞氣盈溢,紫千豪面向那邊的白眼婆莫玉道:“好一枚白虎釘,莫玉,你不覺得慚愧麼?”
  莫玉狂笑一聲,尖刻的道:“慚愧?我慚愧什麼?老實告訴你,紫千豪,西疆的地盤是我的,這裡的主宰大權也該屬我,三十五年了,我在道上闖盪三十五年了,我拚著命打江山,流著血場萬宇,那時,你在哪裡?乳臭小子,黃口孩兒,今天也競膽敢與我作梗,與我爭起名份來了?紫千豪,老實告訴你吧,今日你是來得去不得了,當你踏入銀壩子的閘門裡開始,作即已注定要永不復出!”
  紫千豪生硬的道:“那麼,你撕毀你那約定之言了?”
  白眼婆莫玉雙眼一翻,尖叫道:“去你的約定之言,我要的只是你的狗命,不論用什麼方法,只要你死便得!紫千豪,江湖道上談信義的日子已經是很久遠以前的事了!”
  用力一把將寬刃的四眩劍插進土里,而劍身微微晃顫著,紫千豪雙臂環胸,傲然的道:
  “早就知你莫玉是這種不成氣候的妖婆,這並不足以引起我的意外,來吧,姓莫的,我紫千豪接下了!”
  幾聲刺耳的銳響驟起,數道冷芒劃空而來,勢子快捷無匹,紫千豪仍然不移不讓,雙手飛翻,幾乎看不清他舞動的方向,三枝白鋼箭,一枚蛋大的鐵膽已全然抓在他的手中!
  白眼婆冷笑如果,她刻毒的道:“紫千豪,看你還能賣弄到幾時!”
  說著,她雙臂高舉,尖呼道:“霹靂響啊 ”
  “殺!”一個短促如雷的回應倏起,半空中一條黃影流星也似的騰撲而去,同一時“殺!”“殺!”之音連續暴起,另外七條黃影閃涼而下,目標全指向紫千豪!
  白眼婆莫玉朝身後那削腮突唇的中年人一點頭,陰森的道:“石大爺,你還在等什麼?”
  這瘦削的中年人恭聲答應,平身而出,身子凌空一旋,陽光下映起一抹金芒,老天,竟是一塊沉重的“生死金牌”!
  現在,九個黃衣人全撲向了紫千豪,九人中,也包括了那車青與這位石大爺!
  紫千豪目光一掠,已然明白這九人全屬銀壩子的角色,而且,必然都是位居“大爺”身份的高手,眼前他並不為這眾寡懸殊的情勢而感到驚異,令他擔憂的卻是那青城派的玄雲三子及“南劍”關心玉,這些人都到哪裡去了呢?
  車青一馬當先,狂衝而來,他咬著一口黃牙,暴凌的大吼:“紫千豪,你的狗命已到頭了!”
  紫千豪安詳的一笑道:“憑你,還差得遠!”
  “遠”字出口,紫千豪右手一拉深深插在土中的四眩劍,猛力朝後一扳一彈,整個身軀竟已藉著這一彈之勢凌空閃起,快得宛似流曳蒼穹的流星,只見他身形甫始射出,手中的四眩劍已霍然暴飛急斬,“ 嚓”一聲,一名圍上來的黃衣人連劍勢尚未看清已被攔腰切斷!
  猛一落身,紫千豪淬然旋回,雙手握劍透空直戮,劍速之快無可相匹,剛好那般湊巧的迎上了一名急追上來的黃衣人,“嗤”的一聲洞穿了這人的左肋!
  只是眨眼的工夫,銀壩子屬下的大爺已栽倒了兩名,但是,紫千豪並不就此而歡欣自滿,他知道,方才的得手,多少帶了點僥倖,銀壩子的這些大爺們,論功夫決不平庸,個個都是抓得起一把,可以獨當一面的人物,紫千豪所以能一上手便放倒了他們兩個,主要的全在他的動作完全取了反常、迥異的路子,出式暴凌而突兀,猝起發難,沒有任何徵兆,加上他深湛的功力與狂捷如電的身手,各般配合起來,才能得到眼前的驚人戰果!
  四眩劍染滿了鮮血,劍尖拔自那名黃衣人的肌肉裡,掄成灑灑點點的一圈,劍身貼著紫千豪的肘彎急翻,十九劍一氣呵出,又將攻來的三名黃衣人狼狽逼退出去!
  紫千豪的悍野與猛辣,已深深震撼了所有在場的銀壩子所屬,他們個個驚駭著,忐忑著,奇異著,每顆心都在不停的急速跳躍。
  七個黃衣人圍成了一個圓圈,他們沒有再貿然撲上,七張面孔全緊繃著,間歇的,他們的眉梢唇角輕微的抽搐,有隱隱的汗跡浸自鬢角,呼吸聲因過度的緊張而迫促起來,七件閃亮的兵器在陽光下泛動著波顫的輝芒,他們盯視著紫千豪,也盯視著四眩劍上觸目驚心的血跡。
  地下的死傷者已被奔上來的幾名黃衣大漢迅速抬走,除了染印于黃泥地的猩紅血跡,一切又歸向沉寂,好似原本便未發生過什麼事情一樣。
  緩慢而沉重的,白眼婆走上前兩步,她陰森的道:“你們還有什麼可等待的麼,七位大爺?”
  七個黃衣人微微一凜,目光中神色頓厲,但他們顯然仍舊沒有忘記剛才那殘酷的一幕,七個人的狠厲形態裡,依舊有著不可掩飾的猶豫!
  紫千豪卓立當中,四眩劍斜斜上舉,他睨視著白眼婆,語聲裡含蘊著輕蔑與嘲諷:“莫玉,你要知道,這一戰原本是該由你來接的,如今你的這些大爺們已代你接下,方才,那二位死傷者也等於是替你受的;莫玉,你主掌銀壩子,就是這麼個主掌法的麼?”
  臉上的表情不變,莫玉冷沉的道:“紫千豪,以這等方式來挑撥離間,你算是認錯對象了,老實告訴你,銀壩子的大爺們個個赤膽忠肝,永不貳心,不錯,他們已流了血,但這血流得有代價,而且,這代價足令你難以負荷?”
  冷冷一笑,紫千豪道:“就如你派人在昨天武田埠那裡玩的下九流骯髒伎倆麼?”
  尖刻的笑了起來,白眼婆陰酷得 如狼梟:“姓紫的,我知道你消息靈通,你一定早已探得青城派‘玄雲三子’與‘南劍’關心玉都已到來助我,或者你也曉得,我手下一共有大爺十六名,但是,現天你看看,可發現了‘玄雲三子’與‘南劍’了?我的十六位大爺如今也只有九個在此,他們都到哪裡去了呢?”
  心頭一跳,紫千豪表面卻若無其事的道:“莫玉,你說說看。”
  獰笑著,莫玉道:“便告訴你也無妨,他們沒有去別處,早在三天之前已經秘密易裝分批潛往你的老窩之外隱伏,只待你出來,他們就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撲進你的做節山,如今,只怕你的不屈堂已然化為焦礫,你的那幹爪牙早就屍橫遍地,血流成河了;紫千豪啊,你好可悲!”
  一股憤怒的烈焰熊熊燃燒自紫千豪的心頭,他雙目在剎那間全然變赤,一口鋼牙咬挫,渾身的血液沸騰,有滿腔的恨,漲腹的怨,而天雲頓時幻為淒厲,連空中的陽光也鬥然成為如此血紅,空前的,有如狂濤般的悲憤激盪著他,而這些,在目前他又不得不強行壓制下去,那滋味如同掙扎於一個夢魔之中,好可怖,好可恨!
  只知道白眼婆是個不守信義,寡毒而陰詭的毒婦,卻不曉得她竟然殘狠至此,簡直與一頭豺狼,一只鷹梟沒有兩樣!
  切著齒,紫千豪冰冷的吐出三個字:“好畜生!”
  白眼婆磔磔的笑著,邪惡的道:“紫千豪,闖盪江湖多年,立下這等顯赫的名聲,可笑你還悟不透‘無毒不丈夫’這句話!”
  一剎間,有許多巨浪似的紛擾牽動著紫千豪的思維,腦海裡在可怕的翻騰著,錯雜的疑慮紛亂的纏繞著他,同時想到了很多問題,但在這眼前的緊迫時間裡,卻又無法迅速理出一個頭緒來……
  四周幾百雙仇視的目光,幾百張冷沉的人臉,那獰惡的笑聲,邪厲的嘲諷,在陽光下似是更醜惡,更尖銳,更露骨了,這些,融合成一股令人窒息得幾要發瘋的浪潮,無形無影的,卻又似魔鬼的狂笑般壓蓋了過來!
  緩緩的,紫千豪語聲空洞無比的道:“白眼婆,在這裡,就以你們這些人來對付我麼?”
  小心戒備著,白眼婆莫玉冷冷的道:“你就會知道我們留著多少人來對付你的,紫千豪,你不要自視太高,你並未生著三頭六臂!”
  目光環掃著,紫千豪又道:“剛才你說的話可是真的?”
  白眼婆大嘴一掀,醜惡的道:“此刻我還有心思逗著你耍麼?笑話!”
  語聲沉靜得可怕,紫千豪道:“如此,你們今日便須遭到浩劫了!”
  冷嗤著,白眼婆莫玉用手朝北邊一指,陰陰的道:“向那邊看,紫千豪!”
  紫千豪目光順著她的手指方向看去,那邊,在青麻石牆垛的根腳處,有四個人幽靈似的站立著,他們四個全是一身猩紅的長袍,長袍上,當胸繡著一面白色的八卦圖,紅白相映,線條鮮明,但是,它給予紫千豪的反應卻是強烈的,震動的;連想也不用去想,這紅袍八卦,已代表著一個標誌,一個意義,那是千百冤魂的詛咒對象,闖道者的喪門星,一向有“八卦無極”誇譽的天下第一邪派“大尊派”的招牌,大尊派由“紅袍七尊”所組成,全派的首要人物也只有他們七個,而眼前,無可置疑的已經到了四位,“紅袍七尊”橫霸江湖三十餘年,自來有未逢敵手之狂言,或許他們沒有遇上強者,或許,很多強者已經斷魂在他們的手下了!
  得意的斜脫著紫千豪,白眼婆莫玉又向南一指,刻毒的道:“姓紫的,你再朝這一邊瞧瞧!”
  紫千豪又順著她指的位置看去,這一看,天啊,卻幾乎將他恨得把一顆心嘔了出來,驚震似旱雷殛在他的頭頂,在南邊,一座堡壘的石屋前,有三個人正被強制著跪在地上,他們身上全像捆粽子似的被縛束得緊緊的,一道又一道的牛皮索交織穿結在他們四肢上,而三只悲痛與羞慚莫名的目光那般斷人肝腸的投注在紫千豪的身上,這三個人,一個是那被派來臥底探信的“青影子”胡老九,另兩個,是他手下最得力的兩個頭領:“飛鼠”韓衝、“嘯虎”耿春,看他們三人衣衫破碎,血跡染身,便可知曉他們必是經過了一場苦戰,或者,受過了一場殘酷的刑供.他們被六名黃衣大漢硬壓著肩膀跪在地上,那三雙膝,連著他們滴血的心;多委屈啊,多不甘啊……
  大袖一揮,白眼婆仔細注意著紫千豪神色的變化,雖然,紫千豪儘量掩飾,儘量隱忍,但是,由他跳動的眉梢,顫抖的唇角,帶血的眸子,以及緊握的雙手上,老姦巨猾的白眼婆已探知了太多,明白了太多……
  好狡的浮起一絲微笑在臉上,白眼婆莫玉道:“姓紫的,常言說得好:‘姜是老的辣,人是老的滑”,連赤臉宣壽堂也不敢輕易招惹我,你才多大點道行?萬兒創紅字,竟然敢與我白眼婆分庭抗禮,互爭長短起來了?現在你明白你那幾下子實在差得太遠了吧?哼哼,我姓莫的自來不說大話,如今,紫千豪,我看你怎麼走出我這銀壩子!”
  紫千豪仰首向天,在此時此景,他卻沒有暴跳,沒有憤怒,更沒有咆哮,他極端的沉靜,心中在決定著一個大的問題……
  那邊,白眼婆莫玉又道:“眼前我再給你最後一條路走,姓紫的,你若是自行剜去雙目,並親口命令你在傲節山的手下停止抵抗,或是解散他們,或是收歸銀壩子底下,再交出你們在西隆各大城鎮的買賣行號花冊子來,由我們 一接管,我便發個慈悲,留你及你的手下性命,你須記著,好死,卻不如賴活。”
  莫玉的話,像悶雷般搖撼著紫千豪的心弦,震得他汗跡隱隱,面龐朱紅,又似刃刺般戮扎著他的自尊,痛楚得令他周身抖索,額穴欲裂,紫千豪咬著牙,忍受著這令人顫慄的殘酷,緩緩地,緩緩地……
  他一雙原本清澈的眼睛閃泛著血淋淋的煞光,濃眉如支刃般豎起,嘴唇彎成一個冷森的半弧,極其平靜,凌鋒般冰涼的平靜,他慢慢的道:“莫玉,孤竹幫永不屈服,紫千豪將顧命一拚!”
  有些意外的徵了怔,莫玉尖聲道:“姓紫的,你難道不明白大勢已去了麼?”
  紫千豪冷峻的道:“我不認為。”
  白眼一翻,莫玉又道:“你也不管你那三個得力手下的生死?傳說中你是最愛護你那幫子弟兄的哪!”
  悲涼而沉痛的,紫千豪道:“我愛他們,唯其有愛,才叫他們捨生取義,殺身成仁,我要他們轟轟烈烈的死,不要他們忍辱苟且的活!”
  莫玉尚未回答,南邊,跪倒的青影子胡老九且便咽著悲烈的大呼:“大哥,你放開手幹,不要管我們,我們寧願死得光彩,死得豪壯;我們要對得起你……對得起孤竹幫……”
  胡老九身邊的兩名黃衣大漢發力扳拗著他的雙臂,更用力摑打他的雙頰,劈劈啪啪的擊肉聲襯合著手掌揚飛時濺起的血液,那情景,好慘厲!
  在胡老九的身後,“嘯虎”耿春也拉開嗓子嗆啞的高叫:“放開手幹,大哥,胡頭兒說得對,這上百斤臭肉遲早也得歸土,大哥,我們二十年後又是好漢一條,我們生生世世都跟著你……”
  另兩個黃衣人怒罵著,那腳上的牛皮靴猛踢耿春的面孔,一邊將他的腦袋硬朝泥地上碰擊,“咯”“咯”的沉悶聲響,又似敲起了另一面人皮鼓!
  “飛鼠”韓衝亦提起了氣,破聲號叫道:“大哥,我們全拚了一死,你得替我們報仇,唷……呸,大哥,哦 害我們的全是銀壩子的人和那關心玉……啊……唷!”
  韓衝一面叫,他身旁邊的一對黃衣漢子一面狠毒的施以拳打腳踢,他憋著氣,吐著血,竭力將每個字 一喊完!
  青影子胡老九滿瞼全身是血,面頰烏紫腫漲。他含著一口碎牙,依舊模糊的叫:“殺呀……大哥……殺……”
  “飛鼠”韓衝猛的自地上狂躍而起,一頭撞向身邊的那個黃衣大漢,這名黃衣大漢濘不及防,一下子便被撞了個四仰八叉,另一個方待撲上,韓衝一口帶著細肉的血水已噴到了他的臉上!
  後面的石屋內,頓時掠出了十條黃影,飛撲向韓衝而來,韓衝手腳俱被捆著,絲毫不能使用,他奮力朝紫千豪這邊滾來,每一次翻滾,泥地便印上了一灘灘刺目的血痕,滾著,他口中悲厲的尖號:“我們……是大哥的好兄弟……大哥,我們沒有給你丟臉……孤竹幫……
  永不屈服……”
  十幾個凶神惡煞般的黃衣大漢全握著兵刃,他們追趕圍上,翻過刃口,猛刀劈打著韓衝……
  “嘯虎”耿春已被仰面翻了過來,他的面孔早已血肉模糊,他四肢痙攣著,斷斷續續的呼喊:“大哥……記著……這筆血債啊……大哥……我們死得不甘心……”
  青影子胡老九奮力往耿春身邊爬,抖索著叫:“耿春……我們一道走……大哥看見我們……我們有種……韓衝……還有韓衝……你倆全是……我的好……好弟……兄。”
  兩名如糧似虎的黃衣人又衝了上來,再度施以毆打,這一次,他們不是用手,不是用腳,是用反過來的朴刀刀背!
  血濺著,噴著,三個人的嗥號像野獸臨終前的痛苦呻吟;那一堆堆血糊糊的肉,那原是三個活生生的人啊……
  他們隔著紫千豪,現在,有二十丈之遙。
  紫千豪眼光定定的目睹著這一場面,那三具肉糊淋漓的身體,都是他相處了十幾年的好弟兄,朝夕歡笑,福禍與共的夥伴,但是,隔著這二十丈的距離,卻像是隔著生與死,隔著陰陽兩界!
  全身幕然一哆嗦,紫千豪剛由一場噩夢中驚醒,他切齒望著那三具僅剩微弱蠕動的血紅身體,聲破雲天,摧肝瀝膽般悲烈的大叫:“三位弟兄你們慢走,搏命巾出了!”
  他的左手一揮,於是,一面紫紅色的,上繡黑色孤竹圖的絲巾“呼”地兜風揚起,仿佛復仇神的咆哮,厲鬼的尖號,那麼驚魂奪魄的飄了過去,一直落到那三具行將斷氣的軀體之前!
  於是,三雙血濛濛的眼睛看見了這張飄落的“搏命巾”,巾上似染著仇,沾著怨,帶著誓言,刻著信心,那麼飄啊飄的落下……
  於是,在朦朧中,他們安心了,他們滿足了,他們知道,血債即將用血來償還!

runonetime 2008-06-02 05:11 PM

第09章 龍虎鬥 驚鬼泣神

  全場所有的人都看見了那面閃炫著猩紅光彩的絲巾,“搏命巾”的威名他們每一個人都已聽聞得太多。他們個個全明白當“搏命巾”揚起的時候是代表著什麼意義,是象徵著什麼結果!
  任是白眼婆莫玉老謀深算、穩扎穩打,甫一看見那張紫紅色宛似染滿了血跡的絲巾,也不禁微微色變。感到一股出奇的震憾之力,她退後一步,驚恐的喝道:“紫千豪,你不要執迷不悟 ”
  那個“悟”字還在空氣中跳動,紫千家已狂風般猛然向後倒旋而去,就在他身形以快得無可言喻的勢子翻出之時,暴閃的劍芒已有如漫空烏雲壓蓋下摹然射掠而出的千百餘奪目蛇電。那般凌厲地夾著山崩地裂的威煞之氣猝斬而去,有如萬面金鈸在揮舞,在敲打,足令任何一個武林高手神移目掃!
  七個圍持著的黃衣人俱不由齊齊感到一片怒浪般的壓力漫天倒海般排湧過來。刀鋒割裂空氣的刺耳聲宛欲撕碎人們的耳膜。七位銀壩子的高手竟沒有一個能遞得上招,頓時像炸開了一堆碎石般四掠分躍!
  紫千豪決不容清,他飛掠而上,四眩劍起落如虹,由於他的出手已快得匪夷所思,映入人瞳的便不是一道道的劍影,而全是一片匹練也似的寒光了,七名黃衣人東躍西騰,前奔後躥,一時之間哪裡還有招架之力?那情狀,真個好不狼狽!
  白眼婆莫玉氣得尖叫一聲,雙手向腰間一抄,“唰”的一聲,一條奇異的兵器已抖飛半空,那是一條以小指般粗的銀色細鏈連接著一枚鬥大鋼圈的兵器,這枚鋼圈四周鋒利如刃,鋼圈內沿尚有一環密密的尖銳鋸齒,現在,這枚閃泛著藍汪汪光華的圈刀在空中一旋,斜刺裡撞向了紫千豪!
  貼地平射出去,紫千豪的四眩劍一顫猝翻,“當”的一聲震響,已將兩個黃衣大爺的一只“短蛇矛”及一柄狼牙棒盪了開去,而車青適時自後掩上,他手中的“穿山鑽”帶起一抹寒光,徑刺紫千豪背心!
  半蹲的身軀沒有移動,紫千豪卻倏然側縮三寸,“穿山鑽”貼著他肋旁擦過,紫千豪的四眩劍已“呼”的反削而至!
  車青大吃一驚之下慌忙低頭躬腰,“叭”的一聲暴響起處,他頭頂的一塊油皮已應劍而飛!
  四眩劍彈射閃起,“當”“當”“當”一連三次將再度襲來的鋼環磕開,在火花四濺中,紫千豪手握劍,如飛般上下翻戳縱橫,將剛剛逼上來的另三名黃衣人逼得急忙退下!
  厲吼一聲,那位姓石的大爺扭曲著臉孔,悍不畏死的從一側閃上,一面兩尺見方,沉厚無比的“生死牌”,便有如一陣狂風般猛砸而下!
  紫千豪斷叱著,全身有如鬼魅般左右急晃,在晃動中,劍影蛇電般閃溜猝射,這位姓石的仁兄喉頭嗥叫著,生死牌竟突然回撞,剎時幻出了十面牌影,金花炫迷,勁風呼嘯,在連串中的金屬碰擊聲裡險極的架開了紫千豪這快逾電掣的環劍式!
  有些意外,紫千豪大叫一聲:“好!”
  他不顧身後又攻到的中三件兵刃,全身在隔著地面一寸的高度急速翻滾,翻滾中,四眩劍反手抖出,一片半弧形的寒光宛似一把打開的扇子,而由劍身的奇快閃動組成了扇面,猛罩正在奮力後退的那位石大爺!
  於是
  背後的三件兵刃全在剎那間 一落空,砍在地上揚起漫天的塵土,同一時間,四眩劍的凌厲稜鋒已擦過石大爺的膚體,三股血箭並射,他的前胸、左助、右背,頓時衣破肉翻,露出三條恐怖的猩紅口子來!
  石大爺瘦削的面孔鐵青著,他下頷緊合,踉踉蹌蹌的倒退出去,紫千豪就地側斜,“大魔刃”劍法猝展,晶瑩的光芒與奪目的圓弧相互爭輝,帶著漫天蓋地的迷濛劍氣,然後,每個幻閃的弧光中都有劍影在穿射伸縮!
  莫玉手中的銀鏈子鋼圈呼嘯著欲待截擊,但在絢燦的芒彩中空自被震擊得跳躍晃擺,根本無法插入,其他六名黃衣人的攻勢亦全被阻攔住,他們好像吃一面無形的羅網所擋截,任是用盡力量撲攫,卻仍被摒拒於這面羅網之外!
  慕地一聲慘號聲淒額的傳來,像有千百隻手在撼動著人們的心弦,那位姓石的大爺好似得了羊癲瘋樣抽搐著栽倒在地,他那輝煌的“生死牌”拋在七步之外,瞪著眼,咧著嘴,整個臉孔的條線已完全變了形,四肢全收了伸,伸開又收,身上的十七個血洞正如噴泉般往外標射著鮮血,那情狀,好不淒慘!
  白眼婆莫玉嗔目切齒的尖吼著撲上:“紫千豪,我要剜你的心,挫你的背!”
  時間是迫切而急促的,沒有空隙,沒有環回,紫千豪冷漠的估計著敵人飛環罩來的角度,四眩劍跳彈刺戮如風,莫玉揮舞得呼呼霍霍的鋼圈便又一次一次的被硬硬磕開!
  車青大吼著,偕其他五名黃衣人再次拚命圍攻上來,而紫千豪灑逸又狠毒的運用著他的四眩劍,那般無畏無懼的周旋在當前的七名高手之間,他穿掠著,縱橫著,渾身迸射著星光冷電,有如一個能呼風喚雨,馭雲駕霧的天神!
  忽然,在十步之外,仿佛早已站在那裡似的,四襲紅袍曄映著刺目的色彩,靜靜地排成一排,那袍繡的四個白色八卦圖宛似在眨著冷眼;紫千豪已從掠飛的寒光隙縫中看見了這四個惡魔般的影像,那四張惡魔般沉酷的面孔,來了,終於來了,大尊派的紅袍七尊!
  四個紅袍人全是頭髮蓬散,任它自然的凌亂生長著,四雙深邃如潭的眸子隱隱閃動著綠瑩瑩的光芒,那種光芒,只有在貓的眼裡或鷹的眼裡,以及,以及那種體內流循著獸性血液的人眼裡才可尋見,陰森得帶著死亡的韻息。
  四個人的身材都很適中,不算太高大,也不算太瘦弱,他們的五官輪廓或有不同,但是他們那種寡毒的邪惡神情卻是一樣的,四具軀體裡像蘊藏了深不可測的力量,那般懾人,又那般寒凜。
  紫千豪的四眩劍猛然掄起一度渾厚的弧光揮向四面,空氣被連接排組的劍刃割裂,發出有如裂帛般的可怖呼嘯來,自白眼婆莫玉以下的六個黃衣人全不由傾力後躍,而紫千豪已在大旋身之下閃電般掠向那四位紅袍人!
  似乎估不到紫千豪竟有這般鐵似的膽量,四個紅袍人俱不由重重一哼,分朝四個方向飛旋而出!
  一抹四眩劍的稜鋒,紫千豪冷冷的道:“大尊派的朋友,你們唬不住我紫千豪!”
  四個紅袍人齊聲狂笑,為首一個眉深眼細,小鼻小嘴,面色青白的紅袍人猝然迎上,雙掌分合倏劈,兩團強剎的狂颶有如兩柄巨大的鐵錘一般呼轟搗出,飛砂揚塵,力道萬鈞!
  紫千豪倏然拔空,一晃猝落,四眩劍分成三點彈射向另外三個紅袍人,劍柄一轉,波光似的劍身又在同時倒斬這位發掌者!
  四個紅袍人以極為巧妙的身法讓出三步,驟分又合,就在這短促的時間裡,一柄“千流芒”,一柄“龍頭短杖”,一條“倒天索”及另一柄“朝月刀”已在剎時合併湧到,氣勢驚人,聲威赫赫!
  紫千豪滴溜溜的翻轉出去,厲烈的叫道:“黃篤千流雙飛芒,曹少成雄霸龍頭杖,彭上古一索扯天斜,屠若愚朝月笑銀刀;四位,久仰了!”
  四個紅飽人如雷般悍笑著再次追上,使千流芒的黃篤手腕微振,他握著的那柄像似一只拂塵,卻全為緬鋼細磨成千百條尖銳長針般的“千流芒”蓬迎上去,邊陰毒的道:“紫千豪,你夠狂了!”
  一溜落虹般的寒光暴閃,朝月刀飛斬而來,紅袍七尊中的屠若愚冷硬的道:“只怕也狂不了多時!”
  龍頭短杖幻迷的縱掃翻舞,那曾少成道:“姓紫的,你認了也罷!”
  彭上古的黑色綴滿倒須利鉤的“倒天索”旋罩如長蛇舒卷,索頭連著的一枚鋒利金錐閃幻著一點奪目的異彩,跟著,他沉沉的道:“這小子命該絕此!”
  於是,四眩劍狂風暴雨般在四件兵刃中上下掠飛,霍霍如電,紫千豪是如此沉靜,如此淡漠,以至看起來便越發顯得剽悍無匹了!
  紅袍七尊中的這四位頂尖高手又開始了他們那毫無笑意的狂笑,笑聲如狼嗥梟泣,刺耳之極,他們原是慣於陰沉的人,卻偏偏發出這等粗厲的笑聲,笑聲傳播得突然而又暴烈的…
  …”
  瞬息間,他們已互拆了一百二十七招。
  白眼婆莫玉如今才確實明白了紫千豪武學的深度,才知曉了他那股悍野剽猛的力量,這深度是可怖的,那力量是足能搖山撼岳的,帶著血淋淋的熱氣,威赫赫的聲勢,有如利刃,有如霹靂!
  暗中咬著牙,白眼婆朝她身邊那六位心晃目眩的大爺一揮手,低促而又嚴峻的道:“你們加入戰圈,我以遊鬥的方法用‘血齒瓊’長攻牽制,記得不能讓姓紫的生還,否則日後紕漏就大了!”
  她這六位得力的手下提心吊膽的點著頭,分成六個不同的方向悄然掩上;白眼婆寬大的嘴唇漾起一絲狡詐的笑意,左手微舉
  三名黃衣人自南面飛奔而來,他們每人手上都執著一根削尖的木棒,木棒上,深深插著三顆頭顱,那三顆血肉模糊,齜牙突目,皮色已變成黑紫色的腦袋,天啊,天是“青影子”
  胡老九、“飛鼠”韓衝及“嘯虎”耿春的!
  白眼婆如同野獸般殘忍的笑了起來,她一揮臂,道:“三位二爺,你們擎著這三顆狗頭在姓紫的小子目力所及之處躍動,讓他看得清,看得穩,認得出!”
  三個黃衣人答應一聲,依言而去;白眼婆獰笑著,“血齒圈”在空中“嗯”的繞了一轉,倏然凌空砸向正在激鬥中的紫千豪!
  這時,紫千豪亦已感到對手所施的壓力正在逐漸沉重,而那六名銀壩子大爺也適時插了進來,他以一己之力,獨敵十名好手,這份艱辛也夠瞧的了,他目前這十個對手,哪一個也是棘手人物,當然,紅袍六尊中的這四位,功力之高,勁道之雄,那就更不用提啦!
  血齒圈凌空飛來,來得那般突兀,紫千豪在急猛的移挪中讓了過去,這一讓的空間裡,他也一下子看見了五丈之外那三個黃衣人所高舉的三顆首級!
  但是,頗出乎白眼婆預料之外,紫千豪非但沒有一丁點悲憤迷亂的徵兆,甚至連一點憂傷的表示也沒有,他灼亮的目光掃過那三顆可怕的頭顱,就好像在望著三個毫不相識的陌生人一樣!
  其實,白眼婆哪裡知道,紫千豪的肝腸都幾乎在這一剎間絞斷,絞碎了!
  呼嘯著,龍頭短杖絢麗的銀輝直瀉紫千豪的背心,“倒天索”則如活蟒般盤地而來,在須臾裡,紫千豪又使出了他的“滾地術”,身形距著地面一寸左右急速翻滾,翻滾在“倒天索”之上,龍頭短杖之下,而在這時,他左手反抖,三柄彎刃短刀已在一閃之下猝然暴射而出!
  三柄彎刀短刀的去勢是如此之快,宛如欲追上過去了千百年的時光,方才一現,那邊三個黃衣二爺已全部慘號著摔倒,三個人中刀的位置都是一樣 心口!
  紅施七尊中的黃篤憤怒的怪嘯,千流芒有如一蓬晶玉般閃爍著刺到;是的,在他們,不,加上抽冷子打空檔的白眼婆該是十一名,他們十一名高手,竟在圍戰人家獨身單劍的情勢之下,仍吃對方放倒了自己這邊掠陣的人馬,這份羞,這口氣,可不要了命啦?
  慕地
  紫千豪雙手握劍,劍刃即時有如極西的電閃劈掠,快得幾乎不能用人類的瞳仁追攝,他在一片震耳的撞擊聲中,連串盪開了七件兵刃,大旋身,猝射遠揚,在他穿射的瞬息裡,一名黃衣大爺已打著轉子栽倒塵埃 他的頸項已被紫千豪如風的利劍切斷了一半!身為大爺的車青“穿山鑽”猛刺落空之下,不由氣急敗壞的大叫:“不好,姓紫的要溜!”
  白眼婆心中一驚急怒的尖叫:“孩兒們,給我堵住!”
  她一叫出口,覺得不對 已是來不及了,紫千豪已經身在十丈之外,紅袍七尊中的曹少成、彭上古、屠若愚正加緊追趕,另四名黃衣大爺也分抄而上,黃篤掠過白眼婆的身邊,陰沉的道:“莫當家,你失算了!”
  就這一眨眼的工夫,一隊黃衣大漢約有二十多人已衝向了紫千豪,個個朴刀高舉,殺喊震天!
  紫千豪狂笑著,身形暴旋,寒光閃燦中,二十來個黃衣漢子已有十六七顆頭顱飛上了半空!
  紅袍七尊的屠若愚九刀連袂,幻做一刀斬出,紫千豪略一挪轉,扯手將一個黃衣漢子送進了屠若愚的懷中!
  四周,又有五六隊約百名黃衣大漢吶喊著撲了過來,聲勢是夠了,但卻造成了一片自己人擋著自己人的混亂場面!
  白眼婆何嘗不明白紫千豪的心理?知道他是意欲藉著混亂的場面施展各個擊破的手段,一則可以免掉眾矢之的、焦點一致的壓力,二來也可造成自己方面更大的傷亡,但是,如今陣腳已經發動,在攻殺之中,如果再發令避退,所屬不明就裡,軍心一渙,將越發不好收拾;不過,假設任他如此下去,則屍集如山,血流成河的結果卻必成定局,真是一步錯步步歪,一著失算,欸,怕就滿盤皆輸啊!
  跺著腳,白眼婆這下子是第一次惶急了,她有些失措的喘息著,一下子竟不知怎樣去做是好……
  而紫千豪在人叢中穿掠縱橫著,忽東忽西, 左又右,時如幽魂飄渺,時如長虹射日,時如掣電閃飛,時如狂風旋舞,紅施七尊中四位尊者,雖是功力精湛,藝業沉厚,卻也一時施展不開,那五位銀壩子的大爺可就更急怒得暴跳如雷,他們像捉迷藏似的和紫千豪在人影奔躍騰挪中追逐起來,也分不清是誰在追誰,而一聲聲的驚號慘嗥卻不斷響起,拔著高音,壓著低音,一波一波的揚上了喧騰的半空!
  一個銀壩子的大爺連連超過了三個手下,緊迫在紫千豪的身後,紫千豪的四眩劍再次翻斬中砍倒了兩名黃衣漢子,他微一矮身,淌著血的劍刃又同時穿進了另四個敵人的胸膛,再灑著血拔出,劍尖又那麼巧的一顫,恰好掄向這位大爺的咽喉!
  黃衣大爺目睹一切演變,卻措手不及施救,他剛衝到了眼前,一點寒光已飛快的刺向喉頭!
  怪叫一聲,這黃衣大爺傾力左讓,手中的“短朝矛”反絞而上,雙腳也連環猛踢,兩側,另一名黃衣大爺與紅袍四尊中的彭上古亦已趕到!
  但是,紫千豪卻完全不理會將要來到身邊的新敵人,他的四眩劍猝然幻成一面扇形的弧光,連連把對方的短蛇矛磕震激翻,在火花迸濺中,一柄彎刃短刀已無蹤無影“噗”的一聲透進了這位黃衣大爺的心窩!
  經過是快逾電光石火的,彭上古已有如一頭大鳥般凌空而來,紅袍飄舞著,“倒天索”
  呼嘯攻下!
  另一個黃衣大爺一見他的同伴,連忙招呼道:“方傑,你去攔那邊 ”
  話還沒說完,他已頓時傻了,他口中的方傑大爺,正睜著一雙茫然的陣子望著他。就那麼癱瘓了似的軟倒下去!
  紫幹豪狂笑一聲,四眩劍急猛的彈斬,七次削開了盤旋舒卷的“倒天索”,然後,他毫不遲疑,一閃身又攻向了拚命趕來的白眼婆莫玉!

runonetime 2008-06-02 05:12 PM

第10章 大魔刃 活屠雙尊

  白眼婆莫玉那張陰沉的面容現在已完全變了色,那是由急惶、悔恨、憤怒、激昂所組成的失常與獰厲的神態,她的“血齒環”呼嘯著有如一輪光弧般奇幻的穿過人群飛罩而來,尖銳的利齒與炫閃的環刃泛射著冷森的光芒,藍汪汪的,有一股寒凜的韻味!
  四眩劍揮出漫天的劍影如山,那麼猛沉的磕震硬擊,毫不容讓!
  於是,震耳的金鐵聲撼人心弦的串響著,有如十二個懷有巨力的鐵匠在用力敲打著鐵板,“血齒環”激烈的左右晃動,紫千豪的四眩劍已斜削而下,活生生地又將六名黃衣大漢齊肩斬死!
  一名黃衣大漢翻閃追來,手中的狼牙棒威烈的忙打急砸,棒上鋒利的稜錐有如惡狠的森森白牙,似欲擇肥而噬!
  身軀尚未落地,連正眼也不看一下,紫千豪猝然反手回砍,“砰”的一聲盪開了狼牙棒,幾乎不分先後,劍尖已顫動著倏然瀉向那位大爺的咽喉!
  “哦”的怪叫著,這位黃衣大爺拚命側仰,雙腳飛踢敵人胯下,紫千豪如影隨形,微閃又到,他冷然的道:“認了吧,朋友!”
  當劍尖就要透穿這位黃衣大爺喉頭的一剎間,背後一股凌厲的勁風猝射而來,直取紫千豪的背心,同時跟來一個刻毒的語聲:“不見得!”
  就在這舍取兩難的瞬息裡,紫千豪目梢子一斜,已看出那襲來者正是彭上古,他的那根倒天索,宛如一條閃著烏光的蛇影,如風般纏向自己的足踝,而紫千豪明白,只要一被纏上,自己這雙足也就算廢了!
  眨眼間,有很多念頭翻騰在他的腦海裡,眼前的情勢,已不利於他繼續應戰,眾寡懸殊,且對方高手如雲,只是現在的這一些已是不易收拾,若然再有能人隱伏而以逸待勞,那麼,今日之戰,自己怕就要斷送於此了!
  一道靈光像閃電一樣通過了紫千豪的腦際,他幕然一狠心,滿口鋼牙緊挫,大旋身,右手四眩劍去勢不停,急速插進,左手在腰際猛翻,一四柄彎刃短刀閃飛如電,穿射向撲來的彭上古而去!
  鼓上古似是也未料到敵人的“飛刀”功夫竟有這等精深狠辣的造詣,他只覺眼前一亮,四柄眨著冷芒的短刀已到了身邊,幾乎連一丁點躲閃的餘地都沒有,等他看見了短刀的影子,方才聽到這些刀刃破空的嘯聲,來勢太快了,這,簡直已不敢相信是由“人”的力量及手勁所發出!
  在危急裡,彭上古猛的吐氣開聲,就在他吐氣開聲的同時,他身上寬大的赤紅長袍已忽然似氣球般澎漲起來,一片旋回的奇異氣體也剎時繞著他的身體轉動不已,就像是一股小龍捲風繞著他在旋回一般!
  四柄夾著犀利來勢的彎刃短刀竟仍能與這般急勁的氣體相抗衡,它們在一跳之下依舊穿進,但是,卻在沾著彭上古紅袍的時候被那股氣流所激歪墜落了。
  一聲慘號悠悠響起,那名黃衣大爺已然被劍刺透咽喉,猝然摔向七步之外,而“倒天索”擦過紫千豪的小腿,撕得他的小腿肌肉皮開血濺,紫千豪連動也不動,目注著彭上古後退一步,身上的紅袍多出了四處寸許長的裂口!
  大吼一聲,紫千豪暴撲而上,四眩劍急刺正在驚喘未定的彭上古,彭上古不及收回他的倒天索,只有勉強斜掠
  紫千豪狂笑著,“輪迴十八式”中的九式一氣呵成幻為一式揮出,同一時間劍招倏變,“大魔刃”劍法緊跟而上,星芒與弧光排湧衝激,布滿了整個目視所及的空間,絢麗奪目的光彩灼閃生輝,似已掩蓋了天上烈陽的光度、而千百條溜瀉交織的劍影便自漫天的弧圓中穿出,狠毒極了,威猛極了!
  是的,“大魔刃”四招中的第二招:“重重星月”!
  彭上古大叫著,脫手丟掉了他的倒天索,紅袍上標射著紅色的血,但他沒有倒,雙掌連揮,二十幾掌有如排天之浪,洶湧卷出!
  這一串的經過,其過程全在眨眼間開始,又在眨眼間結束,快得有如迅速扯過的皮影戲,當你看見它發生,還來及想到什麼,這一切部已成為定局了。
  細眉細眼的黃篤與面容鐵青的屠若愚分自兩個方向鷹隼似的撲近,屠若愚嘶啞的吼嗥著,他已不顧四周奔突的人們,左手倏揚,一蓬黑霧似的絕細砂粒徑直急罩紫千豪!
  在雄渾的二十幾團狂揚中,紫千豪晃躍如電般旋閃騰挪,當那蓬黑霧罩至,他已尖嘯如泣,四眩劍突然光芒暴漲,尾芒驟伸,像魔術一樣將他整個軀體全然包含進去,就在他的身形隱入濛濛劍芒中的一剎那,天啊,這股粗有鬥口般的光體已凌空而起,長射屠若愚!
  見多識廣的黃篤睹狀之下,禁不住心驚膽寒,他脫口狂呼:“老屠小心,這是‘馭劍成氣’!”
  不用他招呼,屠若愚也明白他已遭遇到什麼,那蓬黑砂驟然四散濺飛,當那些被黑砂擊中的銀壩子手下們正在哀號翻滾的時候,那股流星曳見般明亮奪目的光柱已逼頭諒來!
  是的,這是“馭劍成氣”,劍術中最為登峰造極的精華結晶,無可比擬的至高造詣,碰上這種幻奇得滴血的攻擊,除了你具備與他相似或相類的武功成就之外,便只有以生命來冒險一搏,但是,後者卻往往佔據了大多失敗的比例,不過,目前卻已無法可施了!
  屠若愚狂號著,朝月刀揮向十八個不同的角度,卻都朝著一個目標聚合,於是,繽紛似雲花的粼粼寒光便組成一片倒傘形的銀色光網,在光網中,閃動著波顫的刃影,而刃影呼嘯著,跳動著,猛烈的迎向了那股光流!
  同一時間
  黃篤也拔高到這股劍氣的上方,他的“千流芒”攏集如一只巨大而尖銳的筆毫,身形與筆直的千流芒成為一條線,宛似一只怒矢般猛射下來!
  那邊
  曹少成的龍頭短杖瘋狂的掃倒了十幾個阻攔著進路的黃衣大漢,他扭曲著臉傾力趕到,白眼婆莫玉也喘籲著撲來,但是,他們卻遲了一步!
  凝聚成一股晶瑩流光的劍氣猝而波顫盤繞,兩條人影突合又分,就是那麼快,一大蓬熱呼呼的鮮血便滲糅在緊急得成為一連串暴響的金鐵交撞聲裡驟雨似的濺飛灑落!
  多少成名高手,苦習幾十年,所求的便是這宛如永恆而實則短促至極的一擊,在這一擊中,無敵的人命喪黃泉,無數的人稱雄道霸,從練式拿樁的初步入門功夫開始,到能力卻千百悍敵,摘葉飛花均可傷人的深湛成就為止,他們藝業的精湛程度如何,就全在這瞬息中分曉了。
  彈飛半空的兩條人影,分成兩個不同的位置沉重墜落,淋漓的血染浸著全身,以至分不出哪是袍上的顏色,抑是身體內的血液了,他們,是黃篤,以及,屠若愚!
  曹少成目毗皆裂,嘴唇歪曲,他摧肝瀝膽般頓足大呼:“紅袖七尊啊 ”
  奔到一半的白眼婆莫玉也驚愕住了,她失措的站在混亂駭叫的人群中,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去做是好。
  那位車青大爺也泥塑木雕般呆呆地站在白眼婆身邊,但是,他卻仍舊本能似的以目光追尋著正搖晃不穩地掠向另一個方向的那股炫目光流!
  猛然的,車青驚凜大悟道:“大當家,你看那劍氣!”
  白眼婆急忙順著車青的手指方向看去,她到底也是行家了,前一看見,便精神倏振,振吭大吼道:“不用急,姓紫的小子也活不了多長!”
  正在悲怒交集,奔向他同伴那邊的曹少成聞言之下喜地回首,於是,他也看見了,雙目中閃射著像要食人般的兇光,曹少成狂叫道:“莫當家,你快派人救治我的兄弟,我去剝這王八蛋的皮!”
  話還沒說完,曹少成已追逐著那股搖曳下降的流光而去,白眼姿莫玉生怕便宜讓姓曹的一個人撿了去,她急忙交待了身邊的車青幾句,一揮手,帶著僅存的兩位大爺,十幾個二爺三爺之流的角色匆匆趕上。
  這邊,車青急如星火的遣人救傷,又一面壓制著惶亂嘩叫的一幹手下們,情勢混雜得緊。
  那邊
  晶瑩流燦的掛桶形光芒驟斂,紫千豪踉蹌著搶行了兩步才勉強站穩,他身上有四處可怖的傷口,血肉模糊的肩胛,有如一蓬蜂窩般的細小血洞在右腹上方,膝蓋的褲管裂翻,有白慘慘、紅顫顫的肉倒掀過來,露出了粘著脈絡血絲的膝蓋骨,另外,他的右邊腰間皮鞘也斷裂了一截,插在皮鞘環扣中的剩餘短刀竟完全被削斷,只留下上面的傘角把柄,細細的裂縫中,正有津津血水滲出!
  紫千豪的臉龐卻不蒼白,反倒有一股奇異的、病態的紅暈,宛如染上了一抹丹朱,他這時強行壓制著幹澀辛辣的喘息,冷厲的注視著正以驚人速度往這邊奔近的敵人們,最前面的一個,便是曹少成!
  龍頭短杖映著日光,反射出一溜一溜的燦銀光彩,也反照出曹少成那充滿了怨毒與狠酷神情的獰厲面孔,又來了,那充滿邪惡的對手!
  牙齒咬得凡欲陷入肉裡,紫千豪冷然斜舉四眩劍,只是這舉劍之勢,便予人一種強不可破,無懈可擊的感覺,是那麼沉猛,那麼蕭煞!
  在七步之前,狂怒奔來的曹少成竟像被人當頭澆下一盆冷水般幕然止步,他圓睜雙眼,憤恨的火焰流露在他的兩眸內,但是,他卻沒有冒失的衝來,紫千豪那股無形的冷酷與深沉氣息已愕然的震撼了他!
  仇恨使曹少成的語聲變得無比的沙啞,還帶著輕微的顫抖,他道:“紫千豪,我要一寸一寸的割裂你,讓你輾轉哀號者死去!”
  吃力的,但卻異常地平靜而徐緩,紫千豪道:“曹少成,你們已試過,但你們不行,大尊派證明非是無敵!”
  喉結在不停的上下移動著,曹少成像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姓紫的……你不會再有好運氣了……”
  就這幾句話的工夫,白眼婆莫玉偕同她的手下們已一窩蜂似的從四面包抄上來,幢幢黃影閃掠著,映進紫千豪的目光裡,卻竟忽然變得這般朦朧而模糊了。
  但是,紫千豪不敢眨眼,他故意引曹少成說話:“姓曹的,你們紅袍七尊的招牌砸了!”
  曹少成狂叫道:“但要你的狗命來賠償!”
  紫千豪在他幾個字音的吐露裡,左手閃電般翻飛,左膝上的十柄彎刃短刀碎然流星般射出,十把刀甫始炫晃,十聲厲曝已應刀傳出,那些圍上來的黃衣人中,竟有十個人同時栽倒!
  這一下,幾乎將曹少成氣結,他嘶聲吼叫著,龍頭短杖像帶起了濛濛的雲霧,將光彩連成一面瑩幕,暴卷強敵!
  於是,紫千豪的身軀橫起急落,貼著地面一寸以上令人目眩神迷的翻滾著斜掠出去,曹少成連環三十七杖全然落空,他霍然迴轉之下,紫千豪的四眩劍已硬生生活斬下三條人腿!
  鮮血濺灑成一幅幅奇異而悅目的圖案,縱然那是一現即逝的、狠酷的、尖銳而寡毒的,但總是一種刺目的傑作,在人體的歪倒中,紫千豪巧妙的穿射過去,四眩劍透過一個黃衣人的胸膛,串戳進另一個黃衣人的小腹!
  白眼婆的一雙白眼仁幾乎全氣成紅的了,她的血齒環忽上忽下,懊左倏右,滴溜溜的旋舞著,似幽靈一樣追逐在紫千豪的身後,不過,遺憾的卻是她老是晚了那麼一丁點兒!
  曹少成的龍頭短杖挾著移山倒海的強悍勁力呼轟縱掠著,在氣流的排擠湧回中步步緊逼在紫千豪的左右,但是,紫千豪卻利用人體的間隙和移動遊閃來攻拒,他運用得如此巧妙,如此自然,以至曹少成與白眼婆都無法即時追趕上他,雙方只在人影的晃閃中兜旋著,出手之間也礙足了事,但紫千豪卻不在乎,反正,眼前只要是人,便全是敵人!
  一位黃衣大爺猛自斜刺裡刺來七刀,那是一柄鋒利的“弓背刀”,紫幹豪身子一轉貼著刀鋒偏過,四眩劍翻劈另一個黃衣人,左手卻在近距離的剎那間一沉倏揮,一柄彎刀短刀已深深插進了這位大爺的心口!
  龍頭短枚又撥風似的壓到,杖影如山排峰頹,尚未打實,那一片窒人呼吸的狂颶已撲面而至,紫千豪知道在目前的情形下,自己已無力硬接,他輕煙般晃出,但未及轉身,血齒環已呼嘯著套向他的頸項!
  同一時間,側旁,另一位黃衣大爺也咬著牙,切著齒,雙手緊握一柄“虎叉”,猛扎紫千豪肋下!
  一仰頭,紫千豪忍住巨大的痛苦,他的腰部驟然硬生生閃開五寸,四眩劍科起直穿入套來的血齒環,“嗆嘟嘟”的金屬磨擦聲暴響而起,就在四眩劍穿進血齒環的一剎,紫千豪上身斜翻,猛力摔環向右,而此刻,那位大爺剛好一叉刺空,收不住勢,往前搶進一步!
  血齒環的利錐劃破了紫千豪的手背,有如獸爪所傷的血痕,而當血水甫始流出,那個沉重的環圈已恰好套上了右邊這位大爺的腦袋;白眼婆的血齒環被穿擊抖出,她怒罵著猛往後帶,但是,當她發覺圈中所套的對象有了差地,再迅速鬆手時,卻已經來不及了!
  人的命就是這麼容易喪失,白眼婆只是那麼往回一帶,環回內的利錐已有幾枚透進了這位長號著的大爺的後腦,他撲跌向前,弓背刀橫拋入空,白眼婆方始驚怒的松環,那邊,紫千豪又已驟雨狂風般與曹少成連連閃擊了十八招!
  還剩下的七八個二爺之流的人物幾乎已經嚇破了膽,他們匆匆忙忙盡往四邊散去,表面上是在包圍著敵人,實則隨時都在為開溜的方便打算,白眼婆瘋了一樣的高呼尖叫著,提著血齒環衝了進來!
  紫千豪的面色,這時已由嫣紅轉為慘白,像紙一樣的慘白。他不可抑止的喘息著,冷汗如雨般灑落,但是,在喘息中,在冷汗裡,他就有那麼一股懾人的韌勁與毅力,毫不稍停地繼續與眼前的強敵周旋!
  龍頭短杖揮展得像雷鳴雲滾,浩浩蕩蕩,有如奔流的浪濤般一瀉無際,血齒環飛揚低掃,轉回翻斜,仿佛振翼的隼鷹,跳閃的月弧,而這些,罩著一條精亮縱橫的銀電,銀電活蛇似的穿舞飛旋,猝進猝退,絲毫不肯讓步,看情形,紫千豪雖在重創之下,要想挫敗他,只怕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尖刻的,白眼婆叫道:“紫千豪,事到如今,你還有什麼話說的?還有什麼本領可使?”
  紫千豪沉默著,他的腦子越來越暈眩,力量越來越衰竭,他知道,若不立刻沒法突圍,只怕便再也走不掉了。
  曹少成獰笑著,攻勢更形凌厲,他陰毒的道:“你想怎麼個死法,紫千豪?我要你 一嘗遍大尊派的刑法!”
  很突然的笑了起來,紫千豪在哈啞的笑聲裡拋出腰間的兩柄手斧,手斧旋滾著分劈白眼婆與曹少成,於是,他們兩人立刻揮動手中的武器震落了那兩柄飛來飛去的手斧紫千豪猛地大膽得令人不敢置信的踏中宮,進洪門,一下子穿到曹少成的身前,曹少成怒罵一聲,龍頭杖急收猝橫,閃電般搗向對方的天靈蓋!
  咬著牙,紫千豪的四眩劍暴起猛砸,“當……”聲巨響中,他的左手已倏然抖出一柄彎刃短刀!
  大叫一聲,曹少成忽然旋步讓開,於是,便同紫千豪所料到的,他剛好擋住了正待掠近的白眼婆!
  當然,紫千豪方才是傾出最後的餘力硬架曹少成那一擊,他的虎口進裂,熱血橫溢,但他卻不得不如此冒險,他明白,若不用這險招,便無法逼使曹少成轉到白眼婆攻來的進路上,或許這一招是頂著生命去換來的,或許這一招後的空隙是太過短促,但是,這卻夠了,在他來說,便需要這一剎間的破綻以便衝出眼前強敵們的包圍圈,一個武功高強的人,除了他本身技藝需要精湛過人之外,還得要具備頭腦,往往,智慧是勝於一切的!
  白眼婆的血齒環方待乘隙揮出,前面人影一閃,曹少成卻將她的出手路子堵得紋絲不漏!白眼婆幾乎氣得吐血般大吼一聲,奮力收環斜掠,而就在這眨眼之間,紫千豪已射出八九丈之外,他連頭也不回,反手六柄彎刃短刀暴翻四掠,欲待截住他的一乾黃衣二爺們早已驚魂落魄般駭然奔讓;
  饒是如此,卻仍有四個黃衣二爺中刀撲倒,白眼婆與曹少成排命追趕,兩個人的兩張臉兒已氣成了兩副豬肝!
  紫千豪連連奔閃騰躍,掠走如飛鴻越空,快不可言,四周的箭矢暗器紛紛盯著他瞄射,卻全然 一落空,不是慢了便是偏了,連一點邊也沒有沾上!
  一面狂追急趕,白眼婆一邊氣急敗壞的狂叫:“快截住他……用強灣,用暗器……車青,你快繞上去啊……都是些混帳,窩囊廢!”
  在白眼婆失常的吼叫聲裡,人叢中車青碩壯的身影悍勇的連連橫阻向紫千豪身前,但是,他每次的閃阻都是像是撲上了一團虛渺的煙霧,那麼用力的空自擊刺得塵沙飛揚,紫千豪的豹皮頭巾飄舞著,有如流星橫越天際,連正眼也不看車青一下,他身上灑著血,暴起空中,大應般旋落上了青麻石牆垛上!
  這邊牆垛上把守著的五名黃衣大漢,齊齊吶喊一聲圍攻上來,雪亮的朴刀紛紛猛砍狠斬,但是,五把朴刀的來勢才揮出一半,四眩劍已斜著旋閃而出,“呱”“呱”的暴響聲中那五位仁兄全哭嚎著栽倒在石牆之下!
  沒有稍停,紫千豪口中驀然急厲而滾顫的尖嘯出聲。嘴裡嘯著,他已掠出牆外,雙手握劍奮力回砍,於是,放下的閘門中有四根大腿粗細的木柵頓時被砍斷折倒,場內,甲犀身上閃泛著銀亮亮的鋁甲光芒,怒矢般自那四根斷落的木柵缺口中狂衝而出,有如一道突然湧起的狂風!
  這時,紅袍七尊中的曹少成已追至柵閘前約莫八步之處,白眼婆、車青在文五之外,其他一些銀壩子手下們則蜂湧著落在四五丈後面了。
  甲犀衝出柵閘之後奔速不停,似一朵急掠的烏雲般掠過紫千豪的身邊,紫千豪右腳準確無比的插進腳鐙,整個軀體便藉著這鐙中扯帶的奔速全然斜斜貼在馬身上,宛如與馬兒合為一體,在甲犀白色鬢毛的飛揚下宛似馭著風一般長馳遠逸而去!
  曹少成流鴻般緊跟而去,他追出十丈,又頹然止步,怔愕而沉重的悻悻望著遠處迷漫的塵煙,失了魂似的以龍頭短杖拄著地,神情的頹喪,像是在這瞬息間衰老了十年!
  後面,白眼婆與車青,以及無數的黃衣人們急急簇擁而至,白眼婆也呆呆的看著前路上的滾滾沙霧發愣,而車青抹著滿頭的大汗,喘籲著,他面孔上的表情十分奇特,看不出是憤恨、不甘,還是慶幸、歡欣,這幾位大爺中僅存的一個、倒提著“穿山刺”,雙目布滿血絲。手摀胸口在一個勁的呼嚕著。
  銀壩子的屬下黃衣大漢們個個全擁圍四周,沒有一個人吭聲,只有粗濁的喘息聲在響著,像在心田上蒙著一層幽翳,人人全明白如今已是一個什麼場面,什麼結果,放虎歸山了,在往後的歲月中,日子必將過得血腥而恐怖,江湖上的仇怨是難以解消的,是固執而必須相對的,給了人家什麼,人家也將以同樣的方式加以報還,而這些報還的本質,卻全是用鮮血及生命堆砌成的啊……
  厲地一跺腳,曹少成咬牙切齒的道:“逃了,終究還是讓他逃了!”
  怔忡著,白眼婆莫玉悵恨的道:“紫千豪這一逃,往後的紕漏可就多了……我知道他,這是個冷酷而心計深沉的人,他不會就此罷休的……”
  雙目陰沉,曹少成緩緩的道:“這小子身負重傷,希望他活不長久,那些傷,我親眼目睹,夠人受的,如果他死去,也可省去我大尊派的一番手腳!”
  搖搖頭,白眼婆優戚而心事重重的道:“曹兄,我們算盤不能打得太如意,紫千豪身上的傷,在別人來說,可能足以致命,但在他,你可看見他那矯健悍猛的模樣?只怕這些傷勢拖不垮他,這個人是個惡魔,在十年以前,我已看出他必將是個禍害!”
  冷冷的,曹少成道:“那時孤竹幫的勢力必然沒有如今的浩大,莫當家的既然在十年前便看出他終究是個禍害,為什麼不在他羽毛未豐的時候便剷除他呢?”
  有些尷尬的笑了一聲,白眼婆低沉的道:“曹兄不可忘記,十年以前,我銀壩子的力量也沒有今日這般雄厚,況且缺少可資援手的高手,我雖有心拔除孤竹幫的根,但在毫無把握的情形下怎能委動?一個弄不巧便將鬧得焦頭爛額,不可收拾了!”
  嘆了口氣,白眼婆又道:“如今我自認可以吞掉孤竹幫了,又有曹兄等各位武林異人相助,再加上我的精密盤算,仔細籌畫,以為今日一戰對方必無幸理,但是,欸,人算不如天算,還是功虧一簣,依舊讓他衝了出去……”
  冷峻的注視著白眼婆,曹少成道:“莫當家,我的三位拜兄弟傷勢如何?”
  曹少成這一問,白眼婆莫玉的面色頓時黯淡下來,在陰暗中,尚糅摻著難以言喻的晦澀與愧疚。
  直覺的,曹少成感到這是一種不祥之兆,他的心腔劇跳著,一股冷氣沿著背脊往上升,微微帶著顫音,他道:“都……都不行了麼?”
  白眼婆嘆息一聲,喚過身邊的車青,低啞的道:“車大爺,你再詳述一遍三位大兄的傷勢……”
  車青伸出舌頭潤了潤乾裂的嘴唇,他難堪的道:“曹前輩,彭上古前輩身中六劍,其中兩劍深透肺腑,如今正在大口咯血,情勢極為危殆,壩子裡的三名大夫全在為他悉心診治,用最好的藥料,最好的提氣止血散,但是,哦哦,是否能夠治好,三個大夫卻沒有把握…
  …”
  曹少成沉重的道:“還有兩位呢?”
  車青咽了口唾沫,長長的道:“哦,黃篤黃前輩與屠若愚前輩……哦,他們,他們已經……已經……”
  一個字一個字自齒縫中冷厲的進出,曹少成雙目圓瞪著。
  “已經全死了?”
  車青倒退了一步,喘息著點點頭,懾儒的道:“二位前輩……在我們前去施救時業已斷了氣,兩雙眼閉全都圓睜著不閉,渾身上下都是血跡,黃前輩身受十幾劍,屠前輩中了二十三劍,那些劍痕縱橫布滿在他們身上,出是一樣的長短,一樣的寬窄 ”
  話未說完,曹少成已臉色大變,汗水津津,一仰頭,他悲烈的狂吼道:“住口!不要再說下去了!”
  身軀痙攣著,曹少成猛然回身奔向壩子內,一面飛奔,他一邊瀝血泣心般哽咽著淒厲的叫:“兄弟啊,我的兄弟們啊……”
  望著曹少成奔人壩子裡的背影,白眼婆狠狠地瞪了車青一眼,低促的破口大罵:“你今天是吃錯了藥啦?混你媽的球!人死了已經不是樁滋味,可恨你還在津津有味的形容描述!
  車青,你還身為大爺,呸,我都為你丟臉,活了他媽幾十年,連一點眼色全不會看!”
  車青一臉的橫肉不由黑中泛白,他尷尬不安的低下頭去,囁囁嚅嚅,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白眼婆重重的一哼回身走去,剛走了兩步地又停步轉過身來,焦切的道:“進襲傲節山的人馬可有消息回報?”
  搖著頭,車青忙道:“還沒有,我看不會有什麼問題吧,有關前輩與玄震三子諸人領著頭,大半是吃穩的了……”
  一翻白眼,莫玉怒道:“少做些如意夢,吃穩了?孤竹幫就那般好吃麼?他們又不似你們這樣混帳,全是一批廢物,就那麼容易吃穩了?你馬上給我加強聯繫,打探確實消息,如今,或只看這一著棋了!”
  車青不敢再多說什麼,唯唯諾諾的答應著,白眼婆疲倦而沉重的吐了口氣,方待離去卻又再度站定下來,她搖搖頭道:“車青,我們損失了多少人?”
  搔搔頭皮,車青惶然道:“回稟當家的,我還沒有去詳查……”
  一口氣又提了上來,白眼婆恨聲道:“大約呢?”
  又吞了口唾液,車青思索著道:“損了八個大爺,十七個二爺,七個三爺,其他的兄弟們,傷亡大概……大概也在百人左右……”
  一口老牙咬磨著,白眼婆痛心的道:“還有我的大兄也傷得不輕,天殺紫千豪,有一天你若犯在我的手裡,你就看看我莫玉怎生來整治你!”
  湊上兩步,車青奉承的道:“大當家,這小子逃不掉的,別說我們,大尊派又怎會輕易饒過他?你老看著吧,早晚紫千豪要栽在我們手裡!”
  怔怔的看著遠處的煙霞,白眼婆默默嘆了口氣,搖搖頭,挪開步子緩緩行去,每一步都是那般沉重而艱辛,泥地的腳印子,也似是更沉陷了幾分……
  空中,陽光已經過午了,和煦的光線灑在地下,晃動著一張張憂戚的面孔,反映著銀壩子裡尚未乾涸的灘灘血跡,空氣飄盪著殺伐後的淒涼意味,夠落寞,也夠哀愴。

