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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碧血烈火 豪士膽
如意府中,依舊是沉寂無聲,一片緊張得帶著血腥氣息的寧靜,而這裡的寧靜,與遠處大河鎮的混亂喧騰恰巧成了一個強烈的對比,大河鎮那邊,火器的炸震聲,烈焰的燃燒聲,房屋的倒塌聲,再配合著那陣陣發自丹田的殺吼與叱喊,摻揉與瀝血殘命前一剎那的悲呼厲嚎,鐵蹄敲打著地面,奔來奔去,兵刃連成串串的碰擊聲,這一切,融在濃濃的黑煙裡,罩在那些淒淒慘慘而又悲怖尖銳的巨大聲響中,看起來,聽起來,也就越發覺得悲壯了。 項真閃到假山之側,他可以看到如意府裡遍布在各處的伏兵,但是,那一張張隱約的面孔卻顯然更比他深刻的接受了大河鎮那邊在慘烈殺戈中的感觸,那些面孔是憂戚的,惶懼的、卻又是憤恨與不甘心的,現在,人人都知道跟著來的是一種什麼場面,那將極度殘忍,極度狠酷,一切全要在鮮血中進行,一切全要在生與死裡作抉擇…… 長長的吸了一口氣,項真猛然向身後倒掠出去,在距離假山約有七八丈的遠近時,他雙臂急探,於是,“龍翔大八式”里那“化龍飛月”一式又施展了出來。 項真的身形已看不出是一種什麼樣的形體,看不出他是胖還是瘦,看不出他是高是矮,甚至看不出他衣袍的顏色,只見一團淡濛濛的影子在半空中流星一樣飛曳而過,那等炔已幾乎不敢令人相信這竟會是一個“人”在做著的運動,那像一頭鳥,一朵雲,一條縱橫在千百年前與千百年後的鴻光,當人們的瞳孔感到有東西映印進來時,再去追攝,卻又已經任什麼全消失了。 呼嘯的利箭與強弩交錯追射著項真的身影,而來自各個角度與位置的形形色色暗器他穿織飛舞著,但是,這些不同的攻擊卻跟不上項真掠曳時的快速,當如意府的人們自為看準了出手的時候,業已全落後了一大段了,這就像用一些笨重的石塊去擲擊深水中的小魚,除了震攪得水花四濺之外,那小魚早已無蹤無影,這些戲襲,只是顯示出攻揮著的愚蠢與無奈,連一點收穫也不曾有…… 於是 在如意府那無數雙眼睛驚恐與震愕的注視下,項真已飛越了府牆,有如一溜煙霧般飄向了大河鎮。 大河鎮,如今正是一座修羅屠場的寫照。 貼著樹幹穿射,剛出了斜坡上的林子,項真已發覺四面八方都有一波波的人影往如意府這邊潮水似的擁來,有身著藍袍的大刀教手下,有外罩灰裘的七河會所屬,有穿青衫的青松山莊人馬,也有衣皮靠如意府本身的弟兄,這些漢子們全拼命的往如意府這邊擁來,宛似如意府便是他們生存的保障,是他們安全的避風港,每個人都顯得如此狼狽、波乏、驚悸以及絕望,他們的兵刃有的倒提在手,有的摃在肩上,有的插在腰際,更有的乾脆丟棄了,兩手空空這一批一批亡命奔來的人們,大多數身上都沾染著血跡,或是衣衫凌亂,頭髮披散,或是面色青白,兩目失神,那一雙雙布滿血絲的眼球惶懼的注視著遠近的濃煙烈火,血光刀芒,殺喊聲在四處喧騰著,焦臭的氣息滲合著血腥味飄浮在空氣中,而受了傷的人們仍在艱辛與痛苦的拐走或爬行著,沒有人去管身外的事物,沒有人在這時還有一丁點悲憫的心理活著的,能喘一口氣的人喘息著奔逃向如意府,死了的與不能再移動的,便只有倒在那裡,俯在那裡,眼看著漫天的戰火血刃滾過來了…… 搖搖頭,項真毫不耽擱,連閃連射,飛快的衝向了前面的大河鎮,現在,如意府聯盟的這一邊雖然敗了,但是,大河鎮內的混戰尚未結束,而且,其激烈的程度足以令任何一個尋常的失目睹膽裂,那是尖厲的、殘酷的,瘋狂與蠻悍的,可是,項真卻在仔細注意之下發覺了一個大的趨勢 如意府聯盟方面的人馬似乎並不想將全力擺在大河鎮與無雙派死戰,他們以另有圖謀,因為,他們正在緩緩的,卻有屢次的一撥一撥往後退下! 項真一咬牙,迅速撲向了煙硝迷漫,烈火呼轟的大河鎮,他連連穿越過幾批往後撤退的敵人頭頂,現在,嗯,他已看見了那些正在做猛厲縱橫攻殺的無雙派白衣金環的武士們! 整個大河鎮,已經完全陷入了火海血濤之中,無論大街、小巷、橫弄、廣場、曠地或是屋旁,簷下,全有雙方的人馬在拼殺,在格鬥著,到處全是刃芒的閃泛,慘烈的號呼,憤怒的叱喊,以及,火光的輝映,好凶暴、好淒厲連濛濛的蒼天都顯得陰鬱悲苦了。 雙臂倏揮,項真一鶴沖天,身子在半空中急速的打著跟鬥,又箭似的斜衝而下,他腳未沾地,兩掌猝翻,七個身著灰裘的七河會漢子已狂嚎著倒栽出去,一個轉身,三匹白馬已奔雷般衝到了身前! 馬上騎士,全是白衣金環的無雙弟子,他們長髮飛舞,大彎刀翻劈,銀亮的鷹盾斜掛肩後,面孔獰猛而粗悍,隔著項真尚有五尺,三個人已一帶馬頭,潑刺刺的圍抄了上來。 “刷”的斜出兩步,項真暴烈的吼道:“停住,我是黃龍!” “黃龍”兩個字有如晴天霹靂,三個無雙弟子立即猛然勒馬,在三匹鐵騎“啼聿聿”人立而起時,鞍上的三個人已“呼”的拋鐙躍下! 搶前一步,項真低促的道:“長孫大尊主何在?” 三名無雙弟子中有一個連忙躬身,喘息著道:“回稟項師叔,本門大尊主分兵前往攻襲抱虎山莊。” 項真腦子裡立即計算了一下抱虎山莊與大河鎮的距離,於是,他放心了,又道:“這裡由誰調度?” 那名無雙弟子抹了把油汗,恭謹的道:“由本門大師兄九命即嚴宿率領,莽字門一半人馬協助本門攻擊,尉遲大尊主其中暫戰,另一半人馬已由莽字門,‘六合劍士’張光張師兄帶著自左側翼圍圈如意府,只等各路力量匯合,便可直敵巢了!” 目光炯然向周遭掃視,在殺喊喧天裡,項真又冷沉的道:“那麼,攻襲此處的兵馬共有多少?” 這名無雙弟子略一仁量,道:“約近千五百人!” 項真頷首道:“如此說來,是貴派飛,莽兩門的力量聯合進攻此鎮,攻陷之後,才分兵離開這裡前往抱虎山莊與如意府左側的?” 一拂披肩的長髮,這無雙弟子道:“是的,甫始攻陷大河鎮,本門尊主與莽字,門張師兄已率領了大半的人馬分別離去,在卷襲此地之前,掌門亦有嚴令,一定要衝入敵叢之內與對方混戰,緊緊追逼,不可放鬆一步,但……但……” 項真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麼,笑了笑道:“但是,大河鎮方才攻下,敵人仍眾,這場混戰正需要有大量兵力支撐之際,卻又忽然將人馬分散,似是有些不妥,對不?” 這名年輕而粗壯的無雙弟子果然是如此想法,他一言被項真說破了心事,不由面孔有些郝紅的道:“回稟項師叔,弟子正是這樣疑惑……” 拍拍他的肩膀,項真笑道:“不用猜疑,貴派掌門不會要你們吃虧的,你看,雖然你們人數較少,但對方不是已在頻頻後退了麼?” 這名無雙弟子吶吶的道:“他們人多,而且又有不少能手,似乎犯不著這麼慌亂……可能他們是連連吃了敗仗,已經失去鬥志……要不,便是有了陰謀……” 項真笑道:“說得對,如意府那邊是有陰謀,但是他們的鬥志卻也確實消沉了,兄弟,你們去吧,記住與對方纏戰,萬萬不可遠離敵人!” 三名無雙弟子躬腰行禮,隨即翻身上馬,“唷嘿”一聲,潑刺刺的衝向前去,雪亮的大彎刀直朝幾個狂奔中的青衫漢子頭上飛舞。 於是,項真這才如釋重負的長長吸了口氣,顯然荊忍與西門朝午已將消息帶到了,無雙派方面已有了準備,而且,他們採取的措施非常正確,甚至比自己想像中的更完美:鐵獨行一定料到如意府方面會在鎮破之後撤兵,然後在無雙派人馬大批聚集鎮內之時便引發地底的火藥以便一舉成殲,因此無雙派的人馬甫始攻陷大河鎮就立即分兵而出,遠離險地,僅留下一小部份弟子與敵鏖戰纏鬥,以使敵人無法迅速撤出所屬,換一句話說,他們投鼠忌器,也就不敢隨意引爆火藥,這一小部份與敵混戰的人馬雖然損傷必大,但為了顧全整個局面,亦再無其他方法了,如此一來,無雙派方面可保全大部兵力,這小部份弟子亦可藉和混敵戰之利,逐步脫離危地,嗯,好一條兩全其美之計一拍大腿,項真飛快的向前奔去,在一條橫巷前,三名皮衣大漢正蹌踉往這邊逃來,尚隔著五六丈,大街上已有一群鐵騎呼嘯狂馳而過,那三位皮衣仁兄還未及躲隱,一陣暴雨似的光桿鋼梭已硬生生將他們射翻於地! 項真含笑點頭,剛走出去幾步,後左方一棟兩層高的樓房已“嘩啦啦”一聲倒塌了下來,煙硝迷漫,火礫飛揚,殘瓦焦梁四散紛拋,緊跟著,又一座平屋也在熊熊燃燒的烈火中整個垮落…… 前面十幾丈處,一排屋樓亦已陷入火舌之中,但樓上卻仍然潛伏著如意府方面的人,他們正以利箭飛刀往下擲射,而一批無雙弟子也策馬往回奔馳著,用他們特製的“火標”及光桿鋼梭兇猛回擊…… 大河鎮的周圍,到處全是一些慘不忍睹的屍體,全是一座座一排排燒焦了的,或是正在燃燒中的房屋,枯黑的空架子襯著青煙裊裊的餘燼,鮮紅的或紫褐的血跡托出熊熊騰升的大火,而人們仍在紅著眼相互追殺,暴起額上的青筋,噴著唾沫在狂喊,利刃揮舞著,寒光閃泛,慘叫與怒吼透過瘋狂了似的喉嚨,那聲音,也就特別的嚇人與恐怖了。 那邊,幾個白衣人甫始栽地橫屍,這邊,更多的青衫漢子或皮衣角色又旋轉著斷命,血,一蓬一蓬雨似的迸濺著,看上去,這生死的泉源,竟是如此的賤微與不值了。 身子大迴轉,項真“呼”的倒仰而去,他方才射躍出五丈,後面,已石破天驚的響起了“轟啦啦”的一聲巨響! 漫天的泥土翻到半空,周遭殘存的建築物紙糊的一樣被輕易撕碎,四分五裂的分拋了開去,灰沙撲籟籟的降落,在嗆鼻的硫磺氣息中,整個地面都在微微晃動了…… 項真伏在一道石階的側面,他用力摔摔頭,腦袋都被震得發暈,耳朵裡也在嗡嗡的直叫,他知道,如意府方面果然已在引爆地底埋設的火藥了,自己猜得不錯,正是這些撈什子! 剛想起身,不遠處,又是“轟”然爆響,接著“嘩啦啦”的屋舍建築又倒塌了一片,煙沙迷漫,空氣激盪,才亮的天色,宛如又在這剎那被蒙上一層濃重的灰鬱了。 一些石塊、沙土、濕泥,夾雜著一些木板、屋柱、磚瓦,全被掀到了空中,粉碎的、悄散的,又奇奇怪怪卻含著絕大殺傷力的飛落下來,接連著再度開始了一聲串著一聲的震爆,而大河鎮就在這不斷不息的炸裂聲響中顫抖著,跳動著,幾乎要被撕碎了! 然而,在這等天崩地陷般的猛烈震動中,在火焰四竄,雜物飛濺裡,呼吸著滾熱的,著帶煙硝味的空氣,戮殺仍在不停的進行,雙方有的人馬在一面退一面打一面追一面殺,有的便滯留在大河鎮的街巷裡追逐拼鬥,互砍互戮,而入影奔掠在煙霧中,大火裡,殘屋頹垣間血仍濺著,仍灑著…… 現在 正在後退中的如意府方面的人馬似是更加驚慌了,他們眼見一陣陣的爆炸聲已越來越近,而他們卻無法上滲入自己這邊人叢中的無雙敵人,更無法攔截住他們的攻勢,一種新的恐懼迅速漫延在如意府聯盟各幫派所屬人們的心中,他們深怕如意府一不做二不休,來個玉石俱焚,敵我不分,通通用火藥炸在裡面,而這種可能,隨著震爆聲的加劇逐漸朝實現的跑上走了! 追逐的雙方,如今雖然已離開了大河鎮的中心,卻仍未脫開大河鎮的邊緣,如意府這一邊的人馬一旦存著這個恐懼,退起來就更快了,像潮水般往下落,連他們的一幹好手要攔都攔不住! 滿身灰土的項真大大喘了口氣,閃電般連連飛奔向這邊雙方簇擁著大批兵力的地方來,只見白刃揮舞,人進人退,跳躍著,僕翻著,奔掠的,追逐的,各色各樣的衣衫在轉動,在眩晃,汗滲著血力映著膽,叱喝襯著怒喊,慘叫配著悲曝,大彎刀插進敵人的胸腹又拔出花花綠綠的腸臟流瀉遍地,鋼梭穿入人的咽喉,塑成了被插入者一張怪異扭曲的面孔,雪亮的鷹盾閃動,有如一個個跳動的小太陽,人在地下滾動,在地下奔跑,一張張不同的,卻憤怒仇恨的臉容在旋轉,而雄健的口馬衝刺著,踐踏著,嘶嘯如位,咆哮昂烈,有如吹刮起一天的金風…… 穿藍袍者的大砍刀揮斬下來,一名白衣弟子頭飛血湧,手中的彎刀映著那顆腦袋上束著的金環,閃起一抹寒凜凜的光彩…… 一柄尖頭錐翻舞著,硬生生將三個無雙弟子砸下馬來,碎肉與骨屑滲在濃白赤紅的腦漿鮮血裡,濺得他們的坐騎渾身都是,而另一把大彎刀也捅進了這手握尖頭錐的青衫大漢肋下刀尖一直反透出這青衫大漢的咽喉…… 一名無雙弟子的馬匹被幾個合圍上來的皮衣大漢用鬼頭刀削斷,在馬兒的慘嘶橫摔下,這名無雙弟子跌了下來,甚至尚未躍起已被那幾個皮衣大漢分了屍! 四名無雙弟子以大彎刀狂劈著十來個灰裘壯漢一個手中的彎刀連穿透了兩名敵人,但他自己也被後面一個灰裘角色自斜刺裡用“倒鉤刀”開膛,有三四個灰裘人物手腳俱已斬斷,在地下哀嚎翻滾,還有八個他們的同伴已是全身濕透 鮮血浸透了! 那邊三十多匹高大的白馬並成一排往前奔衝,鞍上無雙弟子的三十多把大彎刀“呼” “呼”砍劈,三十多面燦亮的鷹盾閃揮砸舞,擋在前面欲退不能的如意府所屬一壁招架,血肉一面橫飛,頭顱骨溜溜的拋舞著殘腳四落,嚎呼通過驚恐過度的喉嚨,那呼嚎也就顯得如此怪異而可笑了。 五個雄偉魁梧的無雙弟子下了馬作步戰,他們以肉搏肉,以血濺血,大彎刀削斬如風,拔出自這個皮衣敵人的胸膛,又戳進那個青衫人物的小腹,而人家的兵刃也在他們身上割剔著,一塊塊大小不等的生肉紅嫩嫩的飛起灑落,或掉在地下被踏成烏黑一團,或者,就那麼濺貼上了自己人和敵人的身上! 不遠處,一個瘦長陰沉,臉膛緊中帶煞的白衣金環武士,正力拼著兩個和他同樣瘦削的藍袍人物,這兩個藍袍角色顯然功力甚強,他們各執一雙“繽鐵拐”,豁死命般纏鬥著他們的對手! 在兩方混戰的人群中,另十二名無雙弟子 看情形都是些據於“頭領”地位的無雙弟子,他們合圍住了四個身形粗壯面容兇厲的虯髯中年漢子在惡鬥,這四個虯髯中年人全身穿灰裘,嗯,是七河會的高手呢,別看無雙弟子以十二敵四,卻竟未曾佔到絲毫上風! 就隔著項真身側三丈之處,一位白衣金環人物獨幹著三個敵人,這位白衣仁兄卻是好一副長像,鬥雞眼、朝天鼻,一張嘴唇厚得像豬肝,但是,別瞧他尊容不夠火候,他的武藝可真叫強悍。以一敵三,而那三名對手中,有一個還是“鎖鍊四絕”中的老三“鬼名客”巴崇恕,但這三位竟還幾乎侍候不了他,一上勁的揮汗如雨喘息籲籲…… 這醜陋的的白衣人身邊,也是一個濃眉巨眼,獅鼻海口的無雙人物,他體魄修偉左手是一柄“霸王錘”,右手是大彎刀,攻拒之間,勇猛剽悍,雄渾無比,與他相對的那位老人 七河會的三爺“鎮半天”章桓,差一點便想舉手求饒了…… 眼前的戰況是一目了然的,無雙派方面雖然在人數上佔著劣勢,但他們的士氣昂揚,萬眾一心,再加上一路來的勝仗連連,鬥志更形堅強,赫赫的大草原威風熾盛,夾著攻落大河鎮的猛悍力量痛擊敵人,而如意府這一邊在人手上固然遠超了無雙派,可是這一連串的敗北卻殺害了他們每一個人的心,無雙派的瘋狂攻撲與前仆後繼的勇悍,表現已令這些經久戰陣的江湖漢子們大大的感到了顫慄,而他們一直搞不清對方的真正實力,自己這邊倚為屏障的大河鎮又在短短幾個時辰內陷落他們不屬於一個組織,不屬於一個幫派,因此對友幫的傷亡也就不會覺得太過關切,主要的,他們不滿於自己捨命拼戰的目地,他們沒有一個濺血瀝膽的好原因,換句話說,這些粗獷的漢子們不知確實為了什麼而戰,不是為了財,不是為了名,更不是為了爭權奪勢,他們只曉得他們所屬幫派的頭兒們要他們如此,便算為了一個“義”字吧,這“義”字卻又說得大過牽強,這為了別人而拼自己老命的做法亦未免有些不值,抱著這種想法,四周的霹靂爆炸聲又步步的移近,他們心中越感窩囊,越覺得驚疑,越想越不上算,在這邊退邊戰的情勢中,纏鬥間也就失去了拼搏的幹勁與勇氣,一波波的更撤得狼狽的快速了。 項真一個側旋插進了混戰的人叢中,一根狼牙棒“呼”的貼著他肋邊擦過,連眼皮也不撩一下,項真大掌一抖成一圈弧影閃眩,那猝襲的灰裘大漢已連連翻了六個跟牛橫摔到簇擁的人們身上,就這一剎,他已在那圈弧影的晃動中連被擊中六掌,手裡的狼牙棒也不知丟到哪裡了。 身形倏矮突斜,項真雙手一顫暮揮,只見漫空的掌影飛舞,又有五個青松山莊的角色哀嚎著栽倒,五大口熱糊糊的鮮血彼此噴到身上,疊壓著堆成了一團。 那個面容威猛,濃眉大眼的白衣人右手的大彎刀閃電似的揮舞劈掠,而左手的“霸王錘”卻移山倒海似的猛壓橫撞,逼得他的敵人“鎮半天”章桓氣如牛,招架狼狽,所使的一柄厚刃三尖刀簡直連送也送下去了!白衣人卓有裕如的對付著章桓,一邊注意著靠到身邊的項真,他低沉的道:“來人可是項師叔?” 項真閒閒的一笑道:“不敢,閣下是?” 白衣人連出九刀九錘,神態之間十分恭謹的道:“弟子為飛字門‘九令郎’嚴宿!” 讚賞的望著他,項真頷首道:“好,我推測便可能是你。” 說著,項真斜賜了正在拼著老命,大汗如漿的章桓一眼,搖搖頭,他袖著手道:“章老,你這又何苦?巴巴的把一條老命賣給如意府?” 章桓前些時在抱虎山莊與“金雷手”荊忍拼鬥之時,便已受了不輕的內傷,就這幾天的功夫他的傷勢又如何痊癒得了?但他卻不得不咬著牙,切著齒傾力一拼,場面就是這般艱困險惡,他再是孱弱,再虛軟,也只有鴨子上架 硬挺了…… 布滿皺紋的面容上沾掛著汗珠,神色是枯萎而焦黃的,籲籲的喘息著,章桓沙啞而驚疑的道:“黃龍?你是黃龍?” 項真喟了一聲,道:“你猜對了,章老。” 猛地暴雷般叱喝一聲,“九命郎”嚴宿的大彎刀猝翻急劈,寒光千層罩向了章桓,同一時間,他的“霸王錘”脫手飛去,“呼轟”一旋之下,十幾個欲待圍抄上來的皮衣大漢全在剎那間滾跌回翻,鬼頭刀砰碰丟摔一地,鮮血噴濺,骨糜紛揚,嚴連眉頭也不皺一下,左腕一帶,那柄尾端連緊著極細金鍊的鬥大銀色霸王錘已經穩穩的被扯回他的手上! 方才嚴宿不分先後,齊取兩個角度的敵人,那十來名皮衣大漢固然全吃他放倒,就是功力甚強的章桓竟被逼得手忙腳亂,招架無力,嚴宿這份把式,這份修為,真可稱得上是雄深精厚了! 微微一笑,項真道:“嚴兄,記得要對章老手下留情,莫殘他命。” “九令郎”嚴宿雖然心中有些迷惑,但也只好答應道:“弟子省得。” 低促的,項真又道:“記住莫與敵人脫離大遠,免為所乘!” 嚴宿做了一個“心中有數”的表情,道:“是。” 緊接著,項真再道:“你明白為什麼?” 刀錘齊出,聲勢如嘯,嚴宿忙道:“荊大俠與西門當家已經言明!” “好!”項真道:“我回到我來時的地方去了。” 大彎刀與霸王錘一上一下,呼轟而上,嚴宿高聲道:“項師叔,你老保重!” 一掌震飛了擋攔在旁邊的三個青衫角色,項真身形有如一抹極西的電閃,一晃而逝,遙遙的,語聲自半空中傳來:“謝了 ” 現在,項真心中已然釋去了一塊巨石,他以“化龍飛月”的身法一口氣返向如意府,像來時一樣,那麼犀利與快捷的穿越過如意府堅厚的堡牆,在大批的強矢利箭落空之下,他已飛撲向一叢疏林而去! 在掠過如意府堡牆的一剎那,項真曾瞥到有許多皮衣漢子正在匆忙來往上下,他們有的執著小錘長釘,有的抗著鐵絲捆與鋼條,有的則數人合抬著一具具的鐵架,鐵架伏在一株高大的樹權上,項真籲了口氣,腦子裡驀地想到了那一具具的鐵架,不錯,如意府正在加緊趕工整修被西門朝午等人毀除了的箭穴箭架,嗯,他們仍未死心…… 略一沉思,項真尚未想出一個完美的對付方法,疏林的那邊,已有一陣陣喧嘩叱喊的聲音傳來! 漠然朝那喧鬧傳來的方向看了一眼,項真冷冷一笑,但是,他這笑聲尚未收斂,已猛然凍了似的噎將回去,是的,這陣叱叫聲的位置,老天!不正是那座假山的所在左近座? 那座假山,黎東與魯浩還隱藏在裡面! 心頭猛的一緊,項真不加考慮的沖天拔起,在一片嘩啦啦的枝葉積雪雲散聲中,他人已斜著騰掠出去了十餘丈! 在空中一個翻折,項真尖銳的目光已瞥及那座假山,以及,團團圍繞在假山四周的皮衣人影們! 不用再看第二眼,項真已經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無可置疑的,魯浩與黎東二人已被如意府方面的人察破行藏了! 自半空撲落的身形有如縱橫蒼穹的流星,就是那麼一閃已到了跟前,假山的附近,已躺著了十多具屍體,而如意府的這些仁兄們尚未及看清那來自虛無中的新的攻擊,五六條粗壯結棍的身體已猛的慘曝著飛跌了出去! 身子一閃,項真掌如刀刃,溜溜斬射,眨眼間又有七名敵人咽喉割裂,摀著喉頭滾倒地下,他左右倏晃,躲過了三柄急砍而來的鋒利鬼頭刀,兩手一翻猛揮,“吭,” “吭”“吭”三聲暴響連成一串,三名皮衣漢子又已頭裂血濺,橫屍殘命! 譁然的大叫響自周遭,雪亮的刀刃如雨如林般從四面八方瘋狂劈下,項真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穿掠遊閃著,掌勢如山崩河缺,呼呼轟轟,如意府的手下們所向披靡,有似風吹麥浪般紛紛僕倒,噴著血,拋著兵器,慘厲的呼嚎與驚怒的叱喊亂成了一片! 忽然 霹靂似的暴叱傳自兩邊,三條人影隼鷹似的倏然罩落,四溜飛晃閃動的寒芒急攻而來,攻勢未老,又倏忽一變,迅速翻截項真可能挪移的位置,這種火候,這種反應,可說是到了家了! 在刃光與刃光的極小空隙裡,項真險極的穿射而過,同一時間,他一口氣反劈三十六掌,這三十六掌分自三十六個不同的方向角度揮出,卻是難分先後,在漫天的掌影飛舞裡,宛如三十六名高手齊齊出掌拒敵! 進撲項真的那三個人猝然分散,卻又在分散的同時倏而緊攏,成為一個品字形圍住了項真! 雙掌斜舉向右,項真冷冷的站著,目光如刃般酷森森的注視著圍繞在他身邊的這三個對手其中一個,嗯,便是他與梅蕊偕在府牆上遇見過的那位高大赤髯老人! 這赤髯老人在他左邊,右面的一位是個身著寶藍文士袍,頭札同色文士中,體形修長,面如冠玉的俊偉書生,正對面的一個,生著一張大紅臉,有如巽血,一大把紫鬍子襯著一雙牛眼,寬鼻,掀唇,好一副扮像,而看將起來,這位好扮像的朋友還是三人蠅的為首人物呢! 語聲在粗厲中含著鏗鏘的鋼鐵交擊聲,這面似糞血的紫胡人暴烈的道:“如果我招子未廢,好朋友,你是黃龍項真?” 項真不移不動,冷淡的道:“當然!” 就這“當然”兩個字的後面,已引起了四周一片低呼與竊語聲,這些儘量仰止住的聲音,卻只代表了一個單純的意義:驚恐! 紫鬍子的唇角也不禁抽搐了一下,他死死的盯著項真,目光之中閃射著血一般的烈火,憤恨的,他咬著牙道:“長虹七絕的司徒英與爾泰,本府的魔面子鐘浮,姓項的,可是全被你坑了的?” 面無表情的一笑,項真緩緩的道:“不錯。” 紫胡人兩邊太陽穴上的青筋“突”“突”跳動著,他將左手的一柄“千刺錐”移到右手握著,憋著一口怨氣道:“箭穴也是你毀的?” 項真頷首,道:“是我。” 渾身的骨節一陣“咯 ”“咯 ”挫響,紫胡人又生硬硬的道:“那麼,梅蕊姑娘也是你害死她的了?” 雖然梅蕊未死,但項真卻不願在此時道破,他閒閒的放下一直斜斜舉著的雙臂,淡淡的道:“當然,而回韻閣也是我燒的,鐵掌門的千金鐵娘娘,也是我劫走了,總之,如意府裡所發生的一切破壞殺伐事件全是我一手所為,怎麼著?你滿意了麼?” 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項真接著又道:“我也曉得你,在我幹掉姓鐘的那三個殺胚之後,你不是還帶著人去搜查過麼?就在那枯水池旁邊?你的語聲十分特別,沙啞而剛烈,令人一聽之後便不易忘懷,當時我隔你不遠,因此,我知道你十分痛恨我,一直想找機會替你的朋友們報仇,是麼?” 紫胡人火烈的低吼道:“正是!” 踏前一步,項真淡漠的道:“而現在,你要找的機會就擺在眼前了!” 神色中透出可掩隱的暴怒與仇恨,紫胡人的紅臉中泛著鐵青,他一個字一個字迸自齒縫:“說得對,項真,我‘赤顏鐵臂’段喬早就想會一會你了 ” 人的名兒樹的影兒,紫胡人一報萬字,項真已自心中有底,他不由加了三分小心,表面上卻仍平靜不波的道:“我道是誰,原來竟是如意府的首流人物,黃河上下的一聲雷!久仰了,赤顏鐵臂 ” “臂”字還留著一個尾韻在項真的唇邊,一片銳風已快得不可言喻的自斜刺裡戳到,好陰毒,好狠辣! “刷”的移開一步,就只一步項真雙掌猛然朝一個方向,斜斬,刺來的一溜寒光倏閃之下又猝而縮回! 項真已看清了那暗襲者是誰,嗯,正是站在左邊的紅髯老人,老人攻出的雀舌劍,閃溜著一抹盈尺的尾芒,在一縮之下又宛似狂風暴雨般反罩而來! 所謂“雀舌劍”,是一種比尋常寶劍窄上一半還多的利劍,鋒利無匹,尖銳至極,因為這類珠劍劍身狹窄,所以鑄劍的原網便選取了一種叫做“火鋼”的鋼料,這種“火鋼”,不僅堅硬異常,可摧鐵石,更有一股其他鋼類所沒有的柔韌之性,更不容易拆斷,用“火鋼” 合著“鐵母”“白金”,加以千錘百煉,便成為赤髯老人手中所執的“雀舌劍”了,“雀舌劍”的異處在於狹窄、快速、慣於以急攻急取,猝襲猝縮,最是狠毒難防不過! 此刻 赤髯老人急厲的劍勢甫起,對面的段喬已同時發動,他左掌翻舞,一片如削的勁氣倏取項真小腹,左手的“千刺錐”一閃之下已撞至項真天靈蓋三分左近,右面,那位文質彬彬的書生卻身形微晃,鬼魅似的剎時劈來了十九掌! 三面受敵的項真鎮定如故,他身子猛然倒仰,貼著地面寸許猝然射向那書生的位置,掌影暴起翻飛,“活”的一轉,已奇妙無匹的藉著對方所帶起的勁力直騰空中五尺! 於是,紅老人的雀舌劍頓時落空,赤顏鐵臂的千刺錐也失去了目標,那中年書生被項真突起的攻擊逼退了兩步,他憤怒之下,尖叱一聲,寬大的袍袖中兩股蛇似的“軟帶劍”已電飛而上,尋追敵人! 一見這“軟帶劍”,項真已然明白了來者是誰,他凌空迴旋,迴旋中四十一掌狂風般灑落,邊冷笑道:“‘雙袖纏魂’杜原,你這次找錯主兒了!” 這中年書生 “雙袖纏魂”杜原迅速退後又迅速反撲,“軟帶劍”伸縮如電,鋒利的劍刃割裂空氣,發出“嗤”的響聲來,紅髯老人也飄忽不定的狠戳急刺著,而赤顏鐵臂段喬的進逼也就更顯得深厚與威猛了! 在三名一流能手的圍攻下,項真快速無比的精妙運用著他“龍翔大八式”的輕身騰挪之技,倏上倏下,忽左忽右,有如一片雲,一溜煙,一抹風似的迴轉流環,在稜刃與稜刃的極小空間裡穿射,在勁力與勁力的排擋中游閃,宛如他一直便融合在空氣中,一直便生存在窄小的隙縫裡一樣,那般的矯健,又那般的騰飛自如! 而在閃中,項真的攻擊便連串的四射分散,橫的,豎的,正面的,歪斜的,各種不同角度的掌影溜洩向各種不同的方向,那些飛掠的人掌帶著銳利的勁氣,“嗖”“嗖” “刷”“刷”“刷”,有如大力士們一次又一次猛劈出去的刀刃所帶起的風聲,以致可以使任何外行或內行,一聽到這些破空的掌聲,便立即明白被它們碰擊在身上後所將引起的結果! 於是,三十招一閃而過…… 於是,六十招一閃而過…… 眼前項真的三個對手,在武林中也都是一等一的強者,赤顏鐵臂段喬的武功猛辣沉雄,渾厚無比,雙袖纏魂杜原的藝業精湛,千變萬化,無可捉摸,而那紅髯老人的一柄雀舌劍卻是又滑又陰,狡詐詭異三個人那一個也非易與之輩,那一個也非省油之燈,如今三位仁兄以三對一,陳勢較之先前項真獨門那魔面子鐘浮與長虹七絕中的兩絕時更為堅強,在百招之後,項真明白,可用險式子取勝,只怕是要再拖下去了…… 雙方全是頂尖的人物,出手攻拒換招變式之間俱是快捷如電,往往在一次攻擊中便數招齊出,在一次攔截裡也是多式同展,或者攻出一半又連連變易,或是旋出幾尺已再再反撲,這百餘招的過程也僅是一閃即逝,只有連五分之一炷香的時間都不到! 恰在此刻 一側的假山之內忽然揚起了一聲大吼:“項師叔,我們要衝出來斬殺這些王八羔子了!” “你老一個人撐太辛苦,項師叔讓我們也來助你老一臂!” 一聽聲音,項真即知是隱藏在假山之內的魯浩與黎東兩個,他們這兩塊寶一定是看見項真在獨拼獨鬥有些蹙不下去了,急吼的想衝出來助戰…… 閃電般翻飛掠舞著,項真一面掌出如風,一邊掃視著周圍重重,圈立的數人,他“呼” 的旋出三步,又猛然倒揮三十九掌,厲聲道:“不准出來,你們給我守著!” ------------- |
第57章 龍行風雲 震天威
千刺錘飛快的一連七次擦著項真頭頂掠過,段喬雙手握著兵器,獰厲的大吼道:“用火燒他們出來,讓這些雜碎死在一窩!” 一串鐵掌“呼”“呼”翻劈而至,段喬連截著,紅髯老人迅速攻上,在雀舌劍炫盪中,他冷森森的道:“姓項的,你認了吧!” 急速的十六個旋轉飛閃而出,在這十六個又快又猛的旋轉裡,杜原已連連攻出二十二掌,但卻沒有一掌擊中了目標,只見掌力空洞的震撞於地面,泥沙飛揚,“砰” “砰”之聲不斷不絕…… 在項真霍然回身下,老夭,我們這三位以眾凌寡的高手俱不由驚得一窒 項真的面容,就這瞬息之間已變為青紫之色,一種陰詭而恐怖的青紫之色! 赤顏鐵臂段喬狂吼著,再度撲去,邊大叫道:“項真,看老子含不含糊你的‘紫邪掌’!” “紫邪掌”三個字將紅髯老人與“雙袖纏魂”杜原都驚得心頭大大的一跳,他們明白“紫邪掌”是一種什麼樣的掌力,那是一種以全身精力相貫注,堅如鋼石,無物不毀的要命掌力! 於是 在赤顏鐵臂段喬往上一撲之際,項真也狂笑著暴迎而上,他雙掌雷轟電閃分成十六個角度同時罩下,快得分不出先後,分不出左右,就是那麼一股腦兒,一口氣的呼轟而來! 兩側,“雙袖纏魂”杜原與紅髯老人也怒叱連聲,自兩邊分別挺進,寒劍如帶,猝然猛刺! 項真早已估量準了對方會有這麼一種架勢,如今,他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舍去和正面的段喬硬拼的機會,立即閃出,一條是仍然原式不變,和段喬硬幹,但是卻需承擔兩邊利劍飛戳的危險! 這兩條路,項真在未走到盡頭之前已經做了選擇,他明白持久的鏖戰對他將是有害無利的,但他更曉得要迅速了結這場火拼所需付出的代價,那沒有別的,只有血與肉! 一咬牙,項真平迎的身形驀然暴側,他側轉的勢子是如此快猛,幾乎在這種急切的衝刺中是不可能的,杜原“軟帶劍”左手的猝然落空,右邊的一把卻擦過項真的肩頭,“嗤”的一聲濺起了一溜鮮血,而紅髯老人的“雀舌劍”也猛地透穿了項真的小腿;劍身“嗡”然抖顫 同一時間,赤顏鐵臂段喬的千刺錐“呼”的稍差一線幾乎貼著項真的鼻尖掃過,於是,項真覓求的機會便來了,他右掌一抖狠翻,“砰”的一聲悶響,段喬粗大的身體已滴溜溜的翻摔出尋丈之外,而當段喬的身子,剛剛摔出的一剎,項真已驟然抬腿,左掌閃電般抹過了正在慌忙拘劍的紅髯老人頭頸,他那青筋怒漲的頭頸…… 人影倏合倏分,項真已掠出五步,他一個小旋回正面對“雙袖纏魂”杜原,那邊,“赤顏鐵臂”段喬的身體正沉重的落在地下,紅髯老人也全身痙孿著僕倒,兩腿亂蹬,雙手緊摀咽喉,在他摀著喉嚨的十指指縫中,正有五量鮮血狂湧…… 那柄狹窄的,銳利的“雀舌劍”,尚留在項真的小腿上,他目注面色青白,喘息急促的杜原,微笑著,猛然揚腿,“刷”的一聲尖響,插在他小腿上的“雀舌劍”已暴而出,“噗”的筆直透進了一名皮衣大漢的胸膛,強勁的衝力,帶得那個皮衣大漢飛出了九尺,才在一聲嘶啞的嚎嗥中重重的跌落下來! 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閃泛著磁光的牙齒有如野獸噬人前的炫耀與示威,項真的雙目目光,如剪,他緩緩的環掃著四周,於是,四周包圍著如意府手下們不由難以自製的驚恐後進,一步一步的,幾乎有些麻木的後進…… 假山之側,不知在什麼時候已推上了柴薪,柴薪上還灑滿了火油,但是,那些圍著假山的皮衣大漢們也似是全傻了,他們個個目定口呆的看著這邊,一動也不動,連蜷曲地下發出頻死悶曝的紅髯老人都忘懷了…… 冷凜凜的,項真道:“杜原,就只剩你了,來吧,我等著!” 微微一笑,他又倏然大吼道:“黎東、魯浩,現在是衝殺出來的時候了!” 接著項真的語尾,如意府的正門那邊,突然響起了一陣喧嘩叫嚷的聲音。跟著像是沸騰了一般的人潮洶湧聲,項真閃目一瞥,嗯,是如意府啟開沉重的巨門,放入大河鎮各幫派的殘兵敗勇來啦!” 幾乎就在陣陣人潮擁進的同時,大河鎮那邊驀地傳來一連串霹靂般的爆炸,火光燭天,山搖地動,濃烈的黑煙狂焰南衝霄漢,連陰沉沉的天空也被燻染成一片慘紫朱紅了! 地在搖晃著,仿佛隨時都會塌陷似的,這一串爆震聲十分接近,像是就在如意府不遠之外,看樣子,他們已將所有埋設的火藥引發了! 項真定定的卓立著,暗裡不禁長長嘆息,他一面擔憂著無雙派與敵方混戰中的那些勇士,一面在預測如意府引發了這些炸藥會不會將所有雙方的人馬全犧牲了進去,那串爆震是驚人的,是巨大的,不由不令人疑慮,江湖上的日子,也實在太險惡太酸辛了…… “呼”的一塊假山山石被擊成粉碎射濺,在無數聲驚喊叫怪叫裡,兩條粗大的人影猛虎出押般撲了出來,一條銀鏈子“嘩啦啦”的翻飛暴卷,三名皮衣大漢已向拋人跌,血濺五步! 粗重的行者棍呼嘯盤舞,在“當”“當”“當”的金鐵撞擊聲中,七把鬼頭刀被震得四散橫甩,七個失刀的漢子怪叫連連捧著破裂流血的虎口蹌踉後退,黎東與魯浩長髮披拂,橫衝直闖,那種突目切齒,狂猛野悍之狀,直似凶神下凡,煞星落世,好不驚人! 項真及時而動,身形掠處,五名皮衣漢子仰翻倒地,咽喉間鮮血狂噴,冷笑一聲,項真掌勢再度暴起,又有十一名敵人打著轉子往四周摔出,濃稠的血滴一圈一圈的揚酒開去,映成了一圈一圈猩紅刺目的朱弧! 狂吼一聲,“雙袖纏魂”杜原奮力截擊,“軟帶劍”閃縮如電,精芒炫舞,快逾石火般攻向了項真! 身形連連旋挪,掌影縱橫如山,項真嚴厲笑道:“早說如此了,杜原!” 橫彈而起,項真抖手十九掌向杜原,雙腿絞翻,已把兩名揮刀砍來的皮衣漢子賊出了七步之外! 另一邊 魯浩的行者棍揮展如風,疾速的盤舞著車輪般的大小圈弧,忽而橫掃,忽而直搗忽而斜劈,忽而猛砸,銀閃閃的光芒跳躍著連串的匹練,包圍著三十多名如意府手下任是團團亂轉,竄走攻襲,卻仍被逼得左支右繼,狼狽不堪,難越雷池一步! 在魯浩十步之外,黎東的銀練有如長蛇般“嘩啦啦”卷纏飛旋著,像長掠夜空的星尾,像奇異閃曳的光弧,像奔騰的流水,也像呼嚎不停的狂 ,有二十來個壯實的皮衣大漢力拼著他,但這二十多個漢子、除了刀刃胡亂揮砍,身形蒼惶躲閃之外,甚至連碰擊黎東的兵器一下也都不敢輕試! 項真遊刃有餘的搏戰著杜原與四周簇擁著的四十多個敵人,他騰挪如飛,閃掠似電,每在起落之間俱皆傷人殘命,每在迴轉奔移之下全能殺敵宰口,佔著人數上絕大優勢的如意府方面的每個角色都不自禁的心驚膽顫,他們表面上是在圍攻著項真等三人,但實則卻定全被對方所拘製了…… 淫淫的汗水如漿,透濕了杜原的重衣,他喘息著,驚怒著,傾以全力鬥項真,可是,任他的一雙“軟帶劍”刺戳閃射,卷纏縱橫,卻摸不准對方的位置,擊不中敵人的衣袂,他像是在攻撲著一條影子,僅僅是一條有形而無實的影子,空有千斜力,萬斜勁,全然使不上地方,那麼虛濛濛的,淡渺渺的,連目光都在這種急速的轉移裡暈花了。 一柄鬼頭刀“呼”的擦過項真肋邊,剛剛擦過,項真右時一沉猛翻,“當”的一聲使刀之人已丟了兵刃,同一時間,他的下頷已被項真一掌劈飛,在熱血噴濺中,另外兩把家夥尚隔著項真前胸寸許,亦在他的左掌微閃之下震得那兩個挺刀刺來的朋友分做左右不同的方向翻了出去! 於是,就在此際 五條人影自如意府大門那邊狂奔而來,他們奔行的速度快逾流鴻,只是眨眼之間,已到了近前! 項真斜睨了一眼,哈!逼近的那五個人竟有三個認得,其中兩人是大刀教“地”字門的“寒漠雙鷲”,另兩個身著灰裘,一人矮胖如缸,頭大手長,再一人卻是個面如鍋底,塌鼻闊嘴的奇丑角色,剩下一個,嗯,便是那似曾有情的“羅剎女”嚴婕了! 五個人,除了嚴婕尚稱衣履整齊外,其他四個全是滿身血跡,譬發散亂,臉上染著油汗,而這層油汗,卻又掩不住他們夜來連串激戰後的疲憊與驚悸,困乏與悒鬱…… 一見援兵超到,杜原不由精神立振,他拼命支撐,狂厲攻擊,一面喘息一面大叫道: “各位來得正好……大鬧……本府的奸細……就在這裡!” 突然,正待往前相助的羅剎女嚴婕不由如遭雷殛般震住了,她目光定定的瞪著刻在猛烈衝殺中的項真,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般張口結舌的僵在那裡,其他四人方始散開,見狀之下,不禁吃了一驚,那位面如鍋底的仁兄一擺手中的“七環刀”,低促的道:“嚴姑娘,你怎麼了?” 驀然一激靈,嚴婕脫口尖叫:“他是吳二!” 寒漠雙鷲聞言之後起初一怔,隨即齊齊冷笑,那個矮胖如缸的角色仔細看著項真,緩緩地道:“你錯了,嚴姑娘,這人,是黃龍項真!” 嚴婕面容頓時慘白,冷汗如雨,她宛似害有大病般站立不穩,微微搖晃著,喃喃的道: “不是吳二?……黃龍,是了……他是黃龍,在抱虎山莊,我曾遇見過他……是了,他果是黃龍……” 急飛又落,大旋身,四名皮衣大漢狂叫著摔出,項真雙掌一沉倏揚,又硬生生將杜原逼出三步,於是,他大笑道:“嚴姑娘別來無恙?小的吳二向你請安了!” 全身急速的抖索著,嚴婕的臉色在慘白中又泛了青,她翁動含著嘴唇,怨恨至極的顫聲叫道:“項真……你好下流……好卑鄙……好無恥!” 狂聲大笑,項真三十九掌翩翩掠舞,他宏烈的道:“我們是敵人,嚴婕,兩國交兵,兵不厭詐,是麼?” 哆嗦著,嚴捷幾乎氣暈了過去,她顫籟籟的叫:“梅蕊……梅姑娘,是你殺害的?” 項真尚未回答,如意府外,一陣呼嘯而來的物體飛掠聲已代替他做了答覆,成群的,黑色渾圓的“烈焰彈”凌空而落,“ 嘩啦啦”“轟 隆隆”的巨大爆震聲,便一波接著一波的夾著濃煙烈火沖天飛揚! ------------- |
第58章 捨命瀝血 男兒魂