runonetime 2008-06-02 05:13 PM

第11章 二頭陀 盜亦遵義

  一條黃土大道婉蜒地向西邊伸去,隱沒在淒豔的秋日落霞中,而嫣染著淡紫、沉沉的淺藍色暮靄浮盪在天與地的四周,浮在絢麗的層雲間,是那般寧靜,那般安謐,有一股近乎悲倫的美,好一個黃昏。
  黃土大道的那邊,甲犀自遠處奔來,鞍上駝著衰弱而搖晃不穩的紫千豪.紫千豪的身上染滿了血,甲犀的毛皮上也染滿了血,這些斑斑的血跡,都是紫千豪的。
  沒有再繼續沿著大道馳下去,紫千豪睜著那雙布滿了血絲的眼睛,騎馬行向路邊的一條小徑上,這條小徑穿過路旁的疏林,穿過林草迷離的荒野,一直轉入那邊的起伏崗陵中去了。
  甲犀緩緩的,小心的慢跑著,它也像知道了主人的創傷,也像知道了主人受不起顛簸,用小碎步跑著,甚至連噴一聲鼻都是那般的低沉。
  紫千豪目光呼喘的往周遭打量著,眼前,就宛似浮著一層隱隱的霧,自這層薄薄的霧中看去,萬物都是這般模糊,都是這般浮沉,他喘息著,間或夾雜著帶血的嗆咳,肉體上刺骨的痛楚噬咬著他,但他卻忍受著,振作著,他知道他不能打現在倒下去,只要一倒下上,只怕便永遠也醒不來了。
  沉悶的蹄聲傳盪在林梢崗陵之間,單調的響出去,又乏味的飄過來,聽著蹄聲.紫千豪輕輕會上雙眼。
  猛然,甲犀昂嘶著停住了前行之勢.前蹄在不住的敲擊著地面,宛似在咆哮,又像是發現了什麼。
  心頭一震,紫千豪的左手本能的接在在腰的皮鞘上,皮鞘的環扣裡還有兩柄彎刀短刀,他強自打起精神,聚攏目力,艱然的往前面看去。
  一聲狂厲如雷的人笑響自前邊的一叢林子裡,隨著笑聲,一個胖大的人影大搖大擺的走了過來,這人手上,還倒提著一柄酒杯組細,閃泛著燦燦銀光的“金鋼杖”!
  抿抿唇,紫千豪暗中嘆了口氣,他勒住了馬兒,尚未待開口,那位胖大兄已經行近,喝,卻是好一副尊容,腫脹泡裹著兩顆細小的眼仁。一雙淡黃的眉毛襯著一只蒜頭酒糟鼻,大嘴巴還缺了顆門牙,耳朵肥得幾乎墜到了肩頭上.再加上他那肥胖卻粗壯的身體,令人一見到便會聯想起供神時擺架在香案上的那頭褪了毛的豬。
  胖大漢子穿著一身黑袍,腰上扎了根大紅寬邊絲帶,絲帶上還吊著一枚玉如意,玉如意正晃呀晃的,這位先生暴吼一聲,有音有節的道:“吠,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留財買路,獻主贖命。好朋友,好肥羊,今天你算是遇對了人啦.卻害得咱家好等!”
  在鞍上冷冷的望著他。紫千豪一動也不動,胖大漢子兩眼倏睜,怒火上升:“咦?你他媽是啞巴麼?不懂得開口回話?我操你的二舅子,三天以來沒有買賣上門,正好,先發個利市,開堂紅彩!”
  低沉的,嗆啞的,紫千豪道:“朋友,你是剪徑的?”
  胖大漢子一摸他發光的禿頭,呵呵笑道:“莫不成咱家還是來與你說媒的?”
  點點頭,紫千豪徐緩的道:“你是哪個碼頭的?”
  有些納罕的瞧著紫千豪,胖大漢子怪叫道:“哈,看不出你也是道上同源,不過麼,好幾天沒有生意,便是同道也管不了那麼多了,老友,把你身上的金銀財寶乖乖獻出,我拿了,也不傷你,咱們一拍屁股,兩下走路!”
  籲了口氣,紫千豪淡澀的道:“也不亮個萬兒,攀攀旗號麼?”
  嘿了一聲,胖大漢子道:“咱家麼,姓藍名揚善,有個匪號叫‘二頭陀’,不在幫也不在派,更沒有碼頭,呃,唱獨腳戲的,老友,夠了不夠?”
  紫千豪沉沉的道:“你只要金銀財寶?”
  哈哈一笑,這位藍揚善道:“正是!”
  紫千豪身子大大的搖晃了一下,跟著嗆咳了兩聲,藍揚善退了一步,抽抽鼻子,叫道:
  “你可是喝醉了酒?”
  微弱的笑了笑,紫千豪疲憊的道:“二頭陀,我身上有的是金銀財寶,你要取,我全給你,但是.我也有個小小的條件。”
  愣了愣,藍揚善道:“什麼條件?”
  用手摩挲著懸于于馬首側的四眩劍,紫千豪沙啞的道:“只要你勝了我!”
  又呆了一呆,二頭陀藍揚善隨即大笑起來,他一身肥肉亂哆嗦著道:“想你也是個練家子。不過麼,咱亦不是省油之燈.沒有三分三.還放***上梁山?來吧,老友,如你勝了咱.咱二話不說.開步就走。”
  艱辛的下了馬.紫千豪低沉的道:“此話可是當真?”
  哇哇怪叫一聲,藍揚善道:“咱還有這個心情和你做耍子麼?真是笑話!如若咱家說過不算,便他媽算是你的兒子!”
  紫千豪僵硬的道:“一言為定!”
  藍揚善一挺胸脯,道:“當然!”
  這時,兩邊的距離約莫隔著七八步,四野的光度已經晦黯了下去,陰沉沉的,黑壓壓的,間或有陣輕風,自林梢子呼哨而過。
  輕啞的,紫千豪道:“朋友,你準備了!”
  藍揚善重重一哼,手上的金鋼杖斜斜舉起,他道:“少囉嗦,你放馬過來吧!”
  兩柄彎刃短刀倏閃而去,像煞兩顆以千百年為一瞬橫越蒼穹的流星,就那麼一閃,已經到了這位二頭陀的胸口!
  連喝吼也來不及了,藍揚善手中倒提了金鋼杖一抖之下呼的翻起,快逾電閃,黑暗中銀光突幻,“叮噹”兩響,那兩柄彎刃短對已被震飛入荒野之中!
  一聲得意的狂笑還沒有來得及發出.寒芒一抹,就像鬼眼般定定指在藍揚善的咽喉上,而這時,他的金鋼杖才收回了一半,正高舉在頭頂.換句話說,如果紫千豪要取他的命,不待藍揚善的兵器夠上位置.早已血濺三步,嗚呼哀哉了。
  像一下子僵了似的呆立著,這位二頭陀苦著臉,瞪著眼。嘴巴大張.那表情是尷尬而可笑的,他的金鋼杖還高舉在頭頂上,但他十分明白,對方劍刺的速度必將較他揮杖的速度來得快。人家已是手下留情了,無可置疑,他今天算是撞上了硬板子,輸定了!
  心中一慌、一急、一怒、一愧,藍揚善缺了門牙的嘴巴就關不住風了,他大聲吼叫著:
  “要殺就殺,不要賣***交情,咱向來不吃這一套,奶奶的,算咱家招子不亮,栽了筋斗便是!”
  在陰沉的暗影中,紫千豪的雙眸閃燦的看著他,有如一對時隱時現的豹眸,只是,眸中的光芒雖利,卻已極度孱弱倦乏了。
  藍揚善瞅著牙,乾咽著唾沫,氣急敗壞的叫道:“餵,餵,老友,你到底想幹什麼?殺剮由便,咱可不是與你做耍子的,這麼僵在此地,算是怎麼回事?真是他奶奶的!”
  暗啞地,紫千豪道:“我不殺你,父母養你這麼大,也頗不容易,是麼?”
  說著話,紫千豪全身裹然強烈的抽搐起來,巨大的痛苦使他彎下腰去,拄著劍,緩緩的,緩緩的坐向地面。
  藍揚善幾乎有些傻了,他愣愣的注視著地上坐著的人,喃喃的道:“咦?這是怎麼回事?奇怪……”
  急急的向前移近了幾步,這位二頭陀聚集目光,細細端詳著那方才險些要了他老命的怪人,於是,不由得他大吃一驚,咋著舌跳了起來:“咱的乖乖,老友,你你你,你是怎麼了?看看你身上的傷!你竟還能活到現在?又能將咱打敗?老天爺,你是鐵鑄的不成?”
  沉重的抬起頭來,紫千豪仰視著站在面前的藍揚善,從下面如此望上去,藍揚善的體魄便顯得越發肥胖粗壯了,有若一座半大小山峙立在那裡,他正張著缺了門牙的大嘴,臉上的油光隱浮。
  徐徐吐了口氣,紫千豪語聲低弱:“朋友,你如守信,你可以去了。”
  藍揚善搖搖頭,道:“你傷得這麼重,咱怎能不顧而去,這不是成了見死不救了麼?也幸好你是遇上了咱家!”
  說著,他用力將手上的金鋼杖插進泥土中,又把雙手在衣衫上一擦,大步走了過來,三不管的將紫千豪扶正,動作熟練而利落的為紫千豪檢視起創傷來。
  一邊看,這位二頭陀一邊低呼大叫,口中“噴”“噴”不停,半晌,他的兩手染滿血跡的站了起來,小心翼翼的攙起了紫千豪,拔回金鋼杖,一步一步的往前面行去。
  紫千豪的體重幾乎全依在藍揚善的臂彎上,他的身軀依舊不停的痙攣著冷汗滾滾,但是,肉體上的折磨雖已是如此沉重,但他的神智卻仍未迷亂,嗆啞的,他吶吶的道:“朋友……你想做什麼?”
  藍揚善回頭看了一眼亦步亦趨的甲犀,咧咧嘴道:“咱?咱要救你的命哇。”
  沉沉一笑,紫千豪道:“你行麼?”
  哼一聲,藍揚善冒火道:“咱不行?小子,你休要狗眼看人低,打不過你,別的卻不一定也全不如你,老實說吧,哼哼,只要有一口氣,到了咱手上沒有治不活的!”
  頓了頓,他又得意揚揚的道:“別看你小子一身功夫嚇人,自己受了傷卻只有喊天的份了,休瞧咱把式比不上你那兩下子,治跌打損傷的竅門可又較你高明得多,所以說……哦,說什麼來著?三個人走路,哦,總有一個可以做你師傅的哪……”
  拖著艱辛的雙腳,紫千豪等於全叫藍揚善架著在走路,他舐舐嘴唇,低弱的道:“陌路相逢,又未善待閣下……難得閣下以德報怨……這份胸襟,委實令人感懷。”
  “呸”了一聲,藍揚善道:“報個鳥,咱是以德報恩,卻非報怨,若非你方才手下留情……欸,便算是留情吧,咱如今只怕早已經笑不動了。”
  不待紫千豪回答,他又道:“說真的,老友你這幾下子把式可真叫狠,咱做無本生意也有近三十年了,雖是唱的獨腳戲,卻也沒有栽過跟頭,這兩年來,因為關東買賣不好做,才千里迢迢地來到西睡西疆,一向也是出馬得勝,沒有出過紕漏,哪裡曉得今天遇上你小子卻吃了這大的癟,欸.想想也丟人……”
  抬起血跡斑斑,蒼白憔悴的面龐,側視著攙扶自己的這位豪磊大漢子,紫千豪幽涼的道:“在西陲……你栽於我手……,朋友,這不算丟人!”
  兩只豬泡眼一睜.藍揚善氣咻咻地道:“好大的口氣,栽在你手裡不算丟人?莫不成你是西陲的第一高手,孤竹幫霸主‘魔刃鬼劍’紫千豪麼?呔,你的劍術雖強,但比起人家姓紫的來可叫差得遠,況且,姓紫的在西隆一帶有叫‘仁公’之稱,非但勢力雄厚,可謂疆睡一角的二皇上,更是一般老民們崇敬的偶像,他豈會似你如今這般要死不活的模樣?誰敢動了他一根汗毛,就是不被挫骨揚灰也得五馬分屍了。”
  苦澀的一笑,紫千豪委頓的道:“朋友,你不可捧他捧得太高……”
  嘿嘿兩聲,藍揚善道:“好了好了,你也用不著吃醋.看你年紀輕,有如今這等武功造詣,已是難能可貴的了,你傷勢痊癒以後再好好地幹一番,說不准也可與那紫千豪一較長短,做一做西陲的第二個霸才。”
  雖是傷如火烙般痛苦,紫千豪仍不免有些啼笑皆非,他咳了兩聲,吃力的道:“你……
  似乎對那紫千豪頗有好感?”
  哈哈笑著,藍揚善正扶著紫千豪穿過一片生滿草荊的荒林,他口沫四濺的道:“當然,聞說紫千豪唇紅齒白,氣韻高雅,丰神俊朗,容貌端秀,有如潘安再世,宋玉重生,行過街上,就差那些浪蹄子投花獻呆了,這還不說,光憑人家的武學修為,也到了驚世駭俗的地步,難得的卻是他雖然為咱們這一行的宗主,卻也絲毫不苟的做到了行俠仗義,扶危濟困的老祖師的遺訓,銀子是誰都想要的,他竟如此看得開,看得談,可真叫不簡單,我看稱他‘小仁公’猶仍不足,應該更尊為‘大仁公’才是。”
  低沉的,紫千豪道:“若是紫千豪知道,朋友你如此崇仰他,一定會欣慰無已,高迎你這知音進入傲節山……”
  藍揚善輕嘆了口氣,他有些傷感的道:“咱只怕攀不上邊,娃紫的手下能人無數,殺手千百,咱雖然也是硬把子,到他那裡怕也顯不了什麼光彩,咱只是個獨腳盜,與他那大宗經營差得太遠,這好有一比,人家是大綢緞莊的老闆,咱呢,便像搖著貨浪鼓行腳荒村野店賣布的小販子……”
  再也忍不住嗆咳著笑了起來,紫千豪現在已經十分欣賞這位爽直而坦率的漢子了。
  藍揚善納罕的道:“你笑什麼?”
  搖搖頭,紫千豪憋著氣道:“你的想法並不一定正確……說不准那姓紫的就喜歡你這種人呢?這也是有可能的……”
  藍揚善吶吶的道:“咱有什麼地方值得他看上的?咱又沒有個標致的妹子,便是有,人家也不一定喜歡……”
  沉緩的,紫千豪道:“你不需有個……標致的妹子……只要你講仁義,重節操,有骨氣,不屈辱……也就夠了……”
  若有所思的忖想著,半晌,藍揚善疑惑的道:“老友,你怎麼知道那娃紫的會重視這些?”
  虛脫的笑了笑,紫千豪道:“我只是猜,一個立威武林的人物……光是靠著暴力,貪戀女色是無法崛起的……是麼?”
  又想了一陣,藍揚善連連頷首道:“你……你小子說得對……”
  這時,他們已穿過了這片沉幽的林子,沿著起伏的陵崗轉起圈子來,東繞一陣西旋一陣,腳下已沒有路,全是些崎嶇不平的山地,而甲犀這馬兒亦緊緊跟在後面,就宛似一個忠心耿耿的護侍,現在,他們又越過一座小丘陵子,再穿出一大片蘆花盪,來到另一座不高的石山之前,石山上下四周,全生滿了雜樹枯藤,看上去就有如一個禿頂者的斑駁頭髮,略有八分像藍揚善的腦袋瓜!
  走了這麼一大段路,紫千豪已覺得有些不勝負荷的疲憊與難受,這還是藍揚善在扶持著他,要不,就更挺不住了,但紫千豪不是一個慣以表露內在感覺的人,亦不是一個忍不住痛苦的人,他儘管喘息著,兩邊的太陽穴更在不住的跳動,但他卻咬著牙沒有吭一聲。
  他們朝前面的這座小山走去,藍揚善也用袖口抹了把汗,他以手中的金剛杖向石山的半腰一指,笑呵呵的道:“到了,就是那裡。”
  紫千豪迷濛的看了看,他閉閉眼,又睜開,捉籲的道:“朋友,你不是住在房子裡?”
  搖搖頭,這位二頭陀道:“不是,咱不想叫人家知道咱的老窯,簡單的說,咱做了買賣以後不喜歡再有麻煩上門,所以麼,居住之處也只好隱祕一點了。”
  又急促地嗆咳了幾聲,紫千豪靜靜的咽下了一口湧到喉邊的鮮血,唇角在不停的抽搐…
  …
  藍揚善看著他,輕輕的道:“可是有一口逆血上湧?”
  微微頷首,同時也對這位仁兄增加了信心,紫千豪啞聲道:“是的……”
  咧嘴一笑,藍揚善道:“甭慌,馬上就到了,咱定將全心全力替你治傷,別看你的傷勢是這般沉重法兒,只要咱下上一番功夫,包管還你一條生龍活虎的身子!”
  已經沒有精神再講什麼,紫千豪索性將肩頭抵住藍揚善的肘彎裡了。
  此刻,他們業已來到了石山山腳。
  這座連在丘陵崗中的石山.雖說不算高深宏大,但從上到下也有二三十丈之高,而且山壁陡峭峻拔.有如刀劈斧斬,筆直豎立著,十分難以攀登,便是有幾處的山勢較為徐緩,但傾斜度亦異常大,不是輕易可以上去的。
  仰首望瞭望山腰上面,藍揚善問紫千豪道:“老友,你的馬匹放在下面沒有關係吧?它會不會自己跑掉?”
  紫千豪低低回首叫了一聲,後面跟著的甲犀也嘶應著奔了上來,親熱的用鼻端揉著主人的手,以舌頭溫柔的舐紫千豪的臉頰。
  拍拍甲犀的頭,紫千豪朝藍揚善道:“不用掛心,我的坐騎未得吩咐是不會自行跑開的……”
  藍揚善頷首道:“這是一匹好馬,咱看馬看多了,少有及得上這一乘的好馬,確是好馬,咱早曉得它沒有問題,山腳下多的是它的草料!”
  說著,藍揚善仰起頭來,像鳥叫般發出幾聲清晰悅耳的“咕”“咕”聲,而幾乎就在他的聲音甫落之際,半山腰一條斜凸出有兩尺來寬的嵌石之後,一塊三尺方圓的山壁突然移開,同時一條黑糊糊的蚊筋索從移開的壁洞內凌空拋落,恰好便墜吊在藍揚善腳邊。
  向紫千豪一笑,藍揚善造:“我們上去了,你不要動……”
  語聲未已,藍揚善將金鋼杖一下子咬在嘴裡,右手一扯那條紋筋,整個胖大的身體便負帶著紫千豪騰空而起,現在,他們等於是倒懸在石壁上一般,而藍揚善卻藉著右手拉索換勁之力攀掠如飛,連口大氣也沒喘,剎那間他已扶著紫千豪躍入洞內!
  這是一個隱祕而溫暖的石洞,更似一間石室,裡面約有兩丈方圓,洞頂有瑩白色的石筍垂下,地面也是乳白色的石底,乾燥而潔淨,靠洞裡,有一方天然作不規則圓形的平滑石桌,五只上置錦墊的黑亮瓷鼓,便散擺在桌邊,一張鋪著厚軟的獸皮的矮榻貼著右邊石壁,右邊,則將山壁挖空了做成一個古雅的壁爐,現在,爐中正燃燒著熊熊的炭火,整個洞室中和煦如春,但空氣卻仍然清新,原來,靠洞門的兩邊石壁上,都斜斜鑿通了十二個拳大的氣孔,氣孔裡外都有與孔大小相符的木蓋,而內外的氣孔木蓋中間全連著一根鐵軸,只要將裡面的孔蓋揭開,外面的孔蓋也就會跟著旋轉,涼沁的空氣隨著冷風吹進來了。
  此刻,石洞中正被懸垂在洞頂的六盞玻璃燈光映得通明雪亮,一個方面大耳、眸瑩鼻挺的年輕人正恭謹的迎站在洞口,這年輕人相貌堂堂而厚道,目光正直不偏,一看即知是位坦誠忠懇的人物。”
  藍揚善甫扶著紫千豪帶著滿身冷風進入,那年輕人已恭謙的垂手躬身道:“藍大叔回來了?”
  又有些驚疑地看了看紫千豪,但是,年輕人卻沒有問什麼,匆匆過去將那塊石壁推回原位,擋住洞口。
  藍揚善急忙將紫千豪扶到那張矮榻上躺下,一面回頭道:“懷南,快去吩咐你那渾家準備熱水,再將你後面暗壁內的檀木小藥箱拿來,記得另帶兩只瓷盆,快!”
  叫懷南的年輕人答應著匆匆向後走去,他來至後面的石牆之前,用力朝一塊山壁推去,哈,這塊山壁竟有人高的一片面積被他緩緩推開,甫一推開,一陣鍋勺碰擊的聲音夾著一股隱隱的茶香已經飄了出來,嗯,敢情還是柳暗花明,另有天地呢。
  一邊小心的為紫千豪脫衣,藍揚善一面道:“老友,你手上握著的這把破劍可以放下了吧?欸,看你也是太緊張了。”
  紫千豪艱澀的一笑,將四眩劍置于枕邊,暗暗地,他又將身上佩帶的一只嫖囊摘下置于榻沿。
  紫千豪身上累累的創傷,有的皮肉翻卷,一片模糊,有的血跡半幹,傷口凝固,而衣衫沾在傷處,與嫩肉貼成一起,連衣衫也被染成紫黑的了,藍揚善卻這般狠心,毫不容情的連拉帶扯,一片片把紫千豪身上的衣服全撕了下來!
  全身一下一下的痙攣著,每一片衣衫被扯下,都似連帶著將心葉兒抓了一把,簡直痛進了骨髓裡去!
  牙齒深深陷入唇內,紫千豪沒有作聲,甚至連吭也不吭一聲,任是他的面孔肌肉在抽搐,額上筋肉暴起,他卻睜著眼,屏著氣,全身汗如漿淌!
  終於,他全身的服束皆被脫扯一空,精赤了軀體,而藍揚善卻不管這些了,自榻下取出一只小小棉蕊燈來置于石桌上。
  緩緩將緊繃的四肢放鬆,紫千豪唇上血跡殷然,他籲了口氣,衰疲的道:“朋友,看不出……你還有這麼個……好地方……還有個家……”
  哈哈一笑,藍揚善道:“我這生意純粹的家庭買賣,小本經營,是麼?”
  回過頭來,他又道:“這個地方也不錯吧?咱稱它為洞天福地,強似花果山孫猴子的那個破窩!”
  舐了一下唇,紫千豪低啞的道:“那位年輕的是你的姪兒?”
  藍揚善點點頭,笑道:“也可以這麼說,年紀上算他尊咱一輩也是應該的哪,那孩子實在好,有骨氣,識進退,知禮數,最重要的,還在他心地善良,忠厚坦誠,今天這年頭兒,此等兒郎可難找了。”
  端了口氣,紫千豪沉沉的道:“他已娶妻?”
  猶豫了一下,藍揚善壓著嗓門道:“咱告訴你可不能向別人說,他那渾家只是他們小兩口兒私下訂了終身,還沒有正式過門行禮呢,連下聘也省了,就算文訂之禮都是他們自行作主的,哈,女的老父不答允。”
  苦笑了笑,紫千豪道:“卻是好生大膽,既是如此,我如今這般赤身露體的窘態,你老死也不找件東西給蓋一蓋,等下人家若出來了,卻怎生是好?”
  怔了一怔,藍揚善呵呵笑道:“不妨不妨,咱叫她別出來就是。”
  二人在說話間,叫懷南的年輕人已端著檀木藥箱及瓷盆熱水等物出來了,藍揚善朝裡面叫道:“燕兒,你呆在裡面不要出來,知道麼?”
  石門後,傳來一聲清脆的甜笑,一個銀鈴般悅耳的語聲響起道:“知道啦,大叔。”
  藍揚善指了指一旁的年輕人,道:“這孩子叫季懷南,二十七歲。”
  季懷南有些靦腆的朝紫千豪躬身,微帶拘謹的道:“季懷南見過叔叔。”
  在矮榻上吃力的欠身,紫千豪徐沉的道:“不敢,少兄請了。”
  藍揚善笑呵呵的道:“好啦好啦,大家都別客氣了,懷南,你拿著東西在一旁聽差吧,老友,你麼,只怕會多少有點痛,但是,長痛不如短痛哪。”
  輕喝了一聲,紫千豪輕輕的道:“來吧,相信我還挺得住!”
  於是,藍揚善不再多說,他挽起了衣袖,先在一個瓷盆中用滾熱的淨水洗過手,然後,用一塊白綾拭幹,換了一卷素淨的軟布,蘸滿了滾燙的水,開始仔細而徹底的為紫千豪洗拭起全身每一處創傷來。
  傷口是深入而新裂的,炙熱的滾水洗上去,那味道可真叫好受,像火烙烙在心上,鐵爪子捅進骨頭裡,連全身的汗毛都在顫抖,肌肉的痙攣就更不用提了,然而紫千豪緊閉著嘴,雙目半睜,急促的呼吸著,沒有哼過一聲!
  藍揚善的神色是古怪的,他半露出那排缺了門牙的前齒,專心一意,謹謹慎慎的工作著,一面吩咐身邊的季懷南拿這拿那,一邊低沉的道:“老友呵,你有腹上的傷勢最重,像是一蓬極細的鋼絲捅了過去,但好在不是暗器,沒有留下東西在裡面……呔?”
  說到一半,他奇異的怔住了,半晌,這位二頭陀納罕的道:“怪了,這些細小的傷口怎麼到裡肌便消失了?好似有什麼東西封住了那些傷人的利器再往裡進一樣,照這深度看,還沒有傷到腎脾內臟……幸運幸運……”
  又翻動了一下紫千豪右腰的傷口,藍揚善呵呵笑道:“好小子,你扣在外面的皮鞘與鞘上的短刀可真算幫了你的大忙,這傷口顯然是刀削的,若非這些玩意擋住,只怕這一刀就會深深切入你體內一寸還多了……”
  一面講著話,藍揚善邊自檀木藥箱中拿出了些小盒小瓶小罐,將紫千豪身上傷口的翻卷皮肉合攏後,他便又是擦又是抹又是敷的將一些藥膏藥粉仔細的灑貼了上去,忙了好一陣,他又用淨布結實的一層層為那些傷口包札起來,然後,這位二頭陀拿了一顆金色的芬芳四溢約有龍眼大小的藥丸予紫千豪服下,做完了這些,他一拍手,長長的籲了口氣,有些兒疲乏的道:“行了,老友,你的傷雖然重,但不幸中之萬幸哪,全沒有嚴重的傷著內臟,只是流血太多,原氣大損,不過麼,方才咱為你用了最好的外傷創藥及內服靈丹,光煉製這些玩意,便幾乎耗去咱十多年的時光,你這一擦一抹,險些全給咱用盡了,你放心,至多休息個三月兩月,便可痊癒如常,又還你一個活潮亂跳的身子啦!”
  現在,紫千豪全身舒泰異常,先前的痛楚已消失了大半,代之而起的是一種鬆散、慰貼、清涼的感覺,就像在奔波了千百里後的痛痛快快地洗了個熱水澡,再加上一番高明按摩後的舒適味道一樣,帶著些兒懶散疲困,以及三萬六千個毛孔笑著在跳躍的輕快。
  倦乏的一笑,紫千豪低沉的道:“謝了,朋友。”
  藍揚善一擺手,道:“莫謝莫謝,你得感激你爹媽給了你一副好身子,咱的乖乖,可真結實得像鐵鑄的一樣。”
  潤潤乾燥的嘴唇,紫千豪啞著聲道:“可以喝點水麼?我的嗓子好幹……”
  藍揚善頷首道:“你是失血太多了,現在不能光喝水,咱給你一點補血固氣的‘長命漿’喝,包管有百益而無一害。”
  他說著話,季懷南已迅速傾倒了一銀杯色做碧綠,有似半凝的透明液體來,這杯稠粘的液體,散發著一股奇特的、桂花般的芳香,尚未入口,已覺心腦俱爽,躁悶全消,於是,紫千豪就唇湊杯,有些急切的吮飲起來,季杯南雙手拿走了銀杯,藍揚善從矮榻的獸皮下抽出一條毛毯為紫千豪蓋上,又笑瞇瞇的道:“方才給你吃的那顆金丹,老友,你可知道是什麼玩意?”
  搖搖頭,紫千豪道:“尚請示下。”
  藍揚善道:“這顆金丹,咱給它取了個名字,叫‘返魂丹’,凡是中氣受損,心脈腑臟遭傷,傷口收痕,或是失血太多,虛脫衰疲,都有起死回生,加速痊癒的奇效,這‘返魄丹’,是用關東特產五百年以上的成形老參混合著烏靈首、脂玉冰,以及紅角翼蛇膽再加上其他三十九種珍貴藥材所製就,咱一共只配製了十二顆,以前用去五顆,再加上你服食的一顆,如今只剩六顆,你這傷,要再耗一顆才夠得上勁,這一顆你明天再服用,一定好得更快……”
  閉閉眼,紫千豪徐徐道:“藍朋友,我實在從心中感激。”
  哈哈一笑,藍揚善道:“罷了,咱們也訂個交。”
  徐徐地,紫千豪又道:“本來我有三瓶‘九還液’,以前一共用去兩瓶,在這次離山前原想帶著,卻又自恃過甚,認為或許用不上,再也有點不捨得用,因而便放著未曾帶出,那‘九還液’神效無比,想必可與‘返魂丹’一時並重。”
  怪叫一聲。藍揚善驚道:“什麼‘九還液’?咱的乖乖。那是天下五大神丹妙藥之一哪,簡直差一點就能將死人變成活的,你是從哪裡弄來的?”
  笑笑,紫千豪沉緩的道:“六年前,我從一幫馬賊手下救出一位二品朝官及他的全家,這位朝宮便堅以那三瓶‘九還液’為報,我百辭不下,只好收了,想不到這東西到後來卻管了不少用,我的很多手下都被它救過命。”
  點著頭,藍揚善感嘆道:“那是好東西,你可千萬省著點用,只要幾滴便能救活一個重創的死者,比起咱的‘返魂丹’來,可不知道要高明上多少倍了。”
  這時,季懷南走了過來,恭敬的道:“大叔,用晚膳吧?”
  藍揚善一摸他碩大鼓出的肚皮,道:“好,我就來,老友哪,你可以好好的先睡上一覺,明天我再為你換藥,到了明天,你走然精神抖擻,氣爽心清了。”
  也著實疲困得很,紫千豪裹緊了毛毯,輕輕將雙眼合上,但是,有那麼多摧心的憂憤纏繞著他,閉上眼,更越發覺得精神上的負荷沉重了。
  於是,他聽到了藍揚善開門的腳步聲,季懷南的談話,以及那個悅耳、銀鈴般的輕笑聲,間或有隱隱的酒肉香味飄來,但他卻不感覺飢餓,整整有快兩天未進點米了啊……
  朦朧中、仿佛又聽到了殺喊震天,慘號悚骨……
  朦朧中,宛如又見到了刀光血影,獰臉赤睨……

runonetime 2008-06-02 05:14 PM

第12章 小洞天 笑戲鴛鴦

  翌日。
  當和煦的、清新的秋晨陽光,那般明朗悅人的自半啟的洞口中投入,紫千豪已悠然醒轉,全身上下的傷雖然仍在隱隱作痛,但卻硬朗得多了,昨晚,宛如被徹底的換骨易筋了一般,那些令人窒息的苦楚已然離去了,現在,他除了有些疲乏、懶散之感外,幾乎他認為就可以下榻振臂縱躍了。
  於是,他不禁在唇角浮起一抹深沉的笑意,冥冥中自有天數,哪裡知道力竭以後碰上的獨腳大盜竟會搖身一變成為救傷之人呢,非但結交了一個朋友,更使自己在鬼門關上轉了回來,那位二頭陀,嗯,別看他生得粗魯不文,一手醫術知是爐火純青,看人,的確不能以貌相哪。
  紫千豪正在思付著,後面,一陣輕柔的、細碎的腳步聲已向這邊移來,唔,那是一個體態輕盈婀娜的女子行路時所慣有的步履聲,一聽這走動的聲息,是如此文靜而端穩,便可明白這女子一定受過良好的教養。
  有一陣淡淡的,蘭馨般高雅的芬芳飄了過來,其中,更滲糅著處子所特有的甜蜜與清新的氣息,同時,那悅耳的銀鈴般溫柔的語聲已怯怯的響在紫千豪耳邊:“這位叔叔,你醒了?”
  紫千豪側過瞼去,目光觸及的是一張甜甜的,柔柔的,如同嬰兒般純真而白嫩的面度。
  很娟秀,很羞澀,那大大的眼睛,小巧的鼻嘴,白中透紅的肌膚,在在都予人一種柔和可愛的安詳感覺,她的一頭秀髮自然的披拂在背後,齊耳一根杏黃色絲帶,那麼松松的,隨意的束起,讓人看了,從心底都感到清爽、明淨,沒有一丁點做作,沒有一丁點嬌情。
  還給他和藹的一笑,紫千豪低沉的道:“醒了,謝謝姑娘。”
  這少女嫣然一笑,帶著些兒羞怯的道:“昨晚可睡得好?藍大叔叮嚀我們不要吵醒了你。”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這一覺睡得舒適極了,很久以來,沒有享受過如此酣暢的睡眠了,昨夜一定打擾了你們?”
  少女搖搖頭,舐著嘴兒道:“哪裡,只是藍大叔和季哥哥打了地舖,其他也沒有什麼麻煩的……”
  點點頭,紫千豪又道:“藍兄與季兄二位呢?”
  少女朝洞外一指,道:“大叔去為你採集草藥回來熬場,季哥哥到下面打柴去了,順便也找點野味回來,他們大約都要近午時才能返家,哦,對了……”
  她笑了笑。露出頰邊的兩個酒窩,甜甜的道:“我去為叔叔準備漱洗用具,另外弄點吃的做叔叔的早膳。”
  紫千豪也不客氣,額首道了謝,這少女悄然離開,很快的,已端著瓷盆、面巾、剃刀、皂果、小毛刷,及一瓷罐清水轉了回來。
  方想起身,紫千豪又猛的想到自己尚未穿衣衫,全身裸露怎能起來?他“啊”了一聲,尷尬的又躺了下去,面龐竟帶上了赧紅。
  這少女似是未曾注意到這些,她忙著將東西一件件的擺好,親自走上來把紫千豪蓋著的毛毯掖到頸下,邊笑嘻嘻地道:“大叔走前再三交待,不許叔叔你勞動,所以由我服侍叔叔梳洗,可能叔叔不太習慣,但過兩次就好了……”
  紫千豪推託不得,只好再次稱謝,閉上眼來。任憑這位可愛的少女管他洗臉、刮須、淨手……這女孩子做起來又是利落又是輕柔,那微涼玉滑的纖纖十指,觸在肌膚上,可真舒泰極了,慰貼極了,像燥熱的暑天咽下一塊清涼的冰,一直溜到腸臟裡,那滋味,好受。
  過了一陣子。
  一塊軟厚的面巾仔細而輕柔的在紫千豪臉上指摸了兩遍,這少女拿起麵巾,站直了身子,喜悅的道:“好了 ”
  紫千豪正要再說聲謝,站在榻前的這位姑娘卻像突然傻了一樣,目光定定的投在他的面容上,小嘴微微地張著,拿著面巾的兩手停在半空,那模樣,宛如一下子看見了天開一般!
  紫千豪也吃了一驚,他急忙側首朝身後望去,又前後左右看了看,沒有什麼岔眼的事物呀,但是,哦,這孩子是怎麼回事?
  有些徵忡,紫千豪輕咳了一聲,笑著道:“姑娘,有什麼不對麼?”
  於是,這位少女驚然驚悟,一張俏美的臉蛋兒不禁泛起一團紅霞,這團紅霞透自她白細的面靨上,就像是一朵玫瑰花兒,她羞怯的退後一步,但卻毫不隱瞞的道:“叔叔,你長得好俊啊,沒有一處不美,眼睛鼻子都配合得恰到好處,比我們女孩子還生得俏……”
  忍不住“噗哧”一笑,紫千豪埋怨的道:“我還以為你忽然看見了什麼意外的事呢,原來竟是這樣,可把我嚇了一跳,你這孩子也真算頑皮了,其實為叔的我年紀大啦,老都老了,哪還稱得上俊不俊?如今全該是你們年輕人的天下了!”
  嘻嘻一笑,這女孩子一伸香舌道:“叔叔不舍臊,年紀輕輕的卻倚老賣老,假如不是你先和藍大叔結識,假如不是藍大叔要我們稱你叔叔,假如不是季哥哥先叫了,哼,我才不肯吃這種虧呢,你至多有二十六七歲,憑空就比我們尊上一輩,稱你一聲哥哥,你就應該頂上天了,連季哥哥的年紀恐怕都不比你小……”
  看著這少女天真純樸的樣子,紫千豪真不敢相信她會有膽量與情人私訂終身,反抗親命,而且,看這情形,他們又好像是相偕私奔出來的,但卻不知藍揚善和他們是什麼關係,他們是來投靠藍揚善的?抑是藍揚善因為某種原因收留下他們的?但無論如何,這小兩口子生活在這種環境中,總是不太適宜,這不是那種憧憬幸福生活的年輕人所能完全接受的方式……
  看看這位可愛的女孩子,紫千豪平靜的道:“姑娘,你不把東西收好,過來陪著叔叔聊麼?”
  少女點點頭,笑瞇瞇的道:“好,我先把屋子弄乾淨,再為你端一碗燕窩湯來,你再喝一杯“長命液”,然後,我陪著你一直聊到做午飯的時候。”
  說著,這身段兒窈窕間娜的女孩子便匆匆的收拾一切,又端來一碗熱騰騰的燕窩湯及一杯‘長命液’給紫千豪吃下,紫千豪舐舐嘴唇,把玩著手中這只精巧燦亮的銀杯,笑了笑。
  他曉得,藍二頭陀不會自己花錢去打造這種名貴的杯子,不用說,又是他無本生意中的一件小收穫了。
  女孩子搬了一只黑亮瓷鼓坐在紫千豪的榻前,雙手捏著一方小絲絹擺在膝上,輕輕柔柔的,地道:“我們聊吧,但是,聊什麼呢?”
  看著她這嬌美的樣子,紫千豪不禁又愉快的笑了笑,他道:“由一位美麗的姑娘陪伴著聊天,該是一種莫大的享受,是麼?”
  少女一皺鼻子,狡黠的道:“叔叔,你不要故意說給我聽,我想,這假如算是一種享受,叔叔你也一定享受過很多次了,是不是?”
  哈哈一笑,紫千豪道:“你不可亂猜,為叔我從未如此。”
  女孩子搖搖頭,堅持道:“我不信,叔叔,你生得俊,年紀輕,談吐脫俗,恂恂儒雅,氣質又高逸,舉止又雍容,誰家的女兒看了會不喜歡?只怕打著燈籠也搶不到像你這種的好男兒,叔叔,你家大門的階檻兒都被提媒的人踩穿了吧?”
  笑著,紫千豪道:“胡說,難道你看不出叔叔也是個草莽中的浪蕩子?”
  少女嫣然一笑,道:“看得出,但這又有什麼分別?男女相悅的情感是靠一個‘緣’字系在一個‘人’的身上,而不論那人是從事什麼樣的生活,做高官巨賈也好,賣勞力也成,走江湖亦可,這都無關緊要,因為愛悅的是那人,而並非那人的身分事業,對不?人的地位被世俗分別瞭高下,但人的尊嚴與本身卻完全相同,並沒有高低,都是一律相似的,對嗎?”
  頗為驚異的點著頭,紫千豪道:“對,但我料不到你一個黃毛丫頭竟還懂得這許多,真不容易。”
  少女又習慣的舐舐,道:“我只是喜歡常常想,這一生中,有很多事情值得我們去想的,依照一般人認為理所當然的事,仔細去推敲,卻往往發覺並非一定是對的,人們認為悻違常規的事,有些時候卻頗值效法,比如說,男女之間的婚姻,為什麼偏偏要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呢?把兩個素不相識,毫無了解,根本沒有情感可言的陌生男女硬拉在一塊,於一個屋簷下共渡一生的歲月,這不是太殘忍了麼?而世人卻以為是天經地義的事,若是有一人女孩子愛上一個男孩子,或者這男孩子愛上了那女孩,他們情意投合,性情相符,進而產生了愛,哼,一些人就認為大逆不道,悻背倫常了,為什麼有些多少年前留傳下來而不合情理的規矩與傳統仍被人們盲目的沿用著卻不思加以更改和廢棄?那些傳統或者是善意的,但是,卻不合時宜,過於刻板了,叔叔,對不對呢?”
  哈哈一笑,紫千豪道:“對,對,小妮子,你說得有理,更譬喻得有理。多少年來,我還沒有遇見過如此健談明爽的女孩子、好,好。”
  小嘴兒一努,少女瞑道:“看你這副老氣橫秋的樣子,一點誠意都沒有,人家不說了…
  …”
  紫千豪忙道:“說,說,我不再如此便是,對了,姑娘,我們一見如故,談了這麼多,卻連你的芳名都不知道,假如沒有什麼不便,可否見告,”
  少女咬著唇兒沉吟了一下,悄細的道:“你出去以後可不許對別人說!”
  點點頭,紫千豪道:“當然。”
  又猶豫了一會兒。少女又低聲的道:“還有季哥哥的名字也不能說!”
  笑笑,紫千豪道:“可以,但這不嫌太神秘了些?為什麼不能說呢?有骨氣的人都是行不改姓,坐不改名的啊。”
  唇兒一嘴,少女道:“這不是改姓改名,只是不願意……不願意讓別人知道。”
  籲了口氣,紫千豪道:“也罷,你說。”
  少女輕輕的道:“我叫房燕。”
  “房燕?”紫千豪嘴裡念了一遍,腦海中剎時靈光倏閃,他在注視這女孩子的面容,嗯,果然,眉宇之間,不是頗有房鐵孤的神韻麼?於是,他輕輕的笑了起來。
  房燕有氣的道:“你笑什麼嘛?我的姓名有什麼不好?”
  紫千豪眯著眼,半晌,他緩緩的道:“姑娘,姓房的這個姓可不多見,是麼?”
  小鼻子皺了一皺,房燕嬌蠻的道:“你就為了這個笑呀?”
  岔開這個問題,紫千豪又道:“那季杯南,姑娘,可是你的夫婿?”
  俏瞼兒一熱,房燕不由垂下頭去,羞澀的道:“還沒有正式成親……”
  緊接著,紫千豪又道:“那麼,你們孤男寡女,隱居於此,一定是私訂終身,相偕私奔的了!”
  忐忑著,房燕驚煌的道:“你,叔叔,你怎麼知道?”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看這情形也可以猜出來哪,由你方才所說的那篇宏論,證明你對婚姻之事有著強烈的自主觀念,而你承認與那季杯南有婚約卻未曾正式成親,再加上你們只是稱呼藍揚善兄為大叔,又住在這山洞裡,生活於此等環境中,更怕將行蹤洩露出去,將這一段段的事情串聯起來,不就完整地說明了你們是怎麼回事了麼?”
  祈求哀懇的望著紫千豪,房燕可憐生生的道:“叔叔你說對了,但我求你不要傳揚出去……這是我們一生幸福的關鍵,叔叔,你不知道我爹爹是誰,有多厲害,他若找著我一定剝了我的皮,而懷南……懷南也沒有命了……”
  哈哈一笑,紫千豪道:“我知道你爹爹是誰,而且我們前晚才見過面,他正在尋找你們,‘雙鈸擒魂’房鐵孤,是麼?”
  驚叫一聲,房燕花容失色,像一個霹靂響在她的頭頂,整個人在剎那間全傻了,連身軀也在不可抑止的顫抖著……

runonetime 2008-06-02 05:15 PM

第13章 許合珠 助有情人

  就在這瞬息間,方才的融洽親切氣氛全部一掃而光,房燕畏怯恐懼的看著紫千豪,雙目中淚波瑩瑩,那模樣,活像一只受驚的羔羊、貓爪下的小鳥,憐煞人、又愛煞人。
  瞧紫千豪淡淡一笑,道:“房姑娘,你怕什麼?”
  房燕帶著噴咽的聲音,瑟縮的道:“你……你要把我交給爹爹嗎?”
  沒有直接答覆,紫千豪和藹的道:“你爹爹是位好人,他風塵僕僕的由中土趕來,迢迢千萬里,也吃夠了霜雪奔勢之苦,你身為他的親生女,便不想給他心靈上一點慰藉麼?”
  淚珠兒奪眶而出,房燕低泣著道:“但你不了解我爹爹,叔叔,他會打死我的,他會殘忍的對付季哥哥,他永遠不可能答允我們的婚事,他是那種獨斷專行的人,我是他女兒,我知道爹爹的個性,叔叔,你要幫我們……”
  輕輕的,紫千豪道:“可是我遇見他的時候已經親口答應了他尋找你們,真巧,是麼?”
  房燕悲惶的道:“你不能見死不救,叔叔,你不能拆散我們,叔叔,我們的幸福與你毫無干係,是嗎?我們的痛苦也不關你的痛癢,是嗎?你只要滿足於你的允諾,而不管這允諾包含了多少血淚……”
  眉梢子一挑,紫千豪道:“好個利嘴利舌的丫頭!”
  自瓷鼓上站起,房燕突然跪倒在紫千豪榻前,她流著淚央求道:“不要告訴爹爹。叔叔,我求你,將來我們子子孫孫都會供奉你的長生牌位,我們一輩子都會感激你,叔叔,你老人家就成全我們吧……”
  紫千豪又不能起身扶掖,他急忙道:“起來起來,房姑娘,你快起來,我們慢慢商量,你這樣可折煞我了,房姑娘,快起來……”
  一搖頭,房燕道:“不,你不答應我就永遠不站起來,我要一頭撞死在你面前,我要你一生一世都為此事內疚……”
  “欸”了兩聲,紫千豪著急的道:“丫頭,你,你怎麼耍起賴來了?你不知道你爹爹焦慮成了什麼樣子,你不知道他有多麼憔悴,房姑娘,天下父母心,沒有不疼愛自己兒女的,你得想想,你爹爹為什麼不答允你們的婚事?他一定有他的道理,而且,他的出發點一定也是為了愛你,為什麼你們不心平氣和的哀求他,祈請他,而做出這樣衝動不智的舉動來?這種失顏的事,換了任何一家的父母,也輕恕不得啊!”
  抽噎著,房燕悲悲切切的道:“你根本不明白爹爹,他不許我跟季哥哥好,全是為了季哥哥,出身微寒,沒有身分,只是黑翼門中的一個小執事,僅僅為了季哥哥沒有地位,便一筆抹煞了季哥哥的誠懇、忠實、慈厚與上進,這是不公平的,是有偏見的,但爹爹有勢力,有權柄,他可以強行拆散我們,壓制我們,除了逃走,我們別無選擇,我們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嘆了口氣,紫千豪道:“可是,你們為何不將時間放長一點慢慢地磨他?須知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何況你們又是親父女!”
  淚珠兒又像斷了線的珠鍵般撲簌簌順頰而落,房燕泣咽著道:“我何嘗沒有求他?求得太多了,爹爹失時還厲斥峻拒,久了,他……他打我……打得好重,毫不給我置喙的餘地,不但這樣,爹爹更加速託人為我說親,要將我許配給一家糧紳巨富的獨子,那是一個遠近聞名的紈 子弟,一浪蕩少爺,爹爹全不顧我的懇求、悲傷,他只管一個勁的硬幹……”
  沉默了半晌,紫千豪徐緩的道:“說不定他是為了你終身幸福著想,將你許配給那糧紳的兒子,是指望你一生過得安定富足,無慮農食之苦,這在你爹爹來說,也是為了你好,沒有什麼不該的……”
  房燕悲憤的、激昂的道:“但爹爹為何不想想我與公子哥兒根本毫無情感,意趣不投,素昧平生,況且他又是那般放浪輕狂,庸俗不堪,胸無點墨,粗魯不才,聽說他尚未正式成婚,外面與家中奉養的妾侍已有五六個,像這種人難道能依託我的終身嗎?把我一輩子的幸福點綴在錦衣玉食之中,一輩子的痛苦掩隱在珠寶金銀之內?叔叔,你該知道,一個人要的是靈性,是情感,而不全是財富和地位,叔叔,你一定明白這些,你的年紀還不到腐朽昏潰的時候……”
  苦笑了一聲,紫千豪道:“好妮子,連我也一起罵了!”
  頓了頓,他又道:“你先起來,丫頭,讓我們慢慢談。”
  “不!”房燕仍然跪著,固執的道:“叔叔若不應允,我就永不站起!”
  紫千豪有些進退為難了,他不能眼看著“雙鈸擒魂”在迷荒荊野中漫無頭緒的奔尋而不顧,又不便將這一對小兒女的行蹤洩漏,以免引起悲慘的結果,這,該怎麼辦呢?兩頭都不好應付,都難煞人了……
  低沉地,紫千豪道:“這樣好不,我們來商量一個折衷的辦法,你與那季哥哥由我陪同前去謁見你的爹爹,再由我勸說你爹,答允你們的婚事,如此一來,非但皆大歡喜,更可免了你們父女間的誤解,又不用再成天提心用眼的東進西奔,躲躲獲藏,好嗎?”
  用手背拭去面頰上的淚痕,房燕疑惑的道:“你,你能說動我爹爹嗎?這不會是你的詭謀吧?”
  紫千豪正色道:“我以我的聲譽來承諾此事,並證實這決非詭謀!”
  睜著淚水未幹的眼睛,房燕搖著頭,不相信的道:“你很年輕,和季哥哥的年歲不相上下,縱然你認識我爹爹,也未必能壓得下他,他不一定會買你的帳,你可能在江湖上有點名望,但卻比不上爹爹,怕你的份量不夠,地位差得太遠,你該明白我爹爹是一門之主……”
  淡淡一笑,紫千豪道:“說來說去你只有一句話,擔心我沒有什麼身分,你父親不會重視我的勸告,是麼?”
  老老實實的點著頭,房燕道:“是的……”
  紫千豪正想再說什麼,洞口人影一閃,藍揚善胖大的身軀已躥了進來,他人還沒有站穩,已哈哈大笑道:“夠多輕快,老友,沒負著你,咱一個人直上直下便如履平地 ”
  還沒說完話,這位二頭陀已看清了洞中的情形,他怪叫一聲,滿頭露水的道:“咦?這是怎麼回子事哪?燕兒,你怎的脆在這位伙計的榻前呢?嗯,有什麼不對麼?”
  紫千豪苦笑一聲,道:“藍兄,你回來得正好,快叫房姑娘起來,我是怎麼勸也勸不起他,弄得毫無辦法……”
  藍揚善眼珠子一轉,把手上的一包東西放下,忙道:“燕兒,你先站起來,有什麼事說給大叔知道,讓大叔也好給你拿捏一個主意!”
  房燕口中泣叫一聲“大叔”,猛然撲進了這位二頭陀的懷裡,藍揚善趕忙欖著她,一面輕拍她的肩頭,邊呵慰的道:“別哭,傻孩子,別哭,有什麼事說給大叔聽聽,你看你這大的人了,還動不動就流眼淚,也不怕人家那位叔叔見笑啊……”
  一跺腳,房燕的嬌小軀體扭股糖般在藍揚善的懷中使勁地扭動著,她哽咽著,氣憤恨的道:“都是你不好,大叔,你把這位叔叔救回洞來……如今他已探明暸我的身分,要到我爹爹那裡去告發我們了……”
  怔了怔,藍揚善愣愣的道:“老友,燕兒此言可是當真?”
  紫千豪無可奈何的道:“大體上不錯,但她卻誤解了我的意思。”
  “好啊,你可真夠朋友!”藍揚善喜地怪叫起來。他一把推開了懷中的房燕,挽起了袖子氣呼呼的大吼:“咱細心為你治傷,親自出去替你來藥,弄到頭來你卻要拆咱的窩,掀咱的底,你說,咱是什麼地方對不住你?他奶奶的!”
  搖搖手。紫千豪道:“藍兄,你且先息怒,不要弄不清黑白亂冒邪火,事情的經過你何不問問這位姑娘以後再下斷語。”
  板著臉,藍揚善想道:“燕兒,你給咱說清楚!”
  雙手扭在一起,房燕抽噎了一陣,開始斷斷續續的將方才與紫千豪談話的經過從頭敘述了一遍,說過之後,她抹著淚道:“我求他不要告訴我爹,他一直不肯答允,還說要帶著我們一起去見爹,由他勸說爹爹成全我們……,但他也不想想他自己是何許人,我爹爹身為一門之主,脾性又爆,豈會聽他這一套?一個弄不好,或許連他也吃不了兜著走……”
  房燕這一番敘述,才算消了藍揚善大半的火氣,他卻仍然悻悻的道:“老友,看這情形,你與‘黑翼門’的房掌門還有那麼個三分交情了,”
  點點頭,紫千豪道:“交情談不下,只是認識而已,不過,大家的印象都還不錯。”
  重重一哼,藍揚善火爆的道:“你自已能吃幾碗乾飯,老友,你卻要有個底,那房鐵孤武學精深,成名赫赫,性格又粗又急,就憑你這兩下子只怕蓋不住他,到頭來若是一個搞得不巧,你自己逞能送了命且不去管,這一雙可憐的孩子叫老房給硬行拆開糟蹋了咱卻心不甘,情不願!”
  笑了笑,紫千豪道:“我若刻明利害,曉以大義,房鐵孤不是糊塗人,他也未必真個要弄得悲悲慘慘,不可收拾!”
  尖笑一聲,藍揚善叫道:“你小子紅日白牙,不要這般天真,老房豈是吃這一套的?他到時一個翻下臉來六親不認,你叫咱找誰算這本帳去?”
  躺在矮榻上的身子微微抬起,紫千豪道:“那麼,藍兄,你便聽任這位姑娘的父親如此焦惶急慮的尋找下去?你便領著頭帶她們躲躲藏藏,永生不敢出面做人,造成他們父女之間不可消彌的誤會與悲很?甚者,你更欲和黑翼門結仇,眼看著黑翼門高手四出,偵騎遍野?
  藍兄,我不知你是一種什麼心理,什麼腦筋!”
  呆了半晌,藍揚善跳著腳道:“照你說,你這樣就算對了?設若老房不理你這一套。你你你,你便怎麼向她們小兩口交待?”
  紫千豪緩緩的道:“你怎會知道房鐵孤不理我這一套,藍兄?”
  破牙咧嘴,藍揚善火辣辣的吼:“你又不是什麼武林翹楚,江湖霸主,人微言輕,再加上老房看你年紀輕輕,胎毛未脫,他只怎會重視你的勸告?”
  深沉的一笑,紫千豪道:“藍兄,你以為我是誰?”
  藍揚善嘴巴一張,又猛的愕住了,是的了他,呸,他是誰呢?搞到現在,連他是誰也不知道,這,不是太荒唐了麼?
  尷尬之極的打了個哈哈,又忽然一板瞼,藍揚善怒沖沖的道:“你是誰?你說你還會是誰?”
  紫千豪徐徐的道:“我只要一句話,藍兄,你在西陲便無法立足。”
  又呆了呆。藍揚善呵呵大笑道:“少說大話了,老友,你自己差點在昨夜就完蛋操了,還要叫我立不住足?不信不信!”
  籲了口氣,紫千豪淡淡的道:“過這種日子,往往便免不了有這種風險,這其實算不上什麼,我們講究的是報償,昨夜的血債,我會很快地索還回來……”
  說著,紫千豪伸手入獸皮墊著的榻褥之下,摸出那枚巧致的,青綢製就的小小鏢囊來,拋丟給藍揚善,邊沉緩的道:“你看看裡面的東西,就知道我是誰了,看完以後,你再大放狂言不遲。”
  藍揚善接住了鏢囊,一疑疑惑惑的扯開羹帶,伸手進去摸了幾件玩意出來,那是一條紫紅色的,上繡純黑孤竹圖的絲巾,一塊橢圓形的,色澤潔白細膩,紋理滑潤,上面天然有著九條成為隱隱龍騰狀血紋的玉鳳,另外,是一串十二顆透綠光燦的渾圓翡翠鏈珠,而每一顆珠子上面,都精工深雕著三個篆體字:“紫千豪”!
  便是沒有吃過羊肉,也曾看見活羊滿山跑,拿著這些東西。藍揚善先是徵了徵,立即又像觸了電般怪叫著跳了起來,他神色大變,嘴巴翕動著,直愣愣的瞪著榻上的紫千豪作聲不得,這位二頭陀知道,紫紅色上繡純黑孤竹圖的絲巾,是孤竹幫名懾天下的殘酷標誌“搏命巾”,那塊橢圓形的血紋玉佩,乃是孤竹幫龍頭幫主的“血龍今”,也是孤竹幫中最高權力的象徵,而這串翡翠項珠,卻更是大大的有名了,它稱為“測心珠串”,是紫千豪本人的信物,傳說這十二顆翡翠珠子並非尋常的翠玉製成,乃是由千年以上的大塊翡翠中細心的尋找其中之“翠心”所串就。而尋探這些顆翠心,說不定找上幾百塊翠玉還難得遇上一顆,凡是沒有千萬年以上時光聚凝的翡翠卻更無生有翠心的可能,是而尋找這十二顆翠心已算難如登天,找到後。再加以精工磋磨雕鑿。就更屬艱苦不易了,相傳這些翠心,顆顆堅硬無比,可以桐木穿石,力擊鈍物而不虞損碎,是以當初鑿雕之時,那種功夫下得之深,乃是可以想見的!
  這幾件東西,藍揚善提在手中心裡明白,這除了紫千豪本人才能用有之外,又有誰會帶著藏著?而且,他偷偷瞧了瞧榻上人俊美的臉龐,深沉的氣質,那柄斜斜依在榻邊的四眩劍,老天,這一切,那不證明是“魔刃鬼劍”紫千豪還會是誰呢?
  咧開大嘴一個勁的呵呵笑著,笑得有些尷尬,有些窘迫,更有些驚喜,藍揚善一時之間竟連手腳都不知該怎麼放了。
  一旁,房燕怔怔的瞧著她這位大叔,擔心的道:“大叔,大叔,你……沒有毛病吧?”
  藍揚善沒有理她,急毛躥火的躍到矮榻之前,又是抱拳,又是彎腰,笑容裡包含著掩飾不住的寵幸與惶恐。
  “該死該死,真個見了真主還不識龍顏,咱二頭陀藍揚善拜過孤竹幫龍頭大當家紫幫主!”
  紫千豪在榻上一拱手,笑道:“藍兄客謙了。”
  同時,一聲驚呼出自房燕這妮子的嘴裡,她怔忡著,手摀著唇,急急的叫:“什麼?你……你就是紫千豪?‘魔刃鬼劍’紫千豪?西陲第一高手?綠林道上最年輕的霸主?”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姑娘誇獎了,我實在和你一般平凡無奇!”
  二頭陀藍揚善急忙回頭喝道:“笨丫頭,還不趕快過來拜過紫叔叔?”
  房燕卻也靈巧,聞言之下,匆匆走近,雙膝跪倒於地。怯生生的道:“姪女房燕叩見紫叔叔,尚乞紫叔叔代為作主!”
  紫千豪笑了笑,道:“妮子免禮,我既已應諾,自當承擔,方才答應你的時候我也是我,並未因道破身分之後便換了另一個人,是麼?”
  俏臉兒一紅,房燕垂著頭道:“姪女方才失禮,紫叔叔大人大量,萬勿見貴才是……”
  紫千豪連道:“當然,當然,若我為了這點小事也斤斤記懷,只怕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忍不住“噗呼”一笑,房燕抬起那張沾著淚痕的甜蜜臉兒悄悄窺視了紫千豪一眼,她那模樣,可真叫又悄又皮!
  搓著手,藍揚善得意洋洋的道:“好了,這一下可好了,遇上了紫當家,老房可算碰對了主兒,這筆帳,他不買也得買啦,咱也用不著再成天他奶奶的提心吊膽,坐臥不寧了,欸,自從收留下你們這對寶貨,不知害咱受了多少驚,吃了多少怕。一天到晚防著你那狗熊老爹摸了上來,咱雖也不懼,卻也不願你們小兩口子吃虧哪……”
  忽然,紫千豪中間插問了一句:“藍兄,房姑娘與那位季老弟,他們,可已同房了?”
  房燕臉蛋兒突紅又白,她接著淚水盈盈的道:“沒有……紫叔叔,我沒有,我們一直清清白白……”
  藍揚善忙道:“咱可以用這條老命擔保,他們兩個人絕對沒有那些亂七八糟之事,紫當家,你可以放心!”
  笑了笑,紫千豪道:“這樣最好,以後在你父親面前提起,我也更能抓住理!”
  看了房燕一眼,紫千豪又調侃的道:“現在,小妮子,你看我的份量夠不夠重?你爹爹就算再有名望,我相信他也不會太過藐視我的勸諫,太刷我的面子吧?我們一起到你爹面前講明了,是不是比你們成天到晚偷偷摸摸來得好呢?”
  甜甜的俏臉兒紅艷艷的,宛如徐上了一層硃砂,房燕羞怯的道:“人家不來了,紫叔叔你就是喜歡逗弄人家……”
  哈哈大笑著,藍揚善雙手將鏢囊奉還紫千豪,邊眉開眼笑的道:“房丫頭你放心,在西陲這一畝三分地裡,你那老爹聽也得聽,不聽也得聽,紫當家在此簡直就和二皇上無異,聖旨一下,急急如律令!”
  紫千豪不禁莞爾,他道:“老兄,你體要將我捧得太高。”
  又打了個哈哈,藍揚善道:“虧得昨夜鬼差神使的碰上紫當家你吶,要不這緣份可到哪裡找去?老實說,咱佩服你紫當家就差點便跪到地上了,自心眼兒裡服帖啦,當家的,咱說的可全是真言真語,並非當著你面捧你的場!”
  拱拱手,紫千豪笑道:“謝了,這番知遇之恩,容圖我紫千豪後報啦!”
  藍揚善連連躬身道著不敢,房燕那妮子一轉一回又用銀杯盛滿了“長生液”雙手奉敬紫千豪,接過來,紫千豪不禁睨著房燕作會心的一笑,這一笑,笑得房燕幾乎連頭都羞得抬不起來啦。
  一拍手、藍揚善道:“哈哈,你這丫頭可真會拿著大叔的東西做人情哪!”
  於是,紫千豪剛剛就唇於杯,洞外已響起了三聲清朗的“咕”“咕”之聲,藍揚善笑對房燕道:“快丟下皮索下去吧,你那心肝回來了。”
  嚶嚀一聲,房燕羞澀的奔向洞口,將盤結在一根粗大石苟上的黑色皮索擲於洞外,她自己站在那裡等著,片刻後,季杯南已氣籲籲的摃著一捆柴枝攀升上來,一張樸實的面孔漲得紅通通的。
  季杯南還沒有放下背上的柴技,房燕已急忙拉著他到了洞室一隅,卿卿噥噥在他耳邊喀咕了好一陣,於是,季懷南的臉色連連變化著,目光也不時又驚又喜的投向了這邊,未了,他丟下身上的枯柴,偕同房燕三步並做兩步的奔到矮榻之前,“撲通”跪了下去,誠恐的道:“姪晚季懷南叩謝紫叔叔成全之恩!”
  紫千豪連忙探手道:“罷了罷了,季兄萬萬不可如此多禮。”
  藍揚善也在一旁道:“起來啦,你還怕紫叔叔誆你不成?傻東西!”
  季懷南紅著臉站起,房燕也憐楚楚的與他旁立一處,嗯,男的雄壯樸實,坦誠爽朗,女的嬌美婀娜,風韻嫵媚,果然好一對壁人,紫千豪點著頭微笑,不錯,是應該成全他們,應該的。
  咧著嘴,藍揚善忽道:“燕兒,你是歡喜得衝昏了頭啦,如今是什麼時辰了?午飯還沒有聞著味兒呢,光記得給紫叔叔端‘長生液’喝,就忘了咱藍大叔的五臟廟啦?也得修一修哪……”
  “啊”了一聲,房燕臊得拉著季懷南往後跑,兩個人手拉著手,那般恩愛甜蜜的隱入後洞中去了。
  望著他們的背影,藍揚善不禁欣賞而滿足的籲了口氣,摸著大肚皮道:“這兩個孩子…
  …也虧得他們有這等的勇氣與心眼兒……”
  有些倦乏的一笑,紫千豪道:“更虧得他們遇上了你這位明白二大爺!”
  訕訕的打了個哈哈,藍揚善忙道:“當家的說得對,呵呵,咱是有些糊塗,是有些糊塗 ”
  忽然,藍揚善又似是想起了什麼,瞧瞧紫千豪道:“紫當家,噪,以你這等的名氣與聲勢,卻為何……嗯,為何還吃了如今的大虧?”
  微閉上眼,紫千豪緩緩的道:“江湖上,難有永遠屹立的雄主,更難有力霸萬夫的超人,你可以敵一人,故十人,就怕難敵百千人,你能勝一次,勝十次,卻難次次都勝,這些,總括一句來說,人不是神,無法像神那樣法力無邊,高不可攀,任他再強再勇,也有失誤的一天。”
  想了想,藍揚善又迷惑的道:“但是……在西陲一帶,又有誰膽敢招惹你紫當家的呢?”
  笑了笑,紫千豪道:“難怪你有些詫異了,只因為你到達西睡不久,還摸不清此處的江湖爭鬥情勢與黑道上的恩怨牽纏,西陲一帶,固然孤竹幫的名聲響亮,實力雄厚,但卻另有一股相對的力量在與孤竹幫抗衡,那就是銀壩子的白眼婆及仙鶴兄妹,若照雙方的本身力量來看,孤竹幫是凌壓在銀壩子之上的,但為了彼此間都顧慮到時機末至,羽毛待豐,擔心衝突起來有損根元,更怕其他道上的勢力藉機崛起,所以大家都保全大局,未曾正式展開火拼,當然,在這段漫長的相互忍耐時光裡,其中的明爭暗鬥,大小糾紛層出不窮,而且無論任何場合,雙方的陣線對峙,壁壘分明,全是一股勢不兩立的味道……”
  停了停,紫千豪又道:“這種僵持而仇恨的局勢是無法維繫得太久的,因此,在三個多月之前,白眼婆兄妹便傳柬給我,要我單刀赴會,以我們雙方龍頭的身分憑藉自身的本領作一了斷,誰勝了,誰便獨保江山,敗的,則俯首稱臣或是率隊退走,接到這邀請之後,我便依時去了;一個人。”
  藍楊善正想開口問什麼,紫千豪搖頭阻止了他,續道:“我守著諾言,單刀赴會,但他們則不,以白狼婆、仙鶴二人為首,另帶上他們銀壩子的一流人物九位,合力來對付我,後來,再加上‘大尊派’的“紅袍七尊”中的四位,末了,甚至連二千二三流的角色與一般打手數百人也全湊上了,結果,你便看到我成為目前這般模樣!”
  氣憤填膺,藍揚善磨拳擦掌的道:“他奶奶的,這算個什麼江湖規矩?這不成了***不要臉了麼?如今武林道中道義蕩然,江湖上是非黑白不分,全都是叫這類的狗熊角色給混染了的,紫當家,你可輕燒了他們?”
  籲了口氣,紫千豪笑笑道:“藍兄,我的血,你應該知道不是好流的!”
  以手擊額,藍揚善喃喃的道:“紅袍七尊……紅飽七尊……咱好像在哪裡聽過這個名號……”
  紫千豪淡淡的道:“藍兄久居關外,可能對他們尚不甚了解,這七個人的名聲極大,素以‘八卦無極’自誇,表示他們睥睨天下,難有敵手,老實說,他們的成名絕非僥倖,確是有他們能以狂妄的本錢!”
  重重一哼,藍揚善道:“咱不管這幾個混帳玩意是什麼鐵金鋼,銅羅漢,就憑他們這種以多吃少的下三濫手法,咱異口碰上就非得鬥他一鬥不可!”
  紫千豪平靜的道:“你可能有機會,他們還有三個人未死!”
  吃了一驚,這位二頭陀喃喃的道:“那麼……販,你是說,那四個與你交過手的……都死了?”
  點點頭,紫千豪道:“除了一個,其他三位怕是難活了……”
  掛著手,藍揚善又道:“紫當家,你的傷勢痊癒之後,是否準備回傲節山去呢?還是另有所謀?”
  神色轉為極端沉重,紫千豪徐緩的道:“我想,在今天下午便趕回傲節山!”
  “什麼?今天下午?”藍揚善叫了起來,“你,你瘋了?你全身創傷累累,虧得你的身體壯,再加上咱的醫術高,藥材靈,如今你才能進食說話,感到舒爽不少,其實你身上的傷連口都未封,元氣創傷更未恢復多少,你就想走路?紫當家哪,你全是在把生命當兒戲啊!”
  冷沉的,紫千豪道:“我也省得,但傲節山情勢危急,形如燃睫,我是非去不可的,哪怕因此而賠上我這條命!”
  呆了呆,藍楊善吶吶的道:“但你的傷……紫當家,只要你再一使勁運力,傷口便將迸裂,到那個時候,欲要診治就麻煩了,你要想想,不要幫不上你手下的忙反而把自己也坑進去,這,就大不上算啦……”
  淡淡的一笑,紫千豪道:“我只有一個意念。回傲節山與兄弟們共生死,只有一個目標,以手中劍阻敵刃之施虐、抱著這個意念和目標,我便會將精力集中傾注於一點,渾然人忘我之境,那時,肉軀上的痛楚也就算不了什麼了……”
  有些不安與怔忡,藍楊善低促的道:“當家的,這是一種……扼,一種奇異的自我拘禁和忍耐,可是,就算你當時受得下,事後的罪卻怕你挺不住啊……”
  紫千豪澄澈的雙目中流得出一股分人震驚的冷酷與寡情的光芒,這片光芒灼閃著,有如冥冥中惡魔的四笑,有如自殉前刃稜的炫燦,陰森極了,殘忍極了,他徐徐的道:“假如我肉體的負荷承擔不了那痛苦,痛苦的終極至多也只是一死,這死,它對我來說並不可怕,在很多年以前,當我捲入這個漩渦之際,我便已準備有一天如此了,人人都免不了有一次……
  只是它的方法有所分野而已……”
  紫千豪的語聲是那般的坦然與緩慢,有如古廟中的回響,空谷裡的揚聲,帶著出奇的空洞和應渺,其中,更有一種說不出的絕狠與落寞,沒有一丁點情感與悲們包含在內,好像他是在述說別人的事情,別人的遭受一樣,平靜得幾乎已失去了一個“人”所應有的血氣與活力,冷瑟得使聽著話的藍揚善宛如置身於萬年冰容之中,連肌膚上的寒票都在顫抖了……
  而一個江湖上的霸主,綠林中的硬漢便往往是如此的,他們掙出來的江山不易,這其中難有僥倖,他們憑藉的本錢便只有生命,生命素來被人們所重視,但他們卻能在應該拋舍的時候毫無眷顧,這些說起來簡單,到要真的去做時,那就太難太難了,許多人都能夠對別人做到狠酷與寡絕,但這不是真正的狠酷與寡絕,要對自己本身亦能毫不容清,這才算將情感的壓制學到了家,那是不易的,有如眼看著可以躲過毒蛇的噬嚙而仍然含笑將手指送入蛇牙之下,這除了學得冷酷,還需要淡泊、無慮、悠遠、忍耐,能看穿了一切,舍下了一切,一切之內,便包括得太多了。
  嗓子不知怎的變得有些暗啞,藍揚善低沉的道:“紫當家……就這一眨眼的功夫,咱…
  …呢,咱已服你服得五體投地了,紫當家,不用你說,不用人誇,咱,咱早知道你是一個男子漢,真英雄……”
  淡遠的一笑,紫千豪道:“我實在平凡,只是,有些時候我能看透生與死罷了。”
  藍揚善宛如在沉思著什麼,忽然,他昂然的道:“不管傲節山有什麼危難,當家的,咱決心跟隨你去,有什麼事,咱與你分擔了!”
  搖搖頭,紫千豪緩緩的道:“藍兄,我不能讓你捲入這場糾紛之內,你知道,這是需要以生命下注的,誰也管不了誰的安全,藍兄,你的盛意,我紫千豪心領了!”
  怪叫一聲,藍揚善跳著腳道:“咱不管,咱一定跟著去,要不,你前腳一走,咱後腳便跟到了那裡,生生死死也拚他一個,姓藍的說過便做,當家的你若不信,到時候可以看到銀壩子的爪牙們拖著的屍體給你看!”
  有些人,表裡是不一致的,口是而心非,只是裝裝樣子而已,但有些人卻是一根腸子通到底,說怎樣便怎樣,堅持不變,生死不渝,這兩種人,假如細心去觀察,便將不難分辨,紫千豪閱人多矣,他看得出,覺得到,眼前的藍揚善是屬於後者,那是一片多果斷的意志,多鮮赤的心肝,多感人的情懷。
  四目互視著,沒有再多說什麼,良久……
  紫千豪略然低下頭去:“謝了,藍兄……”
  “嘿嘿”怪叫了一聲,藍揚善幾乎手舞足蹈的雀躍起來,那一身肥肉全在他這興奮的激悅中抖動個不停……

runonetime 2008-06-02 05:15 PM

第14章 赴大難 肘變突生

  兩匹馬飛馳向傲節山的方向,馬上騎上,一乃面容蒼白的紫千豪,一為神形昂昂的藍揚善。
  在他們出發之前,藍揚善又替紫千豪全身所有的傷口全換上了新藥,並以獨特的手法用白綢仔細又牢靠的將這些傷處交錯扎妥,儘量使它們減少裂崩的可能性,另外,一口氣再給紫千豪眼下兩顆“返魂丹”,除了這些,藍揚善還暗裡藏著一包叫“夜貓眼”的藥,這包藥,乃是用渤海一座珊瑚島上稀有的“金雀花”揉合著“大麻”“罌粟粉”等物所製就,這“夜貓眼”服下去之後,除了能予人一種極端的振奮與激昂力量以外,更有提神、止痛及麻木感觸的作用,但是,這種藥知不宜多服,否則,除了它的毒性會侵入骨脾之內,更將引起其他的許多難以克制的毛病,促使身體做驚人的衰弱,因此,藍揚善調配好的這包藥粉,雖然份量上用得十分適合,但不到必要,他卻仍不願拿給紫千豪食用。
  現在,正是日正中天,而空氣中卻飄浮著隱隱的蕭素,馬兒,奔行得更快更急了。
  鞍上
  藍楊善低沉的道:“紫當家,挺得住不?”
  咧唇一笑,紫千豪道:“還好。”
  沉默了片刻,藍揚善又道:“咱臨時出去劫了這匹馬,腳程好像還不錯,這一路來倒未落後多少……紫當家,山上的急難,你的那些手下約莫也能應付一下吧?”
  紫千豪目光迷離的注視著遠處的山巒樹林,過了一陣,他側首朝藍揚善帶著苦澀意味的笑笑,道:“我的那乾兒郎,全是些久經戰陣的好漢,沒有一條不是鐵掙掙的角色,他們有血性,有膽氣,有決心,不論他們能不能應付得了,他們也都會豁出性命去幹,但是,今天的犯山者卻非等閒,藍兄,可曾聽說過有‘南劍’關心玉?”
  胖大的身軀猛然一震,藍揚善叫道:“南劍?”
  點點頭,紫千豪道:“由此人帶著隊,還有青城的‘玄雲三子’,以及銀壩子屬下的六位大爺與一批小角色……”
  眉梢子一揚,紫千豪接著道:“事實上是否只有這些人卻很難預料,銀壩子白眼婆他們素來是以詭計多端,陰毒狡詐見長的,也說不定尚有其他的幫手,說不定並非如我想象中那般危相,不過,我寧願朝壞處想,也不可向好處算,如今,傲節山只怕已展開了血雨腥風!”
  坐在鞍上的肥臀顛了一下,藍揚善喘了口氣,道:“奶奶的,那南劍關心玉的名頭可是大著哪,當家的,在十六年前,這老小子曾以一柄劍活斬了關東十七幫鬍匪的十七個舵把子,又將‘白騎隊’的大頭領捅穿了五個血洞,這還不說,他與關外大豪關北武林盟主曹雪端二人比鬥,連曹大盟主也吃這傢伙在手臂上割了一劍,他前前後後在關外住了兩個多月,他奶奶整個白山黑水就差點被他翻了過來,搞得是惶惶不寧,雞飛狗跳,料不到這老小子命卻長,竟活至如今又搗蛋到西陲來了……”
  三言兩語,紫千豪把關心玉所以出頭作對的原由講了一遍,聽著急速的蹄聲,他又十分平靜的道:“南劍關心玉雖然厲害,但我也未必見得含糊他,令我擔心的卻是怕山上的弟兄夥著了他們的道……不客氣的說,任他關心玉與玄雲三子再是技藝精深,就單憑他們也難撼我孤竹幫!”
  徵了徵,藍揚善道:“當家的,此話怎說?”
  紫千豪目露煞光,冷峻的道:“不錯,南劍關心玉與玄雲三子,甚至銀壩子的六位大爺,他們的本事是大,但我孤竹幫也有的是煞手勇士,大家拚起來是一場混戰,鹿死誰手尚難預料,怕只怕他們用計相激,暗施手腳,我的兒郎們不察真偽,頂著一個‘義’字大開方便之門,與他們單打狼鬥,明陣相持,這樣一來,損失就必大了……”
  藍揚善忙道:“當家的,你的那干人裡,有沒有能與關心玉硬幹一場的角色?呢,咱是說以一對一的話?”
  沉吟了片刻,紫千豪道:“南劍的武功根底到底精深到什麼地步,我尚未見過,無法驟下斷語,只是我的兒郎中,功夫強悍的也有不少,甚至有一兩個還不在我之下……我想,不論那南劍本領如何高明,孤竹幫除我之外也必有勇於和他一搏之人!”
  一拍手,藍揚善喝聲彩道:“好氣魄!”
  豹皮頭巾微微一拂,紫千豪手撫著身上換過的這襲黑色長衫,長衫是藉穿那季懷南的,卻是十分合體,幾乎像量著他自己的身裁剪製成一樣,就是裡頭的黑色緊身衣略嫌肥了點…
  …
  藍揚善瞧著紫千豪一笑,道:“當家的,說真話,你可留著條命回來,那兩個娃兒還在‘洞天福地’裡日盼夜析的等著你去為他們做大媒呢,房鐵孤那老混帳,只怕除了你誰也說不動他,你如有了個好歹,這林到口的喜酒就飛了他個丈人的啦……”
  笑了笑,紫千豪沉緩的道:“藍兄,你放心,未到那一步,誰也不會輕易就認下命,他們想對付我,只怕心裡比我如今更覺得急惶……”
  呵呵笑著點頭,藍揚善道:“咱信,咱信……”
  說著話,而坐下的馬匹奔行得越發起勁了,蹄聲擂鼓似的起落著,在起落中,一座座的山巒,一片片的綠野,一塊塊的荒地,一段段的道路便拋向了身後,時辰每過一刻,離傲節山也就更近一程……
  紫千豪的面色在冷沉與酷厲中帶著疲困的蒼白,他目光不時投注遠方,遠方,如今可能正在殺聲震天,血刃映日,這些,連著他的心肝,連著他的思維,以致看起來大地和雲天也是一片慘茫茫,灰生生的了。
  故意沒話找話,藍揚善道:“當家的,咱們胯下這兩頭畜生的腳力還真叫不錯,照這種跑法,約莫不用天黑也就到了……”
  紫千豪輕輕閉了閉眼,道:“希望我們還趕得及……”
  藍揚善忙道:“當家的不用心焦,一定趕得上的,他們又不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咱就不信光憑這些混帳們能一下子飛上天去!”
  沉重的搖搖頭,紫千豪道:“老實說……藍兄,這一天一夜以來,我一直覺得心神恍惚,焦慮煩躁,好像是有什麼不幸的災難就要臨頭一樣,看著天日,連天日也是那般緒黯,夜裡,做起夢來,夢中也全是血光隱映,有數不清的一張張痛苦面容閃現,而悲呼慘叫都在迷迷冥冥中自四周傳來,那情境,令人憂悒……”
  徵忡了一會,藍揚善急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這是毫不足怪之事,而當家的心懸所屬,自然便神思沉重,看起什麼來也不帶勁了,莫說是當家的你,換了哪一個人也皆會如此的……”
  舐了舐嘴唇,藍揚善又接著道:“況且,當家的自己更明白,孤竹一幫好手如雲,摩下兒郎個個用命,任他什麼關心玉,玄雲三子,他不過只能搖著旗號吶喊兩聲,鳥門沒有,他們還能衝得過去?”
  紫千豪右手輕輕摩婆著懸掛在馬首之側的四眩劍,低徐的道:“事到如今,我們也只好這麼想了……”
  現在,午後的陽光已偏西了一大截,兩匹馬發狂的急奔著,在塵土飛揚中,他們朝一道生著疏林的崗脊上馳去,紫千豪曾經多次經過這裡,路徑很熟,他曉得,過了這片崗脊,再有五十來里路程便可進入傲節山區了。
  吐了口氣,藍揚善抹了一把油汗,道:“好大的灰土……”
  正想講什麼,紫千豪卻突然猛帶經繩,坐下的甲犀驟而人立,可是連哼全未哼出一聲,“呼”的打了個轉便停了下來,硬生生的停了下來!
  藍揚善坐下這匹馬可就沒有這般靈異活絡了,但他卻也是出了名的老油子,紫千豪突然停住,他便知道可能發生了什麼,於是,這位二頭陀立刻極為自然的將馬兒停下 卻已隔著紫千豪在三丈多外了。
  目光尖利的盯注著前面靠左邊的那片樹林子,紫千豪的嘴唇緊閉著,雙眸閃爍如寒星的冷芒,那麼孤瑟與肅然,此刻,他們的位置正在這道崗脊的脊線上,與左面那片樹林子成平行!
  果然,只在一眨眼的時間裡,樹林中已有二十多條人影豹子似的躥起,其快無比的向二人這邊包抄了過來!
  雙目倏睜,藍揚善策馬靠了過來,他繃著面頰的肥肉,惡狠狠的道:“操他個大人,敢情是些算徑的毛賊,真叫大水衝翻龍王廟啦,咱倒要好好的見識見識!”
  紫千豪沒有回答,雙目一直凝視著那二十多個圍奔上來的大漢,那二十多個不速之客包抄上的陣線是一道半弧形,剛好阻斷了紫千豪他們的進路,更通住他們退向崗脊之下,只是這一手,已可證明來人必是黑道上吃這一行飯的行家無疑!
  “呼”的自馬匹身邊橫縛著的細長綢囊中抽出了“金鋼杖”,藍揚善將這玩意凌空一揮就待衝殺上去,但是,紫千豪卻在此時面色倏變,他急忙舉手相阻,暴厲而氣怒的大喝道:
  “通通站住!公孫壽,你怎的來到了這裡!”
  喝,那二十來位仁兄,敢請個個全是一式青色勁裝,腰插短斧,手提雪亮的大馬刀,不折不扣,都是孤竹幫的手下!
  這些人的為首者,正是那位身材碩壯、頭頂光禿油亮.腫泡眼,紅鼻頭,更生了一雙招風耳的毛和尚公孫壽!
  公孫壽一見眼前之人竟是他們的龍頭,也不禁一下子愣住了,他呆了一呆,才飛快地奔了上來,一面行禮,一面急巴巴的道:“我們還以為是銀壩子那邊派來的眼線……大哥…
  …,你已從‘雞鳴山’衝出來啦?”
  紫千豪的面色又是急劇的一變,他怒道:“什麼‘雞鳴山’,你們為何來到此處?”
  像是一下掉進了五裡霧,毛和尚公孫壽有些模不著頭腦的道:“咦!怪了!大哥不是在昨夜被困于銀壩子後面不遠的‘雞鳴山’上麼?還托咐恰巧路過該處的‘黃衫一奇’徐祥徐大哥前來告警求援,老苟本想親自帶著弟兄們下來,但又奉了大哥目諭不敢輕離,因此便派了我與白辮子洪超、祁老六、蘇家兄弟兩個,帶著一百五十名弟兄先行趕來,如若在明晨尚不見返,老苟他們就會全體出動,攻襲銀壩子老巢來解危啦!”
  宛如一個霹靂響在紫千豪頭頂,震得他全身搖晃,面孔慘白,汗水溶消而淌,毛和尚公孫壽見狀之下慌忙奔前攙扶,邊惶急的道:“大哥,大哥,你你你,你怎麼了?”
  猛一咬唇,紫千豪“呸”的噴出一口血水,揚手給了公孫壽一記耳光,“啪”的清脆響聲,這位毛和尚被打得險些一個筋斗栽到地下,他挨了打,卻連吭全不敢吭一聲,腫脹著變得烏紫的面頰,趕忙垂手肅立著,眼睛都發了直,紫千豪仰天悲吼,狂叫道:“我們中了敵人的詭計了,你們這一批無用的蠢材,其他的人呢,叫他們全都給我滾過來!”
  毛和尚公孫壽猛一哆噱,立刻回身叱道:“快去叫呀,一個個都他媽成了木頭的啦?”
  於是,站立在四周的一幹孤竹屬下們馬上有兩個奔向了後面的樹林,而鞍上,紫千豪神色慘清,左右搖晃,喘息粗濁得遠近可聞,那邊一直喚著聲的二頭陀藍楊善急忙翻身下馬,過來小心翼翼的扶著了紫千豪,邊招呼道:“兄弟,來,幫咱扶下你們當家的……”
  毛和尚公孫壽不敢怠慢,搶上兩步,與藍揚善合力將紫千豪扶下馬來,又找著一塊生有枯草的地方使他坐下,紫千豪緊咬著唇,雙目如火,胸膛起伏急劇,一側的所有孤竹弟兄們全不由嚇住了,多少年來,他們從未見過他們的瓢把子如此激動與憤怒過,而且,看眼前的情形,他們所等愛的,崇仰的,立誓拚死追隨的大哥好像還受了不輕的創傷……
  藍揚善一邊為紫千豪推拿著,一邊迅速又為他服下了幾粒藥丸,壓低了嗓門道:“當家的,你可千萬急不得,有什麼變故如今尚不知道,並且大家也可以想法子解決哪,也許事情不像你想的那麼糟,你這身子可經不起氣啊,萬一氣出個毛病來,什麼都不用談啦,大家一起完蛋了!”
  像扯著肝場,紫千豪悲厲的道:“全是一群飯桶,可恨……可恨!”
  這時。樹林子那邊人影晃動,大批的青衣勇士們紛紛向這邊奔來,領頭的幾個,可不正是“毒鯊”祁老六,“白辮子”洪超,“一心四刀”中僅存的蘇括、蘇言兄弟,祁老六跑在前面,他猛一眼看見紫千豪,也不禁大大的吃了一驚,粗礦的面容上湧起一片不祥的迷們與徵愕,急步奔走,這位當年黃河一帶的水上霸主匆匆施禮,一面疑惑而忐忑的道:“老大…
  …你不是被困在‘雞鳴山’麼?大家夥還急得要命,昨天傍黃徐祥這老小子風塵僕僕的趕進山來告警,老苟召集我們商量了一陣,又怕有其他變故,是而等到近午尚未見老大你返回,才點齊一幹孩兒前來相援,但看這情形……老大,莫不成著了人家的道了?”
  滿口的鋼牙緊挫,紫千豪怒道:“這還用問,我當時離山之前是怎麼交待苟圖昌的?是怎麼告訴你們的?誰叫你們擅作主張?誰叫你們來解圍?那徐祥可拿著‘血龍令’?可執著我的信物?可帶有我的書函?
  你們個個都是老江湖了,竟還會上這種幼稚無比的當!如今人力分散,好手遣出,正巧給對頭良機乘虛進犯我們的基業,各個擊破,一舉成殲,你們……響們連這一點頭腦全沒有?可恨!”
  祁老六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他期期艾艾的道:“但是……但是徐祥是我們同道的呀……
  況且與老大你也有一段交情……〝
  “呸”了一聲,紫千豪瞪著眼道:“祁老六,虧得你也是黑道上滾了多少年的角色,連江湖上素來詭詐明角的一貫習性也摸不清麼,在平常,大家是朋友,是同源,真正到了利害關頭或生死場合,除了自己的弟兄,便任何人也不能信,不敢托了,誰到了要命的時候也得先顧著自己切身的安危……那徐樣,一定是受了敵人的威脅利誘,否則,便是他有著特殊的隱情,我們所不知道的隱情,說不准這其中有著多少宿仇暗恨……而你們竟然大意到這等程度,我曾一再交待你們只可自守,不能出襲,你們……”
  說著,紫千豪強烈的咯咳起來,藍揚善趕忙在後面又是搥背又是推胸的為紫千豪順著氣,四周的一幹孤竹弟兄則個個冷汗透衣,驚得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口,祁老六哭喪著瞼,吶吶的道:“該死……該死……真該死……”
  毛和尚公孫壽愣了片刻,冒冒失失的道:“這樣說來,大哥,那徐樣是傳的假口信了,你並沒有真被困在‘雞鳴山’上?”
  火辣的瞪了公孫壽一眼,紫千豪氣得沒有再多說一句話,毒鯊祁老六也狠狠的斜了他這位伙計一下,憋著嗓子道:“我的爹,你他媽真是豆腐渣腦筋,這還聽不出來嗎!”
  白辮子洪超壯了壯膽子,提心吊膽的道:“大哥……呃,你老先別發火,在我們出來的時候,山上早已嚴密戒備,步步為營,且有老苟在山上調度指揮一切,而如今也還不到一天的時間,說不定對頭尚未攻進山去……
  大哥,你也曉得,我們傲節山固若金湯,堅如鐵壁,更有一大批好手在守著,就憑銀壩子方面幾個毛人,只怕也不會那麼容易得手……”
  冷哼一聲,紫千豪喘息著道:“黃衫一奇徐樣可在山上?”
  一句話問得白辮子洪超全身驟涼,他頓時有如冷水澆頭禁不住激靈靈的打了個哆索,傻在那裡不敢吭聲,紫千豪長長吸了口氣,冷寒的道:“我在問,那徐樣可留在山上?”
  硬著頭皮,祁老六尷尬的道:“仍在山上,人家老遠奔來傳信,照規矩也應該款待一番,是而留徐祥在‘小金軒’安歇……”
  烈火般的憤怒與洶湧的煞氣忽然化為淒涼的一笑,紫千豪的語聲剎時竟變得奇異的低柔:“只有他一個人麼?”
  祁老六明白在什麼時候他們這位主宰孤竹幫上下近兩千人命運的龍頭大哥才會有這種表情,於是,悄然透了口氣,他不安的道:“兩個,還有另一個不認得,約莫有五十來歲,面皮焦黃,若有兩撤八字胡,老是陰沉沉的不大講話……”
  微微仰首向天,神色是空渺而淒迷的,紫千豪默然無語,祁老六一顆心劇跳著,剛剛把嘴巴張開,紫千豪身後的藍揚善已連忙暗裡搖搖手,於是,祁老六只得將要說的話咽了回去。
  好一陣子
  紫千豪幽幽的道:“洪超!”
  白辮子洪超急急趨前一步,低聲道:“在。”
  緩緩地,紫千豪道:“可還記得在九年之前,有一次在‘雪水’之濱,我和你兩個人與‘血狼星’單光那幫人爭奪一箱‘翡翠明珠’之事?那是個陰雨的黃昏……”
  連連點頭,洪超道:“記得記得,這怎會忘記,單光那一邊是五個人,我們只有大哥與我一個,那一戰打得可真叫狠,末了單光帶彩,被大哥削掉一半耳朵落荒而去,他手下四個伙計一個不剩,全橫屍在雪水濱上,大哥你肩頭頂也掛了紅,我肚子上挨了一刀,這一刀好險,幸是捅斜了些,否則就完蛋了,至今那塊大刀疤還在,那天尚虧得大哥親自將我扶了回來,喝,一箱‘翡翠明珠’顆顆圓潤光潔,透明欲滴,綠瑩瑩的泛著碧燁燁的光彩,珍罕極了……”
  神色冷酷而深沉,紫千豪低緩的道:“與徐祥相偕上山的那人你可曾見過?”
  點點頭,洪超迷惑的道:“見過,但只打了個照面……”
  紫千豪接著道:“你回想一下‘血狼星’單光的面貌,再與那人的模樣互相印證一下,看看是否同為一人?”
  一句話有如響了個焦雷在洪超耳邊,他全身一震,面色突變,瞪著眼,張著嘴,愣愣的呆著,想著……
  毒鯊祁老六咽了口唾沫,忐忑的提醒著道:“那傢伙約莫五十來歲,焦黃枯乾,活像他媽大旱天自缺糧的災區逃出來的難民,老是不大肯開口,三棒子打不出個屁來,眉毛黃疏疏的,細眼長鼻薄嘴,眼皮子搭拉著,***像沒有睡好覺,便是講兩句話嗓子也沙呼呼的,喉嚨裡似是塞上了塊棗核兒……頭上,呢,好似扎著一條灰不拉吉的頭巾,對了,齊耳根子包著,鼻子下面有一顆黑糊糊的毛痣……”
  猛然怪叫一聲,白辮子洪超跳起來吼道:“是他,大哥,正是他……”
  紫千豪沉默著沒有說話,洪超又急得手足無措的叫道:“不錯,就是這老王八,記得九年之前他的面色是白蒼蒼的,未留八字胡,鼻子下面生有一顆圓形的紅痣,但白臉可用黃薑水染成黃的,紅痣能涂成黑痣,八字胡可以蓄起來,可是他的細眼長鼻薄唇卻無法改變……
  大哥,就是他,雖然他如今已比九年以前老了很多,大概的樣子還沒有變,該死,我該死,怎麼就沒有想起來,大哥,可不得了啊……”
  低徐地,紫千豪淡漠的道:“如今才想起來,該已遲了……”
  一側的祁老六也有些徵忡,他焦慮又埋怨道:“白辮子你當時怎麼就想不到,這分明是來臥底的……”
  白辮子洪超苦著臉,顯得氣急敗壞的道:“我當時根本沒有想到這上面去,他易了容貌,時間已隔了這麼久,再加上未曾仔細注意,僅是匆匆打了個照面,誰又曉得竟會是他?”
  腫著面額的毛和尚公孫壽低促的道:“那麼,我們還不立即趕回去施援,盡呆在這裡幹啥?”
  冷冷的,紫千豪道:“現在從這裡回去,正好可以碰上對方伏襲我們的人馬,他們會預料到當我們發覺真象之後所將採取的手段,而這也正是他們所希望的,不要忘記敵人如今所用的戰術乃是各個擊破!”
  周遭的孤竹勇士們全是一片沉寂,老大,你好歹也得出個點子呀!
  紫千豪尚未開口,藍揚善已乾咳一聲,一本正經的道:“各位兄台,呃,不才藍揚善,冒昧在此處插上一句話,各位大約還不知道各位的龍頭當家在昨天險些豁上了一條性命吧?
  紫當家現在渾身的創傷尚未收回,他可以說是拚著老命在打轉子,身上還是血糊糊的,連一刻也等不得,便急匆匆的備馬朝回趕,這份義,這份勇,這份仁,可還真是咱姓藍的生平第一遭見到,由此也可見他對各位的關懷之心,但各位也應該讓紫當家的歇口氣,別通得他真把老命陪上了,這樣搞下去就是鐵打的身子也只怕拖不住!”
  一番話說得在場的每一個人都驚住了,他們這才又察覺到紫千豪的形色樵懷,精神萎疲,毒鯊祁老六愧疚的道:“老大,方才一陣子忙亂,你又在冒火,是而未曾注意到你還帶著傷,老大,我們這批做弟兄的實在慚愧……”
  揮揮手,紫千豪啞著嗓子道:“罷了,也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傷,我還受得了,如今事不宜遲,我們立即繞道,反撲傲節山!”
  毛和尚公孫壽忙道:“但是,大哥的傷……”
  紫千豪平靜的道:“沒關係,這點傷要不了我的命!”
  藍揚善搓著手,低聲道:“當家的,你方才一氣一急,血氣翻湧,神色不大對勁,咱看,你還是歌上一陣子再走吧?”
  冷沉的,紫千豪道:“我固然可以歇上一會,怕只怕我的手下們卻等不及了,對頭的血刃絕對不會久候的!”
  心頭一跳,藍揚善也不敢再多說什麼,紫千豪甩甩頭,道:“老六,你們的坐騎呢?”
  祁老六道:“在林子裡,我這就派人去招呼弟兄們開始上馬啟程!”
  說著,四周的孤竹幫眾紛紛散去,靜悄而快捷的各自奔進樹林中牽出坐騎,祁老六又擔心的道:“老大,你挺得住吧?”
  點點頭,紫千豪苦笑道:“當然。”
  忽地,他又接著道:“老六,除了你們這一撥人,還有別的弟兄分派出去的麼?”
  祁老六想了想,搖頭道:“在我們出發之前沒有,我看,不會再有別的人手分派出去了……”
  嘆了口氣,紫千豪道:“難說,對方所施手段之詭毒,是無隙不鑽,無所不用其極的,只要做得到,他們不會放棄任何可資一試的機會!”
  默立著,祁老六又小心的問道:“老大,可知道是哪些人去犯山?”
  紫千豪緩緩的道:“如今曉得的是‘南劍’關心玉、青城派玄雲三子、銀壩子白眼婆屬下的六位大爺,他們另外是否尚約有能手相助,帶著多少人馬,則不十分清楚,但我料想他們的陣勢不會太小,否則,他們必不敢輕易相犯!”
  祁老六呆了呆,道:“但是,我們出來之前,山外的樁卡探馬卻一直全未發現有什麼異象,一切都十分平靜……”
  冷冷一哼,紫千豪道:“讓你看出了他們還能叫做奇襲麼?老六,我們去攻擊人家的時候又有哪一次讓對方事先看出警兆來了,不要忘記天下並非我孤竹一幫,這一道上的行家多得很!”
  祁老六連忙稱是,那邊,一名頭領巴奔來稟告所有人手全已上馬待行,紫千豪吃力的站起,沒有要人扶持,自己翻上了馬背,卻痛得他咬了咬牙!
  白辮子洪超與毛和尚公孫壽兩人分騎在紫千豪左右,以便隨時照拂,藍揚善也緊跟於後,一張胖臉隱帶優威之色,他知道紫千豪的傷勢必已惡化,而跟著來的,必定又是一場血雨腥風,這位西陲的第一高手,聲威渲赫的年輕霸主能否撐挺得住,委實令人擔心……
  鞍上。
  紫千豪回顧身後一排排肅穆的鐵騎,一張張堅毅的面容,一條條粗魁的身子,不禁心中泛起一股特異的滋味,有酸楚,也有豪壯,有憂慮,也有慰藉,於是,他揮臂向前,在一片蹄聲雷動下,甲犀已一馬當先,狂奔而去!

runonetime 2008-06-02 05:16 PM

第15章 隱危機 峽谷屍橫

  沉沉的霧霸起自太陽落山後發蒼蒼的大地,合著肅殺的秋風,那麼迷迷濛濛,浮浮蕩蕩的飄起,像一張張愁苦而無奈的面孔,而這些面孔融漫在一起,便變得說不出的空洞與模糊了,給人心頭上一種黯澀悲涼的感觸,宛似那些霧霞罩在呼吸裡,落在兩眼中,遠近的景色,看上去也是那般哀哀切切的了。
  紫千豪一手將皮韁纏在腕上,一手緊緊抓著馬鞍的扶把,面色蒼白得帶著青森森的冷漠,他的目光直愣愣的注視著遠方,像是在神觸著層雲重霧中的那一份落寞,他左右的白辮子洪超與毛和尚公孫壽,則連一句話也不敢吭,儘管苦著臉抽冷氣……
  秋風刮著,可真夠淒厲,打起降哨子在轉,拂過人馬身上,冰寒得刺骨,宛如無盡的冰雪渣子朝身上灑,還夾在那極似哭號的呼嘯聲裡,一次一次的奔向遠方。
  二頭陀藍揚善就這不久的功夫,已與他身邊並轡而馳的黑鯊祁老六混熟了,這位二頭陀一五一十的將遇著紫千豪的經過講了個一明二白,祁老六愧疚著,關切著,更有說不出的焦惶,他低低的道:“我說,藍老哥,孤竹幫的一副重擔,全負在老大一個人的肩上,任什麼大小事也得由我們當家的躬親辛勞,想起來,我們這些做弟兄的實在汗顏,眼前,老大又掛了重彩……欸……。
  藍揚善也唱了一聲,道:“說不難事情並沒有到太糟的地步,咱們趕上去接應還來得及也不一定……但大家夥可不用急,這不是發急的事,你看看每個人都愁眉苦臉的,這,又何苦來哪?”
  搖搖頭,祁老大道:“你不知道,老哥,我們當家的脾氣很怪,他生平最恨的事便是手下們不聽調度,達不成交待下的使命,當家的平素不容易發火,但只要他一怒起來,別說我們這幾個,連坐第二把交椅的老苟也不敢吭氣……”
  接著,他又道:“你看吧,這次事情以後,總有幾個倒霉的哥兒要被發交‘鐵旗堂’議處,吃不了兜著走!”
  “鐵旗堂?”藍揚善道:“可是執法的堂口?”
  祁老六頷首道:“正是,我在三年以前還進去過一次,被關在山牢裡坐了兩個多月才放出來,這還是當家的特別思典,堂裡弟兄看情面,要不,先吃上個五十藤鞭再去進水牢是免不了的,堂裡的伙計們都他媽是些鐵打的心肝……”
  藍揚善奇道:“怎麼,你老兄在孤竹幫裡乃是身居要位的高手,連你也得受刑?”
  “欸”了一聲,祁老六道:“不用說我,哪一個也不行,當家的以誠心待弟兄,用鐵腕維幫規,誰犯了也得受罰,我那次只是在行事的時候吃了一個騷娘們的豆腐,又舍不下把她偷帶了回來,老大一知道,先臭罵一頓後發議‘鐵旗堂’,就是這樣,以後我在出去辦事的當兒,嚇得連女人也不敢多看一眼啦……”
  呵呵一笑,藍揚善道:“不過麼,自古英雄愛美人,卻也無可厚非……”
  舐舐嘴唇,祁老六道:“可惜我們當家的就不這麼想啦……”
  抬起眼朝前面灰沉沉,黑蒼蒼的景色看了看,藍揚善將身上的衣衫緊了緊,噓著氣道:
  “咱說,老兄,快到了吧?”
  祁老六朝前路瞧了瞧,道:“我們在繞著圈子走,從這裡回去不經過山前的“松風坡’,直從南邊的峽谷裡沿著幹澗登前山,若是從正路走,如今已可望見‘松風坡’的松梢子了,這麼一繞路,怕要多上十來里地,還要頓飯光景才能到達……”
  話剛說完,騎隊的奔速果然緩了下來,開始輕徐的前進,當先的紫千豪則在此時微微舉起左臂
  祁老六見狀之下,回首打了聲慣哨,咆哨聲尖而短,在空氣中跳彈了一下,騎行裡,已有十二名青衣大漢分做四個不同的方向先行奔去。
  甲犀上的紫千豪輕輕籲了口氣,繼續率領馬隊前行,一旁,白辮子洪超壓低著聲音道:
  “大哥,可要放一只‘長虹箭’?”
  在孤竹幫的傳統裡,“長虹箭”乃是通知山上的人們“雙龍頭”返山的訊號,日間,則使用“銅鈴鼓”,這是一種尊重的禮儀,也代表著一幫之主的威赫,但此時,紫千豪卻疲乏而冷峻的道:“放給誰看,關心玉抑是玄雲三子?”
  洪超碰了個釘子,嚇得不敢再作聲,紫千豪沉默了片刻,又低低的道:“附近可有我們的探馬?”
  毛和尚公孫壽忙道:“山麓十裡以內,全由罕明的手下負責飛騎巡邏,每隔半個時辰一次,三裡之內,便該看著我們的暗哨了……”
  紫千豪點點頭,道:“現在我們是繞道而行,但目的也是指向傲節山,這個方向是否亦有巡騎經過?”
  公孫壽看了左右一下,道:“應該有。”
  紫千豪冷冷的道:“如今卻未見。”
  毛和尚不敢再答腔,紫千豪哼了一聲,也不多說什麼,於是,一行鐵騎沿著荒嶺隱坡,順著雜徑小路靜靜的走著,沒有多久,嗯,傲節山雄偉的山影已在他們翻過一處亂石崗之後呈現於眼前!
  黑暗中,有三乘騎影飛奔而來,這三人正是方才奔去探路的十二人當中的幾個,他們這時俱皆頭巾歪斜,喘息如牛,滿頭的大汗,一奔到近前,其中一個已驚慌悲憤的向紫千豪低叫道:“不好了,大哥,在前面的一片雜草地裡發現了我們五個弟兄的屍體,連他們的坐騎也全遭人擊斃,通通橫倒在一堆,我們又朝前遛了一段,那邊的兩處暗樁也吃人拔起,樁上的四名弟兄都被倒吊在一棵白燁樹上,其中兩個連腦袋也被砸得稀爛,血糊糊的一團,好慘……”
  紫千豪平靜的聆聽著,他揮揮手,道:“可曾發現了別的什麼?”
  說話的漢子搖搖頭,帶著咽聲道:“我們怕大哥著了道,是而便匆忙趕回來報信了,其他還沒有看到什麼扎眼的事……”
  白辮子洪超和毛和尚公孫壽俱不由怒火中燒,目毗欲裂,二人齊齊憤激的咆哮起來:
  “這些**養的雜種,我與他們拚了!”
  重重一哼,紫千豪道:“都給我閉嘴!”
  閉上眼,紫千豪沒有說話,他定定的坐在鞍上,就宛似泥塑木雕般一動不動,夜風拂弄著他的衣角,看上去,有一股特異的,深沉而雄穩的味道……
  後面,祁老六策馬奔上,他憂慮的道:“怎麼,情形不對?”
  毛和尚公孫壽低聲道:“已經幹上了。我們的巡騎和暗卡被放倒了好幾處!”
  祁老六神色突然變得狠厲無比、他咬牙切齒的道:“老子要一個個刮他們的骨,剝他們的皮!”
  驀而,紫千豪雙目倏睜,一片精亮尖利得炫人心神的寒芒暴射而出,他冷酷而毫無情感的道:“我、公孫壽、洪超,是第一撥,老六、蘇家兄弟是第二撥,煩請二頭陀藍兄押後為第三撥,每一撥率五十名弟兄,前後相距三十步,作快速衝刺,直指傲節山前進!”
  祁老六答應一聲,立即掉馬回頭分配派遣,極快的便將三批騎隊分排妥當,紫千豪猛然大吼一聲:“衝!”
  於是
  蹄聲有如陣雷般突然響起,夾著搖山撼岳之威貼地滾動,以紫千豪為首,分做三批直撲傲節山!
  一馬當先的紫千豪單手握組,豹皮頭巾迎風飛舞,他的面色在這一剎間變為赤紅,宛如映著血,染著兇厲,散揚著煞氣!
  鐵騎蜂湧奔騰,翻下亂石崗,繞著傲節山山麓直撲一道兩面壁豎的峽谷,這道峽谷中間只有女許寬窄,谷壁陡峭直立,有如刀斬斧劈,那麼險峻的矗峙上去,黑沉沉的看不見盡頭!
  尚未入谷,紫千豪已經看見谷口橫臥著的四具青衣屍體,他連眼皮子也不撩一下,放馬直奔而進!
  毛和尚公孫壽緊隨於側,見狀之下狠狠罵了一句:“灰孫子們,你家佛爺要超渡你們了!”
  他的話聲尚留著段尾的,谷頂上著然傳來一陣骨碌碌的巨響,無數塊磨盤大小的石塊已暴雨般飛墜而下!
  奔馳在前面的紫千豪狂吼一聲,四眩劍碎然斜彈,兩塊大石頭已被劍尖一點之力震飛出去,寒光驟閃,又是三塊巨石橫撞谷壁,剎時粉碎如糜,毛和尚公孫壽與白辮子洪超一個抽出“亮銀棍”,一個拔出大馬刀,一時之間,只見人仰馬翻,嘶叫慘吼之聲亂成一片,在塵土飛揚中,夾雜著沉重的巨石撞碰聲,人馬摔跌聲,號噪聲,以及清脆的骨骼折斷聲,好一副人間地獄圖啊……
  紫千豪恍如未覺,依舊策馬狂奔,四眩劍旋戮橫砍,上下翻飛,轉眼下,他已來到了谷口!
  谷口的外面,便是一片乾涸了的洞床,有亂石、雜樹分布著,連地面也是軟硬不勻,起伏不平的,紫千豪隔著谷口尚有不足一丈的距離,而四周的暗影中,已有一片蜂蝗般的矢箭與暗器蓬射而至!
  高亢而淒厲的長笑著,紫千豪劍起如雲湧風號,在連串的緊急撞擊聲裡,所有射來的暗器箭矢已全被震飛或盪落!
  於是
  甲犀一躍而起,騰空幾近十丈,四眩劍暴斬猛翻,躲在不同隱暗處的七個黃衣人物已慘叫著被活砍成十四截!
  譬發蓬散,滿身沁汗的毛和尚公孫壽也馭騎衝出,他看也不看,左手連揮,十七柄彎刃短刀已尖嘯著飛射四周,同一時間,白辮子洪超亦衣衫破碎的率著十多乘鐵騎奔出,他們是一個動作,坐騎一出谷口便四散分開,彎刃短刀加上手斧紛紛投射刺劈,在淒淒的夜色中,只見寒光閃閃,往來曳流,號叫聲與痛噪聲揉合在一起,已分不出哪是哪一邊的了……
  山谷中的落石聲仍然轟隆不斷,呼號吼叫聲及馬匹慘嘶驚曝聲也連續未停,但是,卻還有一批批的騎影奔出,有的鞍上無人,有的有人無馬,有的馬拐著腿,有的人瘸著腳,但不論他們是如此狼狽,如此慘痛,卻依舊毫不畏縮的,個個強悍的衝了出來!
  谷口響起了二頭陀藍揚善的尖嗓子,他正揮舞著他的“金鋼杖”:“咱操你關心玉的二妹子,刨你白眼婆的祖墳,割你玄雲三子的牛鼻子,你們他媽還有沒有一點江湖道義,還有沒有一點奶奶的面皮,竟用這等下三流的法門暗算你家的太爺?”
  突然地
  黑暗中敵人的箭雨暗器全停止了,一丁點聲息也沒有,那麼靜,那麼寂,好像……好像原來這裡便是如此安寧一樣!
  山谷裡的落磐聲也同時中斷,宛似投石的人一下子都消失在夜風中一樣,谷內,這時只有迷漫的塵沙,以及在塵沙中隱約傳來的人獸呻吟!
  正在亂石雜樹中追殺攻擊偷襲者紫千豪與他的手下也停止了動作,他們有的尚在馬上,有的卻已展開步戰,此刻,每個人都謹慎小心的戒備著,目光憤怒的炯然投視向四周,沒有人出聲,沒有人移動,空氣中瀰漫著血腥,充斥著僵凍,全是久經戰陣的老手了,在目前,他們知道應該怎麼去做……
  輕快的,毒鯊祁老六掠到紫千豪身邊,這位孤竹幫裡素以猛悍著稱的高手已帶了紅,左邊面頰上皮肉翻起,血淋淋的一大片,但他卻宛如未覺,低促的向紫千豪道:“老大,我們的人馬大約折損了一半左右,能戰的只怕不足百人了,老大,你還安好麼?”
  黑暗裡,紫千豪雙眸閃亮如星,他冷沉的道:“別顧著我,要大家候著,不准輕舉妄動,只怕對方業已布好陣勢以逸待勞了,馬上我們就可以先行索回一筆血債,老六,馬上!”

runonetime 2008-06-02 05:17 PM

第16章 突重圍 柳暗花明

  黑暗中,祁老六的面龐上浮映出一抹狩厲而殘酷的神色,他點著頭,嗓門沙啞的道:
  “我想會的,一定會的……”
  紫千豪用四眩劍的劍鞘,摩委著面頰,燦銀的劍鞘是冰涼而光滑的,有一種直透入心的寒冽感覺,鞘身上鑲嵌的美鑽形寶石閃泛著一點濛濛卻晶瑩的光彩,那光彩,會令人聯想起空中的繁星,是那麼高遠,又那麼冷漠……
  靜靜的朝四周的黑暗掃視著,時間也在悄悄的流去,於是,紫千豪決定不再等待,他指喚過祁老六,低沉的道:“老六,你和蘇家兄弟帶著一半人馬順著幹澗往下走,一遇伏擊立即臥倒,由我們分在兩側暗護著,到時候,我們從旁邊殺,你的人給我自內往外衝,這是頭次接刃,大家都得搏個紅彩。”
  答應著,祁老六問道:“騎馬還是步行?”
  紫千豪道:“你們騎馬,我們徒步!”
  於是,在夜色重掩之下,祁老六迅速竄過去傳達口信了,片刻後,分開行動的人馬各已準備就緒,在一聲旱雷似的暴叫裡,一隊騎影狂風似的朝著幹澗裡奔去,而幾乎就在他們甫始奔馳的同時,側面的亂石雜樹中,一蓬蓬的劍光暗器又驟雨似的飛了出來!
  紫千豪他們就在等著了,黑影裡寒芒一現,數十條人影已俄虎出神般的撲了上去,四眩劍首先開彩“呱”“呱”的連串暴響聲裡,五顆人頭已帶著滿腔熱血拋到半空!
  三步之外,毛和尚公孫壽的粗重的亮銀棒“鏗”的一下子震飛了一名黃衣大漢,另一個剛待躍起,一名孤竹兄弟的鋒利馬刀已削掉了他的一只大腿!
  悠長的慘號回盪在冷瑟的空氣中,夾在慘號聲裡,二頭陀藍揚善的金剛杖已鏗鏘有聲的與一個禿頂壯漢纏在一起!
  那邊 一
  奔行在幹澗內的人馬全已於襲擊發生時躥伏在地,現在,他們個個手提馬刀,在鄧老六與蘇家兩兄弟的率領下悍野的反撲了上來!
  大旋身,紫千豪掠過了一塊橫倒的澗石之旁,他的四眩劍閃過一道銀光,三位黃衫仁兄已那麼快的在同時被他攔腰斬為六段,像猛力割破了的豬肚子,花花綠綠的腸臟頓時剝瀉一地!
  白辯子洪超的人馬刀霍霍飛舞著.他一邊敲磕抽冷子襲來的暗器,一面在追殺著眼前正在四散奔逃的敵人,數十個青色玄裝的孤竹弟兄則形成了一個半弧,嚴密的包抄圍兜,時時有兵刃撞擊的聲音響起,時時有叱吼怒罵的喝叫傳來,現在,祁老六的人馬亦已反撲到眼前了。
  忍住肉體上劇烈痛苦,紫千豪咬緊牙關,猛力砍向自一側掠過的一個黃衣人,那黃衣人驚惶之下回刀力拒,卻在“ 嚓”一聲脆響中刀折臂落,他連喊叫尚未及出口,紫千豪倏翻手腕,將他刺翻於五步之外!
  祁老六的身形有如一頭怪鳥般自天而落,他右手一柄馬刀,左手一把藍汪汪的“分水刺”,照面之下,兩個黃衣人已橫摔了出去!
  “呸”的一聲,祁老六突然斜身揮刀,“當”然震響裡,一只無羽利箭已被敲飛,他正待往箭來的方向撲去,紫千豪已“呼”地掠過,四眩劍暴翻之下,一個黃衣漢子立即尖哮著仰倒於地!
  怪笑一聲,祁老六正想道謝一聲,腦後颯然風動,一股絕大的力量已猝襲而至,他貼地偏身,馬刀猛的回斬,左手的分水刺已準確無比的戳向對方胸口。
  但是,來人卻似乎並非弱者,他哼了哼,振臂之下已到了四尺之外,在移動的中間,一條“魚鱗鞭”光閃波炫的連連朝祁老六攻出九鞭!
  在急速的攔架裡,祁老六瘋狂的反攻回去,他一邊怪叫道:“我操你奶奶,敢情你還真有兩手哪!”
  兩個人迅速而猛烈的撲擊著,眨眼就是五個回合,四周的遊鬥仍然和這裡一樣激烈與火辣,有的一沾即走,有的互相追逐,有的在血戰,有的甚至在翻滾……
  紫千豪似乎已殺紅了眼,他的身形宛似流星般飛洩繞舞著,四眩劍探刺如電,碰上他的銀壩子角色們沒有一個不立即倒媚的,一時之間,只見光閃頭落,刀出肢折,情景好不摻厲!
  兩塊岩石的石縫中,暮然冒出一條黃衣大漢來,只見他朴刀便砍翻了一個孤竹手下,但是,卻未及縮回已被後面的另一個孤竹弟兄透胸刺穿!
  前面的雜樹叢裡,亦有一黃一青兩條漢子重疊著,黃衣人的匕首插進青衣人的小腹,青衣人的馬刀則切進了對手的頸項一半,於是,那黃衣仁兄的腦袋便以古怪的角度斜吊在一邊,而青衣人尚“咕嘻嘻”“咕嘻嘻”的將一口血在喉嚨裡打著轉。
  有人在起伏突陷的地面上撲打著,用手折、腳踢、用牙齒咬,甚至以石塊及泥土互擲,除了兵刃之外,任何可用以傷人的方式全用上了,悲號厲降攙操在粗濁的喘息聲裡,人體在滾動、翻騰,這是原始的攻擊及自衛手段,但是,又何嘗不代表了彼此心底的深仇大恨?
  猛然
  “吭”的一下震擊聲裡跟著夾有骨骼的斷碎聲,與二頭陀藍揚善拚鬥的禿頭大漢已被活生生砸斷了脊椎骨碚倒在地,藍揚善雙足一旋,嵌合著八根彎曲銅柱的金剛杖杖頭又斜掃上去,將這位禿頭大漢生生打從地上翻起了三四尺高,才又沉重的摔跌下來!
  紫千豪適時而到,他一轉手中的四眩劍,啞聲笑道:“乾得好,藍兄!”
  二頭陀曬然一笑,道:“小意思,小意思!”
  正在這時,黑暗中忽地傳來了一聲尖亮的呶哨,只是一響即沉,隨著這聲慣哨,遊鬥埋伏中的銀壩子所屬們立即似脫兔般紛紛往後退去,二頭陀藍揚善怒罵一聲隨後猛追,紫千豪卻在閃撲斬截中突然折回,他一灑劍上的血跡,低喝道:“老六,生擒你的對手!”
  與祁老六激鬥的瘦長漢子在這時顯然也有點慌亂了,看得出他已經毫無鬥意,只想快些抽腿
  陰毒的笑著,祁老六攻勢猛烈而野蠻,全是一派拚命三郎的打法,狠砍狠殺,勇衝猛撲,真似一條翻浪掀濤的毒鯊!
  眼看著周遭的手下們正在追襲逃殺,紫千豪一手握劍,一手執劍鞘,他唇角下勾出了一副殘忍的線條,冷冷的,他道:“記住我要活的,老六。”
  祁老六猛攻著,一邊道:“放心,我照看辦!”
  那人的一條魚鱗鞭上全布滿了三角形的鋒利鋼片,抖閃之間寒光閃閃,真和魚身上的鱗片相似,不過,這都全是些可以要命的鋼片,而且,全是豎立著的。
  有些不耐了,紫千豪道:“快些,老六!”
  祁老六右手的馬刀奮力砍去,隔著半尺,他手腕倏絞,幻出一團炫目的寒光,在敵人的魚鱗鞭暴起橫掃之下,他左手的“分水刺“已突然飛射而出!
  瘦長漢子料不到對方連兵對也拋了過來,他驚叫一聲,閃電般迴旋,同時魚鱗鞭活蛇似的卷回,“當”的一下子便將分水刺砸在地下。
  乘著這一線之機,祁老六捷豹一樣鮮然躥近,那人的魚鱗鞭猛地下沉,已稍遲了一點!
  “叭”的一聲,祁老六的大臂有一塊血淋淋的,手掌大小的肉塊隨鞭飛起,而他的馬刀,已經一下子砍掉對方的一只右腳!
  瘦長漢子痛極慘叫,一個跟頭栽倒於地,祁老六的馬刀一閃,他握鞭的手掌也接著與身體分了家;
  冷促的,紫千豪叫道:“夠了!”
  一抹汗,祁老六收刀後躍,尷尬的道:“對不起,老大,我是一時火氣上來了……”
  紫千豪沒有表情的道:“沒有關係,至少他還留著一口氣。”
  旁邊,一名孤竹弟兄拾起老六的分水刺追上來,又撕開衣襟為他包紮傷處,祁老六喘息著,沒有敢再出聲。
  紫千豪看著地下正在痛苦抽搐的瘦長漢子,他冷森的道:“朋友,看你的身手,想必是銀壩子的大爺之流了。”
  瘦長漢子面色枯乾慘白,他呻吟著,巨大的痛楚已使他連開口說話都乏力了。
  俯著身,紫千豪道:“告訴我,你們今夜進犯傲節山,一共來了多少人,領頭的都是誰?”
  那漢子只管一個勁的呻吟,雙眼緊閉,沒有吐露一個字,祁老六不禁怒火上衝,他抬上去狠狠踢了那人一腳,罵道:“少裝***狗熊,你再詐死看老子怎麼整治你個龜孫!”
  一揮手,紫千豪冷峻的道:“朋友,雖然你很難受,但我相信你自然神智清醒,自然聽得到我的話,江湖上的漢子,需要承擔常人所負荷不了的痛苦,如今你只是殘廢,隔著死亡還有一步,至於要不要邁這一步,就全看你了,記著,好死都不如賴活!”
  地下的人錯曲著,斷了腳手處血如泉湧,他身體亦在不停的抽搐,眼看著就要活不成啦。
  祁老六狠狠吐了唾沫,兇惡的道:“你說不說?狗操的,你道是這麼便宜就叫你死了,再不吭聲,老子會要你一點一點嘗盡孤竹幫的法寶!”
  輕輕籲了一口氣,紫千豪淡淡的道:“你還不講麼,朋友?”
  瘦長漢子仍然一個字也不吐,呻吟聲反而越發大了,顯然他是有心要硬撐下去。
  於是,祁老六目光看著紫千豪,當然,紫千豪明白他的眼神中包含著什麼意義,略一沉吟,他點點頭,走開了一步。
  獰笑著,祁老六粗暴的道:“來吧,混帳東西,你是敬酒不吃吃罰酒,如今罰酒已經來了,老子倒要看看你怎生個吃法!”
  說著話,他伸手入跨邊的鏢囊,掏了一把白鹽出來,抓起地下這個朋友的斷腿,那只腿上的腳板早被削掉,傷口平滑而整齊,雖是夜色中,仍可隱隱看見模糊的血肉,白森森的腿骨,以及尚在皮肉裡微微蠕動的筋絡血管,祁老六連眉頭都不皺一下,手裡的一把白鹽已用力按到對方的傷口上去,還使勁地揉了幾下!
  這種痛苦簡直是無法忍受,白鹽的煞厲融合在嫩柔的傷口中,那滋味有如一只通紅的烙鐵朝心肺上燙,比千刀穿、萬刀刺還更要來得令人不能忍受,全身都似在一剎間痛得僵木了!
  瘦長漢子喜然拚命翻滾,同時殺豬似的號叫了起來,叫聲尖厲而恐怖,在夜色中傳了出去,真有一股子令人毛髮驚然的感覺……
  祁老六不管他如何掙扎滾動,右手宛似一道鐵箍般緊緊抓著他的那條斷腿不放,一邊面容不變的道:“狗操的,你叫?叫的時候還在後頭呢,等你這一陣子過了,老子尚要在你那條斷手傷處同樣的來上一下,然後,便可以開始找一只尖頭‘螻蛄’鑽進你的耳朵孔裡,叫它慢慢品嘗你小子腦髓的滋味了……”
  這冷的天氣,瘦長漢子的身上都汗透重衣,他抖索著,喘息著,面孔五官扭曲得全變了形,雙目怒突,連瞳仁的光芒都聚不攏了……
  猛一下摔掉握著的腿,祁老六又掏出一把白鹽,粗野的抓起那人的斷手,毫不留情的就待依法泡製,再來一次。
  心膽俱裂地鬼號了一聲,這人喘懼得幾乎斷了氣般哀嗥:“饒……燒了我……我說……
  我說……我什麼都說……”
  祁老六絕不通融,冷酷的道:“真的?”
  瘦長漢子嗆咳著涎水流滴,卻拚命點頭:“真……真……的……”
  放下他的手臂,祁老六的小眼暴睜,陰毒的道:“你放明白一點,**養的賤種,若是想使什麼花招,老子會叫你比現在還要難受十成!”
  如今,那瘦長漢子除了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一陣一陣的哆嗦之外,簡直就沒有別的力氣了。
  過了片刻。
  紫千豪走了近來,沉緩的道:“朋友,你是銀壩子中大爺一流的人物麼?”
  瘦長漢子連連點頭,紫千豪又冷冷的道:“此外進犯我傲節山,你們一共來了多少人?”
  這位朋友尚未及回答,祁老六已在一旁狠狠的道:“你要有一個字虛言,你就等著享福吧!”
  痙攣了一下,這人幹澀而虛弱的道:“兩千來人……”
  心頭一震,紫千豪慎重的道:“兩千來人?有這麼多?”
  像嘆息一樣呻吟了一聲,瘦長漢子低啞的道:“就……就是……這麼多……”
  哼了一哼,紫千豪又道:“由誰帶頭?”
  那人慘白泛紫的嘴唇翁動了幾次,微弱的道:“關心玉……”
  緊接著,紫千豪跟著問:“還有什麼人?”
  又抽搐了幾次,這人痛苦的道:“玄雲三……子……‘黑流隊’……‘黃衫一奇’徐祥……‘血狼星’單……光……以及……我們……們銀壩子……的六位……大爺……十五名…
  …二爺……”
  紫千豪面色沉凝,迅速的再道:“其他?”
  猛烈的痙攣著,瘦長漢子全身後仰,語若遊絲:“就……是……這些……”
  看情形,這瘦長漢子只怕不成了,紫千豪厲烈的急問:“我的手下損傷如何?你們已攻到了哪裡?”
  那人“哇”的吐了一口鮮血,嘴巴裡還帶著血沫子,他雙眼可怕的暴突著,斷斷續續的道:“後……仙……沒有……有打……破……”
  祁老六焦急的插口道:“快說,你們佔了傲節山多少地方?我們這邊有哪些人吃了虧?
  你們臥底的兩個小子得手了沒有?快說,快說你媽的話呀!”
  驀然,瘦長漢子四肢突地一挺,猛然彈了一彈,就以那種古怪的姿勢仰臥著,再也沒有動靜了,一只眼球,和剛才一樣,幾乎有一半凸在眼眶之外,形象恐怖極了,駭人極了。
  緩緩的,紫千豪道:“他已死去……”
  抹了把汗,祁老六悻悻的道:“這**養的,本來我們還可以多問一些話來……”
  冷冰冰的,紫千豪道:“是誰使他死得這麼快?”
  愣了愣,祁老六不由心裡發毛,他吶吶的退過一邊,連大氣也不敢端上一口,此刻,方才去追擊敵人的孤竹人馬都已陸續返回,他們靜穆的圍立四周,沒有一個人出聲。
  側身過去,紫千豪低叫道:“公孫壽。”
  這位有毛和尚之稱的仁兄趕忙踏前一步,躬身道:“在。”
  紫千豪道:“追殺他們之後我們可傷了人?”
  公孫壽忙道:“又死了五個弟兄,但擊斃了對方二十多人!”
  點點頭,紫千豪又道:“方才得到消息,銀壩子方面的入侵者並沒有能打進後山,換句話說,孤竹幫的樞要重地仍然無恙,還在我們自己人掌握之中!”
  一聽到這消息,四周的孤竹幫眾幾乎振奮得要雀躍歡呼起來,紫千豪一擺手,沉緩的道:“現在,我們不撲前山,直接從秘道進後山,返回‘不屈堂’!”
  說到這裡,他頓了頓,又道:“已經死亡的弟兄便擺置此處,容事後再來收殮,受傷者由其他安好的弟兄照顧出發,時間急迫,立即準備行動!”
  祁老六與公孫壽、洪起、蘇家兄弟等立刻回去派人護救死傷,片刻之後,已一切就緒,在紫千豪的率領之下,一行人牽馬步行,迅速朝於澗裡淌了下去。
  他們的行動極為敏捷隱祕,在這條幹澗中急行了約莫半個時辰,突然全朝旁邊一處凹陷的山隙中走進,這處凹陷的山隙曲折而深遠,他們轉了幾轉,已來到盡頭,盡頭處原來是死路,一塊聳立的巨岩紋絲不動得有如一塊碩大的生鐵般擋在面前,這塊巨岩,一看即知根連著山腳,毫無可能移動之處。
  他們停了下來,紫千豪冷冷的道:“老六,開了。”
  祁老六連忙搶步上來,在那塊雄深宏大的岩石前後旋繞轉掠,忽然間,這塊巨石發出一陣低沉的“咋降”響聲,緩緩自泥土以上尺許之處向右移開了七尺,然後,自移開的石心中間,有一個五尺大小的黑洞現露了出來!
  紫千豪點點頭,輕快的躍身而進,洞裡有一條石階沿砌下來,但卻黑暗得緊,隱隱的,更有一股潮濕與霉腐的味道,呼吸之間,連心胸都感到沉悶繁重……
  半晌
  所有的人馬全進入石洞之內,祁老六又在石階之旁轉動一個連接在石階中的鐵製轉輪,轉輪的鐵軸旋動著,有鏈條扯移聲與齒輪迴轉聲低沉地傳來,於是,洞口上面的巨石又已緩緩移回,將入口處封閉得嚴密如瓶。
  沉緩的,紫千豪道:“走吧。”
  一行人在洞裡慢慢地行走著,這種秘洞是彎曲而狹窄的,只容得兩馬齊馳,但卻又深又遠,冷氣襲人,隱約還可聽到不知從哪裡傳來的流水聲音,潺泣泣的,輕靈靈的,左右的石壁也突陷不平,觸手一片水濕,很顯然,若非必要,孤竹幫的人們也很少來到此處……
  這時,二頭陀藍揚善正和蘇家兄弟中的蘇恬走在一起,蘇恬稟性內向,不大喜歡說話,是而一路皆沉默著,但藍揚善可就憋不住了,他低聲打了個哈哈,這聲哈哈卻雜在步履與馬蹄裡給洞壁的回音盪了過來,蘇恰奇怪的看了他一眼,藍揚善咧嘴一笑,悄悄的道:“這地洞可真叫長是吧?”
  蘇恬靜靜地點了點頭,藍揚善換了一隻手拿著他的鋼杖,又笑著道:“老弟,還沒請教高姓大名?”
  簡潔的,蘇恬道:“蘇恬。”
  藍揚善一腳高一腳低的走著,又道:“這條地道可以通到哪裡?看情形,挖掘了很久吧?”
  點點頭,蘇括道:“是的。已挖掘了二十多年了,自我孩提之時即已存在。”
  不由肅然起敬,藍揚善道:“啊,想不到老弟還是孤分幫的老底子哩……”
  輕嗯一聲,蘇恰緩緩的道:“也不過湊合著混罷了,並沒有替幫裡爭過什麼光彩……〝藍揚善忙道:“你是客氣啦,光是這段日子,就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哇,看不出,老弟倒也謙虛得緊呢!”
  苦笑了一下,蘇恬輕輕的道:“藍壯士還沒有與我們大哥久處,他老人家才夠得上‘虛懷若谷’四個字,那種風範與氣度,除了他,我還沒見過第二個人有……”
  由衷的點著頭,藍揚善道:“咱信,咱信,要不,人家怎能負得起西陲的這塊天?”
  笑了笑,蘇恬沒有再說什麼,他們時快時慢的走著,很少有人講話,除了偶爾的咳嗽聲,就只有馬匹的噴氣與低噪聲了,地道很長,而且曲折多彎,一路走下去,就好像沒有盡頭,直通十八層地獄一樣。
  走著走著,地面忽然陡斜起來,一直往上面升高,回頭望望後面,後面的地洞已完全吞入黑暗之中,任什麼也看不清,就好像他們每向前走近一步,後面的道路便消失了一步似的……
  終於,前行的紫千豪停了下來,在他的前面,已經沒有了通路,被一塊潮濕而突伏不平的石壁擋著了,跟在紫千豪身側的祁老六搶前一步,到石壁之下半蹲下來,伸手慢慢地摸索著,不一會兒,他已握著一根細小的鐵鍊,徐緩有致的連連抖扯了好多下。
  站在幾步外的藍揚善看見了,不覺有些納悶的道:“怎麼?忘記了啟壁的方法?”
  微微一笑,蘇恬道:“不是,這出地道的石壁乃是由外面開啟,在洞裡是無法可施的,老六此時扯動那條鐵鍊發出信號,守門的弟兄認明無訛之後才能將它打開,換句話說,就算有敵人潛入這條地道,不識得啟門的暗號,仍然不能得逞,難以出洞作歹……〝藍楊善連連頷首道:“這都是好方法,嗯,嚴密得緊……”
  蘇恬又低沉的道:“至於入洞的機關,一般弟兄也不曉得,僅有大哥及我們十個大頭領知道,當初掘此秘洞,設計佈置,宣大叔可真算花費了不少心血。”
  臉上的肥肉一動,藍揚善正想再說什麼,一陣“軋”“軋”的輪齒轉動聲已然響起,片刻間,擋在前面宛如天然生成的這堵巨厚石壁,竟已沉重而緩慢的逐漸朝上升,一片明亮的燈光亦已透了起來。
  一鍬唇,藍揚善驚歎的道:“好機關,無懈可擊……”
  在他說話中,一行人已魚貫地走出這秘道的出口之處,竟是一間龐大的地窖,四周及頂壁全是一塊塊大許寬窄的大青石所砌就,石牆上插著一只只的鐵架子火把,青紅閃亮的火舌將這間地窖映得一片通紅,寬敞的斜石級自底地面一直到一邊的石牆之前,看情形,那片石牆便是地窖的出路了,只要移開石牆,可以並容十馬衝出這裡!
  在秘道的巨壁又緩慢降回中,把守地窖裡的數十名孤竹弟兄全幾乎喜瘋了!
  他們個個躬身向紫千豪行禮,有掩飾不住的歡喜振奮神態流露在那一張張原本憂鬱的面容上,幾十個人在剎那間變得精神抖擻,生氣蓬勃。看到他們,紫千豪也如釋負重的長長籲了一口氣,招招手,道:“罷了……”
  於是守在地窖裡的孤竹幫眾人與甫隨紫千豪回來的一幹兄弟親熱的打起招呼,他們笑著,拉著手,甚至互相擁抱,在危難的關頭,看到自己的手足,每個人特別有一股安然及興奮的感覺。
  一名頭領垂著雙手站在紫幹豪面前,紫千豪正在低沉的問他話:“古源,這一天來的情形如何?我希望不會太糟。”
  叫古源的頭領恭謹而慶幸的道:“天叫銀壩子鎩羽,大哥幸虧這時趕回來了,就在祁老六他們幾個率領了一百五十餘名弟兄出山協助大哥之後,‘黃衫一奇’徐樣參老小子又唆使二當家再派人到銀壩子去打探大哥被困的消息,但苟二爺幾經沉吟,卻不敢再派人出去,因為大哥行前曾一再交待,只準自保,不可出擊……”
  紫千豪沉緩的道:“說下去。”
  古源舐了舐嘴唇,又續道:“就在祁頭兒他們走後不到半個時辰,山下暗卡已傳來警訊,說有‘黑流隊’的千餘騎正快速接近前山,他們來得十分突然,接到訊息後,苟二爺當即下令我們的巡騎前往阻止詢問,我們那一隊巡騎共有十個人,由陳福帶著,但是,他們剛攔上去還沒有說上幾句話,便被‘黑流隊’的人馬圍了上來,全部亂刀砍死!”
  說到這裡,古源的語聲已變得異常悲痛,紫千豪卻微閉著雙眼,以劍拄地,淡漠的道:
  “後來呢?”
  平靜了一下,古源又憤怒的道:“在陳福他們前往阻詢之時,二爺早已緊急傳警全山所有本幫人馬戒備,但陳福那邊剛剛出事,前山靠近於洞左近忽而又冒出無數銀壩子的手下,他們似是早有準備,甫一出現,便猛攻我們前山、樁卡及駐守哨崗,大約他們已經潛伏很久了,我方的防衛情形弄得十分熟悉,才一接刃,我們這邊在濘不及防之下死傷慘重,弟兄們橫屍累累,加以他們又有關心玉幾個好手帶頭,在一陣激戰之後,前山的弟兄們終於不敵,二爺見狀不妙,立即下令退回後山,並由‘拉線’扯掉吊橋的中間接軸,使橋身中斷,隔絕對方的攻撲之勢……”
  頓了一頓,他又沉痛的道:“前山一戰,我方損傷弟兄約三百多名,大頭領罕明、貝羽、金奴雄三人全受了傷,其中貝大頭領傷得最重,是吃那關心玉一劍捅進了右胸,如今還在急救中……”
  紫千豪沉默著沒有作聲,吸了口氣,古源又道:“就在前山發生巨變之時,後山‘小金軒’裡的徐樣及另一個瘦長漢子也突然現了原形,想不到他們竟是來臥底的,這兩個千刀刮的賊種一把火將‘小金軒’燒了個片瓦不存,還想故意引起後山的混亂,東竄西掠,見房子引火,見人就殺,他們兩個的身手卻十分了得,尤其那瘦長漢子更是厲害無比,右手一柄‘千推錘’左手一把‘無耳短戟’,非但身形如電,出手之間更是又狠又快,只是眨眼功夫,我們圍堵上去的弟兄已吃這一對混帳放倒了二十多,後來苟二爺親自率人趕來,他截住了那瘦長漢子,賀長孫賀大頭領迎住‘黃衫一奇’徐祥,在兄弟們的重重包圍下便激鬥了起來,打了半個時辰卻仍未分出高下,後來任大頭領憋不住了,招呼一聲,和帶了傷的罕大頭撲了下去,再加上四周的弟兄們輪番閃擊圍攻,那兩個好細才怒罵著匆匆逃走,‘黃衫一奇’徐祥在逃走的時候,右肩上還吃賀大頭領賞了一只‘落月橋’……”
  冷冷的,紫千豪道:“左丹呢?”
  古源忙道:“左大護衛與鐵旗堂的仇堂主一直堅守在後山的絕崖附近,以便阻止敵人逼來。”
  一側,毒鯊祁老六陰森森的道:“古源,那瘦長漢子,可認出了他就是‘血狼星’單光?”
  點著頭,古源道:“不錯,正是他,到後來他才亮出了萬兒,卻想不到這個大仇家也會在這時湊上了熱鬧……”
  哼了一聲,祁老六朝紫千豪道:“大哥,我們馬上就反撲前山,殺這些龜孫子一個雞犬不留!”
  紫千豪緩緩的道:“我們一百五十多名弟兄,折了多少?”
  祁老六低聲的道:“方才大略一算,除了前後死去五十多以外,傷的也有三十來個…
  …”
  轉過頭,紫千豪又問古源道:“可曾派人經秘道前來找尋我們傳言?”
  古源頷首道:“派出了兩撥人前去追尋大哥及祁大頭領他們,約在血戰開始後的一個時辰之後,大哥沒有遇上?”
  紫千豪嗯了一聲道:“大約是錯過了,我們沒有從大路來,是繞著圈子自狹路摸入的…
  …”
  忽然,祁老六又道:“古源,黑流隊怎麼會插上一腿的,這些忘恩負義的王八蛋!”
  嘆了口氣,古源道:“說得是哪,我們一向待‘黑流隊’不薄,甚至有一次他們和‘鐵獅子幫’火併敗陣之後,我們還允許他們躲藏到山里來替這些混帳庇護了半個多月,說什麼也料不到他們會和銀壩子連成一氣,串通了來坑害我們……在他們做了陳福几個人之後,竟潮水似的衝上山來,與銀壩子的人匯合成一股,也在前山扎了營,和我們對峙,看情形,‘黑流隊’已是撕破了瞼要和我們硬幹啦!”
  祁老六頓時暴跳如雷的吼道:“好,就硬幹吧,看他媽誰含糊誰?”
  冷冷看著祁老六,紫千豪平靜的道:“二爺呢?”
  古源忙道:“正在不屈堂坐鎮。”
  沉吟了一下,紫千豪道:“例才回來的弟兄,就便在這裡休息,他們的頭領趙子堅已掛了彩,眼前由你暫時調排,受傷的弟兄,也馬上請大夫前來診視,以外的人,跟我到不屈堂去。”
  古源恭聲答應後,立即過去照拂,毛和尚公孫壽、白辮子洪超、蘇家兩兄弟、祁老六,以及二頭陀藍揚善等人便跟著紫千豪向斜起的地面上邊行去。
  來到地窖的石牆之前,祁老六又過來按下了一枚嵌在石牆裡的突起圓鈕,於是,石牆上一扇人高的小巧石門悄然轉開,他們魚貫行出外面,正是夜色如水,冰寒刺骨,傲節山上的瑰麗建築,正一排排的展現在他們眼前。
  踏進一步,藍揚善低聲問紫千豪:“感覺如何,還吃得消麼?”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當然,肩負重任,欲倒,亦不能了……”