圍攻著項真等三人的如意府角色遭此突變,俱不由驚慌失措倉皇混亂,雙袖纏杜原在傾力攻拒中,咬牙嗔目的狂叫道:“各位兄台;情勢已恁般緊急,各位還在等候什麼?” 大吼一聲,寒漠雙鷲首先搶入戰圈,兩個人兩雙“奪命戟”流燦著炫目的寒光,狂風暴雨般撲向了項真! 嚴婕也緊咬滿口銀牙,尖叱一聲,手中的網形兵器倏抖猛罩,又氣又恨的加入了攻擊! 那穿著灰色重裘的矮胖漢子,悄無聲息的摸向魯浩而去,另一個黃臉仁兄則對上了黎東,就這一剎,場面又有了新的改變…… 現在 如意府中幾乎已成了修羅場,四處都是騰衝的煙火,四處全是蓬灑的泥砂,而屋字“嘩啦啦”的倒塌著,呼轟的燃燒爆裂聲起落不息,人影在奔掠驚叫著,慌亂的搶救災害,但天空中,無雙派的“烈焰彈”仍然雨似的飛落,“蹦 嘩”“ 嘩”的震爆聲夾在尖嘯的物體破空聲裡,一股一股的火舌沖天而起,黑霧濃煙瀰漫成了一片,碎屑殘物迸射掠拋,好一副慘厲的之象! 空氣裡飄浮著刺鼻的火藥味,而在這種極濃厚刺鼻的火藥裡,項真等三個人與他們對手的拼殺也就更形劇烈了。 入鬢的雙眉斜豎如刀,項真寒著臉孔,在閃過杜原的一十六劍之後,猛翻雙掌又同時逼退了寒漠雙鷲,他飛起一腿蹴滾了兩個皮衣大漢,偏身斜舉,又一口氣迫得嚴婕手忙腳忙的了開去! 冷酷的,項真厲聲道:“魯、黎二兄,放開手宰殺,越快越好!” “雙袖纏魂”杜原又緊逼而上,他的一雙“軟帶劍”急速卷掠,邊尖叫道:“姓項的,只怕不會有你想像中那麼容易!” 身形倏彈猛撲,抖手四十四掌將寒漠雙鷲與嚴婕再度拒退,同時還綴上了九條小角色的性命,在一片慘呼嚎中,項真冷然道:“可以試試!” 在每一個字音的跳躍裡,項真的暴凌攻擊便一大蓬,一大片的瀉斬而出,有如碎山齊崩,萬石飛濺,豪烈而雄渾;杜原等一幹好手加上些如意府的爪牙們任是在人數上佔足優勢,卻連一丁點便宜也撈不上,全被迫得狼狽奔躲,倉惶挪閃,那種手足無措的勁兒,連他們自己看了,也覺得老大的不是滋味…… “嘩 ” 一陣物體掠空的呼嘯聲飛過他們的頭頂,正好撞落在金瓶殿之前,“轟隆隆”的爆響聲裡沙土齊掀,碎石亂射,一片濃煙呼嚕嚕的四散蔓延,在拼鬥中的各人一下子全被罩在這片帶著強烈火藥硫磺氣息的煙硝裡,於是,嗆咳與駭叫聲剎時傳出,項真聞著一口氣連閃連翻,“吭”“吭”的鐵掌擊肉聲裡又加入了慘厲的嚎曝 十九個皮衣漢子宛如得了“失心瘋”般打著轉子紛紛朝外摔倒,冷冷一笑,項真旋步讓開了自煙霧中揮來的黑色“羅剎網”,他連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倏進倏退,已伸手在羅剎女嚴婕肩頭上輕快的連拍了二記! 嚴婕驚慌的竭力躍開,回頭查視,卻看見正有一名皮衣大漢滿口鮮血的倒仰而出,隔著煙幕,項真露出一口白齒還在朝她笑著點頭呢! 奪命戟自兩個不同的方向刺來,項真微一蹲身,雙手伸縮如電,急抓戟桿,他的動作是如此快捷,以至揮戟刺戳的寒漠雙鷲俱不由大吃一驚,忙亂的抽翰分開,“軟帶劍”乘機暴纏項真雙腿,閃映出兩抹銀虹,鋒利的劍身劃破空氣,激起“嗤”“嗤”的輕響,項真哼了一聲,身形驟斜,人已橫移三步! 周遭的情勢十分混亂,在砲光煙硝裡,在爆震與倒塌聲中,如意府結盟的各幫各派的人們在四處奔跑嚎叫,往往一聲“嘩啦啦”的震裂聲下例有一些人倒了下來,在“轟隆隆”的“烈焰彈”炸飛聲中又有多少人被掀上了半空,血灑著,肉撕著,那麼不值的噴向四面,那麼淒慘的濺貼向左右…… 於是 項真已在瞬息間下定了決心,他不能在這裡纏戰下去,還有更重要的一件大事在等著他去辦,而看情形,無雙派即將大舉攻撲如意府了,他需要及時趕上處理那件事情的時間,現在,正在他得以突圍出去的最佳時機! 雙掌立推猛劈,在狂 暴卷中,項真身形平起,他怒矢似的先向寒漠雙鷲中那個缺了一半右耳的仁兄衝去! 暴叱一聲,那人倏然側旋,但是,項真卻在衝到一半的時候猛地反朝對方的另一個夥伴猝斬! 他的動作快逾電閃,狠辣無倫,寒漠雙鷲的這一位朋友待要躲避卻已不及,在剎那間,他雙目怒瞪,牙齒齊挫,不退反進,“奪命戟”微偏突刺,左掌兜頭力劈,同一時間,雙腿也飛絞而出! 這時 “雙袖纏魂”杜原悶聲不響,乘機鬼魅似的掩上,“軟帶劍”有似兩條銀蛇般迅速切向項真的背脊! 俊俏的面容上浮著一抹冷酷的,古怪的微笑,項真“刷”的側身,而就在這快如閃電的側身之間,他左肩的傷口中卻突然箭似的噴出一股血水來,這股血水噴出來的勢子又急又快,只聽得“噗”的一聲,已完全不偏不差的衝濺到挺戟刺來的這位寒漠雙鷲之一的面孔上,於是,這位仁兄猛一窒滯掌腿收勢也跟著他的奪命戟全在瞬息間落空,但項真已不容對方再有第二次的機會了,他的右掌一翻而起,同時暴退,軟帶劍也恰於此處擦著他的雙肋邊掠過,他翻掌之時,那個寒漠雙鷲之一的角色已悶吭一聲斜撞出去,現在,杜原的軟帶劍夾著項真的兩側,換句話說,項真正在杜原的身前,而中間並未隔著任何阻礙! 動作是快速無匹的,是一氣呵成的,而高手相鬥,爭取的也往往就是那一線之機,杜原一擊失著,面色已突然大變,他雙目駭睜,呻吟了一聲,方待撤手拋劍,項真的鐵掌已雷碩般在他胸前,一彈倏縮! 胸骨的碎裂繁清晰而刺耳的揚起,杜原身子搖晃著倒退,大口大口的鮮血狂噴,雙手緊握的軟帶劍無力的垂落地下,就似兩條懶散拋置的銀帶,他的面色灰敗如死,嘴巴也在急速的張合著,卻沒有一點聲息…… 寒漠雙鷲中缺了一半耳朵的這一位驀地長嚎一聲,他沒有衝上來為他的夥伴報仇,卻瘋虎般反朝另一邊撲去,那邊,魯浩正在激鬥著那個矮胖的灰裘人,以及四周進退不息的如意府手下們! 項真雙掌連飛,呼呼轟轟的強烈勁力將捨命攻來的嚴捷逼得髮鬢披散,步履蹌踉,面布滿倒鉤刺的“羅剎網”宛如罩在一片狂悍的旋風中一樣,失去控制的亂翻亂晃著,根本連把持住都不容易了,而這時,項真已瞥及那個缺耳之撲向了魯浩! 大吼一聲,項真猝然斜掠橫阻,邊急叱道:“魯兄留心!” 魯浩現在已是汗透重衣,氣喘吁吁,地下,又多了七八具敵人的屍體,他那只粗大的行者棍上也沾滿了血跡肉糜;但是,他先時所受的創傷傷口卻已崩裂,痛如尖刀刺骨,再加上圍攻他的這個矮胖灰裘漢子功力卓絕,出手如風,應對起來就越發感到吃力了…… 項真的急叱甫始傳入魯浩耳中,他已覺出有一股銳風暴襲而來,狂吼著,魯浩的行者棍微沉猛揮,但卻一下子掃空,一名高大的皮衣漢子哀嚎著被橫搗了出去,暗襲的缺耳人已在一閃之下又是連環七戟波浪似的急戳而至! 這時 項真已奮力追上,他冷哼一聲,三十一掌分做三十一個不同的方向飛瀉那缺耳人,雙腿凌空猝掃,三名撲上來的皮衣大漢已自丟刀摀胸,慘曝著倒翻摔跌! 缺耳人咬著牙,切著齒,面色如鐵,他恍似不覺背後的如刃掌風,悶著頭照原勢猛刺魯浩! 此際,幾乎只差一線,圍攻魯浩的矮胖漢子也搶步而上,雙手拉著他的“尖矛斧”,“呼”的力斬魯浩! 急得熱血沸騰,五內如焚,項真暴吼道:“魯浩躺下 ” 雙方的接觸是快得不可言諭的,那個“下”字還在項真的舌尖上打著轉子,缺耳人已速速懸空滾出,他四肢無助的在空氣裡抽搐,點點血跡,濃稠稠的隨著他身形的翻滾而灑滴於地,但是,卻在這一剎之間,他的奪命戟已深深透入魯浩浩左肋之內! 魯浩的面孔是可怖而猙獰的,他的嘴巴冒著帶有氣泡的血沫,在一個歪斜下,手中的行者棍奮力揮擊,“當” “當”“當”的連串震響中,接著將那矮胖漢子劈落的“尖矛斧”盪開三次,可是,兩名皮衣大漢自後掩上,鋒利的鬼頭刀卻在寒光映裡插進他的背後,深入得甚至連刀尖都自前胸突了出來! 一條人影凌空撲落,抖掌猛斬,那兩個皮衣兇手的腦袋已“噗”“噗”兩聲被擊成粉碎,血肉暴濺中,這條淡黃色的人影已惡魔般來到了矮胖漢子身前! 大吃一驚之下,矮胖漢子的“尖矛斧”翻劈來人,那人,正是目毗欲裂,咬牙切齒的項真! 尖矛斧閃泛著冷森森的青芒當頭砍來,項真卻不躲不讓,他雙掌又準又狠的自兩邊猛往內合,尖矛斧在他兩掌猝合的一剎間已劃破了項真的頸下肌膚,但是,卻也只在劃破了他肌膚寸許之後便有如被鐵鉗夾穩了一般絲毫不能再動了! 矮胖老人驚叫一聲,用力一抽他的兵器,在一抽未能抽動的同時,項真的右腳已在彈掄之下猛然將他踢飛出九步,這一腳,正好踢在他的小腹上面! 正在那矮胖老人殺豬似的長嚎著滾跌於地的同時,另一聲令人毛髮驚然的慘叫也已傳入項真耳際,項真急速尋視,老天就在丈許之外,在煙硝迷漫裡“長鏈”黎東的銀色鏈子正死命絞纏著那黑臉灰裘角色的脖子,那張黑臉,在這時已經漲成了朱紫,但是,這是該人的七環刀卻也刺進了黎東的肚皮,另外,尚有七名皮衣大漢也正在用他們的利刀猛砍著黎東的背脊,只見血肉橫飛,刀過處衣肉皮卷,一條條的刀痕,有如一條條深刻的溝渠,縱橫交布,慘不忍睹! 幾乎一口氣沒有喘上來,項真這一看之下,連眼全變成赤紅的了,他狂吼如嘯,聲似裂帛,一頭瘋虎似的衝了上去,三名皮衣大漢橫刀來阻,隔著尚有兩步,已在項真雷轟電劈也似的暴凌掌山下被震得急速翻滾而出! 一柄鬼頭刀“刷”的確向項真後頸,來勢又急又快,項真去勢不變,反手猝斬,“ 嚓”一聲,那柄鬼頭刀已吃硬生生的震斷,斷落的刀鋒“呼”的回閃,一下插進了那個揮刀暗襲的皮衣大漢胸膛! 來到了黎東身側,項真雙掌突起如巨江河決堤,翻飛的掌影宛似滿空的血刃翻舞,眨眼之間,僅是眨眼之間那七個正在猛砍黎東的皮衣漢子已完全失去了頭顱,七顆尚在咬牙切齒的腦袋驀然騰上了半空,七股熱血怒噴如箭,而他們失去腦袋的身體卻自然在項真凌厲的掌刃中跌滾撞擊,七具無頭的尸身上剎時皮肉翻卷,血雨四濺,布滿了一條條宛如利刀剖割後的可怕傷口,那些傷口,幾乎與黎東背上的創傷毫無二致! 黎東仍未斷氣,他黯淡而逐漸擴散的瞳孔中依舊可以模糊看見四周的景物,項真的撲殺狠宰,他已都看在眼裡,於是,這位無雙派的好手滿足的安慰的也帶著一些兒慘然的籲出一口氣,他緊絞著敵人頸項的兩臂還僵硬的扯拉著銀鏈,那個黑臉的朋友,舌頭已拖出唇外一大截,兩只眼睛正恐怖而絕望的突凸出眼眶,舌尖上滴著濃稠的鮮血,面色紫漲,青筋暴起,他身材不如黎東高,是而已被黎東整個吊起腳尖離地,但是,他卻死握著插入黎東肚腹中的七環刀不放,握刀的指節,都因為太過用力而凸成煞白的了站在黎東身邊,項真強忍著心頭的悲痛,他暗啞著嗓子道:“黎兄,請恕我來遲一步……” 黎東已不能說話了,他喉頭一陣陣的咕嚕著,喘息粗濁而含混,但他竭力側首看著項真,一次又一次的將嘴唇咧成微笑之狀,他要使項真知道他心中的感激、坦然,以及無憾…… 當然,項真是可以明白的,他望著那張慘白的大臉膛,澀鬱的眼睛,泛紫的嘴巴,望著那淋漓的鮮血,不禁難過異常,這是來自大草原的一名好漢、粗獷、剽勇,以及豪邁;但他卻就如此去了,去得這般悲慘,這般淒涼,又這般壯烈啊…… 黯然地,項真道:“黎兄,可有話要我代傳麼?” 是的,到了眼前的地步,除了這件事,項真已想不出還有什麼別的可供他效勞了。 身軀猛然的抽搐著,黎東的嘴唇急速翁動,可是,卻連一個字的單音也無法表達,項真意念轉動,低沉的道:“可是,魯浩魯兄的安危?” 這一問果然問對了,黎東閉嘴無語,鼻翅在不住的掀動,沒有考慮,項真哀涼的道: “魯兄已經先走一步。” 又是猛的一顫,黎東雙臂倏松,在那黑臉角色沉重的帶著銀鏈頹倒中,黎東將兩臂張開,緩緩地,緩緩地僕向地下,終於寂然不動。 黎東高大的身子斜躺著,看上去淒涼而孤寂,他雙臂張開的地方,正是關外大草原的方向,好像他要擁抱著凰遠的故土,擁抱著千萬里外迢迢的家鄉,擁抱那一抹雲,一片風,只要是大草原的韻息…… 項真摔摔頭,猛然回身,在他的周遭,數十名殘存的皮衣大漢正顫慄的包圍著他,鬼頭刀高舉著,刃芒如雪,但刃芒卻全在不可抑止的輕抖著,反映出那一張張驚懼的面容,這包圍的陣勢,卻變得恁般軟弱與可憫了。 羅剎女嚴婕隔著項真有五步,她手中的黑亮羅剎網無力的垂灑於地,那張俏麗的臉龐蒼白如紙,她喘息著,目光裡,有掩隱不住的畏怯和驚駭! 如意府中,煙濃焰烈,大火混著爆炸聲,倒塌聲在空氣中呼嘯,而人影奔掠,亂成一團,沒有人還注意到這裡,也沒有人願意往這邊闖進,任誰也明白生命是可貴的,越在危難的時候便越如此! 兩手在破碎的黃袍上拭擦,項真徐緩地踱進一步,他目注著往後倒退的嚴婕,冷漠的道:“嚴姑娘急流勇退,方是明哲保身之策,你去吧!我不傷你。” 嚴婕的嘴角痙孿了一下,她閉閉眼,孱弱的道:“黃龍……我不能放你走……” 沒有表情的看著她,項真沉沉的道:“你說錯了,嚴姑娘,是我在放你走,你勢必明白動手之後的結果,那不會太有趣!” 頓了頓,項真又道:“你知道:“再次動手,地下除了將擺列著你們原在片刻之前都是一些活人的屍體外,你們沒有其他收穫……” 嚴婕想舉起手上的羅剎網,手臂卻似癱了一樣就是抬不起來,她恨得淚珠盈眶,嬌軀輕顫,但連挪步都似挪不動了。 擦過她的身邊慢慢走過,項真又停下來,回頭道:“江湖上的血腥日子,嚴姑娘,不是你這等的女子可以習慣的;你不是早想退出這個是非圈麼?為什麼不呢?想想那林泉、山水、竹籬、茅舍;想想那玉錚、古琴、青爐、書案該是多麼樣和、多麼安寧?去吧!那樣日子才過得自在,雖然平靜了點,但卻清靜舒適,是不?” 嚴婕沒有回答,也不知怎的,她再也忍不住淚珠奪眶而出,撲籟籟順頰滴落,微微抖索著,自那層雙目間薄薄淚的晶幕裡,眼睜睜的看著項真揚長而去,穿過了一個個站在那裡,呆若木雞的皮衣大漢們中間! 於是 在迷漫的濃煙焰火中,項真閃電也似的倏起倏落,飛炔的奔向了東西的堡牆,照預定計劃,無雙派方面的人馬正朝這邊攻來! 掠到了堡牆之上,項真找著一座角垛暫隱,現在整個堡牆上已布滿了各色各樣,衣履混雜的如意府結盟所屬的漢子們,有的身安全檢穿皮衣,有的罩著灰裘,有的套青衫,有的著青藍袍,形態迥異,語音嘈囂,一堆堆,一批批,不停的在通道上來回奔走著;這些不同的衣著,不同的神色,不同的面孔的人們,卻全有一個相同的地方 表情恐慌,目光失措! 有一些看上去便知道身份特殊的角色們在往來指揮調遣,他們個個滿頭大汗,血跡斑斑,顯露出來過份的疲乏與困倦,但他們不能停,也不敢停的拉開嘶啞的喉嚨喊著、奔忙著,一個個的面色全泛出灰黑了…… 嗯,項真已看見了正在那邊揮手跳腳的“北地一旗”杜宗,也看見了吊著左臂,神色頹廢的“鬼谷客”巴崇恕,還有,那個尖嗓子的角色,項真雖未見過此人之面,僅憑著在村池邊緣這人當時的尖嗓門,便已認出了他,此刻,他正扯開那副尖嗓子在大呼小叫呢! 這個人頭生得又橫又粗,腦袋瓜子尖尖的,頭頂無毛,兩鬢卻長著黃疏疏的的稀發,細瞇眼,大嘴,好一副德性;項真回憶著昨晚的過程,他似乎曾隱約聽到有人呼到這位仁兄為“楊爺”,楊爺,嗯,莫非他便是如意府中那位有頭有臉的人物“反回七梭”楊塗? 無聲的笑了笑,項真還沒有再想到別的什麼,十分突然的,整個如意府牆上的喧鬧聲竟驀地靜止了下來,變得鴉雀無聲,除了人們粗重的呼吸之外,簡直就沒有別的了! 立即回頭向外看,這一看,項真忍不住自心底泛起一絲微笑,是的,這一天一夜以來,所損的人命,所流的鮮血,所經的艱險,全在這一剎得回了報償,得回了代價;在那邊,在那片他們潛入如意府時所經過的林子邊,現在,正有一排排的騎影出現,那些雄燦的馬匹是白色的,馬上騎士們所穿的衣袍是白色的,而金環閃耀,大彎刀銀芒煇耀,鷹盾斜背在騎士們的肩上;那一張張冷沉而堅毅的面容,那一張張豪邁而悍野的面容,充滿了猛與勇,力與狠,看上去是如此的令人震慴,又如此的令人驚畏! 不錯,無雙派的鐵騎到了! 項真認得出那些出現的騎士們全是無雙派“飛”字門所屬的弟子,他們一共分成十排,每排約有三十餘騎,肅靜而快捷的列隊于林前,風拂著他們的白色頭巾,獵獵作響,好一股沉雄無畏之概! 這些“飛”字門的鐵騎甫始排好隊形,在緊跟著的一片低呼驚噫聲裡,如意府的右側面積地上,又有一批批的騎影出現,白衣金環,彎刀如林,老天,也是無雙兒郎! 暗裡籲了口氣,項真知道,莽字門所屬人馬也適時趕來了,此刻,他們正一排排的齊頭併進,每一排的騎影,卻在五十左右! 近處,一個灰裘漢子哆嗦了一下,抖著嗓子朝他身邊另一個灰衣人低聲道:“完蛋操了……兄弟,你看看,這不是打到家門來了麼?慘啦……我看咱們有得受啦……” 那皮衣人身子微微蠕動。目光裡有著隱藏不住的澀黯,他嘆了口氣,抱著那麼一股自暴自棄的絕望味道:“這場仗一打,刃一接,我就知道早晚得是這麼個下場……有什麼好說的?誰叫我們生來是這種命?混的是這口飯?” 於是,蹲在地下的一位藍袍仁兄也“欸”了一聲,愁眉苦臉的道:“這位老哥說得是哪……在褐石澗,一路便敗了下來,這縱橫幾十裡地,我們以多過對頭的人馬硬挺,也就是挺不住,敝教‘玄’字行的兩位教頭便全死在裡面,到了大河鎮,我們防守的弟兄更多,約莫有無雙派的兩合,卻亦沒有守住,弄了個丟盔曳身,潰不成軍,欸……” 那皮衣漢子揉揉臉,沉重的道:“老實說,褐石澗一敗,赤衫隊與黑手黨兩千多人便算全坑進去了,而赤衫隊和黑手黨也就差不多跨了下來,如今,他們合起來還有個六七百的殘兵敗將,聽說已經瀝血宣誓死守抱虎山莊……其實宣不宣誓都是一個鳥樣,結果如何,大家心裡有數……當時,要守就得守住褐石澗,要打敗無雙派也只有在褐石澗最有利,也不知上頭怎麼搞的,險地不拼命守,卻在平原上和人家的騎隊硬幹,我早就曉得敗仗是穩吃了;褐石澗一垮,我就知道大勢已去……” 灰裘漢子吸了口涼氣,無精打採的道:“人家無雙派是幹什麼的?人家的鐵騎衝刺如虎,奔騰撼山,最拿手的就是在大平原上打仗,乖乖,哪還能硬挺哪?光看人家萬騎齊衝,蹄聲雷震的威風,別說連地皮全在哆嗦,自家的頭皮也都發了麻了…… 自心底徐緩漫升上來的憂慮及沉鬱就宛如一股灰鬱的雲霧,這片雲霧不只籠罩著這幾個鬥志消沉的漢子,也籠罩在如意府聯盟所屬的每一個心田上,遠古留傳下來的戰禍遺痛,就那麼隱生生的浮動在他們的腦海裡,枯骨、斷劍、鏽盔、殘矛,加上千里連綿的野墳,向著淒嫣如血的晚照啼叫著的黑雅,大地掩遮於死神灰沉沉的陰影裡,逐漸陰暗下來的天,像是聚攏了無數張不甘的、哭泣著的冤魂的臉…… 這就是殺戈了,這就是爭戰了,多少長久年代的悲哀便潛伏在這一場的拼鬥中,多少人世間的慘劇也全由這裡開了端…… 默默地,項真也不禁暗自嘆息,他輕輕籲了口氣,目光又堅定而冷漠的瞧向了如意府外。 此刻 無雙派莽字門的鐵騎已經在右側起伏不平的地面上列好了攻擊隊形,他們共有十一排騎隊,大約在五百多人之譜,看情形這一路下來的激戰,以及在大河鎮內外的火拼,已使他們損失了近三百人馬了…… 而林子那邊,無雙派“飛”字門的騎隊卻只有三百多人,為首者,正是那飛字門屬下的猛將“九命郎”嚴宿! 項真擔憂著,不知道飛字門大尊主長孫奇帶去攻撲抱虎山莊的無雙弟子有多少,他目前雖然無法判斷飛字門在這連串的殺戈中犧牲了若干,但是,看樣子也必不會輕鬆到哪裡…… 這時,“此地一旗”杜宗匆匆的奔了過來,一面奔跑,他一邊低促的叫道:“不要慌亂,弟兄們,無雙派僅是虛張聲勢而已,這一陣子拼殺,他們的人馬已差不多死光了,大家看看這也只有不足千人,起不了什麼作用…… 他往回的奔走吆喝著,像在打氣,又像在息說自語,模樣兒十分可笑,但是,顯然這種做法也多少發生了點作用,堡牆上的各幫各派角色已經稍稍安靜了下來,有的甚至還在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呢。 項真隱在角垛之下,一邊注意著周遭情形的演變,一面觀察著無雙派臨城鐵騎的變動,他的腦筋在急快轉動著,思忖下一步的舉止;眼前的情勢擺得明明白白,無雙派方面的兵力並不充足,至少比如意府這邊少了一倍還多,但是,他們卻是勝利者,而列將如意府這邊圍困了起來,他們以較少的人馬卻做到了較多的人馬該做的事情,完成了那自古以來強者所期冀的目的 寡凌眾,少勝多! 當然,最後的關頭將越加艱苦兇危,無雙派已經經歷了大多的坎坷與困阻,那些連串的血戰,都是淒厲的、慘烈的、冷酷而絕情的,可是他們到底也一一闖過來了,悍勇無畏的闖過來了,現在,生死一決的場面已擺在眼前,如能成功,即功德圓滿,凱旋歸師,否則,那種屍積如山,血流遍野的結果只是可以預見的…… 如意府下。 右側,無雙派莽字門的人馬,一排排肅靜的迸立著不動,林子那邊,飛字門的鐵騎赤悄無聲息的一列列橫排著沒有動靜,寒風吹拂他們的衣袍頭巾,獵獵之聲隱約可聞,他們的大彎刀平搭在馬首上閃泛著森森的冷芒,頭頂的金環也在燦然發亮,每一張面孔都是沉默的,木然的,毫無表情的,他們定定的坐在鞍上,似有所待,看上去,宛如一排排的樁林,鐵騎的樁林! 於是,在驀然間 “砰”“砰”的沉悶彈射響聲又自煙火裊繞的大河鎮邊緣傳來,一陣陣重物掠空的呼嘯聲尖銳的刺人了人們的耳膜,那種聲音“嘩 嗤”“嘩 嗤”像能撕裂人們的心膽,就如此淒厲的搖曳而來! 剎那間,滿空只現了一顆顆黑球似的圓點,那些圓點閃泛著烏油油的光芒,極快的由小而大,仿佛甫始發現,已然到了近前,而這些黑球又似生有眼睛,如此準確的轟擊在如意府的堡牆之上! 一片霹啦啦的爆炸巨響連串的揚起,騰衝的火光夾著窒人呼息的濃煙倏忽四射,火光是赤紅的,瑩綠的,白煞的,煙硝是烏黑的,淡灰的,一團團的炸裂飛濺,宛如一團團眩目的迷神的燦麗煙花:“轟 嘩啦啦”“轟 嘩啦啦”連連爆閃,煞是好看,但卻也煞是慘怖! 碎石糜粉並旋揚射,而人體上的肉塊也就像被撕裂了一般往四周拋貼,鮮血一蓬一蓬的噴濺,帶著人的肚腸腑臟,段段節節的拖扯蠕動,驚人毛髮的尖嚎厲叫混成了一片,堡牆上的一些漢子們開始了惶恐,失措的奔逃,於是,有些人便摔下一了堡牆,有些人被踐踏於腳底,而無雙派那邊的“烈焰彈”仍然暴雨似的飛落,不容情的,在不息不絕的爆震聲中宰殺著他們的敵人! 隱藏在角垛突出的尺許底層下,項真冷眼注視著這一場人間浩劫的慘像,他的面孔神色淡漠,嘴唇緊閉,看上去林酷而寡毒;自多少年前開始,項真即已是如此了,並非他天生一副鐵石心腸,只是他經的太多,看得太多,他明白這是一場殺戈,一場生與死的爭鬥,除了勝便是敗,除了活著便是滅絕,其中沒有選擇,他需要活著,因此就要採取活著的手段,一切,也便是如此了,他看得穿,看得透,所以,自然也就無動於衷…… 冷靜地,項真分析著目前的情勢,他知道無雙派這一陣猛轟狠擊,目的是在清掃可能尚殘存或重修上的箭穴強弩設施,在這一陣猛轟之後,無可置疑的,早已列隊布陣以待的鐵騎們就要開始衝殺攻撲了,但令項真感到憂慮的卻是這些無雙好漢們怎麼衝進來呢?堅厚的如意府門雖然接二連三的落上了無數枚“烈焰彈”,卻絲毫沒有頹塌之狀,任是煙硝蓬濺,火光四射,但除了平添上一些凹痕之外,甚至連搖晃都是那般輕微,一陣“轟一當”“轟 當”的巨大金鐵反震聲傳來,那扇堅牢的大鐵門依然無恙! 項真正在沉吟著是否要在無雙派大舉進攻時冒險前往破閂啟門,那陣陣雨似的彈流卻突然停止了下來,像它們突然飛至之時一樣,那麼迅速的在瞬息裡完全靜止,開始了死一般的沉寂! 項真急忙移目注視,於是,他看見了右面無雙派“莽”字門的鐵騎隊已潮水般一排排的展開了行動,肅穆而快捷的向如意府湧近樹林子那邊,“飛”字門的人馬也同時靜默默的逼了上來! 白衣金不在聳動著,一片耀目的金白眩閃著人們的眼睛,而蹄聲輕沉如陣陣的悶雷,無雙派的人馬正在以小快步逼近,偶而響起馬匹的低嘶聲與兵刃的撞聲,其他毫無聲息;一股窒人的殺氣自冥冥中朝大地籠罩下來,陰森森的,慘凜凜的,一張張冷酷的面龐模糊的在鞍上閃動,空氣裡飄浮著隱隱的血腥,近了,近了,如意府的堡牆上,這時,尚有餘煙殘燼在微微浮裊…… ------------- |
第59章 鐵騎無雙 城下盟
一抹深沉而怪異的微笑漾在項真疲乏的面龐上,他將全身上下匆匆檢視了一番,準備在即將來臨的狠酷殺戈中作血腥的接應,目光注意著迅速移進的無雙派豪士們,項真全身的勁力已聚集於四肢之上 正在這劍拔弩張,一觸即發的重要關頭,就於靠著林子方向的這邊堡牆上,驀然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項真還沒有仔細看清楚,一個高昂的,寬厚的語聲已石破天驚的響起:“無雙鼠輩,全聽著,你們的‘鐵字門’大尊主商先青,‘血字門’大尊主鹿望樸,還有你們的師兄弟展百揚、提堯、邱富貴五個人都押在我們這裡,若是你們愛惜他們的性命,現在通通給我停止前進,否則,莫怪我們心狠手辣,一個個斬掉這五個人的腦袋給你們看!” 此人的嗓子雄厚了味亮,有如宏鍾大呂,裊裊傳出老遠,無雙派兩邊並進的人馬雖然尚隔著二十多丈,卻已聽了個清清楚楚,字字入耳,於是,那鐵一般逼近的陣勢頓時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多少雙焦急與憤怒的眼睛也齊齊朝堡牆上投來,他們最擔心的便是這一件事,如今,它果然發生了,毫未出所料的發生了…… 堡牆 簇擁著的人群忽然分開,人們一讓開之後,老天,已可清晰的看見商先青、鹿望樸、提堯、展百揚、邱富貴五個人被押解至堡牆的邊緣,五個人簡直已不像個人形了,他們的頭髮亂草一樣的蓬散著,全身上下的衣裳破爛污穢不堪,那五張百孔又乾又瘦,憔悴得沒有一絲血色,全是用黃蠟所捏成的,他們枯癟的臉龐上顴骨高聳著,眼眶烏紫而深陷,目光失神與暗澀,混濁濁的,五個人全像站不穩一樣搖搖晃晃,在寒風中抖索;他們的手上帶著特大號的鋼銬,腳踝串連著巨型的腳鐐,另外一條小指粗的強韌鐵絲穿過了五個人的琵琶骨,然後,在鐵絲的兩頭各綴著一枚鬥大的鐵球,鐵球便垂在他們的腳下,琵琶骨被穿過之處,血跡早已凝固成為紫褐色,連傷口全結上烏黑醜惡的疤塊了…… 雖然他們五個人早已被折磨得不似人形,但無雙派的豪士們及項真仍然認得出正是人們本人,那五張面容,和他們被俘之前可說完全不同,在孱弱中、頹唐中、枯瘦與憔悴中,尚帶著一抹難以言喻的慘然;哪裡還有當年的一絲英氣?一絲威風?好蒼涼啊…… 五個人並排站著,每人身旁由兩名魁壯的皮衣大漢左右扶持,鬼頭刀便架在他們的脖子上,而“返回七梭”楊塗,及那個方才發話的青臉獨目人物便監視於側,那青臉獨目的角色身材矮小,神色冷森而猙獰,一張大嘴斜吊著,兩條眉毛卻刀也似的往上起,他也穿著一身褐色的皮衣靠。 但是,皮衣靠上卻釘滿瞭亮銀錐,一柄赤紅閃耀的怪異筆形兵器便倒背在肩後;在他們的左面,一字並排站著五個形態倨傲,面容威猛而深沉的灰袍老人,右面,嗯,則是一個體形高大雄偉,臉腔微赤,畜著一大把黑色齊胸長髯的老者,這老者氣度雍容,雙目稜稜如刃,顧盼之間,有一股無可言喻的嚴酷韻味,他那挺拔的鼻樑上,生著一顆豆大的紫痞,雙眉濃黑得像兩把小刷子,沒有穿皮衣,一襲寬大的,金光閃爍的長袍上灑繡著圓團字福壽圖,腳下卻是一雙鹿皮鋼尖頭的軟靴,現在,他正冷沉的背著雙手,目光如炬般凝注著無雙派騎隊的反應與動靜…… 果然,在無雙派方面辨明上牆頭上的五個人正是他們被俘的尊主與師兄弟等,前進的陣勢便立即緩了下來,同時自莽字門那邊的騎隊中,一桿白綢繡著七枚連銜金環圖案的大旗突然張開,迎空呼呼急展了三次,在旗幟揮展中,一乘騎影之飛快越眾而出,狂奔飛字門的騎隊而去。 飛字門騎隊的為首者“九命郎”嚴宿也立即策騎迎上,雙騎合會之後,略一停頓,又已以雙併轡馳向如意府堡牆之下,嗯,那另一個騎士,便是無雙派莽字門的大尊主,“乾坤一旋”尉遲寒波! 兩人在奔向如意府堡牆之前,已各自揮手示意,下令兩方的人馬停了下來,此刻,他們已奔至隔著堡牆十丈之處住了馬。 在角垛子裡,項真好不容易才看清了眼前的情景,他也夠辛苦了,一面要了解四周眼前的狀況,一面還得隨時注意自己的安全,不能露出行跡,再一面,更需要準備在每一個可能的時間裡暴起發難,以最快的速度完成最高的理想…… 這時 如意府堡牆的十丈之外,尉遲寒波與嚴宿正各據鞍上,他們的面容表情,有掩飾不住的仇恨與憤怒,更有掩飾不住的淒涼及焦惶,兩個人全朝堡牆上仰視著,兩雙眸子深處皆似在噴射著火焰! 那金袍黑髯老者毫無笑意的一笑,緩慢而悠閒的一持長髯,徐徐向一側的青臉人點了點頭。 青臉人乾咳一聲,又扯開嗓子道:“來騎可是無雙派‘莽字門’大尊主尉遲寒波與‘飛字門’首座大弟子‘九命郎’嚴宿?” 矮胖如缸的尉遲寒波肥脂滿積的面龐,驀然一沉暴烈的道:“正是,你有什麼話不妨直說,犯不著再繞圈子!” 別看這位青臉人物個頭矮小,嗓門卻是又寬又大,他打了個哈哈,宏聲道:“首先,我要問,你們二位可看清楚牆頭上站著的這五位貴派英雄的面貌了?” 尉遲寒波怒道:“當然!” 好笑一聲,青臉人道:“那麼,這不會是假的羅?我們如意府並沒有嚇唬你們!” “九命郎”嚴宿巨眼暴漲在一片精芒倏射中,他狠厲的道:“朋友,你們俘囚了我無雙派的尊長手足,就是如此個善待方法麼?竟用這等殘酷而不講人道的狠毒手段來折磨他們,慢慢虐殺他們,各位的心腸也太過陰詐了!” 青臉人冷冷一笑,道:“照你說來,姓嚴的,莫不成我們還要天天盛筵相款,晨昏定省寧你大約忘記他們是怎麼回子事了!” 嚴宿大吼一聲,暴辣的道:“小子,你該死!” 不屑的一揚臉,青臉人只吐出一個字:“呸!” 在馬上,尉遲寒波擺手阻止了怒火染目咬牙切齒的嚴宿,他面如寒霜般道:“在這種情形之下,並不是我們爭執口舌的適當時間,我問你,要怎樣才能釋放他們?” 青臉人側首看了那金袍老人一眼,金袍老人面上毫無表情,僅只略微頷了頷首。 於是青臉人大聲道:“第一,退兵出此地,更遠離大河鎮三十裡以外!” 頓了頓,他又道:“你們如此做了,便先釋放那邱富貴!” 尉遲寒波一股心火突然上升,但他強力壓制住了,一咬牙,他又冷森森的道:“第二呢?” 青臉人大刺刺的道:“第二麼,你們要在我方監視之下再退出一百里,然後便放回那姓提的小子!” 尉遲寒波冷冷的道:“還有第三?” 青臉角色氣燄凌人的大聲再道:“不錯,第三,你們無雙派上上下下的所有人馬,全將攜帶的兵刃火器集中堆存在一個我們指定的地方,由我們派人收取,做到這一點,我們放那展百揚!” 雙目一翻,他又接著道:“第四,要你們掌門人鐵獨行瀝血盟誓,永不再侵犯如意府及如意府結盟之下的各幫各派,並不得再有任何單人只馬進入中土;如此做了,那鹿望樸便可回去,姓鹿的是你們派中的大尊主,他應該有這個價值與份量!” 尉遲寒波暗裡嘆息著,他徐緩的道:“還有沒有?” 青臉人嘲弄的一笑,道:“在你們迴轉大草原之後三個月,我們確實知道你們不會再有蠢動之意了,那商先青也就能平平安安的歸返老家!” 沉著臉,尉遲寒波道:“朋友,你們不覺這些條件太苛麼?” 青臉人斜吊的嘴巴一歪,冷冷的道:“太苛?尉遲寒波,你不要太過天真,若非此刻情勢於我方不利,只怕你們想如此做我們尚不答允呢!” 尉遲寒波兩頰的肥肉抽搐了一下,他沉重的道:“這些條件,全是洪雙浪的意思?” 青臉人尚未回答,一旁的金袍黑髯老人已一拂長髯,語聲渾厚而有力的道:“正是老夫之意!” 嗯,這位金袍閃燦,形容威猛的老人家,果然正是鼎鼎大名, 赫一時的如意府最高魁首,黑髯公洪雙浪! 黑髯公洪雙浪一揮袍袖,淡漠的道:“雙方交戰,即無仁慈道義可言,無非是爾虞我詐,你狠我毒而已,尉遲寒波,我們只求目的,不擇手段,今天開出來的各項條件,沒有絲毫回圜的餘地,你們願意,則依言而行,否則,老夫便下令斬此五人首級,再與你們決一死戰!” 遲疑著,尉遲寒波轉過頭去低促的與嚴宿商討起來,他們兩人的神色俱極凝重,在沉重中,更有一股說不出的絕望與黯然…… 黑髯公洪雙浪又啟聲道:“尉遲寒波,若是以你的權責尚不敢決定此事,老夫可以給你半個時辰的時間容你回去面報鐵獨行知悉,但你須記得,條件無法再做商量,而且,你只有半個時辰的來回,半個時辰之後,老夫便以爾等不接受條件處置了……” 抬起頭來,尉遲寒波圓團團、油潤潤的面孔上浮著無比的悲槍與悵惘之色,他徐徐的道:“洪雙浪,你明白這些條件我們恐怕難以接受……” 黑髯公洪雙浪濃眉微軒,殘忍的道:“這是你們的事,如果你們想要眼見你們的手足兄弟斷頭喪命,如果你們甘願血染屍集,老夫亦無話可說,你們須知道,老夫所屬亦非貪生畏死之輩!” 頓了頓,他又半似慫恿,半似教唆的道:“尉遲寒波雖然在無雙派中,你位居尊主之尊,但此事你卻未必能做得主張,老夫提議你不妨快馬回去報知鐵獨行,要他下個決定,也算是他替你的同門手足弟兄盡點心力!” 忽然 面容枯槁,蠟黃乾瘦的鹿望樸沙啞而撕裂般的叫了起來,他的叫聲含著淚咽,含著羞辱與不甘,更含有無比的激昂:“老尉遲……你們殺過來……刀刀斬絕這些……豺狼虎豹…… 不要管我們……我們已夠慚疚……” 鹿望樸身後的兩名皮衣大漢暴喝連聲,偏過刀背猛力砸砍著他的脊樑,“砰”“砰”的沉悶擊肉聲清晰的傳了下去,宛似一聲聲的全砍碰在尉遲寒波與嚴宿的心上了! 雙目血紅,額際的青筋突起,嚴宿瀝膽摧肝的狂吼道:“住手,你們這兩個雜種!” 黑髯公洪雙浪微微揮手,那兩名皮衣大漢立即停了下來,可憐鹿望樸這位無雙派“血” 字門的大尊主卻早已氣息奄奄,暈絕過去了! 深沉的一笑,洪雙浪道:“就只這麼一點小小的懲罰,你們已經承受不住,等一歇,那五頭齊飛的慘狀,只怕更會令各位不能卒睹了,尉遲寒波,你想想看,應該怎麼做好呢?” 就在這時,一直垂頭閉目,搖搖晃晃的商先青已驀然仰起臉來,他怒睜著那一雙烏黑浮腫的眼睛,抖索著,聲嘶力竭的吼道:“尉遲寒波,你忘了大草原的雄風,無雙的威名了! 你忘了掌門大師兄的訓海與此次出征的目的了?你要我們做無雙派的罪人麼?要我們為無雙派蒙羞麼?想想那些慘死的弟子,那親人骨肉遍灑的鮮血;想想他們含的冤,受的屈,想想大草原的父老兄弟們那一片震天的哭,震天的哭啊 ” 於是,堅硬沉厚的刀背又瘋狂的劈到了商先青瘦骨稜稜的背脊上,在一片窒悶而重實的刺耳聲裡,展百揚也放開喉嚨大喊:“索回血債……兄弟們啊,索回血債……讓我們死得像個男子漢,像個無雙派的勇士,別叫我們死不瞑目,別叫我們沒臉魂歸大草原……” 刀背同樣也照顧上了展百揚,一側,“半弧手”提堯也位血般狂叫道:“殺過來,殺過來……不要顧慮我們,我們死不足惜,只要能看見這些魅魍授首……” “黑驃子”邱富貴也猛的扯開了,那張厚腫乾裂的嘴巴大叫道:“我們丟人啊……大家別再掛著我們……死就死,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我們那一個也不含糊……” 鬼頭刀的刀背雨點似的劈砍著他們,有的皮衣大漢更伸手猛摑他們的耳光,但卻製不住五個人慷慨悲壯的吼聲,雖然,那吼叫也已經含混不清了…… 黑髯公洪雙浪深沉不露的冷笑了一聲,他重重的道:“尉遲寒波,我們不要再耽擱時間,願不願接受條件全看你們了,從現在起,老夫候你半個時辰,半個時辰之後,若然你們尚沒有答覆,就莫怪老夫我心狠手辣了!” 尉遲寒波雙目中各含著一泡老淚,定定的凝注著高高的堡牆上正在慢受酷刑的五個手足兄弟,他那一張肥臉上的肌肉在不住的跳動抽搐,呼吸也變得又粗又急…… 而“九命郎”嚴宿,也毫不眨眼的目視著這一場刻骨摟心的經過,他的心已裂,腸已斷,熱血沸騰,他要永遠記下來,刻在腦海中,心田裡,他冷著臉,切著齒,一下一下的數著那刀砍、掌摑,每一下,他都發著毒誓,要用鮮血報償,以性命抵償! 於是 雙騎倏然掉轉,潑刺刺的急奔而回,在接近了他們的騎隊之後,又反了過來,鞍上,尉遲寒波大聲吼著:“洪雙浪你明知你的血手不會放過我無雙派的骨肉,但你卻故意用這種狠毒的手段來要挾我們,逼迫我們;洪雙浪,你記著那點點滴滴的血,記著那一筆一筆的仇,我們要以你們更多的狗命來抵償,要以你如山的屍首來墊棺,洪雙浪,你等著吧!” 語聲含著強制的哽咽,豪烈而悲憤的傳送了過來,字字人耳,句句清晰,所有在如意府堡牆上的人全聽得明明白白;黑髯公洪雙浪不禁面色微變,他雙目寒光隱射,森酷的叫道: “尉遲寒波,你沒有回去報稟掌門人,就可以自行作得了這個主麼?” 遠遠的,尉遲寒波怒吼道:“老實告訴你,洪雙浪,本尊主早已奉得掌門大師兄諭令,不惜一切犧牲,直搗如意府,火焚你們府中七樓,沒有任何妥協,不接受任何條件,本派上下寧可班師大草原之後追悼服孝三年,亦不能被你脅持吃你狗挾,洪雙浪,你死了那條心吧!” 黑髯公洪雙浪神情冷森而猙獰,他帶著殺氣的一笑,微微朝前移近了兩步,高聲道: “這就是說,尉遲寒波,你們不接受我的條件了?你們要眼睜睜看著你們的手足兄弟頭斷頭殘命了?” 在遠處,尉遲寒波的語聲一個字一個字自齒縫中迸出。 “洪雙浪,你這天打雷劈的老狗,你就試試看吧!” 輕捻黑髯,洪雙浪對他一側的青臉人道:“胡極,斬那邱富貴!” 叫胡極的青臉人點頭答應,冷漠的道:“來人,斬邱富貴,挑他首級乾角垛之外!” 在“黑驃子”邱富貴身後的兩名皮衣大漢轟諾一聲,如狼似虎的將邱富貴朝前一推,一面猛踢他的腿彎意欲叫他跪倒,但邱富貴倔強的挺立著,傷疤累累的身子雖然被蹦得東搖西晃,卻就是不肯屈膝,旁邊的胡極不奈煩的叱道:“不要和他拉扯,先砍了!” 兩個皮衣大漢重重一哼,左邊一個大麻子“呼”的舉起了鬼頭刀,雪亮的刀身在空中泛出一抹寒光,猛然砍向邱富貴的後頸! 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刀鋒尚未落到邱富貴的頸項前一剎,這位大麻子仁兄已驀然尖厲的慘嚎了一聲,整個龐大的身軀像被什麼東西狠狠搗撞了一記似的摔出了堡牆之外,手舞足蹈的直落下去! 這個突起的變化,簡直一下子將雙方所有的人全驚住了,尤其是如意府這邊,更是驚愕駭異,不知所措,而除了驚怔之外,他們更有一股說不出的難堪與恐懼;在如此眾多的高手圍繞下,在成千上百的自家弟兄目視裡,甚至連黑髯公洪雙浪也坐鎮於側,但是,卻吃人家擺了邪道,莫說未曾砍掉邱富貴的腦袋,連要砍人家腦袋的劊子手也先陪上了老命,這種丟人法,可真算丟到西天了! 黑髯公洪雙浪在一片驚懼的嘩叫聲中霍然轉身回顧,他面上表情,依然不變,口裡急促的發出了一連串的命令:“長虹派五位兄台請嚴守於此,萬莫擅離,楊塗、胡極,你二人環護左右,注意有人前來劫囚,金頭目,你立刻傳令各幫各派的好手,叫他們馬上搜查奸細,陳頭目,告訴杜大管家,要他準備應付無雙鼠輩的進犯!” 五個一直沉默無語的灰袍老人齊齊頷首,“反回七梭” 楊塗與胡極也連聲答應著,另外,站到五步之外的兩個皮衣大漢亦躬身行禮,匆匆退下,而就他們忙亂的時刻 無雙派那邊的鐵騎隊已猛的石破天驚般歡騰高呼起來,他們已看清楚了這是怎麼回事,他們知道有人在暗中維護他們的尊長兄弟了,熱烈沸騰的歡叫聲,響徹雲霄,大彎刀迎空揮舞著,雙騎並立的尉遲寒波與嚴宿也心照不宣的相視一笑,各自策馬回了自己的屬下騎隊之前! 於是 悲壯而低沉的號角聲就在這時“嗚”“嗚”的響了起來,角聲含蘊著哽咽,含蘊著狂野,含蘊著大草原特有的粗獷氣息,更含蘊著白山黑水間無止無定的怒吼與咆哮,在一陣陣的號角聲中,林子那邊無雙派“飛”字門的鐵騎隊已首先發動了攻撲,破碎的馬匹狂奔急衝,蹄聲震山撼岳,大彎刀飛舞著,銀亮的鷹盾已同時套至左腕,斜護步面! “殺 ” “衝 ” 在一片裂耳的吼叫聲裡,右面“莽字門”的人馬也開始了衝擊,雪泥揚濺,金環閃耀,無數高大雄駿的馬兒騁馳著,就仿佛千百面皮鼓被千百名強而有力的大漢在奮勁敲擊,那已不是單純的鼓點,不是清脆的“得”“得”聲,像一片倏起的悶雷,像自天際突然掠來的轟隆隆的霹靂! 顯然,如意府堡牆的各位仁兄們全在一剎間窒愕住了,他們個個瞄著弓,執著矛,握著刀,卻於猛然裡忘記了自己該有的反應;他們被眼前那移山倒海的聲勢所驚懾,都在這片刻中傻了眼啦! 黑髯公洪雙浪穩沉如山,他冷冷的道:“胡極,下令修復的十三個箭穴放箭!” 胡極的歪嘴一斜,暴吼道:“箭穴放箭!” 接著他的暴吼,堡牆之下,在中間的窗口梢上,有十三片丈許長寬的大麻石,於一陣低微的金屬轉動聲裡“嘩啦啦”瀉落,頓時露出十三個裝滿無羽鋼矢的箭架來! 此刻,無雙派的鐵騎們已隔著堡牆不足二十丈! 箭架後面的箭穴已一覽無遺,箭架兩邊的皮衣大漢們在擋著堡牆麻石瀉落以後,立即扯動了放箭的絲繩! 於是,成千上萬的鋼矢,便宛如飛蝗狂蜂一樣急勁的呼嘯射出,一蓬蓬的,一片片的,尖銳的穿破空氣,像暴雨般罩向了無雙派的鐵騎隊! 來自大草原的無雙豪士們,從孩提之時起便練習騎術,他們那矮健利落的馬上功夫是無與倫比的,而他們早在進襲如意府之前便獲得了可能遭受敵人千弩齊擊的警告,因此也加意準備與防範,那陣陣的矢雨甫射,最前面一排鐵騎的騎士已立即將鷹盾擋在馬頭之前,也一併遮住了自己的頭胸,第二三排的馬匹則迅速往兩翼分散,鷹盾旋舞著,同時個個翻斜鞍側僅單足插於鐙內,口咬大彎刀,寒閃閃的光桿鋼梭也一批一批有如蛇電亂閃般還敬了過去! 但是,雖然如此,卻仍舊有人中箭翻跌,濕泥四濺,馬摔人栽,在一片殺喊震天聲裡,血標起,馬長嘯,唏哩哩的嗥嘯聲夾雜著慘怖的嚎叫聲,陣陣矢射鷹盾的反彈聲更是叮叮哆咯,有如驟雨擊瓜,清脆而綿密,現在,飛字門的人馬已全逼撲到了堡牆牆根! 緊接著,莽字門的鐵騎也潮水般衝湧了上去,光桿鋼梭更是尖嘯厲,溜溜條條,像煞一面面銀色的羅網,那麼嚴密的縱橫交織著飛掠而去,或是仰射壁牆,或是穿入了敵露的箭穴之中! 如意府那十三座在匆忙倉惶裡修復的箭穴,在阻止無雙派鐵騎的進犯中,只發揮了一些可以說是微不足道的效力,他們原來計算得十分精密與準確將三十座分布於東邊堡牆上的箭穴全標定了射角與方位,各有各的威力範圍與殺傷面積,假如說那其餘的箭穴未被毀滅的話,如意府方面光憑著這些箭穴也可予無雙派的騎隊以重創,但是,三十座箭穴全被除去了,匆忙修好的十三座箭穴別說威力大減了一兩倍,在急切中按裝時又未估定準確的射界與位置,是而一旦射出利矢時便變成東一片,西一蓬,非但雜亂無章,難臻大功,更憑白浪費了不少箭只;加以無雙派鐵騎衝撲的方向游移不定,動若奔雷,再以鷹盾護身,精良的騎術為輔躲閃,如意府方面這十三座箭穴還朝那裡發生威力去,就這一剎,不僅十三座箭穴中的箭手全被飛羽般的尖梭射死連堡牆頂端的漢子們也有不少吃鋼梭戳上,紛紛哀嚎著翻跌摔下,情況淒厲,慘烈無比! 堡牆上,各幫各派的手下慌亂的躲避著那些穿梭掠舞的鋼梭,一面抽冷子放箭及投擲暗器,場面是一片混雜惶急;怒罵聲、厲叱聲、悲呼聲、長嚎聲,摻揉著人體跌地聲,痛苦的呻吟聲,簡直已變成一座活地獄了…… 黑髯公洪雙浪首次在他深沉威猛的面龐上露出了憤怒與憂慮之色,雖僅只有那麼一丁點,但卻也足夠了,他肅然的道:“砍商先青的頭!” 商先青嘶啞的仰天狂笑,他沙著聲音大叫道:“洪雙浪,我們一腳前,一腳後,本尊主馬上也會看到你的首級被懸掛在如意府的正門上!” 洪雙浪厲喝道:“砍了!” 在商先青身後的兩個皮衣大漢齊聲答應,兩柄鬼頭刀一閃,飛快的交叉切向商先青的頸項! ------------- |