runonetime 2008-06-02 05:18 PM

第17章 群英會 血債血償

  在紫千豪率領之下,一行人急步行往“不屈堂”,暗影中,不時有穸窣之聲響動,偶而也可聽見一兩聲驚喜的低呼聲,埋伏在周遭的暗樁隱卡,都發現了他們龍頭大哥的返回,在此時此景,紫千豪等人的迴轉,何啻從天上掉下來一塊寶哪。
  穿過重重階廊樓閣,他們隔著“不屈堂”還有一段路,而“不屈堂”的巨大石階之下,“青疤毒錐”苟圖昌、“銀髯煞眸”賀長孫兩人已在十多名孤竹勇士的簇擁下匆匆迎來,一見到紫千豪,苟圖昌等人急忙見禮後,他已一步搶上前來,如釋重負的籲了口氣,強壓住心中的激動,低促的道:
  “大哥,你可回來了,這兩天來,我簡直急瘋啦!”
  輕輕拍著苟圖昌的肩頭,紫千豪道:
  “裡面說話。”
  於是,眾人拾級而上,進入了‘不屈堂’豪華而寬敞的大廳,紫千豪在他的老座位
  一張豹皮大圈椅上坐下,其他的人便各自環坐在漆花皮凳下,五名孤竹弟兄流水般穿進穿出,在各人面前的一張紅檜木雕花方桌上獻置了香茗細點後,又躬身退去。
  這時大廳裡是一片沉寂,只聞得人們粗重的呼吸聲在不安的咻咻起落,祁老六將桌上的一碟“千層糕”推到藍揚善面前,抬手敬客,我們這位二頭陀早就餓荒了,咧嘴一笑,也不客氣探上五爪金龍拿起碟裡的糕點便據案大嚼起來,除了他,別的人那還有心請吃東西,一肚子煩,早已將五臟塞飽了。
  憂慮而關注的,苟圖昌啟口道:
  “大哥,你受傷了?”
  閉目養神的紫千豪緩緩睜開兩眼,額首道;
  “不錯。”
  猶豫了一下,苟圖昌又遭:
  “重麼?”
  笑了笑,紫千豪道:
  “沒有什麼,還挺得住。”
  正在大啖糕點的藍揚善耳聞之下,急忙抬起頭來,張開他那滿是食屑的嘴巴,就待插語,紫千豪就怕他一說出來影響軍心,在一曬之下,他平靜的道:
  “老苟,長孫,你們與藍揚善藍兄見過。”
  三人立即站起,互相抱拳為禮道了素仰之後各自歸坐,淡淡的,紫千豪又道:
  “我衝出銀壩子之後已掛了彩,幸虧遇上藍兄為我悉心醫治,如今才算沒事,藍兄更激於義憤,自願來助我一臂之力,這是一位可托的朋友,值得交往,你們要與他多多親近。”
  紫千豪的一番話,頓時使苟圖昌與賀長孫提高了對藍揚善的看法,由二人的目光裡,可以感覺出來其中深遠的敬仰與謝意。
  藍揚善慌忙咽下了口裡的食物,有些手足無措的急道:
  “呃,這不算一會事哪……這有什麼不得了的?咱,呃,咱早就在心眼裡佩服你紫當家了,遇上這個機會,咱哪能不效點力?不用客氣嘍,在平常,恐怕咱想跟個班還跟不上呢!”
  苟圖昌深深的凝視著這位二頭陀,誠摯的道:
  “藍兄,兄弟我代表所有孤竹幫上下弟兄向你致最大的謝意,你不僅協助了本幫的龍頭大哥,更等於保住了我們全幫的命脈!”
  賀長孫也笑吟吟的道:
  “說得是,藍老弟,呵呵,我便托個大稱你一聲老弟吧,等這件事過了之後我得與你多熱火熱火!”
  有些受寵若驚的搓著手,藍揚善顯得扭扭捏捏的道:
  “嘔,咱真是承當不起……這一點小事算得上什麼?二位將咱抬舉得太高 ,太高 ……”
  於是,這一來,廳中諸人俱不由蕪爾互視,方才的沉悶空氣,也略略溶化了些,紫千豪又吸了口茶,道:
  “大家都不用再客氣了,老苟,眼前的情勢如何?”
  說到這裡,他又補充了幾句;
  “我與祁老六是在半途上遇到,然後經由秘道轉來的,我離開之後發生的事,已由古源在地窖裡詳細說過了。”
  點著頭,苟圖昌道:
  “如今對方正與我們隔著前後山中間的這道懸壁互相對峙,人數上他們較具優勢,但這不足慮,可慮的是他們好手太多,夜來已發生兩次警訊,在我們趕到圍撲之時卻皆吃他們逸去,看清形,是對方的高手來探聽消息……”
  一側“銀髯煞眸”賀長孫接著道:
  “‘小金軒’已被焚,想不到‘血狼星’單光竟在隱伏了這麼一段長時光之後仍來尋仇報復,更想不到徐祥這老小子還和他們是一路的!這老王八蛋翻臉無情,一點舊誼也不念,簡直可惡透頂!”
  沒有表情的一笑,紫千豪道:
  “各位,還記得我們卷襲‘玉馬堡’時,那個躲在青紗帳裡算計我們的怪客麼!”
  廳中各人齊齊點頭,紫千豪籲了口氣,緩緩的道:
  “他也使的是‘千錐錘’與‘無耳短朝’……”
  苟圖昌咬著牙道:
  “是單光!”
  祁老六重重一哼,怒罵道:
  “這龜孫子!”
  揮揮手,紫千豪又平靜的道:
  “‘血狼星’單光一身功夫十分狠辣精湛,這一點,我相信老苟與長孫都有感覺,在幾年之前,他雖然被我削落一耳落荒逃走,但我肩頭上也吃他掛了一朝,那時,他還沒有用過‘千錐錘’,僅只單使一柄‘無耳短朝’
  苟圖昌頷首道:
  “不錯,單光這廝把式狂硬,又奇又絕,十分難以對付……”
  沉吟了一下,紫千豪又道:
  “這兩人被你們圍住後又逃逸了麼?”
  賀長孫接口道:
  “是的,當時他們衝勁太猛,以至未能圈住……”
  未予置評,紫千豪又移轉話題道:
  “徐祥與我們雖無深交,但也是多少有點交情的朋友,大家不妨琢磨一下,他為什麼會倒行逆施,幫著外人對付我們呢?”
  沉默了一陣,祁老六先開口道:
  “會不會姓單的或是銀壩子許了他什麼好處?財,或者是勢?”
  閉閉眼,紫千豪搖頭道:
  “難講,而‘黑流隊’也如此恩怨不分,助紂為虐,卻更是令我費解……”
  苟圖昌生硬的道:
  “黑流隊的瓢把子‘金鉤眉’屠松,我就早看出他是個反覆無常,見利忘義的小人,可還料不到他竟可惡到這種地步!”
  淡淡一笑,紫千豪道:
  “罷了,我們現在已經沒有閒暇再去追究這些問題,如今首先要解決的,還是如何將這幹敵人殲滅或驅逐?”
  苟圖昌胸有成竹的道:
  “大哥,我早已想好了一個法子,你看看能不能用?”
  紫千豪道:
  “說。”
  目光朝四周一掃,苟圖昌堅定而有力地道:
  “由一撥人經秘道下後山,出其不意直撲前山敵人,另外,我們再使用我們的特別技巧‘翻山爪’由崖邊悠盪過對山,一口氣殺將進去,在行動展開之前,先預定好我方哪一個高手去截擊敵人哪一個硬把子!”
  深沉的,紫千豪道:
  “還有麼?”
  搖搖頭,苟圖昌道:
  “就是如此了。”
  閉上眼思忖了片刻,紫千豪低沉的道:
  “為什麼不再派一批人馬前去猝襲銀壩子,來一手釜底抽薪,打他們個首尾難顧.左支右拙呢?”
  一拍大腿,賀長孫喝彩道:
  “對,就是這樣!”
  紫千豪又道:
  “其他的人還有什麼更好的方式麼?”
  大廳裡靜默著,沒有人再出聲,於是,紫千豪頷首道:
  “那麼,就是如此了,便按照方才我與老苟的計劃進行,大家分頭負責,立即舉事,但卻不一定非要預定好我們哪一個對付他們哪一個,到時候臨機應變,相互照拂,也免得受了牽制……”
  將四眩劍倚到椅邊,紫千豪果斷的道:
  “老苟率伍侗、罕明、洪超、公孫壽四人,帶領八百名弟兄在我們開始反攻前山之時乘亂衝出,直撲銀壩子,祁老六為首,與蘇恬、蘇言兩兄弟、金奴雄三人領五百人馬循秘道暗襲前山……哦,對了,聽說罕明與金奴雄都受了傷?還能行動麼?”
  苟圖昌忙道:
  “全不重,包紮後仍可以活動,就是貝羽傷得較重,現在還沒有脫離險境……”
  低沉的,紫千豪道:
  “在‘精武閣’?”
  苟圖昌點頭無語,紫千豪想了想又道:
  “可用了我的曲還液’為他服用?”
  苦笑了一下,苟圖昌輕聲道:
  “大哥沒有詳準,我不敢擅動……”
  “什麼?這種急事還非要經過我指示不可?假若人死了就是我詳準又有何用?真是糊塗!”紫千豪微怒著接道:
  “老六。”
  祁老六連忙躬身站起,紫千豪道:
  “馬上拿我的‘九環液’前去交給大夫,不要可惜,叫他適量給貝羽服食,以後大頭領以上的弟兄誰傷上都可以取用,不需經過我的詳準。”
  忽然,二頭陀藍揚善道:
  “但是,紫當家,你自己也得留著點啊……”
  望著鄧老六匆匆離去的背影,紫千豪淡淡的道:
  “我還不太要緊。”
  一側,賀長孫低徐的道;
  “老大,在苟二爺與老六他們展開行動之前,我和左丹是否立即跟著你用‘翻山爪’飛盪過前山從上面攻撲?”
  紫千豪道:
  “不錯,鐵旗堂仇堂主和他的八名執法便留在此地,負責防守之責。”
  一摸自己的禿頭,藍揚善急道;
  “咱也得隨著當家的屁股後面!”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
  “謝過了,藍兄。”
  藍揚善呵呵笑道;
  “謝什麼?咱總不能白跑一趟啊……”
  似是遲疑了一下,賀長孫忐忑的問道:
  “老大……胡孝九不是預先去接應你的嗎?他還帶著他手下兩個得力頭領耿春與韓衝,這頭叫天驢怎的卻未見回來?”
  紫千豪沉默了片刻,木然道;
  “長孫,胡孝九一直稱呼你為‘禿肥’,你也笑戲他是‘叫天驢’,並把他胡孝九的孝子改喊為老子,是麼?你們一個稱對方為胡老九,一個喊對方為禿肥?這些,透著兄弟間的情感與坦直,我一向喜歡你們這樣戲謔,為孤竹幫增加生氣與活力……”
  想不到自己的龍頭大哥為什麼一下子會說到這上面去,賀長孫滿頭霧水的怔怔瞧著紫千豪發呆。
  長長嘆了口氣,紫千豪沉緩的道:
  “奇怪我為什麼會提這些是不?長孫,因為自今以後,你只能在心裡與胡孝九戲謔笑鬧了……”
  全身一哆嗦,賀長孫悲恐的叫道:
  “大哥,你你你……你是說?”
  點點頭,紫千豪徐徐的道:
  “不錯,孝九已經死去,耿春與韓衝也完了……”
  大廳中所有的孤竹豪士們驟聞噩耗,全不由悲憤的愕在那裡,好半晌,才有几聲忍不住的便咽傳了出來,晤,那是蘇恬與蘇言兩兄弟,他們的另兩個兄弟,也才剛剛逝去不久啊……
  沉緩而嚴肅的,紫千豪道:
  “不要難過,孝九他們三人死得有骨氣,有節操,他們死得像個英雄,沒有替孤竹幫失顏,一個男人,就需要這種死法,不屈不撓,在鋼刀與稜刃上爭榮耀,在生與死間。擇仁義,我孤竹幫兄弟若能個個如他們,人人如他們,我,也就滿足……了!”
  於是,廳中所有的人全垂下頭去,每一張面容都是沉痛的、哀傷的,但是,在沉痛與哀傷中,卻包含了無可抑止的仇恨、憤怒,以及昂烈的韻息……
  靠向了椅背,紫千豪倦乏的道:
  “大家休歇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之後,我們便開始行動!”
  把皮凳拉近了一點,苟圖昌壓著嗓子道:
  “大哥……只有你與左丹、賀長孫及藍兄幾個好手,力量似乎單薄了些,我看不如把跟我去的毛和尚留下來……”
  合著眼,紫千豪搖頭道:
  “不用,你到銀壩子,更需要人手。”
  輕輕的,苟圖昌又道:
  “在銀壩子,大哥,你受的傷不輕吧?”
  睜開眼看著苟圖昌,紫千豪低沉的道:
  “是的……但你不可說出去。”
  目光中隱含優戚,苟圖昌道:
  “大哥,你可不能糟塌自己的身子,整個孤竹幫的盛衰存亡,全負在你肩上,千萬不能稍出差錯……”
  微微苦笑,紫千豪道:
  “我明白,但現在又有什麼法子?”
  無聲的嘆了口氣,苟圖昌默然了,現在少不得他們的龍頭幫主,除了硬抗,又有什麼法子呢?
  緘默了半晌,他又悄細的道:
  “在銀壩子,對方有些什麼人與大哥抗衡?”
  低沉的,紫千豪道:
  “白眼婆莫玉、仙鶴莫奇、‘紅袍七尊’中的黃篤、彭上古、屠若愚、曹少成,另加上銀壩子的十個大爺,無數名二三爺之流及一些小角色……”
  暗吃一驚,苟圖昌駭然道:
  “‘大尊派’的紅袍七尊?他們搬弄了這麼多人對付你一個?”
  點點頭,紫千豪道:
  “不錯,就是這麼多人。”
  苟圖昌憤恨的道:
  “車輪戰還是群毆?”
  紫千豪簡潔的道:
  “先是車輪戰,後是群毆。”
  看著自己這位年輕的大阿哥,苟圖昌含有深意的道:
  “我想,‘魔刃鬼劍’不會輕易受挫,只怕他們的代價也不小吧?”
  舐舐唇,紫千豪道:
  “紅袍七尊兩死一傷,傷的那一個,就算救得回來,也濟不了什麼事了,仙鶴也掛了重彩,那九個大爺躺下了八個,還有一個廢在銀壩子之外,其他一些二三流的角色我也記不清了……”
  驚異的,苟圖昌道:
  “銀壩子外哪一個大爺是怎麼擺乎他的?恰巧碰上了?”
  十分扼要而簡單的將那位“馬大爺”與少女方櫻設計陷害的經過述說了一遍,紫千豪又談閒的道:
  “他們用的手法相當高明,若非我察覺得快,並且及時運功相抵,恐怕已著了他們的道兒……”
  苟圖昌觀目閃射著火焰般的煞光,他切著齒道:
  “大哥,銀壩子可真叫心狠手辣,步步餡餅,重重迫害又加上喪盡天良,這些豬狗不如的東西,我們如何還能容許他們生存?如何尚能和他們共同生活在一塊土地上?”
  冷靜的,紫千豪道:
  “這只是其中的一二件事罷了,你們還沒有看見對方以什麼樣的殘酷手段來殺害孝九他們三個人,在這裡,我不願詳細形容,自那時的剎那間開始,我已經告訴了自己,銀壩子不能再存在,要用鮮血洗淨他們的罪惡,以稜刃來斬掘他們生下的根,寸草皆不容留……”
  苟圖昌用力點頭,目光巡視大廳中的各人,大伙兒也全忘了休息,都在傾聽他們的談話,這時,每個人也跟著點頭,一道道的目光噴著仇恨的怒火,露著狠酷的光芒,他們知道,就快到了,索債的時辰!
  紫千豪又閉上眼睛默默養神,好一陣子,他才睜開眼來,嗯,廳中的孤竹壯士們卻是個個精神振奮,形色勇健,沒有絲毫疲倦之態,祁老六也已經轉了回來,正倚在大門邊作著深呼吸……
  笑了笑,紫千豪道:
  “怎麼?你們都不困倦麼?”
  白辮子洪超沙啞的道:
  “想起那些深仇大恨,如天血債,就是困倦,也不覺得……”
  緩緩站起,紫千豪靜靜的道:
  “說得好,現在,我們就開始以牙還牙,以眼還眼!”
  講到這裡,他低沉的道:
  “老苟、老六,你們過來。”
  苟圖昌與祁老六快步靠近,紫千豪迅速的道:
  “在我們發動反撲之後,最遲不得超過三柱香的時間,老苟的人馬便得出山,而老六,你帶著你的人現在即刻出發進入秘道,先行伏布在前山及幹澗左近,我們這邊一接刃,你的手下便馬上往裡衝,將他們夾在中間,給我狠砍狠殺,記著交待你的所屬,用遊斗門擊,切忌硬戰!”
  祁老六忙道:
  “我省得。”
  停頓了一下,紫千豪道:
  “你們還有什麼事麼?”
  苟圖昌與祁老六齊齊搖頭,於是,紫千豪一揮手,深沉的道:
  “那麼,你們可以去了,請自行珍重。”
  這兩位鐵掙掙的漢子躬身道:
  “大哥也是。”
  於是,異常迅速的,大廳上的人影晃動著,白辮子洪超、毛和尚公孫壽二人緊跟著苟圖昌行了出去,剛走到門口,晤,一條巨大的人影已迎了上來,那巨人,原來即是前兩天在不屈堂二樓議事的那位形容猙獰而威武的仁兄,他的左膀子還染著血跡,一見到匆匆行出的苟圖昌,尚未及開口,苟圖昌已急促的道:
  “奴雄,罕膘子和伍桐在前面麼?”
  這位巨漢金奴雄有些迷茫的道:
  “都在巡守著,二爺,你們去哪裡呀?”
  苟圖昌一揮手朝石階下走去,邊道:
  “等下你就會明白,現在少問……”
  這時,祁老六與蘇家兄弟也出了廳門,他拉著金奴雄便走,一面低沉的道:
  “小子,你跟我搭檔,咱們又有好久沒在一起耍子啦!
  這位虎背熊腰的巨人急道:
  “聽說大哥回來了,老六,我還沒進去謁見哪……”
  廳裡,紫千豪的聲音已傳了出來:
  “奴雄,你和祁老六去,不用進來了,這一次,我可得看看你這號稱‘六甲神’的大漢子有些什麼門道了!”
  金奴雄雖然生得人高馬大,腦筋卻轉動得夠快,聞言之下,他已知道了是怎麼回事,依照鄧竹幫與紫千豪的傳統慣例,嗯,看情形又要有一場熱鬧好湊了,於是他哈哈大笑道:
  “放心,我姓金的包管不會給大哥丟人!”
  祁老六扯著他快步奔下了不屈堂的石階,夜色中,尚隱隱傳來這位毒鯊鐵漢的笑德聲;“行了……大狗熊,老子就看你怎麼圓上在大哥面前賣下的狂言……”
  不屈堂的大廳裡,一下子便沉寂多了,他們幾個人一走,仿佛顯得這間瑰麗的廳室特別空虛與冷清了似的,空氣中有一股落寞而淒涼的味道,靜得甚至連低咳一聲也會傳出嗡嗡的回響了。
  紫千豪目光定定的投注在廳頂的金藍色精緻雕花上,半晌,他唇角浮起一抹深蓄的微笑,道:
  “長孫,你去點集人馬,記得每個人都要帶著‘翻山爪’。”
  “銀髯煞眸”賀長孫下頷的肥肉一抖動,笑吟吟的道:
  “要仇堂主負責留守後山之事也順便告訴他吧?”
  紫千豪道:
  “當然。”
  賀長孫方想走出,紫千豪又叫住他道:
  “點六百名堂兄足夠了,我要在頓飯時光之後開始反撲!”
  賀長孫答應著,快步離廳而去,直到他肥胖的身影消失了,二頭陀藍揚善才籲了口氣,咋舌道:
  “大當家的,看樣子,作為一幫之主也頗為不易哪,光是發號施令,東調西遣這些麻煩事也夠頭痛的,沒有兩下子的人還真承擔不起呢……”
  獨自坐下,紫千豪一笑道:
  “也沒有什麼,習慣之後便不覺繁重了。”
  一伸大拇指,藍揚善贊道:
  “有威風,當家的方才那一道道發出的連串諭令,直和掌軍符,坐虎帳中的元帥相差無幾,就少一副金盔銀甲了,呵呵,咱看,便是交給你千萬大軍,你也能照樣治理有方,調遣不紊吧……”
  拿起玉杯來吸了口茶,紫千豪淡淡的道:
  “過譽了,湊合著肩摃這副擔子而已。”
  略一猶豫,藍揚善低聲道:
  “紫當家,今夜之戰,當家的你可有勝算把握?”
  抬起頭來奇異的注視著藍揚善,好一陣子,紫千豪道:
  “當然,否則我為什麼要戰?”
  徵了徵,這位二頭陀怪笑道:
  “呢,咱只是有點擔心罷了,當家的定然早就成竹在胸,認明強弱啦……”
  輕喟一聲,紫千豪道:
  “藍兄,俗語有雲;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管老天答不答應我操勝券,在我本身來說,卻一定要傾力以赴,拚死相抗,換句話說,上蒼毀我與否是它的事,我只要有一口氣在,便會峙立到底,撐到屍滅灰盡!”
  呆了半晌,藍揚善畏服的道:
  “紫當家,你說得對,難怪孤竹幫會有今天的威勢名聲……〝紫千豪緩緩的道:
  “我一生不知‘屈服’兩字的意思,我之所以活到現在,孤竹幫之所以能生存下來,大約便只是這一點小小的原因了……”
  頓了頓,紫千豪啞然失笑道:
  “血戰即興,苦鬥在前,卻談起這些理論上的問題來不是顯得有些愚蠢麼?倒叫藍兄見笑了。”
  藍揚善連忙正色道:
  “非也,咱在平時到哪裡去聆聽這些金科玉律去?紫當家,你說得對,咱是打心眼裡服氣……”
  紫千豪抿了抿嘴唇,他正想再說什麼,大廳之外人影一閃,晤,“再生閻君”左丹已飛掠而入。
  “左丹!“紫千豪輕輕叫了一聲,站了起來。
  這位忠心赤膽的大護衛躬身行禮,喜悅的道:
  “大哥,你果然平安返回,可急煞我了。”
  笑了笑,紫千豪簡單的將藍二頭陀為左丹引見之後又道:
  “今夜的行動賀長孫已告訴你與仇堂主了麼?”
  左丹清星而酷厲的面龐上閃耀著興奮與光彩,他忙道:
  “告訴我們了,外面的弟兄正在加緊準備,馬上就好,仇堂主卻不大高興,他原以為會跟著打前鋒的……”
  紫千豪低沉的道:
  “後山的防守亦極重要,據我判斷,現在對方可能仍奸細隱伏於此,說不定我們方才的行動他們已有部分看眼裡,所以,我們便需搶在這些好細的前頭開始反撲,免洩漏消息。”
  點著頭,左丹道:
  “那麼,大哥,我們可以開始了!”

runonetime 2008-06-02 05:19 PM

第18章 渡絕崖 千刃索仇

  在前山與後山中間隔著的這道深澗絕壁的邊緣 由這裡望過去,較為低矮的山崖壁那面是一片漆黑,寂靜如死,沒有一丁點聲息,絕崖兩邊做為通路的那座巨大吊橋已然垂落分斷,一邊掉下去一截,看上去就和兩條龐大而失去生命的死蛇一樣,軟綿綿的,晃悠悠的。
  後山的崖壁邊,靜靜似臥著一排排的孤竹弟兄,他們全是一式的青色勁裝,配有短刀、手斧、弓箭,握著的鋒利馬刀全壓在身下,以免刀身上的光芒被對面的敵人察覺,每個人都屏息如寂,默不做聲,一只只眸子在黑暗中閃耀出激奮的光彩,在這些悍野的漢子面前,整齊的攏著一捆捆已經解開了的黃褐色軟牛皮索,每一捆皮索的頂端都系著一只船錨似的鐵爪,鐵爪有三瓣,分向三個方向彎彎的伸展出去,鐵爪尖銳無比,一看即知為嵌攀附貼的工具,不錯,這便是孤竹幫經常運用的“翻山爪”了。
  在一塊斜伸橫展的白色巨石之後,紫千豪鎮定而深沉的凝視著前山那邊的動靜,在他身旁,“再生閻君”左丹、“銀髯煞眸”賀長孫、“二頭陽”藍揚善,及另一個臉膛黝黑,細目薄唇,蓄有兩撇八字胡的中年人物默默地倚立著,這中年人,即是孤竹幫的大掌法,“鐵旗堂”堂主“判官令”仇三絕!
  摩要著新圍在肩間的兩排寬刃短刀及斜插著的三把沉重手斧,紫千豪冷峻的道:“三絕,我們要去了,後山的一切防衛之責全在你的身上,切切大意不得,要知道,我們的根基如今全掌握在你的手中了。”
  仇三絕恭敬的道:“大哥放心,本座自當舍命相護。”
  點點頭,紫千豪道:“好,現在,賀長孫率第一撥弟兄越澗攻撲!”
  “銀髯煞眸”答應一聲,匆匆潛出,他右臂一招,伏臥著的前兩排孤竹大漢立即站起,剎時“呼”“呼”風響,一條條的“翻山爪”已怪蛇似的舒展飛出,只聽得對崖那邊連串的“吭”“吭”利器嵌物之聲傳來,三百多條“翻山爪”竟沒有一條失手,全都穩穩的扎嵌進對崖的樹木及石隙之內!
  “銀髯煞眸”賀長孫一扶背後斜背著的一根黑油布長卷,抖手將自己執著的“翻山爪”
  投了出去,只聽得隱隱傳來“吭”的一聲,他肥胖的身軀已有如一頭大鳥般“砰”的抓著皮索飛盪而過!
  在他身形甫掠的同時,前兩排三百多名孤竹漢子亦已展開行動,他們緊握著手中的牛皮索,一個個矯健而利薄的飛聳出去,剎時便全隱入濛濛的黑霧氯氟之內了。
  就在這第一撥人馬飛盪過去的瞬間,對面山崖那邊已募然傳出聲聲暴厲的喝叱聲,隨著這幾聲喝叱,一片弓弦的“ ”“ ”震動聲已起落不息的響起!
  於是,淒怖的慘號碎然悠長的撕破了寂靜,毛髮竦然的回盪在兩邊的壑壁間……
  於是,驚駭的呼喊與人體沉重的墜落聲便揉成了一團,分不清是哪一種聲息,分不清是哪一邊的不幸者了……
  在混亂中,紫千豪冷然的道:“左丹,藍兄,你們是第二撥!”
  左丹和藍揚善應聲躍出,左丹猛一揮手,自己的“翻山爪”首先暴抖而出,幾乎在抖爪的同時,他已電射對崖!
  後兩排的三百多名孤竹弟兄毫不遲疑,紛紛投出“翻山爪”悠盪過去,藍揚善連投三次方才嵌穩,他吸了口氣,左手提著金鋼杖,右手緊握爪上的細牛皮索,猛力聳身飛掠
  在漆黑如墨的夜色籠罩下,前山那邊已響起了震天的殺喊聲,兵刀的撞碰聲,以及淒厲的號嗥聲……
  紫千豪異常平靜的交待一側的仇三絕:“三絕,發‘屠靈箭’!”
  用力點頭,仇三絕早已準備妥善,躬立身後的一名手下示意,於是,雕花植弓筆直對向夜空,“ ”的彈響聲中,一只火箭已帶著烈焰般的赤紅光尾騰飛空中,劃過一道炫目而優美的半圓,冉冉落向前山。
  這邊,擔任防衛的二百來名孤竹壯士一見“屠靈箭”升空,齊齊以短斧擊盾,在一片清脆響亮的怪骼聲中,同時暴喊:“殺!”
  “殺!”
  “殺!”
  於是,乘著裂帛般的殺喊,紫千豪振臂而起,有如一頭巨鳥般在空中連連翻騰,候上倏下,忽左忽右,宛似一朵朵飄浮在蒼空的黑雲,就那麼奇異而凌猛的躡空撲上了對崖!
  前山的崖邊,現在,早已成了血海屠場,人影飛騰撲擊,擴閃奔掠,刀光刃芒淒寒如冰,暴叱與怒吼起落飛揚,時有慘烈的號叫發於生命瀕絕前的壯士嘴中,時有狂悍的怪笑來自短促勝利者的丹田,而人們血眼相向,狠殺狂斬,在他們的心裡,腦中,如今只有一個字:殺!
  紫千豪身形甫落,三名黑衣大漢已猛撲過來,三把雪亮的大砍刀兜頭便劈,紫千豪連眼皮子全不抬,四眩劍霍然暴閃,這三位黑流隊的仁兄已倒仰了出去,個個咽喉間都開了個血口!
  十幾名孤竹勇士自紫千豪身側衝過,與剛好竄出來的同數黃衫敵人拚戰在一處,馬刀揮舞著,有尖銳的風呼嘯,銀壩子的人們也異常兇猛,他們衝過來力搏,當然,人人知道,這是關係著雙方生死存亡的一戰。
  夜暗中,黑衫、黃裳、青衣的身影混雜的追逐著,切齒的拚戰與纏鬥,因為光度太黯,看起來也只能分辨那一團團的軀體罷了。
  在人數上,銀壩子與黑流隊方面是頗佔優勢的,銀壩子為了這關連江山統一的一戰,已撥出所屬一半以上的人馬來參與,而黑流隊更是傾巢而出,他們以兩千多的人馬和孤竹幫六百餘人對陣,在純人數的觀點上來說,乃是具有壓倒的優勢的,不過,孤竹幫這邊對地形的利用卻遠比他們熟悉得多,再加上孤竹幫的屬下弟兄,個個拚命,人人爭先,鬥志高昂而猛烈,每個人都抱定勢不兩立,有敵無我的決心直衝橫闖,毫不稍退,如此一來,場面就越形淒厲,更見狠殘了,血濺著,肉飛著,一片悲壯!
  一顆孤竹屬下的腦袋滴溜溜的衝上了半空,另一個黃衫角色也被大馬刀戳了個透心涼,旁邊,還有兩名孤竹大漢在狠搏著七名黑流隊的爪牙,馬刀與大砍刀硬擊著,火花四射,惺骼震耳,拚戰的雙方,全已滿身染血了。
  瘦削的身形飛旋掠閃,紫千豪的四眩劍就在這眨眼之間已痛飲了近三十人的鮮血,他豹皮頭巾上斑斕發光的微芒在做著急快的跳動,右手執劍,左手握鞘,翻砍猛打,所向披靡,瞬息裡,又有十多二十個敵人吃他斬砸向絕崖之下,就像一塊塊殞石般沉重的跌落,有的尚能發出一聲淒厲的號叫,有的,甚至連哼也哼不出了……
  二頭陽藍揚善已被銀壩子方面一個膀粗腰闊,面如重棗般的兇惡漢子截住,那漢子使的是一柄長把子沉重關刀,這一下正好,藍揚善的金鋼杖也是長傢伙,雙方一對上,便拼了個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叮叮噹噹的幹得好不火辣熱鬧,周圍十步以內,簡直就站不住他人了。
  在一叢竹林子裡,“再生間君”左丹飛蛇似的穿走掠撲,他手中的兵器是一只閃泛著朱紅光華的“霸王掌”,這柄“霸王掌”長約四尺,在鴨蛋般粗細的杯子上嵌接著一只五指並伸,指尖銳利如刺的手掌,兩邊掌沿都打磨得鋒快無比,有如刃口,施展起來,不論刺戮劈斬全夠得上用場,左丹這把玩意兒可足珍罕得緊,是用世上甚為稀少的“赤鋼”融合著“鐵精”所打造,非但堅硬無比,能粉碎尋常鐵石,更有一宗好處,掌上永不殘留血跡!
  在竹林中,左丹急索索的穿來,又撲籟籟的掠過,精健得宛如一頭貍貓,而在他的躥射裡,多少銀壩子與黑流隊的人物便斷魂落命了!
  在山下的障石板小道及道邊斜荒地裡,“銀髯然眸”賀長孫右手是他的大馬刀,左手便是他背後油布包裡卷著的傢伙 “五步槍”,原來他這桿槍不似一般武家使用的那麼長,特製成五尺左右,純鋼的身上閃亮著尖銳的槍尖,血紅纓穗子抖起來有海碗大,他之所以取名為“五步槍”,乃是取意為出槍之下,五步傷敵之意,現在,沿著小道及野地,賀長孫正帶著將近兩百名孤竹好漢往下攻殺,有兩個瘦瘦長長的中年人物,正板著一雙青虛虛的臉孔在抵擋著他,但是,這兩人身邊的一幹手下卻是攔架不住了,都在紛紛漬逃吶喊連天……
  就在這時
  四條人影驚鴻般自下面的青石道上飛掠而來,那四個人奔騰的速度是極為駭人的,幾乎就在剛剛發覺他們影子的時候,他們已經來到了眼前,快得就像一抹流光!
  四個人隔著這邊尚有三丈,已倏忽分成四個不同的角度散開,猛然包抄上來,其中一個頭大如鬥,巨鼻海口,滿面虯髯的五旬人物暴吼出聲道:“不准退,通通給我挺上去!”
  正在往後潰散的銀壩子及黑流隊的角色,甫一看見這四個人,又聽到了那虯髯大漢的叱喝,頓時勇氣驟增振奮的大喊起來:“裘二當家到了,關老前輩也來了……”
  與賀長孫硬幹得正有些吃不住的那兩位仁兄即時喜形於色,精神抖擻,兩個人的兩把“紫金三環刀”也馬上加了三分勁,變得勇敢多了。
  那圍上來的四個人辭然自斜刺裡飛來,一字排在青石道中間,先前發聲叱喝的那虯髯大漢碟碟一陣怪笑,吼道:“二位大爺,給我姓裘的先退下來!”
  賀長孫這兩個對手答應一聲,倏然拍刀讓開,這時,嘿,兩位大爺的青臉上全已帶了汗。
  呵呵一笑,賀長孫的煩肉顫動著,他笑妹妹.的道:“打了這麼久,你們這幾個做頭兒的都溜到哪裡風涼去啦?卻光叫這些下三濫的廢物來頂死?真是作孽啊……”
  站在面前的四個人,最靠右邊一位.生得細高條兒,臉上白淨淨的,五官原本十分端整,壞就壞在那雙眼睛上,那雙眼呈三角形,而且斜吊吊的,帶著說不出的陰狠味道,穿著一襲黃閃閃的長衫,這件長衫卻寬大得似是掛在他的身上,第二個便是那姓裘的人物了,第三個是位五短身材的老人,頂著一張紅通通的孩兒臉,蓄著一撮黃鬍子,看上去十分奇異可笑,第四個,嗯,是一位氣質高雅、容貌清奇的老書生,他的發須黑亮如漆,皮膚細緻而白皙,臉上連一絲皺紋都沒有,若非他那般高舍芒鞋的打扮與沉著老練的舉止,還真看不出他確實的年齡來。
  姓裘的虯髯朋友冷淡的注視著賀長孫,大刺刺的道:“看你這模樣似是孤竹幫的十四個大頭領之一銀髯煞眸賀長孫了?”
  小鼻子一皺,賀長孫抖動著他的齊胸的白髯笑道:“正是,不用多問,我老頭子也曉得你就是黑流隊如今的二當家裘超凡,你不是有個匪號叫‘三手金叉’麼?”
  襲超凡怒道:“是又如何?”
  賀長孫諷嘲的道:“在五年之前的那個隆冬,鐵獅子幫趕得你們像一群喪家之犬一樣奔逃進傲節山受我們庇護的時候,襲朋友,你該沒有現在這般神氣吧?”
  裘超凡當然是曉得曾有這麼一回事的,但他卻一瞪眼,傲凌的道:“那時我姓裘的還沒有加入黑流隊,不領你這個情,而且,十年河東轉河西,一些過去老掉牙的事,賀長孫,你也犯不著提了,就是提,也仍然救不了你的老命!”
  呵呵笑著,賀長孫道:“本幫從來也未盼著你們領情,黑流隊全是些烏合之眾,地痞無賴,便是再轉上一百年,你們也仍然跳不出這個糟窩!”
  那瘦消的,穿著黃色長衫的人不等裘超凡回話,已冷森的道:“老小子,你是活膩味了。”
  賀長孫重重一哼,神色倏寒,他緩緩的道:“徐樣,你竟還有瞼來跟我說話?不仁不義不忠不信這幾條你全佔齊了,咱們走著瞧,孤竹幫必定要在你身上索回這筆血債!”
  那黃衫人 徐樣陰沉的道:“用不著等,現在正是時候!”
  賀長孫仰天大笑,正待突然發難,右側的竹林叢中,一條黑影已鬼扭般倏然出現!

runonetime 2008-06-02 05:19 PM

第19章 凝血眸 以命搏命

  在黯淡的光線下,那條人影便靜靜的站到賀長孫身側,他的兩道目光冷森而瑩澈,有如兩柄無形的利劍,凌厲得像要穿透人心般緩緩掃過這四個人的面龐,然後,固定在那須發漆黑,神韻典雅的老書生身上。
  賀長孫目光一斜,同時也大大的放下心來,他恭敬的道:“大哥 ”
  嗯,來人正是“魔刃鬼劍”紫千豪!
  紫千豪微微頷首,目注那老書生,面無表情的道:“‘南劍’關心玉?”
  老書生淡然一曬,道:“不錯!”
  他也上下打量了紫千豪一陣,語聲裡透著無比的冷漠:“你是紫千豪了?”
  紫千豪明亮的雙眸一寒,道:“正是。”
  “南劍”關心玉雍容一拂長須,淡淡的道:“我們剛好找對了主兒,紫千豪,老夫此來,便是專為對付你的。”
  唇角微微,紫千豪道:“我會使你滿意。”
  說著,他轉臉朝著“黃衫一奇”徐祥,森酷的道:“徐祥,我們的帳,留待下一步再算。”
  徐祥臉上的肌肉抽動了幾下,他硬著唱道:“只要你有機會,姓徐的當然奉陪……”
  移出一步,紫千豪對徐樣的憎惡與痛恨由他那僵木的神情裡強烈的露了出來,點點頭,他一個字一個字的道:“你記著了,好朋友!”
  紫千豪將那個“好”字說得特別沉重,以至徐祥聽在耳中連心都有些寒了,他到底還是心虛,再怎麼說,出賣朋友的帽子,總是扣上了啊……
  “南劍”關心玉冷漠的道:“紫千豪,你還有什麼可等待的麼?”
  關心玉的語聲雖然並不凌厲,但卻含著一股令人難以忍受的逼迫與壓窒感,好像他一直就是高高在上,一直就可以隨心所欲的驅使別人一樣,倡做極了,橫霸極了。
  將豹皮頭巾扯緊了一點,紫千豪平靜的道:“我想,我是沒有什麼可以等待的了……”
  忽然,在這時
  那個生了張孩兒瞼,留著一撮黃鬚子的矮老頭踏近了些,他個頭小,聲音卻有如宏鍾大呂:“關兄,這小子就亦給兄弟我收拾了吧!”
  眉宇微轉,關心玉緩緩的道:“吳兄,你可有了分寸?”
  哈哈一笑,矮老幾大刺刺的道:“我‘嬰叟’吳宇比你關老哥雖是差上一把火,但照應姓紫的這種律老二呆子,大約自信還不致太洩氣……”
  那邊,賀長孫嘲弄的道:“我老頭子還道是從哪座荒山野嶺裡鑽出來的土行孫呢,原來卻是中原南淮河一帶的獨行怪傑‘嬰叟’吳宇,只可藉你姓吳的狂是狂,如今恐怕卻狂錯了地方,找的風水不巧哪!”
  “嬰臾”吳宇啼啼一笑,手指頭點著賀長孫道:“老狗,等一下,只要等一下,你的小爹挺了屍之後,下一個就會輪到你,用不著恁地猴急!”
  “南劍”關心玉冷冷的道:“吳兄,你真要來擋這一陣麼?”
  “嬰叟”吳宇笑嘻嘻的道:“假如你運道好,關兄,這一陣之後就萬事解決,你也無需煩心了。”
  “銀髯煞眸”賀長孫向紫千豪低促的道:“大哥,讓我來收拾這老小子!”
  搖搖頭,紫千豪平淡得就像是局外之人在說話一樣:“不用!長孫,一個人要倒媚的時候,注定是跑不掉的,這吳宇就正像這樣,你看著吧 ”
  賀長孫忙道:“還有個關心玉 ”
  紫千豪輕輕的道:“無所謂,長孫,你掠陣!”
  於是,賀長孫立刻讓到一邊,大馬刀與五步槍交叉平置胸前,而對面,“三手金叉”裘超凡與“黃衫一奇”徐樣也分立兩旁採取了戒備之勢,獨有“南劍”關心玉僅只略微退了兩步,神情中,看不出有絲毫緊張或是忐忑,他穩如山岳般峙立著,深造之極,含蓄之極。
  四眩劍已經插入鞘內,紫千豪用左手握著,微微離開腹前約有兩寸,他的眼,一動不動的盯視在“嬰叟”吳宇的眼睛上!
  一 短衫,吳宇自腰際拔出一柄晶瑩鋒利的尺長匕首來,這柄匕首前端叉開有如蛇信,光芒隱隱閃爍,他露齒微笑,道:“姓紫的,你先出手吧!”
  他們雙方是站在這條陡斜的青石板小道上,道路的兩側,如今正在進行著慘烈的廝殺,但是,現在卻宛如隔著他們十分遙遠了,就像是另一個世界的事,四道目光互相凝視著,氣氛沉重而鬱悶,這種情勢異常可怖,因為,大凡是高手作生死之鬥時,只要在鬥前彼此僵立,那就是只表示一個意義,雙方都要在首次出招之下分出勝負,鬥前的對峙,只是在尋找適當的機會與部位!
  此刻
  “嬰臾”吳宇的面容,開始沉重了,他的笑容已經消失,緊握的怪異匕首輕輕的上下移動起來……
  大凡是一場搏命之爭,都會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受和韻意侵襲著拚鬥的雙方,這是無形的、奇妙的一種心靈反應,它看不見,摸不到,而別人更體會不出來,只有僵持的雙方才能覺得,往往,在尚未接刃之前,此種感受便能使決戰的人預先測知了勝敗……
  吳宇用力在唇角擠出一絲笑容,他這抹笑容剛剛出現,粗短的身子已有如脫弦的怒矢般激射敵人!
  匕首的寒光帶起了一路流星曳尾般的芒亮,以無比的快速飛戮向紫千豪的胸膛,但是,卻就在這股寒光甫映的時候,紫千豪的四眩劍已更快一步的碎然掠出,鋒利的刃口割裂空氣,顫抖出團團光雨銀狐,而在這些突起的眩目晶線弧芒幻閃中,紫千豪的劍像幕然變成了千百支,卻全都指向一個焦點 吳宇的身體刺來!
  在不及人們眨眼的幹分之一時間裡,甚至當有些人的意念尚未及轉過來,“叮叮噹噹……”清脆的金屬撞響便連成了一片,“叭”的一彈之下四眩劍又重新回了劍鞘,而“嬰臾”吳宇卻已蹌蹌踉踉的往後退,再也挺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
  吳宇的身上一共有五處傷口鮮血狂湧,他手中的匕首也早已創痕斑斑,犬牙交錯的使人看起來不像是一把匕首,卻似一柄短鋸……
  坐在地上的吳宇,身體正急速抽搐著,一邊的“三手交叉”裘超凡慌忙躍到他的身側,伸手就待掏取金創藥
  “南劍”關心玉目光在吳宇身上轉了一會,淡淡的道:“裘二當家,不用白費事了……”
  裘超凡正感到一怔,吳宇那嬰兒似的紅潤面孔已變成了鐵青,嘴唇也浮了紫,他喉嚨裡咕啃著,唇角,帶著氣泡的血沫子已緩緩溢流出來……
  在生死界上,關心玉經得太多也看得太多了,只要幾眼,他便明白吳宇的創傷已經嚴重到了無可救治的地步,他身上中創的部位非但傷口整齊,連大小寬窄也全一樣,這證明了出擊者,是一個高強得可怕的使劍能手,一個不折不扣的劍中之魔!
  雙目瞳孔的光芒在迅速擴散,反映著死魚船的黯淡灰芒,吳宇嘴巴翁動著,喃喃的道:
  “關……兄……替……我……報……仇……”
  還不待關心玉回答,這位也曾縱橫一時,叱吒一方的“嬰叟”吳宇四肢突硬,沉重的傾臥在地!
  徐緩的,關心玉道:“吳兄,抱歉答允你跟我來此,你原可以不要來的……
  放心,你先走一步吧,就會有人陪你上道。”
  面對著毫無表情的紫千豪,關心玉道:“閣下不愧有‘魔刃鬼劍’之名,紫千豪,在使劍上,老夫也是行家,你這一式堪稱劍術之上乘了!”
  紫千豪沒有回答,心中卻在冷笑著,是的,方才他出手之下便是那護命搏命的精絕之式“大魔刃”劍法里的第二招“重重星月”!
  淒冷的一笑,關心玉安恰自若道:“但是,事情並未就此了結,是麼?在吳宇之後,紫千豪,就該老夫來領教你的魔刃鬼劍了!”
  十分平靜的,紫千豪道:“我已等著,關心玉,希望你比剛才那位幸運一點。”
  深沉的面容上浮起一抹帶著無比寒酷意味的笑意,關心玉微掀他那淺藍色長袍,嗯,他那帶著黃穩子的長劍便連著黑亮的劍鞘插在左腰的腰際,伸出右手的拇指與食指輕揉著白玉的劍鞘,關心玉目光凝聚,“掙”的一聲啞簧脆響,在秋水似的偷偷冷電晃映下,一柄鋒利無匹,光芒閃射的長劍已握在他的手中!
  紫千豪靜靜的看著關心玉手上的劍,這柄劍極其有名,它不知道已沾染了多少能人異士的鮮血,更不知道奪取了多少英雄豪傑的生命,而如今,它被關心玉握在手中,看上去是那麼熟練而又靈巧,就好像是關心玉身體上的某一部分似的,只看他拿劍時的形態,只看他神情是那麼恰淡安適,便能明白這是一個精湛淵博的劍手,更可曉得他在劍術上的造詣是如何超絕。
  有些緊張起來,賀長孫低促的道:“大哥,你小心 ”
  微微點頭,紫千豪道:“當然……”
  於是
  關心玉的劍微微仰指向天,他的視線朝著創尖,緩緩的道:“‘怒天劍’,‘怒天劍’你飲血吧……”
  長笑一聲,紫千豪叱道:“來了!”
  一溜寒光有如極西的蛇虎,摔閃暴飛,關心玉毫不移動,手中劍倏然翻掠,在一片深瑩的精芒中竟那麼準確而狠辣的將紫千豪攻來的招式全部擊開,而只這一出手,紫千豪已攻殺了十幾劍!
  略一偏身,關心玉就移動了這麼一丁點微不足道的角度,他的“怒天劍”已兇似天瀑側瀉,黃河決堤般浩浩滔滔的揮灑而出,銀亮的劍芒似匹練繞回,如此雄深與凌厲的猛卷橫掃!
  紫千豪的身形開始流水行雲般旋走飄移,四眩劍做著人們的目光所無法追攝的揮擊挑刺,向匪夷所思的各個位置彈飛縱橫!
  他們兩人的攻撲是奇異而精深的,在人們的視力感覺上往往只見一劍揮展,實則這一劍中已包含了十次一劍的運動也不止,表面上雙方好似毫且遲疑的施一招,而真正的內涵卻是在這一招相遇前已不知變換多少招了,他們閃掠之快,出手之急,全非兩邊的觀鬥者所能
  一看清,其中的奧妙和變化,就更不是局外的人可以領悟的了……
  很快的,就在一般高手只能施展三十招的時間裡,他們已彼此攻拒了九十幾招還多!
  “南劍”關心玉的藝業之強簡直是令人不敢相信的,尤其是他在這支劍上的功夫,可說已經到達出神入化,如臂使指的奇妙境界了,他在出手之間,除了詭異狠辣之外,更深的一個“穩”字的決要,沉毅得宛如一座不可搖動的山岳,兇猛得又似波濤萬丈的海洋,更且是深遠的,廣博的,浩瀚的,在他的怒天劍飛閃之下,像是已能在任何時間內幻出任何招式,在任何角度得以攻取任何部位,隼利極了,也凌厲極了!
  紫千豪全心全意的聚集精神應付著這一場生死之鬥,他儘量把握一個“快”字,步步搶先,著著趕前,以晃掠如電的身形配合連續不斷的主動攻擊,一點也不稍事鬆懈的施展著拉砍狠殺的捍野招數,他的四眩劍旋斬之快,並不比他強大的敵人略有遜色,但是,他的內力卻沒有對方來得悠長,主要的原因,乃在於他眼前尚有一個負著累累創傷之人!是的,急得雙目發赤的賀長孫知道這是一場不公平的搏鬥,很快的,五十招又過去了……雖然這五十餘招在紫千豪與關心玉的較試速度上看來只是一霎,但在紫千豪的感覺中竟是如此漫長,現在,他的全身俱為汗水所濕透,而汗水浸入他原先的傷口,傷口又已崩裂,那種割心裂崩的痛楚簡直就非常人能忍受的了!
  相同的,“南劍”關心玉的心裡開始了焦急,他已經盡他所能施展著他成名護命的絕技“子午十三劍”法,但是,任他如何回還互用,單攻雙出,卻仍不能將對方擺手在劍下,尤其是對手行動之急速,應變之悍猛更是令他暗暗吃驚,如今,關心玉已明白了紫千豪何以堪稱“魔刃鬼劍”,就好像紫千豪也了解了他為何能在劍上稱霸一樣!
  黝瞻的夜色裡,劍光的尾芒有如群星的流洩般交舞旋門,秋然聚散,修左倏右,忽上忽下,而光閃的移動卻是不可思議的,每每在難以置信的短促時際出現,每每又在通然相反的角度互映,劍身幻出的燦亮異彩時如雲花繽紛,時如流瀑垂濺,時如狂濤湧出,時如風嘯雲滾,奇玄得幾乎令人懷疑這是不是僅由兩個“人”在做著力的展示了……
  於是,又是百招過去。
  強烈的痛苦,已使紫千豪的俊俏面容完全繃緊了,他甚至不敢稍微鬆懈身上的任何一塊肌肉,任何一路筋絡,恐怕萬一疏忽,便會失去力的均衡,而在目前,一丁點的失算即將導致終生的遺憾……
  空氣是寒冷的,窒悶的,像是凝凍在四周,凝凍在每個人的心頭,隨著紫千豪與關心玉廝殺的時間拖長,隨著他們兩柄利刃的幻動,汗水已自雙方觀戰者的毛孔中溢出,甚至連他們心腔的狂跳也彼此可聞了,不錯,這是一場驚心動魄的罕見較鬥,這場較鬥,非但吸引住了旁觀者的目光,更震慴住了他們的神智!
  暮然
  長嘯如泣,“南劍”關心玉修長的身軀凌空而起,就像不可思議的魔術一樣,他懸空的身軀碎然閃動,老天,怒天劍閃耀的銀光突發暴漲,將關心玉的軀體剎時卷裹於內,看不見關心玉的形象了,只見一條滾桶般的晶瑩光柱繞迴旋舞,帶著“哆哆”劍氣,“咧”一聲長射紫千豪!
  是的,這是劍術中最深奧的絕頂功夫之 “取劍成氣”!
  掠陣的賀長孫神色大變,全身汗濕卻又冷瑟如冰,他知道關心玉的劍上功夫高明無比,但是他不知關心玉竟已練就了劍道中這等登峰造極的本事,“馭劍成氣”!
  雙方的動作之快速是無可言喻的,更沒有絲毫空間供你去思索考慮,就在關心玉馭劍飛刺的一剎,紫千豪已驟然挺立如樁,他雙目怒睜,鋼牙緊挫,全身血脈憤張,四眩劍在他手中一顫之下摔然隨著他身形的突門幻出了千百道煞光,同一時間,紫千豪的影子也仿佛由幾百銅鏡映著一樣變成了無數條,而每一條影像都隱晃在一道劍芒之後,交相層疊,玄異之極,劍光是冷厲而幻沉的,影子卻模糊而迷濛,似是猛然間出來了千百個紫千豪,出來了千百柄四眩劍,但是,溜溜劍芒光燦明亮,幻沉的人影卻虛渺空盪,宛如是一些有形無質的鬼魂,宛如是原本隱藏在四眩劍裡又突然出現的精靈!
  於是,當人們的瞳孔尚未及將映像攝入
  凝聚成形的燦亮劍氣已猛地射到,但這股劍氣卻仿佛倏然迷失了一樣連連衝撞轉突,在極快的摔而波顫之後似是失了準頭般洩向一旁,進濺的星光芒點立斂,關心玉已一個轉身搶出三步,眼看著他要跌倒,就在歪斜著快沾地的時候吃他一把抓住了身旁的一株矮松!
  關心玉怒天劍一抖之下用力往地,在他抖劍的時候,一串滴溜溜的血珠子已彈飛於空!
  於是,淒厲得令人毛髮驚然的一笑,關心玉霍然轉過頭來,老天爺,他那張原本清奇古雅的面孔上,自左眼至唇右角,整整翻牙了一條可怖的血口子,鮮紅的嫩肉尚在微微顫動,鼻樑骨也清晰地暴露了出來,白色的骨骼上,尚帶著粘附的縷縷血絲,最令人感到心驚膽裂的,乃是關心玉的那只左眼,那只左眼現在正斜吊在眼眶之外,有如一枚大胡桃般血糊糊的一團,由一根肉筋扯著,正在臉上晃去,而濃稠的血液,也就滴滴的淌落下來……
  那邊
  紫千豪仍然挺挺的站著,他的右胸及左腹,正有大量的鮮血泉湧而出,但是,他卻像毫無知覺般僵立不動,臉上是一種反常的慘白,隨著他急促的喘息,體內的熱血便一陣陣流淌得更快了……
  又是一聲不似人類發出的恐怖嚎叫,關心玉一把拉掉了掛在目眶外的左眼球,在滿眼的血水裡,他摧心裂腸般慘吼:“紫千豪,紫千豪,你記住了,假若我關心玉今夜能以不死,有生之日,俱是尋你索債之時!”
  咽下一口湧到喉頭的逆血,紫千豪嗆咳著道:“關心玉……我等著你……來!”
  令人不能卒聞的慘怖長嘯著,關心玉踉蹌地猛衝而出,他連接不斷的撞到樹枝,連續不斷的跌滾摔爬,又瘋狂地揮舞著他的怒天劍亂劈橫斬,於是,在撲籟籟的枝葉暴落聲中,在野獸般的鳴叫呻吟裡,在沉重的連連翻滾下,他去了,不像是人們所知道的關心玉那般去了,在這雙方全處於混僵的局面中,神鬼不覺的,那兩個隱立暗處的銀壩子大爺,竟也悄然往山下溜走。
  此刻,有如噩夢初覺,賀長孫激靈靈的打了個寒採,他大步搶到紫千豪身前,氣急敗壞的叫:“大哥……大哥,你怎麼樣了?”
  沒有理睬賀長孫,紫千豪冷冷的盯視著在對面發呆的“黃衫一奇”徐祥,他的嗓子帶著濃厚的低啞:“徐祥,我曾說過下一個輪到你……現在,已經到了。”
  徐樣墓地一震,他不由自主的退後兩步,一只三角眼裡透著無可掩飾的驚懼,他那白淨淨的面孔,幾乎也一下子變青了!
  四眩劍早已歸鞘,現在紫乾豪又已緩慢的舉起,他搖搖頭,慘白的聲音中泛著極度的疲乏:“不要怕……徐樣……當你準備出賣孤竹幫之際,你就該料到這一天遲早會來的……
  你……出手吧……”
  劇烈的咆咳了一陣,紫千豪的臉龐上又浮起了一片病態的紅雲,他大口大口的喘息著,形態極端可怖的道:“來……徐祥……很快就可以解決……便是痛苦……
  也只在眨眼間……的功夫中就過去了……”
  又退後了一步,徐祥的兩邊太陽穴在不住地“卜”“卜”跳動,他覺得嘴巴發幹,肚子裡在燃著一團火,連全身都感到火辣辣,毛爍爍的了……
  紫千豪沒有移動,他艱辛而沉重的道:“你怕我嗎?……徐祥?怕一個受了重傷的人嗎……
  來,來呀……拿出點勇氣來……就是死也應該死得像個……
  男子漢!”
  徐樣仍自不動,他瞪著一雙眼,臉上的肌肉像是僵了一樣繃在那裡,喉結一上一下的抖移著……
  一聲怪叫,“三手金叉”裘超丹猛然衝了上去,他那 牛似的身體帶起了一陣狂風,似能推到一座山般撲向紫千豪!
  賀長孫怒罵一聲,斜刺裡暴起橫截,但是,比他更快
  紫千豪口中“叱”的斷喝,上身碎然斜偏,他的四眩劍已“叭”的一聲飛擰過裘超凡的肚皮,花花綠綠的腸臟,也同時嘩啦啦傾瀉了一地!
  裘超凡似乎尚不相信他已經失敗了,他的眼球突凸出了雙眶,茫然的瞪視著三步之外的紫千豪,就這一剎,這位黑流隊二當家已全不似個人樣了,五官在他面孔上非但已歪曲得變了位置。他在撲擊時拔出的兩只短柄金叉還分握在手上,但是,卻離著紫千豪身軀有半寸左右的微小距離,他已永遠不會再移上位置,而高手相搏,所要求的也就是在毫髮之中爭生死呀!
  雖然如此,裘超凡仍不愧有“三手金叉”之名,他敗是敗了,但他已將另一把金叉插到了紫千豪的肩上,如今,
  那柄沉重的叉身還在顫巍巍的抖動著……
  雙方的動作都是在一剎間開始又在眨眼間結束,毫無拖延,毫無遲疑,大家全是要決定勝負,而現在早就分明!
  幾乎在裘超凡還沒弄清楚他是如何失敗之前,勾魂的使者已不肯再等候他,龐大的身體轟然僕倒,剛剛壓在他自己流出來的腸臟之上,而雙目尚是暴睜著的!
  側旁
  紫千豪仍然維持著他方才傷敵時的姿態,四眩刻往右方微微揚起,但很顯然的,目前不是模擬動作的適當時候啊……
  心腔兒猛地倒下一沉,賀長孫全身都發了涼,他慌忙上前攙扶紫千豪,連語聲也起了哆噴:“大哥……大哥……我的天!”
  賀長孫的手觸到了紫幹豪的衣衫,這才發覺染了一手的血,紫千豪渾身上下,業已像才浸過水一般都讓鮮血給濕透了!
  只是讓賀長孫那麼輕輕一觸,紫千豪已痛苦地哼了一聲,抑止不住地籟籟抖索,聲如蚊納:“不要動我……讓我轉一口氣………”
  賀長孫白髯拂動,老眼含淚,啞聲道:“大哥……你傷得重 ”
  就在他那個“重”字還在舌尖上打滾之際,兩股其快至極的銳風已然襲來,一取他自己背心,一攻紫千豪後腦,好毒的招術!
  現在,紫千豪受傷太重,根本還不能移動,而賀長孫芳委躲避是可以躲過去的,但是,他自己讓過了攻擊,紫千豪則是一定要被擊中,反過來說,賀長孫如先替紫千豪攔截,則他自己只怕不保!
  敵人的暗襲是決不可言的,可以說沒有一丁點的遲疑,一道靈光電也似的閃掠過賀長孫的腦際,他猛地往側旋,雪亮的馬刀飛翻橫劈,五步槍也在鬥大的紅纓暴篷之下連手返刺九槍!
  “當哪”一陣清脆的金屬震響的,猛刺紫千豪的一只“鷹嘴筆”已被賀長孫的馬刀奮力震開,但是,另一只“鷹嘴筆”卻“噗”聲刺進了他的左肋,幾乎不分先後,賀長孫的五步槍也一邊刺中了那暗襲者三次,他暴睜著雙眼奮力躍出兩尺,回頭看去,哼,那偷襲者不是別個,竟就是“黃衫一奇”徐祥!
  徐祥在五步之外,他瘦長的身體在不住地搖晃著,三角眼更斜斜高扯,成了一副可笑的怪像,而他嘴巴痛苦的扭曲著,忍不住的低噪出聲,徐祥的身上,正有三個血洞在淌著血,左肩,小腹,以及大腿!
  “銀髯煞眸”賀長孫暗啞的怪叫道:“徐祥……你這個千刀殺萬刀剮的奴才……你這死不要瞼的下三濫……我恨那一‘落月梭’沒有釘死你,除了打爛仗,偷後門……外,你還會做什麼?”
  唇角一歪,徐樣強壓著剜心般的疼痛,醜惡的碟碟笑道:“賀……老狗……你……你也知道……我徐大爺……
  不是好欺的了……在白天,你暗算了大爺肩頭一梭,如今……你看看……誰要誰的命!”
  賀長孫雙目中煞氣畢露,閃耀著青窮碧的,鬼火也似的異彩,他憋住一口氣,不管有如火炙著般的肋下傷口,一步一步逼向徐樣,在逼近中,他猙獰的道:“好……徐樣……讓我們就看看……誰能取……誰的命!”
  被賀長孫這種獰悍的形態懾住了,徐祥驟然住口,有些畏瑟的往後倒退,他咬著牙,色厲內在的道:“站住……賀長孫……你不要自己找死……”
  暗啞嘶厲的狂笑著,賀長孫用五步槍指著徐祥:“我老頭子就……算是找死……我已活到六十餘歲……
  死不足惜……可是……徐祥啊……你死了……卻叫短命!”
  尖吼一聲,徐祥的黃彩暴揚,他拚了命般猛然衝來,一對“鷹嘴筆”閃泛著藍汪汪的寒光,急如驟雨般攻向賀長孫!
  駭人的大笑著,賀長孫的大馬刀與五步槍交互探展,鬥大的槍花與寒森的刀光飛舞縱橫,銳嘯破空!
  兩個人都受了傷,但是,兩個人全不讓步,僅是狠砍猛刺,招招要命,絲毫也不為對方稍留餘地,甫一上手,便是死拚!
  在一個飛施中,賀長孫白髯摹而倒豎,他根本不管徐祥對著胸口插來的“鷹嘴筆”,大馬刀倏楊碎斜,“涮”的狠劈而下,同一時間,他的五步槍連削帶打,鎗桿架敵人的刺腸之筆,槍尖倏戮對方咽喉,一招三式,毒辣無匹!
  只聽得“叭”的一聲問響,徐樣的腦袋已有半邊被砍了下來,“啪”的跌在青石板小道上,但是,他有右手的“鷹嘴筆”雖然被賀長孫的五步槍擋歪,左手的“鷹嘴筆”卻猛然刺入了賀長孫的小腹中,而徐樣的腦袋剛被削掉半邊,尸身尚未倒地,賀長孫的五步槍又“噗”的一聲穿過他的咽喉,直透頸後!
  賀長孫的齊胸白髯抖索著,他在連聲嗆咳中瞪著徐樣不成人形的尸身大笑:“徐祥,徐祥啊……是誰要了誰的命啦?呵呵,你這條不仁不義不忠不信的狗,畜生,下流胚……”
  賀長孫的五步槍還插穿在徐祥咽喉上,他不讓徐樣的屍體倒下,又嘶啞藥大叫:“齷齪的東西,我老頭子今天要……分你的屍,碎你的骨……你……你這混帳……”
  正在賀長孫又笑又叫的時候,右邊的林叢深處暮然有一條人影飛鳥似的歡然掠至,這趕來的人在半空中一旋,已驚喜的喊道:“原來你在這裡!”
  猛然,這趕來的人 “再生閻君”左丹看清場中情形之後便全給震傻了,他目光定定的看著眼前的這副慘像:
  地下橫豎的屍體,斜身不動的紫千豪,對著一具死屍又喊又叫的賀長孫,以及,賀長孫小腹中還深深插著的那柄純鋼“鷹嘴筆”!
  倒吸了一口氣,左丹面頰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抽搐著,他搶前一步,失措的悲呼:“禿肥……禿肥……你怎麼了?”
  但是,賀長孫卻宛如未覺,他的大馬刀“呼”一聲翻劈,頓時血肉橫飛,在一連串的“咋吹”“噗嗤”聲裡,這位孤竹幫高手竟像在切砧上的豬肉一樣,左手五步槍支著徐樣的屍體,右手大馬刀已將他一片片的零削碎斬!
  恐怖的驚叫著,左丹的手掌一彈倏翻“當嘟”一聲已將賀長孫探砍的大馬刀震落!
  徵了徵,賀長孫如夢初醒般激靈靈的打了個哆佩,於是,他再也支持不住的一屁股坐到地下!
  左丹將他的“霸王掌”往腰帶上一插,過去扶著賀長孫,心如刀絞般愕然道:“肥禿……肥禿……”
  這時,賀長孫的面容已是一片談白,他的兩腮須肉也那麼快的立即鬆弛重擦下來,迷惆的看著左丹,他啞聲道:“老……左……我……不要緊……你……你去看……大哥……”
  左丹慌忙別過頭去,那邊,紫千豪正在慢慢地收回他的姿勢,慢慢的,就像有千鈞之重一般!
  嗓子像被什麼堵塞住了一般,左丹硬著聲道:“你放心,禿肥,大哥安好……”
  緩緩地,賀長孫目光低垂,定定的投注在深插入自己小肚內的“鷹嘴筆”上,他泛起一抹灰色的苦笑,吶吶的道:“好……好……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不免……
  陣上亡……闖了一輩子……江湖……如今也總算……有了歸宿!”
  左丹強忍住淚,哀痛的道:“不要胡思亂想……禿肥,你的傷並不太重,一定可以治好的……前山上頭的敵人全被趕下去了,祁老六正幫著孩兒們從下面往上殺,這場仗,我們贏定了……”
  咳了幾聲,賀長孫氣如遊絲般道:“只怕……我……老頭子……等不及了……”
  再也壓制不住的抽噎了一聲,左丹悲切的道:“別這樣說……你不會死的……肥禿……
  要撐下去!”
  猛一痙攣,賀長孫突然淒厲的啞聲大笑:“還……還撐個卵蛋……我老頭子……兩眼發黑……
  全身綿軟……又累……又倦……就像要騰雲……駕霧一樣……“左丹的眼淚奪眶而出,他嗚咽著道:“你不會死……肥禿,你不會死……”
  大叫一聲,賀長孫雙目怒瞪,摧肝瀝血般厲吼:“紫大哥……我先走了……跟隨你十餘年……死也無憾……紫大哥……陰冥界裡……我照樣護著你 ”
  吼聲慘怖,有如狼啤鬼號,而餘音尚在裊繞,這位孤竹幫的老人已募地四肢一挺,再也不動……
  長嚎著,左丹猛然撫戶大哭,一揚見絕……喚雄並非不灑淚,只是未到傷心處,這些鐵打的漢子啊……
  輕輕地,柔和地,一只銀燦燦的劍鞘搭到左丹肩頭
  左丹倏而抬頭看去,嗯,是紫千豪,全身血透,傷痕累累的孤竹幫雙龍頭1流著淚,左丹站起,他滿腔的悲痛又加上無比的焦惶,以至連說話都不能連貫了:“大哥……賀長孫……他……大哥……還有你……傷的重啊…”
  紫千豪威然注視著雙眼半睜的賀長孫,淚光盈目,他蒼涼的道:“長孫是為了護我才會這樣的……我正逆了氣,拗了勁……不能移動……徐樣暗算我……長孫便挺身擋了……”
  抹著淚,左丹低啞的道:“大哥,你千萬悲痛不得……你的傷可真嚇人……賀長孫為大哥死,也可死而無憾……孤竹弟兄,人人都想有這種榮耀……”
  搖搖頭,紫千豪孱弱的道:“我對不起長孫……”
  左丹急切的道:“大哥,別這樣說,凡是孤竹上下,只怕換了任何一人也全會如此做……”
  閉著眼,紫千豪抑止住了即將溢出的淚水,他沉重的道:“戰況如何?”
  吸了口氣,左丹這才略見振奮的道:“對方在山上的好手有銀壩子三個大爺,還有‘黃衫一奇’徐祥、‘嬰臾’吳宇,另外有黑流隊二當家‘三手金叉’裘超凡,這些人,全由‘南劍’關心玉統一調度,率千餘人守著,山下有立雲三子,黑流隊的大當家‘金約眉’屠松,以及銀壩子的另兩個大爺,亦率一千人駐留,銀壩子在山下原來也有三名大爺,其中一個姓賈的已在狹谷那邊被大哥你們幹掉了……”
  紫千豪低啞的道:“你怎知道得如此清楚?”
  左丹忙道:“我們生搞了銀壩子一名大爺,就是與藍揚善藍兄交手的那個使大關刀的,他被藍兄砸斷了一條腿,我們抓住他以後用刑一逼才遣了出來……”
  忽而驚然一驚,紫千豪目光四掃,喃喃的道:“我記得這裡也有兩個使‘紫金三環刀’的銀壩子大爺,此時怎的卻不見了?難道逃去了麼?”
  左丹也環視了四周一陣,搖頭道:“我來的時候這裡已經沒有對方的人了……”
  虛脫的嘆了口氣,紫千豪又道:“藍兄呢?”
  左丹低聲道:“他已帶著弟兄們殺下山去了,頓飯時光以前祁老六也夾攻了上來,如今怕巴會合在一起,我因為不見了大哥與賀長孫,心裡放不下才急急找來,哪知方才找到,這裡已是這般淒慘……”

runonetime 2008-06-02 05:20 PM

第20章 空城計 死裡求生

  身體微微的晃悠著,紫千豪閉上了眼,竭力使自己支撐下去,好半晌,他才艱澀道:
  “山下……戰情進展……如何?”
  左丹低沉的道:“還不清楚,大概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喘了口氣,紫千豪沙啞的道:“單光……看到單光了麼?”
  微微一怔,左丹搖頭道:“沒有看見,連‘南劍’關心玉也未曾發現……”
  提著氣,紫千豪道:“關心玉……已敗於我手……左丹……那單光是個大禍害……你馬上到山下去協助祁老六他們……”
  左丹驚喜的道:“什麼?大哥,姓關的已被你收拾了?好啊,南劍之名也不過如此而已!”
  說著,他又猶豫的道:“但是……大哥,如今你重創在身,我怎能任你獨處於此徑自離開?我……”
  搖搖頭,紫千豪道:“馬上去……老六他們只恐未能全都支撐……”
  左丹搓搓手,苦著臉道:“大哥,我……”
  紫千豪神色一沉,提高了他暗啞的聲音:“不要再說了……”
  於是,不情願的躬了躬身,左丹往下走了幾步,卻又回過頭來,憂戚的道:“大哥,你的傷……要保重了……”
  勉強笑了笑,紫千豪道:“我知道……”
  左丹不再遲疑,雙臂倏揮,人已有如一條流虹般筆直往山下長射而去,眨眼裡就失去了蹤影!
  長長吐出一口氣,紫千豪用四眩劍及劍鞘分左右拄在地上,沉緩的朝著小道旁移動,他希望能找一個隱蔽的地方暫時休歇一下……
  全身都像火炙般有一股熱辣辣的痛苦,而且,每一處傷口也宛似仍被利刃剜剎一樣抽著心弦,稍微一動,寸寸肌膚俱似撕裂一般。骨骼亦像碎斷了似的略略著力使病徹心脾,紫千豪覺得天地都已混淆成一團,雙目迷濛而模糊,腑臟翻騰,口幹舌焦,連呼吸之間全帶著濃重的血腥味了。
  他艱辛的移動著,有如稚童學步,更像一位新殘者在試用他的枴杖,幾乎是一步一停,一動一個頗跪了……
  事情發生得很快,快得全然出了紫千豪的意料,一個冷森的語聲宛如由陰冥中傳來,涼冰冰的響在紫千豪的耳道:“姓紫的,別來無恙?”
  紫千豪停住了動作、他強睜著眼,慢慢的轉過臉來,自哇眈的視線裡,他發覺一個瘦削的人影有如鬼魂般獨立在五步之外,那人也正炯然的凝注著他,就只這麼五步,紫千豪已看不清那人的面貌了,但是,他卻用不著看清,只需聽到聲音,嗅到氣息,他已明白了這位來得正是時候的朋友是誰;那種來自內心的刺骨血怨,就只在對方吐出了短短的七個字當中,已是表露得太詳盡,太淋漓了;紫千豪的目力混飩不明,可是,他甚至能體會出來人臉孔上神色的狠毒與猙獰,那人,除了“血狼星”單光,不會再有第二個了……
  舉起手背來操揉眼,紫千豪喘急著道:“單光?”
  來人又移近了兩步,等於已站在紫千豪身前了,現在,紫千豪努力向他看去,嗯,黃焦焦的枯乾面容,稀疏可數的倒搭眉毛,眼睛細長,眼皮就像未睡醒似的往下垂吊著,唇薄如刃,以及鼻子下方那顆觸目的黑病!他,不是“血狼星”單光還會是誰呢?
  紫千豪閉了閉充血的眼睛,他啞聲道:“不錯,單光,正是你……”
  “血狼星”單光仔細的看著紫千豪,好一陣,才陰沉沉的道:“好像,你還是傷得不輕閒?”
  嗆咳了兩聲,紫千豪道:“這對你來說,並沒有什麼不同……提麼?”
  拂弄一下包頭的灰巾,單光細長的雙目中殺氣頓現,他狠辣的道:“姓紫的,關心玉栽於你手了?”
  挺立不動,紫千豪幹澀的道:“你或者已經看見……”
  唇角抽搐了幾下,單光木然道:“老實說,我早就知道關心玉不一定能敵過你,但他們不相信……因為他們全不了解你,他們以為光憑一個關心玉便能擺平你紫千豪,不,他們都錯了,他們應該學我一樣,紫千豪,用計來取你,你不是一個堪以力敵的傢伙,同時,你的智慧也極高!不過……紫千豪,你有著太多的仁義道德,這就是你的弱點!”
  紫千豪平靜的一笑,孱弱的道:“還有嗎?”
  冷酷的明暸視著紫千豪,單光緩緩的道:“九年多以前,在‘雪水’之濱,你創掉了我一半左耳;紫千豪,從那半截耳朵掉在地上的一剎開始,我與你的仇便永遠結下了,但是,我雖然痛恨你,卻並不低估你,你是那種深沉、鎮定、反應隼利而功夫奇高的厲色角色,就算加上這九年多來的苦練,我仍然不是你的對手,紫千豪,相信在玉馬堡外的青紗帳裡你我心裡都有了數!”
  微微點頭,紫千豪低啞的道:“當然……”
  目光仰注天空,單光續道:“我認識關心玉,是徐樣拉的線,在我知道關心玉要和銀壩子聯手對付你的時候,我便找上了徐祥……這九年以來,我無時無刻不在尋找報仇的橋會,處心積慮的要索回那缺耳之債,他們要對付你,是我的栩會來了,你不用問我是如何知道關心玉與銀壩子計劃的、只要我有心,我自有方法獲悉……而徐祥,他和關心玉有過數面之推,我給了徐祥六顆‘寶黃’明球,已足夠徐祥編上一套道理向關心玉毛遂自薦並順便引見了我,我向姓關的坦述了與你所結之仇,而你,又和徐祥略有交往,利用這個關係,在你前往銀壩子赴約之時,我們便先來臥底,準備和關心玉、銀壩子、黑流隊來個裡應外合,一舉先毀掉你的老巢!”
  紫千豪毫無表情的道:“後來呢?”
  陰淒淒的一笑,單光道:“我不得不佩服你有一批能幹的好手下,他們行動快,警覺高,我和徐樣剛剛燒掉了那座‘小金軒’,還沒有來得及到四處大幹,他們已圍了上來,因此我們只好突圍而去……“
  頓了頓,他又道:“同時,關心玉與銀壩子、黑流隊的人沒有來得及攻入後山,紫千豪,我們的計劃便受到了阻礙;當時,我就知道,美等你報仇只怕非要靠我自己的力量水可。他們都是一群毫無遠見的馬會之眾,關心玉雖然有點腦筋,卻全叫他自己的高傲給蒙蔽住……然後,我們得到你已迴轉傲節山的消息,當時我即已判斷你將馬上反撲,但,他們卻不相信,他們完全忽略了你那一貫的強烈主動攻擊個性,這些可悲可笑的白痴們……”
  身體痙攣了一下,紫千豪微弱的道:“你很了解我,單光……”
  眉毛一揚,單光狠毒的道:“當然,這是我費盡心血,用九年的時光探詢你日常每一樣行為的結果,我甚至連你一丁一點的生活細節也波有放過;紫千豪,說真的,要找尋你的破綻確不容易,你所做所行十分正派,雖然你過的是黑道生涯,你日常起居中規中短,而且謹慎仔細,譬如說。你每一餐飲食俱皆由銀針試過,你連人睡之後都劍不離身,在任何繁雜的場合都有你的得力爭下隨侍左右,便是以你的本身功夫來說已難受暗算,再加上這些措施就更難了……你行動隱祕,神出鬼沒,你的手下對你忠誠,一般知道你的老民對你敬仰,這種種合起來,就成了一道嚴密的網,你包在網中,以至我花了多少心思,全沒有沾得上你……”
  粗濁的呼吸著,紫千豪努力微笑道:“真可惜……是麼?”
  挫著牙,單光痛恨的道:“玉馬堡外的青紗帳內我失手以後,便一心一意期望著今天……,今天終於來了,卻又險些功虧一整,吃這群混帳壞了事,你們一開始反撲我表面上似在幫著他們抵擋,暗裡卻全在尋你,紫千豪,當關心玉,襲超凡、吳宇和徐樣四個人碰到你的時候,已有人帶了消息下來,我故意拖延時間,我祈禱著希望你們能兩敗俱傷……”
  紫千豪淒生生的道:“你的祈禱已應驗了……單光,我和他們……確已兩敗俱傷……
  這,該正合你的心意……”
  陰側惻的笑了起來,單光微微得意的道:“不錯,我的祈禱應驗了,非但如此,我預測的時間更恰到好處,當我來到時,那姓賀的老狗正好斷氣,你的護隨左丹也開始了呼天搶地,我耐心的等著,聽到你們每一句談話,也聽到你特別關注我的盛情,我知道你會派左丹下去的,因為那是你的習性 攻殺,是麼了你不會浪費任何一股力量,更不會為了你自己的安危而削弱你們的攻擊力,紫千豪,你原是如此的重仁尚義啊……我猜對了,左丹果然奉你之命匆匆離開,他的本事不差,在這種時間,我不願到了我報仇的最後一步之前再生波折,紫千豪,左丹走了,是你叫他走的,於是,現在我便到了你的身前……”
  夜裊般好險的笑著,單光又道:“好不容易啊,紫千豪,你這條命實在難取,但皇天總是不負苦心人的,紫千豪,我來了,我已將尋你報仇的原則本本的詳細相告,如今,大約你不會再有什麼不明白的事了吧!”
  他的薄唇一彎,殘酷的道:“我有一種好習慣:從來不叫要殺的人死得糊塗,談必會清楚的向他說明他被殺的原因與因果;紫千豪,也正是這樣了……”
  搖搖頭,紫千豪在眼前這種危難關頭竟仍然能浪心靜氣,他顯得十分深沉的道:“殺了我,單光,你還會繼續會對付我的手下們麼?”
  冷冷一笑,單光道:“那就要著銀壩子和黑流隊的人是否佔上風了,固然他們有青城的玄雲三子幫忙,但我卻並不迷糊,紫千豪、你的那批手下也不是些省油之燈,他們個個全抓得起一把,要擺乎他們,亦並非易事!”
  紫千豪安詳的道:“謝謝捧場,不過,你就如此自私自利,專為你自已打算,根本不管你同路人的生死麼?”
  獰笑一聲,單光道:“屁的同路人,我此來傲節山,只有一個目的,紫千豪,便是幹掉你!不論在什麼情形之下也要幹掉你,其他人的生生死死,與我毫無關係,全由各人的命了。”
  鼻管中已隱隱的嗅到了血腥味,紫千豪衰弱的道:“那麼……你便不怕日後遺患無窮?
  我的人會找到你,而且,銀壩子與黑流隊恐亦不會對你諒解……”
  雙目暴靜,單光低聲咆哮道:“好個可惡的紫千豪,你不要故意在這裡拖延時間,找些廢話與我閒扯,以後的事以後再說,那些。全和你沒有牽連了!”
  閉上眼,紫千豪表面上鎮定逾恆:“單光,你是領教過我紫千豪手上把式的……我想,你必定不會愚蠢到認為我如今已是你口中肉,囊中物那般任你宰割吧?”
  微微一怔,單光陰笑道:“姓紫的,你少來這一套法門,或許你唬得過別人,在我單光面前擺弄,可是太幼稚了……你以為我會被你這兩句話唬住了麼?呸!”
  紫千豪仍然閉著眼,沉沉的道:“單光,我要以‘大魔刃’中的第四招?茫茫幻影’取你狗命……你如果會猜,也應該猜出關心玉便是栽在我這一招之下!”
  於是,單光可真有些遲疑了,他故意繼續陰笑著,一顆心卻在七上八下地忐忑不寧,是的,正如他適纔所說,關於紫千豪的一切,他是探聽得太詳盡了,而紫千豪武功上的造詣深度及獨到之處,自然更是他刺探的主要重點,紫千豪劍術中的“大魔刃”手法單光是極其明白的,唯其明白,便越發知道其中的厲害,他曉得,紫千豪在劍道上的修為,可以說已到這超凡入聖的至高境界,他不僅能以施展“馭劍成氣”的精深刻術。更具備了“以幻指劍”的罕異修為,而在使劍的武家來說,“以幻指劍”的修為已堪稱達於“劍”門中的止境了!這種功夫,比“馭劍成氣”還更高一著,不僅是實質上的絕頂表現,更是氣、意。心的回合貫注,這“以幻指劍””的技藝是玄妙的、奇罕的,不可思議的,其威力之可怕,出手之歹毒,結果之殘酷,套一句最尋常的武學術著,幾乎已至“百發百中”,“無堅不摧”的地步!
  單光是一個極工心計的人.也是一個陰狡好險之徒,今天,他是來復仇雪恨的,換句話說,他亦是來索取別人性命的,假如為了索取別人的性命,為了報復湮遠的仇恨,而叫他自己先冒著喪生的危險,他卻要大大的沉吟考慮了,他不想現在就死,他還沒有活夠,固然,他急著要出這一口心頭怨氣,但是卻不在他本身的安危受到威脅之下!
  蒼啞的,紫千豪陰陰的笑道:“我行動不便……甚至連眼睛也看不清晰……不過,單光,你切莫忘了一點,我的神智卻極其明白,而且,我的反應捷如閃電!”
  不待對方回答,他又低沉的道:“或許,我力量不足,中氣虧損,但是,這卻無關緊要,我施展我那一招‘大魔刃’中的‘茫茫幻影’只需要剎那的時間,短促得連你那張靈巧的口都來不及吐出一個字的空隙便已夠了……我的劍是極其鋒利的……而你,單光,你的肉卻並不太過堅實,是麼?”
  單光隔著紫千豪只有三步的距離,這三步的距離。在尋常人來說是異常接近的,接近得只要一伸手便可達到目的,但是,在武林高手的生死相搏中,這三步的空間卻宛如有天地那麼遼闊,江河那樣流長了,單光知道,他如今的機會是一半對一半,在這場驚心動魄的豪賭上賭注是押“生”“死”兩門,贏了。則大吉大樣,輸了,便萬事全休。那“大吉大樣”
  中,包含了對方的性命。這“萬身全休”裡,便容納了自己的終生……
  冷汗自單光鬢腳、鼻尖沁出,又自他全身的毛孔中消淌,只一會,他心中竟已被浸透了,心狂跳著,呼吸也變得粗重起來。如果他發難之下,紫千豪功力已失,當然他就佔勝,不過……設若紫千家果真似他所說尚能施展那招“大魔刃”裡的“茫茫幻影”,則自己絕無悻理,那招“茫茫幻影”自己雖然並未領教過,但“未吃羊肉也曾見羊滿山跑”,連關心玉也逃不出這一招的厄運,自己只怕就更難說了,紫千豪也講過,那把“‘茫茫幻影”使出來的確夠快,的確連一個字出唇的時間也不要,而自己……
  欸,自己的肉又真是不夠堅實,至少,與那四眩劍的利刃相碰是得吃虧的……
  沙啞著嗓子,紫千豪慢慢的道:“單光……你不賭上一賭?如果我是騙你,我就完了……當然,假使我沒有騙你,你就完了……”
  單光只覺得唇焦舌燥,心中像燃燒著一把火,偏是這樣,全身的冷汗又淌個不停,他的細目大睜,目光獰厲而又惶恐,額際兩邊的太陽穴急速跳動,一張黃臉也泛了青,“千錐錘”與“無耳短我”便交互背在身後,用一條打了個活結的黃緞帶綁著,只要地雙臂一翻,便可以拔在手中,以快速如流光的速度擊殺紫千豪.但是……但是……假設紫千豪真的尚能施展那把“茫茫幻影“則自己就算再快也沒有用;他能不能施展呢?他是真是假呢?這次大好良機若然放過,今生就不知道是否再有了,如若不放過使得冒險一試,而這一試的代價卻太大了,這代價非金非銀,乃是老命一條,單光清楚的知道。他這老命並非很多,他僅一條而已矣……
  令人毛髮驚然的慘厲笑著,紫千豪道:“多少年來,江湖中的‘血狼星’單光卻是以陰狠詭詐,殘酷毒辣聞名的,更是以深沉謹慎,步步為營而蜚聲兩道……但是,現在你怎麼了?單光……你沒看見我血浸重衣,傷痕累累?你沒看見我行動遲緩,雙目模糊?而你自然不敢相犯秋毫,不敢稍越雷池一步……單光啊單光、你也太膽小如鼠,太不成大器了……難道說,你還怕我這傷殘之人?畏我這半廢之身麼?單光啊……你還不來,更要等到幾時?”
  細眼中煞氣畢露,臉上的肌肉也同時僵硬,但,這只是一剎,一剎之後,單光非但不氣不怒,更朝後退了幾步,他目光深深的盯視著紫千豪,忽然得意洋洋的陰笑道:“好個紫千豪,你打錯了主意了。你以為我是三尺童子,眼巴巴的鑽進你的圈套上當麼?姓紫的,激將法已經是一個十分古老而陳舊的計謀了,用在我單光身上,你完全找錯了對象。”
  繼而他神色一變,又咬牙切齒的道:“姓紫的,不管你用什麼法子,不管你是真是假,我只怨自己不夠果斷,只恨自己太過猶豫……這一次算是你狠,如若你所說是真,則我單光自慶有先見之明,日後時光正長,有的是機緣再結此帳,如若你所言是假……便是你鴻運當頭,逃過此劫!”
  紫千豪右手中的四眩劍到刃“嗡”然一顫,朝外倏轉,在單光駭然急退中,他暗啞的大笑道:“你若不服,單光,我等你一試!”
  如此一來,單光更越發慶幸所料不差了,他再退三步,恨恨的跺著腳,挫著牙道:“你狠,算你狠,紫千豪,我們都活著,日子全夠長,我姓單的會別尋時機再來拜望你,到了那一天,紫千豪,你可以看看我單光是不是還領你這個門!”
  紫千豪冷森森的道:“我不能追你,單光,你有種就現在來!”
  怪叫一聲,單光掠飛而起,語聲搖曳,越去越遠:“你等著吧,紫千豪,我會來的……”
  良久……復良久……
  紫千豪凝神聆聽著,當他確定單光果真離開之後,不禁長長籲了一口氣,而就隨著這一口氣的呼出,頓時全身冷汗如漿。頭腦暈眩,各處的傷口也撕裂般痙攣起來,這瞬息前後,他的四肢百骸已刺痛酸軟得仿佛俱被生折了一樣,連站都站不住了……
  是的,適纔那短促的時間裡,紫千豪不啻已在鬼門關上徘徊了多少遍,何異在生死線裡回盪了幾個轉?在他眼前的情形之下,他如何尚能施展那一招甚耗真力的“茫茫幻影”?如何尚能使出這一式曠古絕今,須以充氣為神的奇著?他非但無法施展,甚至連舉劍的力量也沒有了,先時他將右手中的四眩劍劍面轉動了一下,單光更加深信了紫千豪仍具威力的想法,其實,他不知道紫千豪在如今,全部的力量也就是僅能轉動那一下劍面而已……兵不厭詐,是千古兵家至理,工於心計的單光,卻仍悟不透這“詐”之妙用,其實,非”詐”之妙,乃是單光太過珍視他自己的性命;做任何事都不能有所顧忌,顧忌而後生遲疑,遲疑再三,則一事無成了……
  現在,紫千豪有如跋涉了萬里長途,有如釋去了千斤重擔,有如擺掉了纏身病疾,輕鬆,又無比的勞累,他沉重的向一旁移去,此刻,他越發覺得再也不能支持了……
  於是,山下的殺伐吶喊之聲變得飄飄蕩蕩,隱隱約約,似乎像自另一個世界中傳來、像隔著層雲霧,又像逐漸去遠……
  於是,一切都模模糊糊了,都幻成奇形怪狀了,有一層濛濛的氛紅浮起,在這層濛濛的雰雰中,任什麼全在變異,任什麼全在跳動,天與地,也宛如開始在旋動,在顛倒了……

runonetime 2008-06-02 05:21 PM

第21章 魂返竅 江山堪保

  仰遠樓中。
  像自一個迷濛而綿長的夢中醒來,而這個夢是血紅的,淒厲的,邪惡而又恐怖的,紫千豪沉重的撐開了眼皮,但他甫始睜開,卻又被窗外洩入的滿室夕陽光所刺炫,宛如有千百道金針扎向他衰弱的瞳仁,使他不得不立即又將眼皮合攏。在這間精雅的臥室中,夕陽的餘暉實際上卻柔和而哀涼,它灑在每一個角落裡,帶著一股安寧的冷清韻味,它並不強烈,但是,紫千豪如今的身體來說、卻已經太過耀亮了……
  身上,沒有一個地方不在痛楚,這痛楚又是深刻而持久的,仿佛在柔嫩的傷口上被一把一把地搓著鹽,連心脈全在痙攣,連骨骼都在顫抖,它痛得尖銳,痛得厲烈,像是這個軀體早經撕成片片又複合起來一樣,被那陣陣刺傷的刺扯弄得甚至連痛都痛得有些麻木了……
  靜止了片刻,紫千豪又緩緩的,一點一點的將眼睛睜開,嗯,他已能逐漸適應房中的光度了。
  腦袋雖是暈沉而鰱重的,但紫千豪神智卻異常清醒,他幾乎立刻便回到了現實,立刻便明白了自己為何躺在這裡原斷響時,在這一剎間,心頭亦充滿了喜悅與安慰,他看出自己正睡在仰遠樓村汾室內。這代表了一個意義,那場血戰,自己這邊顯然沒有失敗,不然只怕也不會如此安詳的躺在這裡。
  他想轉動一下頭頸,可是,就在稍稍移扭了一點之時,一陣巨大的痛苦卻襲擊著他,就好像猛的將他的頸骨扭折了一般,紫千豪忍不住一咬牙,而牙齒方合,兩頰連著太陽穴又突突的抽搐跳動起來,筋絡也仿佛猝然纏成了一團,痛得他在不覺中低低呻吟了一聲……
  在錦榻旁邊,紫千豪沒有看到還擺著一張藤圈椅,圈椅上坐著的左丹早就睡熟了,現在,紫千豪的一聲呻吟,正好將他驚醒過來!
  像是跳躍似的彈起身子,左丹驚喜欲狂的一下子撲到榻前,他那張因為疲倦而顯得灰白的面容上湧起了一層激動又振奮的紅暈,地雙目中淚波瑩瑩的看著紫千豪,控制不住的顫聲大叫:“大哥……大哥……你醒過來了?”
  那一聲叫,就有如一連串的悶雷轟震在紫千豪的耳邊,他的腦子裡也頓時像被什麼猛力扯動著似的痛不可言,微微張口喘息,好半晌,紫千豪忍受了過來,嘆息似的低吟了一聲。
  左丹馬上發覺因為自己的激奮而驚擾了紫千豪,他立即沉靜下來,半跪在榻前,蒼啞的道:“老天保佑……大哥……你可甦醒了……”
  慢慢的,紫千豪努力將出一絲微笑、他一連張了好幾次口,才發出有如蚊吶似的細弱聲音:“左丹……我們……贏了?”
  急急點頭,左丹越發清 的臉龐上閃耀出湛然的光輝,他咽了一口唾液,強抑住自己的興奮道:“贏了,大哥,我們一直將他們追殺出三十裡外,銀壩子與黑流隊雙方的遺屍便在七百具以上,受傷及被擒的更有五六百人,銀壩子的五名大爺死了三個生俘一雙……大哥,你放心,孤竹幫不是好吃的……”
  微微頷首,紫千豪欣慰的道:“好……你們乾得好……”
  忽然,他又想起一個問題,低弱的道:“我……我是怎麼躺在這裡的?”
  搓搓手,左丹笑著道:“大哥真是鴻福齊天啊,在擊潰對方的人馬之後,我一看大哥沒有跟下來,深恐大哥傷重有礙,因此便與金奴雄以及藍揚善兄匆匆往回趕來,我帶著他們兩個一口氣趕來了大哥與我分手之處……”
  說到這裡,這位赤膽忠肝的“再生閻君”也不由神色驚俱起來,他吸了口氣,猶有餘悸的道:“到了那裡,老天,情景之慘烈幾乎把我們三個全嚇傻了,除了地上原先躺著的幾具屍體之外,大哥你便直挺挺的站在一叢竹林之中,你渾身全被血浸得透透的,雙足所立之處也早流滿了一大攤血,那血都粘乎乎的半幹了,你右手握劍左手握鞘,劃也好,路也好。一條條的血跡就像小蚯蚓一樣沿著劍與鞘往下直淌,大哥,你臉色之可怕,猶是我第一次見到,鐵青而深灰,臉上的肉就像僵了一樣全緊緊繃著,你雙目緊閉,氣若遊絲,早已失去了知覺但奇怪的是竟未倒下,仍然筆直的站著,當我們看見你的一剎,大哥,我們三人都拉不動腿了,不怕你笑,連藍兄在內,全一起哆嗦個不停,後來,我們提著膽去驗視,才知道大哥你並沒有死去!那一陣子,我可體會了太多,嘗試了太多,像在眨眼間一切俱失,眨眼間一切復又重得……大哥,你的生死,對我們來說,竟是如此重要,我可深深明白了多年前苟二爺曾經說過的一句話,二爺說,大哥是整個孤竹幫的魂魄,大哥,這句話可當真一點兒也不錯,我們以為你已死去的那瞬息裡,可不就像全失了魂?”
  勾動了一下嘴角,紫千豪低沉的道:“我……睡了多久?”
  左丹忙道:“整整兩夜三天。”
  吃了一驚,紫千豪怔忡的道:“什麼?有這麼久?……我一直沒……醒過?”
  搖搖頭,左丹道:“可不是,大哥從被我們抬回來到現在,就一直暈迷不醒,發高燒,還有吃語,全身更在一陣一陣的抖,那情形才真叫怕人……我們給大哥換了血衣,大哥身上的傷口實在太可怖了,一條一條的縱橫交錯,深淺不均,舊的創傷全裂了口,新的傷痕又開在身上。簡直……簡直就找不出一塊平整的地方來……原先藍兄給大哥纏繞在身上的白綢和濕粘的血肉粘在一起,我們小心翼翼的往下撕,大哥你雖是暈迷了卻仍在抽搐個不停,咬著牙,握著拳。我們都知道這有了痛,幸虧大哥已暈了過去,要不,可不知要受了多少罪呢……”
  順了口氣,他又接著道:“先給大哥渾身換藥扎傷,就整整由黎明搞到當天的中午,藍死是主治.我和金奴雄幫忙,三個人全累得身子都發軟了,才算告了個段落,藍兄又在後來給大哥灌下半瓶‘九環液’。當時大夥全以為沒有問題了,但是,哪知過了一天之後大哥卻仍然昏迷未醒……”
  孱弱的笑笑,十紫千豪道:“因此,你們就以為我……再也醒不過來了?”
  苦澀的咧咧嘴,左丹道:“我們都慌成一團,大家也全手足無措地嚇糊塗了,後來,藍兄又給大哥灌下了半瓶‘九環液’,再重新將所有傷處的藥全給你換過,當時,他沉著臉說,如若大哥在三天內甦醒便可有數,過了三天若仍舊暈迷,只怕我們就得為大哥準備後事了……”
  紫千豪低沉的道:“真危險……是麼?”
  左丹舐舐嘴唇,有些寒心的道:“可不是?大家聞言之下,當場全見了淚,甚至連剛剛趕回,徵農未脫的苟二爺也紅了眼睛,我還是第一遭見他那等悲痛模樣,藍兄的醫本可確是好,大哥,你竟醒過來了,弟兄們日夜輪班守候,一哪一個也都禱破了嘴,望穿了眼啊……”
  感動的閉上了眼紫千豪的鼻翹兒在不停窈動,兩頰的肌肉也在微微抽搐,他有滿腔的溫暖,一心的恬適,全意的親切……這些血淋淋的兄弟情,赤裸裸的手足義,又是如何薄雲頂天,令人刻骨接心!
  良久……
  他帶著輕微的唏噓道:“苟圖昌……他們回來了?”
  左丹頷首道:“是的,就在大哥暈他的第二天中午便帶著人趕了回來,二爺回來一聽說大哥受傷躺下了,連一口氣也不歇便匆匆趕來探視……”
  輕輕的,紫千豪道:“他們……戰果如何,”
  左丹的神色立即又振奮起來他愉快的道:“銀壩子做夢也想不到在他們大舉進犯本幫之下,我們尚能派出這一支奇兵去突擊他們,苟二爺及一千兄弟抵達的時候已是拂曉辰光了,銀壩子的人們還在夢鄉唱戲呢,當下他們一號聲令,火箭加著手斧,飛刀摻著翻山爪一起投了上去,步卒與鐵騎一起猛衝,殺得銀壩子那邊雞飛狗跳,一片狼狽少他們在睡眠惺鬆裡倉猝應戰,哪裡還搶得了便宜?甫一接刃,便被苟二爺他們幹得人仰馬翻,潰不成軍,二爺他們也真狠,一面快斬快殺一邊放火拆屋,不到兩個時辰,銀壩子已然變成一片焦土瓦礫,寸草不留!”
  高興的笑著,左丹續道:“太陽升起來後,二爺他們清點銀壩子遺屍,竟在六百五十多具以上,傷的也有七十來個,四處還冒著青煙,苟二爺把那七十來個帶傷的混帳全廢了……
  據二爺回來說,一夜的激戰,對方似乎沒有什麼好手出來抵擋,除了莫玉這老巫婆之外,只有一個姓車的大爺,其他,算得上的也僅是幾個二爺三爺四爺之流的角色而已,我們去的弟兄只傷亡了三百來人,大頭領中,毛和尚公孫壽傷了腿,二爺自己在胸前被掛了一塊肉,別的全沒事,可惜的卻是讓莫玉那老巫婆逃掉了,只抓著她的兄長‘仙鶴’莫奇、姓車的那個大爺亦被伍桐和罕明兩個人擺乎,聽說連腦袋都帶了回來……”
  紫千豪暗啞的道:“莫奇被……擒回了麼?”
  左丹笑道:“早關在山上大牢裡了。”
  喘了口氣,紫千豪沉沉的道:“他的傷……大約還未曾痊癒吧?”
  搖搖頭,左丹道:“還沒有,大哥上次與他較鬥時給他的那幾下子實在夠火候,老家夥不要說傷尚未好,就連爬也爬不來,苟二爺他們衝進老家夥的房裡逮他的時候。他桌上擺著的一碗湯藥正在冒熱氣呢……”
  悠悠地,紫千豪道:“莫玉……她難道不理會她兄長的死活……獨自一個人逃命去了?”
  左丹露出一股鄙夷之色道:“是的,苟二爺和白辮子洪超合力幹她,二爺胸前的傷就是莫玉賞的,但莫玉也吃苟二爺在左肩上來了一錐,莫玉眼見大勢已去,虛晃幾招之後便提著她那個破圈子逃之夭夭了……苟二爺說,這老怪物跑起來實在太快,連追都追不上,一下子便沒影子了……”
  紫千豪聞言之下,忍不住莞爾道:“白眼婆這一次可失算了……左丹,二爺他們沒有碰上‘紅袍七尊’中的人物吧?……他們還有一個曹少成留在那裡……”
  左丹笑道:“沒有碰上,這也真是幸運,一定是那個姓曹的為了他幾個拜把兄弟之死趕回窩裡報仇去了,假如他那晚還留在銀壩子裡,只怕場面便不會這麼容易解決,有得熱鬧的了……”
  沉默了一會,紫千豪的目光凝注在左丹的面孔上,他努力微笑著,用一種低沉有力的聲音道:“左丹,你們……擊敗了青城派的玄雲三子,黑流隊……及銀壩子的人……難道就全沒有損失麼?”
  愣了愣,左丹形色微微淒黯的道:“大哥……呃,我們沒有什麼損失……”
  愴然一笑,紫千豪道:“你的聲態已經告訴了我很多……沒有關係……左丹,你說吧,我還受得了……”
  遲疑了片刻,左丹蒼白著臉道:“真的,大哥,真的我們這邊損傷很小……”
  凝注著他,紫千豪語聲細小卻如冷冰:“左丹……我想,不用我說……你,你也該知道欺蒙龍頭幫主該當何罪吧!”
  吞了口唾液,左丹萬分無奈的啞著聲道:“大哥,我說,你可千萬急不得,愁不得啊……一般弟兄傷亡有五六百人,蘇家兄弟裡的蘇言掛了重彩。此外,祁老六……他瞎了一只右眼!”
  “什麼?祁老六他 ”紫千豪劇烈的痙攣了一陣,牙齒頓時深深陷入下唇之內!
  左丹神情大變,他又驚又慌的急川道:“大哥,大哥,你你你……你怎麼了?”
  閉上眼,好一陣以後紫千豪才勉強平靜下來,他喘息著,悲痛的道:“那只眼……還治得好不?”
  左丹黯然道:“治不好了,是被青城山玄雲三子之首’大真子’波虛老道的劍尖挑出來的,波虛老道自己也被祁老六戳了一‘分水刺’,便那一刺是扎在腿上,並不很重,他們眼見黑流隊的人馬倉惶敗退。‘金鉤眉’屠松不再力撐之下乃匆匆逸走,我與藍揚善兄、金奴雄三人拚命追趕亦未追上……”
  雙目中顯露的光芒是煞厲而又殘忍的,紫千豪切著齒,一個字一個字迸自唇縫:“玄雲三子……好,你們乾得好……我不會忘記祁老六……這只眼的……只要我有一口氣在……找回來!”
  左丹也痛恨的道:“大哥,我們也忘不了……”
  長嘆一聲,紫千豪又頹然道:“蘇言……可有生命之危?”
  左丹低沉的道:“已救回來了,但是,只怕需要養息一段長日子……”
  輕微的搖搖頭,紫千豪傷感的道:“蘇家四兄弟……可算為孤竹幫鞠躬盡瘁了……在玉馬堡,他們已折了兩人……如今又是一個重傷……”
  徐徐地,他又道:“盡一切力量治他,……左丹……盡一切力量……”
  左丹忙道:“大哥放心,會照大哥吩咐去做的……”
  沉寂了好一會紫千豪正想開口再說什麼,房間的門兒已被悄然推開,嗯,“青疤毒錐”
  苟圖昌、“二頭陀”藍揚善兩個躡著足進來。
  藍揚善胖臉上是一片憂戚,他輕聲問榻前的左丹:“左老弟,紫當家的還沒醒過來?”
  於是,不待左丹回答,紫千豪已微弱的應道:“藍兄,有勞你了…”

runonetime 2008-06-02 05:22 PM

第22章 養身心 黑翼凌山

  一聽到紫千豪的語聲,藍揚善的反應最初是徵愕的,緊跟著便由發自內心的激奮與歡欣淹沒了他,一個箭步躍到榻前,這位二頭陀的滿臉肥肉全因過度的喜悅而在不可抑止的顫動著,他奇形的大瞪著眼盯在紫千豪的面容上,那表情既像哭又像笑:“咱的乖乖,咱的心頭肉,你可醒過來了……當家的,你真叫急死咱了……如若你這一下子有了什麼長短,便是貴幫的弟兄不埋怨咱,咱也沒有臉再見人啦……皇天保佑啊,當家的,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紫千豪輕輕的道:“藍兄,全虧了你……”
  雙手急搖,藍揚善又回沫橫飛的道:“可千萬別這樣說,可千萬別這樣,有道是‘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當家的顯然命不該絕,咱只不過是湊合著照述施法,算不上什麼,算不上什麼,老天爺,只要當家的留住了命,咱就放下心頭這塊大石了,你這條命也實在是險,差一點就成了閻老二的啦……”
  紫千豪談澀的笑了,目光移注到默立一側的苟圖昌身上,這位率眾襲卷銀壩子的好漢雖然已經回來了一兩天了,但神色之中依舊有其掩飾不住的疲乏和憂鬱,而如今雖然消散了,但疲乏卻仍留存在眉宇之間,看到紫千豪在望他,苟圖昌踏前了兩步,微微躬身,嗓子卻變得啞蒼蒼的:“老大……這兩天來,可把我們都急煞了……”
  雙眸深處有一股熱淚在洶湧,而這股熱淚又那麼快的傳到了苟圖昌心底,紫千豪低徐的道:“我很好……圖昌,卻辛苦你了……”
  咧唇一笑,苟圖昌誠摯的道:“我與弟兄們只是盡到了自己的本份,但老大你,卻已超越了本身的負荷太多太多,老大,比起你來,孤竹幫上上下下都差得太遠……”
  嘆了口氣,紫千豪搖頭道:“爭戰的結果,總是令人痛苦的……無論這痛苦的實質置放在哪一邊,哪一個人身上……”
  苟圖昌的唇角痙攣了一下,他的臉色也有些晦黯,半晌,他憂戚的道:“老大,此次血戰的損傷,你大約已經知道了?”
  微微頷首,紫千豪道:“左丹……告訴我了……”
  說著,他目注苟圖昌,又道:“你也負了傷?”
  強顏一笑,苟圖昌道:“還好,過一段日子就會痊癒,不礙什麼事……”
  紫千豪蒼白而憔悴的俊俏面龐上掠過一抹無可言喻的淒涼,在夕陽的餘暉映照之下,那抹淒涼看上去是如此的深刻而悠寂,它像是已經成了實在的東西,附在臉上,嵌於心底……
  輕嘆一聲,旁邊的藍揚善忙道:“紫當家,呃,祁老六兄的那只眼,瞎雖然是瞎了,卻不至於有生命之險;只要好生養息,只待傷口收了,便沒有問題啦……”
  悠然低籲,紫千豪沉沉的道:“但……那只眼卻永遠也找不回來了……藍兄,老六他,他在精神上支持得住這個打擊麼?”
  用力點頭,藍揚善肯定的道:“能!當家的,天下真正的硬漢並不多,卻好似全聚集在孤竹幫似的,當家的,祁老六傷了眼後,仍然指揮若定,調度不紊,且他本身更親自參與追殺敵人,干戈結束,他甚至連藥全不敷,就急著要來探視當家的傷情,咱與資幫一幹兄弟費了好大的勁才把他按了下來,這兩天,他還一再吵著要起床,天天鬧著非到當家的這裡請安不可,形態上沒有一點頹喪洩氣的樣子,咱真叫服了,當家的,祁老六確是一條好漢,扮龍是龍,扮虎像虎……”
  苟圖昌也插口道:“老六的個性便是如此,自來便不把既成的事實擺在心上,他重視的是:如何在受到了傷害後索回代價!”
  瞇瞇眼,藍揚善又道:“說的是,咱們這位老兄昨天晚上竟吵著要喝酒,咱說破了嘴皮子才好不容易勸住了他,換了別人受到這半殘之傷,只怕早就窩囊得不願見人了,他卻有說有笑,蒙著眼罩打哈哈,咱為了順他的心,淨挑好聽的話勸著他,他卻一瞪剩下的那只眼,氣吼吼的頂咱:‘藍胖子,***怎麼變得婆婆媽媽起來了?你當老子真把這只驢眼捧在心裡麼?媽的,你別看錯了人,老子豈是那種患得患失的角色?放心,老子比誰都明白,老子知道便是哭鬧叫喊得翻了天這只招子也變不回來了,再怎麼悲痛也依然是個獨眼龍,所以,老子根本開磊得很,老子想的,只是怎生把玄雲三子的六只狗眼給剜出來,藍胖子,僅是如此而已!”當家的,你聽聽,這是多麼豪氣的論調?他想得開,看得透,體說別個,咱與他相較之下,可就差得太遠了……”
  紫千豪低徐的道:“老六是行……這筆債,我們會討回的……”
  苟圖昌緊接著道:“老大,每一筆!”
  疲乏的一笑,紫千豪道:“是的,每一筆……”
  搓搓手,藍揚善道:“當家的傷後虛弱,不宜多言,咱看,還是先讓當家的休息一會;咱們明天再來吧,如何?”
  苟圖昌道:“也好,稍停金奴雄便來與左丹換班……”
  笑笑,左丹道:“沒有關係,我連不覺得累!”
  他們正要向紫千豪辭出,紫千豪已忽然問到:“圖昌……長孫……他?……”
  呆了一呆,苟圖昌的目光哀涼、喉核上下移動著,沉痛的道:“已經葬于山後……老大,長孫會瞑目於九泉的……”
  微微閉上了眼,紫千豪悠悠的道:“天下……真是沒有不散的筵席?……”
  恐怕再引起紫千豪更多的傷感與悲楚,苟圖昌連忙強裝笑顏,迅速的道:“其他幾位大頭領級的弟兄傷勢卻十分樂觀,老大,他們都會很快痊癒的,用不了多久,你將又可以看見一條條像枯牛似的強健身體件……孤竹幫的漢子全是鐵鑄的,千錘百煉……
  藍揚善知道苟圖昌心中的意思,他也笑呵呵的道:“說得是,你看那大狗熊似的金奴雄吧,身上零零碎碎也掛了不少彩,但他卻像個沒事人一樣,渾身包纏著白布到處死跑,公孫壽老兄也能哼小調了,摸著胸口的傷勢還能來兩段簧腔,貝羽貝老弟也敢請喝得下稀粥啦,不但氣色潤朗得多,講起話來,也不似前些日那般陰陽怪氣的了,還有罕明罕老弟,他每頓飯竟能吞下十七個大饅頭,我的老天爺,咱就算沒有像他那樣帶著傷怕也吃不了那麼多,苟老兄說得對,這確是些鐵鑄的漢子……”
  低沉的,紫千豪道:“這場仗打下來……我們的元氣真傷得太大了……”
  苟圖昌忙道:“但是,老大,銀壩子和黑流隊方面卻輸得更慘,他們幾乎連根也叫我們給刨了……”
  幹澀的笑笑,紫千豪道:“兵戰兇危,這句話說的實在是不錯……”
  他的目光中含蘊著一股特異的落寞與空茫的意味,好一陣子,才又長長的籲了口氣,微弱的道:“圖景,記得要盡力照拂受傷的弟兄們……我不希望再聽到他們當中有哪一個不治死亡……圖昌,弟兄們本是連心連命……”
  用力點著頭,苟圖昌沉緩的道:“老大,你放心,我會依你的吩咐去做的……”
  紫千豪又對藍揚善道:“藍兄……麻煩你也多費點神了……”
  “應該的,這算得上什麼麻煩?”
  於是,苟圖昌輕輕扯了扯藍揚善的衣角,二人與紫千豪又笑談了幾句後便一起轉身出去了,左丹走上來為他的龍頭幫主掖緊了被褥,再小心翼翼的墊高了靠枕,然後,他低笑著道:“好些了麼,大哥?”
  閉上眼,紫千豪平靜的道:“肉體上的痛楚我可以忍受,左丹,難過的是心裡……”
  左丹明白紫千豪指的是那些再也不能復生的弟兄們,他搖搖頭,戚然道:“大哥,我曉得,但大哥你的身子卻更要緊……”
  沒有再說什麼,空中籠罩著一片沉寂,而這片沉寂融合在已經暗淡下去的夕陽光輝裡,輕輕的,淒藍色的煙露自窗外的群山慢鬱中飄人,迷迷濛濛的,虛虛幻幻的,這些迷濛,這些虛幻,不僅浮沉在屋間裡,也浮沉在他們兩人的冥思內了……
  隔著那場血戰已經有十四天。
  如今,紫千豪可以攙扶著慢慢的去庭院中散步,偶爾也到傲節山的幽徑小林中走走,但是,卻不能走得太遠,走得太緊,他的身體離著完全恢復還有一大段時間,現在他能移動已頗使藍揚善及其他的一幹大夫們覺得驚異了,換了別個,只怕尚仍需躺在床上動彈不得呢……
  深秋的氣息實在太過蕭瑟,做節山上更是一片蒼淡,樹枝子大多枯萎了;葉兒也乾黃著輕輕飄落,在清晨與傍晚,都會有一層薄濛濛的煙露浮動,迷漾在遙遠的峰嶺,左近的坡脊,以及天與地的空間,時時有金風吹拂,十分爽利,但都嫌冷了些兒,一早一春,更似鑽襲人們的骨縫子裡,而山上山下的長青林便嘩啦嘩啦的搖擺著,宛如在低語,在埋怨。
  這是朝食後的時間裡。
  今天有陽光,不太強,甚且弱了些,但總比陰霾天好一點,陽光的顏色是金燦燦的,看在人眼裡,灑在人身上,有著一種軟綿綿、癢酥酥的感覺,暫時會令處在陽光溫暖中的人們忘掉了當陽光消失後的灰黯與寒酷。
  紫千豪舒適的坐在一張寬大厚墊的黃藤圈椅上,他雙腿伸展,下身蓋著一條潔白而四周鑲著金絲邊的毛氈,椅邊擺著一只矮腳雕花黑漆小幾,見面上置有徹好香茗的羊脂玉杯,兩碟芝麻桂花糕,一只白瓷藍花的碗,碗中盛滿著冰糖蓮子粥,紫千豪正微閉著一雙眼,任由陽光輕柔的映照在他的身上,他的神色,安詳平靜得就像已然睡熟了一樣……
  那位龐然大物,雄偉的似是一座小山般的“六甲神”金奴雄也坐在旁邊的一只小石鼓上打噸,一顆巨大的腦袋上下有致的點仰著,他那只卷起袖管,黑毛茸茸的粗臂環抱胸前,看上去,他用臂摀心,而心裡,正在做一個甜甜的夢呢……
  一切都是和熙的,寧靜的,宛如大地也在這柔柔的氣氛下懶散的休息著了,而這時,一陣腳步聲卻沙沙的,微微有些地急促的響了過來。
  別看金奴雄模樣兒生得粗魯,反應卻相當迅速,腳步聲甫始傳至,他已驚然驚醒,“霍”的站起身來,瞪大兩只牛眼望向來路,嗯,在他們坐著的地方,那條延伸向一片竹林的白石小道上,苟圖昌正匆匆行進,苟圖昌的後面,還跟著一名幫裡的頭領。
  要是別人,金奴雄早就上去攔駕了,但是苟圖昌是孤竹幫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金奴雄雖然擔心自己的幫主的安寧受到打擾,他也不敢貿然相阻,何況,他知道苟圖昌匆促而來,沒有要事他也不會這般莽撞。
  於是金奴雄躡足走上前去,壓著嗓門道:“二爺,有事麼!”
  點點頭,苟圖昌也低聲道:“老大睡著了?”
  金奴推回頭朝圈椅上閉著眼的紫千豪看了看,道:“大概剛剛睡著 ”
  他的話尚未講完,後面的紫千豪己微微撐開眼皮,淡淡一笑道:“圖昌到這邊來。”
  答應一聲,苟圖昌快步來到紫千豪身邊,他笑了笑,道:“抱歉攪擾了老大的清靜,因為有一件事情我實在不能作主,所以特來請示老大的意思……”
  紫千豪低沉的道:“你說。”
  微微俯下身子,苟圖昌輕聲道:“方才,‘黑翼門’掌門人房鐵孤忽然來到山下,而且還是由本幫駐守‘武田埠’和昌米棧那邊的弟兄帶引前來的,他說他與老大你約好在‘武田埠’我們開設的那家米棧相見,但老大你卻失約了,後來他才聽到本幫與銀壩子和黑流隊火拼的消息,是而他放心不下,匆匆趕來探視老大你……”
  雙目中有一抹含著笑意的光彩,紫千豪道:“他人呢?”
  朝後一指,苟圖昌道:“我們已請他過了大吊橋,現在正於‘不屈堂’相款。”
  紫千豪道:“那麼,請他來這裡,並告訴他我不能遠接的原因。”
  遲疑了一下,苟圖昌道:“老大,你身體尚未康復,可以見客麼?”
  笑了笑,紫千豪道:“當然可以,房鐵孤是一位有血性,有肝膽的朋友,雖然我與他只有一面之雅,但是,我們神交已經很久了,圖昌,我十分欣賞這個人。”
  苟圖昌頷首道:“那麼,我這就去請他前來。”
  說罷,苟圖昌對他身後那名跟來的“太阿鎮”弟兄搖搖手,那個孤竹幫派駐在“太阿鎮”的頭領急著向紫千豪單膝點地行了個禮,然後,隨在苟圖昌身後匆匆去了。
  望著他們的背影消失於竹林之內,金奴雄舐了舐他那兩片肥厚而植紅的嘴唇,轉頭向紫千豪道:“大哥,你,呢,是什麼時候認識房鐵孤的?怎的我在以前就從來沒有聽你提起過?”
  紫千豪平靜的道:“就在上次我單身匹馬赴銀壩子約鬥的半路上,奴雄,他和你一樣,是條豪邁而又磊落的漢子!”
  輕輕兩句,把個金奴雄捧上了半邊天,他喜得咧開了大嘴,暈陶陶的搓著手,笑呵呵的道:“真的?大哥,我開始有些喜歡他了……”
  紫千豪將蓋在下身的薄毯往上扯了扯,又道:“奴雄,做一個人,外表並不關係著一切,主要還在於內蘊的美,這種美,在女子來說是節操,在男子來說,便是德行了,德行也分許多項,我們在江湖上混,講究只有兩個字,‘仁’和‘義’,奴雄,我知道你腦子裡裝滿了這兩個字的意義,所以,你也是我最疼愛的弟兄之一……”
  連連點頭,金奴雄高興得全身的汗毛都慰貼透了,他魯直的道:“我燒得大哥對我好,大哥,我這條命早就是你的了,水裡火裡,只要大哥交待一句,我抱著頭就往上衝,連眉毛也不會皺一下,我太笨,不明白很深的道理,但是,我想,我只要知道一點也就夠了,這一點很簡單,跟大哥走,聽大哥的話,包管錯不了,包管差不了……”
  溫和的一笑,紫千豪道:“奴雄,你是個好弟兄……”
  金奴雄有些忸怩的漲紅了臉,怪不好意思的道:“是大哥待我好……”
  微倒過身,紫千豪拿起小幾上的玉杯輕輕躡了一口香茗,他籲了口氣,目光又投在金奴雄臉上,半晌,笑著道:“奴雄,聽洪超說,上次他們給你買了一房妾待你沒有要,晚上從臥室跑出來在廳分的地板上睡了一宿,是麼?”
  一張猩猩似的黑臉,頓時更染成了朱紅,金奴雄窘迫十分,連說話也有些結結巴巴的了:“大哥……這……這……這都是白辮子洪超和毛和尚公孫壽兩個……來作弄我……我推託不要,他們硬朝我房裡送……貝羽這小子更在後面興風作浪出歪點子……人家叫他‘玉郎狠心’真是沒有叫錯……”
  有趣的笑笑,紫千豪低低的道:“他們是為了替你解除寂寞,奴雄,你這年紀,是該有個女人侍候的時候了,三十多了吧?”
  大大地搖著他那顆巨頭,金奴雄道:“大哥,我雖然已經有三十三歲了,但我卻不知道女人到底有什麼好,我一直沒有女人侍候,還不是照樣過來了,也沒有少塊肉缺條筋,身子還比他們來得壯實,和那女的在一起倒使我坐立不安,像背上帖了把火烙鐵,怎麼做怎麼不帶勁,連手腳全不知朝哪裡放了……”
  靠上了圈椅,紫千豪忍住笑道:“再過一段時間,奴雄,或者你會感到需要的,老實說,我並不反對弟兄們有女人,只要他們得到女人的方法用得正當,不以邪惡手段去逼迫要挾人家,或以金銀相聘,或以情感相求,都可以,男人總不能完全離開女人而獨自生活的,無論在肉體上與精神上全一樣……”
  咧咧嘴,金奴雄吶吶的道:“但是……大哥你呢?你怎麼也不找幾個女的來侍候侍候你?按說,大哥的年紀也到了啊……”
  紫千豪略一沉吟,無奈的道:“大約,我和你都不知道女人的可愛處在哪裡吧?倘若知道了,我們必不會打單打到現在的,是麼?”
  露齒笑著,金奴雄憨魯的道:“大哥,我嘛,也許可以說還有很多事搞不明白,但大哥你,卻什麼都懂得深,看得廣,你一定早就曉得女人的妙處在哪裡了,只是你不願隨隨便便找個女人罷了,你眼界高啊……”
  “嗤”了一聲,紫千豪笑罵道:“胡說……”
  這時,一陣步履聲響傳了過來,紫千豪與金奴雄側首望去,竹林前的白石小道上,苟圖昌已和那位大名鼎鼎的“黑翼門”魁首“雙鈸擒魂”房鐵孤並肩行進了。
  吃力的,紫千豪強行自圈椅中站起,金奴雄急忙上前扶住了他,同時,房鐵孤也一個箭步搶了上來,硬按著紫千豪坐回椅上,邊大笑道:“紫少兄,你這一客氣可就見外了。快坐下,坐下,你我之間還講究那一套繁文褥節做什?沒有來得及趕上貴山為少兄略效錦力,已覺大大有虧,又如何能厚顏承當少兄如此重禮?”
  坐回椅上,紫千豪有些細微的喘息,他握著房鐵孤的一雙大手,笑道:“創傷在身,虛脫至甚,而未能迎出山下,更疏忽了與房兄之約,累及房兄久候,實在心中不安……”
  房鐵孤忙道:“什麼話!體說是少兄你發生了如此重大變故,便是沒有此事,我姓房的也不會為了這一點芝麻綠豆的小差他記懷於心,少兄,你我交以道義,結以坦誠,還有什麼不能包含,不能置之的呢?”
  紫千豪低沉的道:“本來早就想派人前往‘武田埠’迎接房兄蒞臨寒山一遊,但我重傷未愈,連下榻移動都感困難,再者本幫新遭大變,滿目瘡度,急需整頓善後,可以說到處都是一片離亂破碎,因而便將此事耽擱下來,房兄一定等待得心焦如焚了?”
  哈哈一笑,房鐵孤道:“急當然是急,但卻也不至於到了‘心焦如焚’的地步,少兄,你也用不著耿耿於懷就是了,我還忘了恭賀少兄你及貴幫一幹哥們打了場輝煌的大勝仗呢,不簡單,真不簡單!”
  籲了口氣,紫千豪道:“其實,也沒有什麼,僥倖而已……”
  房鐵孤一拍手,道:“僥倖?少兄啊,你也太客謙了,你們以一幫之力,搏殺敵人雙倍之眾,以十數好手應對敵人數十好手,尤其在銀壩子與黑流隊的陰詭計謀下,少兄,先是你,一個人就擊殺了‘仙鶴’莫奇,‘白眼婆’莫玉,另加九名大爺,接著又斬除了黑流隊的二當家‘三手金叉’襄超凡,幫兇‘嬰臾’吳宇,更連那不可一世的‘南劍’關心玉也廢了一半,這份氣魄,這份功力,天下幾個人有,少兄,你還說是僥倖?那你不僥倖的話,只怕整個黑白武林道都要被你們搞得天翻地覆了!”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房兄怎的知道得如此清楚?”
  房鐵抓得意的道:“江湖傳言,捷如風汛,瞬時便能揚遍天下,或繪形繪影,或渲染誇大,但卻八九離不了十,況且,貴幫駐守在‘武田埠’的兄弟們亦已得到有關此戰的快馬通告,由他們那裡,我自然就知道得更為詳細了,老實說,少兄,這些天來,你身先士卒,率領你的一千手下浴血苦戰所獲致的豐碩成果與光榮聲威,真是令我又敬又欽,自感老耄落伍了呢……”
  紫千豪誠摯的道:“房兄謬譽過甚,卻使我好生汗顏,而房兄正當壯年有為之際,又怎能稱老耄是呢?房兄!誰也知道‘黑翼門’的雄風盛多,誰也曉得你‘雙鈸擒魂’的英武豪邁,客謙的不是在下我,倒是房兄你了……”
  豁然大笑著,房鐵孤道:“紫少兄與你相交,直令我真個恨晚,若非你重傷未愈,此刻便要硬攔著你連幹百杯!”
  紫千豪道:“只待傷愈,房兄,包管奉陪便是了。”
  “好!”房鐵孤喝了一聲,面色卻又倏然沉了下來,他目光炯亮如炬的凝視著紫千豪半晌,他道:“紫少兄,這一場熱鬧我未及趕上,可說是打心眼裡遺憾,下一次,也就是你準備索債的時候,我‘黑翼門’自房某人以下定然傾力以赴,盡革效勞,說什麼也為你撈個夠本!”
  房鐵孤的神態裡,眼眸中,口氣內,紫千豪知道他說這話時心裡的懇切與誠意,這不是口頭上的客套,更不是場面上的虛言,他是真心要這麼做,一丁點也不虛假!
  雙手抱拳,紫千豪鄭重的道:“這裡,我先謝過房兄了。”
  一探手,房鐵孤道:“古人有兩句話,道是‘土為知己者死,女為悅己者容’。
  我們在江湖上闖,武林裡混的,對那前一句更是來得講究,紫少兄,人與人相交,主要全在一個‘緣’字,有些人彼此認識了幾十年,卻連一句心腹話都未曾說過,根本交不出個名堂來,有些人,卻在一眼之下便誓死結心一生,當然,這其中的演進仍須用時日去磨確與推敲,但大目標卻是錯不了的 這一眼之下便能看透可以結交一輩子朋友的大目標,是麼?就宛如在看一只水晶瓶一樣,清楚而又透明?”
  點著頭,紫千豪含笑道:“我完全同意……”
  房鐵孤看著紫千豪又道:“紫少兄,你身上的傷,全是一筆筆的債,你用血放出長本,自當用血收回抵債,不只你及你的弟兄們會去追索,我,也同樣要找那些人算帳,我對你的許諾,就當做我們這第二次見面的見面禮吧。”
  紫千豪笑道:“好重的禮啊……”
  說著,他忽然“啊”了一聲,忙道:“奴雄,你就讓我們的貴賓這麼站著?”
  金奴雄聞言之下,急忙端著原先他自己所坐的那張石鼓到房鐵孤身邊,一面歉疚的道:
  “對不起,房掌門,只顧聽尊駕與大哥談話,連個坐處也忘了擺,還請尊駕包涵則個……”
  房鐵孤連道不敢,他又回首讓座道:“苟二爺,還是請你落坐,我一向站慣了。”
  哈哈一笑,苟圖昌一再謙讓,推拉了片刻,仍是由房鐵孤坐下了,這時,紫千豪才笑道:“房兄遠來是客,哪有要遠客罰站的道理?房兄,我們自己人無庸客套,讓他們站著好了。”
  搓搓手,房鐵孤嘴角動了動,又笑了幾聲,他用手背無意識的襪過面頰,放低了聲音道:“紫少兄,我……我月前所托少兄的那件事,尚請少兄斟酌一下看看,指明一條路給我,從哪方面進行比較妥當……”
  紫千豪平靜的道:“房兄所指,可是要我效力協助尋找令媛的那件事?”
  有些尷尬的咧咧嘴,房鐵孤道:“不錯,正是此事……”
  籲了口氣,紫千豪道:“房兄可以釋懷了,令媛,我已經替你尋到。”
  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房鐵孤愣愣的看著紫千豪,好一陣子,他才疑惑的道:
  “你是說,少兄,你已找著那賤人了?”
  紫千豪低沉的道:“是的,已經找到她了。”
  用力甩了甩頭,房鐵孤又驚異的道:“但……但少兄你一直沒有空下來過呀,一場接著一場的干戈全佔住了你的時間,甚至更佔住了你所有手下人的時間,少兄,你是怎麼找著她的?我費了好久的功夫,卻連這賤人的影子也沒探著……”
  含蓄的一笑,紫千豪道:“說起來,這全是一次巧合,令人難以相信的巧合,而天下之事,便往往就有這麼奇妙的所謂‘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就是如此了,在當時,我確沒有餘暇分出來去專程尋找令媛,那時我已受了傷,但也就因為受了傷,才未曾白耗費什麼力氣便完成了房兄所囑之事……”
  說著,紫千豪便簡單明暸的將他在受傷之後退著“二頭陀”藍揚善的經過與藍揚善負他回去治傷的情形講了一遍,他又說出如何在那山洞中見著了房鐵孤的女兒房燕,以及知悉了房燕底蘊的一切,然後,他深沉的一笑,繼續接下去說道:“據我的觀察,令媛是一個天真而純潔的好孩子,雖然略嫌魯莽與大膽了一點,但卻也不至於罪不可赦,那姓季的年輕人看上去也相當忠厚老成,並沒有一般像他那種年紀的人所慣有的浮華輕薄之感,最難得的是他們發乎情,止乎禮的清白節操,到今天,他們雖然在一起相處頗久,卻依舊保持著未婚男女的規矩,這一點,更屬難能可貴,令媛活潑秀麗,端莊擁雅,姓李的那一位誠懇篤實,刻苦耐勞,確是十分匹配的一對,怪就怪在當初他們走錯了一步,撩起了房兄的肝火……”
  雙眼怒瞪,兩拳緊握,房鐵孤挫著牙道:“好賤人,好季杯南,你們這兩個下流無恥的東西,看我將用什麼手段來懲罰你們……還有那姓藍的棒老二,我同樣也要剝你的皮,抽你的筋!”
  紫千豪一看對方的反應大大不佳,帶著冒煙的怒火與切齒的痛恨,看情形相當不好圇轉,由房鐵孤目前的形態看來,也前明白他對這件事是如何的耿耿於心,如何的憤怒氣惱了……
  平靜的一笑,紫千豪低聲道:“房兄且清息怒,此事可以慢慢商量,從長計議……”
  在這片刻前後,房鐵孤臉上的笑容已經全然消失,他的面色鐵青硬板,有如罩上一層嚴霜,冷冷的,他道:“紫少兄,這對狗男女及那藍揚善如今所在之處尚乞即時詳加賜告,我馬上起程前往,無論是我的面子,是黑翼門的聲譽,老祖宗的家規,天下的禮教,人間的倫常,都將要切切實實的整一整了!”
  紫千豪沉默了一下,道:“房兄,我方才已然相告,令媛及那位姓季的朋友都知情識禮,未逾大規,藍揚善更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好友……”
  搖搖頭,而房鐵孤搖頭的動作卻是堅決而又有力的,他兩額的太陽穴“卜”“卜”跳動著,狠狠的道:“我是房燕這賤人的親爹,我生她養她教她育她二十餘年,父女親情加上骨肉血緣,她以什麼來報答我?她以偕人私奔停禮教來報答我,季杯南是我手下一名小小管事,平素我待他如子如弟,時時維護,事事提攜,他也用什麼來報答我?用誘我獨女,壞我門規來報答我!而那藍揚善更是可惡,他竟知情不報,包庇這對混帳與我為難,此罪可恕孰不可想?
  三個人一樣的齷齪,一樣的下作,也一樣的該殺!”
  用手操揉麵頰,紫千豪淡然的道:“房兄準備如何對付他們三位?”
  重重一哼,房鐵孤道:“我早替房燕與秀懷南這兩個混帳定下了罪懲,房燕以白綾縊死,季懷南斬首,屍體曝曬十日,現在,又加上藍揚善這老小子,這老小子,也得砍他的頭!”
  柔和的,紫千豪道:“這些懲罪,你都決定了麼?”
  點點頭,房鐵孤冷森的道:“決定了。”
  抿抿嘴,紫千豪又道:“不嫌重了一點?”
  看了看紫千豪,房鐵孤沒有表情的道:“老實說,紫少兄,我還覺得太輕了些,沒有將他們一個個凌遲處死,已是過分便宜了他們!”
  深沉的一笑,紫千豪道:“但是,我的看法卻並非如此。”
  儘量壓制住心頭的不悅,房鐵孤生硬的道:“紫少兄,你的意思是?”
  紫千豪仰頭望望天空,徐緩的道:“承蒙房兄抬愛,又受房兄推重,我與房兄可說是一見如故,緣份早走,房兄的心意,我不但不應阻撓,更需傾力顧助才是,不過,唯其如此,我視房兄為知友,便該對房兄坦誠無欺,心頭有話,也得照說才對,不能眼看房兄行事錯誤而隱瞞不諫……”
  徵了徵,房鐵孤面色略見緩和,他低沉的道:“少兄高見,尚清明示,也讓房某斟酌斟酌……”
  紫千豪微微一笑,拂了拂衣袖,雙目中的光芒澄激而柔潤,看著他的眼睛,令人心頭有氣也會削減三分,於是,他和熙的道:“不敢,我這拙見,說出來之後,房兄如若覺得尚有道理,便請再做考慮,否則,亦萬祈勿動心火……”