第60章 門裡求生 不屈死
於是,奇事又發生了 就在這兩個皮衣大漢揮刀斬去的瞬息,砍出去的刀鋒已忽然大大的抖震了一下,雪亮的刀身竟“呼”的朝下劃落,“噗哧”一聲分別切入了這兩個行刑者自己的肚皮中! 鬼叫一聲,兩個狗熊般魁梧的皮衣大人抱著對方砍進自己肚裡的刀鋒滾倒,洪雙浪已長嘯如嚎,抖臂之下,猛然撲向了十丈之外的一方角垛而去! 那方角垛,正是項真換隱的新位置,方才他前後兩次分別救了邱富貴與商先青的性命,全是用“隔空撞穴”手法,當然,他明白這是一種極大的冒險,非常容易露出破綻,但事到如今,不這麼做,他又如何救得了這些被俘的無雙豪士的性命呢? 宛如就在黑髯公洪雙浪抖臂的同時,他修偉的身軀已一片金晃晃的雲彩般來到了項真藏身的角垛之側,而幾乎就在他甫始來到。一股強猛如巨杵似的勁力已“嘩啦啦”將這方大麻石砌成的三角形石垛震得四分五裂! 狂笑一聲,項真忽而騰空,身形暴轉,抖乎就是四十六掌十九腿,急風驟風般溜瀉向了黑髯公! 黑髯公洪雙浪電閃而出,石地上,“ ”“ ”“ ”…… 剎時現出了四十七道深刻如刀刃劈斬過後似的裂痕,洪雙浪心頭一震,尚未及進身,五名青衫大漢已嚎叫著像一蓬炸碎了的碎石一樣被砍出了堡牆之外! 雙目中的光芒如火,黑髯公洪雙浪大吼道:“黃龍,你做得好奸細!” 項真身形倏閃,讓過了一柄大砍刀,冷冷一笑道:“洪雙浪,難為你還認得出我!” 踏進了一步,洪雙浪憤怒的道:“項真,你連殺我如意府高手四人,老夫要你砰屍萬段,挖你心肝以祭老夫手下亡魂!” 嗤了一聲,項真做然道:“你可以上來試試,看我黃龍含不含糊!” 一拂大袖,黑髯公洪雙浪陰毒的道:“項真小輩,若你敢擔黃龍之名,就與老夫下去,由老夫與你單打獨挑決一生死!” 籲了口氣,項真淡漠的道:“少來這一套花招,我不會上你這老匹夫的當,我要做的事情還多,沒有那個閒功夫與你纏鬥粘戰!” 冷森的洪雙浪道:“大名鼎鼎的黃龍項真,竟是這般膽小如鼠,畏首畏尾麼?” 一場眉梢,項真生硬的道:“洪雙浪,你激不動我,相信你也明白我姓項的是否膽小如鼠,畏首畏尾;我不會被你引開這裡,更不會愣頭楞腦的和你硬戰,洪雙浪,今天要你嘗嘗另一種閃擊的滋味;錯開眼前,我姓項的一定奉陪,但是,哼,只怕你沒有那個機會了!” 黑髯公洪雙浪正想再說什麼,耳中已猛然聽到了一片“呼”“呼”的怪響,他目光急掃,天爺,一條條何止千百的黑色牛皮連接著的“金龍爪”已飛搭上來,大都那般準確的“叭”“叭”嵌抓在堡牆邊沿或三角垛上,下面,馬上的無雙弟子個個個有如猿猴般沿著拋出的牛皮索盪升了上來,那份快捷、巧利、靈活,簡直就甭提了! 切著齒,洪雙浪狠毒的道:“項真,你自以為憑你一己之力就可以接應無雙匪徒,解救那五個被之人麼?你也未免自視過高,算盤打得大如意了!” 冷冷的,項真道:“我從來便未看輕自己,洪雙浪!” 驀地狂笑一聲,洪雙浪大吼道:“給我一齊下手,斃了那五個無雙囚俘 ” 那個“俘”字還留著一半的韻音在他的舌尖上打滾,五條灰色人影已人自五個不同的方向到了眼前;洪雙浪目光一橫,已不由吃了一驚,急促的道:“長虹五兄,怎的到了這裡? 那些囚俘是萬萬離不得的,出了差錯可不得了,尚請回去將他們斬絕 ” 五個灰袍人,嗯,正是長虹派長虹七絕中的前五位,現在他們已分立於五個利於出手的位置。將項真團團圍住,五雙眸子裡,全射出了帶著血也似的仇恨目光,什們怨毒地盯著項真,一個年紀看上去最大,細目鉤鼻的老人冷沉沉的道:“洪老哥,請老哥自己過去斬殺囚俘,姓項的交給我們,六弟與七弟的血仇需要索還!” 黑髯公洪雙浪眼看著殺聲震天,吼嚎響成了一片,刀揮著、刀閃著、矢掠著、梭舞著,無雙派的人馬正攀升衝撲上來,他不覺又急又氣的道:“但,但囚俘不能有所失閃……” 那老人堅決而執拗的道:“我們要他,洪老哥。” 此刻,那邊又傳來了“反回七梭”楊塗的尖嗓子:“老爺子,可是要全砍了麼?” 黑髯公回首暴叱道:“還不快砍,你們尚等什麼?” 狂風猝閃,項真已在他們稍一疏忽間電射而出,他一掠身便是“龍翔大八式”中那手絕活“化龍飛月”,快得不可思議倏然穿逝,就像一抹來自極西的流電,甫始飛來,即已消失向虛無! 驚怒的暴叱連聲,五個灰袍人同時出掌截擊,但是除了刮起一層石屑砂粉之外,卻連人家一點影子也未沾上! 黑髯公洪雙浪到底還是武功精湛,反應快捷,這就一剎,他已追出了五大多遠,在追趕中,他名震天下的“長掛掌圈九式”已暴展而出,掌影飛射如電,一連串的猛劈而去,如影隨形般緊緊跟在項真那淡淡的身形之後! 可是,卻仍然沒有跟上,一眨眼項真已撲到了五個無雙囚俘前面,這時,“反回七梭” 楊塗、胡極,還有那七名皮衣大漢正刀掌齊揮,同時劈向了那五個被俘者! 項真的斬掌來得宛如雷轟電閃,滿空如血刃般的掌影已那麼無聲無息,無徵無兆的突然掠至,就像是千萬把利刀一下子從虛無中飛來,綿延、廣闊、狠毒,而又其快無匹! 一片哀叫混響成了一團,那七名皮衣大漢回翻而出,在猩赤的鮮血狂噴中:“反回七梭”楊涂與胡極也踉蹌倒退,楊塗的肩頭還帶了彩,那胡極雖未受傷,一張青虛的面孔卻也變成煞白了! 就在這一剎,五位無雙派的落難者也同時親眼看見了項真,他們頓時情緒激動,振奮莫名,鹿望樸那雙墨淡的眼睛裡突然射出了一片驚喜歡狂的光芒,他一顫之下,抖著嗓子叫: “項兄,果然是你!” 項真連回答全來不及了,就在鹿望樸口中吐出這六個字的功夫,黑髯公洪雙浪已凌空撲到了頭頂! 在這種緊急迫促的當口,項真已顧不得其他了,他雙臂奮力猛推,五個人在堡牆邊緣的無雙囚俘已全然被擠下牆頂,而他們五個人都戴著手銬腳鐐,五人的琵琶骨更被鐵絲串連著,這一摔出堡牆,便那麼深重而危殆的筆直跌落下去,毫無辦法可想 項真左掌倏翻猛揮,十六掌分成十七個不同的角度暴取撲到的黑髯公,右手已在身形微偏之下“霍”的脫去了外罩的黃袍,那襲黃袍在他脫下的一剎間已斜飛了出去,快得有如一片蘊有雷火的黃雲,那麼準確與及時的剛好托住了五個正在急速跌落下去的身體,雖然黃袍的力量不能將他們五個人全部承負起來,但也大大的阻住了他們那兇猛摔落的勢子,而只這一下也就夠了,也就足夠保全他們的生命了,五個身軀離地兩丈,被那件凌空飛來的黃袍巧妙的一托一帶,在一陣推撞下,五個人已經翻滾著跌到地下,看情形,都沒有什麼大礙! 事情的經過是快如閃電,項真推人一出手,脫袍、拋袍,幾乎是不分先後一個動作,他的十六掌這時也剛好迎上了黑髯公,這名威名渲赫的大霸主似乎已經氣瘋了,他雙目赤紅光芒如焰,頷下是髯根蓬刺,面容扭曲著,有如一頭狂猛噬人的野獸! 黑髯公洪雙浪在剎那間橫了心,他目突欲裂,掌影串串交織旋飛,宛似一溜溜閃瀉的流星而流星銜接旋回著,又仿佛一圈圈的光弧,在這些尖銳呼嘯的掌刃勁風裡,他喉頭同時發出了一陣短促而沉悶的“哦 ”“哦 ”聲,隨著這怪異的聲音,一片火熱的,強猛如山崩浪涌的氣流便也加雜在他的掌力中呼轟推卷而去! 是的,這正是洪雙浪賴以成名的壓箱底絕技“長掛掌圈九式”以及式中暗夾著的“傾河氣”! 此刻,項真剛剛才有機會抽出手轉過身來! 他見狀之下,不由暗吃了一驚,對方的功力是犀利的、凌猛的,更是雄偉而怪異的,若是他全力應付,自信還不會吃虧,但眼前,他才緩過手甫始透了口氣,甚至連勢子都還未站穩,洪雙浪已乘隙而上,這一下,可謂是又狠又毒,藝業超絕如項真,也有些措手不及了! 猛一咬牙,項真知道要躲也躲不過去,他乾脆以退為進,瘦削的身形暴旋之下兩臂揮抖如電,看不清他反攻了多少掌,迎拒了多少招,只見翻飛的掌影漫空而起,有如一張張的魔鬼醜臉,有如一片,帶血的刀刃,轉旋著、跳躍著,縱橫著自迎異的方位,角度兜迎了上 串緊密的,脆亮而急劇的肉掌撞擊聲倏忽傳出,兩條人物隔著三步已猝然分開,一邊的三角形石垛“嘩啦啦”“砰叱叱”連連崩碎了五個,通道的地面也被硬生生刮起了一片石屑,碎裂的石塊蓬濺四射,空氣打著呼嚕激盪,黑髯公洪雙浪已蹌蹌踉踉的退出了六步! 那邊,項真出去了更遠,他歪歪斜斜的旋著轉子“ ”“ ”“ ”倒搶出去尋丈之遙,才一把扶住了身邊的一個角垛站穩,身體在大大的搖著,面色灰中泛青,雙目也黯澀得緊,他譬發披散,唇角溢出腥赤的鮮血,那襲月白色的綢質中衣,更是破裂撕爛,零亂不堪了! 黑髯公也在大口大口的喘息著,原本微赤的臉膛已變得煞白,那把象徵著威嚴的黑色長髯亦在抑止不住的撲籟籟輕抖,他的左手摀著胸,金袍上也有七個地方裂了開來,兩只眼正怨毒的死盯著對面的項真! 方才,在危急中,項真全部以他斬掌中的絕式應敵,同時更輔以“龍翔大八式”裡的“龍浮九波”一式合身法得以巧妙挪閃,避敵稜鋒;這“龍浮九波”一式,講究的全是在近距離的搏殺中所應施展的躲躍旋回之術,顧名思義。 就宛如長天之龍戲遊起伏之波上一樣,但是,雖然如此,卻仍因他解救無雙派的五位落難者而延誤了出手的有利時間,耽擱了搶製先機的最佳空隙,是而在與黑髯公洪雙浪對敵之下還是吃了虧,在那一剎間,項真已連中了對方四掌,好在這四掌,擊中之處並非全在要害,只有一掌是拍在左肋其他三掌分擊於後肩,腿臀的部位,因此他尚能以勉強支撐…… 老實說,以洪雙浪的功力深厚,換了尋常之人,便是打在那裡也去掉半條命了,豈還有挺立不倒之理?一則項真內勁精純,早已練成肌肉的自然彈震反衝之術,抵抗力十百倍於他人,再則於拼鬥之中,他的身法步眼全用的是“龍浮九天”一式的精要閃移如電,滑溜似魚游于水,是而也讓過了敵人掌勢的大部份力量,三則,一個習武的高手,最講求的便是在性命攸關之緊急關頭迅速的護住自己本身要害與抗消對手的直接傷害,項真當然更注意這一點,他剛才已在洪雙浪掌勢擊中前的一剎用右時斜擋,同時運動肌的凹陷來消滅敵人發出的勁力,大肋那一下子最嚴重,固然洪雙浪是擊中了,但是,卻是也只有他原先所帶力量的三分之一還弱啦。 而洪雙浪卻也沒有佔到太大的便宜,他也挨了兩記,一在右肩腫,一在胸膛,好在他是運用閃躲及抗消力道的方法,再加以項真那前一掌未及拍實,是而這位如意府的魁首未曾出彩,但是,他如今卻也血氣翻湧,五臟如焚,不好消受了…… 洪雙浪嗆咳了一聲,狠毒的道:“好小子……” 用力一摔頭,項真語聲暗啞的道:“洪雙浪,你方才的手法不算高明……” “呼”的一揮袍袖,洪雙浪咬牙切齒的道:“我的事全由你破壞了……項真,如意府毀滅,你也不能獨生,跟著一起上道吧!” 染著血跡的嘴唇輕輕一撇,項真淡藐的道:“只要你有這個本事,洪雙浪,我黃龍項真便沒有話說!” 現在,整個如意府的堡牆上已亂成了一團,無雙派的人馬們已沒有了後顧之憂,他們在商先青、鹿望樸、提堯、展百揚、邱富貴五個人一跌下來之時,便一窩蜂的衝上前護衛著救走了,如今,一條條白色的身影已有多半攀衝上了堡牆,雖然有的人被活活砍落回去,有的人剛摸著牛皮索便被射倒,但他們卻仍浴著血往上飛爬,那些攀升上的大草原兒郎們,則早已和如意府屬下的人物纏戰不休,拼殺得難解難分了! 黑髯公洪雙浪,一看周遭的情形便曉得大勢已去了,他以無比痛恨的眼光盯視著項真,生硬的道:“楊塗、胡極,給我殺!” 自方才險些吃了大虧之後,“反回七梭”楊塗,及那青臉人胡極便一直監守在側,現在,洪雙浪命令一下,他兩人已小心翼翼的從兩邊圍抄了上去! 冷哧哧的一笑,項真道:“名震邏逸的黑髯公洪老爺子,情急之下也會如狗跳牆,使那見不得人的下流手段麼?” 洪雙浪暴叱一聲,大吼道: “對付你這種專門臥底行好的鼠輩,根本用不著講究江湖仁義,你們給我上!” 楊塗悶不吭聲,向前一躍,卻在躍進的同時“刷”的倒旋回去,就在他旋轉的瞬息,三溜金芒已蛇電一一樣暴射項真! 依在角垛上的項真毫不躲讓,雙手猛揮,五塊他自角垛上暗裡折捏著的碎石已急飛而去,三塊迎擊射來的金梭,另兩塊一取楊塗,一取胡極;別看他受創在身,出手之下卻是又急又狠,攻守並施! “當”“當”“當”三聲脆亮的撞擊聲裡,三聲石頭裂為粉碎,而那三只金光燦耀,尖為三角形的俊身也驀的失去準頭,被震得斜拋而去;同一時間,胡極的紅筆倏彈猛敲,飛向他的石塊“ 嚓”碎裂,一溜赤芒已快狠的猝戳項真眉心! 身體未動,項真恰到好處的微一偏頭,抖手十二掌暴劈來敵,右側,楊涂在閃過石擊之後也倏然撲到! 於是 項真身形持立如樁,光憑一人掌,翻閃如電掠雷轟,準而毒的力拼面前這兩個如意府高手,他的臉上汗如雨下,喘息急促,顯然己是十分吃力,不過,楊涂與胡極卻也一時奈何不了他! 這時,在一片慘怖的尖嚎之後,十幾名無雙弟子被震鐵牆之下,他們十多具手舞足蹈的身體尚未落地,五條灰影已大鳥般飛掠了過來! 天爺是長虹派的五絕! 黑髯公洪雙浪用力搓揉著胸日,睹見之下不由大叫道:“長虹五兄,正來得是時候!” 長虹派的五個灰袍老人一聲不吭,在半空中的身形“刷”“刷”急旋,猛然攻向了正在揮汗力拼的項真! 五個人的掌力有如漫空轟劈的旱雷,“嘩啦啦”“碰叱叱”,勁風如刃,力道似網,宛如五個大力神揮動的巨杵,就那麼一串串,一波波的急罩而下! 項真不得不轉讓躲閃了,他的牙齒深深陷入下唇之內,憋著一口氣,迅捷而痛苦的連連翻掠穿舞,雙掌時如雲緊風滾,時如電閃鴻飛,吃力卻又驚人的在七名高手圍攻下作著艱辛的惡鬥! 狂笑一聲,黑髯公洪雙浪猙獰的道: “項真,老夫我也來陪襯陪襯你吧 ” 他那個“吧”字還剛在舌尖上打著滾,遠遠的一陣震天動地的殺喊聲已驀然自如意府另兩邊的堡牆上傳了過來! 洪雙浪心臟抽搐了一下,急忙移目望去,老天啊,不知在什麼時候,那邊的兩道堡牆上已出現了幢幢白影,金環閃耀,彎刀如林;就像是些天兵天將一樣突然降臨在那裡! 幾乎傻傻眼了,洪雙浪驚愕震駭之下,喃喃自語: “怎麼會呢?……怎麼會呢?” 但這卻是大白天裡千真萬確的事實,那些無雙勇士們已神鬼不黨的掩殺到那邊堡牆上了,現在,更悍猛的分向兩頭砍劈衝刺,凌野而蠻橫的殺了過來! 一名白衣大漢忽然自斜刺裡衝向項真那邊,他的大彎刀瘋狂劈斬向圍攻項真的七個敵人,邊厲烈的大吼: “不要臉的賤種,以眾凌寡……… 呼呼讓勃這名無雙弟子的攻殺,胡極的紅筆急旋猝戳,一下子便刺穿了對方的胸膛,這無雙弟子大叫一聲滾了出去,一名灰袍人又七掌連出,將他震落堡牆之下! 黑髯公洪雙浪看得一清二楚,他臉上掠過一抹狠酷狡毒的陰影,金袍袍袖齊揮,直向項真逼去! 項真在傾力遊鬥攻拒著,他在喘息中不屑而憤怒的道: “殺得好……這就是你們如意府的……傳統風範!” 胡極七筆倏戳,冷哼道: “媽的,你死在臨頭,還有空去為別人抱不平麼?” 而這時,洪雙浪又快要來到了,他露著野獸一樣的猙獰表情,雙臂已微微分揚 就在這危急的當口,一聲厲嘯像鬼嚎似的突然搖曳而來,快得不可言喻,幾乎嘯聲方起,已經來到面前,半空中,一個暴烈而粗擴的嗓音響起:“龜孫子們,不要臉的雜碎,老子西門朝午來奉陪了!” 隔著項真他們尚有五六步的洪雙浪聞聲之下猝然暴旋,雙掌凌空猛劈,兩股狂賤呼轟飛旋,天上的那條人影已大笑一聲倏翻斜射,一只五指箕張的爪形物體電閃之下,兩個丈許外的灰裘大漢已厲嗥著張開雙臂撞落堡牆,鮮血腦漿,噴濺得四處皆是! 黑髯公洪雙浪大吼一聲,正待上前攔截,後面又是一陣清朗的長笑,一個儒雅的聲音傳來道:“髯老爺子,別慌,就不想與我金雷手荊忍親熱一番麼?” ------------- |
第61章 毒心鐵膽 博生死
黑髯公洪雙浪聞聲之下,猛然回頭,身後,可不是一個形態灑逸高邪的中年文士!這人的模樣打扮和傳說中的“金雷手”荊忍毫無二致啊。 當然,他正是荊忍。 那邊 西門朝午在劈倒兩名穿著黑裘的七河會手下之後,凌空翻旋撲回,他的“鐵魔臂”閃泛著烏亮的光華,在這猛悍的撲襲中,放開嗓子大吼道:“項兄,我來了!” 咬著牙,灑著汗,項真險極的連連躲過了對方七名高手的犀利攻擊,他的掌影飛旋裡,喘息著應道:“來得好 ” “鐵魔臂”上的鐵角“呼”的自斜刺裡暴砸,反回七梭,楊淦、楊淦吃驚之下方才閃讓,一串鐵錘似的狂飆又分罩胡極! 於是,這兩個如意府的高手在倉惶避躍後,已不得不打點起精神反過來應付他們所遭遇到的強敵 “十臂君子”西門朝午! 項真身邊的壓力頓時松了幾分,但是長虹七絕中的這五絕卻越發紅了眼,五個人齊心一志,在灰袍飛揚中,更加緊了他們狂風暴雨般的攻撲! 這裡在豁命力搏著,側旁,“霹啦啦”的勁回風號之聲已突然響起,嗯,那是荊忍的“金雷手”出手之聲,他已和洪雙浪幹將起來了。 周遭的情形也混亂得一塌糊塗,白衣金環的無雙弟子幾乎已出現在每一個角落,每一個所在,到處全看見白衣拂舞,彎刀閃耀,而像是無盡無絕一般,更有數不清的白色身影一波波自如意府四面的堡牆下攀升上來!這仿佛是潮水,洶湧的潮水,眼看著,如意府即將淹沒在這憤怒的白潮之內了…… 血跡斑斑的唇角含蘊著一抹佔怪的笑意,項真在長虹五絕的密集劈斬裡閃電穿掠挪舞,他全以他精湛的“龍翔八大式”應敵,多讓多攻,身形就有如水中萍,風中柳一樣,橫掠縱橫!無可捉摸! 忽然 一片震憾雲天的吼殺聲響自堡牆的下邊,這陣激昂豪壯的吶喊幾將整個如意府都給震得顫抖了,正與荊忍打得天暈地黯的黑髯公洪雙浪匆忙中目光急瞥,我的老天,如意府的府門已被攀升八內的無雙弟於們自裡面打開了! 剎那間,在沉雷似的吼號裡,鐵騎的奔騰聲有如狂濤膘湧衝了進來,成千上萬的馬蹄敲擊在地面上,以至殺地面都在微微震動,他們像來自九天的神兵神將,那麼威猛野悍的縱騎殺進,似排山倒海! “大勢去了……”洪雙浪的一雙眸子全在心裡這一聲悲呼裡變成了赤紅,他黑髯蓬豎,五官扭曲,額際的青筋根根暴浮,那形狀,像煞了一頭發瘋的怒獅! “金雷手”荊忍掌上功夫之高,普天之下也是數得上的幾個人之一,本來,由他對付黑髯公,雖說佔不了便宜,至少也不會吃什麼虧,但是,此乃照著一般的武林比試情形來說,如今洪雙浪簡直已等於狂了似的豁著命拼,這樣一來,荊忍的修為雖深,卻也有些挺不住了!在洪雙浪的猛攻狠打之下,他已一步步朝後退讓。 就在此時,一條矮胖的白色人影,突然挾著雷霆萬鈞之勢撲來,甫始照面,一把雪亮的大彎刀已凌厲無匹的連串斬戮向黑髯公! 這知時而來之人,竟是無雙派“莽”字門大尊立“乾坤一旋”尉遲寒波! 荊忍大笑一聲,抖手二十六掌融合在“劈啦啦”的強壯勁力中反兜而出,邊宏聲道: “尉遲尊主,多謝了!” 尉遲寒波不愧有“乾坤一旋”之號,他行動之間快如鴻光,大彎刀飄閃遊旋千變萬化,幾乎已將這把刀幻成了他軀體上的一部份,他與荊忍兩個人一聯手,黑髯公洪雙浪再是厲害,也只能堪夠周旋,無法越進一步了。 長虹五絕合圍著項真,他們越是急迫,項真的身形也就越加滑溜快捷,根本就不和他們作正面接觸,老是斜側著橫穿低掠,旋閃回讓,這五位長虹派的高手空有滿腔怒火,卻也一時奈何不得! 於是,倏然間,又一條白色身影大鳥般自空翻落,右手大彎刀“浮”的反挑橫截,左手的霸王錘呼轟暴旋,雙式同出,一下子已將長虹五絕中的三個逼退! 大大的喘了口氣,項真嗆咳著笑道:“嚴兄,正是時候!” 是的,來人乃是無雙派“飛”字門門下第一高手“九命郎”嚴宿! 嚴宿濃眉倒豎,雙目中煞氣暴露,他強悍之極的力衝而上,邊沉聲道:“項師叔,城已破了!” 猛然振起精神,項真電射風旋般三十三掌分成三十三個不同的角度飛瀉敵人,他沙啞的道:“這是早就預料到的!” 側身急速躲過了一個灰袍老者的猝襲,項真驀然狂笑道:“長虹派的朋友們,你不恕我,我自也難饒你們,來吧,如今再試,也叫你們看看我黃龍之名得來匪易!” 說話中,他怒矢般直穿而進,一名灰袍老人滑步側旋,抖起雙掌猛劈而落,項真不躲不避,猝然縱身又大吼著奮力挺起硬接,在“ 嚓”一聲骨骼斷響中,那名灰袍老人已雙腕全折,一個旋子尚未轉出,項真又翻臂十六掌已打得他騰空飛起,一頭栽出了堡牆之外! 嚴宿的大彎刀“嗖”的一探倏收,剛好攔住了另一個潛到項真身後的灰袍老人,這灰袍老人甫始一窒,項真已狂猛的突然迴轉,紅腫的兩手合迸一起,傾力劈斬! 那灰袍老人大喝一聲,毫不稍讓的揮掌硬接,但是,項真看似要與他相觸的合迸雙手卻猝地分開,就似兩片血刃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擦過,這灰袍老人的咽喉及小腹! 熱血橫濺而起,這灰袍老人硬接一掌之下,不及收勁,甚至連敵人的手法也未看清,就此一個蹌踉,連叫也沒有來得及叫一聲便一頭撞倒地下! 剩下的,長虹七絕只餘三個人了,他們個個全看見了自己兄弟的慘死,每一雙眼都已變成赤紅,每一張老臉都扭曲成一團,但是,這堡牆上的通道太窄,無法並在一起衝來,而且,“九命郎”嚴宿又似一個凶神般以他的刀錘凌厲的阻擋著他們,在這瞬息,這三個長虹派的高人險些氣急得全瘋了! 於是 尖嚎一聲,三人中的一個不要命的衝向嚴宿,嚴宿冷哼一聲,大彎刀“活活”飛劈,左手向霸王錘微沉之下猛地反砸而上。 那衝來的灰袍老人竟半點也不閃讓,他一陣風似的撲至,雙腿彈起直踢來錘,上身倏忽晃動,同時一十七掌已有如十七只巨杵般搗向了嚴宿! 這一下他算碰對人了,嚴宿竟也避都不避都不避,依舊刀錘急展,悍然相拒 “砰”“砰”連串震響裡,嚴宿“ ”“ ”“ ”退出了三步,一憋氣將湧到喉間的大口逆血咽回肚內,而那出掌傷了他的灰袍老人,卻已被活生生斬為三段,中間這一段,更被嚴宿斜盪過來的霸王錘震入了半空! 當嚴宿的兵刃都還未及返到原位,碩果僅存的兩個灰袍老者已分成上下兩個角度箭似的標過,嚴宿連眼皮子也不撩一下,上身猝斜,大彎刀已在一片眩目的寒光中“活”的偏削而去! 騰升在上面的灰袍老人雙臂下壓,整個人已驀然翻轉,就在翻轉中,二十九掌已怒浪般湧罩嚴宿。 大彎刀倏然閃亮著回截,嚴宿同時暴旋而出,他這一旋,剛好迎上了從下面竄過來的一個灰袍人。 雙方全是急勢子,又全在這狹窄的空間裡周旋,是以他們已沒有多少迴環的餘地,一接上便分生死 下面竄過來的灰袍老人奮力猛劈嚴宿,嚴宿大仰身,左手的霸王錘在隔著敵人只有四步的距離下“呼”的脫手暴飛,同時,那來自上方的二十九掌卻突然又與另一個角度瀉來的連串掌影相撞,在氣盪風湧中,剎時消彌於無形! 現在,嚴宿胸前又是“咚”的一下挨了一記重掌,他的霸王錘也“噗”的將那掌震他的灰袍老人砸了個腦漿迸射,而嚴宿的腳步一歪,魁梧的身體便沉重的坐倒於地! 剛才出手替嚴宿擋住上方攻勢的人,正是項真,此刻,他已和那孤伶伶的灰袍老者纏戰在一起了。 在掌影翻掠裡,項真汗血交滲,但他卻暗啞的笑道:“老朋友,如今公平了,我們以一對一!” 這灰袍老人粗濁的喘息著,冷沉的面容上已失去了原有的鎮定與深逢,他一邊豁命拼鬥,一面悲厲的大叫道:“項真……長虹派會記得你的……項真,我們的朋友也會記得你……” 一言不發,項真左十掌,右十掌,上下閃電般再出四十四掌,在漫天的掌風狂 中,他以“化龍飛月”的身法長穿而進,速戰速決! “僻啪”“砰噗”的肉掌擊肉之聲沉悶而又緊急的傳出,那灰袍老者連連打著旋轉摔下堡牆,而項真,也滿口鮮血狂噴的一下撞上了身後的角垛! 驚呼著,兩名無雙弟子自那邊急奔過來,左右扶持著項真,項真緊閉著眼,在剎那間的調息裡,他強用一口真氣將翻騰的血氣壓制的,大大喘了幾次,他咬著牙道:“快去照顧你們的大師兄 ” 但是坐在地下的嚴宿卻以大彎刀撐著地,一拐一拐的走了過來,這位無雙派“飛字門” 的首座弟子,一張本來黑健康的面龐,如今卻已變成了極度衰敗的淡金色,在連遭重擊之下,他竟尚水喪命,這已是不可思議的奇蹟了! 迷惘而怔忡的看著嚴宿,項真艱澀的道:“嚴兄……你? 你還支撐得住?” 長長籲了口氣,嚴宿苦笑一下,沉沉的道:“項師叔,弟子我號稱‘九命郎’,自是不容易死 ” 說著,他輕輕拉開白袍的斜襟,哈,原來在白袍之內,嚴宿竟還加罩著一件銀光閃閃的鋼絲背心! 潤了潤乾裂的嘴唇,嚴宿嗓子發沙的道:“這件背心,項師叔,乃是以罕見的‘緬鋼’織就,共分三層,每層中間尚夾著老熊皮與‘紫韌草’,可抗重力,尋常刀刻,根本連灰也刮不掉一點……這幾個老家夥的掌勁卻是出我意外的沉厚,便是仗著這件背心,弟子我也險些被震得斷了氣,如今只怕已受了內傷……” 用手背拭淨唇角的血漬,項真孱弱的道:“你就在這裡歇會吧……我還得過去幫幫西門當家及荊忍老兄……” 在十幾步距離的通道外,西門朝午正大震神威,猛不可擋的節節朝他的敵人逼進,那叫胡極的仁兄早已掛了彩,一邊左臉全是淋漓的鮮血,皮肉也一道一道的翻卷了過來,不消說,定是西站朝午“鐵魔臂”的傑作了,“反回七梭” 楊涂也在一聲接一聲的喘著粗氣,汗水如豆,動作慌亂,看情形,他們在西門朝午手下,只怕亦支持不了多久啦…… 整個如意府中,這時已差不多伯成了無雙派的天下,只還可以看見部份的如意府直屬角色尚在浴血苦撐,以外,七河會,大刀教,青松山莊等幫會的人馬幾乎已看不見了,到處全是閃耀的白衣金環,皆是靈亮鋒利的大彎刀,可真是全完了,如意府的威風啊…… 尉遲寒波與荊忍聯手力搏著黑髯公洪雙浪,而洪雙浪卻連一步也不讓,他簡直像是迷失本性了,出手攻拒之間,沒有一招不是悍不畏死的式子,沒有一式不是同歸於盡的打法,這位如意府的頭號魁首功力是深博而浩瀚的,又是雄渾而歹毒的,是以任憑金雷手荊忍技業超群,尉遲寒波力旋乾坤,卻仍然奈何不了他,如今,也只是個扯平的局面罷了。 緩緩地,緩緩地……項真已一步一步移了過來,他後面,“九命郎”嚴宿也強支著跟隨,兩人的兩張面孔,都是一樣的灰敗,一樣的黯澀…… 在“霹啦啦”旱雷般的掌勢暴舞裡,有淡淡的金色迷氣漫溢,荊忍又一口氣旋出九招十七掌,尉遲寒波也將一柄大彎刀揮斬得像是江河之水浩浩滔滔,在掌勁力芒的挾攻下,洪雙浪修偉的軀體凌飛如電,手打時拐,腿飛腳,蹴,也同樣含蘊著狂猛的力道還敬過去! 金雷手荊忍的武學造詣非但精湛無比,在心性上的修為也差不多到了爐火純青之境了,鎮定深沉,神清氣平是他一貫的應敵作風,可是,在目前,荊忍卻也有了煩囂憤怒的感覺,對手雖然厲害,傾他自己與尉遲寒波兩人之力卻竟在苦鬥之下毫無進展,估莫論最終的結果如何,光是現在的這一口氣,也就令人難以下咽了! 那一邊 “撲嗤”一聲悶響震人心弦的傳來,只見西門朝午的“鐵魔臂”灑著滴滴鮮血凌空暴舞,他的對手之一胡極,也雙手摀著腦袋,就像一灘爛泥似的萎頓倒地,自他摀著頭的雙手指疑中,正似打翻了一罐五味醬缸一樣,紅紅白白的鮮血與腦漿大量滲溢出來,他的一只紅閃閃的赤筆,也脫手飛拋出老遠! “反回七梭”楊涂不知在什麼時候右胸前也帶了彩,皮衣上裂開五條可怖的血槽,那五條血槽深而且細細嫩嫩的肌肉全翻卷過來,仿佛是一只虎爪在那上面狠狠的抓了一把也似! 胡極方才斃命,楊塗已心膽俱裂的尖嚎:“‘青豹子’啊……” “鐵魔臂”翻舞劈打,浩蕩犀利之勢有如群山並傾,天瀑倒懸,楊塗的嚎叫還在空氣中顫抖,已被逼迫得向堡牆邊緣上連連退去。 這些慘烈的情形,黑髯公洪雙浪卻宛若未見,他面孔鐵青,肌肉在急速的抽搐,五官扭曲著,帶起雄渾的,雷霆般的萬鈞勁力猛攻敵人! 猛一咬牙,金雷手荊忍猝然斜身暴進,兩掌上金光流燦,他圓睜著眼,奮起全身功力在一片“霹啦啦”的震天呼嘯裡,硬生生的怒迎洪雙浪掌勢! 狂笑著,在笑聲中,洪雙浪喉裡響起了一陣低沉而急促的“哦 ”“哦 ”怪聲,隨著這斷續的低吼,一片有如怒濤狂浪般的澎湃勁氣,已呼呼轟轟的流捲包罩而上! 是的,洪雙浪的“傾河氣”! 像是從天上摔下來一枚巨大的琉璃球般,一聲震撼得人們耳膜刺痛的“噗啦啦”暴響揚起,氣流迴旋激盪,一片火熱,憑空而起的大小旋風立即向四周盤繞兜轉,而金雷手荊忍的身形的卻斷了線的風箏般大大的搖晃著摔出 尉遲寒波的矮胖軀體在這狂亂的無形暗流中東歪西傾著,但是,他卻拼命以手中大彎刀在微小得幾不可見的狹窄空隙中連連向洪雙浪飛斬過去! 與荊忍對掌之下,洪雙浪驀地血噴如箭,他目光迷濛的瞥及尉遲寒波的刀芒罩來,在於鈞一發中,這位猛如困獸的如意府當家不退反進,上身“呼”的急旋,臂波浪似的速續揮顫,一溜如刃的掌影也快不可言的飛洩向了尉遲寒波! 額上的青筋突暴,一張多肉的胖臉漲得赤紅,尉遲寒波也橫下了心,他的攻敵之勢絲毫不變,依然硬生生的與洪雙浪接上! 稍識武功的人都看得出來,這全是一種兩敗俱傷的打法! 項真已看到了方才自身邊竭力掠出的嚴宿,已經險極的接住了被震摔出的荊忍,在目梢子瞥及兩人滾做一團的時候,他已尖叱一聲,有如極西的金蛇電閃,一下子便從側方撲到了洪雙浪身邊,一口氣問,把他所能做到的攻殺招式全部推出,在他負創之下,嗯,卻也在瞬息裡揮出七十九掌! 於是 大彎刀翻飛著連連十一次割過了洪雙浪的肌肉,洪雙浪也暴雷般擊中了尉遲寒波九掌,同一時間,項真的七十九掌亦全部落在了洪雙浪的肢體上! 宛如一團肉球般,尉遲寒波的大彎刀“嗆啷”出手後便滴溜溜滾了出去,每滾動一尺,他口中的血便點點灑灑了一尺! 而黑髯公洪雙浪,他幾乎連一個字也沒有吐出,一丁點呻吟也沒有揚起,就那麼立即死在原地,屍體上的刀痕累累,縱橫裂卷,一襲金袍破碎支離,已被熱血浸成了猩紅,他的頭顱更是爛如紅柿,整條屍體以極其怪異的姿勢扭蜷在地下,內行人一看即明,他的骨胳已全部斷碎了,是的,全部斷碎了,在項真的七十九掌之下! 在此際 “反回七梭”楊塗早已魂飛魄散,在西門朝午“鐵魔臂”的掃擊裡,他倉惶旋閃下突地拼命向堡牆外躍去,在躍出的一剎那,僅存的兩只鋼梭已流星般倏射西門朝午! 烏亮的光聲在一片炫目的跳動中,“當”“當”兩聲震落了那兩只鋼梭,幾乎不分先後,嵌在“鐵魔臂”頂端的鐵手已魔鬼般的詛咒般“呼”而閃去,方才越出堡牆的楊涂尚未及有任何躲避的行動,那枚鐵手已“噗”的透入他的背脊,又在西門朝午抖腕猛收中抓著楊塗的一大拖羅內腑臟腸出來,而楊塗一聲長嚎著,手舞足蹈的一頭向數丈的地面栽下! 咬著下唇,披頭散髮,形色灰白得嚇人的項真搖搖晃晃走了過來,西門朝午慌忙搶上前將他扶住,切齒的道:“這些狗王八蛋,項兄,你坐下來,還撐得住麼?” 項真閉閉眼,低弱的道:“快去看看,荊兄,我不要緊……” 點點頭,西門朝午返身朝荊忍那邊奔去,這時,荊忍與嚴宿全臥在地下,幾十名無雙弟子正密密將他們圍護著。 又兩名無雙弟子扶著尉遲寒波緩緩走了過來,這位無雙派“莽字門”的大尊立,一張原本紅通的胖臉,此刻竟變成慘白如紙,他微微挪動著腳步,目光先向地下洪雙浪的屍體看了一眼,沙啞的道:“項……老弟……姓洪的…… 擺平了麼?” 點點頭,項真道:“他就在那裡……永遠也不會再為惡了……” 看看尉遲寒波,項真又道:“尉遲尊主,你的傷?” 嘆了口氣,尉遲寒波疲累而沙啞的道:“幸好……這老混帳是在與荊大俠對掌受創之後才擊中我的……力量已經減輕了許多……要不,只怕我這條生命就完啦……” 搖搖頭,這位無雙派“莽字門”的大尊主續道:“洪雙浪的一身功夫實在驚人……可惜他負有此等身手卻沒有具備,與他功夫相對的德行……這是個人才,卻糟塌了……” 嘴裡嘀嘀咕咕的低罵著,西門朝午垂頭喪氣的從那邊走了過來,就這一去一回,這位“千騎盟”的大當家的卻像一下於憔悴了不少,清 的面龐上帶著陰霾,他來在項真身旁,還沒說話,已先重重的嘆息一聲。 心頭一跳,項真急迫的道:“荊兄……他怎麼了?” 西門朝午的一雙濃眉緊緊結在一起,他沉重的道:“荊兄,情形不妙……” 尉遲寒波猛的一激靈,微微抖索的道:“無法可想了?” 目光裡含有深濃的悒鬱,西門朝午道:“荊兄方才以一口內家真力硬生生和洪老匹夫對於,如今腑臟受創甚重,心脈微弱,逆血上湧,情形危殆得緊,依我看,就算是要不了命,只怕日後也將有段長久的時間無法練功了……” 尉遲寒波急切的道:“荊兄的一身武功不過致於廢掉吧?” 又嘆了口氣,西門朝午道:“很難說,這要看治療的情形如何了,假設醫得好,我推斷只要養息個三兩年就成,在這三兩年內不可妄動真力,避免疲憊,他會很快就恢復原狀的。” 一語不發,項真搖晃著快步朝荊忍那邊走去,尉遲寒波也憂惶的立刻交待他身邊的弟子:“快去,馬上叫他們護送一位大夫來給荊大俠治傷,記得要大夫帶著最好的藥材……” 那名弟子正待恭應著離開,西門朝午已叫住了他,邊道:“已經由嚴兄派人去請了,大概就快到達。” 尉遲寒波忙道:“嚴突傷得如何?” 舐舐唇,西門朝午道:“不輕,尤其他跑過去接住了震飛拋後的荊兄,兩邊都是一個猛勁,兩個人不論是摔出去的或是接人的又都先帶了傷,雙方一碰上便滾成了一團,好在嚴兄有這一接,否則荊兄直摔在石地上就有十條命怕也震死球了……嚴兄被撞倒地後吐了血,但他卻還清醒,比起荊兄來,要輕得多了。” 多肉的雙頰抖了抖,尉遲寒波喃喃的道:“這場戰火,燒得可真慘烈啊……” 木然的,西門朝午道:“雖近尾聲,恐怕還沒有全部結束吧,貴派‘飛字門’的長孫大尊主帶了僅不足四百名弟子,前往攻撲倍於此數的抱虎山莊敵人,而守在抱虎山莊的黑手黨及赤衫隊,遺孽們聽說又起了毒誓要拼到最後一個為止,只要一接刃,那情形的悲慘不用說也可以想到了,欸……” 苦澀的一笑,尉遲寒波道:“這倒用不著掛煩,長孫大尊主他們前往進襲抱虎山莊,只是故布疑兵的一種姿態,僅用‘巨弩’及‘烈焰彈’遠遠圍住轟擊而已,這可使抱虎山莊裡的對頭們心慌意亂,摸不清我方來勢,如此便收到他們無法分兵救助如意府的效果了,長孫大尊主他們一直要等到總壇主何護主的人馬到了才正式進行攻殺,何護主手下尚有六百弟子之眾,合起來,力量就比抱虎山莊雄厚得多了……” 西門朝午向左右已經完全控制了的局面巡掃了遍,沉沉的道:“怪不得沒有看見貴派總壇屬下之人……如今大約已在抱虎山莊火拼得不亦樂乎了……” 籲了口氣,尉遲寒波又道:“本派大掌門至今未到,一定是親自前往抱虎山莊那邊督戰去了,稍停我們即將得到消息……” 他們在低談著,一個也是白衣金環打扮的肥胖中年人已在四名無雙弟子的護擁下匆匆上了堡牆,他一身白袍上血跡斑斑,滿頭的大汗襯著粗濁的呼吸,看得出已十分疲累了,但他的腳步卻飛快,三步並做兩步來到了荊忍與嚴宿臥躺的地方,立即蹲下為兩人診視起來,一邊,項真也迅速的告訴著那中年人荊、嚴兩個的傷情,另外,一名無雙弟子正將盛滿藥物的一只檀木盒子擺到一邊。 這時,一條人影正從如意府圍滿了無雙弟子的一棟樓房裡衝了出來,他略一張望,即刻匆勿朝這邊奔來。 嗯,這人奔掠的速度好快,只眨眼間,他已大鳥似的振臂躍上了堡牆,長髮飄舞著,急忙行向尉遲寒波與西門朝午站立之處,他,不是別個,正是無雙派“獅字門”的大尊主“生死刀”於哲! 於哲的臉孔上沁著油汗,白袍也斯裂了好幾處,他還隔著尉遲寒波好幾步遠,已焦急的呼道:“那康玉德不在如意府中,我們已經仔細搜捕過了。這小子一定已經溜到抱虎山莊那邊,老尉遲,聽說洪雙浪已收操作員掉了?我正相 正說到這裡,于吉不由怔啞的道:“你,老尉遲,你傷了?” 嘆了口氣,尉遲寒波沙啞的道:“如果不是項老弟和荊大俠,只怕我這條老命早就送上了,好厲害,洪雙浪這老小子……” 踏進了一步,于吉緊張的道:“荊大俠與項兄呢?” 他身後,項真已走了過來,嗓子啞生生的道:“我在這裡,這里,主。” 于吉慌忙轉身,一把拉住了項真的雙手,激動的道:“這一次,項兄,全虧你與西門當家,荊大俠三位了,否則,非但我方將死傷慘重,如意府攻不攻得破更是一個大大的問題,最令我們全派振奮歡欣的,便是被敵方擄去之人,竟在此等絕望情形之下一個不漏都給項兄你救了出來,大掌門在聽到這些消息後,幾乎已經激動得落下眼淚,幾十年了,項兄,我還是第一次看見大掌門如此不能把持,在平素連天塌了他也不會皺皺眉頭……” 一口氣,像連珠砲似的說了許多,于吉抹了把汗,這才看見項真的神色也十分萎頓,他驚駭的道:“怎麼,項兄,你你,你也受傷了?” 淡澀澀的一笑,項真啞聲道:“還好,只是點小傷,荊兄比我重得多……” 于吉忙道:“我去看看 ” 擺擺手,項真道:“貴派的隨軍大夫正在為他悉心醫治,方才已仔細查驗過了,不幸中之萬幸,荊兄總算平素底子厚……” 西門朝午與尉遲寒波同聲急問:“如何?” 徐緩的,項真道:“性命是保了,武功會不會廢掉還難說,要療治一段時間之後才能知曉……” 在場的幾個人全如釋重負般長長籲了口氣,于吉摀著心口道:“謝天謝地,若是荊大俠有了個什麼長短,則無雙派全派這份內疚可要一輩子放在心上了……” 尉遲寒波瞪了于吉一眼,不悅的道:“老於,你活了一大把年紀卻仍不會講話,難道說,荊大俠沒有受傷或他沒有死去我們就不以為意了麼?” 面孔一熱,于吉慌忙道:“我哪有這意思?老尉遲,你休要陷我不義,我壓根便沒有往這上面想過,我……” 看這兩位大尊主爭得臉紅脖子粗的模樣,項真不由感到有些好笑,他阻止道:“二位,這區區小事,二位大尊主何庸爭執?此次我與荊兄,西門當家為貴派盡些棉力,無論在武林的道義或做人的本份上來說都是應該的,各位犯不著大過介懷,人知相交,貴相知心,如比而已,是麼?” 不待尉遲寒波及于吉說話,西門朝午也笑著道:“項兄說得是,咱們在道上闖的人物誰也沒把生死兩字看得太重,生來即是這種命了,多豁上兩次又有何妨?我們既然來了,危難就是免不了的,受點傷或栽個跟鬥其實乃小小不言之事,誰也不會在乎……” 尉遲寒波灰白的胖上浮著一抹難以言喻的汗顏神色,他潤潤乾裂的嘴唇,低沉的道: “老實說,這次若非三位鼎力相助,這場仗……結果怕就不是這樣的了……” 于吉也跟著道:“現在除了那康玉德逃逸之外,如意府方面的首要人物幾可謂一網打盡,這種輝煌戰果,設非三位居中籌劃奔波,更親自以血肉相搏,光憑我們又到那裡去找這便宜?” 微微一笑,項真扯開話題道:“如意府方面,自黑髯公洪雙浪手下的高手,我都知道已經斃命的有‘反回七梭’楊塗,‘魔面子’鐘澤,‘赤顏鐵臂’段喬,‘雙袖纏魂’杜原,以及那叫什麼‘青豹子’的胡極,其他,我還幹掉了一個身材修長,頷下蓄著一大把紅髯的老人 ” 尉遲寒波問道:“可是身材高大,雙目如炬,善使一柄‘朱雀劍’的?” 項真頷首道:“正是。” 嗆咳的一笑,尉遲寒波道:“這人昔日乃兩湖地區出了名的棒老二頭子,姓辜,單名一個玄字,有個外號,人稱‘蠍心毒劍’,是個十分難纏的角色,洪雙浪不知用什麼手段籠絡了他,使這老小子心甘情願在如意府出力賣命了好幾年……” 項真低沉的道:“再輥上這個‘蠍心毒劍’辜玄,他們自洪雙浪以下一共六名好手全歸了西,還剩下一個‘北地一旗’杜宗,二位尊主,可看見這個人了?” 尉遲寒波問于吉道:“老於,我和嚴宿攻的正面,你帶你獅字門的弟子從側邊夾襲,杜宗這小子你可收拾了?” 想了一會,于吉有些尷尬的搖頭道:“在格殺或年擄俘他們的高手中,似乎沒有這麼個人……不過,如意府屬下有兩個叫‘疤頭雙雕’的角色卻被‘被字門’的‘小無常’辛堅,本門的‘白猿’白光,‘赤銅手’尚元幹三個人合力拾下了,這兩塊混帳功夫相當之強,白光的左手被削掉了兩指,赤堅也在頭上掛了彩,好不容易才將那一雙疤頭雕擺手,至於‘北地一旗’杜宗,我看他八成是見勢不妙,逃之夭夭了……” 一側,項真目注著堡牆上下及如意府中隊隊穿梭往來的無雙弟子,他們的白袍扎眼,金環閃耀,正匆匆忙忙的在四面展開了搜索敵人與清點傷亡的繁重工作,現在,殺戮已經完全停止了,僅偶而有如意府結盟下的殘餘著被發覺時的圍撲行動,算是點綴這場大戰的廣絲兒餘韻,但是,這卻像是瀾後的一片小水波,在經過了連天血鬥的無雙豪士們來說,已引不起一點激動,一丁點緊張了…… 尉遲寒波見項真沒有說話,他乘著空隙向于吉道:“誰在下面指揮善後事宜?” 于吉沉聲道:“本來是我,在我上來之前暫時交給你‘莽字門’的‘三眼童子’曹生了,另外有‘鐵拐子’恭祥在幫著,我門下的尚元干與‘飛字門,的辛堅正在追追搜對方可能隱藏起來的重要漏網人物……” 放低了聲音,尉遲寒波有些憂慮的道:“飛字門屬下的能手分到這邊來的除了嚴宿之外,還有‘小無常’辛堅與‘紫唇’歐陽慎,如今歐陽慎呢?” 咽了口唾沫,于吉麻木的道:“傷了,很重,正在醫治中。” 尉遲寒波急道:“被誰傷的?” 搓搓手,于吉徐徐的道:“百花谷‘鎖鍊四絕’中的老二‘左臂刀’常做賢,老四‘長蟒’洗曉心,青松山莊的‘紫面飛叉’姬大木,‘游龍槍’聞儲,四個人幹他一個,等‘紫唇’栽了跟鬥,你的大弟子張光便趕到了,又一場狠戰之下,對方四個人前後一死三傷,那青松山莊姓莫的挺了屍,‘鎖鍊四絕’中的‘左臂刀’常敬賢斷了雙腿,洗曉心被張光一劍戳進了胸口,大約也難活了,姓姬的小子傷得最輕,只在大腿上先被‘紫唇’歐陽慎劃了一刀,如今除了死的,傷的全被擒住了,不過……” 心頭“砰’的一跳,尉遲寒波急忙向左右一看,提心吊膽的道:“張……光呢?” 于吉沉默片刻道:“他也受了傷……” “那麼……”尉遲寒波焦切的道:“人呢?” 于吉再也掩飾不住形色的悲槍,他沉痛的道:“死了。” 面孔一下子變得更加白,尉遲寒波唇角抽搐著,抖索索的道:“死……死了?” 微微垂下頭,于吉黯然道:“是的,他被常敬賢用左臂刀法所傷,在他殺掉那莫儲與重創洗曉心之後……常敬賢雖傷了張光,但卻被當時已倒臥地下的‘紫唇’歐陽慎暴起斬斷了他的雙腿,左張光那麼重的傷勢下,他竟能指揮弟子們活擒了已經受傷的姬大木,但是,我們的大夫尚未超到,他已咽了氣……” 像鬥然衰老了二十年,尉遲寒波便咽一聲,老淚縱橫,四肢顫抖,左右扶著他的兩名無雙弟子一看情形不對,連忙扶著他們這位大尊主坐向地下…… 雙手摀著面孔,尉遲寒波哀傷的低位著呼叫:“光兒……光兒……你自九歲跟隨於我……至今已有二十八年之久……我尚未去,你……你竟先就撤手人寰了?光兒啊……” 一邊,項真與西門朝午俱皆嗒然無聲,于吉卻蒼涼的仰望天,而天也茫茫,淒黯一片,人生,果真如夢啊…… ------------- |
第62章 勝負兩分 賓作囚
忽然,項真湊嘴在西門朝午耳邊低沉的講了幾句話,西門朝午目光向如意府中一瞥,連連點頭,然後,他一聲不吭,轉身飛掠而出。 緩緩地,項真踏前一步,靜靜的道:“尉遲尊主,尚請節哀珍重,這場仗,本來就是以命換命,以血易血,人命的傷亡是難以避免的,現在,我們除了悼念那些犧牲了的弟兄們之外,還有一樁事不可忘記,這件事,便在於如何為那些死難的弟兄們報仇!” 猛然抬起頭來,尉遲寒波染著淚痕的胖臉上浮起一片可怖的殺氣,他用手背拭去淚水,咬牙切齒的道:“是的…… 老弟,你說得對,我們要為那些死難的弟子們報仇!” 他一轉臉,狠毒的道:“老於,那常敬賢還活著麼?” 于吉點點頭,憂戚的道:“還剩一口氣。” 尉遲寒波一挫牙,痛恨的道:“好……我會要他慢慢咽下這口氣,一點一點的咽……” 閉閉眼,項真道:“尉遲尊主,我看我們一起下去,這件事,由我代為效勞便了,當然,我會使你滿意的……” 于吉正要講什麼,那邊,無雙弟子們已在將傷亡的一些同伴紛紛用獸皮軟兜朝外面抬去,連荊忍與嚴宿也被抬走了,無雙派的這些勇士們做這種事,看上去十分利落與熟練,他們自來便有一貫的程式和系統,很迅速,如意府內外的鬥場已被清理了出來。 在穿梭般往來的人群裡,一個瘦長陰沉的白袍人匆匆奔來,他那一張青包帶著冷酷韻息的面龐,使項真一眼使認了出來,嗯,在大河鎮初晤“九命郎”嚴宿時曾經見過此人,是無雙派“飛字門”的弟子,此刻他腦上還纏著繃布,白布裡透著殷紅,顯然是帶了傷! 一看見他,于吉便道:“辛堅,有事麼?” 這人,正是‘飛字門’的小無常辛堅! 聞言之下,辛堅連忙恭謹的道:“回稟尊主,西門當家曾代項師叔傳話謂大小姐已經……呃,已經救出,弟子等四處搜尋卻皆未尋到,只找著那什麼‘金瓶殿’下面的一間地窖,但地窖裡卻擺了幾具男女屍體,因為聽說項師叔受傷,弟子等便想自行尋得大小姐罷了,不敢來打擾項師叔,可是一直就找不著,時間久了,又恐怕耽擱誤事,只有,呃,來麻煩項師叔指點了……” 微微一笑,項真啞聲道:“這有什麼關係?此等重大之事,豈尚能與我講究客套?在如意府平定下來之後,你們就可派人來問我貴派掌門乾金蹤跡了,還談得上什麼打擾不打擾? 方才我一等不來人,二等不來人,深怕你們忙得忘了,因此,我已煩請西門當家去背負貴派掌門千金來此了……” 面上一熱,辛堅忙道:“全是弟子等糊塗,但始才兵荒馬亂,形勢尚不穩定,再加上不知項師叔傷勢如何,是以不敢前來相煩,只一個勁的悶著頭自行帶人尋找 ” 說到這裡,這位“小無常”驀地一愣,吶吶的道:“項師叔是說……是說大小姐由西門當家……背負著來?莫非,呃,大小姐受傷了?” 于吉也擔心的道:“傷得可重?” 搖搖頭,項真淡淡的道:“沒有傷,只是我用一種較為獨特的閉氣手法令她睡了一覺而已,如果不這樣做,老實說,我不知道該如何使她安靜下去。” 猶豫了一下,于吉終於忍不住悄悄的問:“她……項兄,娘娘這孩子,可與康玉祥做出了糊塗事麼?” 籲了口氣,項真道:“你想呢,於尊主?” 怔了怔,于吉明白項真這一句反問的意思,他大怒著,沉痛的道:“可惜這個乖女娃了……” 於是,在他們並不十分舒適的談話中,下邊,西門朝午已背著一卷毛毯裡就的人體飛躍了上來,到了面前,這位“千騎盟”的大當家抹了把汗,笑著點頭道:“仍在那裡,沒有出漏子,不過險也卻是直險,我們這邊的‘烈焰彈’剛好把那座井邊的矮牆轟塌了一大片,但沒有丁點傷著這妮子,她臥身的四周全是些破碎的磚瓦石礫,我們的大小姐反而安安詳詳的睡了一場好覺,就像似躺在家裡的錦榻綾羅床上一樣……” 于吉先謝了西門朝午,然後,上前掀開毛毯仔細注視了一下,他笑了笑,縮回手來道: “一點也不錯,正是娘娘,多日不見她了,她現在可真睡得甜啊……” 尉遲寒波冷森的道:“只怕她醒來之後就再也不會有心思睡了,多少血,多少命,全要絲毫不苟的結算,誰是欠債的主兒,便應由誰承擔……” 雙目一瞪,于吉低聲咆哮道:“老尉遲,你瘋了?這種話豈能由我們嘴裡說出?你也不想,娘娘才有多大年歲?就把一腔怒火發洩在她身上?” 雙頰的肥肉一繃,尉遲寒波憤怒的道:“怎麼?我說錯了麼,無雙弟子的鮮血是白灑的?命是白拋的?我們為了什麼作這等慘烈的犧牲?當然,為了聲譽,為了綱常,為了名節,但是,誰沾污了我們的聲譽?破壞了網常?羞唇了名節?是誰,是誰啊……” “小無常”辛堅不敢插嘴,呆呆的垂手肅立二旁,于吉卻火了,他重重一哼,咬著牙道:“老尉遲,你就留點面子好不好?這事要如何處理,你我皆無權過問,這全是大掌門的責任……我知道你為什麼會忽然變得如此激動,老尉遲,不錯,你痛惜你的首座大弟子張光之死,但此次血戰,死的並非張光一人,難道說,其他傷亡的弟子不是你的骨肉,不屬於無雙一派,不算我們大草原的好兒郎麼?人人都遵從派規,敬服掌門之令,你身為大尊主,這道理,我想你更應明白!” 尉遲寒波像洩了氣的球一樣萎頓下來,他默默垂著頭一言不發,于吉也沉靜了片刻,然後他對項真低聲道:“項兄,我們到那金龍殿去休歇一陣吧?抱虎山莊那邊的戰情如何,也該有消息來了……” 項真點點頭,道:“好,順便也將那些擄俘的對頭審問一番!” 於是,項真、西門朝午、于吉、尉遲寒波、辛堅等一行五人緩緩沿著牆沿的石梯走了下去,西門朝午仍背著鐵娘娘,尉遲寒波也依然由那兩個高大的無雙弟子攙扶著,他們穿過了匆勿來往的大草原兒郎們的身邊,一直向金瓶殿走去。 路上,項真問于吉道:“除了方才我們所知道的那幾個人之外,敵方比較重要的角色還有那些被我們生擒的?” 于吉邊想邊道:“還有七河會的三當家章桓,大刀教‘黃’字頭的大頭領之一‘虎尾棍’羅申,青松山莊的另一個好手‘黑雲鞭’趙春……” 項真徐緩的道:“七河會來了有一千四五百人,只有‘鎮半天’章桓帶著麼?” 于吉道:“他們的二當家‘一孤叟’白斌也來了,以外尚有十四名大頭目,但自褐石澗一路下來到大河鎮,七河會的人馬差不多全頂在頭陣上,吃我們連番衝殺,再在如意府這一戰裡連死帶跑的人,幾乎全光了,‘一孤叟’白斌在本派‘飛字門’長孫大尊主手裡,‘鎮半天’章桓被嚴宿擊傷被生擒,對了,嚴宿說是項兄你交待要饒這老小子一命的……以外,我看他們那十四名大頭目,活的只怕也沒有幾個了……” 點點頭,項真又道:“大刀教‘地字行’的‘寒漠雙鷲,全死在如意府中,聽說他們方字行的兩個教頭也完了?” 潤潤唇,于吉道:“不錯,在大河鎮,他們‘黃字行’的另一個教頭‘飛靈劍’齊強亦送了命,這傢伙在連傷我們十七名兄弟之後,被老尉遲的大彎刀斬成了兩段,他們大刀教這次來了一千兩百人由六名大教頭率領,血戰之下我看難剩三百人了,六個為首的教頭,也是一俘五屍,無倖存!” 沉默了一下,項真道:“貴派傷亡的人數,一定也十分驚人吧?” 微微頷首,于吉道:“是的,詳細數目尚不知曉,正在清點中……” 一面說著話,他們已踏上了金瓶殿的石階,在石階兩側及大門邊,整整齊齊的肅立著六十名無雙弟子,一見項真等人來了,全部躬身行禮,手中大彎刀的寒光與頭上的束髮金環互相輝映,特別有一股威武曠悍的味道,是的,不同了,項真在昨夜亦來過此處,但昨夜與此際的感受完全卻迥異,昨夜,是在敵人的重重把持之下入虎穴,冒險心情來此刺探消息,可說處處受製,時時擔心,絲毫也不敢稍有大意,現在,他卻是以征服者的勝利姿態重臨於此,更接受四周如林的無雙豪士們致敬,那種氣氛,那種場面,簡直和夜來有天淵之別…… 西門朝午側著一笑,道:“項兄,昨夜你也來過這裡吧? 與此時的滋味約模大不相同?” 有些吃力的踏上石階,項真朝周遭看了看,笑道:“不錯,昨夜我只是冒充如意府的一個小角色而已,再加上怕人識破,只得處處留神,提心吊膽的覷看人家眼色行事,連喘口氣還得防著喘大了……” 于吉忍不住笑了起來道:“也大虧項兄有這等的涵養。” 這時,尉遲寒波氣喘吁吁的被一路扶持著到了門邊,他一看四處尚未洗刷乾淨的斑斑血跡,不由大大搖了搖頭,血跡已經凝固成紫褐色的了,或是點點滴滴,或是一灘一灘,這些,全表示著無雙弟子們進攻金瓶殿之時,雙方拼殺的慘烈情形,連那巨門、窗框、迴廊上,也都布滿了累累的刀斧缺痕,看上去好不觸目心驚,令人找骨子裡冒著冷氣冷氣。 辛堅搶前一步,推開了大門,躬腰請項真等人先進去了金瓶殿的大廳裡,所有的陳設擺置都是一片破碎零亂,狼藉滿地,空氣中,浮盪著隱隱的血腥氣息,現在,正有十幾個無雙弟子在匆匆收拾著…… 辛堅進入大廳之後,指使幾個無雙弟子將五張大圈椅搬了過來,先幫著將裡在毛毯中的鐵娘娘放好,然後,項真、西門朝午、尉遲寒波及于吉才坐了下去,辛堅站在尉遲寒波身側,低聲道:“尊主,可要上樓去看看?” 尉遲寒波喘了口氣,瞪他一眼:“上面你搜過沒有?” 辛堅忙道:“早已搜查過了,全是空房,沒有什麼岔眼的事物……” 將全身都埋在大圈椅中,尉遲寒波冷沙沙的道:“既是沒有不妥之處,我還上去作什麼?” 尷尬的肅立一旁,辛堅不敢再我講話,于吉朝他眨眨眼,道:“辛堅,去將那幾個人與你張師兄、歐陽師弟動過手的小子帶進來!” 答應一聲,這位“小無常”趕忙領命離去,于吉又望著項真,低沉的道:“項兄,還挺得住麼?我看你氣色十分不佳……” 用手揉揉額角,項真苦笑一下道:“還好……” 尉遲寒波轉過臉來,肥敦敦的胖臉上浮著一絲悲苦,他啞聲道:“老弟,有一件事我差點忘了告訴你,自衝進如意府來就是連串的廝殺,跟著我那大弟子又殞了命,這些事情疊在一起,我的頭都暈了,若有失態之處,老弟你千萬包涵著……” 舐舐嘴唇,項真道:“尉遲尊主不用客氣,任誰在你目前這種情形下心緒都不會大好,你要靠訴我的,可是這件事?” “啊”了一聲,尉遲寒波忙道:“不,不,這件事乃本派‘血字門’大尊主塵望樸及‘鐵字門’大尊主商先青所托,他們要我向老弟你致意,若非老弟數次冒死相救,只怕他們一個也無法活著回大草原了,這種雲天高誼,也不知我無雙全派那一輩子才報得完……” 搖搖頭,項真道:“言重了,尉遲尊主,塵兄及商尊主他們幾位的傷勢看去相當麻煩,在他們被囚擄在如意府的這一段時間裡,受的苦楚定是難以描述的……” 點著頭,尉遲寒波恨聲道:“可不是,幾個人全被折磨得只剩下皮包骨頭了,他們五個人中倒有三個患了咯血症,另兩位還有水腫,衷弱得風吹就能吹跑似的,五個人身上更是傷痕累累,瘀血處處,左一道青,右一條紫的,這還不說,你沒看見他們那些疤塊,欸,真是個血肉模糊,慘不忍睹,有的疤塊潰爛破裂了,四周的肌膚都紅腫得硬鼕鼕的像個柿子,稍微用手一壓,潰爛處就有黃黃的膿水流出來,還有琵琶骨長期被鐵絲穿串,全暴露於外,不是白的,變得褐黑了,再加上他們五副骷髏似的臉容,蓬頭垢面的樣子,乍一相見,幾乎令我連認都認不得了……” 項真深沉的道:“天下之大,確有些狠酷之人!” 咬咬牙,尉遲寒波道:“但無雙派不會就這樣輕輕饒他們的……” 項真沒有青情的道:“當然……” 旁邊大圈椅上的于吉打了個哈哈,正要說什麼,外面一片急驟的蹄聲已一路響到了石階之前,接著便是幾聲低促的問答聲,於是,一名渾身浴血,滿頭大汗的無雙弟子已在另一名守門外的同門兄弟引導之下匆匆超了進來,這名無雙弟子的大彎刀還握在手裡,一面閃閃的鷹盾斜掛肩上,盾面已是突陷不平,斑斑剝剝了,一看他這樣子,便使人明暸他定是經過了一場激烈的殺戮及奔波,連呼吸還是那麼迫促呢。 這名無雙弟子一見廳中所坐各人,立即躬身為禮,他面孔上汗血相混,顯得又是疲憊,又是勞累,嗓子也沙啞得像一面破鑼了! “‘飛字門’弟子黃成叩見各位老人家。” 尉遲寒波與于吉都有些的坐了起來,尉遲寒波忙道:“抱虎山莊情形如何?” 叫黃成的這名弟子喘了口氣,續道:“抱虎山莊已被本派攻陷,如今正開始以烈火焚莊……” 尉遲寒波長長籲了口氣,手撫心口,嘆道:“好,好,幹得好……” 這黃成又道:“奉本門大尊主之令前來稟告戰情,並向二位尊主賀勝,如意府果已在‘飛字門’‘莽字門,‘獅字門’三門兄弟聯手之下攻破!” 于吉急道:“如意府攻破之後,我已速派三道人馬前去稟報大掌門,大掌門都曉得了吧?” 黃成恭聲道:“自大掌門以下所有前往圍撲抱虎山莊的弟兄們全都知悉了,得到尊主捷報之時,正值我方與抱虎山莊之敵展開接刃之際,大掌門親自督戰,並親自向所有浴血苦搏的弟兄們宏聲宣告,頓時我方鬥意更昂,膽氣更烈,在拼死攻殺下,終於得勝,將對方殺得橫屍遍地,丟盔曳甲,可以說全軍覆滅,無一生還了……” 尉遲寒波又道:“那邊,我方傷亡可重?” 黃成沉重的道:“異常慘重,黑手黨及赤衫隊方面的人幾乎瘋狂了一般,個個拼死狠戰,人人纏鬥不退,從頭至尾,他們一路路的橫屍斷命,但卻寸土必爭的與我方人馬頑抗著,雖則他們敗了,但竟沒有幾個人逃走,除了死在地下的,其他也都是受了重傷無法動彈了,回稟尊主,本派於此次接連不綴的殺戮中,弟子認為抱虎山莊這一仗打得最為慘烈,敵人也數守在抱虎山莊裡的這一批來得有骨氣,有種!” 哼了一聲,于吉微溫道:“放屁,如意府乃對方結盟中主力之所在,更是發號施令重地,這裡的拼鬥才屬悲壯,你只是沒有看見罷了,年紀輕輕就會渲染誇大,不講虛懷,將來你尚得了?” 一怔之下黃成連忙垂首道:“是,尊主教訓得是,弟子知錯了……” 尉遲寒波擔心的道:“這一次攻襲抱虎山莊,是由‘飛字站’長孫大尊主率門下弟子四百名,與總壇何大護主手下弟子六百名共同聯合為主攻之力,其中高手甚多,除了長孫大尊主與何大護主之外,尚有‘飛字門’屬下的‘盤龍杖’沈興、‘青痣’鄭群、‘硃砂掌’廣雲、總壇所隸的‘白馬銀錐’江化心、‘貫日客’莫雄、‘病狼’鮑太乙及‘旋斧手’桐養生,且大掌門亦親往督戰,再加上他的‘赤膽四傑’,聲勢可謂相當浩大,這損傷卻又會是怎麼個慘重法?” 咽了口唾沫,那黃成謹恭的道:“莫雄莫師兄乃是抱傷出戰……血戰之後,對方黑手黨方面的魁首,‘金腕’賀寧,坐第二把交椅的‘通天猿’萬洛,以及他們十個當家裡的老么‘銀鼠’曾文彬完全被我方殺死,赤衫隊的瓢把子,焦雄及二當家陶耀也喪了命,赤衫隊的一幹手下死傷狼藉,黑手黨方面的殘餘者更是拼得慘厲,他們拋著命,濺著血,就是不肯退,在他們的幾個頭兒殞命之後卻仍然個自為戰的死鬥著,好不容易才將這些瘋子全收拾下來……” 淡淡的項真插上幾句道:“那些全是黑手黨中‘血魂堂,的屬下,肯為黑手黨賣命的死硬份子,他們當然不會輕易降伏,況且,他們還都宣過毒誓,要拼到最後一人…… 尉遲寒波有些焦切的道:“我方哪些人傷了?” 于吉也跟著急問:“那‘紫衣金劍’康玉德可已擒著?” 左右一看,黃成口齒極為清楚的道:“康玉德已被生擒,本派‘飛字門’長孫大尊主力斃黑手黨二當家萬洛,老么曾文彬,長孫大尊主亦傷了三處,最重一處在左肋下被暗器所傷,好在皆不致命,鮑太乙鮑師兄與赤衫隊的陶耀兩敗俱傷,死在一起,赤衫隊瓢把子焦雄被何大護主斬殺,大護主自己也挨了兩刀,他也尚能支撐,黑手黨的魁首‘金腕’賀亭乃是被大掌門親手所斃,大掌門亦中了他的一記‘金腕拿’,整條大膀子全青腫起來,如今正在醫治,以外,‘飛字門’屬下的‘硃砂掌’廣雲廣師兄亦戰死了,一千名左右的弟兄也折了近六百,現在大伙兒全得要躺下了,連清理善後都乏得拉不動腿,長孫大尊主說,可否請於大尊主留守在大河鎮內的五百名弟兄暫行調去相助?” 于吉頷首道:“可以,大河鎮是由柴立與彭玉兩個帶人守在那裡……” 頓了頓,他又轉過面孔來道:“項兄,此次血戰,我覺得在兵法運用上我方是十分成功的,由‘飛字門’與‘莽字門’同共攻陷大河鎮之後,飛字門分兵一半佯襲抱虎山莊,後援的總壇所屬立即快馬前去相助,另外,以‘飛字門’一小半人馬偕‘莽字門’所有力量正面攻擊如意府,而我‘獅字門’的弟子在自兩側潛入應合,這一來,如意府盟下可真叫草木皆兵,風聲鶴唳了,他們那種蒼惶失措的樣子,現在想想,也覺得十分有趣……我早就有信心,這一仗,我們是決對要勝的……” 項真平靜的道:“不錯,但我認為此,連天的干戈,我方所以得勝的原因,歸納起來只有二則,其一,無雙派上下用命,萬眾一心,其二,如意府盟下幫派分歧,師出無名,缺乏明確認識與宗旨,如此而已。” 于吉迷惘的道:“怎麼叫缺乏明確認識與宗旨呢?” 微微一笑,項真道:“他們對這場拼命的殺戮有著懷疑與迷惑,換句話說,他們搞不清為何而戰,為誰而戰,濺血揮刃後的目的是什麼?對他們又有什麼切身的關係和利害?他們弄不明白,覺得惘然,因此,他們就不願硬撐了。” 輕咳一聲,項真又續道:“一個人對一件小事,與許多人對一件重舉,看法與想法都不會差得太遠的,沒有目的及沒有宗旨,便會顯得太空茫了,有誰肯去做呢?得不到什麼收穫的辛苦是無人肯去辛苦的,是麼?” 呵呵一笑,于吉頷首道:“對,對,對極了……” 忽然,尉遲寒波問道:“是了,黃成,誰擒住那康玉德的?” 黃成忙道:“由大掌門親自擒獲……” 遲疑了一下,他又道:“本來,康玉德‘盤龍杖’沈興沈師兄與‘青痣’鄭群鄭師兄二人的合攻下,尚在拼力死戰,到未了,只剩他一個人還孤伶伶的硬撐著了,長孫大尊主又狠辣辣的撲到,看情形似要一下子便斃了他,康玉德力敵不支之下,連受了好幾處傷,大掌門適於此時圍了上去,在一番周旋後親自將康玉德生擒了,聽說稍停將解到此地來刑審……” 重重一哼,尉遲寒波怒道:“這個千刀殺萬刀刮的罪魁禍首,還有什麼可審刑的?乾脆一刀宰了來得麻利!” 于吉生怕尉遲寒波的火氣又引起來,他忙打岔道:“黃成,你下去休息一會,不可遠離,我隨時還要找你。” 恭應一聲,黃成又行禮如儀,然後退著身出了門。 迅速的,于吉叫過身後一名弟子道:“你馬上到大河鎮通知柴立柴師兄,就說我交待的,叫他留二十多名弟兄留守大河鎮,以外的人全由他帶著前往抱虎山莊協助‘飛字門’及總壇的人清理鬥場,抬救傷亡!” 這名弟子雙拳一抱,轉身奔去,他這急匆匆的一跑,卻險些與剛待進門的幾個人撞了滿懷! 向裡進的那位仁兄身法好快,暴叱一聲,已斜讓半尺,左手猛的將這毛毛燥燥的無雙弟子提了起來,目光一瞥之下,又重重放落門外,邊狠狠的道:“忙什麼?走路連眼睛也不帶?” 那青弟子哪敢多說,陪個禮,面紅耳赤的急急走了,這進門來的人,嗯,正是方才出去提拿擄俘的“小無常”辛堅。 尉遲寒波未消的怒氣一下子又升了上來,他低吼道:“辛堅,你死到哪裡去了,搞了這久才回來?” 小無常辛堅趕忙趨前,小心的道:“回稟尊主,因為一幹人俘擄全囚禁在如意府後面那棟樓房的一間石室裡,所以來去費了點事,而弟子剛到,那囚俘之處竟還發生了亂子,正大呼小叫的鬧成一團……” “亂子?”尉遲寒波咆哮道:“如意府里里外外,全是我無雙派人馬在重重防守,還有什麼亂子好出?莫不成又有另一個如意府出來了?” 辛堅忙道:“不是,乃有人前來劫牢的!” 尉遲寒波與于吉俱不由吃了一驚,齊齊叫道:“劫牢!” 連連點頭,波與于:“是的,還是個女人!” 一側,項真平淡的道:“她想劫誰?” 辛堅搖頭道:“不知道,這女人還沒有來得及破門而入,已被我方巡守弟子察覺,她卻好生潑辣,竟出手傷了我們兩個人,幸好曹生與弟子先後趕到,才將她收拾下來……” 暗啞的吼叫著,尉遲寒波雙目暴睜的道:“拖她進來!” 辛堅不敢稍有遲疑,回頭叱道:“通通帶進來!” 於是,門外四名如狼似虎的無雙壯士已將三名囚俘連抱帶拉的拖進廳來,三個人全被牛皮索密密困著,絲毫不能動彈,就像三只粽子一樣,這三個人,嗯,項真卻認得兩位,則被重重摔在地下,此人雙腿齊膝斷去,斷腿處的傷口雖有厚厚的白布包纏著,卻仍有殷紅的血跡滲出,他面容枯黃乾瘦,滿臉胡髭,在未斷腿之前,一定是個體魄修長之人,但是,如今卻顯得如此矮小而狼狽了…… ------------- |
第63章 血債血償 因果明
這時,辛堅一指神色憔悴頹廢,雙眸中卻露出無比仇恨光芒的嚴婕,迅速而低沉的道: “回稟各位老人家,劫牢之人,就是這個女子!” 尉遲寒波冷森的看著嚴婕,緩緩的道:“她傷了我們的哪兩個弟子,重是不重?” 辛堅立即道:“都得養息一月以上才能痊癒,這女人是用一張怪異而帶著倒須的黑網去劫牢行兇的,那兩名弟兄全身皮開肉綻,血流如注,如今正在敷藥包紮……” 鼻孔中重重一哼,尉遲寒波狠酷的道:“施之以仁,她也不會明白那仁義何在,也罷,給我拖出去砍了!” 辛堅正要揮手示意,一旁的大圈椅子裡的項真已覺察淡的道:“且慢!” 尉遲寒波不禁一愣,他迷惘的道:“項老弟,這女子你可認得?” 項真點點頭,道:“不錯,她叫嚴婕,是百花谷‘鎖鍊四絕’之首‘滔海龍,嚴章之妹!” 這一下子,尉遲寒波更不覺興起一股“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的痛恨,他激動的道: “‘鎖鍊四絕’?好極了,地下的這個大約就是‘鎖鍊四絕’中的老二‘大臂刀’常敬賢了,他‘鎖鍊四絕’的人殺了我的首弟子,我正好用他兩條狗命來抵數報仇!” 望著尉寒波被怒火燒紅的胖臉,項真低沉的道:“以血還血,以眼還眼,這是武林中一貫的傳統作風,我毫無異議,常敬賢害了尊主你的首座弟子,自須以他的性命相抵,但是,嚴婕充其量只能算是常敬賢同路人,並沒有傷害尊主首徒張兄的絲毫,其罪不延及她,況且,她又是個女子 頓了頓,項真又徐緩的道:“再說,昨夜我潛入如意府中刺探消息之際,嚴捷亦曾透露了不少秘密於我,當然,她是無意的,但不論有意無意,我方總也因為她的關係才減少了許多損傷,因此,嚴婕也還算是具備了一個可以恕宥的理由……” 尉遲寒波想想雖然也有道理,卻總有些不甘,但是,他卻無論如何不願,也不敢太過悖逆項真的意思,於是,這位因大弟子之死,而陡然間變得偏激了的無雙派的大尊主,只好陪著笑道:“老弟之意是……?” 項真極有分寸的道:“我的意思,尚請尊主看在區區幾分薄面上,眼前暫時莫予定罪,待貴派大掌門到達後再行定奪,不知尊主意下如何?” 尉遲寒波忙道:“當然,當然,老弟你只要開口,我還有什麼好說的?” 一拱手,項真笑道:“多謝了……” 旁邊于吉也插口道:“所謂‘怨有頭,債有主’,誰欠的便找誰,項兄此舉,我認為十分正確,十分正確……” 肚子裡罵了于吉几句,尉遲寒波波一豎眉道:“辛堅,地下躺著的混帳,可就是常敬賢?” 辛堅恭容道:“正是!” 尉遲寒波的一張面容在白中汎著紫紅,他坐直了身子,咬牙切齒的道:“他有個稱號叫‘左臂刀’?” 舐舐嘴唇,辛豎忙道:“是的……” 雙目突暴,尉遲寒波憤怒的道:“殺你師兄張光,大約就是他那擅使利刃的左臂了?” 辛堅用力點頭道:“是他的左臂。” 一拍大圈椅靠手,尉遲寒波叱道:“給我斬下來!” 不敢稍有遲疑,辛堅向那四名並排挺立著的無雙弟子一使眼色,於是,中間一個滿臉橫肉的大個子已踏出一步,隨著他踏步子,手上的大彎刀已寒光閃閃的斜舉而起! 這時 被牛皮索緊困綁著的嚴婕已驀然神色驟變,她淒哀的慘叫著道:“不,不,你們不能這樣做,你們不能………” 辛堅在微微一愣之下,厲聲吼道:“把她拖開!” 兩名無雙弟子衝向前來,粗魯的各自抓著嚴婕的手臂用力往後拉去,嚴婕剎時淚流滿面,她掙扎著,哭泣著,瘋狂似的大叫:“我二哥已經是一個殘廢人了……他毫無反抗能力……你們就忍心以這種狠毒的手段來折磨他?他是你們的囚俘你們就用此等沒有人性的酷刑來殘害囚俘? 尉遲寒波寒著臉,陰沉的道:“你如今也明白這種手段太過殘忍?早一點你為什麼感覺不出來?你應該還記得我無雙派的骨肉被你們俘擄去以後也是享受著此等待遇! 淚水如泉般湧流著,嚴婕悲切的道:“大尊主,在鬥場上,在雙方交刃的混亂場合裡……你該明白其中沒有憐憫存在……沒有仁恕可講……不錯,我二哥殺了你的弟子,但是你的弟子們又何嘗沒有傷了我們的朋友親人?大尊主,百花谷的人與你們沒有深仇大怨,是在做人的道義上各為其友……我們都是受人之託,直接之間並無芥蒂存在……如今殺戮已了,血戰亦休……你們已經得到所要得的……大尊主,在人性的善良面來說,你又何不想過我們……”“ 大吼一聲,尉遲寒波喘息急劇的咆哮著:“恕過?你這賤人說得卻是輕鬆,但是誰恕過我的大弟子了?誰可憐過他的生死了?就憑你這幾句話就能以淡淡將這筆血債一筆抹過?賤人,你是做夢,你全是在做夢!” 俏麗的臉龐上汎動著無盡的淒楚與絕望,嚴婕的唇角在不停的微微抽搐著,緩緩地,緩緩地,她“撲通”一聲雙膝跪下,斷人肝腸的淌著淚道:“大尊主,我求你,求你饒過我常二哥的性命,他如今身受重創,已是一個殘廢之人……便是大尊主你開恩饒了他,他也不會再有多長久的日子可以活了!……大尊主,求求你,你算行好事……我百花谷上上下下的人永遠記得你老人家的恩典,我們一輩子,不會忘記你老人家……” 鼻孔中冷冷一哼,尉遲寒波仰頭望著廳頂,他陰森而寡情的自語道:“血債……血債……這就是了……千百年來,這用血償血的傳統便不能改易,它原本的意義便是如此……” 面容上有著無可掩隱的狠厲與猙獰,尉遲寒波目光如刃,語音一個字一個字迸自齒縫: “辛堅,給我殺 ” “哇”的一聲驚恐得哭出聲來,嚴婕渾身上下不可抑止的哆嗦著,她的面色在慘白中更透出一股死灰,在淚水的流淌下,她艱辛珠用膝蓋在地下挪動,挪動自己對著項真坐著的地方,悲槍至極的哀祈著項真:“黃龍……求你救救我常二哥……黃龍,我求你……這世上我已沒有幾個親人了,黃龍……你可憐我們……我寧願以我的性命去頂替常二哥的命……黃龍,如果你們一定要殺,就殺了我來消恨吧……” 嚴婕的語聲哀滄悲絕,有如杜鵑啼血,字字血淚,在這時,她已完全失去了昔日的刁蠻與嬌潑,已完全沒有了平素的世故與放浪,一變為如此纖弱,如此傍徨,她的臉龐上沾滿了晶瑩的淚珠,而淚珠裡又含蘊著深徹的痛苦與屈辱,含蘊著不盡的祈求和傷感,那般令人憐惜,那般令人不忍…… 但是,項真卻無法再進一步幫助她,方才,為了開脫她的死罪,項真知道已如何使尉遲寒波不快與勉強,他不能仍不識進退的一攔再攔,便是尉遲寒波難以口絕,但心頭上的想法乃是可以預見的,最重要,還在於常敬賢親手殺死了尉遲寒波的大弟子,這是一股仇,一股恨,解仇消恨,只有兩種方法,一是以眼還眼,一是以德報怨,但是此時此景來說,“以德報怨”的形成空間是不夠的了,那麼,就是有“以眼還眼”,江湖傳統,自來亦是如此,而尉遲寒波的大弟子張光慘死,張光也是他父母生養的好孩子啊,嚴婕今袒護她的親人,張光呢?張光也不能就這麼白白犧牲,尉遲寒波對他,同樣懷有深厚的情誼…… 於是 項真冷漠得不帶一絲表情的道:“嚴婕,你應該知道,這是天下無數次殺戮與爭鬥裡所必然生的後果,對你,已經逾份了,你如今除安慰於你本身的大難不死之外,我奉勸你不要再有其他奢望與奢求!” 嚴婕頓時如遭雷殛般一下子僵在那裡,她直挺挺的跪著,目光癡呆而沉滯的看著項真,但是,她的目光中卻沒有一丁點意識,沒有一丁點表情,這一剎,她宛如猛的失去了自己,一切全成為空白的了! 尉遲寒波狠狠瞪了辛堅一眼,辛堅立即朝那名高舉大彎刀的無雙弟子頷首示意一一“ 嚓”一聲刺耳的利刃切肉之聲響起,在大彎刀的飛揚下鮮血暴濺,躺在那裡的“左臂刀”常敬賢已殺豬般尖厲的嚎叫起來,他的左臂,齊著肩腫處被生生斬下,但是,卻仍連縛在牛皮索的困束中沒有墜落! 一聲嚎叫;像是一把錐子猛的扎進了嚴婕心中,她全身驟然激烈的痙攣了一下,瀝肝摧膽般哀呼:“二哥啊……” 悲叫著裊繞未散,這位素有“羅剎女”之稱的百花谷女傑,已癱了一樣沉重的暈絕於地! 尉遲寒波面孔的肥肉緊繃,他左手用力向下一揮,吼道:“殺!” 那名無雙弟子的大彎刀應聲倏閃,“霍”的直插而下,那麼鋒利的猝然透穿了常敬賢的胸膛! 血,順著大彎刀的拔起狂噴四周,常敬賢的身子只是微微抽搐了一下就再也不動了!他死得十分迅速,雖然他枯槁的蠟黃面工得變了形,但那定是一剎那之間的反應,或者他的痛苦是極其短暫的! 被困在一旁邊的“紫面飛叉”姬大木,一張紫臉早已嚇得變成了銀盆,恐懼得正在壓制不住的籟籟抖索,他心中,可能想扮得倔強一點,但是,他做不到,死亡到底是可怕的,殘酷的,而且,人一生只有試上一次機會…… 整個大廳裡,這時,是一片沉寂,一片鬱悶,像空氣凝凍了,凝凍於人人心頭籠罩著的那股窒寒裡…… ------------- |
第64章 親仇鳳恨 父女會