runonetime 2008-06-02 05:22 PM

第23章 解舊怨 惺惺相惜

  紫千豪說得這般溫惋與客氣,倒反使房鐵孤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乾笑兩聲,忙道:“言重了,紫少兄.你也太言重了。”
  笑了笑,紫千豪道:“按說,令媛與那位季朋友所發生之事,乃是房兄的家務事,家務事便得關起門來理論,外人根本就不能插嘴也插不上嘴,在這裡,我不惴冒昧,大膽直陳.
  也全看在房兄待我甚厚的面子上,要不,我也不敢這麼放肆和荒唐了……”
  房鐵孤的老臉不禁暗暗一熱,他打了個哈哈,連聲道:“紫少兄休要見外,我甚願恭聆少兄對此事的高見,只要少兄說出來,行得通的,我房某人定然相從……”
  舒適的靠在圈椅的椅背上.紫千豪以一種平緩而悠沉的語聲開始了他的談話:“房兄,在我講到要點之前。首先,我要向房兄述說一個道理,一個觀念。也是一個對人間倫常的另方面看法,房兄,自古以來,男女相悅這件事便是脈絡相傳,永恆不變的,在我們生活的人世上必得有男有女,有陰有陽,互輔互合才能綿延相接,生息不斷,換句話說,男女之間發生情愛,進而結為夫婦,也就是順天成理的事了……”
  點點頭,房鐵孤道:“這個當然……”
  紫千豪又接下去道:“但是,男女相悅的這件事,卻並非必須要循著一定的刻板方式或祖宗傳統去求取,也就是說,男女間的情愛與結合不一定非得依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可,譬如一個例子,就說我吧,今年我已二十六七歲了.如今我雙親俱故,族人渺茫,假使我再遇上一位同樣飄泊天涯的孤身女子,我們彼此有情有意,難道說.我們就不能結合了麼?如若我們必得去依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卻又向哪裡去依,哪裡去尋!”
  頓了頓,他又道:“天下之大,似我同樣的男女定然很多,因此,對婚姻嫁娶的看法也就有了幾種相異的角度,但是,不論這角度的位置如何,卻總是一個共同的目的,這目的,即使願有情人終成眷屬。”
  房鐵孤緊閉著嘴沒有說話,雙眸中原先那種固執而憤怒的火焰卻已多少消斂了一些,雖然他仍舊不表示可否,但看情形.卻已略略有了點兒轉機,不多,慢慢的來……
  紫千豪又安詳的道:“往往,父母的意見,並不能使兒女滿意,父母的心思,也不一定會和兒女的心思相同,上一輩與下一輩之間到底相差了若干年代,而年老的人與年輕的人在各方面的愛好及興趣也不大一樣……兒女們有兒女們的想法,有他們私心的憧憬、希冀,也有他們嚮往的廣闊天地,他或她既然已經投緣了,互相深愛了,那就表示他們情意融合,兩心相許,也表示他們之間的真誠和摯熱,這其實並沒有什麼罪過,為什麼不成全他們呢?不撮合他們呢?父母智兒女選擇的對象不敢說全是完美的,而兒女自己尋求的伴侶也必未就全是不對,兒孫自有兒孫福,房兄,又何苦替他們擔上太多的心事呢?”
  靜默了一會,房鐵孤沉沉的道:“可是,這畜生與李懷南相偕私逃之事,卻使我損足了面皮,受盡了窩囊,莫不成就這麼罷了?”
  紫千豪笑著道:“這一點,當然要由家法處置,不過,只是由家法處置,而非是你黑翼門的門規,房知,錯誤並不是單方面造成的,你也堅持得太厲害了,對獨生的女兒,除了關愛之外,還應該加上了解,可是你似乎忽略了這一點,所以,此次的事故,你不能全將責任放在他們的身上……”
  搖搖頭,房鐵孤不以為然的道:“紫少兄,我是那兩個畜生的尊長,他們即使相悅,也不能絲毫不顧我的顏面自行作了決定,更想一逃了事,如果我就這樣輕描淡寫的一筆勾銷,日後我尚有什麼威信統馭我的手下?”
  安詳的.紫千豪道:“話可不能這麼說,房兄,我方才已經講過,這只是上一輩與下一輩觀念之間的問題,算不上什麼十惡不赦之罪,既然算不上大罪,就不該得到重罰,在你來說,他們是悻違親命,大逆不道,但在他們來說,則是爭取幸福,互志連心,唯一的錯誤,只是操之過急,你若要罰他們,也只能罰個操之過急而已,這一條罪,總不能太過殘酷吧?”
  氣沖沖的,房鐵孤道:“他們是私奔!”
  淡淡的,紫千豪道:“不,他們是在你逼迫之下為了終生廝守而不得已才出的下策。”
  一瞪眼,房鐵孤怒道:“我是這賤人的親父,她瞞著我與那混帳跑了,只這一點,已夠她用生命贖罪!”
  低柔的,紫千豪道:“那是你逼她過甚,要拆散他們的相印之心,打碎他們的連理之夢,她不能忍受和一個愴俗的浪蕩於共渡一生,更不能忍受失去了心上人的痛苦與空虛,房兄,設若你與令媛異地而處,告訴我,你會怎麼做?”
  一下子將房鐵孤問窘了,他像是在和誰掙扎似的弄得面紅脖子粗,汗水隱隱,喘息著低吼:“我是為了這畜生的將來著想……我為她看中的那門親事,乃是一戶富有的糧紳,姓趙,趙家那孩子不是武林中人,或者稍嫌散漫了一點,但他卻有萬貫家財,足夠這畜生享用不盡,而且只要她能好好盡心,也不難將趙家孩子的毛病改易過來……一切我全是為她打算,難道我還錯了麼?我這把老骨頭莫不成還期望靠著女婿沾光麼?哼!”
  低沉的,紫千豪道:“但你卻忘了一件,房兄,令媛與那趙家糧紳之子毫無感情,毫無認識,甚至極度憎惡,你若硬把他們兩個拉在一起,房兄,你自己想想,以令媛那種外柔內剛的個性,會鬧出什麼樣的結果?你不是在湊合一場喜事,房兄,只怕你是在策演一場喪事了!”
  不待房鐵孤回答,紫千豪又緊接著道:“再說,男女之間的情愛既已萌生,便難以消止,而這其中卻是奇異又純真的,他們只要永相廝守,只需彼此深愛,一切虛華富貴全已不存心上,不在眼中了,換而言之,真正的愛,是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改變,可以代替,可以隱瞞的,金銀、財帛、官爵、地位,全不行,因為在她們靈魂的境界裡,這一切俱已包含了……”
  目注著房鐵孤惶惑的雙睛,紫千豪又深沉有力的道:“房兄,請聽我忠告,莫將你自己獨生愛女的一輩子幸福放在一個不學無術、浮滑風流的紈 公子手上,更莫為了一時的憤怒,虛無的顏面問題而斷送一對原本可以比翼雙飛的好兒女,他們仍是敬你愛你的,房兄,退一步想,自然海闊天空了……”
  微微低下頭去沉思,房鐵孤好久沒有作聲,而周遭的空氣雖然清新,在此刻,卻宛似凝凍了,隱隱中,有一股壓在人們心頭上的窒悶……
  忽然
  房鐵孤抬起頭來,悻悻的道:“還有那包庇這對畜生的藍揚善!至少,我也要找他出出這口怨氣!”
  和藹的一笑,紫千豪道:“房兄,藍揚善此人豪氣乾雲,古道熱腸,且不論他仗義收留了這一對小情侶免於凍餓之苦,便說他兩度為我治傷活命,更拚死力助我幫對抗強敵的份上,我想,房兄也應看我薄面一筆帶過吧?”
  大大的一愣,房鐵孤吶吶的道:“他……他還幫你對付過銀壩子及黑流隊?”
  用力頷首,紫千豪嚴肅的道:“不錯,而且幾乎是舍命相搏!”
  呆了良久,房鐵孤猛然一拍自己的腦袋,苦惱的咆哮:“我怎麼好呢?怎麼辦好呢?”
  微微將上身前傾,紫千豪真摯的道:“房兄,你素有英雄之稱,而英雄便該做成人之美之事,更需有寬闊的胸襟與仁厚的氣度,而且英雄更敬重有血性,有肝膽的漢子,你恕有了令媛及季朋友,便是成全了他們,顯示了你這超越常人的度量,你消解了對藍揚善的仇恨,則表明了你惺惺相藉的豪土胸懷,房兄,為什麼不採取這圓滿而皆大歡喜的方法來結束此事,卻非要弄到兩手血腥,一片淒慘不可?房兄,你就高抬貴手,放他們一馬吧!”
  黝黑而剛毅的面容上湧現著懊恨及煩悶,這位“黑翼門”的掌權人真是火透了,但是,這火氣卻又發不出來,完全拘束在紫千豪那層層重重的道理中,完全受製製于紫豪的顏面下,房鐵孤唇嘴的肌肉在不停地抽動著,好半晌,他低吼一聲,怪叫道:“罷了,罷了,紫千豪,就算我栽在你手裡!”
  清朗的一笑,紫千豪再次雙手抱拳,愉快的道:“房兄言重了,這裡,我紫千豪敬謝賞臉,令媛大喜之日,尚請莫忘通知一聲,我這大媒可也做得艱苦!”
  攀然大笑起來,房鐵孤手捻短髯,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道:“到了今天,到了眼前,我才真正體會出‘魔刃鬼劍’的厲害之處,紫少兄,你可真能用話圈死人啊……”
  紫千豪平靜的道:“房兄太誇譽了,我只不過是照事論事,坦陳拙見而已,猥承房兄不棄,賞賜幾分薄面罷了,如若房兄堅持不允,我紫千豪任是舌上生蓮。怕也濟不了事……”
  眼珠一轉,房鐵孤呵呵笑道:“這樣說來,少兄,我姓房的還差強可算得是個通情知理的人了吧?尚不能說太過混帳固執……”
  連忙欠欠身,紫千豪道:“不敢,唯此一端,房兄這朋友已可交心交命!”
  一拍手,房鐵孤大聲道:“好一個交心交命,紫少兄,我們就這麼說了!”
  紫千豪的雙瞳中閃耀著奇異的光彩,他點頭道:“當然!”
  一旁,苟圖昌笑道:“恭喜房掌門了,方才,真叫人暗裡捏著一把冷汗……”
  房鐵孤聳聳肩,道:“苟兄,其實你這把冷汗根本用不著捏,你們當家的那幾把刷子你心裡頭比我來得更為有數,你早就曉得我終究逃不出你們當家的掌心的,無論是講道理,說是非,論聲威,較功力,我全不是對手,這好有一譬,我是孫悟空,紫少兄乃是如來佛了……”
  哈哈笑著,他又接著道:“所以,我是吃鱉吃定了,尤其在你們這一畝三分地裡,有如虎山行,龍困灘,我是束手無策啊……”
  苟圖昌深沉的一曬,道:“房掌門言重了……”
  忽然
  紫千豪目光朝旁邊的林綠一轉,提高了聲音道:“藍老兄,你還躲在那裡做什麼?已經沒有事了……”
  聽著紫千豪招呼,房鐵孤趕忙將視線投了過去,嗯,可不是麼?在右邊的林叢內,一位體形肥胖,細眼蒜鼻的仁兄正尷尬的走了出來,他一身黑袍,腰上系了一條紅色寬邊絲帶,絲帶上吊著一枚玉如意,那枚王如意還在晃呀晃的,看上去,令人有一種忍俊不禁的感覺。
  不錯,來人正是“二頭陀”藍揚善!
  一摸自己油亮的光頭,藍揚善打著哈哈,窘迫的道:“咱說當家的,你可真會給人出彩,順,這一下子,咱是要躲也躲不過,雖則是醜媳婦難免要見公婆面,這公婆,咱的乖乖,卻也是頗不好見啊,想起來咱的頭皮就不覺發麻……”
  他斜眼睨了睨正在瞪著自己的房鐵孤,長長吸了口氣,堆上滿臉的笑容,作著揖,道:
  “不才藍揚善,呃,紅黃藍那個藍.發揚光大的揚,善良的善,有個匪號,人稱‘二頭陀’,嘿嘿在這廂向‘黑翼門’的大掌門房老兄見禮了,尚祈房老兄抬抬手……”
  他一雙淡黃的眉毛微動,又忙著道:“咱是久聆房老兄的大名,久懾於房老兄的神威,若是有什麼對不住你老的地方,也請房老兄看在咱一片好心,一番誠意的份上莫予罪責,欸,咱是好管閒事慣了,就有了那麼個一丁二點的小紕漏,也還請多多包涵,是的,多多包涵……”
  房鐵孤深深的盯著藍揚善看著,好久,他猛然一抱拳道:“一謝閣下於陌路中照排小女,二敬你古道熱腸替紫少兄治傷,三佩你捨身忘死助孤竹幫力拒外侵,前隙舊怨,我房鐵孤一筆勾銷,藍兄,你是個好人!”
  受寵若驚裡加上了大喜過望,藍揚善有些飄飄欲油,暈暈沉沉起來,他急急回禮,有些手忙腳亂的道:“不敢,不敢……呃,全是些小事,全是些小事……房老兄,你恁般客氣,卻越發令咱心中愧疚,承擔不住了。”
  豁然大笑,房鐵孤道:“藍兄不用謙懷,我房鐵孤最敬的便是臨危相助的好漢,威武不屈的男兒,這兩條藍兄卻全佔齊了,小女房燕與秀懷南之事我並不怪你,藍兄,非但不怪你,還得感謝你撮合了他們的姻緣!”
  胖臉紅得有如豬肝,藍揚善雙手亂搖,一疊聲地道:“哪裡,哪裡,咱只不過是適逢其會而已,還多虧紫當家的一肩相承,房老兄你的寬宏大量,要不,咱即使有三頭六臂也搞不出什麼名堂來,房兄如此看得起咱,卻叫咱大大的不好意思了……”
  紫千豪笑道:“二位也不用再推讓了,房兄是豪邁磊落,一諸千金的英雄,藍兄是雪中送炭,赤心熱腸的好漢,可說各有勝長,平分秋色,自此一見,更如故舊,在下我已總算是放下了一樁心事……”
  用力揉著胸口,藍揚善也如釋重負的道:“咱亦像噩夢初醒啊……”
  笑著,房鐵孤又感喟的道:“老實說,若非藍兄這般委屈求全,紫少兄如此開導勸解,我還真不答應就這麼善罷甘休……現在既已決定如此,到了小女與懷南行禮之日,你二位這份重禮卻少他不得……”
  紫千豪頷首道:“當然,這是一定的……”
  舐舐嘴巴,藍揚善也笑嘻嘻的道:“雖咱只是個獨腳盜,至少也得湊合一點,假如實在拿不出來,到時候只要再去做上一票買賣也就成啦……”
  眾人聞言之下,俱不由哄然大笑起來,藍揚善也陪著打了幾聲哈哈,他眨眨眼,無可奈何的道:“老實說,小本經營,維生不易,加上咱又不善理財,弄得幾個辛苦錢,也就難得存下多少了……”
  紫千豪打趣的道:“如果有一個不知內情的人站在這裡聽你講話,藍兄,他一定以為你是在做什麼正經生意呢,說得那麼有板有眼,兢兢業業的……”
  頰上的肥肉一動,藍揚善道:“誰說咱不是在做生意?只是一個有本,一個無本罷了,人家是‘君子無本,難求利’,咱卻雖然無本,照樣開張,君子是說不上了,好歹也混入三餐溫飽,靠著這條老命賺口飯吃……”
  這位“二頭陀”的言談之中,固則詼諧調笑,半真半假,但是,卻也隱隱含蘊著一股難以道出的蒼涼意韻,不錯,在江湖上闖,已經夠得上冷酷與孤寂了,如若再于再于黑翻著刀頭血為生,這等味道也就更加酸澀了,表面上,或者大杯喝酒,大口吃肉,但骨子裡,卻又有著多少不能盡說的苦楚與悲痛?拿著性命換飯吃,這口飯,又是如何難咽啊……
  紫千豪沉思著,他體會得出藍揚善語中的無奈意味與辛酸情懷,在當年,他,以及他孤竹幫的弟兄們,不是也曾從這個環境裡熬過來的麼?如今雖算奠定了基礎,積存下財富,但往昔那一段坎坷的日子紫千豪卻永遠不能忘懷,那個時候,孤竹幫是一片殘破頹唐,一片支離零落,沒有什麼強大的力量,沒有固定的碼頭,沒有維護的地盤,更沒有既定的生財之路,光靠著一批老弟兄們在濺血,在捨命,在殘身,藉以換來大家的溫飽,那一粒粒的米,一碗碗的飯,全是滲著血,滴著血,吞一口,便似是吞下滿肚子淒苦,咽一口,也皆像咽下無盡的愁鬱,而一張張的嘴巴不能沒有食物咀嚼,一個個的肚皮不能沒有五穀填塞,內部積弱不振,人心渙散,外面悍敵環伺,弱肉強食,那些個日子,果真是過得悲涼……他來了,開始重振孤竹幫,開始勵精圖治,他用他的智慧、果毅、堅定、仁恕及鐵腕手段,加上他自己的血肉和苦練成功的武技,使孤竹幫自瀕亡中振興,從潰頹裡堅強,終於站了起來,挺了起來,更一步步的壯大雄厚,一天天的發揚光大,以至到了目前這種威勢 獨霸一方的威勢,但,雖然如此紫千豪卻仍然不忘舊日那些慘淡的時光,那些無告而寒傖的歲月……
  低沉的,苟圖昌道:“老大,你在想什麼?”
  看著苟圖昌,紫千豪含蓄的一笑道:“我有一個念頭,圖昌,你猜猜看,你能猜出來麼?”
  穎悟的點點頭,苟圖昌平靜的道:“我想,老大,我該可以猜出……”
  以手扶額,紫千豪徐緩的道:“說說看。”
  於是,轉首瞧了瞧一側的藍揚善,苟圖昌微笑著道:“老大的意思,是否希望邀請藍兄加盟本幫?”
  安慰的一笑,紫千豪道:“圖昌,你夫知我,不錯,我正是這個意思……”
  他看著正在怔仲的藍揚善,輕輕的道:“只是,不知藍兄意下如何?”
  猛力甩了甩頭,又使勁捏捏腮,藍揚善吶吶的道:“當家的……你的意思,呃,你的意思是說……是說,要咱加入孤竹幫?要咱……呃,與你一道?”
  點點頭,紫千豪慎重的道:“正是,藍兄願意麼?”
  呆呆的站著,藍揚善的兩眼也發直了,好半晌,他才幕然像被誰在屁股上扎了一刀似的一跳老高,激奮異常的大叫:“願意,願意,當然願意,完全願意……”
  胖臉漲得紫紅,額上的青筋也浮突起來,藍揚善欣喜得幾乎有些手舞足蹈了,他咧開大嘴呵呵直笑,好一陣才喘吁吁的道:“咱的乖乖,咱的乖乖,這一下子咱也總算找到個家了,找到個窩啦,不再像孤魂野鬼一樣在外頭瞎顛瞎遊了……呵呵,小本經營拆啦,加進大宗買賣裡了……咱成啦,咱 ”
  忽然,他又安靜下來,大睜著一雙小眼睛愣愣的看著紫千豪,搓搓手,吶吶的道:“不過……紫當家……咱……咱這幾下子三腳貓的把式有限……咱……呢,咱夠得上材料麼?”
  安詳的一笑,紫千豪道:“藍兄,本幫甚少邀人入盟、而加盟的條件十分簡單,赤心第一,本領其次,只要加盟者能誓死效忠孤竹一幫,永誌不渝,就是合格的了,關於此點,我想,我們都已看到,藍兄,你是夠得上了。”
  榮幸之極的呵呵笑著,藍揚善喜悅異常的道:“當家的你放心,咱進入幫裡,便是把這條老命擱上了,生為孤竹之人,死為孤竹之鬼,當家的,咱做得到!”
  “好!”
  紫千豪喝一聲彩,又向苟圖昌道:“圖昌,傳諭下去,今天晚上開香堂行加盟大典,任藍揚善兄為大頭領之職!”
  微微躬身,苟圖昌道:“是。”
  紫千豪轉朝藍揚善道:“藍兄委屈你了。”
  雙手亂搖,藍揚善忙道:“不委屈,不委屈,呵呵,老實說,咱對你紫當家早就敬仰得五體投地了,私心裡也做過加盟於孤竹幫的美夢,但自己想想,又老覺得算不上塊料,因此也就只是想想罷罷了,如今承蒙當家的看得起收納於咱,咱這股高興勁就甭提了,粘都怕粘不上,哪裡還未委屈之有?當家的,咱只是擔心承不了這大頭領的重責,將來為你砸鍋哪……”
  柔和的,紫千豪道:“你一定可以勝任的,藍兄。”
  直搓著兩只肥手,藍揚善興奮的道:“咱包管盡力就是了,當家的,咱會報答當家的這知遇之恩……”
  紫千豪淡淡的道:“言重了,藍兄。”
  旁邊,苟圖昌低沉的道:“藍兄,本幫是以兄弟行稱論高低,除了大哥以外,其餘的十四名大頭領在職稱上一律平行:全幫幫務統由大哥主理,大哥之下,則由兄弟輔助一臂,另有大護衛一,鐵旗堂一,大護衛與鐵旗堂堂生職位與大頭領相同,十四名大頭領下面則分轄一百四十名兄弟,本幫共有上下兩千三百人,當然,目前不論是大頭頓與一般兄弟已不足此數了……”
  聽著苟圖昌簡明扼要的解說,藍揚善一邊記下一面連連點頭,他用舌尖舐了舐缺了門牙的齒洞,莊重的道:“咱明白了,行過加盟大典之後,咱即將改稱紫當家的為大哥……”
  微微一笑,苟圖昌道:“在正式加盟之前的這段時間,藍兄,隨便你稱呼了。”
  藍揚善正想回答,例旁,房鐵孤已站了起來,踏前一步,雙手握住藍揚善的手,熱烈而真摯的道:“恭喜你,藍兄。”
  藍揚善用力搖動著房鐵孤的兩手,激奮的說:“謝謝你,房掌門,謝謝你,咱這可叫夙願得償了……”
  豪邁的大笑一聲,房鐵孤道:“今晚藍兄正式加入孤竹幫後,我房某人定與你痛謀一醉以為慶賀之忱!”
  二頭陀藍揚善笑嘻嘻的道:“一定,呵呵,一定。”
  收回了手,房鐵孤又眨眨眼,道:“那麼,如今也應該將我那寶貝女兒接過來了……”
  藍揚善醒悟的道:“當然,咱們儘快去接他們,這小兩口只怕也等急了。”
  緩緩地,紫千豪站了起來,他愉快的道:“各位,我們回‘不屈堂’去,那裡有舒適的坐椅,上好的香茗,在此處待久了,實也不成敬客之道……”
  房鐵孤笑道:“好極,我的口早就幹了,少兄不提,我還不好意思討杯茶喝呢……”
  眾人俱皆完爾笑了,於是,由金奴雄扶著紫千豪,一行人緩步朝內走去,走著,藍揚善向身旁的苟圖昌嘮叨:“咱一體聽說房掌門上了山,便不由得提心吊膽的跟了過來躲在林中窺探動靜,哪裡知道這一來卻來對了,呵呵,喜出望外,喜出望外……”

runonetime 2008-06-02 05:23 PM

第24章 瀾方平 楚歌又起

  晚筵初罷,已到了深夜時分。
  紫千豪回到了他慣常居住的仰遠樓中,今天,他的心境十分愉快舒暢,雖然在舊創未愈的虧虛情形下是累了些兒,但也不覺得如何辛苦,往往,精神的振奮是能戰勝肉體上的疲勞的。
  現在,換了左丹在親自侍候他了。
  輕輕籲了口氣,紫千豪在綿墊太師椅坐下,左丹服待著他寬了外衫,又半跪下膝為他脫去了豹皮系靴,換上一只輕便的緞面軟鞋,然後,恭敬的擇了一杯熱騰騰的香茗到紫千豪身邊。
  接過玉杯,紫千豪淺淺呷了口熱茶,俊美如玉的面孔上浮著一層淡淡的紅暈,而這抹紅暈,也就襯托得他越發挺秀俏逸,越發儒雅廉灑了,好一個少見的美男子!
  怔怔的看著紫千豪,左丹的神態裡顯示著一股由衷的欽慕之色,他好像自跟著紫千豪以來,便老是覺得他的主人有一種與常人不同的氣質,似一片浩瀚無涯的海洋,永遠使人摸不透其中含蘊著的奇妙與力量……
  又喚了口茶,紫千豪淡淡的道:“左丹,為什麼老看著我?”
  咳了兩聲,左丹驚然醒悟,他微微有些尷尬的道:“大哥,你,你生得真俊……”
  覺得有趣的笑了,紫千豪道:“你該不是指我像個‘繡花枕頭’吧?”
  連忙搖頭,左丹急道:“不,我怎麼會有這種想法?大哥,你可別嚇唬我,殺了我我也不會有這樣的混帳念頭……”
  一曬之後,紫千豪道:“任藍揚善為大頭領之職,左丹,你的看法如何?”
  左丹毫不考慮的道:“正是適得其選,大哥,藍揚善為人粗豪耿直,紅心赤膽,他進入本幫之後必將是一個最得力的好兄弟!”
  點點頭,紫千豪道:“我也有此感覺,雖然有時候這位仁兄稍嫌粗魯了一點,但這正是江湖中人的本色,也就在這一點粗魯上,看出一個人的豪邁性格,關於這樣的人,我有經驗,他們有俠義心,剛強孤傲,不易結交,可是,只要你們一旦投了緣,交上了,則永生永世也難得分開,他可以為你承擔一切,換句話說,這是一種可以托命託心的人,‘黑翼門’的房鐵孤和藍揚善是同一類型……”
  左丹頗有同感的道:“是的,大哥的看法十分正確,我自己也在默默中注意他們兩位,也就是大哥所說的這個樣子……”
  微唱一聲,紫千豪又道:“在不屈堂裡,我們那只‘盟血鼎’都被滴落的鮮血浸染成紫褐色了,表面上看去宛似鏽跡斑斑,拙笨醜陋,但我卻喜愛它,左丹,那裡面的血漬全是我們弟兄的誓言,是我們弟兄的心跡,更是我們弟兄的團結保證,表面上看,‘盟血鼎’是拙笨的,可是,它卻是最神聖而崇高價……”
  左丹深深點頭道:“大哥說得是……”
  雙目半瞌著,紫千豪又徐緩的道:“‘盟血鼎’內有些弟兄們的血跡殷然,他們的人卻已逝去……但他們的英靈必定不溫,正如藍揚善今天所說:生為孤竹人,死為孤竹鬼,常常,我獨自立在‘盟血鼎’之旁,在空寂寂的大廳裡,好像仍能看見那些已然死去的弟兄們一張張親切的面容,他們在冥寂中也凝視著我,我看得出,他們的臉上都含著笑意,一種安詳而寧靜的笑意。儘管有些弟兄們去了,但‘盟血鼎’裡會再有新的血跡滴下,它生生不息,循環不斷……日子雖然過的有些酸辛,我們的手卻握在一起,心卻連在一起,不論是幽明兩邊的哪一條路上……是麼?”
  感動的,左丹道:“是的,大哥……”
  紫千豪睜開眼,輕輕的道:“有人在敲門,左丹。”
  左丹傾耳聆聽,果然,臥室的紫檀木雕花門正被人在外面輕悄的叩擊著,那叩門聲很謹慎,很小心,以至聲音十分微小,隔著門,似也看得見那站在門外的人形態的恭敬與嚴肅;左丹一直凝神聽著紫千豪說話,以至連這連續的敲門聲也忽略了。
  歉然一笑,左丹迅速走上前去將門啟開,甫一啟門,他已微帶驚訝的道:“啊,原來是二爺……”
  於是,苟圖昌快步走了進來,他向紫千豪躬躬身,面色明明十分沉重卻強顏笑道:“老大,還未安歇?”
  凝視著他,紫千豪道:“夜已深沉,但你也同樣未曾安歇,圖昌,有事麼?”
  微微頷首,苟圖昌道:“是的,方才就在我回房之前,我們派駐外埠的弟兄有四匹快馬同時自四個地方返山傳信,四件消息俱皆十分嚴重……“坐直了一點,紫千豪嚴肅的道:“你說吧,圖昌。”
  搓搓手,苟圖昌低沉的道:“銀壩子方面在覆滅之後,‘白眼婆’莫玉已經離開西陲,隻身逃竄到‘寧’境的‘三道橋’左近,‘三道橋’十七裡地之外,有一座‘白蛇山’,‘白蛇山’山陰留著一所殘破的小道觀叫個‘問心宮’,‘問心宮’裡住著一個人,老大,這人我提起你一定知道……”
  潤潤唇,紫千豪平靜的道:“說下去。”
  沉默了一下,苟圖昌道:“‘瞎道土’攀鷹。”
  紫千豪雙目驟睜,驚異的道:“攀鷹道主?”
  微微頷首,苟圖昌道:“是的,這牛鼻子素有‘攀鷹馭風去,乘電遊寰宇’的狂稱,尤其也的心狠手辣之處,簡直挺起來令人毛髮悚然……”
  鎮定的,紫千豪道:“不錯,我曾聽說過他殺人如麻,是凡被他殺死的人,他喜歡挖取屍體的一只左眼作為標記,告訴人家是他所殺,而且,他生子有一怪腐,嗜食人肝炒大蒜,尋常一年四季,不分春秋,全穿著一襲又臟又破的發布道袍,人很邋遢,他那雙眼並非真個不見物體,只是眼生得細小,老是半閉著,再加上瞳眸上生了些兒白翳而已,這野道士自來都是獨來獨往,不管凡俗一律不打交道,個性異常陰沉古怪……圖昌,可是這樣?”
  苟圖昌道:“大哥全說對了,換句話說,攀鷹瞎道土乃是一個惡魔般的人物,難纏難鬥極端不好招惹……”
  低低的,紫千豪道:“這樣說,我們可招惹上他了?”
  輕唱一聲,苟圖昌道:“‘白眼婆’莫玉已到了‘白蛇山’的‘問心宮’裡請到了他,攀鷹瞎道生平不近色,不受財,只有一樁嗜好……“紫千豪微帶迷 的問道:“哪一樁?”
  輕輕的,苟圖昌道:“方才大哥已經說過,他喜食認肝炒大蒜’,但是,大哥卻不知道,他最愛吃的人肝乃是童男童女的肝,莫玉去請他出來報仇,即帶著童男童女的心肝各十副用水晶盒子裝著送去做為重禮……”
  怔了怔,紫千豪喃喃的道:“這……這是我們所辦不到的……不要說活人的心肝,就是死人的心肝我們也不能剜出來而褻讀了死者……”
  嘆了口氣。苟圖昌道:“我們並不希望與這個魔星為敵,大哥的心意我也曉得,假如瞎道士愛財好色我們都有辦法籠絡他,但是,他喜愛這種東西卻是我們所無能為力的,大哥,看樣子,我們需要跟他周旋一下子了……”
  面色十分凝重,紫千豪道:“我想,人的心肝和其他動物的心肝他不一定分辨得出來?”
  知道紫千豪在想什麼,苟圖昌苦笑道:“沒有用,大哥,這傢伙不僅能分辨出人與魯的心肝,甚至連童男童女的心肝也品試得出,大哥,不要忘了他是嗜肝老手,他分辨的方法是我們所思議不出的……”
  閉閉眼,紫千豪悠悠的道:“消息來源如此清楚,可靠麼?”
  苟圖昌肯定的道:“絕對可靠,莫玉在請到了瞎道土以後,曾在‘三道橋’的一家客棧密室裡會晤了他銀壩子的一個遺孽,這傢伙大約是條漏網之魚,身分是銀壩子的二爺,他好像擔任莫玉手下帳房一類的角色,在那家客棧裡,他是偷偷為莫玉送錢去的,大約有黃金千兩之譜……”
  頓了頓,苟圖昌又道:“那家客棧的老闆恰好便是我們派在三道橋那邊的一個頭領的把兄,他客棧中的每間房子都設有複壁以及巧妙掩飾的窺管,白眼婆的模樣十分特殊,又與一般女子不同,是以白眼婆甫一投店他已嚴加註意,於是白眼婆的一切言行舉動這客棧的老闆便全探聽到了,由他即時轉告我們那位三道橋的頭領,然後,消息就星夜派快馬報來……在這之前,我還真料不到女婆這白眼妖會找上那個半瞎的魔道土……”
  沉吟著,紫千嚎道:“第二件消息呢?”
  苟圖昌低沉的道:“‘南劍’關心玉在大哥手下受創之後便錦羽返回中土,他的傷勢極重,加上這老小子怨恨攻心,又引發了他的悸喘毛病,甫始回去即臥榻不起,這一來,他的一些武林朋友們就群情債激,紛紛譁然,現在,聽說他們正在散發‘俠義帖’,正在醞釀著一場聲討本幫的聯合行動,只是,如今還不知道中原武林道上有哪些人響應,有哪些幫派肯協助他們,據我看,不管在他們散發的‘俠義帖’之下能產生多大力量,這力量卻是不可小視的,大哥,我們要早做防範……”
  籲了口氣,紫千豪有些疲乏的道:“第三件消息是什麼?”
  咽了口唾沫,苟圖昌緩慢的道:“黑流隊準備再與莫玉會合對付我們,大哥,黑流隊如今仍有實力握在手中,他們至少尚有五百人之眾!”
  紫千豪仰首望著房頂,他思忖著,沉吟著,好一陣子,一絲苦澀的笑意浮上了他的唇角,輕微的,他道:“第四件又是什麼事?”
  苟圖昌再咽了口唾沫,沉聲道:“第四件消息,青城派的‘玄雲三子’有一位帶了傷回去,他們的掌門勃然大怒,已聲言不與我們干休,除非我們……”
  “除非我們如何?”紫千豪冷冷的問。
  苟圖昌艱辛的道:“青城派揚言,除非我們交出兇手!”
  狂笑一聲,紫千豪憤怒的切齒道:“他們是在做夢!”

runonetime 2008-06-02 05:24 PM

第25章 膽如鐵 大義齊天

  神色一凜,苟圖昌也為紫千豪的激昂與憤怒所懾,他在微徵之下,急忙也道:“當然,大哥,青城派是在妄想!”
  紫千豪冷森的道:“很好,看這情形,青城派是打算與我們掀開底子硬幹了,這一來正合我意,老實說,便是他們不找來,我還要尋到他們的山門上!”
  雙目中寒光暴射,紫千家又接著道:“青城派自以為他們算是什麼東西?他們還要騎到我孤竹幫的頭上來麼?祁老六的一只眼,我原本就沒有白白放棄的意思,現在他們自己送了上來,新仇舊怨,剛好一起結算!”
  苟圖昌深沉的道:“老大,我們全跟著你!”
  殘酷的一笑,紫千豪道:“可已探明青城派何時能與我們遭遇麼?”
  搖搖頭,苟圖昌道:“消息未曾探明,但我想,只怕出不了一月之期!”
  唇角鄙夷的一撇,紫千豪道:“來吧,這一次,好運道不會再跟隨他們,大家以血濺血,以命償命,誰也不要想有僥倖!”
  猶豫了一下,苟圖昌小心的道:“老大,關於這四件不利於本幫的消息,我有一個綜合的推斷,在這裡,我要向你陳說一番……”
  緩緩的,紫千豪道:“你說!”
  苟圖昌稍微頓了頓,似是在整理他的思緒,他道:“大哥,若是對頭們湊在一個共同的時間裡前來本山與我們為難,在我們元氣未復的今天,只怕不易抵擋,他們聯合起來的力量甚為雄厚,消長之間,我們難免就要吃大虧……”
  紫千豪冷冷的道:“你的意思是?……”
  苟圖昌有力的道:“我的意思,我們不應該守在山上等著他們來宰殺,我們要搶製行先機,早一步先去對付他們,大哥,攻擊再攻擊才是兵家贏取勝利之道。”
  點點頭,紫千豪道:“說得對,但是,我們需要各個擊破,若是讓他們會合在一處,事情就不好辦了,眼前,在時間上,似乎還來得及!”
  吃了一驚,苟圖昌忙道:“無論如何大哥,你千萬不能操勞胚是靜心養息要緊,這些事,就請大哥交給我去處理吧……”
  沉默了片刻,紫千豪靜靜的道:“圖昌,我不是不相信你的魄力,只是事情太過於棘手,你一個人獨挑大梁,恐怕力有不逮!”
  面容剎時漲得紫紅,苟圖昌毅然的道:“老大,大不了我把這條命豁上!”
  叱了一聲,紫千豪道:“錯了,圖昌,死有重於泰山,有輕乾鴻毛,在江湖道上,生命固是不值,卻也不能憑白犧牲,你的生命,不只是屬於你一個人的;乃是屬於整個孤竹幫的,若是大家都像你一樣隨意捨命。圖昌,孤竹幫還靠誰去支撐?還賴誰去延續?”
  低下頭,苟圖昌深重的道:“老大……只是這一口氣,和太難咽……”
  淒然一笑,紫千豪徐徐的道:“我明白……但是,我們也不能太衝動,眼前強敵環伺,四面楚歌,我們如今所需要的,不僅只是勇悍與毅力,更要靠智慧,圖昌,讓我們傾力去幹,成不成,也只有看我們自己的造化了……”
  緊蹩著眉,苟圖昌道:“老大.你的身子仍未復原,精神也還透著委頓,老大,你不能光顧著大家,自己的健康也得注意……”
  低沉的,他又接著道:“自你接掌本幫之後,便從來沒有安適的過上一天,也從來沒有穩當的睡過一覺,大大小小的事全賴著你,全倚著你……老大,幫裡上上下下的弟兄們都知道,是我們拖累了你,要不,憑你的藝業、功力、智慧、才幹,到哪裡也是個頂尖的人物,也不會受一丁點烏氣……老大,我們慚愧,我們歉疚,尤其是我,表面上在直接輔助你,其實卻毫無貢獻,只抱著個空名,一些艱苦困窘還是落在你的肩上,你用你不可負擔的精力去承擔,用你難以肩荷的意志去貫徹,大哥啊,你太苦了,太累了……”
  嘆了口氣,紫千豪傷感的道:“不要再說下去,圖昌,我並不見得像你所說的那樣辛勞,即使真是如此,我認為也是應該的……”
  苟圖昌激動的道:“老大,通想擋道,妖醜橫行,而你傷未愈,身未復,如何再能貿然相拒?孤竹幫不能一日缺你,一時缺你,老大,有你在的一天,便是孤竹幫峙立的一天,沒有你,也就沒有我們了……”
  他的眸子裡射出火熱的光芒,看著紫千豪,苟圖昌又微顫的道:“老大,這一次由我帶著人去分路拒敵,勝則我幸,敗則我命,你坐鎮于山,至少,也能保住我孤竹一脈的根……”
  緩緩的,紫千豪道:“圖昌,若是你們敗了,就憑我獨自一人,這孤竹的根,也能保得住嗎?”
  垂下頭,良久,苟圖昌喃喃的道:“好恨人啊……”
  吃力的站了起來,紫千豪負著手在室中艱辛的踱著步,左丹想上前扶他,他搖頭拒絕了,半晌,他站住道:“圖昌,我想,再過幾天我要下山一趟。”
  苟圖昌驚愕的道:“下山一趟?老大,你的傷……”
  擺擺手,紫千豪嚴肅的道:“不錯,我的傷未痊癒,但是,我自認還可暫時支撐,現在需要考慮的是全幫弟兄們活下去的問題,而非僅只我個人的安危,如今我也能勉強行動,再過幾天,大約更會方便一點,我們就事論事,眼前的一批強大敵人之中,最難對付的就是那個‘攀鷹’瞎道與青城派,黑流隊及中原武林道的那些人一時還弄不出什麼名堂,我仍可以擺在下一步去處理,而‘攀鷹’瞎道和青城派,又以‘攀鷹’瞎道最為陰詭難纏,所以,我們首先要對付的便是此人,圖昌,我下山後,第一個便去找他!”
  簡直有些窒息了,苟圖昌驚悸的道:“老大,你去找‘攀鷹’瞎道?在你重傷未愈的現在?”
  用力點頭,紫千豪斷然道:“不錯!”
  冒出一身冷殲,苟圖昌急切的道:“這這這……老大,這如何使得?你不是在拿著自己的性命開玩笑麼?”
  紫千豪深沉的一笑,道:“我並不魯莽,也不衝動,我當然不會一個人去,我要挑幾個得力的弟兄一道,若能用柔和的方法勸阻“攀鷹’瞎道當然最好,否則,我只有採取流血搏命的一途了,圖昌,這就叫做‘猝襲’!”
  搓搓手,苟圖昌憂慮的道:“但是,老大,你的身體……”
  傲然一笑,紫千豪道:“放心,我自己明白,便是此刻,仍可做隼利之一擊,這一擊,老實說,仍有很多人不能躲過!”
  頓了頓,他又道:“‘攀鷹’瞎道雖然功力超絕,心性陰狠,不過,他也未必見得就一定能佔了我的上風!”
  苟圖昌是異常了解他這位龍頭大哥的心性的,他知道,紫千豪言出必行,只要他說了;他便一定去做,任誰也攔阻不住,任誰也無法扳轉,他像鋼,像鐵,折毋彎!
  於是,暗裡嘆了口氣,苟圖昌道:“那麼,老大,我隨你去!”
  含蓄的一笑,紫千豪搖頭道:“你與我全走了,山上交給誰?如果中原武林道的人或黑流隊那邊忽然摸了過來,我們不就顧此失彼了麼?圖昌,你守在山上,記著這是我們的根本,我們的基業,失了它,我們就難以成長了……”
  苟圖昌嘴唇一動,又想說什麼。紫千家搖搖頭道:“不用多說了,圖昌,你留在山上負責全部保土之責!”
  坐回太師椅上,紫千豪微仰著頭,閉著眼。好一陣子,他才幽幽的道:“在山上,我再過六日,七日之後,左丹與金奴雄隨我離開,其他各人,一律嚴守崗位,不准擅離!”
  忽然,他又想起了什麼似的問道:“圖昌,蘇家兄弟裡的蘇恰傷勢恢復了多少?”
  苟圖昌低沉的道:“已痊癒五成了,現在可以下床走動……”
  點點頭,紫千豪道:“他們兄弟為了本幫可說已盡了全忠,圖昌,不論在任何情形之下,都要記著維護他們的安全……兄弟四人,替孤竹幫鬥的結果已是二死一傷、好了,足夠了,不到萬一,不要派他們去冒大險……”
  苟圖昌道:“我省得,老大……”
  想了想,紫千豪接著道:“除了大頭領級的弟兄之外,下面的兒郎們不要讓他們知道這些事,以免引起猜測與憂慮,傳信來的弟兄叫他們速回,繼續探聽消息隨時稟報,注意一個‘鬼’字,不可失了方寸……”
  苟圖昌堅毅的道:“老大放心,我會遵照你的交待去辦的。”
  這時,紫千豪微伸了伸腰,道:“在大策略上,我們就如此決定了,至於還有一些小的細節,可以在日後幾天裡詳盡研討……”
  他含笑注視著苟圖昌,又道:“敵眾我寡,陷講處處,圖昌,我們萬萬不可稍有意氣用事的念頭,一著走錯往往能導致滿盤皆輸,我要求全幫上下所有的兄弟們保持冷靜,絕對的冷靜!”
  苦笑一聲,苟圖昌低低的道:“我們會盡力做到這一步,老大,我們會的……”
  說到這裡,他緩緩的再接著道:“夜已深了,老大,假如再沒有什麼特別的賜示,我想這就告辭,回去後,有些事尚需先行籌劃……”
  紫千豪點頭道:“好,你下去吧,不要太過勞累,記得早點安歇……”
  於是,苟圖昌躬身行禮,像來時一樣輕巧的退下去,左丹跟著將門兒掩好,轉過身來,感嘆的道:“大哥,江湖上的日子可真不好混,一波接著一波,翻攪騰喧,似乎永遠也沒有平和的時候……”
  用手操著額頭,紫千豪輕唱道:“誰教我們生活在這種環境,誰教我們廁身於這條險道上?左丹,在如今,我們只好認了,人,並不是生來便喜愛殺戮,喜愛血腥的,但是,到了非用這樣的方式才能存在下去的時候,我們別無選擇,便是刀頭血,也只好那它一份了!”
  清短的面容上浮現著一種湛然的光芒,左丹道:“說真的,大哥,對這種驚濤駭浪般的動盪生活我並不畏怯,只是有時我覺得有些膩味罷了,但不管我如何藉惡它,厭棄它,我自己有一個永久不變的原則,那原則是:追隨在大哥左右,我肯做天下任何我所不願做的事,大哥,只要跟著你!”
  看著左丹,良久,紫千豪深沉的道:“謝謝你,左丹,我知道你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俱皆來自肺腑,左丹,你是我的好弟兄!”
  略微有些激動,左丹道:“大哥,我一直有個預感,當你與苟二爺提到要帶兩個人隨你一道下山的時候,我便猜測其中到可能有我了,果然不錯,大哥,你挑了我,這一次,我要好好管大哥分擔點憂……〝
  笑了笑,紫千豪道:“你是我的大護衛,左丹,為什麼我會不挑你呢?”
  潤潤嘴唇,左丹也笑著道:“玉馬堡之戰和銀壩子的單刀赴會,大哥,你全都沒要我跟著,這些天來,我一直憋著滿肚子窩囊,連信心也提不起了,老是怕大哥你拋開我這頂著名的大護衛又一個人去冒險犯難……”
  淡淡一笑,紫千豪道:“那兩次之所以沒有要你跟著,全是有原因的,左丹,你要明白一點,在孤竹幫中,你的職位雖然是大護衛,但並非只替我個人效力,而是要對全幫盡忠,卷襲玉馬堡我要你留在山上,是充實我們大舉出動後空虛的戰力,那一次,大頭領級的弟兄不是也有五六個人沒有去麼?銀壩子的約鬥,說好了是由我單獨赴會的,又怎可另帶幫手前往?主要的,我也是不願我的弟兄發生意外的傷亡,你想想,左丹,除了上面的兩次事情之外,又有哪一遭沒有帶著你在身邊?”
  左丹訕訕的一笑,道:“大哥,老實說,每一次你出去我都提心吊膽,明知不會有事也安定不下來……這滋味可真不好受,我寧願陪著你一道,是好是歹也免得連做夢也驚顫顫的……”
  籲了口氣,紫千豪道:“你的定力尚需磨練,左丹。”
  搖搖頭,左丹道:“大哥,在你面前,我也用不著客氣,我已屆中年,飽經滄桑憂患,大風大浪,刀山劍林,進出得多了,也上下得多了,卻從沒有嚇住我,唬住我的事情,我見過血肉橫飛,歷過飛疊三丈,試過掌斷百節,更沾著滿身仇債,大哥,我未曾迷惆過,亦未曾恍館過,只有大哥你,似是在你身上的一丁一點小小憂難也足以扯動我的心弦,震蕩我的感觸,我想不出是什麼原因,但我至少明白其中一端,大哥,我對你的敬服與愛戴已經入了骨了……”
  唇角抽動了一下,紫千豪緩緩的道:“我知道……左丹……我早就知道……”
  一昂頭,左丹又笑道:“大哥,你不會覺得我的話太多嗎?”
  紫千豪柔和的道:“不,左丹,這都是你心裡的話,如若孤竹幫人人都似你這般赤膽忠心,則天下雖大,無難成之事了!”
  低沉的,左丹道:“大哥,七日之後我們下山去尋找那‘瞎道”攀鷹,假使找著了他,你打算用智取抑是力敵?”
  紫千豪安詳的笑著道:“如我方才對圖景所言,能夠勸服於他自是用親善手段較佳,否則,也只有冒險硬幹了。”
  左丹不服的道:“冒險?大哥,依我看,就是我們真個以武相對,也不怕他不就範,這攀鷹瞎道功力雖是高強,但也不見得就高上了天,難道說,大哥之外再加上我與金奴雄三人聯手之力,還談得上‘冒險’二字麼?”
  面色凝重起來,紫千豪嚴肅的道:“左丹,你有個毛病,就是太過輕敵,那攀鷹瞎道的真正本事如何,雖然我沒有和他較量過,但聞說異常狠辣超絕,他出手如電、毫不留情,在我聽到的一些有關他的傳言中,他與人周旋的次數並不太多,可是,卻次次告勝,而且,那些與他過手的人無一倖存!”
  沉默了片刻,左丹道:“傳言往往失實,大哥,那些和攀鷹瞎道為敵的人們當中可能根本就沒有幾個像樣的!”
  “嗯”了一聲,紫千豪道:“你錯了,左丹,其中也有很多成名頗久的武林高手!”
  徵了徵,左丹仍然倔強的道:“但……大哥,我們也不是省油之燈!”
  啞然笑了,紫千豪點頭道:“當然,左丹,在敵對雙方俱非弱者的情形之下,逼得勢必以武搏命之時,這算不算是‘冒險’呢?假如有分別,也只是所冒之險份量上的輕與重罷了,是不?”
  舐舐唇,左丹啞生生的道:“這個……大哥,就要看彼此的真才實學到底如何了……”
  十分平靜的,紫千豪道:“是的,可是我認為,不到無法挽回的最後關頭,還是以不貿然決裂才對,在丹,你不要忘記,除了‘攀鷹’瞎道以外,等著我們去對付的敵人還有很多,他們早就在處心積慮的策劃,準備陷害我們,打擊我們了!”
  左丹激烈的道:“我們也會用事實去答覆他們!”
  用力頷首,紫千豪道:“一點不錯,左丹,孤竹幫並不是一群賴吃善欺的烏合之眾,更非一批無紀無綱的市井痞賴!”
  頓時,左丹豪氣飛揚的道:“大哥,我們用鮮血去洗淨他們迷泡的腦袋,用稜鋒來刮除他們身上的污翳,這些人全部讓邪惡與忌恨蒙失了明智……”
  紫千豪一笑道:“說得好,左丹,這些艱巨而沉重的工作,七天以後我們便要開始正式進行,現在 ”
  他往椅背上一靠,低沉的道:“去召藍揚善到這裡來!”
  微微吃了一驚,左丹頗感意外的道:“現在,大哥,已快三更天了,你勞累了一整日,連雙睫也沒交過,你的身子吃得消麼?大哥,我看……”
  不待左丹講完話,紫千豪已瞌上眼道:“左丹,什麼時候,你忽然學得有很多道理講了?在我交待你一件事的當兒?”
  猛然一凜,左丹躬身道:“是,我這就前去。”
  說著,左丹快步離開了房內,紫千豪委實有些疲累的將整個身子埋在椅裡,一他閉著眼,靜靜的沉思著,有很多事端,很多難題,需要用他的腦子去解決,去處置,這些麻煩的思維便像續纏成一團的亂絲,要一條條順著解開,鋪展……
  沒有多久之後……
  一陣步履聲響,滿面紅光的藍揚善已笑吟吟的走了進來,他那喜氣洋洋,滿懷開心的模樣,不知道底蘊的人,還一定以為他剛才討進了一房標致的小老婆呢……
  左丹緊跟在藍揚善後面,進房之後他一面立即將門掩上,同時已搶先來到紫千豪身前:
  “大哥,藍兄來了。”
  藍揚善連忙抱拳道:“當家的 呃,大哥,找咱有事麼?“紫千豪笑笑道:“加盟大典之後,你喝得不少,揚善,心裡一定很高興吧?”
  呵呵笑著,這位“二頭陀”道:“當然高興,大哥,高興極了……”
  沉吟了一下,紫千豪道:“希望沒有打擾你的睡眠,揚善……”
  這一次,藍揚善才察覺紫千豪的稱呼已經改了,從“藍兄”變成了直呼名字,嗯,孤竹幫的規矩可真是嚴啊,只是才一加入,馬上,哈哈,身分立場也就不同啦。
  於是,藍揚善揉了揉他油膩膩的雙頰,道:“沒有,大哥,咱還沒睡下去,晚上酒喝多了一點,口裡渴,正在大杯大杯的灌著涼茶呢……”
  紫千豪冷靜的道:“是麼?……揚善,我有一個極為重要的問題要問問你!”
  一聽紫千豪的語氣是如此肅穆凝重,藍揚善在微凜之下已將方欲打出來的一個酒呃咽了回去,他用力搖搖頭,五分酒意搖去了三分,乾咳一聲,他端端正正的道:“有什麼話,大哥,你問吧!”
  點點頭,紫千豪道:“昨天早晨,揚善,你親自為我身上的各處創傷換藥包紮,我那些傷勢的情形你最了解。揚善,依你看,還需要多久才能痊癒?我是說,才能恢復和以前一樣?”
  略一沉吟。藍揚善道:“大哥,你如今的體力進步得相當快,無論是氣色或真元也恢復得十分令人滿意,假設照目前的情形一直康痊下去……約莫休養三個月左右始可健如往昔了……”
  嘆了口氣,紫千豪失望的道:“還要三個月?”
  瞪大了眼,藍揚善迷惆的道:“這已經夠快了,大哥,要是換了別人,只怕再養歇上半年也未必全好得了,大哥,你還嫌太慢?那些累累創傷能復原這般順利,老實說,咱還頗感意外呢……”
  輕輕的,紫千豪道:“以你的醫術來說,揚善,有沒有辦法使我在七天之內就可以痊癒如常?至少,暫時要痊癒如常?”
  藍揚善在一愣之下忍不住怪叫道:“你瘋了,大哥,你這是拿著自己的老命在做耍子,你竟想在七天之內隨意行功?大哥,你的腦子沒有毛病吧?”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我很正常,比你更正常,我只是問你有沒有一種法子,令我可以在七天以後暫時活動?不管這是一種什麼法子,也不管用了這種法子之後的結果如何,打個比方說,用一種藥物使我精神亢奮,或意志堅強得超脫現實?或是,令我感覺不出身上的痛苦與累贅?”
  貨郎鼓似的急急搖頭,藍揚善大大的反對道:“不可以,不可以……咱沒有這種法子,沒有……”
  擺擺手,紫千豪迅速而簡明的把先前苟圖昌所帶來的四件不利消息 一講了出來,跟著,他又將自己原則上的決定不厭其煩的詳述了一遍,然後,他的語聲裡含有無比冷酷意味的道:“現在,揚善,你還有比我更好的意見麼?”
  怔愕了好一陣,藍揚善還是搖頭道:“對不住,大哥,咱沒有你所想的這種方法,……
  大哥,這是一種嫌命長的方法,老天爺……”
  哧哧一笑,紫千豪神色倏沉,他冷冷的道:“那麼,揚善,我抱歉要使你接受人幫後的第一道龍頭令了,此刻,我正式諭令你想法使我在七天之後可以正常行動!”
  猛的大睜開眼,藍揚善的額際冒汗,他有些失措的道:“咱的大阿哥,你這不是在逼人上吊麼?咱哪有……“
  他話還沒有講完,紫千豪已淡淡的道:“左丹,告訴我們的藍大頭領,違抗孤竹幫雙龍頭幫主諭令者將受何懲!”
  平靜的,左丹道:“斬首。”
  猛的張大了嘴巴,藍揚善下意識的換了摸他光溜溜的後腦勺,呆了好一陣,他才長長地嘆了口氣,道:“大阿哥,你是在和你過不去……”
  紫千豪沉沉的道:“揚善,我本不願如此逼你,但你執意不從,我也只好出此下策了,不要管我是否自己和自己過不去,在眼前的情勢之下,我已無法再考慮本身的安危,整個孤竹幫的存亡才是最為重要的!”
  他停了停,又接著道:“我早就知道你會有法子的,或者這種方法是怪異的,不平常的,對我身體有害的,但如今說不得只好試上一試了,不用替我掛心,每一個兄弟對我的關心我都全明白……”
  抽抽鼻子,藍揚善語聲沙啞的道:“大哥,……既是你以幫規通咱,咱不照著你說的做也不成了,但咱卻先要說明,使大哥暫時復原的方法是有,待到那一陣子過後,跟著來的苦難卻難以盡言,挺得住,算是罕異,挺不住,重則喪命,輕則半殘,大哥,你可得好生斟酌一番……〝
  淡淡的,紫千豪不以為異的道:“我想,我是會挺得住的,否則,我也認了,揚善,不論做什麼事,只要盡了全力,成與不成,或者其結果是兇是吉,皆不在考慮之例了,你放心動手吧,將來的事,且由老天去安排!”
  這時,左丹卻有些焦急了,他低促的道:“大哥……你可不能輕率,需要再多想想……”
  揮揮手,紫千豪道:“不用再猶豫了,我也希望能有個圓滿的,兩全其美的法子,但並沒有,是麼?”
  太陽穴跳動著,左丹困難的道:“假如……假如似藍兄所說,萬一在使用了那種怪異的方法後,大哥的身體承擔不住,孤竹一幫……不就完了?”
  冷酷而沉重的,紫,紫乾:“我若在事後支撐不下,將來就全靠你們去綿延孤竹幫聲威,左丹,記得弟兄們所流的血汗,記得創幫立業時的艱辛,孤竹幫是指著白骨與生命一步步爬起來的,死去的弟兄們正在冥冥中注視我們,看我們怎麼保住我們的江山基業,左丹,孤竹一幫的成敗大資可以完全由我擔負,但我若擔負不住了,就需要你們的共同努力和奮鬥……”
  忍不住冷汗涔涔,左丹赤顏道:“大哥教訓得是……”
  眉梢子一揚,紫千豪道:“揚善,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你將使用一種什麼樣的方法能夠在六天以後令我復原?”
  咽了口唾液,藍揚善沙啞的道:“大哥……咱是用一種叫‘夜貓眼’的奇藥、按這種藥的本性來說,並不是一件好東西……”
  沉靜的一笑,紫千豪道:“說下去!”
  又嘆了口氣,藍揚善續道:“這種‘夜貓眼’是金黃色的粉狀藥,有一股子強烈得像是女人胭脂般的異香,它的功能可予人極端的激昂的振奮力量,此外,它能夠止痛,提神,麻痺感觸上的不適,在短暫的時間裡,可使服藥的人產生一種強悍與凜厲的反應……不過,這卻只是暫時性的,藥性過了之後,服藥的人將會更加感到虛疲及衰弱,而且,對服藥的人元氣伐傷甚巨,這玩意說起來神奇,但和毒藥沒有兩樣,吃多了會上癮,而只要一上癮,這條命也就玩蛋操啦,大哥,你可千萬魯莽不得……”
  紫千豪冷漠的問:“你一共有幾包這種藥?”
  潤潤雙唇,藍揚善道:“只有一大包,可是,卻可分成三次服用,一次的時間可以支持一天另兩個時辰……”
  沉思了片刻,紫千豪又道:“除此之外,還有別的法子麼?”
  苦笑一聲,藍揚善道:“咱的老天爺,就只這一個法子已是作了孽了,哪裡還有其他的法子?大哥,再也沒有啦……”
  點點頭,紫千豪平淡的道:“那麼,就是如此吧,到時候我再將全身尚未收口的傷勢用白綢紮緊,在這七天裡,你再多給我調治幾次,做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希望能減輕我的不便於最小……”
  頭頂上冒著汗,藍楊善憂慮的道:“大哥,這個法子相當不高明,咱看……你還是等傷養好了再做打算方為上策,你要曉得,一切違反正常的事物其結果都是不敢樂觀的,咱想多活幾年,實在不願為了替大哥用這種掩耳盜鈴的方法而搞到最後以我謝罪,大哥,你如出了長短,咱……也再難混下法了……”
  雙眼倏瞪,紫千豪怒道:“胡說,你乃受命如此,怎能擔負重任?所有一切後果全由我自己承當;與你毫無關係!”
  唇角一跳,藍揚善吶吶的道:“但……但是咱良心不安……〝重重一哼,紫千豪道:“我自願這樣做,你有什麼良心不安?再說,我還不一定會得到最惡劣的結果,你該曉得,我除了身體素健之外,還一直有著不差的運氣!”
  搓著手,藍揚善十分難受的道:“欸……大哥,講性子強,咱還是有生以來首次遭上你……”
  微微一曬,紫千豪道:“日子久了,你便會逐漸習慣的……”
  藍揚善與左丹全低下了頭。黯然無語,神色中,透著無比的悽惶與酸澀,揮揮手,紫千豪道:“太晚了……你們,都退下去歇息吧,我想靜一會……”
  張張口,左丹欲言又止,他扯了藍楊善的衣角,二人行過禮後,悄然走到門口,尚未出門,紫千豪又叫住他們道:“這件事,不准張揚出去,知道麼?”
  藍揚善籲了口氣,哭喪著臉道:“是……但大哥,你該明白你的身體是肉做的,不是鐵鑄的,便是咱們不張揚,早晚一般弟兄們也會知道……”
  閉了閉眼,紫千豪平靜的道:“到了他們曉得的時候再說,那時,說不定事情已經完全解決,再沒有什麼值得慌亂的了……”
  沒有再說什麼,藍揚善與左丹靜靜地相偕離去,他們反手將門兒掩了,像是把滿懷的愁緒也同時掩到了心底。
  靠在椅上,紫千豪盯視著屋頂出神,他的思潮十分紊亂,十分洶湧,他在想著什麼,又宛似什麼都不想,他像在回憶什麼,但是,如今他又哪裡有情緒再去回憶啊?即臨的未來,已將全部精神佔據住了……