在長久的沉悶之後,項真用手揉了揉有些僵硬的面頰,徐緩的道:“可以將常敬賢的屍體摃出去了!” 辛堅驚然一凜,躬身道:“是!” 於是,一名無雙弟子走過來,一把將常敬賢的屍體抗到肩上,大步走了出去,尉遲寒波注視著他的背影消失了,忽然沉厲的道:“辛堅,還有一個叫洗曉心的怎不見帶來? 張光的被害,這廝亦是元兇罪首之一!” 咳了兩聲,辛堅忙道:“回稟尊主,那洗曉心在被擒之前,已然身受重創,是吃張師兄一劍戳中,待弟子奉命前往提審之際,他早已斷了氣了……” 微微一怔之後,尉遲寒波又恨恨的道:“便宜了這混帳!” 說話中,遲寒波那雙尖銳而凌厲的眸子又轉向了正在一邊暗暗哆嗦著的姬大木,他喉頭低嗥著,冷森的道:“小子,現在輪到你了!” 姬大木臉色更形灰敗,汗水一下子便浸透了他的裡外衣衫,顫抖著,他恐懼的道:“大尊主……還請你明斷細察,刀下留人……在下只不過是青松山莊的一名管事,充其量僅能跟著混口飯吃,跑跑龍套而已,在下決非有意與貴派為敵,替人家當差,就得聽人家的使喚……在下乃奉命如此,身不由主,衷心之內,無丁點與貴派為難之處……” 尉遲寒波怒叱道:“姬大木,聽說你是青松山莊的總管事,算起來在青松山莊裡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怎的卻這般貪生畏死,無骨氣?呸,連我都替你臉紅,夏一尊這老鬼真是瞎了狗眼,會起用你這等低三下四的東西!” 唇角在急促的跳動著,他驚悸得有些結巴了:“大尊主……在下,呃,在下實非得已,萬乞大尊主網開一面,權下超生……大尊主,在下是誓離此之後便退出江湖,洗心革面,永不再與貴派為敵……在,在下已知罪……” 冷冷的,項真一笑道:“姬大木,你還認得我黃龍麼?” 目光畏懼的與項真視線相觸,姬大木立即又瑟縮的低下頭來,當然,他怎會不認識項真?昔日在青松山莊之內,他便曾點過項真的穴道,給他吃足了昔頭!從姬大木率人前來大河鎮協助如意府對抗無雙派的時候開始。姬大木便已聽到了項真也加入無雙派陣營的消息,這件事,可說一直是他心頭上的濃重陰影,他就怕遇到項真,而就在他在慶幸未曾遇到的時候卻已落入無雙派的手中,在提他來至金瓶殿的一剎,他已看見了那位奪魂追命的大煞手了,姬大木的一顆心從開始便沒有平靜過,老是蹦在喉嚨上,他怕項真忘不了青松山莊那段鳳仇,他怕項真會自他身上報復,而現,他擔心的事情果然來了,項真已正式找上了他,把那無影的刃口架到了他的脖頸之上…… 項真沒一絲笑意的笑著,又道:“江湖上有句俗話,叫‘山不轉路轉,路不轉水相連’,這兩句話是一點也不錯的,兩座山不能相連,兩個人卻總會遇在一起,姬大木,我們真巧,又碰在一起,嗯?” 看著姬大木那惶恐失措的畏怯形態,項真不由啞哧哧的笑了,他接著又道:“只不過,見面的時辰與地點,對你都不大合適,是麼?” 姬大木渾身猛然一哆嗦,他駭怖的道:“項大俠……你老饒命,你老饒命啊……” 甚少開口的西門朝午不由哼了一聲,側首對項真道:“項兄,這小子與你可是有過梁子?” 點點頭,項真道:“有一次,我不小心曾著了人家的暗算。被挾制到青松山莊,吃他們整治得死去活來,弄得差一點把條命賣給他們 ” 臉色一沉,西門朝午道:“如此一來,這小子就是兩罪併發了!” 上下牙關在不停的碰擊,姬大木抖不成聲的哀呼道:“項大……俠……我並沒有……沒有加害過你……” “嗤”了一聲,項真冷然道:“但你也是青松山莊的一員,也是助紂為虐的幫兇,是麼?” 一瞪眼,大圈椅上的尉遲寒波怒吼道:“辛堅,砍了他,一個也不留!” 小無常辛堅正待答應,西門朝午已猝然暴掠又回,就在他這一去一還的剎那間,姬大木已狂嚎一聲,整個身子就像一塊殞石般“呼”的倒摔出去,飛撞過一扇精巧的窗戶,“嘩啦啦”跌到大廳之外, 很快的,辛堅撲到窗前,他略一張望之下,隨即對著聞聲奔來的十多名無雙弟子揮手道:“將他抬走!” 回過身,辛堅的表情十分奇怪,他低徐地的道:“姓姬的已經死了!” 坐在七圈椅上的西門朝午搓了搓手,一笑道:“這樣,我認為比較乾脆一點!” 尉遲寒波頻頻頷首道:“當然,嗯,當然……” 於是,項真的目光投注在地下的嚴婕身上,嚴婕仍然蜷曲著暈沉未醒,美豔的面龐蒼白得毫無血色,她鼻息微弱,緊閉的雙目睫毛上,還沾著隱隱的兩顆淚珠,那模樣,委實令人愛憐…… 西門朝午也跟著了一眼,他又瞧了瞧項真,隨笑道:“項兄,這婆娘生得不差,可是?” 籲了口氣,項真淡淡的道:“不錯。” 舐舐唇,西門朝午又道:“她到後面石室企圖劫牢,要劫的人,一定是她百花谷‘鑑煉四絕,裡的常敬賢與洗曉心了……但是,我弄不明白,這婆娘為何對姓常的如此關心法?在我的感覺上,這婆娘為了常敬賢的性命而所作的哀求,似乎已不止像對她哥哥把弟的那種感情了?” 略一沉吟,項真道:“或者,姓常的對嚴婕的情感也不會只是像對拜兄妹妹的那種情感?可能他除了像個兄長之外,還像個別的什麼人……” 哈哈一笑,西門朝午道:“如果真是這樣,我這就做得過份了。” 緩緩的,項真肅穆的道:“不然,血債血償,乃是天經地義之事,這,不管欠了血債的是什麼人全是一樣!” 輕輕拍手,尉遲寒波道:“對,項真說得對!” 他又發手扶額,低聲道:“老實說,項老弟,方才這女人一求你,我就暗中捏著把冷汗,我生怕你心一軟又替她那姓常的求情,這樣一來,我;欸,我就真叫進退兩難,無所適從了!” 平靜的笑笑,項真道:“這點為人做事之道,我還有,尊主。” 尉遲寒波有些尷尬的打了個哈哈,就在他的哈哈聲裡,門外人一閃,嗯,“赤銅”尚元乾已急步行入。 尚元乾入內之後,先朝座上諸人施了一禮,然後忙道:“啟稟二位尊主,大掌門一行已來在如意府門外 ” 于吉聞言之下“呼”的站起,急道:“快接,快接……” 吃力的,尉遲寒波也站了起來,項真則向西門朝午道:“當家的,你就用不著出去了,旁邊椅子上的鐵小姐需要人照顧,免得又出紕漏!” 西門朝午的目光在卷裹鐵娘娘的毛毯上溜了溜,點頭道:“也好,如此我就失禮啦。” 於是,項真、于吉、尉遲寒波、辛堅、尚元幹等五個人出了金瓶殿,直往如意府的大門而去,他們剛走得一半,大門外已是蹄聲如雷,塵揚沙起,在一片人叱馬嘯聲中,數十乘鐵騎已狂風般卷了進來! 項真微微笑道:“無雙鐵騎,可真是來去如電啊!” 哈哈一笑,笑,于:“在這次血戰中,我們在移動的快速上確實佔了不少便宜,對頭估計我們還有一大截路呢,其實我們就眨眼間到了……” 在他們邊談邊走裡,進入如意府的馬隊已經停住,散落四周的無雙弟子們全在紛紛躬身致敬,井有十幾個人奔上前去牽馬,項真目光銳利,他在一瞥之下,已然看見了那正在拋鐐落地的無雙派大掌門“白衣絕刀”鐵獨行! 此頦,鐵獨行亦已看見了迎來的項真等人,鐵獨行丟下馬韁,一個箭步衝了上來,他顧不得上來謁見的于吉與尉遲寒波等人,雙手緊緊握住項真的手,面孔激動得赤紅的道:“項老弟,辛苦你了,項老弟,獨行真不知道如何向你表達心中的感懷,項老弟,這一連串的血鬥,全虧了你,全虧了你……” 項真平和的道:“大掌門謬譽了,在下只不過略盡棉力,跟著湊份熱鬧而已……” 鐵獨行的白袍上全是血漬,連臉龐上也沾滿了塵沙油汗,他的嗓音豪爽中帶著沙啞,一面用力搖晃著項真的雙手,他邊真摯道:“項老弟,你勿庸謙懷,若非你,本派被擄各人如何生還?若非你,對方的陰毒埋伏如何破除了,如非你,敵人的眾多高手怎生成殲?若非你,一千魅魑豈會膽寒?而若非你,獨行那賤婢又群眾路線得擒?” 不由笑了,項真低徐道:“大掌門如此一說,像是這等大功全乃在下所立一樣?在下又如何掩遮了貴派無數若勇健兒的光彩?老實說,此戰獲勝決非一人一騎之能,乃萬眾一心,攜手合力之功,大掌門卻也大抬愛在下了……” 忽然,鐵獨行端詳著項真的面色,他有些歉疚的道:“項老弟,聽說你受了傷?” 項真一笑道:“不算什麼,在下尚可支撐!” 喟了一聲,鐵獨行又道:“荊大俠也傷了,而且相當重,項老弟,獨行實在心中不安,這全是為了無雙一脈才得到的災難……” 搖搖頭,項真淡然道:“大掌門何須介懷?‘士為知己者死’,如此罷了。” 感動的唏噓了半晌,鐵獨行這才放下項真的手,對尉遲寒波道:“抱虎山莊已然攻破,黑手黨與赤衫隊全軍盡沒,他們所有的頭子也皆被殲滅,這邊聽說亦奏全功?” 尉遲寒波點頭道:“是的,如意府魁首,黑髯公洪雙浪授首,如意府屬下高手八死一逃,大刀教的名教頭五死一俘,七河會的三當家‘鎮半天’章醒亦遭生擒,手下大頭目傷亡殆盡,百花谷鎖鍊四絕中老二、老四皆已殞命,王屋山之長虹派七人亦無一倖存,另外,青松山莊所屬除了那姬大木與莫儲兩個為首者已予殺死外,‘黑雲鞭’趙春也被枷囚,鎖鍊四絕老大嚴章的寡妹嚴婕也已生俘……” 鐵獨行沉吟了片刻,道:“鎖鍊四絕中的老三巴崇恕已在大河鎮戰死了……他們的老大‘滔海龍’嚴章也被活捉,現在囚禁在大河鎮內,大刀教的六個教頭有兩個的是死在褐石闊以後的激鬥中,剩下的四個便全裁在這裡了……章桓解過來沒有?” 于吉在傍插口道:“那章桓尚未解來,大刀教黃字行的教頭羅申,青松山莊的武師趕春卻已關在這裡……” 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鐵獨行又道:“對了,長虹七絕之首‘鐵指飛紅’蔡存道有一個功夫不弱的義女你們可擒住了?” 于吉和尉遲寒波互覷一眼,齊齊搖頭道:“沒有……” 鐵獨行嘆了口氣,道:“她只是個世故未深的丫頭,大約,也兇多吉少了……” 笑了笑,項真道:“她沒有死,在下想,她如今可能正在一個辛堅兄所知道的地方……” 一側的辛堅聞言之下不由吃了一驚,他滿頭霧水的看著項真,吶吶的道:“項師叔…… 弟子……弟子並不知道那女子今在何處……” 項真抿抿嘴,低聲道:“你知道的,辛兄。” 辛堅有些著急的忙道:“項師叔,弟子實在是……” 拍拍他肩頭,項真接著道:“你先別急,辛兄,適纔你曾告訴過我們,說在金瓶殿裡面發現一座地窖,地窖裡面有幾具男女屍體擺置著,是麼?” 辛堅迷惘的點頭道:“是的……” 項真又道:“我想,那長虹派掌門人義女的所謂‘屍體’便一定在那裡了,他們不會再有別的地方可放……” 鐵獨行也有些奇怪的道:“項老弟,怎麼說‘所謂’那屍體?莫不成長虹七絕蔡存道的義女尚未死去?” 點點頭,項真幾句話已把他將梅蕊,如何閉氣封脈的前後經過講了一遍,未了,他微笑道:“大掌門說得不錯,這女孩子確是個涉世未深的純樸少女,因此在下亦不忍傷害於她,只使了這個小小手法暫時令她逃過此劫而已,長虹派與如意府的人事後一定在箭穴中找到了她,這些人不識得在下的獨門閉氣法,才認為她已遭害,悲憤之下定是將她軀體移走,暫時置放在金瓶殿的地窖中,而金瓶殿乃如意府的最高發號司令之所,地窖置放的屍體,我想,也不會是些小角色的遺骸,梅蕊在那裡正合了她的身份,是而我推測辛兄發現的幾具屍體中,必有一個是梅蕊無疑……” 鐵獨行撫掌笑道:“項老弟,此等做法正合獨行之意,與吾方為敵者乃長虹七絕,若是蔡存道的義女也一併處決,未免太過狠酷了一些,尉遲師弟……” 他轉首向尉遲寒波道:“稍待你派人去那地窖將那存道的義女抬救出來。” 尉遲寒波一邊簽應著邊問道:“大師兄,康玉德你已擒住了?” 鐵獨行朝後一指,道:“就在後面,這廝險些就被長孫奇殺死,尚好我趕快一步……” 此刻,肅立在鐵獨行身後的“赤膽四傑”已轉向隨來的騎隊那邊,他們再走回來的時候,已多挾持住個體魄修偉,卻渾身染血的紫衣人,這紫衣人髻發蓬散,面色蒼白,神色中,透露著無比的頹唐與疲累,他的五官生得極其端正,看上去自然流露出一股典雅俊逸之氣,假如他不是處在眼前這種狼狽的情形下,在平常,這一定是一個玉樹臨風般的翩翩佳公子! 紫衣人的目光顯得有些呆滯的凝注著遠方某一點上,臉龐的表情木然而僵硬,他雙手反剪綁在背後,身上也困滿了一道道的細牛皮索,“赤膽四傑”分兩側挾制著他,另外,他身後尚跟著無雙派總壇屬下的“白馬銀錐”江仇心及飛字門屬下的“青痞”鄭群,“青痣”鄭群不需要有人指出,只要一眼看去便可知道是他,這位壯如牛的大漢除了有那種粗野之氣外之氣外,他的面孔右頰上,尚生著一塊銅線大小的青色毛痣,這類毛痣,也就越加點綴出他的冷厲凌脫勁兒來了。 無雙派分出這麼多名好手看守住那紫衣人,嚴重得幾乎有些“如臨大敵”的味道了,當然,這紫衣人的重要性也就不問可知,項真雖然從來沒有與“紫衣金鋼”康玉德見過面,但是,他已知道那紫衣人必是康玉德無疑! 六名無雙派的手簇著紫衣人往這邊走來,看得出他們對那紫衣人的切骨仇恨,紫衣人甚至連一步安穩路都走不成,環製在他四周的“赤膽四傑”及江仇心,鄭群幾個人就像在拖一頭畜生那樣連推帶拉,連踢連打,踉踉蹌蹌的將他扯到了鐵獨行這邊! 于吉與尉遲寒波的四只眸子陰毒的盯在紫衣人身上,好半晌才恨恨的移開,而紫衣人垂著頭,除了沉重的呼吸之外,再沒有一下表示了…… 淡淡的,項真道:“這人,可就是康玉德?” 鐵獨行頷首道:“正是。” 朝像是麻木了似的康玉德打量了幾眼,項真微喟一聲道:“好一副堂堂之貌,可惜,心地卻生差了。” 強笑一聲,鐵獨行有些苦澀的道:“說得是……” 往隨著鐵獨行來此的騎隊那邊看了一下,于吉忽道:“掌門,總壇及飛字門其他的人都沒有來?” 鐵獨行沉聲道:“激鬥傷亡後之頗重,況且每個人都已極端乏累,因此我便下令總壇及飛字門無與抱虎山莊之戰的人就近在大河鎮內歇息,並隨時聽候調遣,除了遠功他們四個人之外,總壇及飛字門下的好手就只有江仇心及鄭群跟著我來,順道也監守著康玉德這小人!” 說到這裡,他又寒森的道:“娘娘,那賤婢如今何在?” 于吉向金瓶殿一指,道:“就在那裡,項兄已施過手法令她暈沉,並以薄毯相裹,如今西門當家的正在守著。” 鐵獨行轉向項真道:“現在,項老弟,我們走。” 於是,以鐵獨行為首,一行人匆匆往金瓶殿而去,項真知道鐵獨行心裡急,他自己雖然在行動間十分艱苦,也只有咬著牙一步步大跨,但尉遲寒波卻有些挺不住了,身後那個大塊頭的無雙弟子攙扶著他,猶是累得喘息籲籲,面青唇白,一下子落後了老遠…… 進入金瓶殿的大廳,鐵獨行又與西門朝午見過了,廳中的弟子再搬來一把太師椅,鐵獨行與項真、于吉、尉儘量皮等人落坐之後,鐵獨行目光朝地下正在悠悠醒轉的嚴婕一掃,低沉的道:“她就是嚴章的妹子嚴婕?” 于吉頷首道:“正是。” 鐵獨行一揮手,冷然道:“拖到一邊。” “赤銅手”尚元幹應聲上前,一下子就把地上的嚴婕拖出去好幾步,鐵獨行側目望瞭望大圓椅上的毯包裹著的鐵娘娘,陰沉的道:“把這賤人抬到地上,她尚有何顏面佔住一張圓椅!” 幸堅和尚元乾全在搓手有些尷尬的遲疑著,鐵獨行怒道:“你們聽見了?” 兩個人又互望了一眼,才走上前來,小心翼翼的抬著鐵娘娘仍然沉迷未醒的嬌軀,輕輕擺在地面。 鐵獨行又狠狠的盯了神色灰敗的康玉德一下,康玉德仍由“赤膽四傑”,江仇心及鄭群六個人圍持著、僵木的站在一邊,鐵獨行投注向他的目光裡包蘊著無可比擬的憎恨及憤怒,康玉德可以深刻體會出那種面的熊熊仇火,那尖利如刃的狠酷及殘毒,這種仇恨,像是鐵鑄,堅硬得永遠也化不開了…… 於是,鐵獨行又毫無表情的道:“掀開毛毯。” 尚元幹望望辛堅,辛堅也為難的看看尚元幹,尚元幹只好走上去將裹住鐵娘娘,身體的毛毯掀開,嗯,鐵娘娘果然仍在暈睡著,那襲綢質的繡花睡袍仍還套在她的身上,看去是如此單薄而條線分明,襯著她微顰的眉心,驚悸得微微歪曲的嘴唇,就越發顯得楚楚憐人,她這形狀,可以使任何一個人心中明白,當她被擒住時的一剎是如何恐懼,如何悲痛,又如何不甘…… 鐵娘娘的雙目緊閉,臉龐青白,地蜷臥在那裡,是那麼瘦伶伶的,纖細細的,像一陣風就可以吹倒,一聲吼便能以嚇癱,多令人憐憫的一個弱女啊,即使她做出來的事是那般大膽得不能使人原諒…… 在目光觸及鐵娘面容的一剎鐵獨行有如被火紅的烙鐵燙在心裡,痛楚的不由自主的微微一震。 已經有根長久的日子沒有看見他這疼愛的獨生女兒了,在鐵獨行的記憶裡,她一直是那麼嬌柔,那麼害羞,那麼細小而怯弱,有如一只需要躲在人們懷中的貓咪,有如一朵需要培植在溫室裡的小花,她的一言一笑,一顰一蹙,都是如此容易令人自心底泛起憐愛,都是那般甜美使人深深喜悅,而幾曾何時,她卻變了,變得不像她了,變得宛似惡魔般的任性與刁潑,變得像一條毒蛇,她甚至已瘋狂得拋充了父母,背叛了祖宗,她甘願離開自己生長的家鄉,甘願冒著人們的唾罵及憎恨,她什麼都不顧了,親情、倫常、禮教及聲譽,她仿佛成了另外一個人,一個鐵獨行所感到迷惑及陌生的人。於是,多少人的生命便為了她的忤悖而斷送了,多少人的熱血便為了她這瘋狂而流盡了,這些,原可不要發生的,但卻發生了,其咨全在她的任性及拗倔,全在她的幼稚與沉迷……為了什麼,為了什麼一個純真無邪的少女會突然改變得如此可怕?鐵獨行的視線又緩緩移注在康玉德臉上,是的,他咬著牙根,是的,這都是康玉德的賜與,都是他的恩惠,假如沒有這個魅魑,情形,便完全不是像今天這樣了…… 康玉德也深深的注視著地下的鐵娘娘,他的激動與難受,可以從他面孔肌肉的急剎抽搐上看出來,他甚至已再不可自製的顫抖了,雙目中現露著絕望,現露著悲槍,現露著無可名狀的焦惶和關切,但是,他卻連動也不能動一下,六名無雙派的好手圍立四邊,六雙眼睛全在冷酷的狠盯著他,康玉德明白這些人對自己的憎恨及仇視,他知道,只要鐵獨行下令,他們甚至可以把自己生咽了……” 低沉的,項真道:“大掌門,在下十分抱歉將令千金弄成這樣,但情勢相逼,若非如此,只怕她不肯跟隨在下離開……” 像自一個迷濛的境界裡將鐵獨行拉回,他用力搖搖頭,誠懇的道:“這怎能怪罪於你? 項老弟,記得獨行曾經說過,如她膽敢撤潑,將她殺了,獨行亦自甘願,項老弟,對這賤人,你已夠客氣了……” 項真一拱手,道:“大掌門太過言重了。” 略一沉吟,鐵獨行道:“還得煩請項老弟替這賤人解除所施手法。” 項真一笑而起,走了過去,雙手奇快的在鐵娘娘身上飛轉,沒有人看清他雙手的過程,鐵娘娘已突然呻吟出聲。 於是,項真抹了鬢角的虛汗,又緩緩退回椅上,片刻後,鐵娘娘已在大廳裡每個人的注視下悠悠醒來。 似乎一下子沒有將記憶連續起來,鐵娘娘朦朧的睜了睜眼,又沉重的閉上,好一陣子,她才再度把眼睜開,現在,她已經完全清醒了,當然。她在目光觸及大廳中那張張冷木的面孔時,也跟著想起了這已是怎麼回事! 像猛的墜入萬丈深淵之下,鐵娘娘驚駭得立即坐了起來,她的眼睛絕望的大張著,嘴巴半啟,渾身也在不住的哆嗦,恐懼至極的看著高高在上的鐵獨行,她的淚水再也忍不住奪眶而出,顫抖著,她悲切的叫:“爹……” 鐵獨行宛如鋼針刺心,頷下的三絡黑髯不住的籟籟輕抖,連兩手也緊握成拳,在獨女的那一聲哀哀呼叫裡,這位無雙派大掌門所辛苦築布成的仇恨之牆,幾乎馬上就潰頹了…… 驀然,他牙齒重重一挫,在“喀”“喀”的磨擦聲中嗔目大喝大喝:“住口,賤人,你還認得你爹嗎?你還有臉叫爹麼?你這寡廉鮮恥,不知人間羞恥為何物的畜生!” 悲惶的怔窒著,鐵娘娘的臉龐頓如死灰,她的唇角在不停抽動,淚珠漣漣,哀傷而幽沉的,她又斷續的道:“爹……女兒……並沒有犯下……十惡不赦之罪……假如…… 你老人家……一定認為女兒……有罪……罪……也只是女兒未曾徵得你……老人家同……意……愛上了一個……你不喜歡……的人……而……已!” 狂吼一聲,鐵獨行面容赤紅的叱道:“你你你……你這賤人,你還會一點羞恥心沒有? 當著我鐵獨行面前口口聲聲吐那污言穢字!我鐵家世代清白,重禮崇義,卻不知那時作下了孽,會生出你這個沾辱家門的不屑畜生!” 鐵娘娘哭著,卻在唆咽聲中倔強的道:“爹……女兒沒有做錯……女兒愛上康玉德,你老人家不准,女兒……女兒只好跟著他走,女兒已經成人,女兒有女兒爭求終生幸福的權力!” 鐵獨行忽然從狂怒中平靜下來,他的面色立即轉為冷漠,沒有一點表情的那種冷漠,他的太陽穴在卜卜跳動,黑髯也微微抖索,這些,在都已說出於鐵獨行冷沉的外表下所包隱著的火山般的憤恨及憎惡,徐緩而蕭煞的,他道:“畜生,你用什麼手段來爭求你的終生幸福?用無雙派的聲名?你父母的威譽?鐵家的清白?祖宗的法制?人間的倫常?或是數千條人的性命?” 鐵娘娘的眼淚不住的流淌著,她的神色中有著無比的懷與悲切,但是,卻也隱含著尖銳的反抗及不甘,一摔披肩的長髮,他咬著牙道:“爹,女兒的婚姻只是女兒自己的事,女兒跟隨康玉德離開也只是去追尋女兒本身的幸福,我們沒有惹著誰,沒有犯著誰,為什麼我們就必須盡守祖宗傳下來的那些不合情理的法制?為什麼我們就一定要顧及那些由一千暈眩的冬烘所定下的成規?爹,女兒的婚事上是沒有經過堂上的同意,我們自己湊合了而已,你老人家又何必用家聲及威信來壓蓋女兒?” 沉默了半晌,鐵獨行冷森的道:“那麼,你認為我們數千年沿傳下來的綱紀倫常都是白廢的了?你自行作主背親與下人苟合也是對的?你不顧廉恥盜取父母寶物偕康玉德私逃也是對的了?你違抗父命在同派兄弟的鮮血流濺裡與康玉德紅燭高香行禮也是對的了?這些你都認為毫無錯處,是麼?” 怔窒了一下,鐵娘娘再找不出話駁辯了,她卻猛的橫了心,抹去淚水,強硬而悍倔的道:“我不管那些,我只要跟著我所愛的人走!我只知道我的幸福需要我自去求取,其他任何一切我全不管,我認為對的就去做,沒有人能攔阻我,沒有什麼倫法能阻製我!” 鐵獨行看著他的獨生女兒,在這瞬息,他奇異於自己和女兒之間的生硬及陌生,他好似已經不認識她了,像是在看著一個惡魔般那麼憎嫌與痛恨,全身都宛如溶在冰雪中,涼透了…… 用手揉揉額角,鐵獨行長長籲了口氣,他沉重的道:“你曾是我的女兒,娘娘,在你的血液中,流著我相同的倔強和孤傲,也有著和我無異的固執與勇氣……但我們不同的地方是我懂得將我所具有的本性用在好的一面,而你,你卻混淆不清,黑白難辨……這是我的錯誤和疏忽,我該早些矯正你,規道可你,我看你體內包含著先天的邪惡,但我這做父親的沒有及早察覺也是有過……” 頓了頓,他又槍涼的道:“事情已經到了這步田地,你仍然不知悔改,不知認錯,我本想偏袒於你亦無能為力了……我不能對不起那些死傷的弟子,不能任我無雙的名聲沾暇蒙垢,更不能使人世的倫常敗壞,祖宗的靈位難安…… 娘娘,我愛你,你曾有根長久的一段日子是我的好女兒……” 雙目中閃泛著晶瑩的波光,鐵獨行暗啞而衰乏的續道:“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值上幾千條生命,沒有人,就算我的獨生女也是一樣……” 現在,大廳裡的每一個人 包括鐵娘娘自己,都已聽出鐵獨行話中的含意了,雖然他說得如此平靜,如此徐緩,但是其中的冷酷,寡絕與血腥韻息,卻是這般的明顯而強烈啊! 抑止不住的,鐵娘娘開始顫抖起來,她原先以為她的父親在大興干戈之下,只是要拆散她與康玉德的姻緣,要挽回無雙派的顏面,她曉得自己會受到懲罰,但也以為至多就受到懲罰罷了,她萬萬料不到她的父親竟會要她死!要親生的獨女死!假如這也算是“懲罰”,這懲罰就未免太也嚴重了! 忽然 被困綁在後面的康玉德淒慘的大叫起來,他叫著,悲憤的道:“鐵獨行,你有什麼權利如此做?娘娘是我的人,他是我的妻子,我們互相深愛,我們目願結成夫婦,你你你,鐵獨行,你為什麼要拆散我們?為什麼要抗害我們?鐵獨行,你要拿出道理來!” 幾個大耳光猛烈的扇了上去,“青痣”鄭群出手之下就打得康玉德滿口噴血,他狠厲的道:“姓康的,你給我閉上你的臭嘴,這裡有你說話的地方?” 此時,鐵娘娘方才知道她的“夫婿”竟已遭擒了,驚慌裡,她急忙回頭望去,天哪,康玉德的狼狽慘狀差一點使她都認不出了,這個人,就會是平素瀟灑調儻,風流不群的“紫衣金劍”,自己深深摯愛的丈夫麼? 悲嚎一聲,鐵娘娘瘋狂了似的撲向康玉德,康玉德也掙扎著奔向鐵娘娘,但是,赤膽四傑毫不容情的硬硬按住了康玉德,“白馬銀錐”江仇心及“青痣”鄭群則有如兩只攔路石樁般直挺挺的擋著鐵娘娘! 披散著頭髮,滿臉淚痕,鐵娘娘哭叫道:“你們放我過去,放我過去,仇心、鄭群,你們不認得我了?求你們不要攔阻我……我要去看看玉德……” 冷漠的,鄭群道:“大小姐,你已不是以前的你了,掌門沒有諭令,我們只好得罪了。” 微微一愣之下鐵娘娘又哭喊起來,一邊哭喊,她一邊用她的雙手在江仇心及鄭群身上搥身著,用指甲在他們面孔上抓扯著,江仇心及鄭群卻任她又打又抓,仍舊直挺挺的站在那裡,既不還手,更不移動。 鐵獨行的神色寒酷,他冰冷的道:“於師弟,去拉她過來!” 于吉應聲而起,走過去拉住了又哭又鬧的鐵娘娘,一言不發的硬將她扯到鐵獨行面前。 ------------- |
第65章 險亡還存 舐犢情
在於吉的強力拉扯下,鐵娘娘依然三不管的扭動著,叫喊著,她只穿了一件綢質睡袍,如今睡袍全弄得皺亂不堪,再加上她披頭散髮,淚痕滿面,看上去,真不敢相信她會是一位出自名門的大家閨秀…… 募地斷叱一聲,鐵獨行猛然從椅上站起,他暴烈的道:“辛堅,你過來,先掌這賤人的嘴!” 小無常辛堅聞言之下不禁大大的吃了一驚,是的,他號稱“小無常”,在對付起敵人來的時候,他也是無雙派中有名的狠毒角色,但是,這只限於對付外人,你叫他來整治自己人,尤其是來摑自己大掌門千金的嘴,這,卻有些他進退難著,不好應命了。 鐵獨行的目光冷森而酷厲,有如兩把利劍,他瞪著正在猶豫不決的辛堅,冷冷的道: “你還有什麼困難麼,辛堅?” 用力咽了口唾液,辛堅只有慢慢的走了過來,鐵獨行大吼道:“給我掌嘴!” 全身一顫,辛堅猛一咬牙舉起手來,但是,當他的手臂正高高舉起的時候,鐵娘娘竟突然停止的哭,她毫不畏怯的仰起了頭,閉上眼,用她那張秀麗的,清澈的,沾滿了淚水的柔嫩臉龐迎向辛堅要摑打下來的位置! 辛堅的面色漲得通紅,脖子的青筋暴起,一剎間連冷汗也滲了出來,他瞪著眼,咬著牙,揚起的手掌卻打不下去,像僵了一樣停在半空抖索著…… 冷森的,鐵獨行道:“打!” 喉嚨裡突然嗥嚎了一聲,辛堅猛的轉向了鐵獨行,“撲通”跪倒在下,他汗水灑滴,以額磕地,痛苦的低叫:“弟子……打不下去……大掌門,弟子打不下去……” 鐵獨行憤怒的暴叱,飛起一腿將辛堅踢得在地上翻了個滾,一揮手,這位無雙派的最高掌權者厲吼道:“給我滾出去!” 爬了起來,辛堅垂頭躬身,倒退著一步一步出了大廳,鐵獨行沉重的坐回椅上,半晌,才陰森森的道:“尚元乾。” “赤銅手”尚元乾早就在暗捏著一把汗,鐵獨行這一叫,他不禁有些被叫去了魂的感覺,慌忙答道:“弟子在。” 鐵獨行毫無表情的道:“鐵娘娘,不遵閨令,偕奴私奔,這是一罪,悖逆親命,罔顧倫常,又是一罪,盜物取寶,玷辱家聲,更是一罪,恬不知恥,強顏頂辨仍是一罪,累及同門,導致干戈同是一罪,五罪並連,尚元乾,她已無可饒恕,你給我 殺!” 這個“殺”字,簡短而鋼硬,斬釘截鐵,像一顆冰珠子般自鐵獨行齒縫中迸出,乾脆得帶著一股令人寒栗的涼氣! 同時間,整個大廳裡的人全變了顏色,鐵娘娘更是渾身籟籟抖索,她的面色灰敗而黯澀,雙眸茫然的看著她的爹爹,她幾乎不敢相信,她的爹爹竟會當著她的面那麼爽落的吐出這個字來,縱然她早已預料到到她爹爹要她死,但也想不到會這麼快,而且,在這種場合! 康玉德的身子也驀然大大的搖晃了一下,他的五官扭曲著,悲痛得連嗓音都變了:“鐵獨行……你好狠的心啊,娘娘有什麼地方得罪了你?你竟然如此不容於她?用這種狠酷的手段來對付你的親生女兒?鐵獨行,虎毒尚不食子,你比虎豹更毒啊……” “青痣”鄭群揮手又給了他兩記耳光,低吼道:“姓康的,你再這樣出口不遜,老子就先剝你的皮!” 忽然狂笑起來,笑聲裡,血漬與口沫齊飛,康玉德張著他烏紫腫漲的嘴巴,半瘋狂似的叫著道:“你?朋友,你只不過是無雙派中一個為虎作倀的狗腿子罷了,我康玉德雖然兵敗受辱,身受階下之囚,但我姓康的自認骨頭還來得及比你硬朗,姓康的從不阿諛迎奉承,從不仰人鼻息!” “青痣”鄭群頓時把臉上那顆青痣都氣成血紅的了,他怒瞪著康玉德,狠毒的道:“你這滿口狗屁的畜生 ” 一手抓住了鄭群又待揚起的臂膀,“白馬銀錐”江仇心冷沉的道:“康玉德,我們再是不濟,也懂得‘上下有序’‘長幼有分’的尊禮重賢道理,不像你,空目披了一張人皮,卻光是做出那些忘恩負義,以怨報德的醜事,大掌門在風雪之中將你那奄奄一息的狗命救了回去,更收留你居住於‘犀玉樓’裡,對你百般呵護,照顧有加,豈知你非但不感激大掌門救命之恩,更竟窩藏禍心,不僅花言巧語,騙走了大掌門的獨生千金,又唆使小姐盜取了大掌門的珍藏‘紫玉珠’,這還不說,你為了你個人的私慾與妄想,一復而再的挑起了漫天戰火,眼看著屍集成山,血流如河,康玉德,這就是你所謂的硬骨領,你所謂的有氣節麼?老實告訴你,你這叫無恥,叫下流,叫卑鄙,以你這種人面獸心的東西,無雙派裡連條狗都比你強!” 江仇心年紀雖青,卻是語如鋒刃,不但句句落實,字字中肯,更是激昂慷慨,義正詞嚴,而且,他說的全是真話,沒有一丁點捏造誣賴,康玉德直被罵得神色大變,冷汗涔涔,羞愧連一句話也駁不出了…… 西門朝午立即鼓掌如雷,大聲喝采道:“好,江老弟,罵得好,真是淋漓盡致,大快人心,媽的,姓康的這王八蛋死到臨頭,還敢在那裡胡吹海誇,亂七八糟,真是活膩味了!” 徐緩地,鐵獨行目光又投在尚元乾身上,尚元乾不由手心冒汗,全身發冷,老天,你叫他怎麼忍得下心去殺那可以說自小便相處在一起的掌門千金呢?這,不是太也殘酷了嗎? 鐵獨行一看尚元乾愣在那裡未動,已不由怒自心起。他厲聲的道:“尚元乾,你還在等什麼?” 面色一陣青,一陣白,尚元乾遲疑著,踟躕著,連一雙手也沒了個放處,他的嘴唇發幹,目光低垂,看也不敢看鐵獨行一眼了…… 那邊,康玉德突然又淒厲的叫道:“鐵獨行,我求你別殺娘娘,所有的過錯全是我所造成,全由我一人承擔,鐵獨行,你要殺,就殺了我吧……” 暴叱一聲,鐵獨行瞑目道:“你?康玉德,你自然也跑不了!” 他又憤怒的朝尚元乾吼著:“尚元乾,動手!” 眼睜睜的看著,鐵娘娘睨睜睜的看著她的父親在要她死,她的爹,那多少年來一直疼愛她如心頭肉的爹,那抱著她在膝蓋上逗弄的爹,那時常攬她入懷講著古老故事的爹,那在她慢郁時扮著鬼臉叫她“小乖”的爹,如今,竟這般迫不及待的要她死,這般全心全意的要取她的命…… 周身都冰冷了,都麻木了,鐵娘娘“撲通”一聲跪在地下,她微微仰著那張嬌柔而淚痕斑斑的小臉,哀傷卻平靜的道:“爹……你老人家不要如此逼我……我會去死的,這一次,我不再違悖你老人家的話……” 重重一哼,鐵獨行轉過頭去,他硬著心腸,冷冷的道:“尚 元 乾 ” 一個字叫得尚元乾一哆嗦,他看看別過頭去的鐵獨行,又望望跪在地下的鐵娘娘,簡直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有生以來,這件事算是他所遇到的最辣手的事了…… 舐舐嘴唇,于吉扮出個笑臉,低聲道:“我說,大師兄 ” 他話未講完,鐵獨行已斷然道:“住口!” 一上來就碰了一鼻子的灰,于吉不由訕訕坐了回去,搓著手不敢再講什麼,尉遲寒波猶豫了片刻,也突然硬著頭皮道:“掌門師兄,娘娘這孩子還年幼,我看 ” 鐵獨行同樣狠狠瞪了尉遲寒波一眼,怒道:“你也給我閉嘴!” 呆了呆,尉遲寒波吞了口唾沫,壯著膽又道:“掌門師兄,這件事 ” 鐵獨行“呼”的站起,雙目中寒光暴射,他生硬而寡情的道:“誰要再為這賤人求情說項,我就按照本派派規首條處理!” 無雙派的十二條派規之中,那第一條是“凡欺師滅祖,違抗掌門諭令者,先予驅出門牆,再予腰斬處死!”于吉和尉遲寒波雖然都是位至“大尊主”的重要人物,卻也不敢拿著自己的老命去和派規硬撞,他們怔怔相覷,除了發呆,就沒有第二條路好走了。 徐緩的,鐵獨行又道:“尚元乾,你數數,你這是第幾次下令給你了?” 苦著臉,尚元乾沙啞的央求道:“回稟大掌門,弟子天膽也不敢違悻你老人家的旨意……但,但這件事,弟子實在……實在下不了手……大掌門,求你老人家恩典吧……” 反手就是一記耳光,鐵獨行一巴掌就將尚元乾打得仰翻倒地,在滿口噴血中,尚元乾一個滾身跪在地下,連唇邊的血跡都不敢擦,他直挺挺的跪著,一張面孔全變黃了。 冷冷笑著,鐵獨行點頭道:“很好,你們今天一個個都違抗我的諭令,在此地不說,回大草原後,我會慢慢的與你們結算!” 大廳中是一片沉寂,死一樣的沉寂,只有人們的呼吸聲在粗濁的響著,令人不安的響著…… 緩緩地,項真扶著大圈椅站了起來,他身子因過份的虛軟而大大搖晃了一下,鐵獨行睹狀之下正待親自上前攙扶,項真已擺擺手,他在唇角擠出一絲笑意,低沉的道:“在下並非無雙派根源,所以,在下亦可不受無雙派規所約束,本來,在下不想多說什麼,但事至如今,卻已非說不可 ” 鐵獨行忙道:“項老弟,且請坐下,有什麼事也可以坐下再談 ” 搖搖頭,項真徐緩的道:“大掌門聰明穎悟,想已料知在下欲說之話!” 鐵獨行強笑一聲道:“且請老弟明言。” 沉默了片刻,項真道:“在下首先請問,令媛今年芳齡?” 鐵獨行道:“十有九歲。” 點點頭,項真又道:“那康玉德呢?” 怔了怔,鐵獨行迷惑的道:“鐵獨行不太清楚,大約有三十左右了……” 籲了口氣,項真道:“大掌門,令媛僅有十多歲的年紀,而且是個未出閣的少女,他整日所見所聞,所處所立,全是貴派上下左右的門人弟子,也全是些直率坦誠之事,其中,沒有邪惡,沒有混濁,更沒有欺騙與花巧,令媛是純真的,樸實的,自然,也是穩重與端莊的,在沒有遇上那康玉德之前是這樣子,在下說得可對?” 鐵獨獨行微微頷首,道:“不錯!” 低沉的,項真續道:“在她一個十多歲的少女腦海中,又自出生以來便處在這等單純的環境裡,她不可能了解人世間的五花八門,更不能分辨出隱形的善惡是非,她有著幻想,也有著憧景,更有著對外面廣大天下的慕求及嚮往,於是,,于是便闖將進來了,康玉德生得不錯,在下想,人的一張嘴巴也更能說會道,他在“犀玉樓”充大掌門你的書童,有許多的時間可以和令媛接觸,上面,在下已經說過,康玉德模樣甚俊,再加上他別有用心的花言巧語,在長長的與令媛相處裡,他自然可以灌輸令媛許多毒素,許多妄言,他會為予媛編造一個美麗的夢境,也會告訴令媛一些表面上看起來不是罪惡的歪理,在日久生情之下,令媛自然而然的墜入他的圈套,中了他的計謀,所作所為也逐步起了變異……” 閉了閉眼,項真再接下去道:“大掌門一定明白,當一個人的思想是一張白紙,那麼,塗上了什麼顏色,便是什麼顏色,原先已經有了色彩的,再要改易也就難了,令媛當時的腦海裡,全是純白無暇的,自然,康玉德便可趁著長久的接觸期間隨心所欲的在她腦海裡灌注顏色,而這些顏色,我們都知道是邪惡的,可憎的,低劣而卑鄙的,正如方才大掌門所提及的那些罪狀……” 全廳的人都在屏息聆聽著項真的分析,聆聽著她那層次分明,有條不紊的道理,沒有人吭聲,更沒有人講話…… 沉默片刻,項真續道:“一個人,如若他天生的本質就是醜惡而邪異的,這不值得饒恕,假如是受了後來的影響而改易了本性,則可以原諒的,因為,天生的邪惡是永難更改的,後來的變異卻能以扭持,而令媛正時屬於第二種人,大掌門為她生身之父,當知令媛年幼之時的品德節操無可置疑。” 目光裡閃耀著一片清澄的光彩,項真徐徐環掃了大廳裡的每一個人,然後,他又道: “因此,大掌門,令媛只是受了一時的蠱惑而迷失了本性,並非生來便具惡根,我們不能為了眼前她所犯的過錯便一筆抹殺了這過錯的本源,而我們更要追本逆源,找出她所以會變得如此的遠因,然後,再來對這近果下達斷語!” 冷靜的,項真再道:“我們更進一步的去探求,大掌門,令媛所犯的過失,她從頭至尾,只是偕康玉德私奔及盜取了大掌門所珍藏的一盒‘紫玉珠’而已,以後的一切,則全是康玉德的主意無疑,憑她一個弱質女子,又怎能挑起如此浩大的干戈?怎能預先佈置這麼重重層層陷阱?而唆使她逃離大草原,慫恿她盜取‘紫玉珠’,也全是康玉德的計謀,令媛天真無邪,不會懂得這許多,但康玉德卻懂,他雖則只有三十上下的年紀,卻已經是一個老江湖了,而且,他更而身于黑道中也以陰毒聞名于黑手黨內,身居十大險奇之三,這些小小法門,在他來說,不過是一笑之間而已,或者,康玉德是深愛著令媛的,但是,他這愛的方法卻太也狼辣了,太也愚蠢而冒失了……” 鐵獨行垂下頭來,一言不發的默默沉思著,良久沒有任何表示…… 西門朝午暗中向項真一伸大拇指,自己也站了起來道:“大掌門,項兄方才說的可全是至理名言,中規中矩,沒有偏袒任何一方,我看,大掌門,你還得多考慮考慮……” 苦澀的一笑,鐵獨行沉緩的道:“西門當家的,但是,獨行不能就這麼放過那賤人,若是如此,獨行又如何向死難的門人交待?” 項真笑了笑,道:“依在下想,便是大掌門屬下已經死難了的門人弟子,他們大約也並不希望這場悲劇會是如此發生吧?” 嘆了口氣,鐵獨行痛楚的道:“欸……這件事,叫我如何斷處?” 面容上忽然散發著湛湛神采,項真沉聲道:“大掌門,在下尚有數言稟告……” 鐵獨行忙道:“不敢當,項老弟且請明說。” 平靜得像一座不動的山岳,項真緩緩的道:“此次貴派大舉進關,涉盡山千萬水,飽嘗風霜雨露,到未了又是一場驚天動地的血戰,為的,只是無雙的聲譽,大草原的威信,掌門你的名望,以及整綱常,申人倫,明禮教,是麼?” 點點頭,鐵獨行道:“是的。” 項真清晰的道:“無雙派揮兵中土,在經過一連串的困苦艱辛及腥風血雨之後,已經得到了所要得的,擊潰了掩護惡人的如意府,七河會,大刀教,青松山及另一幹助紂為虐的江湖豪強,這已振了威信,整了聲譽,又消滅了罪魁禍首的黑手黨及赤衫隊,更是揚了名望,各位再活擒了那挑起戰火的主事人康玉德,並追回了盲從沉迷的鐵娘娘,這不是已使人明白綱常之不可亂,人倫之不可紊了麼?現在,她們的婚事已經證實無效,換言之,這種背親私奔,暗裡苟合的罪行亦已得到懲罰,此點,在下認為禮教亦維亦明,是非也分了……” 微微一笑,項真又道:“如今,我們要做的都已做了,該得到的亦已得到,大掌門,在下之意,似可不必非用殘酷血腥的方式去了斷不行 以善言良德去感化,以苦口婆心去規勸,以身教精神而超渡,在下以為,那效果之豐碩,必較用殺戈來得更好,大掌門,將你以前那天真無邪的女兒接回來,不要殺掉如今這誤入歧途的可憐孩子,溶化一個人,比毀滅一個人將更來得有意義!” 接著項真的話語,于吉已輕輕跪倒於地,尉遲寒波也跟著相隨,那邊,“赤膽四傑”也紛紛矮了半截,江仇心與鄭群惶然互視,亦緩緩跪下 跟著,大廳的門被推開,嗯,一陣風似的卷進來一大批人,那是纏著繃布的無雙派“飛字門”大尊主長孫奇,總壇大護主何向月,以及,久違了的無雙派“衛字門”大尊主金翼,及金翼率領著的“青葉子”羅柴,“紅鬍子”屠夫厲鵬,“兩個半”阮丸及魯風! 這群人剛剛進來,眼前的情形已經看得一清二楚,他們甚至連話全來不及門口說,亦竟是壓壓的跪滿了一地。 鐵獨行怔怔的看著他面前跪著的一片門人弟子,微微仰起頭,語聲酸楚的道:“你們,這是做什麼?” 于吉提著膽子道:“斗膽請求掌門大師兄收回成命,恕過娘娘一死……” 鐵獨行正要開口,項真已接著道:“大掌門,你老若再不答應,我黃龍與西門當家也只有跪不了!” 猛的打了個寒栗,鐵獨行長嘆一聲,沉重的道:“罷了,罷了,通通給我起來……” 於是,大廳中的無雙豪士們個個喜形於色,齊齊恭聲道:“謝大掌門恩典!” 在眾人站起之後,鐵獨行已冷森的對仍然跪著的鐵娘娘道:“賤人,你知錯嗎?” 鐵娘娘淚流滿面,她已完全陷入一片感恩與負疚的浪潮裡,她知道,她爹爹方才不是在嚇唬她,她爹爹是說得出做得到的人,若非項真的誠懇勸解,無雙門人的跪地懇求,自己這條命……只怕早已和為異鄉之鬼了…… 悲切的鐵娘娘哽咽著道:“女兒……知錯了……” 重重一哼,鐵獨行道:“還不快叩謝各位師兄!” 鐵娘娘又伏下身去叩頭,邊哀傷的道:“娘娘拜謝各位叔伯師兄代為求情延命之恩……” 大廳中,除了幾位尊主身份的以外,其八的無雙弟子全部紛紛讓開,不敢受此重禮,黃龍卻挺身接了,他面露微笑,沉緩的道:“我費了許多心血,理該承此一拜,鐵姑娘,尚請起身。” 於是,于吉走了上去,輕柔的將她扶起站過一邊,現在,鐵獨行的目光又已利劍般投向木然僵著的康玉德身上。 鐵娘娘在一邊看得明白,她不由自主的打著寒栗,全身發冷,但是,當她尚未及有所表示的時候,鐵獨行已一揮手道:“將康玉德拖出去斬了!” 這一次,“赤膽四傑”江仇心,鄭群等六個人不再遲疑,他們轟諾一聲,如狼似虎般拖著康玉德便往外走,鐵娘娘撲向前去,淒絕的哀叫:“不,不,玉德啊……” 康玉德也掙扎著,他那血紫般的面龐上湧現出一片悲涼,一片絕望,一片難舍,一片慘厲的傷痛與無奈,音啞的,他嚎叫道:“別顧我……娘娘……別念我……娘娘,看到你能好好的活下去,我一切都滿足了,一切都釋懷了……” 江仇心抓著康玉德的後領用力倒拖著扯出兩步,鐵娘娘也被于吉攔腰抱住,她悲渤得位血般叫:“你們放了他……求求你們……放了他啊……” 康玉德一面被拖著往大門蹌踉而去,邊淚水橫溢的哀喚道:“我愛你……娘娘……我從來沒有騙你……我至死都愛你……娘娘……別了……娘娘……在那個遙遠的地方我也會想著你……也會護著你……別了,娘娘,我的妻啊……” 現在,六個悍野的無雙高手已將康玉德拖到了門口,一面叱喝著,就像一條狗似的被拉出了門檻之外! 忽然 項真淡漠的,卻威猛的道:“且慢!” 這一聲“且慢”,雖然是淡淡的兩個字,卻宛如兩塊巨石投在前面,含有那麼沉重的力量,那麼懾人的肅穆,於是,整個大廳剎時沉靜下來,沒有一個人出聲,每一雙眼睛都那麼驚異而怔忡的投注在項真身上,暗裡,每個人的心腔全在急跳,一把冷汗,個個都捏著了。 鐵獨行也頗覺意外的目望著項真,愕然道:“項老弟,這……” 項真看了一眼呆在門檻外的六名無雙高手及廉玉德,他轉過身來,冷靜的道:“大掌門,康玉德是個壞人,惡徒!” 鐵獨行知道項真話中有話,他耐著性子道:“獨行早已看出!” 含蓄的,項真又道:“但是,他卻真心全意的愛著令媛!” 怔了怔,鐵獨行固執的道:“項老弟,獨行那賤人雖然不屑,但卻不要康玉德這混帳為夫!” 點點頭,項真緩緩的道:“說得是,然而,‘一馬不配雙鞍,一女不共二夫’,大掌門,令媛是否可能與別的男人拜過第二次堂?” 鐵獨行一下子窒住了,他難堪的道:“這……這……” 緊跟著,項真道:“碑石山十二拐著黑手黨之戰,康玉德雖屬黑手黨之三奇,位居首要,又是事因他而起,但在下未曾見他出來與無雙派為敵,此點,貴派親躬參與此役的“衛字門”金大尊主亦可證實!” 遲疑了一剎,“飛翼”金木頷首道:“不錯,是如項老弟所言!” 項真又迅速的道:“碑石山之役,我們又與如意府結盟諸幫派展開了連串血戰,但康玉德仍未參與和我方對抗,這一樁,凡是在場諸君大約均有印像!” 大廳裡,沒有人吭聲,在這種情形之下,沒有人出來反對,即等於是默認了,而此刻身處當前之人,又幾乎是每場大小戰爭都有在其中過的……半晌,鐵獨行低沉的道:“在抱虎山莊……康玉德便曾出手與本派為敵!” 搖搖頭,項真道:“話是不錯,但他是曾經宣過毒誓抗拒到底,康玉德身為黑手黨三奇,到了最後關頭尚不挺身而出,也就未免太失人性了,雖然他在最後曾在抱虎山莊一戰中與貴派相抗,但是,可能有人指出他傷過無雙派何人?” 全廳又是一片沉寂,過了片刻,項真再道:“這證明一件事,從始至終,康玉德未曾傷害過任何一個無雙派人,換言之,他之竭力避免與貴派為敵!” 長長吸了口氣,鐵獨行沉沉的道:“項老弟,你有什麼高見,不妨直說出來……” 徐徐地,項真道:“雖則康玉德深愛令媛,又一直未與貴派為敵,但他仍然需負起此次連串血戰的因果之責,更不能辭掉誘惑令媛私奔之咎,可是,為之令媛的終身著想,為了看在他有心忍讓的份上,在下認為……” 鐵獨行不甘的衝口道:“饒了他不成?” 微微一笑,項真道:“死罪可兔,活罪難逃!” 搓搓手,鐵獨行低沉的道:“這活罪,是怎麼個難逃法,尚請老弟明示!” ------------- |
第66章 恩怨了了 瑞氣呈
閉上眼,項真默然了片刻,然後,他又睜開來道:“關外大草原,盡有些可以勞動作出苦役的地方,在下想,以十年為期,罰他十年的苦工,一則以贖其罪行,二則,亦可藉而琢磨他的心性,砥礪他的節操,三則麼,亦給他一個修潛反省之機……” 搖搖頭,鐵獨行道:“這似乎大輕了,而且,這混帳與獨行那賤婢的婚事根本亦不能做數……” 抿抿嘴唇,項真道:“當然,在形式上我們不能承認,但是,實質上,大掌門,他們卻確已如此了,雖然我們不以為他們是夫妻,但他們卻已是夫妻,這是難以推翻的,因此,我們既不承認他們的婚事,又要對令媛的終身有個妥善的處置,在這兩難其全的情形下,我們只有想出一個較為合理的方法,這方法或者牽強了一點,便也只有如此了,在下想,以十年苦役來做為康玉德的懲罰,在這十年中,如果他真的已痛悟前非,革面洗心,則表示此人不失善類,尚可救藥,那時,大掌門,再由你老宣布康玉德的罪行赦免,然後,大掌門便可以重新主持令媛與康玉德的婚事了!” 西門朝午也打鐵趁熱的道:“大掌門,如今事情擺得明明顯顯,其一,令媛與康玉德夫妻之實,換句話說,不管這婚事做不做數,令媛今生以難再嫁,其二,康玉德自始終,便一直委屈求全,步步忍讓,未曾親自與貴派任何人為敵,且他又是真心對待令媛,其情可憫可恕,其三,姓康的誘引令媛私逃及挑起干戈之責無可推辭,但他有了上跡幾件原因死罪可滅,活罪則以十年苦役為懲,或觀其變,或修其心,十年之後,若他確已改過向善,再無異志,大掌門就可以成全他們兩人人,項兄可謂是顧慮周詳,面面具到,大掌門,這是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沉吟了半晌,鐵獨行仍然不肯答允的道:“二位一片苦心,無非也是為了成全獨行那個賤婢,但是……本派與黑手黨這筆血仇,只怕姓康的小子忘不掉吧?留虎為倀,卻是太過不智……” 淡淡一笑,項真道:“在下以為,他應該可以忘掉。” 鐵獨行疑惑的道:“此言怎講?” 目光瞥了被押在門檻外的康玉德一眼,項真緩緩地道:“情感這東西,是一件頗為奇妙之事,它往往可以左右一切,改變一切,而男女之愛,又幾乎是無所不包,無所不會的,大常門,在碑石山,在如意府,這連串的激戰中,據說康玉德是主事人,他應該打頭陣才對,但是,他卻一直沒有出面,在下想,這大約不是他膽量不夠,而是由於令媛的影響吧!” 淚痕未乾,驚魂不定的鐵娘娘,對著項真一個勁的用力點頭,項真笑了笑:又接下去道:“當時,康玉德一定也可以推斷出這場血戰的結果了,他正在火頭上的時候,為了令媛的情感都可以委屈忍耐,事情過了,在下以為他的仇怨也將能冰解於令媛的深摯慰撫中,否則,他必將各裂身敗,萬事成空,康玉德不是一個白痴,取棄之間,他可能比諸我們更為清楚,一個溫暖的家,安定而平靜的生活,以及相對的空虛,痛苦、沉悶及死亡,他會選擇哪一種?在下不相信,他的答案與我們兩個人的答案都一樣!” 冷靜而有力的,項真再道:“因此,大掌門不用擔心康玉德留積胸懷的仇恨及反抗,時光與柔情會慢慢的給他消蝕乾淨,冤家總是宜解不宜結的……有一句話,在下或者說早了一點,但在下仍然先在這裡說出:預祝大掌門重新有一個溫婉孝順的女兒,以及,一個知禮明義,脫胎換骨的東床佳婿!” 大廳中寂靜了一會,無雙派的首要人物中,地位最高的“飛字門”大尊主“青魔君”長孫奇已踏上兩步,躬身道:“項兄之言,句句出自肺腑,字字包含仁恕,大師兄,本座認為似於採納!” “衛字門”大尊主金木也隨合道:“所謂化戾氣為祥和,大師兄,如今正是時候了!” “獅字門”大尊主“生死刀”千古也宏聲道:“為了娘娘的終身幸福,為了給她一個重新活下去的指望,掌門師兄,項兄說得甚為有理!” 總壇大護主“遊魂弧指’何向月亦笑吟吟的道:“我說大師哥,你老就點點頭吧,何苦非要搞得血淋淋的不可?入關之戰,我們損失了多少,卻早已得到雙成的報償了哪……” 慢吞吞的,“莽字門”大尊主乾坤一旋尉遲寒波也接口道:“師兄,這件事,也就得如此辦了……” 猛一跺腳,鐵獨行坐回椅上,揮手道:“你們幫得好腔!” 這句話,不啻等於是答應了,大廳裡的無雙派豪士們頓時面露笑容,喜上眉梢,一場戾氣,果真,已化為祥和了…… 長孫奇回頭道:“把康玉德帶到後面看管起來,然後在班師之時,仍由你六人負責監守!” “赤膽四絕”與江仇心、鄭群等人,齊齊恭聲應諾,他們尚未行動,死裡得生的康玉德已猛然跪下,他淚流滿面的嗚咽著道:“玉德感謝大掌門及各位尊主不殺之恩!” 說罷,膝蓋頭一移,正對著項真,康玉德“咚”“咚” 叩了三個響頭,他面孔上的肌肉抽搐著,激動的道:“項大俠,我永生忘不了你成全我夫婦的齊天浩德,這不只恕了我的命,更救了我的心,項大俠,我不會遺忘你對我康玉德的期望,更不會漠視你們的苦心,將來,你能聽到的,聽到我如何孝敬大掌門,如何虔誠的維護我的家庭妻子,如何使自己成為一個淡泊自甘,與世無爭的人……” 讓開一步,項真拱手道:“康朋友,相信我黃龍樂意看到這些!” 康玉德又向西門朝午真摯而感懷的道:“西門當家,你的恩典,我也永銘心中……” 哈哈一笑,西門朝午道:“甭客氣,朋友,假如你改得好,異日見面,我們再重新論交吧!” 於是,在康玉德的淚波里,在他的抖索中,在那一片洶湧的感恩浪潮裡,在鬼門關過客的險死重重激奮裡,他被六名無雙派好手客氣得多的押走了。 廳中,鐵娘娘又再一次的叩謝了她的父親與各位叔伯,然後,她款步走到項真面前,淚水再也忍不住的隨著他盈盈下跪的姿勢而墜滴下來! 迫得又閃讓一步,項真忙道:“起來,姑娘,快請起來,在下如何能再承擔這等重禮?” 仰著淚眼注視項真,鐵娘娘深幽的道:“項叔叔,姪女有生之年全乃項叔叔所賜,項叔叔,你叫姪女怎麼報答你老人家?” 一旁西門朝午笑道:“等以後我們幾個不成材的到了大草原,你多弄幾樣小菜來孝敬一翻也就是了,現在,姑娘,你還是請起吧!” 跪在地下,鐵娘娘仍然恭恭敬敬的對著項真及西門朝午叩了三個頭,兩人躲躲讓讓,好不容易才將她請了起來,而這時,鐵娘娘一邊拭去淚痕,一面偷偷窺視她的老爹,嗯,無雙派在掌門鐵獨行雖然仍板著臉,但是,眉梢唇角,卻已隱隱約約透出那麼一絲笑意了。 於是,于吉走了上來,輕輕扶著鐵娘娘轉上樓去休歇,望著他們緩緩上了樓,西門朝午湊過去悄悄問何向月道:“我說,大護主,你們怎麼來得這般巧法?正在緊要關頭全一起到了?” 眨眨眼,何向月也壓著嗓門道:“我們正在大河鎮接著了老金木,大家剛還沉有談上幾句話,辛堅那小子已面青嘴腫的飛騎趕到,他上氣不接下氣的告訴了這裡的事情,我們一想不好,才急毛躥火的一窩蜂趕來,幸而早到一步,否則娘娘的那條小命可險了哇…… 連連點頭,西門朝午一疊聲道:“對,對,及時雨,嗯,及時雨……” 這時,旁邊伺候著的無雙弟子們又加搬了坐椅,大家如釋重負的坐了下去,尉遲寒波看著項真,又贊又嘆的道:“古人說‘妙舌生蓮’,項老弟,我今天算是體會到這句話的意義了,老弟你這張嘴,可真叫法力無邊,厲害得並不稍遜你那一身絕技!” 手摀胸口,項真淡然一笑道:“尉遲尊主謬譽了,這也只能說各位的情面大,再加上大掌門賞臉而已,否則,任我,一張拙嘴,又能濟得了甚事?” 鐵獨行深深的注視著項真,對項真,他是自心底由衷的感激,從頭至尾,項真煞費心機,唇焦舌燥,為的,還不是他無雙派及鐵家的聲譽維護與煙火接續問題?而這些,項真可放手不管的啊……是的,鐵獨行要殺他的親生女兒及康玉德來向無雙派的死難門人謝罪,他也並不是一個姿態,他是真心要這樣做的,但項真卻以巧妙的方式加上激發了無雙派所有首要的求情而挽回了這場悲劇的發生,固然,鐵獨行是義無反顧的,可是,那到底是他的親生女兒和與女兒有過夫妻之實的男人,只要有一丁點能以回圜的餘地,他也不顧、也不忍如此去做,幸虧有項真的獨撐險局,否則,這輩子,只怕鐵獨行都要生活在悉雲慘霧籠罩下的痛苦之中了…… 項真也回視鐵獨行,自這位無雙派的掌門清澄的眸子深處,他看到了很多,讀到了很多,更明白了悟了很多鐵獨行的心聲,也就在這種微妙的互視裡,縷縷繞繞的傳到了項真腦海…… 低沉的,尚元乾向鐵獨行道:“稟大掌門,那嚴婕還在這裡,請示如何處置?” 鐵獨行這才想起旁邊還困倒著一個敵人,他略一沉吟,笑對項真道:“老弟,你看怎麼辦?” 項真一笑道:“先關起來再說,行麼?” 點點頭,鐵獨行道:“這件事,便煩請老弟你處置了!” 說著,鐵獨行一揮手,躺在廳角的嚴婕已被四名強壯的無雙派子弟扶了起來去,她步履蹣跚,行動艱難,只這片刻,已使她變得如此的衰弱與老邁了,昔日座上客,今成階下囚,前後只有兩天的時間,而這兩天裡的變化,又是如何的強烈而巨大啊…… 輕咳一聲,鐵獨行道:“金師弟,怎的直到如今才趕到?” “飛翼”金木氣色甚佳,紅光滿面,神采奕奕,他沉聲道:“本座事先不知道掌門師兄的大舉行動,是而在掌門師兄遣去相招的飛騎到達前便率著羅柴等人上山狩獵去了,待到那兩名弟子好不容易到山上等著本座,已是咋夜二更天的光景,那時本座等正已設營休歇,在見到那兩名弟子並聞到消息以後,本座便立即收拾下山,匆匆趕來,在天亮不久到達褐石澗左近,本座一看褐石澗情形,已知血戰早已展開,是以快馬加鞭緊往大河鎮趕,就在離著大河鎮不足二十裡地的一片叢林裡,恰巧遇上了如意府的一名巨孽 事後本座才知道此人乃如意府高手‘北地一旗’杜宗!” 尉遲寒波叫了一聲,道:“這小子就在我們攻破如意府之際,乘著混亂逃走了,你們可擒住了他?” 哈哈一笑,金木道:“本座當時一看他形色倉皇,再加上那身打扮,便明白一定不是好路數,因此兩話不說便與羅柴、厲鵬,兩個半一起圍上,那廝功夫甚強,但一來過份疲倦,二則心慌意亂,雖然乞傾力抵抗,在我們聯手之下不滿三十招已將他放倒!” 何向月緩緩的道:“後來呢?” 側目瞥了肅立一旁的“紅鬍子屠夫”厲鵬一眼,而厲鵬的粗臉也就頓時和他頷下的壽髯一樣紅了,金木哧哧笑道:“後來,我們的屠夫便迫不及待的將杜宗像一頭豬似的送上了砍板……” 轉轉頭,何向月朝著厲鵬吐了一口粗氣,長長的…… 現在,大廳裡的氣氛已經融洽多了,祥和多了,每個人都在輕輕鬆松的談笑著,每一張面孔上也都浮現著笑意,無雙派的這些首要們彼此述說著在這場浩大的血戰裡各自所經歷的驚險,討論著當時用兵的策略得失;或是互相打趣對方的緊張,或是調侃某一件事情發生時某人的狼狽情狀,如今,憂慮全消失了,沉鬱都掃空了,他們所想到的,所說到的,俱皆是他們早已在血戰之前便朔好的美麗遠景,而此刻,這些美麗遠景卻又極端接近了。 此時,有二個人走了進來,唔,是包裹著左手的“白猿”向光與另一個五身材,面色紅潤稚嫩如童子,雙眉中心生有一塊菱形疤痕的白袍人,他們甫始踏身大廳,三人恭敬的向廳裡坐著的各人施禮鐵獨行微頷首,道:“向光,曹生,可有事情?” 嗯,那面如童子的人物,原來就是尉遲寒波“莽字門”下的“三眼童子”曹生呢,這外號可真起得巧! 二人躬著身子,由曹生道:“奉‘獅字門,大尊主諭特來稟報本派傷亡結果及俘敵人數!” 於是,廳中談著話的人們全安靜了下來,大家的目光全投注在他們兩人身上,鐵獨行緩緩的道:“你們說。” “三眼童子”曹生口齒極為清晰的道:“本派大舉入關以來,自褐石澗與敵方血戰開始,經平原曠野之爭,到大河鎮,至如意府,在這連串的拼殺裡本派‘獅字門’戰死五百餘,負輕重傷三百餘,門下大弟子四人中‘白猿’向光受傷,‘莽字門’戰死二百七十餘名,負輕重傷二百餘名,門下三名大弟子中‘六合劍士,張光戰死,‘飛字門,分兵兩處攻殺,撲卷如意府者三百人,戰死八十餘名,負輕重傷三十五名,門下大弟子八人中‘九命郎’嚴宿受重傷,行者‘魯浩’,‘長鏈’黎東,‘硃砂掌,廣雲具已戰死,‘紫唇,歐陽慎‘小無常’辛堅亦皆受傷……” 冷靜得幾乎有些木然了,“飛字門”大尊主長孫奇沉緩的道:“本座再補充一下,“飛字門”門下弟子千人,大弟子八名,經從褐石澗至大河鎮中間這段荒野爭奪戰以後,已死傷弟子近兩百名,攻入大河鎮中,又損了百餘左右,而抱虎山莊那邊分出四百名,如意府這面派來三百,如意府的損傷方才曹生已經言明,抱虎山莊一戰,我門下的四百名弟子死了兩百多,輕重傷的百多名,綜合起來一算,在這場連串的血戰裡‘飛字門’門下大弟子八人三死三傷,千名兒郎陣亡了五百人左右,輕重傷在二百人以上,如今,好生生的只有不足三百來人了!” 總壇大護主,何向月輕咳了一聲,沉重的道:“本座門下弟子在褐石澗一戰死一百五十名,傷五十名,共折損二百左右,抱虎山莊一戰,死二百二十名,輕重傷百多名,共約三百五十人上下,本門八百弟子尚存二百五十名無恙,四名大弟子,“病狼”鮑太乙戰死,“貫日客”莫雄負傷……” 籲了口氣,“衛字門”大尊主“飛翼”金木也低沉的道:“碑石一戰,“鐵”“血” “衛”三門各遣弟子一百名,共三百人全軍覆滅,三門之下十四名大弟子中“鐵字門”的“鐵膽”洪修竹戰死,“羅圈腿”蘇泉失蹤,其他的人也大半受傷,“血字鹿望樸尊主及“鐵字門”商光青尊主偕屬下大弟子卸富貴提堯,展百揚等俱被俘去,如今雖已救回,卻也伐傷至重了……” 目光有些悲涼的垂了下來,鐵獨行傷痛的道:“前後兩次出征,無雙派六門一壇俱發,有大尊主六位,大護主一人,各門屬下大弟子三十三名,無雙兒郎三千八百名,干戈之後,戰死大弟子六名,傷了五人,失蹤一人,被俘後折磨得不成人形的大弟子還有三人……一千弟子也陣亡在一千九百多人左右,輕重傷在八百五十人以上,連六位尊主,一位護主也有三人受創,兩人被俘,被俘的雖已救回,卻也和去了半條命相差無幾了……這其中,還有跟隨金尊主前來的幾名大弟子傷後痊癒未曾記上此一戰真是屍橫遍野,血流成河,而骨肉子弟埋骨荒郊,魂落異鄉,班師之日,雖曰得勝而返,死難門人的親眷哭嚎,卻又如何令生者自堪?” 眾人全哀戚的沉默著,良久,鐵獨行才稀噓的道:“曹生,對方如意府盟下傷亡如何?” “三眼童子”曹生精神倏振,他以一種高亢的語聲道:“如意府有爪牙一千二百人,清點屍體前後有九百餘具,傷者兩百左右,俱已被擒剩下,不足百人,全皆潰逃,如意府魁首“黑髯公”洪雙浪及他下九名高手有八名戰死。 “飛翼”金木忙道:“那杜宗也沒有逃掉!” 怔了怔,曹生點頭續道:“洪雙浪及手下九名高手全數被殺,青松山莊遣來之幫兇有五百名,被我方斬了四百二十餘名,傷者僅十餘人,還有七十人左右想已奔散,青松山莊派來好手五名,也是四死一俘,無一倖存,七河會派來二當家‘一孤叟’白斌陣亡,三當家‘鎮半天,章桓被俘,十四名大頭目十死二逃,七河會徒眾有一千四百人之多,遣下屍體一千一百多具,傷者也有二百多人,另生擒一百餘名,可以說全軍盡沒,大刀教共有“天”“地” “衣”“黃”四行,此後派來“地”“玄”“黃”三字行,計大教頭六名,教徒一千二百人,六名大教頭五死一擒,一千二百個教徒戰死八百餘人,傷了二百多,被俘的也有百多人,逃走的只怕不足七八十個……” 歇了口氣,他又道:“而黑手黨九百人無一生還,他們大阿哥,二阿哥,老么亦全數戰死,赤衫隊二千餘人則遣屍一千九百餘具,連傷的還不到百人了,赤衫隊三位當家亦先後斃命,一個不存! 曹生又想了想,道:“另外,百花谷的‘鎖鍊四絕’三死一俘,長虹派全派七人俱皆死亡,連‘鎖鍊四絕’老大‘滔海龍’嚴章的寡妹‘羅剎女’嚴婕亦遭生擒,長虹派掌門蔡存道的飛女梅蕊也被 咳了一聲,項真插了一句道:“也被擄俘而已!” 曹生呆了一下,忙道:“是的,也被擄俘。” 低沉的,鐵獨行道:“合計呢?” 舐舐唇,曹生道:“敵方如意府結盟下大刀教,七河會,青松山莊,黑手黨,赤衫隊,合計死亡人數在六千人以上,輕重傷者在七百人之譜,逃逸者約有兩百五十名左右,被我方生擒了的也有兩百多,加上他們那些受了傷跑不動的亦全部遭擄,現下約有近千的殘兵敗將在本派手中!” 一側,“飛翼”金木問道:“這還不足於在碑石山血戰時黑手黨的損失吧?” 搖搖頭,曹生道:“未曾算人!” 金木道:“本座再代為贅述,碑石山十二拐之戰,“鐵”“血”“衛”三字門弟子共三百人雖說全軍覆沒,但亦已收回血的代價,敵人至少在傷亡上較我方高出兩至三倍,而他們的十個大阿哥在那一戰中也被項老弟活斬六人,重創一人,連他們的狗頭馬師整頓如塵也一同下了地獄!” 微微頷首,鐵獨行道:“曹生,如今對方的重要人物現在被本派生擒者尚有哪些?” 旁邊,“白猿”向光接上道:“回稟大掌門,有七絕會的三當家“鎮半天”章桓 ” 鐵獨行略一沉吟,道:“此人雖說與我方為敵,但尚不失忠厚老成,放他去!” 向光連忙答應,又接著道:“還有‘鎖鍊四絕’的大哥‘滔海龍’嚴章……” 用手指輕輕敲擊著大師椅的扶手,鐵獨行考慮著,而一側,項真湊近幾寸,低聲道: “大掌門,百花谷乏人矣,群花恐將凋零……” 蕪爾一笑,鐵獨行清朗的道:“嚴章亦釋其去!” 吞了口唾液,向光又輕輕的道:“青松山莊武師‘黑雲鞭’趙春……” 鐵獨行看了項真一眼,項真沒有表示,於是,這位無雙派的大掌門沒有猶豫的道:“砍了!” 曹生聞言之下,隨即揮手兩名人高頭大馬的無雙弟子已返身而去,這兩個人,是執行那追魂索命的工作去了。 頓了頓,“白猿”向光又道:“大刀教‘黃’字行大教頭羅申 ” 冷冷的,鐵獨行道:“砍了!” 於是,曹生一使眼色,又有兩名無雙弟子匆匆離開;向光思索了一下,繼續報道: “‘滔海龍’嚴章之妹‘羅剎女’嚴婕。” 鐵獨行哂道:“交由你項師叔處置。” 向光又道:“長虹派掌門人蔡有道之義女梅蕊……” 項真心頭笑道:“好小子,這頭白猿可是連一個也不肯輕饒。” 沒有考慮,鐵獨行道:“放她去。” 躬著身,向光道:“就是上稟六人 ” 尉遲寒波起身接道:“大師兄,尚有殺害本門大弟子張光之主兇,鎖鍊四絕老二‘左臂刀’常敬賢與幫兇青松山莊之總管事‘紫面飛叉’姬大木已由本座先行審問後處決,越權之過,請大師兄栽懲!” 微微一笑,鐵獨行道:“罷了。” 尉遲寒波恭謹的道:“謝大師兄恩典。” 就在他坐了回去以後,曹生又已踏上一步,低聲道:“稟大掌門,尚有敵俘傷殘近千人,乞示如何發落?” 鐵獨行沉緩的道:“戰火已熄,嗚金收兵,不為賊首,即無莫贖之罪;這些傷俘也是受命於人,其情可憫,看每人發放紋銀三兩,傷重者予以醫治後倍給之,通通放他們回去吧……” 曹生恭施一禮,與“白猿”向光轉身去了,鐵獨行如釋重負的長長籲了口氣,有些疲乏的道:“總算將這場干戈結束了……自接刃開始,這幾天卻是好長的幾天啊……” 靜靜的,項真道:“大掌門準備何時班師返回關外大草原?” 鐵獨行笑道:“獨行想明日即返!” “那麼……”項真低徐的道:“在下等明晨便向各位告辭了……” 有些吃驚的看著項真,鐵獨行急道:“項兄與西門當家,荊大俠等三位豁命力助本派雪恥復仇,不惜濺血殘身之危,此等宏恩大德本派上下正無以為報,獨行意欲激邀請三位往大草原盤桓一段時日,怎的項兄等便要匆匆作別?” 微一拱匆,項真笑道:“狠承寵邀,在下等盡感榮幸之至;但在下等皆有一俗務待理,尤其西門當家久已未返他‘千騎盟’,一盟之主,何堪長離?再則荊忍荊兄身受重創,極欲養息,亦恐不勝東馬勞頓,長途跋涉之苦,拂逆大掌門尊意之處,萬乞大掌門恕過……” 接著頭,鐵獨行道:“不成,三位非得賞光不可……” 項真誠摯的道:“大掌門,在下句句實情,決非有意推諉,只要抽出空暇,在下等一定專程趕往關外拜謁……” 一邊,“飛翼”金木也急著的道:“餵,老弟,你不能就這麼走了呀,我們從相識到如今,連在一起喝杯酒都沒有過,你怎能這麼快的拍拍屁股便走?” 尉遲寒波也由衷的道:“說得是,項老弟,西門當家,無論如何二位也得一起到大草原去逗留幾個月……關外風光,可是豪壯得緊呢……” 項真站了起來,雙手抱拳坦率的道:“在下多謝各位美意,但在下等實因若干俗務急須料理,不克即時隨行,但在下保證必於最短之期內專程赴關外大草原與各位會是屆時便要大叨大擾各位了!” “青魔君”長孫奇也站起來,他目注項真,懇切的道:“項少兄與整頓等可謂一見如故,難分彼此,少兄此言可是當真?” 項真忙道:“一定。” 哈哈一笑,西門朝午也寵聲道:“各位放心,到時他不來我姓西門也得硬拉著他!” 鐵獨行猶在蜘躊著道: “分手如此匆匆,實令獨行不安……” 項真深沉的接道:“聚散本也無常,大掌門,我等明日不散,又哪有將來之聚?” 嘆息一聲,鐵獨行道:“二位,你們偕荊大俠可一定要本……” 項真偕西門朝午齊齊笑道: “當然……” “遊魂弧指”何向月踏上幾步,伸出雙掌,正色道:“來,擊掌為諾!” ------------- |
第67章 偃鼓收刃 怨分明
望著西門朝午一笑,項真與西門朝午兩個人全將左右手伸出,重重的與何向月連擊了三下;鐵獨行感喟的道:“今日一別,又不知何時方才再見三位,江湖風雲變幻無常,三位又萍蹤不定,老實說,獨行與三位驟此相離衷心之內,大也悵然。” 項真低沉的道:“大掌門何須如此?俗語說得好,山高水長,後會必能有期。” “急忙打了個哈哈,西門朝午道:“好了好了,大家都是橫馬跨刀的白鬚眉男兒,怎的就如此粘纏不清效起娘們之態來啦?既已約了後會,眼前最重要的不是攪那剪不斷的離情,而是,呃,肚皮早就餓慌了……” 於是,廳中各人聞言之下俱不由哄然大笑,這一陣笑聲來得及時,把剛下布起的惆悵氣氛乾乾淨淨的一掃而空。 “青魔君”長孫奇轉頭道:“尚元乾,吩咐他們就在這裡擺席,記得酒要多拿幾缸來!” “赤銅手”尚元乾立即領命離去,而西門朝午卻迫著叫道:“可要越快越好,可憐我早已餓得前心貼後牆……” 大家又忍不住笑,在笑聲裡,項真對鐵獨行道:“大掌門,今晚在下想去探視一下正在養息的商尊主,鹿尊主,及荊忍荊兄他們;大掌門或者也有些事務待理,進膳之後,在下即使前往,待明朝再與各位相見。” 微微頷首,鐵獨行道:“也好,獨行派尚元乾為老弟帶路。” 項真謝了,這時尉遲寒波正交待了兩名弟子幾句話,那兩名弟於似是怔了怔,但已不敢多問的返身快步走開,這時,尉遲寒波才衝著項真一笑道:“我叫他們到地窖裡把那姓梅的丫頭抬到後面的石室中去看起來,找個時間老弟你再去為她解開脈穴請這位小姐上道吧。” 籲了口氣,項真道:“當然。” 鐵獨行又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急道:“是了,項老弟,尉遲師弟,你們兩位受不了輕的內傷,卻又一直折騰支持了這麼久,如今可得立即治療,否則,一個壓制不住傷就翻了,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來人呀!” 青葉子羅柴急步走上,道:“弟子在。” 鐵獨行迅速的道:“在我的坐騎鞍囊之內,有一方兩指長寬的雕花翟盒,另外還有一卷鹿皮小包,快快給我拿來!” 看著羅柴走了,鐵獨行才舒了口氣道:“項老弟,獨行那雕花翠盒中,盛有六顆龍眼大小的‘白丹’,這白丹是在三十五年以前,關東一位最有名的醫中聖手馬老頭贈送的,馬老頭已在十幾年前過世了,窮他一生之力,也不過只提煉了十二顆這種‘白丹,功能治血潤肺,順氣保脈,其效之大,實在令人驚異,只要受傷的人還能有一口氣,幾乎俱可起死回生,藥到病除,馬老頭當時告訴獨行,製煉這十二顆‘白丹’,一共用掉了二十九頭罕異的“年角鹿’心肝,四付‘靈蛇’蛇膽,十對‘斑冠鷹’之目,另加‘黃靈芝’,‘秋菊露’‘黑首烏,等等珍奇藥材,薦菁去蕪,費了他前後九年之長的時間才得製成,馬老頭送了獨行一半計六顆,他還說過,這‘白丹’配上五百年以上的‘老參’煨湯。則功效更巨,連原來的身子也就一迸滋補壯實了……” 尉遲寒波呵呵笑道:“所以說,我就一直拖著不肯治,為的便是揩揩大師兄的油,趁著這個機會沾項老弟的光,也來上顆大師兄禮若拱壁的‘白丹’,喝兩碗五百年以上的‘老參湯’,一遭兒補補氣,養養身……” 抱著拳,項真感激的道:“多謝了,大掌門!” 微微笑著,鐵獨行道:“有何可謝之處?這是應該的;晚間老弟你去探視荊大俠傷情之時,也就便為他帶上一粒……” 他們正說到這裡,廳門外,十幾名無雙派弟子已在尚元乾領導下魚貫而入。嗯,每個人的雙手上都捧著那種精美的食盒,最後三個人還各抗著一缸美酒,廳中的弟子門也立刻忙著將原有的幾張桌子並湊了起來…… 總壇大護主何向月對著西門朝午眨眨眼,笑道:“西門當家,酒也來了,仍是凜烈的燒刀子!” “吞了口唾液,西門朝午哈哈笑道:“好極了,今天我一個人就可以喝下半缸!” 一邊,“青魔君”長孫奇接著道:“當家的,你儘管喝,有的是:雖則我與老何、老尉遲都帶了傷不宜痛飲,但我也一定陪著你過了癮!” 於是,鐵獨行已含笑用手讓客,十幾只雅緻的食盒都已並成花式圖案擺在桌上,每一只食盒中是一道名菜,別看無雙派廝殺於外,對飲食之一道卻仍極講求,食盒中的菜餚非但珍貴罕見,色香俱全,而且,更是熱騰騰的呢…… 現在,近初更了。 如意府內外,一座座的帳蓬密密搭起,燈火閃耀,而布樁放哨的無雙弟子也早就層層重重的開始了司值服勤,看上去像是十分平和,實則防衛緊密,乃鬥森嚴,這裡與大河鎮那邊的燈火互映,更鼓相聞,夜,濃重而寒冷,沒有事的無雙豪士們,早就鑽進他們的帳幕裡尋夢去了 三匹健騎潑刺刺自大河鎮的方向奔了過來,直到進入如意府大門才紛紛下成,他們,是項真,西門朝午,以及“赤銅手”尚元乾! 幾個幾雙弟子上來接過了韁繩,尚元乾朝雙手哈了口熱氣,喃喃的道:“怕是又要落雪了……” 抬頭看看天色,西門朝午點頭道:“天是陰的,連顆星星都看不見……” 說著,他側首問項真道:“怎麼樣?項兄,感覺如何?” 項真笑了笑,道:“你是問我的傷?好得多了,那粒‘白丹’加上一碗‘老參湯’,到如今胸腹間還是暖洋洋,熨帖帖的……” 三人一邊向裡走著,西門朝午又低笑道:“另外,你這條龍的底子也厚。” 腳步踏在濕軟的地面上,沙沙地,西門朝午環目向四周打量,無聲的一笑,有些感慨的道:“這裡多安祥,多平靜,一點也不緊張;假如我們現在才到達這裡,設若沒有人說,我們將不會相信只是今天白晝才結束了一場驚天動地的血戰,看看,如今任什麼痕跡也不容易找出來了……” 項真笑著道:“那是夜色掩飾了大多,黑暗往往能遮蓋住許多東西,有形的,或著無形的,善良的,或是邪惡的,明朝天光,你將又會發覺這裡仍有些干戈後的狼籍,血腥後的淒涼……” 籲了口氣,西門朝午又道:“但是,至少在目前的感觸上動與前兩天完全迥異了,沒有一點急促,也沒有一點疑慮…… 一邊笑著,項真頷首道:“這點不錯。” 這時,尚元乾才插上道:“項師叔,荊大俠在本門大夫的悉心療治下,雖然僅有一天的功夫,但看他老人家好似復原了不少……” 項真笑道:“是的,無論是精神或體質上都有進展;如果情形一直好下去,我看他用不了年餘就可恢復正常了 西門朝午也道:“今天上午老荊的情形卻頗為嚇人,我看他那面青唇白的模樣,再加上那位大夫的搖頭嘆氣,我還以為至少他也要三年下不了床呢,可真謝天謝地;老荊挨揍的本事恩不到卻也十分了得……方才我們去看他,他竟能開口談笑了,而且,臉色也紅潤得多,那顆“白丹”再服下,只怕就痊癒得更快了…… 此刻,三人已踏上金瓶殿的石階,但他們卻不進入殿內,向右一折,順著迴廊繞了過去。 緩緩走著,項真道:“高尊主與鹿尊主他們五位也稍稍稍恢復了一些,聽那位負責主治的陳大夫說,他們五位主要的是身子太過虛弱,元氣也伐傷至巨,甚且還多少染了些痼疾,醫起來需要的時日極長,除了需要飲食間加意調配外,尚得多進補品,安靜休養;至於他們的外傷卻還無甚要緊,敷藥包紮之後用不了多久時間使可以收口復原了哧哧一笑,西門朝午道:“項兄,他們五位可能是在傷痛之中吧,情感竟恁的脆弱,你一去,五位中除了商先青商尊主還可以忍住之外,其他四位招子裡竟然全現了淚光,連說話的嗓音都變了……” 項真沉肅的道:“這不叫感情脆弱,當家的這叫豐富。” 連連點頭,尚元乾接口道:“對,對,項師叔,鹿,商二位尊主及提師兄,展師兄,邱師弟他們最重交情,休莫論他五位性命皆由師叔你老人家救出,便是非你老所救,在此等淒風冷霧之夜,師叔你老人家當與西門當家並騎冒寒前往探視,這份關切之意,也足使他們五位感懷了啊……” 舐舐嘴唇,西門朝午笑罵道:“娘的,尚老弟,這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心情一激動,自然招子裡就會表示出來,此是乃像徵我等相知相依之深,卻用得著你小子幫著老項來掩飾了?真是一對愣頭青!” 尚元乾陪笑道:“弟子不敢……” 又好氣又好笑的搖搖頭,項真道:“好了,這些事何值一爭?……我想起他們暫時養傷的那幢房子……” 西門朝午笑道:“對,可真不錯,也雅巧得緊,不知他們是怎麼接到的?” 一側,尚元乾道:“回稟二位,那棟房舍乃是大河鎮的首富呂百萬所撥藉,完全是自願的,我們並沒有絲毫強迫於他;大河鎮原來等於是如意府與赤衫隊的天下,當地官家可以說發生不了什麼作用,行事之間,也得仰承如意府的鼻息,看赤衫隊的臉色,因而作姦犯科視同家常便飯,罪惡叢生,梟霧橫行,將這地方弄得烏煙瘴氣,幹善良百姓大多他遷,留下少數根生土長的也只有忍氣吞聲,瑟縮退避,正當的生意買賣根本就無法做,這些老民們對如意府赤衫隊這兩幫匪徒簡直恨透了,我們一旦攻佔此鎮,這些老民們就差一點掛彩鳴砲,歡迎都來不及,是以那呂百萬借出那棟房子給尊主,三位師兄弟及荊大俠等治傷養病,也就不算是一回事了……” 項真點著道:“在攻臨大河鎮之前,那一陣重轟擊也只怕也毀了不少民舍吧?” 尚元乾低聲道:“不錯,關於此點,大掌門已下令清查,凡是真正屬於當地善良百姓的房舍或牲畜有被毀壞及殺傷的,一律比照其最高價錢賠償,‘三眼童子,曹生便負責此項工作……” 呵呵一笑,西門朝午道:“怪不得我們尊主到達大河鎮時,看見曹生這小子帶著十幾個人東奔西跑的,那十幾個人還牽著五匹馬,馬身上全馱著緊緊皮囊,曹生那一張孩兒臉就在這大冷天也全淌滿了汗……” 尚元乾解釋道:“稟當家的,那些馬匹所駝的皮囊中,全是滿盛的金錠及銀元寶,合起來在兩萬兩上下……” 讚賞的“嗯”了兩聲,項真道:“所以說正邪兩派,仁師惡匪之分也就全在於此了,無雙傳統,果然堪欽堪佩,不同尋常!” 尚元乾受用十分的謙虛道:“項師叔過譽了……” 現在,他們已走盡了迴廊,直朝後面一幢巨樓之前行去,自迴廊空頭連著那棟房閣,有一條窄窄的碎白石小道。 搓搓臉,西門朝午又開了腔。 “這一次,你們的隨車大夫都忙得不可開交了吧?尚老弟。” 尚元乾點頭道:“傷患大多了,他們已有兩天兩夜未曾合過眼,忙得連飯都來不及吃,只有大量的喝參湯提著精神。 西門朝午哧哧笑道:“這卻是因禍得福,大大的滋養了,嗯?” 有些哭笑不得,尚元乾只好含糊的道:“呃,哦……” 項真連忙岔道:“尚兄,什麼時候火焚如意府?” 尚元乾忙道:“明日午時,燒掉如意府後,本派即將班師返回關外大草原!” 打著渾,西門朝午又道:“抱虎山莊卻不用燒了,早已被貴派的強弩烈焰彈轟得精光烏盡!” 項真笑道:“當家的,你這張尊口,可真是葷素全能來得啊……” 哈哈笑著,西門朝午道:“好說,好說 ” 他還沒有講完話,黑暗裡四名無雙弟子已閃了出來,其中一個冷厲的道:“誰?站住!” 一側,尚元乾挺身上前沉聲道:“我是‘獅字門’尚元乾,項師叔與西門當家蒞臨!” 四名無雙弟子立即躬身退到一邊,於是,項真與西門朝午在尚元乾領路之下,三個人繞過了那棟高樓,直朝樓后行去,樓後,嗯,便是一座全由巨大的青石砌造而成的方形石室。 那些造屋的大青石,每一塊都在五尺寬厚,只留著一方面盆大的小窗,看上去堅固異常,嚴密無比,就有如一座堡壘也似! 他們還沒來到小屋面前,突然從房邊四周的陰影裡又躍出來六名無雙弟子,這一次不待他們開口,那六名無雙弟子己然看清了來人是誰,為首的一個朝天鼻急忙叱住了手下弟兄,快步上前施禮。 “項師叔,西門盟主,尚師兄,可是前來提人?” 項真淡淡一笑,道:“如今有誰還關在裡面?” 這名無雙弟子恭敬的道:“有嚴婕,梅蕊,還有下手自大河鎮解押過來的嚴章……” 點點頭,項真又道:“七河會的章桓可已釋放?” 那無雙弟子道:“已經放了,另外大刀教的教頭羅申與青松山莊武師趙春則已奉諭處決!” 略一沉吟,項真道:“那梅蕊,可已醒轉?” 這弟子笑著道:“上午抬來的時候還和個死人一樣,臉色雪白,雙目緊閉,看上去像連口氣也沒有,不是抬來的兩個弟兄說明,弟子等還在納悶怎的將其女屍抬了過來呢……” 舐舐嘴巴,他又道:“中午送飯進去的時候她還躺著,此刻大約已經清醒了吧?” 於是,項真朝前走去,邊道:“還請將室門啟開。” 那名為首的無雙弟子答應一聲,迅速偕同另一個弟兄前去門邊,掏出鑰匙,唏哩嘩啦一陣碰響之後已取平了門栓上的巨嚎鋼鎖,又“吱”的一聲,將栓槓拉開,沉重的把那扇鐵門緩緩推啟。 這座石室約有兩丈方圓,僅有一間從門外,可以看見裡面一燈如豆,四壁蕭條,除了地下鋪著的草屑,一張石桌,幾只木椅之外,就什麼都沒有了,現在,室中正有三條人影模糊的晃動著,那種情景,顯得有些兒孤寂,有些兒冷清,也有些兒悲涼…… ------------- |
第68章 含悲凝恨 不領德