runonetime 2008-06-02 05:25 PM

第26章 氣凌雲 定卻敵計

  七天以來,紫千豪沒有參加孤竹幫任何典儀,沒有參加幫裡任何集會,甚至人多的地方他都不去,在藍揚善的指示下,他做著定時的活動與起居,敷用著最貴重的藥物,吃著最滋補的三餐,顯然,他身體的康復情形是極有進展的,只是,隔著完全復原,仍舊還著上一段距離,而這段距離是令藍楊善為難的,看樣子,紫千豪恐怕非得使用那“夜貓眼”不可了,或者,在藍楊善看來在這是一種“飲鳩止渴’的蠢舉,但是,在紫千豪來說,卻是一種“捨身成仁”的壯行,藍揚善不願紫千豪為了目前的危機而壯害自己,紫千豪卻不能眼看即將來臨的危機而只顧自己,就是如此了,觀點上的不同造成了幾顆沉重的心,可是,紫千豪的意志堅決,又有誰能搖動得了呢?
  七天以來,各地的消息仍然紛紛不斷的日夜傳抵傲節山,由這些消息推到,幾方面的強敵仍然還沒有採取具體的行動,可能他們正在加速進行,或者他們依舊在小心籌劃,但是,紫千豪卻不再等待了,他從來相信致勝之道只有兩個字:攻擊,攻擊再攻擊!
  是的,攻擊,坐著等待是一種最為愚笨的交刃方式,以殺止殺,才是至高的防衛要則!
  現在,是第七天的午後,今天是陰天,有蕭蕭的秋風。
  不屈高樓上的小廳裡。
  紫千豪已經不用人攙扶了,他背著手,正在悠閒的注視著空上懸掛的那幅巨型‘霸王別姬圖’,小廳裡,屏息如寂的坐著孤竹幫所有能夠行動的首要人物“青疤毒錐”苟圖昌、“斷流刀”伍桐。“熊臂”罕明、“白辮子”洪超、“毛和尚”公孫壽、”六甲神”金奴雄、“一心四刀”中的老四蘇言、“二頭陀”藍揚善,以及鐵旗堂堂主“判官令”仇三絕、“再生閻君”左丹則垂著手,恭敬的肅立於坐榻之旁。
  整個小廳裡是一片沉寂,沒有人說話,沒有人移動,空氣是緊張而毅間的,隱隱中,有一般不可言喻的肅穆意味,莊嚴得令人心跳全加快了,呼吸全粗蝕了……“良久……
  紫千豪回過身去,閒散而優雅的一笑,他低沉的道:“這些天來,各地傳回的密報我相信在座的每一位弟兄全都知道了,你們俱是本幫的首要人物,在此際,我有些關於如何拒敵的意念要提出來與大家共同商討!”
  目光如每一張沉寂的臉孔上一瞥,他又微笑著道:“依照目前各方面敵人的動靜來看,他們還沒有立即進犯本幫的有力跡象。但是。這都並非是說對方不會進犯本幫,更不是我們可以藉之苟安的理由,這一點。我相傳各位全明白!”
  在眾人一片沉默中。紫千豪負著手來往踱了幾步、他的面色隨著腳步的移動而變得極為冷厲,緩緩的,他接著道:“如今,除了祁老六的眼傷忽然腫脹惡化之外,貝羽的身子仍未痊癒,蘇恰也臥在榻上還不能隨意行動,換句話說。本幫能夠當事的高手已經全在這裡了,今天我們就要有一個決定的應敵計謀,我想我的腹案在座諸位或者有的已經曉得,有的尚不十分明暸……”
  紫千豪坐回榻上,沉吟了一下,道:“按照現今的情勢來說,敵方尚未展開蠢動,可能是他們的準備尚未周全,不過,也可能是一種外弛內張的陰謀!”
  雙目中寒光暴射,紫千豪續道:“因此,我們不再等候,不再坐待挨打,我們要搶先展開攻擊,早一步揮動櫃敵之刃!”
  室中諸人仍未開言,一雙雙的眸子全注視著紫千豪,每個人的神情中都現出焦急與緊張之色……
  頓了頓,紫千豪堅毅而冷沉的道:“我已決定了應付這次巨變的方式,說起來也十分簡單,黑流隊正準備與狼狽逃竄在三道橋附近的‘白眼婆’莫玉會合,但如今他們尚未能聯結到一起,一管不足慮,‘南劍’關心玉本人已失去行動之力,現由他的一幹豬朋狗友奔走求告醞釀一場討伐本幫之戰,他們努力之下效果如何頗難預料,所以,這一批人亦可暫放不去對付!”
  露齒一笑,紫千豪迅速的接著道:“現在,就只剩下‘青城派’與‘攀鷹瞎道’為當前急需周旋之強敵大患,而‘青城派’與‘攀鷹瞎道’兩相比較,又以‘攀鷹瞎道’更為危險,是以第一個要防止的就是此人!”
  輕咳一聲,“判官令”仇三絕淡淡的說道:“大哥,此人交由本座率屬下執事前往處置便了!”
  搖搖頭,紫千豪道:“三絕,你的功夫如何,我非常清楚,老實說,你是武林中的不可多得的強悍人才,但是你卻並非那‘攀鷹瞎道’之敵!”
  如刃的薄唇微舐,仇三絕兩眼暴張,他緩緩的捻著八字胡道:“大哥,可已確定?”
  用力頷首,紫千豪道:“當然!”
  徵忡了一下,仇三絕閉嘴不再多說,他知道大哥所說的話是必定有證據的,在眼前的情勢下,他決不會長他人志氣,減己方的威風,更何況紫千豪的判斷向來又甚少失誤……
  一摔腦後的白辮子,洪超謹慎的道:“那麼,大哥之意是?”
  紫千豪冷靜的道:“我自己去!”
  一言出口,滿座俱驚,除了藍楊善、左丹,與苟圖昌三個人早已知道紫千豪的決定,尚能沉著臉沒有什麼之外,其他的人可就全變了顏色,驚慌中加上重重的憂慮!
  “毛和尚”公孫壽第一個驚叫道:“大哥,你還是一個病傷之人,纔不過五六天沒叫人扶,這等艱困之事怎可由你前去承擔?”
  金奴雄也急得語無論次的道:“這怎麼可以?這怎麼可以?這可不是鬧著玩的買賣,老天爺,大哥你連站著也還勉強得很啊。”
  仇三絕也大出意外的愕然道:“大哥,此非意氣之爭,大哥萬需慎……”
  擺擺手,紫千豪道:“各位租安毋躁,我的傷勢雖說未曾完好,但經過這二十多天的養歇,也大致差不多了,此點,藍大頭領可以證明一
  抽了口冷氣,對著近十雙逼迫而譴責的目光,藍揚善無可奈何的苦著臉道:“呃……大哥……大哥說得對……是,……是差不多全好了……”
  “一心四刀”中的蘇言年輕沉不住氣,他暴躁的道:“藍老哥,你說此話,可得擔負責任。這可不是隨意說得的!”
  “判官令”仇三絕也冷冷的道:“藍兄,可是真的麼?”
  猛一下子成了眾矢之的,藍揚善有些進退維谷,他握著一雙肥手,面色帶著一抹鐵青,連鼻尖的汗珠也給硬逼了出來,目光求援似的絕向紫千豪,藍揚善一邊囁呶的道:“咱……
  呃……咱當然……”
  重重一哼,紫千豪冷森的打斷了他的話:“怎麼?我說的話他們還有不相信的?”
  嘆了口氣,仇三絕道:“並不是不信,我們只是怕你又不顧自己的安危硬著頭皮前去冒險,大哥,我們知道你身體的底子好,但是,卻也不見得會恢復得如此之快……”
  蘇言也漲紅著臉道:“大哥……你得替我們想想,假如你的劇傷仍未痊癒,為了大家再出去賣命,萬一出了長短,叫我們怎生適從?叫全幫上下又到哪裡立足7”
  一直未曾開口的“熊臂”罕明也吶吶的道:“這不是做耍子啊……大哥,你可要三思……而行……”
  古怪的一笑,紫千豪道:“我還沒有完全治好。這一點我自己曉得,你們都用不著胡思亂想,更犯不著相人憂天替我擔心,我意已決……”
  頓了頓,他目光炯然的掃視各人:“我想,我們相處的日子十分長久,大家也應該知道,紫千豪一經決定之事,永不更改!”
  粗重的長籲出自每一張半開的嘴巴裡,廳中,任誰的臉龐也僵木又冷麻了。無比的憂慮和沉重綴滿在那一張張慓悍與粗礦的面容上,愁鬱及惆悵。便掛在他們無言的眉梢上了……
  在這一片涼寒的空氣中,還是苟圖昌勉強笑一聲,打破了寂寥:“各位也不必太過緊張,老大這次前去對付‘瞎道土’攀鷹固然是以他自己為主,但他仍要帶著兩個人去……”
  大家的精神暮地一振,斷流刀”伍桐急切的問:“二爺,是誰?”
  仇三絕也抬首道:“當然要武技精湛,反應快捷加上頭腦細密的人,本座就是最恰當的人選!”
  白辮子一翻眼珠,大刺刺的道:“若論那樁,在座諸位只怕都差不了太遠,除了那些本事之外,其中更得加上幾則能賴能硬,會演會喝的條件,本大頭領當可毛遂自薦!”
  冷哼一聲,“毛和尚”公孫壽也迅速的道:“嘿嘿,我公孫大頭領這幾把刷子,自認也不會輸給別人,我看,還是以我跟隨大哥最為適當……“不待其他的人再開口爭執,苟圖昌已冷凜的道:“大家不用爭了,跟隨大哥前往“三道橋’的人選早經大哥議定,乃左丹與金奴雄兩個!”
  一呆之下,金奴雄“唷喝”叫了起來,他歡喜得笑開了那血盆大口。
  “對,對,二爺說得對,我去最好,哈哈,大哥選得一點也不錯,這,這叫什麼‘慧眼識英雄‘……”
  在其他人的失望中。白辮子洪超忍不住罵道:“英雄?你他媽純粹是個狗熊……”
  “一心四刀”的小老么蘇言悻悻的道:“大哥,這不公平,同樣是為幫裡出力,為什麼單單只挑他們兩人?我們就不能跟去?”
  平靜的一笑,紫千豪道:“蘇言,可知道這不是去逛廟會,而是去拚命麼?”
  一張白臉又漲得通紅泛紫,蘇言激動的道:“就是因為要去拼命,我們才要跟隨大哥前去,幫裡養我育我教我護我。到了幫裡需要我們拚命的時候,我們又怎能耗在家裡眼睜睜地看著大哥及少數幾個兄弟去冒險?”
  紫千豪深沉的道:“假如大家都走空了,山上交給誰來負責?萬一有其他強敵乘虛而來,我們不是就要顧此失彼,一敗塗地了麼?”
  神色一寒,他又厲然的道:“前車有轍,不可覆蹈,第一次的過錯是疏忽,第二次再犯同過,就是愚蠢!各位不可忘記,這一遭銀壩子黑流隊,他們乃是乘我們高手出去的機會而展開猝襲的!”
  紫千豪眉梢間掛著嚴酷,他接著冷然的道:“各位不必再爭,我說是誰就是誰,在幫裡的人也並不就是閒著吃飯睡覺,你們要給我戒備小心,不能再讓別的對頭摸空偷了進來,關心玉的那些朋友與黑流隊一批人的情態。我們只是自已判測他們可能不會太快蠢動,注意,這只是我們自己判測而已,人家是否會突然攻來亦未可知,你們全要記得,天下永遠沒有絕對的事!”
  在紫千豪剛強而堅毅的話聲裡,小廳中的其他孤竹幫群霸們不再敢發聲開腔,他們每個人除了“藍二頭陀”之外,都已跟隨紫千豪太長久了。因此,他們也異常了解紫千豪的心性,他說的不錯,當他決定了的事,便永不更改,眼前,他的表情與神態都已告訴了各人,關於這次應敵的策略,他是早經決定,不能更改的了……
  沉默了一陣,鐵旗堂堂主仇三絕只得沉重的道:“大哥,孤竹一幫,創立至今,自來便是苦難艱辛,坎坷崎嶇,多少個日子全在血與淚中渡過,多少的打擊也全在弟兄們咬緊牙關的咽聲裡挺下來,從大哥擔起一幫之責以後,大家才覺得眼睛裡有了光亮,心中也才產生希望,大哥,孤竹幫正朝振興的路上走,向坦蕩的道上攀,而你,就是一根牽引我們行往佳境的巨索,我……我沒有什麼話再嘮叨,只請大哥記住一點,你若有了長短,則全幫即等於亡頹散!”
  雙目一閃,紫千豪威凜的道:“我們有如一張巨大的帳篷,而帳篷的撐立除了需要一根軸之外,三絕,支柱與拉繩也不可缺少,這樣才能平均,才能穩固,幫裡不可無我,同樣也不可能沒有你們,當然,你的意思我明白,唯其明白,你們也要了解我對大家每一人的期望!”
  用力點頭,仇三絕道:“大哥,你放心去吧,我可以保證孤竹幫上上下下每一位兄第都會以生命及鮮血來答償大哥你的期望!”
  贊許的頷首。一絲微笑又浮上了紫千豪的嘴唇,他輕輕地用右手食指敲擊著榻沿,沉緩的道:“我想,明天一早,我和左丹、金奴雄便要離此前往了,需要準備的一些事情,左丹先行打點!”
  一側,左丹忙道:“大哥放心,我會去辦的!”
  “嗯”了一聲,紫千豪又道:“留在幫裡的所有人馬、全由苟圖昌統一調遣,希望大家俱皆遵命而行;就如同我親自施令一樣!”
  廳中請人齊齊應答,紫千豪滿意的道:“現在,各位還有問題提出麼?”
  過了好久,再沒有人開腔了,紫千豪才一笑道:“既是已經沒有問題,我們便依照方才的決定行事,天佑我幫,孤竹一脈必將延綿不死!”
  苟圖昌宏聲大笑道:“對、大哥,孤竹永昌!”
  忽然
  紫千豪又似想起了什麼事,他側首問道:“揚善,房掌門已有兩天未見,他的千金與那位季兄可已接來山上了?”
  打了個哈哈,藍揚善一聳肩道:“本來,咱早就想派人去了,但房老兒的招子也夠亮,他一見咱們如今正為切身大事在忙著,便自行要求咱暫且將此事援下,他說等咱們的事辦完之後,隨便派個人引他前往咱那‘洞天福地’也就是了,這兩天來。他一個人在山上遛踏逛遊,看樣子倒是蠻愜意的……”
  淡淡一曬,紫千豪道:“可也真怠慢了貴賓……”
  旁邊,金奴雄插口道:“其實,我們就是再有大敵當前,抽出個把兩個小弟兄來也是毫無問題的,何不如即時派出兩個人,請藍兄留一張他那‘洞天福地’的草圖.再詳細說明路徑。叫這兩個弟兄帶引房掌門前往會他的千金也就罷了……現在,我們自己正裡外忙著,那樣一來,也勝似讓房掌門幹熬於此,我們更且自覺怠慢了人家,事實上,大家委實也真找不出多少空閒來去奉陪這位上賓哪……”
  搓搓手,藍揚善道:“大塊頭,你以為你想到的咱就沒有想到麼?咱早就這樣對房兄說過啦,卻也不知他葫蘆裡賣的什麼仙藥,聞言之下,僅是笑笑而已,既不認可,也不反對,他這麼一來,呃,咱便不好再講什麼話,免得讓他疑心咱們在下逐客令呢……”
  徐徐地,仇三絕道:“我看,房掌門只怕另有深意吧!”
  紫千豪沉靜的道:“不錯,他是要在本幫此次應敵的行動裡相助一臂!”
  廳中諸人,一有部分同時一怔,除了苟圖昌、左丹、藍揚善,與金奴雄之外,其他的孤竹首要都還真想不到這位“黑翼門”的魁首竟欲插上一腿!
  仇三絕欣悅中含有疑惑的道:“真的。大哥?”
  紫千豪笑道:“當然,他親口說過,而且,他若無意相助,在目前我們忙於應敵的緊張情勢中。他亦會儘早告辭的,他未離去,即是表示要揮刀揚鈸了!”
  一拍手,罕明喝彩道:“好一個朋友!”
  藍楊善接著道:“咱前些日子也聽他說過,但又不好意思真個施人下水,尤其大阿哥沒有明白交待,咱就只好悶著頭不敢吭聲了……”
  哧哧笑了起來,仇三絕道:“藍老兄,不知道人家葫蘆裡賣什麼藥的是你,曉得人家肚裡主意的也是你,這不是;嗯,有些兒矛盾麼?”
  呆了一呆,藍揚善尷尬的道:“矛盾?呃,咱倒沒有想到……”
  這時,紫千豪緩緩站了起來。在房裡踱了幾步,他沉和的道:“假使各位再沒有什麼事,現在,我希望獨自安靜一會。”
  於是,廳中的一幹孤竹幫首要們立刻紛紛站起,在一一行過禮後肅然無聲的退了出去,苟圖昌走在最後,顯出門前,他站住了,回過頭深深的注視著他這位年輕而又俊俏的大哥,誠懇的道:“老大,這一次,和你上次單刀赴會的情景頗有些相似,你不覺得麼?”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是有一點像,但卻也有明顯的不同,上一次,是人家等著在暗算我,這一遭,我們要先發制人去對付敵人,上一次我單將匹馬,這一遭有兩個得力弟兄相助,我不再孤獨……”
  苟圖昌低沉的道:“只希望老大你平安回來……”
  紫千豪連忙補充道:“還有左丹與金奴雄。”
  點點頭,苟圖昌沉重的道:“當然,……老大,有些時,我真對這種日子感到膩味,一場接著一場的殺戮,一遍連著一遍的攻撲,整日價鼻子裡全讓血腥味充滿了,就連打個悶嘔都覺得有些火辣辣的……”
  苦澀的笑笑,紫千豪感慨的道:“我明白你的心情,……圖昌,但我們需要活下去,要活下去便必得如此,是麼?”
  嘆了口氣,苟圖昌道:“說得對……大哥,你現息吧,我先下去了……”
  紫千豪沒有說話,目注苟圖昌的身影消失於視線之外,他背著手,剛想贏下來想些什麼,房門口,一條巨大的軀體形象已映入眼角。
  側首望去,嗯,不知什麼時候,房鐵孤竟已神鬼不覺的來到這裡,現在,他正露著一口森察白牙向紫千豪微笑。
  連忙迎上前去,紫千豪笑道:“房兄,這幾天可真是怠慢於你了,什麼時候上來的?怎麼不叫人傳告一聲讓我去見你?”
  哈哈大笑,房鐵孤走了進來,他反手掩門,邊宏聲道:“對不住,我沒經通報便徑自闖上你的機密重地,但除了你們苟二爺方才和你說的那幾句心窩話之外,別的可是一點也沒有偷聽到,我一直便等在樓上左廊邊。你們會散了我才過來。”
  延清房鐵孤落座,紫千豪道:“沒關係,我正好有些事要與房兄商議,房兄來此可說恰好,平常,只怕請還請不到哩……”
  一搖手,房鐵孤道:“不要給我扣高帽子,我之所以如此鬼鬼祟祟的摸了上來,目的只有一個,少兄,在你們對付當前強敵環飼的行動中,你給我扮演一個什麼樣的角色,換言之,請吩咐我該做的事!”
  紫千豪憶道:“房兄言重了,我怎敢妄言‘吩咐’二字?如果……”
  打斷了紫千豪的活,房林孤急迫的道:“少兄,我們彼此間用不著客氣,有什麼需要我房某效力之處,你儘管講吧,我早就告訴過你要助你一臂了,要盡說些空話豈不太見外了?
  老實說,我為了助你,自己女兒的事都拋在一邊了,你就讓我空耗一番心血麼?”
  豁然一笑,紫千豪道:“也罷,紫千豪恭敬不如從命,房兄,我已經決定率手下兩名得力弟兄遠赴三道橋白蛇山與‘瞎道’攀鷹照個面,搞得好,穩住他少一層麻煩,弄不對,便只有與他見個真章了……”
  迅速的,他又接著道:“我離開之後,山上的力量當然便多少顯得空虛了些,而這些空虛,便相煩房兄你代為充上一充了,最近我們得到一些消息,‘南劍’關心玉的一幹豬朋狗友在大撒‘俠義帖’準備糾合一批中原武林道上的人物找我孤竹幫的晦氣,而且黑流隊也打算再與莫玉會合蠢動,以外,青城派亦放出話來聲言不與我們甘休,這些力量合起來誠屬不可輕視,我已經決定了應敵之策,原則上能夠平息爭論便儘量設法平息,假若實在非以武力解決不可,那也只有灑血搏命了!”
  右拳猛力擊掌,房鐵孤憤怒的道:“這些混帳東西如此大張旗鼓想嚇唬誰?簡直可惡透頂,他們大約不會知道以眾凌寡之下,失敗的卻不一定是那孤寡的一方!”
  雙目中光芒如火,房鐵孤又粗悍的咆哮著:“行,紫少兄,我們並肩子上,死活全在一道,看看人家能吃了我們,還是我們能把這些王八蛋擺平!”
  深沉而徐緩的,紫千豪道:“謝謝你,房兄。”
  一拂短髭,房鐵孤磊落又光棍的道:“謝什麼?少兄,老朋友便是交在這等節骨眼上,一個‘義’字也全擱在赤裸的兩心之間,‘疾風知草勁’,患難也才顯疏親,雪中送把炭總比搞上猛添花實強上多多!”
  籲了口氣,他又道:“說真的,少兄,這些日子來你們可的確夠苦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席不暇緩,枕不能安,苟二爺說得對,連打個悶呃都覺得腥窒窒的,這種困難,也虧得你們俱皆承擔下來,連眉頭都不皺……”
  紫千豪有些黯然道:“我們已生根在這條道上了……”
  微微頷首,房鐵孤道:“我明白,但我們必須忍受下去!”
  潤潤有些焦燥的嘴唇,紫千豪低沉的道:“這種生活,我已習慣了很多年,在我這短暫的人生進旅上,差不多有大半光陰便和殺代與血腥混操在一起……”
  房鐵孤注視紫千豪輕輕的道:“少兄,你還很年輕……”

runonetime 2008-06-02 05:25 PM

第27章 得臂助 連騎赴難

  帶著些兒淒涼韻味的一笑,紫千豪道:“但是,心,卻十分老邁了……”
  感慨的低喟著,房鐵孤道:“你的苦楚我明白,少兄,你的肩負也是相當沉重的,換句話說,你生活著並不只是單純的為了你一個人,更是為了孤竹幫上上下下的許多人,再加上一些幾乎不能綴斷的,連綿無絕的憂患日子,也就過得更加沉重了,這種感受我非常了解,有一個時期,少兄,我也正是如此……”
  搓搓手,這位“黑翼門”的魁首又道:“我們身為一幫或一門之主,表面上看起來像是高高在上,其實卻一天到晚他仿佛背負著一座山,腦袋上頂著半片天,靜下來的時候想想,就連崩架子也酥了,脖子也酸軟了……”
  笑笑,紫千豪道:“正是這味道……”
  房鐵孤扳著雙手手指,骨節在一陣陣的“咯 ”脆響著,他沉吟了片刻,關注而謹慎的道:“少兄,那‘瞎道土’攀鷹,他的經歷,你可知道?”
  點點頭、?紫千豪道:“差不多都知道。”
  站了起來,房鐵孤低沉的道:“那我也用不著再提醒你了,少兄,這人是一個怪物,一個惡魔,一個劊子手。玄門中的頭一號敗類!”
  紫千豪嚴肅的道:“我明白!”
  踱了兩步,房鐵孤憤然道:“道家所講求的全是慈悲仁恕之道,但是,這老家夥卻恰好背道而馳,嗜好的竟都是些殺人放火的玩意,其實,道門裡早就不容於他了,可恨這混帳卻仍匿身方外專做些塵俗惡事,”
  紫千豪淡淡的道:“我想,說不定還可以穩住他……”
  搖搖頭,房鐵孤道:“少兄,最好不要打這種算盤,我聽說這老牛鼻子心性陰毒,氣量狹窄,滿腦子與人不同的稀奇古怪想法,你這次去,我看個有八九要和他幹起來……”
  紫千豪徐徐的道:“我希望不要增加他這個強敵、但是,如果實在避免不了,我也決不退縮姑息!”
  一拍手,房鐵孤道:“對,這老小子雖然出手如電,但你‘魔刃鬼劍’也不是溫吞之水,他不見得便能騎到你的頭上!”
  話未說完,房鐵孤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愣了愣,他仔細的向紫千豪身上打量著,壓低了嗓門道:“說到這裡,少兄,我記起一件事來,你前些日子所受的創傷,可已痊癒了麼?”
  最怕的就是這一問,紫千家急忙笑道:“早好了,全好了,房兄,你看我還像個病人模樣麼?”
  凝望著紫千豪的眼睛,良久,房鐵孤低籲道:“不要瞞我,少兄,你面色仍然蒼白,兩眼光韻青澀,加上唇肉帶灰,十指指尖略紫,你的傷,並沒有完全恢復……”
  紫千豪微微一笑道:“大傷初愈,自然免不了有些虛脫的現象……”
  擺擺手,房鐵孤道:“少兄,我並不攔阻你,我只是更欽服你,我知道一幫之主在什麼時候該做些什麼事情,少兄,這就是了……”
  穎悟而感激的抱抱拳,紫千豪道:“與君一席言,房兄,相見更恨晚了……”
  房鐵孤堅強而剛毅的面容上湧現著一片湛然光輝,他肅穆的一笑,沉聲道:“紫少兄,你放心去吧,千祁保重自已,要以孤竹全幫存亡為念,這裡,房某人會誓死效力的!”
  紫千豪真摯的道:“再謝謝你了,房兄!”
  轉身朝門外行去,房鐵孤一面回首道:“大約你有些事要想一想,少兄,我也不多作打擾,就此告辭,在你啟行之前,也將要充分休息……”
  踱上一步,紫千豪道:“明晨離山,房兄。我就不與你相別了。”
  微微頷首,房鐵孤沒有多說什麼,他大步朝接下走去,魁梧的背影自梯口迅速消失,留下的,是一股令紫千豪激盪在心懷間的銘感與悵然,那麼深沉,又那麼濃烈……
  淡金色的秋晨陽光,爽朗而溫暖,天空是那麼澄藍,有幾株如帶的白雲,飄游在高高的,廣闊無際的天幕上,寶藍中染著數條淡白,很美,很雅,令人的,已腸也為之曠怡了……
  沒有驚動山上的人,紫千豪、左丹、金奴雄三個相偕並騎離開了傲節山,恐怕孤分幫大多數的兒郎自到現在還不知道他們的龍頭大哥已經不在山上了呢.此刻,十二只鐵蹄所揚起的煙塵,已將傲市山拋後了三十多里。馬馳得相當快,蹄音一陣一陣的傳揚出去,急驟而強烈,像敲著人皮鼓,又似雨點連串灑落,隱隱中,似有一片無可掩飾的殺伐意味!
  回頭朝群山峰巒中的老家看了看,金奴雄拂拂他的青布頭巾,咧開大嘴笑道:“大哥,只是眨眨眼,我們已出來老遠了,像這樣奔法,不是三五天就可到達三道橋附近啦?……”
  沉沉一笑,紫千豪道:“只怕不會這樣快!”
  左丹也抹了把汗,大聲道:“三五天?那要日夜不睡覺才行,老金,大約你從來沒有離開過山下二十裡方回吧?連東西南北也搞不清。”
  一瞪眼,金奴雄抖了抖馬韁,一低吼道:“什麼?沒有離開山下二十裡方圓?笑話,大半個天下我都走遍了。又有哪個地方我會不曉得?三道橋不是在天邊,三五日我走不到,莫不成還需要三五年?”
  哈哈笑了。左丹道:“你可真叫憨。你是把吃飯,打架,睡覺的時間全算過去了,難道說你就可以幾天幾夜屁股不離鞍上,連大小便也給硬縮回去?老實告訴你,三道橋那地方我去過四次,怎麼走法。我比你清楚得多。還用得著你在這裡充內行?”
  重重一哼,金奴雄在馬背上轉了一轉。道:“我,我也去過……“左丹緊迫的道:“你也去過?好,你告訴我,三道橋那是是個什麼樣子?有什麼出名古蹟或值得一遊之處?”
  怔了怔,金奴雄猶豫的道:“我……呃,我記不大清楚了……”
  忍住笑,左丹道:“既然你去過,怎麼會記不清楚這些事?哼,我早就知道你小子是在唬人!”
  金奴雄不服的申辯道:“我沒有唬你,我是說真話,我的確去過……”
  眉梢一揚,左丹道:“你什麼時候去過?”
  期期艾艾了好一陣,金奴雄才漲紅著他的粗臉道:“在……在我小的時候……七八歲的時候我爹帶著我去過,……他老人家是做行腳買賣的,賣綢布花粉……”
  豁然大笑,左丹道:“好小子,在你爹老人家帶你去的那個時候,恐怕你非但不懂個鳥事,令尊還得看顧著你拉屎拉尿呢……”
  金奴雄十分窘迫的辯著道:“不,我在五歲大小時已經知道自己拉屎拉尿了……”
  幾句話又引得左丹笑著捧著肚子,前俯後仰幾乎從馬上跌下來,領先幾步的紫千豪回頭笑道:“不要鬧,盡說些廢話幹什麼,兩個人加起來看七八十歲了,卻還和小孩子一樣……”
  左丹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他摀著胸口,憋著氣,道:“大哥,老金是塊寶……活寶……”
  金奴雄不理他,管自向紫千豪道:“大哥,我們到了三道橋,是怎麼個行動法你是不是早就想定了?聽說那瞎鼻子很厲害……”
  十分平靜的,紫千豪道:“我的設想是這樣,到了三道橋之後,我們不進城,直接馳赴白蛇山的問心宮,你與左丹埋伏在外,由我單獨與攀鷹瞎道談判,如果談得成,自是皆大歡喜,否則……”
  金奴雄忙道:“就幹掉他?”
  紫千豪冷森的點頭道:“正是!”
  揉揉麵頰,左丹插口道:“據我看,動武的成份比較大,大哥,如果你先進去,一個弄不巧弄上了手,你們出招都快如閃電,我和老金藏在外面,就是聞警之下立即衝進去幫你,恐怕也來不及……”
  低沉的,紫千豪道:“依你之意?”
  左丹應道:“不如一起出手……”
  古怪的一笑,紫千豪道:“這麼說,我獨自去對付那瞎道就一定會輸麼?”

runonetime 2008-06-02 05:26 PM

第28章 問心宮 瞎道如虎

  急迫的搖著手,左丹趕忙道:“不,大哥,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擔心大哥的身子,你並沒有復原,而攀鷹瞎道又是個難惹難纏出了名的怪物,縱使大哥的功夫強過他,也不能不防範一點,我們要一擊就中,出不得差池……”
  紫千豪沉著的道:“我所以要單獨先進去與攀鷹談判,並不是可笑到僅為了表示我的膽識過人,我也非常明白其中的危險,但我一個人進去,攀鷹睛道在直覺上會感到我的來意懇切,也自然而然的減少了三分敵視,再者,留你們在暗處,亦可做為後援,萬一我遭了意外,也有個可以呼應的人。否則的話我們一窩蜂衝了進去,極可能連話都來不及說便動上了手,需知攀鷹瞎道是個不近人情的傢伙,有很多事不能用常情來衡量他……”
  撫著坐下“甲犀”的鬃毛,紫千豪又道:“此外。如若他們設有埋伏,我也不願一下子三個人全著了道,至少也很有個回去報訊傳警的……”
  金奴雄在一旁連連點頭道:“對,大哥說得對,如果照左丹的方法,只怕早將鍋也砸了,媽的,他盡出些騷主意……”
  一瞪眼,左丹怒道:“老金。現在是談正事,你小子不要公報私仇,在那裡放狗屁!”
  哇哇怪叫,金奴雄吼道:“你罵我,我要活拆了你!”
  微聳聳肩,左丹造:“休要說那大話,老金,別看你塊頭大,力能舉鼎拔山,我卻靈活得很,像是空中飛鳥準能逗得你小子渾身是汗,喊爹叫娘!”
  咧開厚厚的大嘴,金奴雄恨得牙痒痒的道:“你等著,左丹,我一定要找個時間好好整治你一頓!”
  眨著眼,左丹道:“到了那時,老金,你就會知道被整的是誰了……”
  他們兩個在你一句,我一句的拌嘴始槓,紫千豪卻宛如未見未聞,他沉思著,入鬢的雙眉微統,嘴唇緊報成一道往下彎曲的優美弧線,看上去,左冷漠中,別有一股子堅毅強悍之氣……
  三匹馬兒的奔速已自急馳逐漸降至了緩行,十二只鐵蹄有節律的敲擊在地面上,悠悠揚起,又淡淡飄逝,時間,在他們的行馳裡無聲無息的侃去,目的地,也就一寸一尺的接近了……
  這一天,徐徐的過去……
  兩天,三天,四天,也悄然自人們的意識中消失了……
  路上,他們簡單的飲食,草草的休憩。談不出舒適,更談不上享受,他們討論的只是即將來臨的凶險,思付的也是如何渡過這一道難關,他們將精力集中在一個焦點上。別的,不去想,也不願去想了。
  於是。第五天已經成為回憶,今天,是第六天的黃昏,現在,他們的鐵騎已來在“三道橋”郊野的“白蛇山”下。
  白蛇山果如其名,是一條狹窄而軟蜒的白色石質山脊並不太高,卻異常險峻,山上除了幾棵雜樹之外,岩壁及石質表層上還附坐著一片片灰白色的鮮苔類植物,白蛇山拔起於地平線上,沒有接連著任何其他峰巒,而蛇頭部分向著三道橋方向,蛇尾則朝東延伸。
  這時,大地的光度微弱而幽黯,連最後一抹淒生生的紫紅也消失了,暮靄藍濛濛的浮沉在空中,在原野,在山脊,還有,人們的心田裡,更有著一股子冷瑟而蒼涼的味兒,連講話聲也有些落寞了……
  仰望著白蛇山,紫千豪低沉的道:“真像一條白色的巨蛇,是麼?”
  左丹輕輕吸了口氣,道:“我覺得這地方有點邪,大哥,你呢?”
  笑笑,紫千豪道:“這只是此處的灰黯景色影響了你的意識,另外,我們此來的原因也多少有些關係,我們都知道,今天我們到這裡來,並不是赴喜筵或相親,我們準備流血,流人家的或是流我們自己的……”
  金奴雄低笑道:“當然是流那老牛鼻子的血……”
  紫千豪翻身下馬,他對金奴雄道:“奴雄,把坐騎牽到那邊的一塊山巖後面去,記著這裡的地形,回來的時候,我們便從這裡離開,我是說,不管我們三個人一道回來,抑是只有一個與兩個回來,所以,大家全要記牢了……”
  沒有再多說,左丹與金奴雄也下了馬。他們和紫千豪一樣,仔細又仔細的把周遭的地形、道路、景物都默志心中,反覆演述,然後,金奴雄迅速將三匹馬兒牽到右側二十步外的一塊長方形巨石之後。
  不再遲疑,紫千豪一拍手道:“上山!”
  於是,三個人像三只出弦的怒矢,起落如飛的筆直轉向山頂,他們雖然走的是直線,卻巧妙地藉著山石或雜樹的掩護隱藏著身形,快得令人驚異,就在那麼一丁點的時間裡,三個人已全上了山頂!
  在一塊斜斜伸展的山石後面隱蔽起來,紫千豪的臉色因為這一陣劇烈的奔波而變得略顯蒼白,左丹轉了口氣,擔心的道:“大哥,你的氣色有點……”
  面龐一沉,紫千豪微微喘息道:“不要顧著我,先找那‘問心宮’再說!”
  左丹碰了個釘子,正待伸頭出來搜尋,旁邊,金奴雄已突然用手往山頂的右側方一塊略微低窪處指去:“看!大哥,那可能組是‘問心宮’了!”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嗯,果然不錯,在那片略略低落的石窪中,可不是正有一座孤伶伶的殘破道觀?雖然天色入暮,雖然道觀四周被一些疏落的雜樹環繞著,但只要一看見那頹折的簷角,剝落的瓦面,以及兩扇灰敗的木柵門 立刻就使紫千豪明白了那就是他們此來的目的地 “問心宮”!
  那座道觀看去十分殘舊而狹小,佔地最多只有三丈多一點方圓,令人不禁會懷疑到,當初建它的時候除了供奉三清祖師之外,是否還能容得下侍候神祗的道士們?
  觀察了良久,紫千豪正沉吟著,金奴雄已在一旁低聲嘀咕道:“媽的,這麼小小的一座破道士觀,還配稱做‘宮’?也不知道是從哪裡引據來的典故……”
  左丹冷冷的道:“不算小了,你試試看,從山下把那些造房子的材料一點一點往上搬,該多累人?就拿你這位力大如牛的哥們來說,只怕也不簡單吧?”
  哼了哼,金奴雄斜了左丹一眼:“難道說,我們傲節山上金壁燦煌的亭臺樓閣就是平空建起的了?你該不會不曉得那也是靠著人力一點一點把東西搬上山,又一點一點築成的吧?
  哼,只怪你眼界不夠大,想不透,看不寬!”
  不料一向言語遲鈍而木訥的金奴雄會來上這麼一下反掌,左丹不由猛然窒住了,他還沒有來得及想出如何招架,紫千豪已轉過頭來,低促而簡潔的道:“我立時進“問心宮”去,你們兩人在我進去後也要展開行動,左丹在宮前,金奴雄伏宮後,聽我長嘯之聲,嘯聲一起,你們即刻由前後撲進宮內與我會合,但是,如果我未發嘯聲,則不准擅動,必須在原地靜候,半個時辰內我如未曾出來,又沒有嘯聲,你們再衝過去助我!”
  左丹與金奴雄二人齊齊點頭,紫千豪目光愛惜的注視著他們,半晌,又低沉的道:“保重了。”
  左丹也啞著聲音道:“大哥,你也是一樣……”
  抽了抽鼻子。金奴雄跟著道:“記著情形一不對就要先出手。大哥,可不能叫那老牛鼻子佔了便宜,寧願叫對方臭罵也不可叫他們沾光……”
  笑笑,紫千豪道:“我心中有數……”
  說著話,他已自山石後現身而出,毫不猶豫的大步朝前面那座被幾株雜樹環繞著的道現行去。
  從紫千豪隱身之處到那座道觀的距離,約有十五六丈遠近,這段空間,在紫千豪來說,是何其漫長,卻又恁般短促,他希望快些走到,又祈求慢一點走到,他願意立即將結果揭曉,又期盼留一些時間再供他思慮,但是,不論如何,紫千豪俱明白這一次的任務將是沉重而艱辛的,任憑它的結果如何,其中的經過卻必然夠人消受的了……
  不知怎的,額頭上竟湧出了濕淋淋的冷汗,紫千豪苦澀的笑笑,他知道,這並非畏怯,只是。他的體質可真有些孱弱了,這一場又一場的血雨腥風,便是鐵打的人兒,怕也得磨去一層皮了……
  如今,天已完全黑了下來,夜幕降臨得實在太快,也不過眨眼的功夫,就像一只布袋般將整個大地都套進去了。
  那座道觀,嗯,就在眼前了,風搖著雜樹葉子,發出一陣陣低啞與尖銳交錯的呼嘯,宛如無數的鬼魂在號啕,在哭泣,而枝葉搖晃著,頗有些張牙舞爪的味道,就似是成千上百的幢幢魅影……
  用細木柵造成的觀門,如今早已頹廢得殘落不堪,木柵有一根沒一根的連在上面,看不出原先是漆的什麼顏色,此時早已完全變成了灰黑,一種緊無光彩的灰黑,毫無生氣的灰黑,要死不活的灰黑,而現牆也倒塌得不像是牆了,有的還留著一裁在那裡,有的崩了一半,有的便全坍了,看上去,這片由風火磚圍成的觀牆,現在就像一些參差不齊的大齒一樣,木柵門竟沒有關,被風吹得吱呀吱呀的裡外搖擺,還時而發出低沉的碰撞聲,宛如在嘲笑每一個來到此地的不速之客,從這裡望將進去,可以看到觀裡正面的神壇,以及屋梁下那盞昏黃晦澀的“長生燈”,神壇上塵垢深積,蛛網密結,連那兩邊低垂的布幔也是那般陳舊而殘破,黑勤勤的,像掛在那裡已經有幾百年了……整個道觀內外,不但死寂陰森。一片頹敗,更連一丁點廟觀中應有的肅穆之氣也沒有,所有的,只是那種令人毛骨驚然的寒冽感覺,那種鬼眼隱眨的森寒顫栗,使人覺得不像是走進一座道觀,而是,步入閻羅殿了……
  空氣中飄浮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怪氣味,像是什麼東西放久了發霉酵,又似便坑裡的積糞散出來的惡臭,還像,嗯,還像是一種死豬肉腐爛後的味道,那座沉重、悶窒、濃烈,幾乎要把人隔夜的食物全從肛腸裡掏將出來,好作嘔!
  猛的
  紫千豪心頭一挑,是的,這種氣味對他來說並不陌生,非但不陌生,而且太熟悉了,只是在此時此景,他卻不會想到又能聞著,是的,不會錯,那是一種最原始的味道 屍臭!
  有些嘔心的緊屏住呼吸,紫千豪目光淡淡掃過了木柵門上一方斜垂下來的木匾,木匾上三個模糊而殘舊的小字:“問心宮”。
  搖搖頭,紫千豪緩步走進。他注視著神壇頂梁上用下來的那盞“長生燈”,這盞燈好像白天黑夜老是燃亮著一樣,雖然它的光芒總是昏昏暗暗的,恍優溜溜的宛似鬼火一般,但卻多少也算有了光,另外,起碼還證明了一點,這裡,仍有人在住著,而且這人必是個活的!
  黑夜、破觀、頹壇、昏燈。以及空氣中飄散著的屍臭,整個合起來,給予紫千豪一種窒息的、壓迫的、翳悶的感覺,他經過的風浪多了,染過的血腥也多了。出生入死的次數更多了,但是,對眼前的情景與氣氛,卻仍有著極端憎厭及不耐的反應,而周遭一片寂靜。死一樣的寂靜,這種令人恐懼不安的寂靜卻像有形的物體般包圍著他,擠湧向他,使他有一種想大喊狂叫的欲求,使他生起一種要毀拆這座破現的心理,於是,他儘量抑制著自己。冷冷的 他連自己也奇怪語聲竟是如此冰寒而陰森的道:“攀鷹道長,我想,你已知道我進來了.如果你願意.我想與你談一談我們之間的事!”
  反應之快,大大出乎紫千豪意料之外,幾乎是立即的,一個懶散、幹澀、低啞,而又帶著些兒疲乏的古怪語聲響了起來:“山人我早就看見你了,你是誰?找我幹什麼?你如何跑到這裡來的?”
  吃驚之下,紫千豪迅速隨著語聲傳來的方向看去,這下看,卻使他險些脫口大叫,老天,原來說話之人就盤膝坐在布幔後的神壇上,那裡,本來是奉著三清祖師像的啊,如今,神像全沒有了,端端正正坐在那裡的,卻是一個肥胖而矮如冬瓜般的怪人,他穿著一件灰不灰、黑不黑的道袍,袍上全是油污、穢漬與泥垢,頭上斜戴著一頂道士帽,兩只眼又小又細,面龐腫漲有如豬泡,時時翻著眼白,粗看上去,簡直和瞎子沒有兩樣,鼻子朝天,鼻孔特大,黑黝黝的鼻毛往外茸生,再配著他一張血盆大嘴,滿口焦黃的牙齒,一臉橫生的肌肉,老天爺,這副尊容,這副打扮,哪裡還像個四大皆空的出家人?和個黑無常可說毫無二致了……
  舐舐嘴唇,紫千豪走近神壇,一面細細打量著這位名震江湖的詭怪道士,一邊沉住氣道:“我是紫千豪。”
  攀鷹瞎道的一雙小眼猛然翻了翻,不見表情的道:“你不找個地方先好好藏起來,卻跑到山人這裡充能,紫千豪,你嫌命長了麼?”
  唇角噙著一抹冷笑,紫千豪淡漠的道:“攀鷹道長,我紫千豪與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何必為了區區幾副人肝便欲與我結下梁子,挑起漫天血雨?”
  搖搖頭,攀鷹瞎道道:“這在山人來說,並沒有多大分別,只不過多享點福罷了,人生下來,脫不了生死病苦,便是活上千百年也照樣要死的,一死就任什麼全完了,何不留下點東西給活著的人受用,因此,山人我便早些送他們上道,再取他們一副肝下來作為山人替他們出力後的報償,老實說,我答允莫玉去殺你,反過來講也等於是成全你,活著,沒有多大意味,還不如死了的好,越早死,越能解除苦難,山人如此煞費心機,也算是慈悲無量了,紫千豪,山人不是害你,是在幫著你……”
  一片謊言謬論,說得紫千豪大大的啼笑皆非,他吸了口氣,緩緩的道:“道長,佛道兩門,俱以仁慈為懷,以拯救天下眾生為己任,渡惡強兇,化戾氣變為群和,似道長那般做法,不是悻違了道家旨意了麼?況且.方外之人,不染塵俗,道長竟與江湖黑道女梟為伍,便不怕拍污了道長你的清雅澄寧之氣?”
  怪叫一聲,攀鷹瞎道沙啞的道:“好個利口小子,需知方寸之間,自有佛在,靈台之上,自有道存,外在的一切,影響不了內心的虔誠,我念慈悲,祖師當能明察,若是慈悲的手段,那就全看各個門人超渡永生的方法如何了……”
  心往下一沉,紫千豪注視著對方那只小眼,又平靜的道:“道長不可曲解了道家宗義、道門之中,首重好生之德,再重悲憫之旨,又重空明之心,此不僅說說而已,要做到表理一致才行,道長殺人如草芥,即已不重好生之德,嗜食人心人肝,更是罪大滔天無可贖衍,此又不重悲憫之旨,而道長竟又允黑道女裊之請與其為伍合污,淪入塵凡爭奪紛擾之流,又哪裡談得上空明之心呢?”
  頓了頓,他一面注視著攀鷹老道的表情,一邊接著道:“但空門有雲: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又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道長若能今日即改,為時猶未算晚,道長何不現在便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真正為道家一門做些有益於天下蒼生之事,幹些使人間清寧祥和之舉?
  如此,非但道長幸甚,他口若能修成正果,連一般老民百姓們也有福了……”
  攀鷹瞎道冷冷一笑,道:“今夜你來,紫千豪,是來教訓山人的麼?”
  紫千豪忙道:“教訓不敢,僅是欲求道長化干戈為玉帛而已。”
  怪笑一聲,攀鷹瞎道道:“若說空門道家至理,小子,山人我比你清楚得多,山人普渡眾生,也渡了幾十年了,上天祖師並沒有認為山人的方法用得不對,否則,山人早遭天譴,至少也該蒙受報應了,但這些全沒有,山入我仍舊好生生的過了下來。而且養得又肥又胖,這一點,證明山人我為一般俗土兒子解脫的手段用得十分合適,山人替他們脫離苦海,送他們永登極樂,難道還有錯麼?這即是慈悲了,小子,人生無趣,若非山人尚有這般大任未了,山人我也早就同登仙境……”
  吞了口唾液,紫千豪艱辛的道:“但道長可也明眼,人間仍有歡樂?仍有善良?仍有和諧,與仍有美好?並不是全像道長所說的那般痛苦淒慘!”
  兩只豬泡限又翻了翻,攀鷹瞎道冷森森的道:“如此說來,小子,你是指山人我不對了?”
  沉著臉,紫千豪道:“對不對用不著我來指明,道長,你自己心裡比我更要清楚,照你的想法來說,這世上的人全該早就死絕,不應再有活下來的,但是,絕大多數的人們卻活得很好,而且,他們也都希望繼續活下去,天理是昭彰的,傳統是綿延的,沒有人會認為你講得對,道長,縱然你自已以為沒有錯,那也只是你自己沉迷於一個瘋狂的幻境中罷了,天下之大,道長,你不是王,更不是主宰,換句話說,你需順應人間利倫,不能隨意定下屬於你自己的規則,否則,道長。你會遭到報應,十分殘酷的報應!”
  淒怖的狂笑一聲,攀鷹瞎道道:“山人我就是律法,就是禮制,就是天道!報應?什麼報應?幾十年了,山人我行我素,以自己的慈悲手法解人間危痛,嘿嘿。也沒有遭到一點挫折,沒有遇上一點阻撓,哪裡來的報應啊!小子,你是糊塗了……”
  唇角跳動了一下,紫千豪緩緩的道:“道長,你武功超凡,聰慧絕頂,只是你卻用錯了地方,練得一身的本領,應該去做有益於天下之事,有一個好頭腦,更需懂得為蒼生謀福,似你這般混淆黑白,亂道覆禮,不顧人間大倫與上天仁慈之德,還算得了什麼高手雅士?還稱得上什麼‘三界外’之出家人?”
  一張生滿橫肉的醜臉勿緊倏松,攀鷹瞎道平板的道:“罵得好,小子,你就過來試試看,說不定山人也會在你手中嘗到那報應的滋味也不一定呢……”
  微拂豹皮頭巾,紫千豪冷靜的道:“善惡有報,只爭遲早,道長,若你不放下屠刀,就是報應不由我身上帶給你,以後也會在另一個時機裡從另一件事物上應驗的!”
  揉揉他的朝天鼻,攀鷹瞎道古怪的道:“如此說來,紫千豪,你落草為寇,做著無本生意,殺人越貨,強取豪奪,就算是對了?就算是順天應理,講仁重恕了?”
  悠然一笑,紫千豪道:“道長,需知盜亦有道!”
  攀鷹怒道:“你說說看,你是個什麼‘道’?”
  目光自灰資的房頂掠過,紫千豪低沉的道:“我落草為寇,只因我已跳入這個圈子,用這種生存的方式活下去,當然,我也明白這不是一種正規的求生道路,因此,我儘量在這條路上尋求減輕我良心負累的途徑,其一,我以自力更生的手段來減少我出草的次數,間接也等於消彌了目標人物的犧牲,其二。若非土豪劣紳、貪官污吏、或巨梟惡徒、奸商財奴等對象,我一概不騷不擾,其三,我竭力使流血與殺伐抑低至最小程度,不令人命優傷過巨,其四,我賑糧散金,救助貧民客戶,使一些三餐不濟的窮困人家得以生活下去,其五,我不冤殺無辜,不濫害好人,得以饒恕之處便予饒恕,使每一個得慶再生的兇惡敵人都會變成踏踏實實的善良朋友,道長,人與人並不完全相同,行與行也並非毫無分野,有的人骨頭軟,有的人骨頭便,幹同行的亦有尊卑之別,這尊卑之別不在表面上,那就是所謂有‘道’與無‘道’了……”
  陰惻惻的笑了起來,攀鷹瞎道語聲冰冷:“好一張利口,山人閱盡天下牛鬼蛇神,有你小子這張嘴的,還真是少見,但是,紫千豪,你以為山人我會被你這一番胡言亂語說動麼?”
  紫千豪暗中嘆了口氣,徐徐的道:“我姓紫的言以肺腑,抱以至誠,道長,你不可太過偏激,不要以為我紫千豪還有不當之意!”
  伸手輕捻著他那露出鼻孔之外的黑叢叢鼻毛,攀鷹瞎道陰陽怪氣的笑了兩聲,道:“紫小子,你說了這麼多,費了偌大心機,目的是什麼?就是希望山人我不要找你麻煩,不要到你傲節山上去開殺戒?”
  舐舐乾燥的嘴唇,紫千豪頷首道:“不錯,正是如此。”
  倒吊的八字眉一揚,警鷹暗道冷淒淒的道:“那麼,你怕山人我麼?”
  淡淡一曬,紫千豪道:“不怕。”
  雖是輕描淡寫的兩個字,自紫千豪口中吐出,卻是那般的強硬與剛毅,斬釘截鐵,毫無迴轉!
  神色微微一變,攀鷹瞎道怒道:“真的不怕?”
  紫千豪平靜的道:“我想,你會曉得我是真是假?”
  忽然又令人毛髮驚然的笑了起來,攀鷹瞎道陰沉的道:“既是不怕,為何還來求山人我息鼓慪旗,推掉莫玉的請託?”
  看著對方,紫千豪輕輕的道:“原因有二,第一,我不願無緣無故的結下你這種強敵,我的敵人已經多得夠我頭痛的了,第二;我不喜歡我的手下們遭到意外殺戮,更不盼著我的基業被人破壞 不管是輕也好,重也好的破壞!”
  點點頭,攀鷹瞎道深井不波似的道:“好,你倒十分乾脆,不過,你可知道,莫玉來求山人相助之際,是帶了一份重禮來的?”
  紫千豪雙目一寒,道:“童男童女的心肝各十副,新鮮的,血淋淋的!”
  用那又尖又紅的舌頭舐舐嘴巴,再“咂”了兩聲,攀鷹瞎道像是在憧憬著一味美食般饞猴猴的吞了口唾沫,他一翻白眼,道:“對,對,你的消息還真夠靈通,莫玉帶了這份重禮來促請山人去對付你與孤竹幫,紫千豪,你又帶來什麼來藉以使山人打消此意呢?”
  沉重而肅穆的,紫千豪道:“我帶來的是一腔熱血,滿腹赤誠!”
  愣了愣,攀鷹瞎道墓然暴怒道:“混小子,你在戲弄山人!”
  冷笑一聲,紫千豪凜列的道:“我說的字字是真,何來戲弄之有,道長,我紫千豪單人匹馬進來會你.掏臟腑之言相諫,剖五內之懇敬獻,求的只是化一場干戈為玉帛,盼前只是平一場戾氣為釋和,遭襲,我似為這比莫玉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方法高明大多,也尊重太多,她不過想洩一口怨氣,想報一己之私仇,便如此毫無憚忌的安殺無辜,取久心肝,這等禽獸不如的瘋狂暴行,也僅有像莫玉此等妖孽才做得出來!”
  一仰頭,紫千豪又義正辭嚴的道:“今天,她莫玉為了達到自己報私怨的目的,可以濫殺那些可憐的無事之人,異日,道長,若你侵犯了她,她還會顧慮到你,追念到你麼?你要看情她,她只是一個心狠手辣,陰毒寡絕的妖婦而且!”
  猛一挫牙,攀鷹瞎道咆哮道:“憑這臭婆娘要對付山人?哼,她還差上一大把火候呢,她不錯是心狠手辣,陰毒寡絕,但山人我也不是孩子手上的貨郎鼓 任她玩的!”
  說到這裡,攀鷹瞎道不覺呆了一呆下他暗自責備著自己,怎麼搞的,這成了幫誰說話啦?弄來弄去,怎生倒反而罵起莫玉來了?”
  紫千豪注視著他,緊迫的道:“道長說得不錯,擔卻仍要防她一著,此人雖系女流之輩,其心思之險諭,行事之殘暴至為罕見,便是昂藏男兒,怕也此不上她這麼陰殘歹毒!”
  低叱一聲,攀鷹瞎道狠狠的道:“住口!小子,你休要歧言禍眾,胡說八道,山人不管你們誰好誰壞,更不論你們孰是孰非,山人收了人家的重禮,便得替人家辦事,這叫食人之祿,忠人之事,你講了那麼多,山人全當沒聽見,空口白話,也想山人信服麼?少做夢,除非……”
  紫千豪冷冷的道:“如何?”
  攀鷹瞎道面無表情的道:“除非你也來上一份重禮!”
  紫千豪爽脆的道:“黃金千兩,聊博道長一笑?”
  “呸”了一聲,攀鷹瞎道不屑的啐著:“山人身於三界外,不在五行中,視富貴如浮雲,視錢財如糞土,這區區千兩黃金,又豈會看在眼裡?”
  略一沉吟,紫千豪又道:“敬奉黃金二千兩,如何?”
  重重一哼,攀鷹瞎道道:“便是你將天下所有的金銀珍寶都放在山人面前,小子,你試試山人我看不看上一眼?”
  籲了口氣,紫千豪為難的道:“有錢可使鬼推磨,錢又為萬事之母,道長如若手中廣積金銀財寶,則可起廟觀,氣象萬千,粉佛身,金光燦然,置酒食,補體養心,換過裝,像貌岸然,勝似道長如今居此破窗,著此破袍眼,度此窮日千百倍!”
  狂笑一聲,攀鷹瞎道輕蔑的道:“小子,老實告訴你,如若山人我重視錢財,今日即便不算天下首富,也早已僵纏萬貫,成為方外三家之最豐裕看了,山人生平不愛財、不近色、不貧窮、不盼名,只善歡吃,而這吃,小子,你也知還,並非奇禽異獸,亦非山珍海味,僅僅酷嗜活人的心肝而且,尤其是,童男女的心肝 ”
  說著,這位殘暴怪誕的老道,不由咽了口唾液,眯著眼道:“可惜山人素性疏懶,童男女之心肝又甚為難求,故而雖嗜此道,品嘗的機會卻少,小子,我們就一語說穿,用不著再兜圈子,只要你能找得童男女之心肝各二十副送來,山人我便兩手一拍,再也不管你們中間這筆爛帳!”
  有一股涼氣直向紫千豪心底升起,他抿著唇沒有出聲,現在,取捨之間就在一念了,換句話說,生死之事也系於此瞬,是的,叫紫千豪去活剖四十個童男女的心肝,以他的力量來說,並非做不到,而是他無論如何都不能,也不忍去做,他無論如何也不會將本身或本幫的安寧建築在那些無辜老民百姓們的瀝血痛苦上,無論如何也無法將這用若干生命殘斷,若干家園破滅,若干父母哀號的慘重代價堆砌在自己或孤竹幫的歡笑裡,那是永遠不可能的,他寧願自己承擔眼前一切的後果,也不肯在那冷酷的瞎道血淋淋的咀嚼中蒙受良心的責備,寧願自己用生命去頂替那些原本無辜的孩子們,也不肯讓這魔鬼為了那恐怖的口腹之欲而犯下令人髮指的罪行,不能,永不能……
  隱隱的,攀鷹瞎道的聲音繼續飄來:“……你看成不成,小子,如果你願意,就快一點,記住越新鮮越好,至遲不能超過一天,便不吃起來就老了,味道也差得多……山人這裡還有莫玉送來的二十副心肝未曾吃完。你快去快回,山人還夠吃上個七八天,假設等吃完了還沒見你來,山人就要找上門去了……原本,山人便想吃完了這些心肝就登門去尋找你,今天你來得正巧,還算你有造化呢……”
  毅然甩了甩頭,紫千豪的手背滑過了他隱藏在左腰間的四眩劍劍柄,劍柄是光潤的,冷硬的,卻也是親切的,在這一剎,他似是得到了深沉的慰藉,無言的鼓舞,以及不屈的豪氣!
  這時。
  攀鷹瞎道已停止了說話,驚然驚悟的瞪視著他,暗中戒備著,這位曠古少見的凶殘怪道冷森的道:“山人的話你都聽清楚了嗎?小子,你還在動什麼歪腦筋?”
  冰冷的,紫千豪道:“你所說的重禮,道長,我辦不到!”
  勃然大怒,攀鷹瞎道惡狠狠地道:“為什麼?”
  紫千豪淡漠的道:“因為我是人,而人。就必須有天良!”
  怒極反笑,攀鷹瞎道陰沉的道:“這樣說來,你小子是要與山人一較長短了?”
  沉緩的,紫千豪道:“我本不願如此,但是,道長你要求過分,逼我太甚,我即便是再不願與你樹敵,也只怕沒有別的法子了……”
  又伸手捻著他的鼻毛,攀鷹瞎遭歹毒的道:“你,自以為對付得了山人我麼?”
  紫千豪毫無表情的道:“我沒有把握,不過,義之所至,難以返顧!”

runonetime 2008-06-02 05:27 PM

第29章 施巧計 力伏魑魅

  長長的“哈”了一聲,攀鷹瞎道沒有再吭氣,他瞇著一雙豬泡眼,自狹小的瞳縫中細細端詳著紫千豪,厲肉橫生的醜臉木訥而生硬,看不出絲毫他心中所懷的意圖來,就像他如今的軀殼內還另外包含著一個他,形態是冷凜的,陰沉的,令人有一種毛髮驚然的感覺……
  空氣像是凝凍了,僵悶得激不起一丁點波濤,而顯然的,兩個人的思想卻在這凝凍的氣氛中急速地轉著。
  好一陣子……
  攀鷹瞎道啟口道:“紫千豪,如果說,山人答應你不去破壞你的基業,不去殺戮你的手下,甚至,不再挖取活人的心肝為美食,你要怎麼答謝山人?”
  徵了徵,紫千豪估不到對面這個怪物會突然來了這麼一個大轉變,他略微沉吟著,謹慎而戒備的道:“我當然感激不盡,可是,你大約不會就這麼便宜地罷手吧?道長,在這些話語的後面,你還隱藏著什麼?”
  撤謀一笑,攀鷹瞎道伸出他那只又短又肥又粗又黑的手掌來點著紫千豪,冷板板的道:
  “很聰明,自然山人是有條件的。”
  注視著攀鷹瞎道手掌上粗糙如繡鐵似的圓鈍形五指指尖,紫千豪小心翼翼的道:“那麼,你說出來。”
  點點頭,攀鷹瞎道皮笑肉不笑的道:“你小子滿口仁義道德,舌上能翻巧蓮,現在。山人我既要你證實一下你自己的話,看看你是否與世上那些掛羊頭賣狗肉者同儕,紫千豪,你說過,你今日來此,是掏肺腑之言相諫,剖五內之誠相獻。外小子,你可真是具此誠意?有此懇切麼?”
  紫千豪冷冷的道:“一點不錯。”
  笑了笑,攀鷹瞎道道:“好,很好,非常好……”
  略徽一頓之後,他又道:“你自認‘盜亦有道’,自認肯捨己為人,自認悲憐蒼生自從成全天下,自認俠膽傲骨,自認亡小維大。小子,你更自認豪氣乾雲,視死如歸。這些,對不對?”
  嚴肅而有力的。紫千豪道:“大致不差,道長。”
  詭異的一眨他那雙小眼,攀鷹瞎道慢吞吞的道:“既是如此,紫千豪,你肯不肯犧牲你自己而成全你的手下,你的基業,以及一般在你口中所雲的那些無辜百姓老民們呢?”
  不待紫千豪回答,攀鷹瞎道又陰毒的道:“山人想,眼前的情勢十分明白,紫千豪,看你神色,大概你有傷在身,尚未痊癒吧?在你如今這種情形之下,縱使你武功不弱,山人亦絕不稍遜,而且,山人早已養精蓄銳,盼待一搏了,於你消我長的趨勢中。小子,你贏得了山人我麼?”
  得意而又狠辣的咧嘴一笑,攀鷹瞎道續道:“因此,如容你我馬上以力搏殺,嘿嘿,只怕山人得勝的機會較多,設使山人在將你幹掉之後;又立即上你的傲節山大開殺戒,殘戮人命,你的一批手下損傷可就慘重了,這還不說,你如一死,則天下蒼生又靠誰去拯救?呵呵,小子,你既將這些重任大責一肩擔起,為何不藉你我間的誓約來拘束住山人?以你一段生命換取山人我的菩薩心腸,易言之,只要你肯捨棄自己,山人事情立時遠離此處遁入大漠煙荒之中,永不出世,這樣一來,你固然是登臨極樂了,但卻可免除許多人的一場浩劫!”
  斜著眼,注意著紫千豪的反應,攀鷹瞎道淡漠的道:“如何?自以為重又尚仁的孤竹幫大當家?”
  俊逸的面龐平靜而沉寂,一雙清澈的眸子深如海,紫千豪暫時沒有回答,他咬著下唇,腦海中卻迅速而又慎重的飛快轉著念頭……
  半晌
  攀鷹瞎道有些不耐煩的催促道:“怎麼樣?時間並不太多。”
  略一仰頭,紫千豪寒瑟的道:“假如我答應你,道長,我又如何知道你在事後一定履行諾言?一定不會背信?”
  勃然一怒。攀鷹瞎道有些厲烈的道:“山人自來不理什麼諾言不諾言,但是,這一定山人定然做到,紫千豪,天下之大,守信重義的人卻並非只有你一個!”
  淡淡一笑,紫千豪道:“我相信,不過,在此等情態下,抱歉我卻需要一點保證,道長,這並非一次尋常的買賣,這方是以我的生命做為交易,我認為,你不會反對較為慎重些行事吧?”
  挫著那一口焦黃黝黑的尖牙,攀鷹瞎道暴戾的道:“好,你說,你要什麼保證?”
  胸有成竹的揚揚眉梢子,紫千豪道:“很簡單,由我在道長的身上略微做一點手腳。”
  愣了一下,攀鷹瞎道隨即狂歷的道:“在山人身上做點手腳?作麼手腳?”
  搓搓手,紫千豪道:“任憑道長選擇,或者斷你雙臂主筋,或是。破你丹田真氣,哪一樣都可以。”
  幾乎整個人跳了起來,攀鷹瞎道雙目暴翻,白果眼中深裹著兩枚細小的灰瞳精光隱射,他憤怒的叫:“你你你……小子,小三八羔子,小蘗畜,小混帳,你是在說要毀掉山人的一身功夫?”
  用力頷首,紫千豪道:“正是!”
  強行壓制住滿腔怒火,攀鷹瞎道冷森的道:“紫千豪,你不覺得你是在做夢麼?春秋大夢與白日大夢?哼哼,人道山人的心腸狠,如今看來,還比不上你一半!”
  聳聳肩,紫千豪平靜的道:“原諒我是出於無奈,道長,你應該明白,唯有如此,才是道長你履行諾言的最佳保證!”
  舐了舐乾燥的雙唇,紫千豪又道:“你說過,只要我某人認命,你立時遠離此處,遠走大漠,更永不出世,既然道長要遠走大漠,永不出世,便等於自此隱姓埋名,真正跳出塵俗之外,那麼,道長那身驚人武功,大約也就用不著了,這般做,一則保證普諾,二來表示道長的決心與誠意,又有什麼使不得的呢?”
  氣淋淋的,攀鷹瞎道忿然道:“你說得倒真是輕巧,你可知道這與取去山人的半條命一樣嚴重?世上哪有這等簡易之事?”
  點點頭,紫千豪道:“但是,道長卻也要斟酌,你的管諾代價是半條命,在下我卻是以整條命相償,而道長一定曉得,人從生到死,就只有這麼一條命!”
  窒了一窒,較鷹暗道好半晌說不上話來,他鼻孔中重重一哼,有些惱羞成怒的道:
  “你……嘴利!”
  輕蔑的一笑,紫千豪道:“不,僅是對這樁買賣比較小心而已。”
  沉悶了一下,攀鷹瞎道恨恨的道:“紫千豪,你打的好如意算盤,山人豈會輕易上當?
  哼,你破去山人武功之後,山人等於成了活死人一個,到了那時,還不是你的掌中鳥,口裡肉?任宰任割?又有何法令你踐諾?到哪裡去喊冤?小子,你太可惡,將山人視為三尺童子了……”
  搖搖頭,紫千豪道:“關於此點,道長盡可大放寬心,我紫千豪絕非那等反覆無常,食言自肥的小人之流!”
  嘿嘿冷笑,攀鷹瞎道道:“你說得中聽,山人卻是不信,正如你所言,這並非一樁尋常買賣,而是要命的玩意,一個人在這一生中,卻只有一條命呢……”
  帶有一種特殊椰輸意味地看著攀鷹瞎道,紫千豪舐唇微笑,輕巧而淡泊的,他道:“道長,我想不到你竟這般珍視你的性命,你不是說,人生除了苦惱與悲痛就不會有別的了麼?
  你不是說,你也很想早日脫離這紛擾雜亂的凡塵麼?你不是說,活著並無什麼意義,還不如登臨極樂來很爽心自在麼?言猶在耳,道長,原來你卻也是不願去死的哪……”
  任是攀鷹瞎道皮厚肉橫,也不禁自覺陣陣赧然,他鼻孔中粗濁的籲著氣,兩只豬泡眼急速轉動,緩緩的,他挽起了袍袖,道:“小子,這可不是你該諷辱山人的適當時候。”
  紫千豪心頭微跳。他鎮定的道:“道長,現在,你要不負莫玉的託付了?”
  露出滿口黃黑的利齒一笑,攀鷹瞎道生硬的道:“你還有最後一個機會,紫千豪,假如你願意犧牲你自己的話,山人的舌頭只要嘗到你心肝的鮮味,一切即已過去了……”
  紫千豪靜靜的道:“但是你仍要提出保證!”
  一雙白果似的眼仁倏掀,攀鷹瞎道冷然道:“山人的允諾即是保證。”
  望著對方那口污而尖利的牙齒,再將目光順著他的咽喉、胸膛,落到了肚腹上,紫千豪無法想像似這樣一個同類的“人”咀嚼著自己血淋淋的心肝時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形態,他不由有些作嘔的感覺,就好像在吃下一碗肉湯之後赫然發現碗底露出一只紅嫩嫩的小老鼠一樣……
  緊迫著,攀鷹瞎道道:“如何?山人必定言而守信……”
  垂下頭,紫千豪默然無語,半晌之後,他猛的抬起臉來,眉宇唇角,洋溢著一股子毅然而堅強之氣,沉重的,他道:“我可以再斟酌一會麼?”
  攀鷹睛道心中暗喜,表面卻冷板板的道:“這個當然。”
  “我可以再斟酌一會麼?”
  “不行,山人沒有那麼多功夫陪你幹熬,想想看,小子你算是挺有種的,多少人會為你這件壯舉而蒙益?好了好了,快一點吧,山人包管成全你就是,決不毀信!”
  嘆了口氣,紫千豪道:“但是,我還有一個最後的要求……”
  朝天鼻一皺,攀鷹瞎道不耐煩的咆哮:“你到底是有完沒有完?還有什麼要求,你說,快說……”
  淒然一笑,紫千豪道:“為了相信你的允諾,我以生命做為報償了,縱然你想生食我的心肝,也用不著這麼急的,難道說,一個人在臨死之前也不能多講幾句話,多留戀一點時光麼?”
  “嗤”了一聲,攀鷹瞎道火道:“遲早也得完蛋,就是再拖一時片刻又有何用?”
  說到這裡,他又催促道:“你有什麼要求,就快點說出來吧,山人只要做得到,定然會答允於你……”
  語聲中包含著蒼涼,紫千豪又傷感的道:“生來雖苦,活著卻值得依戀,道長,我這麼一死,會有很多人想念我麼?我是為了他們而死的啊……”
  滿臉的橫肉一扯,倒吊眉也猛的刷了下來,攀鷹瞎道咬著牙,幾乎要壓跳起來:“小子,你這是在幹什麼,到了這等節骨眼上還羅哩八嗦淨講此廢話作甚?你這不是存心富路時間麼?你就快點吧,會有很多人思念你,哀悼你的,他們都會明白你是為了成全他們才甘願犧牲的,這樣總行了吧,如若你沒有別的什麼,山人就要動手了……”
  面容上浮著淒楚,滲著悵惶,紫千豪悠然長嘆:“道長,自古艱難唯一死啊……”
  七竅都幾乎氣出煙來了,攀鷹瞎道獰厲而又粗暴的低叱:“紫千豪,你是真為命還是假的?這樣拖拖拉拉纏三粘四,算是什麼花巧?”
  “真的,我當然是真的……但道長,老實說,臨到此際,竟百感交集,萬念俱灰,心中慌亂無言……”
  忽然一揮手,攀鷹瞎道叱道:“這是一定的道理,又不是叫你去要老婆,加上你根本未看破世情,這生離死別的滋味自是太大的不好受,但你不妨多想想你的所行所為是如何壯烈,如何崇高,又如何豪義,心裡一定安慰,也就能多少坦然一些了,山人會用十分柔和的法子令你死去,不會感到什麼痛苦!”
  忽然,紫千豪有些慌忙的道:“是了,道長……我,我那一個最後的要求尚未提出,你慢一點動手,慢一點……”
  冷冷的注視著紫千豪,攀鷹瞎道心裡也泛起了感觸,一人,總歸是人哪,任他紫千豪武功再高,智冠群他。卻對死亡懷有如此深刻的畏懼,這畏懼的程度,似乎比一般常人也高明不到哪裡去,自從他接受了這個互約之諾而自甘捨命之後,嗯,就大大的開始悲煌與驚悸了,看,他是那麼緊張,那麼悲切,又那麼猶豫失態,哼哼,盛名赫赫的“魔刃鬼劍”也不過如此而已,沒有什麼超凡入聖之處,聞名不如見面,一見竟然泛泛,太不值一笑了,如今,他像連說話都說不清楚了呢……付想著,攀鷹瞎道不可察覺的搖搖頭,眼裡漾起一抹別人所看不到的陰詭笑意,淡漠的道:“好,你說出來吧。山人急著想嘗你這西陲第一高手的心肝已經很久了,那必是與眾不同的……”
  面色蒼白著,紫千豪低啞的道:“道長……我想,由我自己了斷我的生命,不勞你動手了……〝
  有點意外的徵了徵,攀鷹瞎道疑惑的想:“這小子不要出什麼歪點子吧?”
  心裡猜疑,他口中卻冷森故道:“紫千豪,你是如何個了斷法?”
  聲音竟是恁般沙啞,紫千豪道:“我用一種毒藥……”
  大喝一聲,攀鷹瞎道怒吼:“你是想算計山人?你知道山人要食你心肝……”
  搖搖頭,紫千豪悠然道:“如若我想算計你,我還說出來作甚?”
  一想也對,攀鷹瞎道火氣略平的道:“你說下去,”
  雙目望著自己足尖,紫千豪道:“那是一種窒息性的毒藥,只要一吃下去,氣管立即腫漲梗塞,服藥之人,不出柱香時刻,便將因無法呼吸而斷氣……身上不會有傷,而且,其他官能亦不染毒素……道長,並不妨害你想在我身上打算的美食……”
  神情轉為十分悲愴,紫千豪接著道:“我之所以要如此做,毫無別的意圖,只是……我英雄半生,到末了,不願將自己的生命交由外人斷送,日後有人談論起來,也算我紫千豪自己結束自己的……道長,你也是武林中人,這一點小小要求,想你也會體諒的吧?”
  沉沉一笑,攀鷹瞎道頷首道:“也罷,山人依你便是。”
  紫千豪愁苦的道:“多謝了,道長!”
  說著,他伸手入懷,探索良久,摸出一卷小小白綢來,展開白綢,裡面是三小包銀鉑紙包著的藥粉,他打開鉑紙,晤,三包藥粉都是一樣的顏色。而且,一樣的香味道,眼睛發著直,紫千豪定定的看著手中這三包藥粉,良久沒有動作,更甚者,他全身都在微微顫抖,唇角也一下一下的抽搐著,冷汗渾然面孔慘白,連拿著藥價的手掌也幾乎把持不住了。
  一看這情形,攀鷹瞎道生怕紫千豪手上的藥粉潑散了,像有些急切的吼著道:“快點吃下去,長痛不僅短痛,小子。你並不算栽栽于山之手,你是自絕了的,你仍然算得是一條好漢,算是個英雄,快,快點吃,一次將那三包毒藥全服下去,這樣藥性較強,很快你就不會再有痛苦了……”
  於是
  紫千豪慘然一笑,猛仰頭,三包銀鉑紙的藥粉全仰入口中,他用力咽下肚去,因為吞咽的勢子太快,原本蒼白的臉孔竟一下子給漲紅了!
  攀鷹瞎道睛地裡連連叫好,表面上卻擺出一副悲天憐人的面孔,沉緩的道:“你放心去吧,紫千豪,山人會遵照所約去做的,好好走,你即將到達一個永遠寧靜而幽雅的地方了……”
  在這時,攀鷹瞎道是愉快的,是得意的,但是,假若他看過,或者聽過有一種名叫“夜貓眼”的奇藥的話,只怕他就再也愉快不起來,得意不起來了,是的,紫千豪服下的那三包銀鉑紙中的藥粉,全是藍揚善特地替他配製成的奇藥,促使人暫時亢奮、勇悍、強厲、激昂的奇藥。
  方才的一切,紫千豪全是故意裝扮出來的,他知道,以目前自己重創未愈的情形,實在沒有把握能在與對方力搏之下掠取勝利,而於他的一再勸諫遊說以後,他已明白無論如何都無法令那魔頭軟化言和,換句話說,攀鷹瞎道早就殘酷成性,惡根深固,不可能再予說服或超度了,因此,紫千豪在一面虛與委蛇,一面在苦思中想出了這條異常冒險的計策,到現在,他還不能肯定能否成功,但是,至少他初步表演的逼真卻已令攀鷹瞎道迷離了……
  呻吟著,紫千豪儘量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裝成窒息前的呼吸艱難模樣,然後,他憋著嗓子,斷續的道:“我……我……道長……我好……難受……”
  未見攀鷹瞎道有任何動作,他那矮胖有如冬瓜般的軀體已自神壇布松後面飄然而下,輕拍著紫千豪肩膀,這位怪道猶仍假惺惺的道:“快了,快了,小子,馬上就不會太難受了……”
  好像已有些狂亂,紫千豪粗暴而失常的撕開自己的緊身衣襟,露出了裡面層層交錯包紮的白綢來,他用力呼吸著,咻咻作響,一邊大張著口,嘶嘶的氣流穿過他的喉嚨,帶出來幹澀的語聲:“道長……我……我自己撕開……衣裳……不勞……你麻……煩……只要用刀……一剜……那副……血淋淋血淋淋的……心肝……便出來了……”
  此情此景,連素來心狠手辣的攀鷹瞎道也不禁有些動容了,他快速的眨動著那雙豬泡眼,低促的道:“好,好,小子,果然是條好漢!”
  這位兇如虎狼,心似蛇蠍的殘酷怪道真的被紫千豪的表演所迷惑了,甚至沒有再多少去尋思一下,其實,他應該想想,為什麼紫千豪原先一直堅持他所提保證、條件而到後來又忽然完全軟化下來?不折不扣的照他的心意去行事?難道說,紫千豪就是如此好吃的角色麼?
  還有。紫千豪成名多年,威懾西陲,為武林中有數的少年英才,其淡識、功力、智謀,都是第一流的,豈會如此甘心受戮,自殘己身,依他的習性與身分來說,便是不一定能勝得了攀鷹瞎道,他也決不會束手自栽,而不想傾命一搏的,再說,他與攀鷹瞎道在立場上處於極端敵對,攀鷹瞎道又是出了名的陰狠詭毒,只憑攀鷹睛道空口白說了幾句“諾言”,他合會相信如此之真?信得竟而把自己的性命墊上?這全是不可能的事,但是,紫千豪裝得太像,太真了,而攀鷹瞎道更沉迷於本身武功高絕的自信裡,他認為紫千豪舊傷未痊,勢必不敢與他正面衝突,他認為紫千豪是一個食古不化,只知講求意氣而不明運用智慧的愣頭青,還有,他更認為紫千豪慴伏於他的惡名之下,受製于強敵環伺的絕境裡,沉溺在無可自拔的恐慌中,為了保存基業,維護局下,在沒法可施的情形內,只好……有了這許多“認為”,攀鷹瞎道相信了紫千豪真的會接受自己所做的“約定”採取了如此下策,而這種下策,當然也就不足為奇了……
  猛然一個踉蹌,紫千豪頹然坐倒於地,他面孔漲得赤紅,頭巾歪斜,雙目如火般的暴睜著,在胸口的急劇喘息下,連臉上的肌肉都在微微扭曲了 這是“夜貓眼”的藥效發作後所迅速引起的亢奮反應,可是,在此刻看來,卻真如“窒息”之前的痛苦十分相似……
  抖索著,紫千豪連忙抽出了他的四眩劍,“砰”的一聲擲到旁邊,他這一動作,更加深了這鷹瞎道的自信與寬懷,嗯,這不是等於說,對方連一丁點掙扎的意圖也沒有了?已在貼貼實實的準備斷氣了?
  全身抽搐著,紫千豪一面瞑目切齒的指著地下閃泛著森冷光芒的四眩劍,一面痛苦的呻吟著:“道長……把……把我的劍……交還……給……給孤竹……幫的……苟圖……並……
  告訴他……這一切……”
  假慈悲的點著頭,攀鷹瞎道道:“行……你放心去吧,紫千豪,山人會不負所托的……”
  猛然
  紫千豪雙手摀著咽喉,他面容漲得赤紅,大汗淋漓,四肢在一陣急似一陣的顫抖,大口的呼吸著,像一條離水的魚,吃力的,他以絕望的目光瞪著攀鷹瞎道,拚命而沙啞的呼叫:
  “請……扶我……站起……道……長……我……我要……站著死……不能……似……這般……這般……窩囊。”
  心裡不由低罵,攀鷹瞎道皮笑肉不笑的漫應了一聲,他悠哉悠哉的走上一步;一把將紫千豪抱了起來,一邊不關痛癢的道:“你也真是麻煩,怎麼死法全是一個滋味,站著也並不十分好受,等你咽了氣,還不是照樣要躺回去……“他的兩手斜插在紫千豪腋下,身體卻略微朝左邊傾俯,兩人相隔的距離近得無以復加,但是,由他攙扶紫千豪的姿勢上,可以看出這惡道仍然保持著一份可有可無的防備 雖然他或者根本沒有加以注意,雖然極可能只是他一種習慣上的自然反應、但卻由這裡斷出他仍是個極其小心謹慎的人物!
  於是
  就在攀鷹瞎道那“躺回來”三個字還在舌尖上繞著轉子時,紫千豪已順著他攙扶的勢子朝對方懷中倒去,攀鷹瞎道的弔喪眉一皺,厭煩的叱道:“你看看你,連骨頭也軟了不成,還要叫山人摟著你麼?”
  行動之快,是無可言喻的,紫千豪在甫始往前面一傾之際。他腰上皮帶內的寬刃已猝然猛送而出,雙方的距離是如此接近 不足一寸,而他的上半身又恰好遮住了攀鷹瞎道的視線,在這種情形之下,甚至連金刃破空之聲也不會聽得出來,在他短刀推出的同一時間,攀鷹瞎道已驀然鬼哭狼號似的尖噪一聲,雙掌有若暴雷般猛砸向紫千豪的太陽穴!
  短刀推出,紫千豪便早做了準備,他幾乎不分先後,手上一用勁,自己也立即往下急沉,兩團重逾千斤的巨力“呼”的掃過他的頭頂,雖然稍差一發未曾擊實,但餘力卻足夠將他帶得翻了兩個滾,豹皮頭巾也狂舞飄落,這眨眼間,像是兩把大斧頭削過了紫千豪的頭皮!”
  “顧不得著發散亂披拂,紫千豪雙手貼地,猛而翻坐,就在這時,攀鷹瞎道已狂號著形同厲鬼般撲了過來,一柄鋒利的寬刃短刀,正有大半插在他的小腹之內,刀柄還在微微晃動著……
  即使在眼前這種受到致命打擊的情形下,攀鷹哈道卻依舊悍野無匹,身法之快,更是令人驚奇,武功高如紫千豪,也不禁暗自忐忑不已,攀鷹瞎道似乎只是一閃之中,已到了紫千豪身前,他掌勢翻飛有如千鴻錯射,群星並落,拔著尖銳的風嘯之聲狂湧齊罩,紫千豪一時來不及躍起招架,瘦削的軀體便宛似滾地球般的在地面團團溜閃起來,而紫千豪的行動卻是出奇的快,在他的溜閃裡,根本已看不清他的形體,只見到一團青色的影子在倏東倏西的貼著地滾動,就在這捷如電掣的相互攻擊中,攀鷹瞎道已傾出畢生之力揮出了一百一十三掌,但是,除了將地面震擊得坑陷派飛,將神壇劈扯得支離破碎之外,卻是掌堂落空,根本就沒有傷及紫千豪的一丁點表皮,現在,攀鷹瞎道已是油枯燈盡,欲振乏力了
  驀地
  紫千豪在又一次的避過攀鷹瞎道十掌連擊後,他猛往後翻,背脊貼著地面,雙腿碎而蹬彈,在他足踝的振抖中,腳上那雙豹皮靴跟部所附有的銀色輪刺已脫飛而出,又準又狠的射進了攀鷹瞎道的頸項兩旁 那裡,是人身上琵琶骨的部位!
  骨骼的斷碎聲雖是如此細微,卻已夠得上清晰了,攀鷹瞎道眼看那只尖利閃亮的銀色輪刺飛來卻無法躲開,他突然悶吭一聲,連連打了幾個旋轉“嘩啦啦”撞撲在神壇上面,一張醜惡的面孔歪曲著,口中有誕液滴下,那兩只又小又圓的白果眼痴茫的大睜著,定定地瞪視著那碰落在地下的一些燭臺香鼎與簽簡,像是一頭病狗似的粗重地喘息著,在小腹上,殷紅的鮮血,正順著露在外面的刀柄,一滴一滴的墜下……
  上身一挺,紫千豪正矯健的站立起來,就在他站起的同時,他的足尖已將躺在一套的四眩劍勾起,四眩劍在空中一翻,剛好便落在他的手中!
  現在,紫千豪的臉龐仍然是赤紅的,像喝多了酒,又像是過度的興奮,他籲了口氣,神采奕奕的注視著趴在神壇上的攀鷹瞎道,這時,此位曾令天下人膽寒的魔頭已經奄奄一息,接近死亡邊緣了。
  冷漠的,紫千豪道:“用不著要你半條命,妖道,我要的是你一整條命!”
  睜著一雙迷茫的小眼,攀鷹瞎道抖索著呻吟:“騙……得好……小子……你把山人……
  騙得好……”
  微微一頓,紫千豪道:“妖道,你已茶毒了多少無事生靈!殺害了多少天下善良!你兩手血腥,滿腦邪惡,一肚污穢,你根本已不能算是個人,人,還有吃人的麼?妖道,你的狠毒、明素、暴戾、殘忍,今天已得到了報應,這報應早就該來的,可惜卻太晚了點,在你的身上,已找不到絲毫人味來,你不是人,妖道,你是野獸,一頭最下錢最無恥最瘋狂的野獸!”
  喉頭咕嚕著,攀鷹瞎道的鼻孔大張,嘴巴翕動,口誕含著鮮血自唇嘴往下流,他怨毒的瞪著紫千豪,斷續的道:“山人……極侮……應該……應該……早殺了你……”
  紫千豪冷冷的道:“正和我早想殺你的心願相同……”
  他的話尚未說完,問心宮前,“碰啦啦”一聲柵門碎裂橫飛,左丹手舞著晶紅的“霸王掌”極利的衝入,後面,一道頹牆也呼哩嘩啦的倒塌下來,“六甲神”金奴雄那巨無霸似的身影亦已手持“金紋斧”猛撲而至!

runonetime 2008-06-02 05:28 PM

第30章 焚魔窟 罪盡惡滅

  晦澀而又迷濛的目光投注向這兩位突如其來的孤竹豪客,攀鷹瞎道嗆咳著低笑起來,誰也聽得出,他的笑聲裡含有多少自嘲、悲涼、怨憤以及不甘!
  “唰“的一下掠到紫千豪身邊,左丹的“霸王掌”斜橫胸前,他驚疑的看了看伏在神壇上的攀鷹瞎道一眼,又微微喘息著向紫千豪道:“大哥,已經到了半個時辰啦,沒見你發出嘯聲,把人的一顆心全急出了腔子,我們進來的是時候吧?”
  那邊,金奴雄拂去身上的灰塵碎礫,將他那柄重有五十餘斤,金光閃爍的巨大斧頭倒提著,敢情他是硬硬砍倒了一片牆壁進來的,這位魁梧高大的彪形巨漢好奇又迷惆的看看眼前的情景,吶吶的道:“大哥,你已經把那老牛鼻子擺平啦?”
  未置可否的笑笑,紫千豪道:“他就在這裡。”
  吃力的微微仰起頭,攀鷹瞎道定定的注視著環立左右的三個敵人,他唇角抽動著,屠弱的道:“山人……算是……陰溝裡……翻船……紫千豪……你造化好……扮得像……”
  平緩地,紫千豪道:“固然你樣樣強,妖道,但我亦非泛泛之輩,自古道,兵不厭詐,你又疏忽了這一條……”
  頓了頓,他又道:“在道上闖,似你這般只靠一個‘狠’字是不行的,妖道,你活人肝吃多了,一腦子淨是肥油,智慧也被蒙蔽了。”
  全身一顫,攀鷹瞎道競猛然站了起來,他不可思議的仰天狂笑著,一面笑,一面伸直雙手,重重的朝紫千豪走來,插在小腹上的短刀與深陷進領旁的銀色輪刺隨著他的笑聲在不停地微微抖動,血,從身體上不住的滴落在地面上,每一滴都是粘稠調的.紅艷艷的,他的醜臉上任何一根線條,一縷皺褶,都完全扭曲了,變形了,大睜著那雙黑少白多,宛似凸出目眶的小眼珠,有如一個活殭屍似的緩緩逼了進來,在嘶啞而淒厲的笑聲裡,他還斷續的、怨毒的咆哮:“乳臭小子……山人還要聽你……教訓……來……過來……來……過來……拿出你的心……你的肝……拿出……你的五腑……六臟……”
  暴叱一聲,朱紅的光芒有如一道流電般碎然橫劈下來,這一劈之勢快捷無比,攀鷹瞎道尖號一聲,整個身體向前僕倒,但是,在他尚未泊地的一剎那間,又被來自另一個方向的金斧重重斜掃而出,頓時只見攀鷹瞎道的身軀筆直地震回神壇之內,腦漿進濺,紅白飛散四周!
  足尖一彈,左丹飛身上去,略一停留又翻躍回來,他低沉的道:“大哥,這妖道已經死了。”
  望瞭望左丹垂拄在地上的“霸王掌”,紫千豪平靜的道:“很好。”
  旁邊,金奴雄將斧背的血跡在鞋底擦淨,例嘴笑道:“狗狼養的老雜毛,在這等就要斷氣的節骨眼上還有童心扮鬼嚇人,你看他那伸著兩條熊臂一步一步走上來的樣子,媽的,設若在荒野墳堆裡遇上了,真會叫人以為是***死人還魂,殭屍出棺呢……”
  無聲的一笑,紫千豪道:“攀鷹瞎道並不知道他會是你所形容的這個樣子,不過,他的長像本來就不好,在剛才那種情形之下,自然就更難看。”
  目光朝布漫之後攀鷹瞎道蜷曲的屍體上看了一眼,左丹低沉的道:“‘瞎道士’這三個字,不知使多少江湖中人喪膽,令多少老百姓失魂,大哥,他本是個沒有人性的怪物,如今雖然惡貫滿盈死於大哥之手,但比起他以往所做的傷天害理諸事來,卻似乎太便宜了一點,若照牙眼相還的傳統來說,我們就算不能生食他的心肝,也應該替他剜出來餵狗!”
  搖搖頭,紫千豪道:“罪只至死,殘人屍首,就太過分了,左丹,縱然這‘瞎道土’是萬惡得無以復加,我們也不能仿效他所用的手段呀!”
  金奴雄在旁邊插口道:“大哥,你是怎生收拾下這雜毛的?可曾經過了一番驚天動地的打鬥?若是如此,這場打鬥一定很好,我們在外頭一點什麼奇怪的聲音也沒聽到,除了偶爾有幾聲叱喝與大笑……”
  淡淡的一笑,紫千豪道:“經過的確極險,攀鷹瞎道功力之高,果然不是訛傳,他出手快,心計毒,若非我以智相取,只怕鹿死誰手還未可期……”
  左丹關切的道:“大哥,這老牛鼻的本事真行麼?”
  點點頭,紫千豪道:“真行,我今天算是扮演了一齣戲,說來好笑,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我原來還有演戲的天才!”
  金奴雄迷惑的道:“此話怎講?”
  抿抿嘴,紫千豪道:“很簡單,就是我用詭計幹掉了他……”
  三言兩語,紫千豪把事情的始末扼要的講了講,左丹與金奴雄全聽得瞪大了眼睛,紫千豪講完了,他們才籲了口氣,面面相覷了一陣,左丹搖著頭道:“大哥,這確是冒險,若是他不相信你的話,不答應你的要求,若是他在扶你的時候猝然發難,你便不一定會輸給他,這場熱鬧可就大了……”
  紫千豪道:“說得對,我舊傷未愈自己的力量如何自己心裡有數,如果萬一吃他識破,除了死拚之外,也沒有別的法子,但是,我也曉得,他對付我一定不會纏戰,上來就盡全力,在那種情形之下,能不能敵得過他實在是一個很大的疑問,我想,設若真的翻臉動手,只怕連你們進來援功的功夫都沒有就已分出生死了!”
  左丹埋怨道:“所以,我事先便曾堅持要同大哥一同進來!”
  柔和的笑,紫千豪道:“若是那樣,恐怕事情將弄得更糟,攀鷹瞎道一見我們幾個人同時進來,他定然一句話也不多說便即時出手,如此,非但完全失去了以計相取的機會,我們也要受到損傷……”
  將散亂的頭髮理了理,紫千豪又接著道:“況且,我們的原意,本是希望能以和平的方法解決……”
  說到這裡,他一邊接過金奴雄自地上抬起後遞過來的豹皮頭巾扎上,一面環視著四周道:“來,我們且去巡視一下攀鷹瞎道這個小地獄!”
  於是,三個人從前殿走向後面,這座道現實在小得可憐,除了前殿之外,後面便只有兩間破爛不堪的小房,小房旁邊的一堵牆壁已然倒塌了一片,這裡,便是金奴雄衝破進來的地方!
  指指那兩間小房,紫千豪道:“奴雄,你衝進來的時候,可曾先深過那兩間房子?”
  搖搖頭,金奴雄道:“除了一股幹屍臭黛得人腦袋發昏之外,我沒有再發現別的,那兩間破房於也不曾進去過……”
  他們隔著那兩間小房子還有好幾步遠,飄浮在空氣中的那股子強烈屍臭已久形濃厚。左丹皺著眉頭,道:“大哥,這使我想起小時候偶爾和同伴到野地去玩,無意中發現.一條花狗,那條花狗大概已經死掉很久了,周身開全己浮腫腐爛,黑茸茸的毛皮雜在紅糊糊、褐鼓鼓的腐肉裡,白細的蛆蟲在那條花狗全身蠕動.狗頭爛得只剩下一堆白骨,蒼蠅嗡嗡附聚著。人一走過便飛起亂撞,那條花狗身上發出的味道,和現在我們所聞到的,差不多……”
  金奴推嘔了一聲道:“我的乖乖,你他媽就別說了……”
  來到兩間並排的小屋子之外,紫千豪領先,飛出一腿將上邊那間房子的黑色木門踢開,尚未進去,那種可以令人連隔夜飯都吐出來的惡劣氣味已撲鼻而來,房裡,光度雖然黑暗,但三個人三雙尖銳的眼睛卻可以看個大概,老大爺,這表面上看來如此破舊的一間房子,竟然卻是一處不折不扣的森羅殿.約有十多具男女不同的屍體全被粗麻繩倒吊在房頂.死者的雙臂向下垂落,每一張臉孔的表情都是一般的恐怖驚悸,十幾雙眼睛都還突瞪著,他們的肌膚也俱皆浮腫如鼓,這些屍體,有一個共同之處 每一具都被開了膛,心肝腑臟,無一尚存!
  房間的泥地上,有無數白色的蛆蟲在微微蠕動,而這些蛆蟲,便是那些倒吊的屍體上墜落下來的,地面的蛆蟲在爬,那些屍體上也有蛆蟲在爬,爬在他們身上,肚腹中,七竅內外……
  在黝暗的角隅,擱著五六只污穢的瓷盆,每只瓷盆中,都置有一把向內彎的短刀,短刀上,還染有變成鏽色的血跡……
  摀著鼻子,左丹走過去又一腳將另一間房子的木門踢開,紫千豪走到門前探視,嗯,這間房子裡沒有屍體,但是,卻有一具小巧的木架與一副爐灶炊具,木架上,並列著一只只瑩潔的水晶盒子,水晶盒子中,盛著一堆堆猩紅的、腑臟一類的東西,在木架頂層,則散置了一些大蒜頭。
  當然,不用多說,這裡必是攀鷹瞎道置放人肝的所在,他倒十分周到,鍋碗瓢盆一應俱全,剜來的活人心肝就放在木架上,隨手可取,任食多少……倒有點像菜館裡的廚房了……
  左丹用力吐了口唾沫,恨聲道:“上面擱著大蒜,下面放著人肝,隔壁就是取肝宰人之處,哼,人肝炒大蒜!”
  搖搖頭,金奴雄也心裡發毛的道:“這老雜毛不正常……他若不是瘋子,就必是狂人……這裡哪像個道觀?比他媽法場還要淒慘……”
  輕唱一聲,紫千豪返身行去,頭也不回的道:“完全燒掉,我就在外面等你們。”
  沉重的,紫千豪來到問心宮外,他默然站著,腦海中思潮起伏,心裡感慨萬千,這就是人世間,江湖道了,有多少慘絕人衰的事發生,有多少弱肉強食的悲劇在上演?
  十幾處火苗子同時升起,趁著山風,火勢迅速的蔓延兇猛起來,濃煙與赤紅的火光騰空躥舞,只一眨眼的功夫,問心宮已全然陷入一片呼轟的烈火狂焰之中了。
  左丹與金奴雄已來到了紫千豪的身邊,兩個人滿臉油汗,正在用衣袖擦拭看,紫千豪向他們示意之後,三個人退遠了一些,雖然隔著火場有數大之遠,那股炙熱的灼力,卻仍烤得他們連呼吸都有些困難。
  低沉的,紫千豪目注著熊熊火光道:“火能燒燬一切表面上的罪惡,它很徹底,很乾淨。”
  吞了口唾沫,左丹點頭道:“希望那些被害的人們乘著濃煙登天,攀鷹老牛鼻子則下地獄!”
  笑了笑,紫千豪悠然道:“會這樣的,左丹,一定會這樣的……”

runonetime 2008-06-02 05:29 PM

第31章 生如萍 何處不逢

  如今,已是誅除“瞎道士”攀鷹、火焚白蛇山問心宮後的第三天了,紫千豪正與左丹、金奴雄三人三騎馳於回程道路上。
  金奴雄抹了把汗,咂咂嘴巴,道:“大哥,前面那個鎮子還蠻熱鬧,我們就先停下來打個尖如何?好歹也折騰了一上午啦……”
  抬頭看了看天色,紫千豪沉吟道:“如今隔著午時還有一個時辰,在前面‘東隆鎮’打尖的話,不嫌太早了一點麼?我們還可以多趕一程的……”
  以祈求的目光望著紫千豪,晨間進的朝食全化光了,肚皮餓得發慌,前心貼上了後牆啦……
  左丹笑罵道:“只知道吃,怪不得塊頭恁大,沒出息!”
  微微頷首,紫千豪道:“好吧,就在‘東隆鎮’進午膳。”
  一聽紫千豪答應,金奴雄精神就來了,他吸了口氣,用力拿左手揉揉肚子,側首向左丹還擊道:“你不吃?姓左的,有種你就挺一天給我看看,媽的,我就不信你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
  哼了哼,左丹道:“至少比你忍得住,老金,不信我們大家熬熬看?”
  “呸”了一聲,金奴雄罵道:“我是得失心瘋了?什麼不好同你比,卻同你較量挨餓?
  你自己去稱老大吧,我,恕不奉陪!”
  笑著揮揮手,紫千豪道:“你們兩個到底有沒有個定力,來的時候也抬槓,回去也抬槓?活像一對三歲孩子似的……”
  左丹也笑道:“和老金這塊狗熊在一起,大哥,不知不覺也好像返老還童啦……”
  一齜牙,金奴雄罵道:“去你那個球!”
  沒有再理他,左丹低沉的向紫千豪道:“你的傷,大哥,沒事麼?”
  籲了口氣,紫千豪道:“大概藥性快過去了,那‘夜貓眼’的藥性,從今天早晨開始,傷口的痛楚又在隱隱發作,不過,還可以支撐就是……”
  左丹有些焦灼的道:“這可如何是好?創傷的疼痛重新發作起來,不曉得比服那‘夜貓眼’之前的情形是否好一點?”
  淡淡一曬,紫千豪道:“我覺得多少要容易忍受些,在服用此藥之前,我的傷勢已經逐步痊癒了,如今雖然‘夜貓眼’的那種麻木及亢奮作用已經漸次消失,但傷口並未曾惡化,僅是感覺到些微扯痛而已。”
  他撫撫座下“甲犀”的鬃毛,又道:“在今早起床以後,我自己已經換過了藥,據我看,傷勢的復原相當樂觀,在問心宮和攀鷹瞎道周旋的那幾下子,尚沒有使我受到什麼損害,你們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又是強健如昔了。”
  左丹嘆了一聲,感唱的道:“你不知道,大哥,你太倔強,太不替自己著想,這次你傷了,大伙兒擔心吊膽都為你捏一把冷汗……”
  和熙的笑著,紫千豪道:“我並沒你所想像一般那樣對不起自己,我只是稍微任性一點罷了,是麼?”
  聳聳肩,左丹未置可否的莞爾了,這時,三乘鐵騎已轉過這道路彎,前面一片連綿的房舍屋宇已映入眼中。
  金奴雄高笑的道:“到了,大哥,東隆鎮。”
  順著大道放騎奔去,片刻後,他們已進入這個縱然不大,卻十分繁華的鎮集裡,這鎮集,除了藉著騁道形成的大街之外,只有幾條打橫的窄道穿插于全鎮內,市面上店舖很多,賣皮貨、山藥、綢緞的行號尤其不少,大概許多做單幫生意的行腳商旅時常經過此地……
  找到了一家鎮裡最大的酒樓,紫千豪等三個人下了馬來,在幾個堂館殷勤招呼裡登臨樓上,他挑了一個靠窗的位於落座,由左丹點了酒菜,全奴雄已迫不急待地先把褲腰帶松了松。
  一瞪眼,左丹道:“幹什麼?老金,你是想把這裡的東西全裝到肚皮裡?”
  哈哈笑著,金奴雄道:“你管不著,你小子還能把持我的肚皮不成?”
  紫千豪正想說什麼,梯口倏地傳來了一陣細碎的步履聲,接著,一個婷婷玉立的窈窕身影上得樓來,嗯,是個十分標致的娘們呢。
  這年頭,女人獨個兒上酒樓卻還是件稀罕事,酒樓上的一些食客全驚異又貪婪的將視線集中到那女子身上,左丹與金奴雄也跟著瞄了兩眼,又相顧一笑沒有作聲,紫千豪撇撇唇角,亦淡然送去一瞥,可是這一瞥之下,卻正好與那女子的目光相觸,於是,兩個人都不禁同時愣住了!
  那女子,便是前些日曾經協同銀壩子的人暗算過紫千豪的方櫻!
  一識出是紫千豪,方櫻的神色立時大變,她在一愣之後,猛的回過身去,像有鬼在後面追趕她似的倉促急步奔向樓下!
  紫千豪腦海中一轉,低聲道:“左丹跟我來!”
  話還沒有說完,他已一陣風般緊跟而去,左丹也不敢回祖,迅速跟上,只留下金奴雄一個人呆呆坐著,有如丈二教尚,摸不著頭腦。
  出了酒樓,紫千豪剛好看到方櫻的身影隱沒入二十步外的一條橫巷裡,他絕不猶豫,放開腳步匆匆追去,現在,左丹也緊緊隨來了。
  這是一條七八尺寬的巷子,兩邊全是人家居宅的後牆,步子的出口,便彎進另一片屋宇之中去了。
  方櫻的步履急促得似乎是在奔跑,但是,紫千豪卻比她更快,僅是微微一閃之下,已鬼魅般攔到了她的身前!
  在猛然的驚驚之下,方櫻用手摀住了一聲險些出口的駭叫,她恐懼的後退兩步,面色慘白,連摀著嘴巴的那只柔嫩小手,也不覺微微顫抖了……
  這時,左丹並已悶聲不響的站到了方櫻身後,神態之間,又恢復了他習慣的森冷與酷厲。
  注視著面前的方櫻,紫千豪和善的道:“一向可好,方姑娘?”
  抖索了一下,方櫻驚魂不定的道:“你……你要做什麼?你為何攔阻我?”
  搖搖頭,紫千豪道:“不要誤會,方姑娘,我上次既已饒恕過了你、現在當然也就不會再為難你,你用不著怕……”
  方櫻稍微平靜了一點,她的目光中露著祈求,焦灼的道:“那,請你放我走!”
  淡淡的,紫千豪道:“當然要放你走,但是,卻要在你告訴我一件事情之後。”
  美麗的面龐上浮漾著一絲迷惑,方櫻吶吶的道:“一件事情?我還有什麼事情能告訴你?”
  紫千豪低沉的道:“本來,我因為傲節山情勢迫急,所以沒有去三道橋追尋‘白眼婆’莫玉,便匆匆轉回去了,但此時在這裡碰見了你,我原先的打算只好略微改變,方姑娘,請你告訴我,莫玉現在何處?”
  菱形的小嘴唇微張又合,而唇角更在壓抑不住的抽搐著,方櫻強自鎮定,掩飾著搖頭道:“我不知道莫玉在哪裡……”
  笑了笑,紫千豪道:“真不知道?”
  方櫻倔強的道:“是的!真不知道。”
  緊盯著她,紫千豪又道:“那麼,你一個人在這陌生的小鎮上做什麼?一個人上酒樓去做什麼?自銀壩子潰滅之後,你就以這種生活消磨你的日子麼?”
  眉梢子一揚,紫千豪又冷冷的道:“我不知道你和莫玉是什麼關係,但我推斷一定十分親近,在銀壩子潰散的那天晚上,莫玉于逃走之前,大約先叫你溜出重圍了吧?她是個女人,混出去相當方便,我的手下們大都不願向女人施毒手的,方姑娘,我的想法可對?此時此地,你出現在這裡,除了與莫玉有牽連之外,只怕不會再有更好的解釋了。”
  望著方櫻的神色連連變化,紫千豪又安詳的道:“要是讓我專程去堵截狡詐陰詭的莫玉,眼前我實在沒有這許多耐性與功夫,不過,假設恰好碰上,自然又當別論,而這恰好碰上的線索,方姑娘,便完全維繫在你身上了……”
  咬咬下唇,方櫻仍然道:“我確實不知道她在哪裡,我是自己一個人逃出來的,那天晚上,我連莫玉的面都沒見著……”
  後面,左丹陰沉的插口道:“妮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固然大哥說得對,我們都不願向女人下手,但是,這個女人卻也不要太不識相,否則,我們就顧忌不了這些了,需知孤竹幫從來不受人欺騙的!”
  蒼白著臉,方櫻略略有些瑟縮的道:“我……我是真不知道,你們一定要逼我,就算……就把我逼死也是枉然!”
  左丹狠辣的道:“你以為我們辦不到?”
  擺擺手,紫千豪道:“我們友善一點來解決這個問題好麼?方姑娘,相信你並不喜歡我們那些乏味的粗暴方法,就好似銀壩子對付我的幾名手下那樣……”
  一提到這件事,左丹的眼全紅了,他咬牙切齒的道:“妮子,今天你若不把莫玉那老妖婆的行蹤講出來,當日你銀壩子如何糟蹋了胡孝九他們三個,現在我們就如何整治你,一報還一報,孤竹幫可不是慣於吃虧的……”
  驚悸的看著左丹那張被仇恨染赤了的面孔,方櫻畏怯的道:“那不關我的事……我並沒有這樣做的權力……我也不會有這麼狠的心……”
  淡淡一笑,紫千豪道:“當然,你沒有這樣狠的心,但莫玉卻有這麼狠的心,她既然這麼狠了,你如今還袒護她?”
  怔忡的“啊”了一聲,方櫻的全身都在微微抖動,半晌,她終於忍不住吸泣起來,雙手摀著臉,十分傷心……
  輕柔的,紫千豪道:“告訴我們她在哪裡,方姑娘,我們不想逼你……你該知道,像你這樣為莫玉掩飾是不對的,她阻狠、狡詐、強暴,根本沒有人性,有她存在的一天,西陲半片天下便永無寧日,她會挑起漫天的戰火,迷眼的血霧,以及不盡不絕的殺伐與報復……”
  滿面淚痕,方櫻痛苦的哀呼道:“不要說了,求你,不要說了……”
  長長籲了口氣,紫千豪並不放鬆的道:“你是個蘭質慧心的好女孩,方姑娘,你善良而淳樸,你會知道世間諸事,什麼是邪惡,什麼是善良,好與壞你更該分得清楚,你本不適宜在血腥而冷酷的江湖道上闖盪,因此,為什麼你不退出去呢?你已親眼目睹莫玉的狠毒手段與詭滿心性,為什麼你還如此死心揚地的跟隨她,方姑娘,莫玉已經窮途末路了,你現在獨善其身,趕快跳出這個火坑還來得及,否則,只怕你要遺憾終生,永無回頭之日!”
  睜著淚眼,方櫻震動而激盪的看著紫千豪,她的小巧鼻翅兒在不住地拿動,呼吸也急促得失了常態,顯然,紫千豪已經說中了她的心事、而她必定知道,紫千豪並不是在造謠中傷,這些事實,她只怕比紫千豪更為清楚……
  低沉的,紫千豪道:“怎麼樣?方姑娘,幸福與痛苦,全在你一念之間了!”
  猛一下哭出聲來,方櫻用力搖著頭,她嗚咽著道:“不,不行,莫玉她……她是我的義母!”
  聞言之下,紫千豪也不禁徵了徵,他眉頭揚了起來,輕輕的道:“是麼?”
  方櫻哭泣著道:“我自小被她收養,被她教育,無論她怎麼壞,我也不能出賣她……雖然,她一直就沒有把我當做她的女兒看待,一直就不曾愛護過,重視過我,但這並沒有什麼不同,在形式上,她仍是我的義母……”
  略一沉吟,紫千豪為難的道:“我真不願對你用強,方姑娘,我是真不願……”
  表情是悲切的,但卻包含了無比的堅毅,方櫻咽著聲道:“我不在乎,隨便你們怎麼對待我都可以,我不會出賣我的義母……你們會用刑求,是麼?”
  淒然微仰起頭,她又帶著淚道:“沒有關係,你們就用刑好了,能忍得住,我就忍,忍不住,我就死,反正,這種日子我早就過得夠了,過得膩了……”
  遲疑著僵在那裡,紫千豪的心中充滿了悲憐,充滿了憐惜,他確實極想探出莫玉的蹤跡來,可是,他卻不願用那種曾經習慣了的逼供方式 刑求,這種方式,對眼前的方櫻來說,不是太過野蠻與殘毒了麼?
  左丹注視著他的大哥,催促道:“就遂了她的心願吧,大哥,不怕她不說出來。”
  考慮著,紫千豪沒有答腔,而方櫻淚痕斑斑的秀麗面龐在迷濛中於他眼瞳裡逐漸擴大,那淒怨的情韻也在他的靈魄深處回盪滋長……
  焦灼而仇恨的,左丹又道:“大哥,這件事交給我辦,不怕她不講出來!”
  驀地
  紫千豪一揮手,道:“方姑娘,你走吧。”
  大大的出了意外,方櫻連淚水也忘了抹,她呆呆的看看紫千豪,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麼?……你是說……我可以離開?”
  左丹更是吃了一驚,他急忙叫道:“大哥……”
  入鬢的劍眉倏豎,紫千豪道:“是的,你可以離開。”
  又驚又喜的一怔,看著紫千豪,好半晌,方櫻才感激涕零的道:“謝謝你,謝謝你又一次給了我生路!”
  “你要仔細想想,或者,我不是在給你生路,而是,給你絕路!”
  用力吸了口氣,方櫻有些抖瑟的道:“但,但總是放了我……”
  紫千豪冷凜的道:“你渴了,予鳩贈你,渴是止了,但你的生命也跟著止了,方姑娘,這是救你抑是害你?”
  搖搖頭,方櫻迷惆的道:“我……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麼,但,但你總算又放過了我,無論如何,我是真的感激你……”
  淡淡一笑,紫千豪道:“放你是表面上的,你的人雖然逸走了,心卻拘束於惶恐裡,方姑娘,我實不忍如此……”
  沒有想透紫千豪話裡的真正意思,方櫻用手指拭去淚痕,她扯扯衣裳,怯怯的道:
  “我……可以離開了嗎?”
  微微頷首,紫千豪深沉的道:“當然。”
  於是,幾乎連頭也不敢回,方櫻匆匆朝巷子外奔了出去,注視著她略帶踉蹌的瘦弱身影逐漸消失,左丹嘆了口氣道:“本來說不定可以通出口供來……大哥卻發了雅興跟她談哲理……”
  無聲的一笑,紫千豪道:“我不是說,表面上是給她生路,實則給她絕路嗎?這乃指兩種解釋而言,其一,她這一走,不啻等於再投火坑,其二,明著我是不逼她口供,放她離開,暗地裡,我卻可以藉她的引導而達成找到莫玉的目的,這,不是給她絕路麼?”
  目注驚惑未定的左丹,紫千豪道:“你的輕身之術比此女強上多多,我在酒樓上等著你的消息,左丹,你還不想去追躡她麼?”
  恍然大悟之下,左丹含笑翻身,微微一騰掠已是無影無蹤,紫千豪輕輕唱了一聲,緩步朝巷外行去。
  酒樓上。
  菜早就擺滿了,兩大錫壺美酒也冷清清的蹲置在桌角,金奴雄正雙手托著下頷無精打採,一臉懊惱地幹望著滿桌酒菜空咽口水,他的目光淨騰在當前的美食上,以致紫千豪來到身邊卻未覺出……
  拍拍金奴雄的肩頭,紫千豪笑道:“餓慌了?”
  猛的一驚,金奴雄在看清了來人之後,不禁臉紅脖子粗的連連打了幾個哈哈,窘迫的站起來直搓手。
  坐在對面,紫千豪道:“你也坐,奴雄。”
  金奴雄份激嘴巴,坐下了,左右一看之後,納悶的道:“左丹呢?大哥!”
  低細的,紫千豪道:“他去跟蹤一個人,就回來。”
  金奴雄也壓著嗓子道:“那女的?”
  抿唇一笑,紫千豪點頭道:“不錯”
  略一遲疑,指了指桌上的酒菜,金奴雄苦著臉道:“還要等他回來後才開動吧?大哥……”
  有趣的笑了起來,紫千豪道:“不用了,我們先吃吧。”
  頓時如釋重負,金奴雄咧開了一張大嘴笑道:“好極了。大哥,請。”
  灑脫的一笑,紫千豪舉著夾菜,金奴雄一見紫千豪動了手,也就老實不客氣的跟進,一下子兩大塊“紅燒蹄膀”已塞得他連話都講不出來了。
  咀嚼了一陣,金奴雄才緩過一口氣來,他朝著紫千豪露齒微笑,又是一只清燉雞腿去了半截。
  望著金奴雄的吃相,紫千豪不覺聳了聳肩,他拿起酒壺,慢條斯理的為自己斟了杯酒,淡淡的吸了一口。
  將嘴裡食物咽下肚去,現在,金奴雄才想起需要問一問方才事情的經過,抹去唇上的油膩,他低聲道:“大哥,販,左丹去追那個女人作甚?”
  紫千豪悄聲道:“這女人就是曾經暗算過我的那個方櫻。”
  大吃一驚之下,金奴雄不由氣衝牛鬥:“媽的,她是八字生得差了,大哥,怎不宰掉?”
  搖搖頭,紫千豪又呷了口酒,道:“不,她後面還牽著條大魚。”
  想了想,金奴雄恍然大悟道:“莫玉?”
  眼睛一轉,紫千豪頷首道:“是的。”
  振奮的吃了一塊“白切肉”,金奴雄磨拳擦掌的道:“好,這一下有樂子了,是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獄無門投進來,媽的,我看這老婆娘還朝哪裡跑。”
  目光垂注看著瓷杯中淡黃色的酒液,紫千豪靜默無語,過了好一陣子,他才若有所思的道:“奴雄,我們把方櫻截在一條兩頭通的巷子裡,但是,我放她離開之後,她不朝原先進入的巷子那一邊走,反而往巷口回奔。”
  金奴雄口裡嚼著一塊肥肉,含混的道:“反往巷子口逃奔……這……又有什麼……奇怪的呢?”
  凝視著金奴雄,紫千豪道:“她一個未出閣的少女獨自上酒樓,見了我們之後又驚慌離去,逃進巷子裡被我們截住後倔強地不肯承認知道莫玉的行蹤,她並不喜歡莫玉,但又不願違背她,我們逼問這少女,她哭,她傷痛,然後,我放她走,她不往原來逃跑的方向,反而往來時的巷口奔脫……”
  迷惆的,金奴雄吶吶的道:“這……這代表著什麼意思麼?”
  釋然一笑 一種了語的笑,紫千豪暢輸的道:“當然,這些片片斷斷的事串聯起來,便形成了一個整體的經過,我們可以這樣假設:‘白眼婆’莫玉和其他的人一起即將來到此地,她先派方櫻到這裡來辦理某一件事,要不,就是遣她先到酒樓來訂下座位,然後,她與方櫻就約定在酒樓上見面,方櫻做夢也想不到才一上樓就遇到了我們,她急忙逃離,但卻被我們追上,她之所以進入那條巷子並非是預先看好的路線,是倉皇之下無意闖進的地方,然後我們放她走,她不能再沒有目的的瞎跑,當時在她心目中最焦切的一個念頭 奴雄,你說是什麼念頭?”
  金奴雄脫口道:“馬上把遇見我們的消息告訴莫玉!”
  贊許的頷首,紫千豪道:“正是,你很有腦筋,奴雄。”
  金奴雄有些害臊的紅起了臉,卻十分得意的直拱著手,於是紫千豪又低沉的道:“由她反往巷口奔跑的情形看來,莫玉和她的同伴此際必然尚未入鎮,但卻就在附近,馬上即來,因此,方櫻在情急之下,深怕莫玉被我們遇上,她來不及再想其他,便慌張失措的迎上去告警了,當然她明白,我們見了莫玉會如何對付她,這不是一件有趣的事,嗯?”
  一咬牙,金奴雄道:“我們要喝她的血,吃她的肉,抽她的筋!”
  紫千豪平靜的道:“便是沒有這麼殘忍,相信也差不了太遠。”
  忽然,金奴雄迷們的道:“大哥,你想,莫玉如今會在何處?”
  眯著眼,紫千豪道:“這就正是我派左丹前往跟蹤的原因,金奴雄,我如今和你一樣不曉得。”
  金奴雄呆了片刻,又舉著夾了一塊“白切肉”塞進嘴裡,沉默了一會,他偏著頭猜測道:“一間茅屋?一片林子內?或是,某一個隱祕之處?”
  啞然失笑,紫千豪道:“當然,她若活著站在地面,就必須要有一個容身的地方,你這些話等於白說了。”
  於是,兩個人都不再講什麼,紫千豪僅是無心的喝著酒,金奴雄卻大口的吃著菜,時間,就這麼緩緩的過去了……
  幾乎沒有聽見樓梯響動,左丹的身影已輕煙一縷般飄了上來,他那張清港瘦削的面容微微泛紅,鼻尖沁著汗珠,甫一上來,便三步並做兩步,急匆匆的來到紫千豪面前。
  低沉的,紫千豪道:“不要急,慢慢說!”
  喘了口氣,左丹壓著嗓門道:“十六裡外的一個土山山拗裡,連‘白眼婆’一共有三個人,我跟了方櫻不出十裡便搶先照她奔跑的路線超了上去,比她更早找到莫玉她們!”
  紫千豪安詳的道:“如此說來,你還超過了方櫻?”
  左丹點頭道:“是的。”
  紫千豪又道:“可曾被她們發現?”
  肯定的搖頭,左丹道:“決不可能。”
  微微一笑,紫千豪站了起來,道:“辦得好,我們立即上路!”
  金奴雄一聽要走了,又猛的伸手撕下一塊雞翅往嘴裡放,然後,自懷中摸出一錠五兩重的紋銀摔在桌上。
  紫千豪領先,三個人一陣風似的自酒樓上卷了下來,在一幹堂館與食客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之前,三乘鐵騎已揚起了漫天塵土,擂鼓似的奔逝于東隆鎮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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