項真側首像啟門的那個無雙弟子道了聲謝,然後,他與西門朝午、尚元乾三個人緩步走了進去。 在昏黃黯淡的燈光下,第一個映入項真視線中的便是嚴婕,只這不到一天的時間裡,嚴婕已經變得更加憔悴更加萎頓了,她蓬散著頭髮,面孔若白的有些發青,目光也顯得苦澀而茫然…… 在嚴婕旁邊,是一個半倚著牆的中年漢子,這漢子的身材粗壯而結實,他身上有好幾處地方全裹著白布,尚有隱隱的血漬自布中透了出來;這人有一張圖字臉,濃眉獅鼻海口,長了滿腮的胡碴子,黑黝黝的襯托得他的神色也是那般陰沉晦黯了;他受了傷,舉止之間十分艱辛,現在,他正靠著石牆想站起來,但竟是如此的吃力,連脖子上的青筋都隱隱浮突怒漲…… 梅蕊,嗯,梅蕊這小妮子卻幽靈似的獨立牆角一偶,她靜默得像一尊沒有生命的石像,雪白的面龐也木然而淡漠,沒有一絲表情,連雙眼也宛似凝凍了,僵麻…… 項真靜靜的看了面前的三個人一陣,低沉的,他開口道:“今夜我來,沒有別的原因,只是告訴各位幾句話,仇怨的結成責任在於雙方,而當非得以武力解決化怒的時候就必須流血,流血的後果,仇或是越結越深,或是就此了斷,我替你們說項,請無雙派大掌門釋放你們,目的便希望仇恨就此了斷,不要再糾纏下去,我把我的意思向你們表達了,今後如何去做,也全在各位自己……” 沙啞的,那中年人沉沉的道:“你就是黃龍?” 項真頷首道:“不錯。” 他望著那人,反問道:“大約,你即是‘滔海龍’嚴章了?” 中年人淒澀的一笑,道:“‘鎖鍊四絕,就剩下我子然一身……” 一旁嚴婕冷冰冰的道:“你是個騙子,項真。” 在項真背後的尚元乾一聽之下,火氣頓升,他厲顏道:“嚴婕,你說話最好留神,你忘記是誰救你的命了?” 項真阻住了尚元乾,微微一笑道:“嚴姑娘,騙自何來?” 哼了一聲,嚴婕道:“項真,你很會利用那短促間建立起來的情藉以騙取消息,使我們受欺而不自覺!” 緩緩的,項真道:“我們處於對立,不是麼?而兩國交兵,兵不厭詐,嚴婕,不是我會騙,而是你們太疏忽。” 唇角往下彎了彎,嚴婕悲滄的道:“不要說得那麼好聽,項真,也用不著向我們施惠,你如真有消彌仇恨的心,為什麼你不設法救我二哥?” 搖搖頭,項真悲憫的道:“嚴婕,你有時的想法還太天真,你需明白,在這場漫天的戰火裡我只是屬於無雙派的客卿地位,我本身並非無雙門牆之人,換句話說,我無權,也沒有理由能如此做,無雙派是當事者,而你那常二哥又殺了無雙派的重要人物,你很清禁楚江湖的傳統,血債,便須血來償;老實說,我替你求下了命已有些逾份,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我不能再為你的常二哥說話,或者他死得悲慘,但卻是注定了必得如此的!” 嚴婕的眼眶一紅,淚水撲籟籟順頰淌落,她咽泣著道:“你……你不知我常二哥待我有多好……他待我不亞於我的親哥……你永難體會那種真摯的情感……他們……他們卻當了我的面殺了他……任我求,任我叫,一點用也沒有……” 冷靜的,項真道:“嚴姑娘,當你們要自百花谷來到如意府參加這場血戰的時候,你們就應該準備那最壞的事實來臨,作最惡劣的打算;干戈本來就是殘酷的,就是冷硬的,你不可期望它對你仁慈,對你寬恕,慘事發生了,因為它原來就會發生,如果沒有發生,那才叫幸運。” 說到這裡,項真轉向嚴章道:“朋友,希望你也能同樣了悟這個道理。” 嚴章臉孔上的肌肉抽搐了幾下,”他暗啞的道:“項真,不用你說,幾十年的顛簸生活,我所明白的人生也不會比你少到哪裡……” 唏噓一聲,他又道:“如今,我早已萬念俱灰,一片空茫……回到百花谷後,我將永與青山綠水為伴,再也不作復出之想了……” 深沉的一笑,項真道:“這是上策,嚴朋友!” 嚴婕卻淚零零的插口道:“項真,我恨你……縱使你救了我。” 微喟著,項真道:“嚴姑娘,我救你,原也沒有指望過你感激我,在生命的裡程上,我想,你也曾經過波折,打擊,與磨難,你也一定曉得能享受生命的可貴;我不願你死,主要的便是希望你能好好的繼續活下去,在精神上覓求一個寄託,在心靈上托到一些慰籍……” 悲切的失聲痛哭起來,嚴捷雙手掩面,兩肩聳動,嗚咽著低呼:“不要說了……不要再說下去……” 西門朝午冷冷的道:“嚴朋友,你不照顧照顧你妹子?” 看了西門朝午一眼,嚴章沉重的移動了一步,他輕輕將嚴婕拉了過去,低柔的勸解著自己這歷盡滄桑的妹妹…… 退後一步,項真朝獨立牆角的梅蕊笑道:“梅姑娘,你也可以恢復自由了……” 梅蕊雙目倏忽一閃,變得像兩柄利劍般凜烈的注視著項真,冷冰冰的,寒煞煞的,她道:“你真好心,項真。” 項真和善的道:“我希望,我們之間最好能消除敵視……” 麻木的,梅蕊道:“在你殺了我的義父與六個叔叔之後?在你毀了整個長虹派之後,在你暗算了我之後?” 籲了口氣項真道:“你的義父及叔叔們想殺我,梅姑娘,我不得不採取行動,你應該知道,我們彼此是敵人對不?” 僵凝的梅蕊道:“我與你不共戴天,項真。” 望著她,項真搖搖頭,道:“你不要傻,梅姑娘,你不會是我的對手,而我一向有個習慣;不輕易寬恕想對我報復的人!” 梅蕊青著臉道:“那麼,最好你現在就殺了我,也可以斬草除根。” 淡淡一笑,項真道:“你知道我不會殺你,否則,我也用不著費這麼大的功夫了;梅姑娘,我並不求你諒解,我以現今的地位無須如此,但我卻需要你明白,幸運與寬恕不會一再的降臨到你身上。 仇恨之極的點點頭,梅蕊緩緩的道:“是的……假如我今夜不死,假如我還能活著出去,我的有生之日便只有一件事要去完成,這件事,便是如何殺你,一點一點的殺你,眼看著你輾轉哀嚎著痛苦死去……” 她的目光中仿佛有一團熊熊的火在燃燒,而顯然的,這團火不只燒在她的眼中,還燒在她的心裡。 項真低沉的道:“梅姑娘……” 一揚頭,梅蕊又一個字一個字清晰的道:“你聽著,項真,我以我身上的血起誓,如果我能活下去,我將傾我之力,用任何方法來報復你,不管那方法是高尚的,卑陋的,光明的,仰或下流的,我只要你死,要你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咆哮一聲,尚元乾的大彎刀“霍”的出手,他狠烈的道:“賤人,現在我就成全於你,讓你自己先慢慢嘗試你所說的方式!” 一把拉住了欲待衝向前去的尚元乾,項真嘆了口氣道:“梅姑娘,你真想如此?” 用力點頭,梅蕊毫不畏縮的道:“一點也不假。” 項真低沉的道:“你不怕我反悔了對你不利?或者,就在這裡結束了你?你知道,這是一件相當容易的事!” 淒生生的一笑,梅蕊淡漠的道:“我等著了,而且,不以為奇。” 連西門朝午也忍不住了,這位“千騎盟”的大當家吼了一聲,雙目暴瞪口沫橫飛的厲聲道:“***,你這熊丫頭莫不成是吃了狼心豹子膽竟在我們面前賣狠稱兇?操的,我先挖出你那雙狗眼來!” 冷冷一哼,梅蕊以極度不屑的目光橫了西門朝午一眼,只硬板板的自齒縫中迸出兩個字來:“粗俗!” 一怔之下西門朝午不禁氣得雙眼發紅,暴跳如雷,他叫道:“什麼?你,你這賤人竟敢罵起我來?好呀,你是活的不耐煩了?來人給我掌嘴。” 答應一聲,尚元乾挺刀便上,如狼似虎的一把拖過了梅蕊,而梅蕊卻木然的閉上眼睛,居然不懼的仰起她那張柔嫩的面龐來。 厲烈的一笑,尚元乾毫不憐惜的揚起了手掌,但是,卻在他正要揮下的一剎被項真阻住,拍拍他的肩頭,項真道:“罷了,尚兄。” 尚元乾不敢違抗,悻悻的收手退下,西門朝午卻一跺腳又氣又急的道:“項兄,這混帳丫頭一再的辱你咒你,你就這麼白白便宜了她?媽的,她想你死,老子就先要她死,看看是她兇還是我橫!操的,水裡火裡全滾了幾十年了,還吃她個胎毛未脫的臭妮子唬住不成?” 搖搖手,項真道:“不要氣,當家的,她口中雖這麼說,做不做得到卻是一個大大的問題,你又何必與她一樣見識?” 仍然瞪著眼,西門朝午怒道:“黃龍,你留著這個禍害幹啥?放在心裡煩麼?你看看她這德性,活像我們就拿她莫可奈何似的,我就從來不信這個邪,給她嘗嘗架子也好叫她知道天高地厚!” 淡然一笑,項真道:“放她去吧?” 西門朝午急得連連搓手,叫道:“放她去了,項兄啊項兄,你莫不成吃錯藥了?媽的,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哪你不要迷糊!” 一側,尚元乾亦躬身道:“項師叔,此人眼鬱深仇,情凝血怨,只怕她已執迷不悟,難以渡化了,尚請項師叔再加斟酌,准許弟子執之以法!” 項具俏俊而灑逸的面容上有著一抹疲乏的紅暈,他深沉而智慧的笑了一笑,雙目中,有著湛然無畏的清瑩光彩,絲緩的他道:“我說放她去。” 愣了半晌 西門朝午長嘆一聲,道:“你錯了,項兄……” 項真的唇角微撇,他道:“或許我錯,但就是如此吧對面梅蕊古怪的凝視著項真,良久,她冷森森的道:“我並不感激你,項真。” 冷淒淒的一笑,項真道:“記得我已說過,我不殺你並不需要你的感激,那原因很簡單,其一,你僅是個涉世未舉深的純真孩子,其二,你曾對我十分友善,而且在不知情中告訴了我很多我急需知道的事;其三,你長虹一派潰頹瓦解,我應該給他們留條根僅是如此而已,當然我明白,這條根留了下來,對我是極其不利的,但我不在乎,因為我早已如此做了,假設你要來找我尋仇,梅蕊,你聽清楚了,無論在何時,何地,你用何種方法,手段,我全接著;在你來前,你只需記得一件事,你要有一定的把握取我命時再來,否則,你的運氣也就到那一天為止了!” 唇角浮起一抹冷酷的笑意,項真讓開兩步道:“現在,你們各位可以離開了。” 梅蕊一場頭,冷冷的道:“我記得你的話,項真!” 說罷,她已毫不回顧的走出石室,雖然、她的身子因為過度的暈沉及囚製而有些搖晃不穩,但是,她卻仍舊那麼強撐著走了。 嚴章與嚴婕兄妹互相攙扶著出去,來在項真身邊,嚴章停住了腳步,他深深的看著項真,良久,他又低啞的道:“謝謝你,黃龍。” 項真報以微笑,沒有說話,而嚴婕的目光也奇異的掠過他的臉上,這一剎中,項真已從這一對兄妹的眼裡讀到了他們的心頭的話,那是感激的,懷恩的,坦誠的;雖然,嚴婕曾在表面上提過那些“恨”。 望著他們的背影蹣跚而遲滯的消失於石室外的黑暗中,聽著那沉重的步履聲逐漸遠去,良久 項真輕輕籲了口氣。皺著眉,西門朝午低緩的道:“看吧,項兄,這丫頭片子早晚要給你增加麻煩,或多或少,總是有麻煩就是了。” 項真沉和的一笑,道:“我曉得,但她也會多加考慮,我並不是時常發善心的人,是麼?” 喟了一聲,西門朝午道:“有時候,你的度量太寬大了,寬大的令我吃驚,令我懷疑你是不是我一向聽說的黃龍?” 一笑之下,項真道:“不會錯的。” 往石室四周又看了看,他又道:“我們也出去吧,這裡的戲,已經唱完了。” 尚元乾搶先一步侍立門口,於是,項真與西門朝午已迸肩走出了這幢陰暗而腐潮的石室。 夜,十分冷,風吹著像能鑽進人們的骨縫子裡,那麼寒冽,那麼尖銳,可不是嚴冬了? 欸,真個淒涼的冬啊…… 回過頭,項真和聲道:“尚兄,連日征戰,你也一定異常疲勞了,便請早些回去安歇,並謝謝你一直陪伴我們。” 尚元乾搖頭道:“弟子不累,項師叔,分別在即,重見之日也渺渺,尚請你老允許弟子多做親近。” 微微一怔,項真笑道:“方才,你不惱麼?” 尚元乾恭敬的道:“回稟項師叔,弟子當時也有些覺得忿然不平,因為那女子實在太過氣人,但如今回想,或許你老所作所為隱含深意,弟子愚魯,未曾體悟也未可定了;至於是否著惱,回稟項師叔,弟子再大膽也不敢如此無禮失態!” 項真一笑道:“謝謝捧場了,尚兄。” 西門朝午連連搖頭道:“我卻還是覺得不是那回子事,媽的,這賤人……” 抬頭望望黑沉沉的夜空,項真低徐的道:“不要盡想這些了,值得我們去想的事情還多得很呢,又何必斤斤拘泥於這一丁點?” 猛一搖頭,西門朝午道:“是了,明天一早我們就走?” 項真道:“不錯!” 略一沉吟,西門朝午道:“老荊呢?一道麼?” 項真頷首道:“當然。” 搓搓手,西門朝午道:“送他回鄲州?” 笑笑,項真道:“是的。” 踱了兩步,西門朝午又道:“那麼離開鄲州以後呢?” 項真淡然道:“你也該回你的‘千騎盟,看看了,偌大的一幫人長久不見了瓢把子也不是道理呀!” 哈哈一笑,西門朝午道:“項兄,說真的,我不管你去不去大草原,我那一畝三分地你可得跟著去逛逛,也順便看看我土皇帝的威風。” 沉吟了一會,項真道:“只怕暫時也去不成……” 西門朝午發火道:“為什麼?” 項真揉揉麵頰,道:“我還得去看看我的幾位老友,他們還受了傷在療養……而且,我的姐姐也正在那裡等著我!” “你的姐姐?”西門朝午愣愣的道:“你還有個姐姐?怎的我從來沒有聽說過?怪了……項兄,可是親姐姐?” 項真笑著道:“不,義姐,但也和親的差不多了。” 一拍手,西門朝午道:“好,我和你一起去,然後接你的朋友和姐姐都到我那裡,咱們好好聚上個十年八年的……” 項真有趣的道:“那要把你吃垮了……” 嘿嘿一笑,西門朝午做然道:“媽的,千多人都吃不垮,多了幾個又算什麼?就此一言為定了!” 笑笑,項真道:“我得再想一下,老實說,我還有些事要辦。” 西門朝午不耐煩的道:“一句話,我陪你去辦!” 項真笑道:“你真叫死纏活賴啊,當家的!” 摸著下頷,西門朝午道:“不,這乃臭味相投,項兄,我們的緣分可深得很呢。” 旁邊,尚元乾依戀的道:“假如可以,弟子也真想跟著二位跑了……” 一後他肩膀,西門朝午豪邁的道:“機會多得很,老弟,另心急。” 尚元乾低低的道:“項師叔,西門當家,日後,無論如何都請光臨大草原一遊,無雙派上下一體,全盼著呢 項真頷首道:“放心,我們全會來的。” 吸了口氣,西門朝午抖了抖道:“暖,對了,我們在這如意府裡逛逛吧,明天以後,這裡就將成為一片瓦礫焦土了;將來如意府在人們的記憶中只會是一個陳跡,再也找不出這等風光啦……” 項真輕輕的道:“也好,起二更我們就去休息,幾天幾夜未曾合眼,也真有些倦了……” 於是,三個人安靜而悠閒的在這寒冷而凜冽的夜色中蹀躞散遊起來,他們誰都知道這不僅僅是在散步而已,主要的,還在於珍惜這一段殘酷血腥後的安寧,憑弔那方才逝去的金鼓風雲,以及,對死難者的哀悼及即將分離前的短促相聚心契…… 夜深了,寒風呼嘯,枯樹幹枝在抖索著……這一切,即將成為過去,就像風裡枝丫顫慄般的蕭煞,滿眼錦繡花草,頓又一片零落…… ------------- |
第69章 北返歸騎 欲連心
離大河鎮二十裡處的一片山坡上。 項真與西門朝午並騎柱立,目光中全帶著依戀,他們正凝視山坡下婉蜒向北移動的一列騎隊,嗯,這是大草原無雙派班師回到關外的人馬;那一長列的隊伍彎曲著一直迄通到遙遠的盡頭,在灰蒼蒼的天幕下,在寒風的呼嘯裡,白衣白中飛揚飄舞,金環閃閃,這些豪勇剽悍的無雙健兒們正迎著刺骨的冷瑟昂揚歸去,他們全是鐵打的漢子,那一場血的洗禮,似乎已將他們磨礪得更堅強,鍛鍊得更粗獷了…… 有悲壯的號角聲攙和著淒悠悠的馬嘶傳來,應和著二十裡外一股濃黑的煙霧騰升空中;大草原的兒郎們離去了,如意府被焚了,剩下的,除了那些殘酷的戰火痕跡,除了人們心頭的悵惘,還會有什麼呢?大約,就只有死難者在冥冥中的哽咽與他們家屬的哭嚎了吧? 目注著坡下長長的隊伍遠去,目注著他們逐漸消失在霆雲低垂的天邊,於是,一切都沉寂了,就像多少年來這裡一貫的沉寂一樣,冷清清的,空蕩蕩的;北風打著無奈的長哨卷過曠野,卷過山脊,也卷過了人們興味寥落的心懷,好虛渺啊,這情這景…… 揉揉臉,西門朝午嗓子有些暗啞:“他們走了,項兄。” 項真微微點頭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 強笑一聲,西門朝午又道:“就好像……呃,失落了些什麼一樣……” 摸著胯下的“角杵”鬃毛,項真回頭看了看那輛坡後孤伶伶的單馬拖著蓬車,低沉的道:“這就是在興奮過後必然的空虛……不要說經過這麼大場激戰,會合過那麼多的人 敵人或友,人就是在尋常的歡宴之後,當曲終人散,賓客賦歸,不也有著那麼些寥落冷情的情韻麼?” 呵了口氣,西門朝午搖頭道:“如今,好像任什麼也過去了,殺戈,血腥,嚎叫,悲哭,連一丁點影子全找不著啦……” 項真淡淡的道:“是非成敗,轉頭皆空……” 怔忡了一會,西門朝午頷首道:“說得對……是非成敗……轉頭皆空……當時還看得見,觸得到,只有一眨眼,就好似俱消失了……” 微喟一聲,項真道:“你看見那大河鎮四郊千里的孤墳了?你記住那遍地遍野濺染的血跡了?這些,不僅代表著淒厲,還影映著人性的悲哀……為了什麼呢?往往,追本逆源,卻像是什麼都不為……” 激靈靈的打了個寒栗,西門朝午望著項真,低沉的道:“項兄,你說得我全身都有些發冷了……看樣子,你不光只懂得技擊,還更知道很多人活著的道理……” 臉色有些僵木,項真徐緩的道:“沒有事的時候,多想想,便會透悟許多忽略了的東西,那個時候,心意也能覺得日常這麼庸庸碌碌的可笑與可悲,但是,一轉臉,自己卻又沉入這股迷混的六欲之潮而不自禁了……” 搓搓手,西門朝午無聲的嘆了口氣,道:“我們也走吧?蓬車的老荊大約也等急了,他該來看看,無雙派班師的壯大行列,更該來聽聽你這套靜性清心的哲理。” 微微一點,項真道:“荊兄只怕比我們都懂得多。” 打了個哈哈,西門朝午道:“我不信……” 不要多說了,項真牽過“角杵” 這是荊忍的坐騎,換了一匹常馬去拖車後,就暫時給項真代步了;現在,“角杵”以小跑碎步奔向蓬車,西門朝午亦馳著他“白雲兒”趕來。 不論在有形的,五花八門的人世間曾經發生過些什麼事,而時光卻總是那般漫不經心的,冷酷漠然的照樣流了過去;而時光卻永遠不變的,沒有形狀,沒有聲色,沒有氣息,它就是那麼默默的,也是那麼可怕的流過去了,一天如此,一月如此,一年如此,一生,也就如此…… 於是 在離開大河鎮以後的第二十七天,項真與西門朝午護送著荊忍來到了普境西面的鄲州! 荊忍在鄲州是威名赫赫的,在這個地面上,他的萬兒幾乎和金字招牌一樣,亮出去能炫花了人的眼睛;就好像每個地方的老民都喜歡誇耀他們本地的特產,譬如說哈密的瓜,吐魯翻的莆萄,萊陽的梨或是杭州的西湖,錢塘江的潮聲……而鄲州,百姓們喜歡把他們的一塊天“金雷手”荊忍掛在頭上,鄲州個荊忍,他有如“鄲州”的守護神.甚至連鄲州的三尺童子也能把那句歌謠唱在嘴上,“金雷手、金雷手,霹靂蛇火震鄲州!” 十分輕易的,西門朝午與項真便找到了鄲州荊忍的府第,那是一座矗立在鄲州城正中的恢宏巨屋,樓閣連雲,宅院深沉,他們在安置妥了荊忍之後,在荊忍的榻前被他硬硬留住了下來,而這一住,便又是十日過去了,大雪,早已飄漫了天。 瑞雪,是在荊府中的第十一日。 這是一間美麗而高雅的小廳。 項真換了一襲絲光閃閃的杏黃長袍,束髮中將黑亮的頭髮束撮著分襯得格外清爽,而唇紅齒白,丰神俊朗,又顯出了他自來的翩翩風姿,好一個美男子! 小廳裡生著一盆熊熊炭火,項真便坐在炭火旁邊的一張大師椅上,椅側,置有一方小几,幾面擺著兩碟細點,一壺美酒及一只小巧的玉杯,項真坐著的方向正面對窗外,窗外是一角庭院,雪花繽紛飄落,早將院裡粉妝成一片銀白,幾株意韻古拙的老松全在松蓋上積滿了皚皚白雪,青白交映便越發賞心悅目,雅淡無比了…… 淺淺輟了口酒,項真滿心舒暢的微微合起了雙目,室內的如春暖意,簡直已連他的骨頭都撫摸得輕軟了…… 忽然 門兒“砰”的推了開來,西門朝午莽撞撞的大步闖進,他一看項真這股子悠閒勁兒,已不由怪叫一聲道:“哈,我的老哥,你倒蠻懂得享受呀,一個人坐在這裡飲酒賞雪,烤火修心,媽的,難怪走都不想走了。” 項真微微側首,笑道:“坐,當家的。” 反手拉了一張椅子坐在項真身邊,西門朝午就著項真的玉杯,一口氣連幹了三次,他用手背抹去了唇角的酒漬,滿足的長長籲了口氣,嘻嘻一笑,他壓著嗓門道:“愜意得緊,嗯?” 項真無可奈何的道:“要不,這大雪天干什麼呢?” 西門朝午有些急意的道:“走路呀,你不想你的姐姐,我還想回去看看,我的孩子們呢,老是住在這裡也不是那麼回子事。” 點點頭,項真道:“我也有這個意思,而且,我想明天便對荊兄告辭了,他的身子亦漸有起色,不會再有什麼變化。” 一拍手,西門朝午道:“明天?好極了,就是這麼說,明天咱們一早就走,先去接你姐姐與朋友,然後到我那裡住下了,項兄,說真的,我那裡雖不比老荊這邊富麗堂皇,但也另有一股子威穆豪壯之氣,而且地方較此地更大,山高原闊,風光雄渾,包你一住下就捨不得走了!” 淡淡一笑,項真道:“我想,當家的,你急著同去探視你的兒郎是假,盼著和你那些侍妾們親熱才是真的吧?” 臉孔突熱,西門朝午忙道:“胡扯,胡扯,我這個人最重兄弟情,最討厭那些花花草草,急著回去當然是為了看我那些孩子們,至於那些騷婆娘全滾到一邊,輪到他們也是在盡尾了,還得瞧瞧我興趣高不高呢。” 眨眨眼,項真道:“看你急得那個樣子;其實,自古英雄愛美人,這也不是什麼難出口的事,你又何必心虛!” 一張臉紅通通的,也不知道是這位“千騎盟”的大當家方才喝酒喝得醉了抑是他真的被說中心事害臊起來,抹了把滲出在鼻端的小汗珠,西門朝午低促的道:“我,呃,我呀,我這人生平最不好的就是女色,雖然有幾個娘們侍候我,那也只是侍候而已,項兄,老實說,這決不是表面功夫,我這個人就是柳下惠重生,硬梆梆的鐵漢!” 他喘了口氣,又道:“自古英雄愛美人是不錯,但卻套不到我身上,我就從來不管他什麼美人不美人 ” 說到這裡,西門朝午忽然直眼看著項真,好半晌,他竟自顧自的呵呵大笑起來! 項真迷惑的道:“有什麼事這麼好笑?當家的,大約你又想在我身上出什麼點子了吧?” 忍住了笑,西門朝午道:“項兄,你有個義姐,不是親姐是麼?” 微微點頭,項真道:“是呀,但這也不值得那麼好笑西門朝午憋了口氣,又道:“在你隨著無雙派與黑手黨及如意府的人火拼之前,呃,你就把你的義姐姐及你那幾位尊友留住在“大元府”了,對嗎?” 項真一笑道:“是的!” 舐舐嘴唇,西門朝午又道:“你那義姐,一定生得很美,嗯?” 項真道:“相當美。” 哧哧一笑,西門朝午道:“而且,你們的情感也必極深厚,平素她對你的照拂也無微不至,就等於是家裡的主婦一樣?” 舉起玉杯嚼了口酒,項真頷首道:“不錯。” 深深看著項真,西門朝午低緩的道:“那麼,項兄,你們一定也相愛了?” 略一遲疑,項真但然的道:“我想,我們是在心底互相愛著……” 一拍手,西門朝午道:“如今,你懷念她麼?想早些見到她麼?” 項真肯定的道:“當然。” 豁然大笑,西門朝午道:“好了,項兄,自古英雄愛美人的不是區區我,而是你,要快趕去會情人的,不是我,也是你!” 安詳的一笑,項真道:“當家的,你卻會套人的心事啊……” 西門朝午得意洋洋的道:“我是幹什麼出身的?項兄,你這點小小的法門還想先瞞住我?也罷,我便成全於你,明晨趕路以後,途上快馬加鞭便了!” 雙目中有一股閃亮而奇異的光彩炫映著,而這股光彩中含蘊著憧憬,甜蜜,溫馨,以及……以及深遂的情意…… “餵”了一聲,西門朝午笑道:“你怎麼了?像在做夢似的……” 項真微一拱手,道:“謝你的快馬加鞭!” 哈哈大笑著,西門朝午提起酒壺斟滿了一杯酒拿給項真,項真仰首幹了,他再倒滿,西門朝午也同樣來了一樣,這位意態飛揚的“千騎盟”大當家竟有些焦盼的道:“項兄,為什麼不趕快成婚?我也可以痛醉一場,哈,黃龍有了家,這該是一件多麼奇妙的事情……” 閉閉眼,項真道:“也曾有人如此問過我……想起來,我也有些傷感……是的,為什麼不趕快成婚?” 西門朝午迷惑的道:“為什麼呢?” 低沉的,項真道:“有幾個原因,有些,是實質的,有些卻屬於無形……” 怪叫一聲,西門朝午道:“什麼有形無形亂六八糟?不管,這次回盟裡以後,我便為你準備大喜之事,一切會由我包了,你不用費心……既然相悅,哪還有這麼多考慮的?” 想說什麼,項真又把話咽回肚裡,是的,多少年來,自己是怎麼了,老被那麼些不值得顧慮的原因煩惱著,拘束著、或者,西門朝午講得對……自己需要忘掉那些過去,忘掉那些令自己猶豫過的往事,掃除曾經聚集在心上的陰影……徹底的掃除! ------------- |
第70章 伊人情深 鵲橋會
大元府,郊區。 這是一棟清雅而幽靜的房舍,三合院,外面用竹籬圍繞著,四周是一片稀疏的松林,一條半涸的小溪在院前橫過,如今溪水早已結成了冰,一座小巧而古樸的木橋,便搭過溪面連接著兩頭,現在,是近黑時分了,雪花飄著,繽繽紛紛的,越發為這裡的景致增加了一些淒清而冷寂的韻味…… 兩匹馬自遠處狂奔而來,蹄聲貼著雪地往外滾,響聲不大,它是沉實的,但卻急驟得很,兩匹馬,一匹雪也似白,另一乘卻是花斑皮毛的,在這大寒天,兩匹馬卻全是噴氣如霧,而且,身上也都汗濕如漿,顯然的它們皆經過了一段長距離的發力奔馳了…… 像是馬上的騎士有什麼要事,也像是他們的心裡都急著什麼。當然,他們都是急著什麼的,因為,策馬而來的鞍上人,一個是“十臂君子”西門朝午,另一個,就是“黃龍”項真了。 他們筆直的對著這棟房舍奔來,而這幢房舍裡住著的人,嗯,就是項真分別已久的好友,兩塊板包要花與曾經領受過他大恩的晏立兩口子,還有,就是項真的義姐君心怕了…… 在項真幫著無雙派的鹿望樸等人前往對付碑石山的黑手黨之前,他們經過大元府時,項真就說好說賴費盡了功夫將包要花晏立兩口子及他的義姐安置在這裡住下,那時,他們全都受了或重或輕的創傷,也正需要好好養歇一段時日,但是,項真卻料不到他這一去竟是去了這麼漫長的時間,而在這段血腥風雨的時光裡,儘管他連連征戰,殺戈不斷,但是,他卻沒有一時一刻忘記尚暫居在大元府的好友,以及,他的姐姐,項真是一個深沉而含蓄的人,他不可能將他的心思形之於面,透之於外,不過,他自己卻貼切的感到這種思念有多深,有多重,像縷縷的絲,不絕的線,纏繞著他的心全在一陣一陣的緊栗了…… 從鄲州奔到這裡,足足策馬狂馳了十一天,相當快了,快得西門朝午都有些消受不了這顛簸之苦,但項真的情緒卻是興奮,昂亢的,焦切的,他幾乎已經忘記什麼叫休息什麼叫睡眠,自別了荊忍,購得這匹健騎,他就夜以繼日夜能多快有多快的往大元府趕,西門朝午看在眼裡笑在心裡,他明白項真心頭的急切,更曉得他情感的所系,這宛如用力壓制住的一股熱流,只要壓力消失,它就要洶湧而澎湃了,而那將是狂浩的激盪的,更是火般炙烈的;自然,項真一直惦念他的老友,不過,還有比老友更使他惦念的因素 他的義姐君心情! 一個人的愛是不可能被長期禁銅著的,縱然硬生生的隱諱,硬生生的迫藏,卻總有突然發洩的一天,那一天只要到來,則一切隱諱與強制的力量俱將失效,反而促使這情感更形猛盪而奔放,有如火山的岩漿突然噴射,現在,項真就是如此了…… 馬上,此刻,西門朝午與項真都已看見了那棟雪花掩映下的清幽房屋,一時之間,項真不覺有一股鼻端酸澀的感觸,他的心跳著,血液流循加快,連握韁的雙手都在微微抖動了,很突兀的,他將馬行的速度緩了下來。 西門朝午衝出去五六丈遠也收住了勢子,回過頭來,這位“千騎盟”的魁首低叫道: “老天爺,你這是怎麼回子事嘛?急著趕路的時候恨不能插飛來,臨近了,反而又猶豫啦……” 揉揉僵凍的面頰,項真沉緩的道:“當家的,我們慢一點,從容一點去,免得驚嚇了他們……” 哈哈一笑,等項真的坐騎與他平行了,他才道:“你呀,小子,就全他娘的假正經,這一路來,簡直就像拼命一樣的趕,把老漢累得暈頭轉向,心跳氣喘,食也不知味,睡也難成眠,快到家門了,卻又擺出這等凜然不可侵犯的模樣,奶奶的,你這算給誰看的哪?” 雙目凝注著雪景的朦朧屋舍,項真答非所問的道:“你想想,當家的,在這段日子中,君姐姐可會瘦了?” 怔了怔,西門朝午隨即笑道:“當然瘦了;我雖然不大懂得男女之間愛來愛去的那一套,不過我也總聽人說過,害相思病是一定會瘦的,像……呃,像西廂裡頭的崔鶯鶯的和張生,一男一女只是空隔著道牆,不就都茶不思來飯不想了?一個人茶飯不思,還他娘能胖到哪裡去!” 有些啼笑皆非的搖搖頭,項真道:“在男女之情這上面,當家的,你可真是知道得不算多,而且,論說起來也實在不夠雅……” “啞”了一聲,西門朝午道:“雅?雅個鳥!我只要看上哪個妞兒,就派人到她家提親說媒,把價錢開出來,價錢不要太離譜,我就把聘禮送過去跟著就將妞兒接過來,根本用不著什麼婚典堂禮,一頂花轎另再給孩兒們大吃一頓應個景也就行了,不偷不強不迫不逼,大家全是自願。合則來不合去球,彼此準也犯不上扭扭捏捏;我,我還我那些妞兒談情說愛? 沒有那麼功夫!” 微微一笑,項真道:“所以說,你還不解風情,不識溫柔滋味……” 哧哧一笑,西門朝午道:“只要我娶過來的侍妾們能伺候得我舒舒服服,不惹我煩心也就夠了,我管她們吃飽穿暖,大家乾脆,要我故作多情萬般的樣子去和她們談什麼風花雪月,輕憐蜜愛,哼,免套!” 說到這裡,西門朝午指了指前面的屋舍道:“項兄,可就是那座房子?” 點點頭,項真道:“不錯,當時我費了半天功夫才為他們找好租賃下來的……” 悠悠的,他又道:“卻不想一下子過去這麼長長的日子了……” 擠眉弄眼,西門朝午道:“這叫什麼?‘別時容易見時難’哪……” 項真沒有作聲,他帶著些兒癡迷意韻的怔怔凝視著雪中的那棟房子,而現在,他們已來到了小橋之前。 西門朝午翻身下馬,他抖落了滿身的雪花,把雙手湊在嘴巴上呵了幾口熱氣,然後,他笑道:“我去拍門報吉,行不?” 輕輕的,項真道:“有勞當家的了。” 一探手,西門朝午道:“固所願也。” 說著,他踩上那座小木橋,在一陣“咯吱”“咯吱”的碎冰聲及橋架震搖聲裡,這位“千騎盟”的大當家來到籬邊門旁,他伸出手去,在那扇緊掩著的斑剝木門上用力敲著,邊高聲喊:“稀客來羅,稀客來羅,裡面的人快來開門哪……” 又是敲又是喊的,片刻後,裡頭的房門已被打開,一條高大魁梧的身影現了出來,這人朝著籬外大聲問道:“請問哪一位?” 西門朝午宏笑道:“我叫西門朝午,不算什麼玩意,寶貝在後頭,項真回來啦,你老兄還不趕快迎將出來?” 那大漢猛的呆了一呆,一呆之後卻突然跳了起來,他沒有出來開門.反而立即向中間那排正屋跑去,一面跑,一邊放開喉嚨大叫:“君小姐,君小姐,恩公回來啦,恩公回來啦,包大爺,恩公回來啦,你們快出來啊……我那老婆,你也拾掇著來迎……” 西門朝午睹狀之下不由哈哈大笑,邊回頭朝項真道:“你看看,你看看,這位仁兄大約就是你;那個從雙義幫手裡救出來的晏立吧?娘的,我看他像猛古丁得了羊癩瘋啦……” 這時,正屋的門已被突然打開,君心抬細弱而窈窕的身影由屋中的燈光映了出來,顯然,她已為這過度突兀的喜訊而激動得有些失措了,語聲是那麼興奮,那渴切,又那麼抖顫;她強自壓制住內心情緒的洶湧,目光急迫的四處尋視,邊急的道:“在哪裡?晏大哥,在哪裡?” 左面的廂房門在此時“砰”的推開,嗯,那衝出來的人果然不就是包要花!他一衝出立即大叫:“老晏,人呢? ***人呢?我要剝了這小子 ” 晏立急匆匆的奔來啟門,邊叫道:“在外頭,就在外頭……” 於是,君心怕、包要花,還有甫從房中奔出來的,唔,晏立那位同甘共苦的一口子,四個人幾乎全擠向門邊,包要花一攔晏立兩口子,還是讓君心怕先出來了,西門朝午一見君心怕,不禁心頭大贊道:“好,好一個世問少有的標致女子,看她美而不盪,艷而不妖,靜而不冷,柔而不懦的神態,就必知是個難得的嫻淑佳人無疑!” 心頭想著,西門朝午連忙正容施禮,一口氣道:“不才西門朝午,項真至友,項真兄弟便在後面!” 在這等焦渴殷切的節骨眼上,君心怕仍不失態,她在微怔之後立即盈盈還札,邊輕細的道:“君心情見過西門壯士 ” 說完了,她才將目光投向小橋的那邊,而橋那邊,項真正深深的,火熱的,渴切的也凝視著她,一剎間,兩人的目光像是膠著了,凍結了,那麼痴,那麼粘,那麼激動的纏在了一起,宛如時光全然停頓,萬物歸向永寂;已經沒有任何東西存在,沒有任何煩囂相擾,天地之間就像只有他們兩人,只有他們火熱的凝視了;這瞬息,毫無掩隱的,毫無矜持的,兩個人的情感迅速交流,愛意立即融合,連兩顆心,也緊緊的擁抱成一顆了…… 西門朝午含著微笑,默默的看著這一對飽經情感折磨與世事憂患的男女;有一種深深的悵觸和體悟浸襲著他,這一瞬間,他像是突然明白了很多,卻也宛似突然失去了很多,現在,他知道了男女之間“情”字的偉大,更了解了其中那股子可以使一切黯然失色的無比力量,這股力量是能以壓制每一樁逆流的是毫無疑問的雄渾而浩蕩的,它幾乎能驚天地,泣鬼神…… 本來包要花要衝上去擁抱項真,此刻,他也屏息站住了,晏立和他的女人更是連大氣也沒敢多透一口,並立著注視這令人彌足珍貴的永恆一剎,他們是過來人了,當然曉得這個時間他們應做什麼 什麼都不做,只需要寂靜,無聲無息的寂靜。 於是,良久 項真緩緩下馬,一步步的踏上小木橋,他目光絲毫未曾移動的凝視著君心情那張姣好而清麗的面龐,低沉的,他叫:“姐……” 君心怡驀然抖索了一下,顫顫的伸出雙臂,幽幽的:“弟弟……” 隨著這一聲“弟弟”,君心怡再也克制不住自己了,一聲哽咽中淚水奪眶而出,同時,她飛一般狂奔了過去,項真也迎上兩步,猛然將奔過來的君心怡摟入懷裡,那麼緊迫用力的摟入懷裡! 君心怡幾乎全身都癱瘓了,她把整個嬌弱的軀體深埋在項真的臂懷內,面頰也貼偎于項真的胸膛上,現在,她可以清晰的聽到項真的心跳,感覺到他急促的呼吸,還有,那炎熱的體溫,強烈的男人氣息,這些,俱是那般熟捻卻又如此陌生啊,但是,無論如何,君心怡已經完全滿足了,完全釋慮了,她知道,她又在項真的懷抱中找回了期冀,找回了希望,更找回了慰藉與愛,他並沒有忘記自己,就像自己沒有一時一刻忘記他一樣…… 多美妙而雋永的片刻,世上的千萬對痴男怨女,所以會那般甘受情磨,甘忍情苦,所以會如此不顧一切的追尋他(她)們的期冀和理想,這股局外人看上去那般可笑可嘆的傻勁,也就全在這相等的片刻中答覆了一切了…… 雪花飄落,灑在項真和君心怡的發梢,肩頭,與鞋面上,灑在他們那兩張激動而癡迷的面容上;項真低下頭看著君心怡,君心怡也仰臉凝注著他,於是,他們都發覺自己深愛的人兒消瘦了,清減了,也憔悴了,是什麼原因會如此呢?漫天的風霜?勞累的奔波?血腥的殺戈,或是生活的坎坷?不,是刻骨的相思,銘心的懷念,以及天各一方的煎熬啊…… 蒼啞的,項真道:“姐,我回來了……” 沾著淚的臉蛋兒努力漾起一抹苦澀卻歡掀的微笑,君心怡抽噎著點頭,哀怨的道:“你回來了……想得我好苦……” 用嘴唇摩娑著她的額角,項真悄細的道:“原諒我,姐,我不是有意的……” 喃喃的,君心怡像夢囈一樣的道:“這些個日子以來……弟,你不知道我過得多淒清,多孤寂;白天黑夜全擔著一顆心,生怕你出了什麼意外,生怕你受了什麼傷害…… 醒著的時候想著,睡著的時候也掛著……或許你不會明白,弟,假如你有了什麼三長兩短我也不會獨自活下去的…… 我沒有這個勇氣……” 幽幽裊裊的傾訴著心底的話,而心怡是抑制得太長久了,隱憋得太長久了,她早就要向項真吐露的;在項真的眼中,君心怡就似是一株細弱的幼枝,一朵嬌嫩的蓓雷,不能經風霜,不能經雪雨,她是那麼柔細,那麼溫馴,又那麼淡雅,她需要項真有力的雙臂來環護,堅實的胸膛來遮擋,但是,令項真愧的,雖然在他盡力的維護下,這株細弱的幼枝,嬌嫩的蓓蕾,卻仍舊承受過多少磨難和酸楚啊……” 低徐地,項真悵然道:“姐,是我不好,使你精神上際負了如許沉重的痛苦,可是你要相信,相信我對你的思念,相信我心中對你的索懷……” 含著淚笑了,君心怡點著頭道:“我相信,我完全相信,從在青松山莊的囚牢裡,你告訴我你愛我的時候,我己把整個心交給你了……弟,隨便你做什麼,隨便你對我怎樣。 我永遠都不會有絲毫猜疑的……” 微微有些抖索,項真道:“姐……姐……要我怎麼說? 要我怎麼表示和對你的依戀與思切?這段漫長的時光,想得我好苦……” 輕輕用細長而深嫩的手指比在項真唇上,君心怡溫柔的道:“我知道,弟,我全知道……有好幾百次,我在夢中見到了你,我不顧一切的告訴你我是如何盼望你歸來,我是如何舍不下你……我想,縱然我們隔著千萬里遙遠,在同一個夢中,我們的心意必會相通,你也一定會聽到我向你說的那些傻話,弟告訴我,你全聽到的?” 項真深沉的道:“是的,我全聽到,就如現在一樣清晰,一樣真實……” 於是,在淚波瑩瑩中,君心怡喜悅的笑了,她憐憐的又把臉蛋兒依貼到項真胸前,項真更用力的環攬著她,在雪花繽紛裡,在寒冷的空氣中,他們似乎已完全忘記了身外的一切,整個天下,除了他們彼此之間心的呢喃,靈魂的傾訴,肌膚的接合,宛如就沒有別的了,任什麼全都已那般虛渺,任什麼全都是如此空寂,整個空間幻為一粟,而他們,便依偎在這一粟裡了…… 很久,真的很久…… 包要花拖著一雙厚棉鞋走了上去,他輕輕拍了拍項真的肩頭,啞著嗓子道:“公子爺,別只顧著你姐,就算老朋友全不要了,也得替人家遠道伴你而來的貴客著想哪!天寒地凍的,愣在外頭算是怎麼回子事?” 驚然驚悟,項真如夢初覺般放開了懷中的君心怡,他一張俏俊的臉容火赤赤的發熱,窘迫的道:“老包,你好? ” 皮笑肉不動的一張牙,包要花道:“嗯,你還記得我好不好?你這一去可真叫痛快,把全付擔子朝姓包的肩上一擱,媽的,包老爺就差點沒悶憋了氣!” 雙手緊緊握住包要花的手,項真誠摯的道:“這些日子來,老包,多謝你對君姐姐及晏立兩位的照拂,多虧你了,否則我又怎麼放心得下?” 嘿嘿一笑,包要花罵道:“少給包老爺來這一套,媽的,你就吃定了我耳朵軟不是?老久不見鬼影,一回來就先摟著姐姐親熱,把他媽生死之交的老弟兄全拋到泰山的那一頭了,這口烏氣,是可忍孰不可忍……” 松了手項真連連作揖道:“對不住,對不住,老包,我這廂給你陪罪了,保證下一次決不這樣,久別初見之後,一定先摟老兄你親熱……” 佯板著的粗臉一掉,包要花哈哈大笑起來,他一把拖過項真,緊抱著,“嘖”“嘖” “嘖”,一連在他面頰上香了好幾下,又用力一拍項真肩頭,咧開嘴巴,欣喜的道:“他奶奶個狗熊,這一遭你可是出足了風頭啦,幫著無雙派緗橫南北,上陣好殺!” 說到這裡,他側首朝一旁抿唇微笑,臉蛋兒暈紅的君心怡作了個鬼臉,笑哧哧的道: “君妹子,你別吃醋,未來項公子那張小白臉只是給你專權香的,老包有僭,佔個便宜啦……” 君心怡的顏容越發嫣紅了,就宛如白膩的凍玉上抹了一層胭脂,美極了,也艷極了,她羞澀的垂下頸項,怯怯的道:“包叔叔就會說笑……” 木橋這時又是一陣搖晃,“咯吱”“咯吱”的踩響著,西門朝午大步行來,他向包要花一抱拳,豪邁的道:“要等著項兄來引見只怕得凍僵了,不才還是毛遂自薦吧,這位兄台,不才“十臂君子”西門朝午!” 趕忙還禮,包要花笑呵呵的道:“我就是包要花;方才當家的與君妹子見面揚萬的時候我已經聽見了,可真是心頭一愣,人的名樹的影兒,‘千騎盟’的大當家果然氣態軒昂,威儀非凡,呵呵,久仰了,久仰了……” 西門朝午道:“不敢當,包兄大名,不才亦早聞項兄屢屢提及,包兄,你是項兄的生死至交,西門朝午放膽說一句,也就是不才的生死至交了!” 趕忙拱手,包要花道:“多謝抬愛,當家的,這就叫一見如故哪!” 豁然笑著,西門朝午跟著道:“又叫相見恨晚嘍!” 旁邊 晏立跟他那口子已拜見過項真,項真拉著他的一雙大手頻頻搖動著,正在興奮的說話: “……晏兄,你昔日的傷勢全好了吧?這些日子來一定悶得慌?你和你意中人也該找個時間正正名份了……” 晏立傻呵呵的笑著,他的那口子卻羞紅了一張秀氣的清水臉盤兒低下頭去,包要花嘿嘿笑道:“不勞你這小子放馬後砲,君妹子與我已經作了主給他們正式成了親啦!” 怔了怔,項真道:“已經成了親啦?在哪裡行的禮?” 包要花一指後面的房子,道:“就是這兒!” 有些迷惘了,項真道:“就是這裡?誰主的婚,誰證的媒?有喜堂麼?請過客奏過樂麼?下了聘沒有?” “嗤”了一聲,包要花道:“哪來這麼多囉嗦?不過麼,麻雀雖小,卻也五臟俱全,老晏和他那口子不講究排場,可是婚禮亦稱得上正正式式;我主的婚,君妹子為的媒,喜堂就佈置在這房子的正屋,洞房設在大廂,請了兩位附近包辦婚喪喜慶的鎖吶手來吹吹打打了一番,房東全家正口是賀客,至於下聘與嫁妝,我把我的一塊古玉配贈給老晏權交趙妍兒為聘禮 老實說,我全身也只有這點玩意兒還值幾個子了 而君妹子便把她的一只金風釵送給趙妍兒做為嫁妝,行禮如儀之後大家吃喝一頓,送他們進入洞房也就一切定案啦;老弟,這頭婚事呢,簡陋是簡陋了一點,但意義卻和任何盛大鋪張的婚禮一樣隆重,至少,至我與君妹子,對老晏夫婦來說是如此……” 一側,晏立吶吶道:“本來,我堅持要等到恩公回來才行禮,但……但包前輩一定要早些為我與妍兒完婚……” 晏立的渾家 趙妍兒 也羞羞答答的道:“我也是這麼說……沒等恩公回來我們就先……先行了禮,實在對不起恩公……” 微微一笑,項真懇切的道:“沒有關係,我雖遺憾沒來得及趕回親自參加你們的百年之禮,但我仍然更虔誠的祝福二位永結同心,白頭偕老,況且,包老哥與君姐姐在場。 與我親身參與毫無兩樣……” 包要花怪叫道:“媽的,公子爺,人家新人一雙冒著這等風雪出來迎你,就是三兩句空空洞洞的頌詞就拉倒了?未免太便宜點吧?乖乖的,給我賞點見面禮,別太寒搶了晏立連忙雙手急揮,惶然道:“不,不,恩公萬萬使不得,如此一來就見外了,在下夫妻兩命全乃恩公所賜,天下奇珍異寶雖多,卻那有恩公賞予的貴重?包前輩,請你勸說兩句,在下夫妻實是汗顏承受……” 項真平和的一笑,道:“晏兄,這是禮貌,也是規矩,應該的,我不善虛套,因此也說實話,一點小小的禮物,聊表寸心,東西並不值錢,但禮輕情誼重!” 晏立急道:“不,恩公,在下實是承受不起……” 猛拉了晏立一把,包要花皮笑肉不動的道:“媽的,你看你這付婆婆媽媽的樣子,公子爺又不是給你金山銀礦,你還有什麼承受不住的?我說公子爺哪,你要拿什麼就快點,別光在那裡窮磨蹭!” 於是,在項真的輕笑聲裡,他伸手自懷內摸出一方兩寸大小的羊脂玉盒來,徐徐將玉盒啟開, ,裡面竟端端正正放著一對小指頭大小的貓兒眼藍寶石,這對閃耀著天藍色彩的晶瑩寶石是橢圓形,襯托在盒底的一小片雪白的緞子上,看去藍的藍得更眩燦奪目,白緞子更潔白得細塵不染誘人極了,可愛極廠,就宛如兩枚閃亮在清晨天空的星辰! 臉紅脖子粗,晏立喘著氣道:“這這這……這等珍罕異寶,在下豈敢接受?恩公,在下又何有顏一再蒙恩公厚賜?” 發出一聲贊嘆,包要花道:“好一對貓兒眼!層面光潔如鏡,毫無裂隙,色澤清瑩澄澈,質地純寶,形態規則細緻,琢磨精巧,好,是上品,是上品;老晏,你給我收下,媽的,這一寸巴竹槓可真敲對了節骨眼!” 項真也低沉的道:“晏兄,且請笑納,便算我與西門當家的一點小小心意,希望你們二位的情感永如這對寶石一般明潔光彩,久而彌堅!” 哈哈一笑,西門朝午道:“另外,我再奉贈賀儀白銀一千兩!” 晏立與趙妍兒又推拒著不肯收納,項真誠摯的看著他們,徐緩而懇切的道:“這兩顆寶石,是我收藏了多年的東西,那是在我初闖江湖的時候替一位富家子弟收回被他族人奪去的家產的報酬,當時,那位富家子以此物相贈,我也同樣的不要,但他告訴我,他贈我這兩顆寶石的贏我並非是在這兩顆寶石的本身的價值上,而在於他贈我之時的誠摯和友誼上;因此,我收下了,並一直保留至今,現在,我轉贈給賢伉儷,我也相似的要說這幾句話;贈此寶石給予二位,含義並非是在這兩顆寶石的本身的價值上,它更代表了我與西門當家對二位的祝福與情誼!” 吶吶的,晏立絡於誠惶誠恐的雙手接了過來,他感激零涕的道:“恩公,承蒙恩公如此厚待,在下虧負於恩公的實在太匈,只怕來世為犬馬,也難報於萬一……” 拍拍晏立的肩頭,項真和靄的道:“連心好友,原本便是福禍與共,患難共濟,只要我們這一輩子都永不渝志的結交下去,已足夠了,又何必說什麼報還不報還呢?” 連連鼓手,包要花道:“對,對極了,老晏,你還是聽聽公子爺的教訓吧,你看人家多麼的知書識禮,明白大體? 那似你這般呆頭愣腦,違理馬虎?” 用力呵著雙手,西門朝午道:“項兄,贈禮大典已告終了,你的鵲橋會也唱完了,還不進去喝杯老酒暖和暖和,你是成心要把我們凍殭在這裡?” 醒悟的笑了起來,項真忙道:“罪過罪過,當家的,請!” 挽著西門朝午的臂彎,包要花笑道:“走,當家的,我陪你先進去,咱們相見恨晚,可得多聊聊,讓公子爺在外頭風涼吧?” 說到這裡,他又側首向晏立道:“老晏,叫你老婆多整治兩道菜出來,你也別閒著,把我床底下的那缸花彫燙上五斤,今晚在君妹子的小廳裡開飯!” 晏立夫婦一疊肩答應著匆匆牽了馬趕進院子裡去,包要花挽著西門朝午大步走進了屋…… 現在 項真輕輕攬著君心怕的腰肢,柔和的道:“姐,我們也進去吧?” 溫馴的點點頭,君心怕悄細的道:“你那位朋友,弟,可豪放得很唷……” 他們行向籬門,項真邊笑道:“和老包是一個德行,口沒遮攔,不拘小節,爽脆明快,嫉惡如仇;姐,他們一對寶貨當然會臭味相投的……” 偎著項真,君心抬羞答答的道:“真不好意思,和西門壯士第一次見面就失了態…… 弟,到現在,我還是你的姐姐啊,想想剛才,我好像有點瘋了……” 迅速在君心怡的粉頰上親了親,項真道:“不,那只是真情流露而已,姐,西門當家不會介意的,自從他知道我們的事情,還一直鼓勵我和你破除障礙,早結同心……” 進了籬門,君心抬邊經紅著臉蛋兒問:“真的?” 點點頭,項真道:“當然是真的,一路上來,他還罵我混帳,懦弱,膽小,不夠魄力,畏首畏尾……” 奇怪的仰首看看項真,君心怕道:“為什麼呢?” 笑了笑,項真道:“他怪我為什麼不早將心意和你溝通? 為什麼既愛又不敢表露?為什麼白白耽擱了許多大好光陰?” 目光有些朦朧了,君心怡淒迷的道:“弟,我知道…… 我一直知道配不上你……” 項真猛一下扳過君心怕的身體,面對面,他火熱的凝注著她,嘴唇蠕動著,良久,他低沉而有力的道:“姐,不要這樣說,你早就明白我愛你,我只怕唐突了你,褻瀆了你,所以才一直遲遲不敢表明心跡;我擔心遭到你拒絕之後……那種痛苦我承受不了……” 閉上眼,君心怕不可仰止的籟籟抖索著,她喃喃的道:“你該曉得我不會的……我永會拒絕你的……” 於是,項真緩緩的俯下臉來,密蜜的吻上了君心怕柔軟而濕潤的嘴唇;多少年的刻骨相愛,多少日子的魂索夢系,全在這一剎那間尋到了慰藉,得到了補償,君心情的柔唇,又是何等的芬芳啊…… ------------- |
第71章 衷腸細訴 雙心結
夜深沉。 這是君心怡臨時佈置起來的閨房,陳設簡朴而清雅,斑竹床,斑竹椅,一張小巧的黑漆檀大圓桌,一張小小的梳妝臺,圓桌上有只寶藍鑲白的花瓶,瓶上黃菊數朵,另外,一只古趣盎然的小幾上擺著一尊小小的白玉香鼎,鼎中正有裊裊的檀香飄散;左右兩邊的窗口全掩著一色的淺綠窗簾,淺綠色的窗簾與斑竹床前垂懸著的不綠的羅帳相掩映,就越發給這間寧靜的閨房增加了一絲安祥而幽遂的氣氛 現在,一盞銀燈正吐出了青紅的火焰,照得整間的房裡幻起一片淡淡的迷濛,在迷濛中,項真與君心怡並肩坐在榻沿。 夜來的一頓相見筵,項真稍稍喝多了兩杯,他如玉似的俊俏面龐上泛漾著一抹丹珠也似的紅暈,君心怡痴痴的凝望著他,眼波如水,小巧的鼻城兒也在輕微的翁動,幸福與滿足正充斥在她的心中,滿滿的;此刻,她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求,假如能夠,她多願就這麼一輩子與項真相對 沒有任何人干擾,沒有任何事拖累,就這樣,在一間只屬他們兩人自己房子裡,靜靜地,深長地,讓他們彼此依偎彼此,凝視,彼此將心連系…… 良久…… 低怯的,君心怡道:“弟,這些日子來,可苦壞你了……” 項真輕輕一笑:“有時候,姐,我覺得自己很傻,東奔西跑,披鳳載月,陪上了時間豁上了身體,氣、急、怒、怨,卻皆是為了別人的事,我真奇怪自己這一股楔而不舍的勁力是從哪裡來的……” 幽幽的,君心怡道:“弟,你有著大多行俠仗義的豪士胸懷,這不但苦了你,連我也成日價為你擔驚受怕……” 低下頭來,她又道:“你知道……在這世上我己沒有任何一個親人,除了你,我常常感到那麼孤單,那麼迷惘…… 像悠悠忽忽的,連身子和心全都沒個依託處……只有你回來的時候,那怕我們隔著遠遠的坐著,我也覺得是那麼安全與充實,有時,你向我一笑,給我幾句話,我就感到慰籍了……弟,我並不求佔有你,但是,我又怕失去你啊……” 緩緩托起君心怡的下頷,項真深切的道:“姐,我永遠不會讓你離開我,你也明白,我沒有你會變成什麼樣子,那種空茫的日子我實在不敢想像……” 美麗而清澈的眸子裡浮動著瑩瑩波光,君心怡垂下目光,憐生生的道:“弟……我沒有後悔在青松山莊向你表白過的心跡……我一直想向你解釋,我……我年紀比你大,又……又是殘花敗柳之身,你……你會是真心的要我嗎?你不會是出於一種憐憫和施捨吧?” 搖搖頭,項真真摯的道:“決不,姐,你和我青梅竹馬,自小一塊長大,你該明白我對人對事的一貫看法與主張……” 頓了頓,他又接下去道:“我自小就喜歡你,那時,我還不懂這就是愛,更不懂要愛就必須去表露,我一直把這股情感隱藏在心底,後來,我們都長大了,當我未及告訴你我對你的心意,而你卻已被你父親逼著嫁給那姓胡的,你出閣的那一天,我著實傷心了好大一陣子,我以為這一生,我們是再也無緣相聚了……我躲在牆頭,親眼看著你哭泣著上花轎,親眼看著你父親憤怒的顏容與你母親悲切的淚光……姐,我那時才十四五歲,或許我真的不懂得男女間的情愛,但至少,我已知道我舍不下你……另一件使我不敢告訴你我是多麼依戀你的原因,就是我並不知道你是否對我也對你一樣,我擔心這只是我的癡心妄想……” 君心怡用她柔嫩的小手握住了項真的手,她傷感的道:“你就沒想想,假如我不喜歡你,我怎麼會一天到晚陪著你玩?陪著你讀書?甚至陪著你晚上捉蟋蟀,到效野去放風箏? 我每年端午替你繡荷包,那些荷包不是鴛鴦就是雙心……你衣掌破了我替你縫補,肚子餓了我親手為你煮點心,還記得不,有一次你生了病,我就一連半個月未曾離開你榻前一步,煎湯熬藥,噓寒問暖,都是我自己來……… 迷悵的,真低沉的道:“那半個人月中,你眼睛全哭腫了,後來,我病癒起來,你卻又累倒了,清瘦了一大把……” 微帶著苦澀的笑了笑,君心怡道:“我累倒了沒有什麼,我氣的卻是你前後只來探視過我兩次……” 抱歉的反握住君心怡的一雙柔荑,項真道:“那時,我已暗中跟隨著一位奇人習武,他每天都是傍晚與清曉來教我,一練完了功夫全身都酸軟疼麻得像散了一樣,因此朝你家跑的次數也就無形中疏懶下來了……” 嘆了口氣,君心怡怨意的道:“在我被逼出嫁的時候,你已經有了武功,為什麼卻不來救我?” 尷尬的一笑,項真道:“我怕太魯莽,更怕你根本就不需要我救你,因為我不知道你是否願意我這樣做 ” 他望著君心怡,又喃喃的道:“而且,你也從未要求或暗示我這樣做……” 氣苦的輕打了項真一下,君心怡傷心的道:“我怎麼知道你那時已有了救我出火坑的力量?在我心目中,你一直都是個沉靜而羞怯的孩子,我同樣更考慮到你是不是已真懂得了我對你的愛?如果我冒冒失失的告訴了你,而你又猶猶豫豫,甚且瞠目以對,你,你又叫我將來怎生見人?你忘了那時我還是個十八九歲的閨女?” 苦笑了一下,項真道:“我真笨,竟然就不敢聯想到平日你對我的種種暗示……” 幽幽的,君心怡道:“後來呢?後來你長大了總會明白了吧?” 點點頭,項真道:“是的,只過了兩年,我就完全想通了,但只是想到你對我是真的好,卻仍不敢猜測到愛,直到我從胡家救了你出來,你又親口告訴了我,我才豁然全部明白……可是,一些有形的,無形的,世俗的觀點卻壓制了我,使我一直不敢接受你對我的情感,在許多年之後,發生了青松山莊的事,在那生死,未期的關頭,姐,你競仍然如此愛著我,如此絲毫不渝,那一剎,我就決心什麼都不顧了,什麼都不理了,只要你,哪怕天下人全反對,我也要與你永生廝守下去,用我整個的生命與時光來愛你!” 君心怡激動的啜泣起來,她哭著倒進項真懷裡,雙肩聳顫,哽咽著,斷續的道:“弟弟,哦……你叫我怎麼說? 弟……你要我怎麼感謝你?我恨不能把我終生的時光全接在你的身上……” 輕輕撫摸著君心怡瘦憐伶肩頭,項真溫柔的道:“我們都還年輕,姐,我們仍有一大段美好的日子長相廝守,而且,我們的聚合並不算遲,愛,永遠有沒遲的時候……” 仰著淚痕斑斑的清麗面龐,抽噎著,君心怡如夢如幻的呢喃:“是嗎?是這樣嗎?愛,永遠沒有遲的時候?” 堅定的點頭,項真的道:“是的,愛,永遠沒有遲的時候!” 因為過份的喜悅與感觸,君心怡伸出她的雙臂緊緊擁抱著項真的腰際,他們都暫時沒有說話,讓所有氳孕在房中馨美情韻浸澈著他們的靈魂,讓兩顆心裡壓制多年的摯愛相互傾訴,一丁點也不保留,一丁點也不隱諱,此時無聲勝有聲,就是如此了…… 過了很久 君心怡仰起臉來,有些傻氣的問:“弟……將來,時光久遠,姐姐老了的時候,你會嫌姐姐老嗎?” 輕柔的用嘴唇去吻吮君心怡面頰上未幹的波動水,項真深沉而安祥的笑了,他搖搖道;道:“不,姐,我小的時候你不嫌我小,等你老了,我又怎會嫌你老呢?” 長長吸了一口氣,君心怡盡力抑止自己內心的激動,她徐徐閉上眼,兩排絨密的,長而彎翹的睫毛在微微抖顫著,她聲如蚊吶:“親我……弟……” 於是,項真深深的吻了下去,一次又一次的吻了下去,他們的唇粘在一起,身體纏在一起,連心也貼在一起了…… 好久好久,直到兩個人都有些透不過氣來的時候才那麼依依不舍的分開,而他們仍然擁抱著,項真一面以下頷輕輕摩娑君心怡的頸項,邊細細的在她耳旁低語:“姐,過一陣子,等我一些瑣碎事情摒擋完了,我們就正式成親,我固要你做我的姐姐,但是,我更需要你做我的妻……” 羞澀的點砂,君心怡柔柔的道:“我願意,弟,我願意……” 於是,他們彼此凝視著笑了,在這意味深長而甜蜜的微笑裡,君心怡臉蛋兒嫣紅的道: “弟,你一定親過很多個女孩子吧?” 有趣的一笑,項真道:“你猜呢?姐。” 溫婉的拿起項真的手在唇上磨擦著,君心怡道:“我猜一定很多很多,因為你是如此俊美,如此高雅,如此瀟灑,又如此……倜儻!” 平靜的,項真道:“你猜錯了,姐,我在長安家裡的時候,除了你未曾接近任何一個別的女孩,等到我技成出師,離家到外面來過著這種狂放而逍遙的江湖生涯時,我更沒有與任何一個少女有過深切交往,姐,‘黃龍’項真樣樣皆平,只有一樁不近女色的好處……” 他自嘲的笑笑,又道:“姐,你與我相處也有好幾年了,這幾年裡,我們幾乎天天都生活在一塊,你可曾發現我有什麼桃色的糾葛?可曾聽聞到誰說我有豔遇?在這一方面,我實是很保守的……” 嬌媚的笑著,君心怡道:“可是,弟,我不相信就沒有女孩子主動對你好過,你的一切都是一些年輕少女們夢寐以求的;豪勇而不粗蠻,爽直而不莽撞,英俊而不孱弱,儒雅而不輕桃;這種男兒,打著燈籠都不易找……” 笑了笑,項真道:“姐,你把我說得大完美了,假如不是你我相愛,我一定會懷疑你在替你的什麼人提媒來了 君心怡悄然道:“我說的都是實話,弟,你的確如此……” 微微聳肩,項真道:“老實說,姐,或者也有過女孩子對我好,其中,也有十分嫻淑而端莊的千金小姐,名門閨秀,但是,但是我……” 有些急迫,君心怡忙道:“但是你怎麼?” 用鼻尖在君心怡的鼻尖上揉了揉,項真低沉的道:“但是我早就心有所屬了,姐,有了你,我哪裡還會再去接受別人的情感?縱然那時我們能否如願尚難逆料,但我總相信這一天會到來的,只要我有耐心等待,姐,現在,這一天不是已經到了麼?” 癡迷的撫摸著項真的臉孔,君心怡道:“答應我,弟,愛我一輩子。” 用力點頭,項真道:“十輩子,百輩子……” 全身充攣了一下,君心怡呻吟的倒在項真懷中,她喘息著低呼:“弟弟,哦,弟弟……” 項真以雨點似的熱吻來答覆她,而項真的嘴唇是火燙的,他半瘋狂般吻著君心怡的發梢,額角,眼睛,鼻子,以及嘴唇;這連串的吻是如此急劇而緊密,如此深沉而炎熱,仿佛,項真要索回久遠以來的空虛,久遠以來的等待,久遠以來的忍耐…… 銀燈的燈花結了一個雙蒂,輕輕的,“啪”的炸開了,朱紅及青藍的光焰微微跳動著,房中的影像便顯得更迷濛而幽幻了,但卻迷濛得多溫馨,幽幻得多甜美啊…… 在這一段長長時間的依偎後,終於,項真戀戀不捨的站了起來,他望著坐在床沿上,雲鬢微蓬,臉兒紅酡的君心怡,憐愛的道:“姐,我出去睡了……… 君心怡更是同樣的難分難解,她怯怯的道:“不再坐一會兒?” 俯下身去又在君心怡額心吻了一次,項真輕輕的道:“以後,日子正長呢,姐,你還怕沒有時間麼?” 嬌羞的笑了,君心怡道:“我好不願意你離開,哪怕只是離開一會兒 ” 深情的笑了,項真想說什麼,忽然他又望著君心怡光潔粉嫩的蛋兒,微帶訝異的道: “姐,你臉上的傷 昔日被烈火炙烤成的傷,全都好了?” 君心怡伸手在自己面頰上摸揉著,點頭道:“是的,全好了,多虧包天大哥……” 滿意而釋懷的搓著手,項真道:“在醫術這一行上,姐姐,老包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手,光看他這個人的外表,任怎麼也不相信他會有如此精湛的醫術,姐,老包醫好了你臉上的傷,比治好我自己的傷更使我欣慰得多。” 似是想到了什麼,君心怡垂下目光,黯然道:“弟,我想問你一件事……” 項真頷首道:“隨便問什麼,姐。” 又仰起頭來,君心怡的眸瞳深處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期盼神色,她看著項真,幽幽的道: “弟,假如……假如我臉上的大傷治沒有好,假如我現在變得醜惡不堪,你,你仍全像這樣愛我嗎?” 項真英挺的面龐上閃泛著湛然而神聖的光彩,於是,他的形狀就顯得更威武與堅毅了,低徐的聲調竟是如此有力,他道:“會的,姐,而且會更愛得深愛得牢!” 頓了頓,他接著道:“姐,我之所以如此深摯的熱愛你,並非全於你外在的美,主要的,我更愛你內涵的美;姐,你的心地善良,情性溫婉,德操高潔,品貌端莊,為人有禮,處事平易,再加上你的嫻淑細膩,容忍,大方,在都令我欽慕喜愛,不克自己,姐,你外在的美,或許有別的女孩能超過你,但你內涵的美,在我眼中卻是無可比擬的,完美無缺的……” 誠懇而坦率的,項真又道:“姐,一個女人的容貌,無論是生得如何美豔,也總有老大枯萎的一天,可是,她內涵的德操卻是永不凋零的,越磨越光,老而彌芳,姐,我愛你,大半便在於此了……” 君心怡動容的點頭道:“我相信你,弟,這正是我要知道的,這也正是我所需要你如此來衡量我的,雖然,我亦並非像你所誇讚的這般完美……” 嫣然一笑,她接著道:“但是,感謝老天,感謝包大哥,我終於還是留下了這張原來的臉兒給你,弟,這不是更好嗎?” 項真平靜的道:“是更好,姐。” 君怡站了起來,輕偎著項真,低細的道:“還有一件事,弟,別怪我在你回來之前就代做了主張,答應晏立和妍兒提早成婚。” 微微一笑,項真道:“我怎會怪你?這原是應該如此做的,而且,姐,你知道你可以為我任何事情作主,不論我在場與不在場。” 用手替君心怡整理著微顯凌亂的秀髮,項真又道:“有許多事,是非要身在其中才能體驗出滋味來的,譬如晏立和趙妍兒,他們原本相愛,卻經過了無數的折磨才達到結合的心願,而在那些連串的折磨裡,只要兩個人中有一個意志不堅或半途退縮,則一切美夢即幻泡影,因此,他們嘗過辛酸的味,便明白甜蜜的果得來何其不易,當他們一旦可以安定下來長相廝守的時候,若然尚不能迅速正名嫁娶,這又該是一件多麼苦惱而渴切的事?所以,將己比人,晏立與趙妍兒的提早成婚是絕對正確的,唯一令我遺憾的事就是我未及親臨參加,但至少,我已分享到他們這種美滿結果後的喜悅……” 君心怡甜甜的一笑,道:“弟,現在,你也有那種…… 那種迫不及待的成家念頭?” 在君心怡柔嫩的臉頰上輕輕擰了擰,項真道:“不錯,非但有,而且極其強烈,同樣的,姐,我們有朝一日能夠結合,從開始到未了,我們彼此之間的坎坷與苦澀也是相當多的,如今,應該到了苦盡甘來的時候了。” 俏麗而清減的面龐上浮漾著一層夢幻般閃耀光輝,就像月亮的明瑩,星辰的皎潔,以及,太陽的炎熱;現在看著君心怡,她比尋常更顯得美豔動人了,而她的美,又竟是這般的純真,這般的聖雅,絲毫不帶一丁點凡俗的做作,不帶一丁點心形於面之外的虛假,是如此柔婉坦率得令人愛煞,是如此嫵媚平靜得令人傾倒,是的,項真說得對,君心怡的美,不僅是浮面的,更是內在的,只有一個女人內在的美有如此豐潤時,才能襯托得她像眼前這樣的完整滿盈,無懈可擊! 項真忍不住又深深的吻了君心怡,悄然道:“姐,我恨我浪費了那許多晨昏相處的美好時光,我們原本就可以連心系意,共效鴛盟的……” 安詳的笑了,君心怡道:“現在,弟弟,正如你說,仍尚未晚,我們還有很長久,很長久的一段人生可以美好的渡過……” 項真點點頭,柔和的道:“以後,我要好好的讓你過著幸福而安寧的生活,我不會再使你受到苦難與折磨,姐,我們要創造一個只屬於你我兩個人的小天地,我們靜靜的享受,慢慢的咀嚼,我以我的生命及熱血來維護你,再也不許你心中有一點悒鬱,再也不許你腦中有一點憂慮……” 君心怡滿足的道:“弟,有了你,我整個身體與靈魂中除了幸福和歡愉,已經容納不下別的什麼了……” 溫存的一笑,項真正待說什麼,外面,已傳來一聲隱隱的雞啼,嗯,這一夜,竟就這麼快的要過去了?良宵苦短,誰又說不是呢? 輕沉的,項真道:“姐,天都快亮了,我可真得出去睡啦,你,也好好歇會吧,別想大多……” 君心怡柔馴的道:“你也是……弟,睡下去的時候,外面蓋的被褥要掖緊點,很冷,別凍著了……” 深情的看了君心怡一眼,項真轉身出去,臨到門口,他回頭道:“姐,睡吧。” 於是項真出了房門,又回手把門兒掩上了,留在房中的君中,仍然癡迷的站在那裡,一雙清澈的大眼中盛滿了溫馨,盛滿了甜蜜,還有,盛滿了心裡大多的歡欣與慰藉…… ------------- |
第72章 豪意攝婚 難解仇
從那場驚天動地的血腥干戈裡回到這溫暖的窩到今天,已經是第五天了。 此刻,是上午。 今天的天氣相當不錯,雪停了,甚至連隱藏在灰沉沉的雲疆後面己有許多天的太陽也難得的露出了臉來,雖然那光度不夠強烈,甚至軟綿綿的,但卻依舊給人一種溫暖而舒泰的感覺。 大地是一片皎潔的瑩白,一片細塵不染的皓銀,有如一個美麗非凡的琉璃世界,而遠處山頭的雪頂閃著雪光,映印著近處松蓋的娉婷多姿,而松蓋上也積著皚皚白雪,潔白的積雪與蒼翠的松針相襯,景致就顯得更幽雅與脫塵了,嗯,好一幅令人流戀忘返的松雪圖啊。 項真負著手,意態悠閒的站在籬前橋邊,十分安詳的觀賞著大地這一片美景,他身穿一襲微微閃光的柔黃色長袍,足登黃緞面棉鞋,神采奕奕,面容紅潤,看上去,也就更襯托得他英挺俊俏,氣韻高雅,有如玉樹臨風,潘安再生,好一個少見的美男子!君心怡臉如春花初發,韻態嫵媚可人,她是一件灑著銀花的紫色夾襖下配一條同色裙裾,外面,另披著一襲深青色的鬥蓬,脂粉不施,卻越發清雅脫塵,秀麗端莊,充滿了高貴雍容的氣質,她站在項真身邊,比上去,稍稍比項真矮了一點,他們兩這一站,嗯,男的是唇紅齒白,風度翩翩,女的是溫婉柔靜,明艷姣美,可真是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一邊的西門朝午暗中覷探著,不由連連點頭,又是羨、又是慕,這一對兒,還到哪裡去找更合適的? 呵了口氣,包要花輕輕扯了扯西門朝午的衣角,壓著嗓子道:“當家的,你在一個人點什麼頭?” 眨眨眼,西門朝午道:“你沒看見項兄和君姑娘這麼比肩一站,配搭得可是多叫好?男的俊,女的美,哪一樁也羨煞人了。” 包要花舐了舐嘴唇,道:“這有啥稀?我已經看了四五年啦,看久了,也就覺不出有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 哧哧一笑,西門朝午又道:“包兄,你可是早就曉得他們兩個要好來著?” 包要花點頭道:“當然。” “噯”了一聲,西門朝午道:“那麼,你為什麼不早點為他們二位拉拉線撮合一下呢? 兩個人幹熬著一熬就是四五年?” 捍了把清鼻涕,又將手在褲子上擦了擦,包要花哼了哼,皮笑肉不動的道:“說得有這麼簡單哪?媽的,為了這樁子熊事,我不知道和公子爺抬過多少次槓,爭得好多欠面紅耳赤,他老是猶猶豫豫,顧前顧後,心裡卻想又不敢多放個屁,操的,一下子擔心這,一下子擔心那,人家君妹子一個女人家都厚著面皮向他表示過了,他卻仍舊本木納納,唯唯喏喏的,又怕人家說義姐弟不好逾規羅,又怕人家說他救出君妹子是別有用心,乘人之危羅,又生恐別人點著他的背心罵他娶個寡婦找晦氣羅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忌諱,我勸說過他多少次?就差點打起架來,當家的,你說說看,我這是不是不替他們拉攏?媽的,我自己找老婆也沒有這樣煩心過哪?” 西門朝午同情的道:“別看項兄名震天下,有‘大煞手’之稱,對這男女之間的終身事兒,卻竟這麼個嚴肅鄭重法……” “呸”了一聲,包要花不以為然的道:“全是狗屁,他哪裡叫嚴肅,完全是怯懦,又哪裡叫鄭重?根本就是畏縮!” 怔了怔,西門朝午道:“包兄,此言怎講?” 用力搓著手,包要花忿然道:“操的,且由我說給你聽,咱們公子爺與君妹子是通家世好,兩家大人過從甚密,他們二位呢,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從穿開襠褲的年歲兒一同長大,在他們稍懂人事的時候君妹子已暗暗喜歡上了公子爺,而公子爺也對君妹子依戀得緊,因為君妹子長公子爺四歲,公子爺才叫他姐姐,既未插香盟誓,又未瀝血叩頭還算他媽正式的義姐麼?所以,第一樁他顧忌的就叫放屁!” 西門朝午頷首道:“後來,君姑娘遇人不淑,備受婆家凌辱,在她那暴君似的丈夫死了之後,項兄便救了她出來,是麼?” 包要要道:“他都告訴過你這一段往事了?” 西門朝午一笑道:“不錯,一路上來,他已原原本本,一五一十的講述過了……” 哼了哼,包要花道:“如此更好,你聽起話來也就更能拿準了,接下去,我再說他那第二樁放屁!” 咽了口唾沫,包要花續道:“譬如說,當家的,就像我們這種相交未深,卻一見投緣的情感吧,設若我姓包的帶了一袋金子落在賊手,成天價挨揍受磨,你如果知道了,一定會毫不遲疑的跑來救我吧?” 一挺胸,西門朝午根本沒有考慮的道:“這個當然!” 包要花嘻嘻一笑,道:“你若來救我,只是全心全意的救我,絕不會想趁便在我那袋金子上打主意吧?” 勃然大怒,西門朝午道:“豈有此理,我姓西門的會是這種卑鄙齷齪的小人?包兄,你簡直是在朝我吐口水了!” 呵呵一笑,包要花頷首道:“彆氣彆氣,當家的,我這只是好有一比,而咱們項公子去搭救君妹子出虎口,也就像是你來拯救我出賊手一樣,你既非為了我的金子,他更不會有著救人以外的歪念頭,你說說,他這顧忌是否算放屁?” 愣了一下,門朝午豁然笑道:“不錯,算放屁 ” 說到這裡,他又連忙幫著項真解釋道:“但是,包兄,項兄當然是正大光明不欺暗室的,他只是怕別人說閒話罷了……” 嘿嘿冷笑,包要花道:“假使你自己做得堂堂正正,不虧於心,何用理他什麼人造謠! 操的,所謂眾口難調,別人算什麼?全是鳥毛!別人就可以破壞一雙大好男女的真摯情愛? 別人就可以扼殺一雙多年伴侶的終生幸福?別人就可以隨意中傷一段美好姻緣的未來遠景? 只要自己順天應理髮乎自然,立得正,做得穩,怕什麼閒言閒語,全去媽的!” 西門朝午不禁動容道:“對,對,包兄,說得對!所謂人言不足畏,天變不足懼,就正是你這個樣子!項兄對君姑娘的模梭態度,猶豫表現,實在差勁,狗屎,不算英雄,媽的,包兄,你說得有理,他以前的顧忌全是放屁!” 得意洋洋的一笑,包要花道:“至於說君妹子是個寡婦,媽的,誰叫她成為寡婦的!追本逆源,還不是要由公子爺自己負責任?如果當年他稍微勇敢一點大膽一點,力阻此事,那胡家能娶得了君妹子?他們連邊也沾不上,完全是因為公於爺那個時候的拖三搪四,扭扭捏捏,才害得君妹於受了這多罪,才害得君妹子成了寡婦,若是當權公子爺先要了君妹子,事情還會到達這一步田地麼?” 略一沉吟,西門朝午低聲道:“那個時候,呃,項兄似乎還小,才十四五歲,只怕,呃,他還不大明暸男女之間那個‘情’字吧?” 重重一哼,包要花道:“扯蛋!人家有十五歲娶老婆,十六歲養兒子的,就說我吧,在家鄉里,我十六歲就跟著一幹叔伯大哥們逛過窯子開了葷,什麼不懂?就算他真不懂這些吧,至少他也懂得他君姐姐喜歡他哪,這還不夠?還要怎麼做他才叫了解?” 連連點頭,門朝午忙道:“有理,有理……” 包要花又口沫橫飛,振振有詞的接下去道:“而君妹子被公子爺救出來以後,一直跟著他生活了四五年,這四五年裡,把公子爺是伺候得又白又胖,紅光滿面,在外頭,公子爺事事稱心,人財之緣兩廣,又何曾給他帶來什麼晦氣,除了福氣,連一丁點兒別的也沒有;當家的,你說說看,他擔心的這些問題是不是全叫放屁?” 吞了口唾沫,西門朝午笑呵呵的道:“是,是,果然盡是放屁!” 像發洩了多年的怨氣,包要花長長籲了口氣,他斜眼偷瞄了瞄那邊幸福的一對,不禁又嘻開了大嘴:“不過麼,話又話回來了,咱們公子爺打心眼裡是愛著他君姐姐的,這些藉口,只是他自築的情感上的隄防,只是他自己騙自己的謊話,他對這些藉口的反駁,比我更要來得強烈尖銳,我推斷,他之所以遲到如今才和君妹子正式相愛,一則是生怕時機未熟之前在長久的共同生活下做出什麼失禮失態之事,二則麼,也用這一段時間向別人證明他對君妹子的真心實意……骨子裡,他早就等不得啦,比我姓包的還急得多!” 哈哈一笑,西門朝午道:“我看也是,項兄可說用心良苦了!” 微喟一聲,包要花道:“我這一生中,把公子爺與君妹子的永結同心列為第一大願,看情形,我這心願不會落空了……” 用力點頭,西門朝午道:“一定的,他們必將是一對人間少見的恩愛夫妻!” 低沉的,包要花道:“下一步,就該看看在什麼時候吃他們的喜酒了。” 那邊,項真轉過頭來,高聲道:“你們二位是在談論什麼談得如此帶勁?一會笑一會叫的,又老是嘀咕個沒完……” 包要花大笑道:“談論的就是你這個愣頭青!” 說著,包要花與西門朝午緩步走了過去,項真微哂道:“怎麼著?老包,我又哪些時開罪你了?” 西門朝午搶著道:“先別說這些,項兄,你與君姑娘的好日子訂在哪一天?” 君心怡凍玉似的面龐上浮起一片晚霞也似的嫣紅,她羞怯的垂下頭去,然而唇角卻浮起一抹蜜也似的甜笑,項真看了她一眼,笑哧哧的道:“當家的,你說呢?” 西門朝午道:“我說?我說就在明天!” 聳聳肩,項真道:“你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哪有這麼快?” 略一沉吟,西門朝午道:“這樣吧,現在已是近年尾了,我的意思是,嗯,有錢沒錢,討個老婆過年,如何?” 算了算,項真道:“這麼一說,還不到兩個月了?也似是略嫌倉促了些……” 西門朝午不以為然道:“一點也不倉促,我一手包辦了,項兄,叫你看看是不是十全十美,熨熨貼貼!” 轉向君心怡,項真道:“姐,你看呢?” 如花的臉蛋兒是羞得更紅了,有如五月天的榴火,君心怡垂著頸項,聲音細如蚊納: “我……我沒有意見,弟,全隨你好了……” 用力一拍胸脯,西門朝午道:“對,就這麼說定了,等項兄及各位到我那裡住下,我馬上就下令全盟一體動手,開始籌辦這件大喜之事,我要熱熱鬧鬧,轟轟烈烈的好好鋪張一番!” 包要花忙道:“絕對贊成,媽的,我等這件事把頭髮都等白了,要不快點,成麼?” 沉吟著項真道:“年底以前成婚,時間上是不是趕得及 ” 怪叫一聲,包要花怒道:“趕不趕得及,關你鳥事?有西門當家的及哥哥為你張羅,你光等著做新郎倌就行了,犯不著操他媽那份瞎心。” 西門朝午緊接著道:“好了好了,就是那樣,我們馬上準備上道,這幢破房子退祖,回到了我那老窯,事情立即就將辦起來,我上上下下近千的兒郎,只這件事還有什麼難的?我擔保一定給你弄得有頭有臉,有聲有色;在我那老窯過去三裡地,有一座傍水的小山,叫‘玉翠山’,景色優美,如詩如畫,你們大禮行過,就搬在那裡住下,我會叫工匠在一個月之內為二位起造一棟雅屋精舍,在裡面使二位享受神仙一般的安適生活,咱們靠近點,非但彼此有個照顧,我也經常可以過去串串門子,喝上兩杯,天下最最愜意的事,莫過於知心好友永聚一堂,項兄,你說是也不是?” 微微一笑,項真道:“當家的,這樣說來,你不是也太操勞破費了?我與君姐姐之間的事情卻煩你這般張羅,又怎生說得過去?” 雙眉倏豎,西門朝午怒道:“項兄,你再如此見外,我西門朝午一拍屁股走路,再也不要交你這個朋友!” 拱拱手,項真忙道:“抱歉,當家的,便是如此罷了!” 立即轉怒為喜,西門朝午大笑道:“你是答允了?項兄!” 點點頭,項真道:“又豈敢不從?” 馬上,包要花一個箭步搶上前來,緊緊握住項真的雙手,他激動得雙目中全泛起瑩瑩淚光,顫著聲道:“老弟,公子爺,恭喜你了……” 項真誠摯凝視著自己這位平生僅交的好友,低沉的道:“謝謝你,老包……” 一側身,包要花又對著君心怡:“君妹子,也恭喜你……” 徐徐仰起頭來,君心怡的臉上竟已沾滿了一顆顆珍珠般的淚水;她全身都在仰止不住的微微抖索著,她太高興了,太激動了,太興奮了;多年來的夢想一旦實現,刻骨銘心的相思有了報償,伶汀孤苦飄萍一樣的身心有了寄託,這些加起來,又如何不使她喜極而位欣慰得不克自己呢? 輕抖抖的,君心怡道:“謝謝包大哥……” 西門朝午深為這眼前的兄弟義,男女情所感動,他向項真與君心怡也道過喜後,嘆喟的道:“項兄,今生今世,我西門朝午只要能交到各位這種剖心托命的朋友,這一輩子我也就再無所求了!” 項真堅定的道:“你一定會的,當家的!” 拍拍西門朝午的肩頭,包要花也道:“當家的,我們已朝這條路走了!” 西門朝午用力抱拳,鏗鏘的道:“承蒙不棄,盛情厚意,我西門朝午領受了!” 項真深沉道:“不用客氣,當家的,我們也同樣有幸識你……” 哈哈一笑,包要花道:“得了得了,怎麼一下子大家都忽然客套起來?媽的,我最看不慣這一套。說真的,公子爺,這幢房子何時退租?” 項真的面容忽然轉為嚴肅,他正色道:“等我們回來之後!” 一句活,說得其他三人包括君心怡在內俱不由一怔,尤其是君心怡,一顆心兒立即狂跳起來,連原先配紅的臉蛋兒也一下子變得蒼白了…… 西門朝午迷惘的道:“我們回來之後,項兄,我們還要到哪裡去啊?” 俊逸的面容上閃出一抹煞光,項真冷硬的道:“青松山莊!” 驚叫一聲,君心怡忙摀住了嘴,她憂惶的看看項真,想說什麼,卻又不敢出口! 包要花的神色也沉了下來,他頷首道:“對,那筆債若不索回,我死了也不甘心!” 疑惑的,西門朝午問道:“債?二位,什麼債?” 冷淒淒的一笑,包要花道:“血淋淋的債!” 頓了頓,他又道:“在血淋淋的裡頭,還得加上侮辱,嘲弄,羞恥,以及輕蔑!” 西門朝午有些了悟了,他間項真:“項兄,記得你也約略提過你與青松山莊的這段梁子,但因為你說得不甚仔細,我也沒大留意,難道說,竟是這般深沉?” 徐緩的,項真道:“一點不錯!” 搓搓手,西門朝午再問:“可否說來聽聽?” 旁邊,包要花道:“成,我來說吧 ” ------------- |
第73章 細論恩怨 氣凌敵
既簡明又乾脆,前後只是幾十句話,包要花已將他們與青松山莊為何結怨的經過敘述得一清二楚,未了,他道:“當家的,一個人與一個人有了梁子,也只就是單純的仇恨而已,仍然有解得開的機會,但是,這仇恨中若然包含了污衊與羞恥,就永也難得化解了,如今,青松山莊和我們之間便正是如此!” 聽過包要花的一番話,西門朝午不禁義憤填膺,氣衝牛鬥,他雙目發出赤光,暴烈的道:“難怪項兄雙手十指至今仍有疤痕,上次看見項兄換衣,胸脯上也是一塊塊的疤印,媽的皮,原來其中竟還有著這第一段深仇大恨,卑鄙無恥的青松山莊,瞎心瞎眼的夏老鬼…… 項兄,你你你,你卻瞞得我好慘,莫不成說出來還會丟你的人?莫不成我性西門的還不夠交情知道你這些事?” 淡淡一笑,項真道:“全不是,當家的,我只認為在江湖上闖,受些折磨乃是極為平凡的事,犯不著逢人就說,大驚小怪,而至少,我也早告訴過你我與青松山莊有仇,你知道我與他們有仇,這不是就足夠了麼?” 怪叫一聲,西門朝午吼道:“誰知道你和他們的仇恨竟是結得這般深沉?記得你當時只告訴我你著了人家的暗算,被挾持到青松山莊被他們好整,弄得險些賠上條命,僅僅就是這麼簡簡單單的幾句話,你說話的時候連眼皮子都不眨一下,聽在我耳朵裡還以為你只是吃了點虧險些失算受製罷了,那裡知道卻竟有著這麼一段血淋淋的慘狀;你老兄既不說明仇怨是否已經索回,更不深述當時身受其苦時的詳情,輕描淡寫的三兩句話就全包括了,你又叫我如何去體會內中的隱衷?老哥啊,你是太也看得開了……” 潤潤唇,項真道:“當家的,你且莫生氣,你應該曉得,我是一個只重實際行動而厭惡空談的人,我告訴過你的那幾句話,已表明了我心中對青松山莊的痛恨與仇視;還有,在如意府金龍殿中之時,我不肯留下姬大木的性命,不是更顯露出這段糾葛的不可化解麼?” 重重一哼,西門朝午道:“好,我們什麼時候去?” 項真詫異的道:“到哪裡去?” 大吼一聲,西門朝午道:“哪裡去?青松山莊!” 目注西門朝午,項真道:“你,當家的,你也去?” 氣得額際青筋暴浮,西門朝午火道:“怎麼著?項兄你莫不成認為我西門朝午這兩下子左腳貓把式還不夠看麼?” 微微一笑,項真道:“當家的切莫誤會,我只是想,這件事僅算我和老包的私梁子,不應該再拖下你來趟這混水…… 猛一挫牙,西門朝午憋著氣道:“那麼,我問你,無雙派與如意府之間也只是他們的私梁子,為什麼你卻拼了老命幫助無雙派?” 項真脫口道:“無他,道義與情感而已!” 暴叱一聲,西門朝午道:“正是,難道說,你就認為我西門朝午不明道義,不懂情感麼?更甚者,你我之間的情誼深厚,只怕更超出了你與無雙派!” 豁然大笑,項真道:“也罷,有勞當家的了!” 立即轉怒為喜,西門朝午笑呵呵的道:“這才像話,你倉媽與包兄去拼命,卻把我擺在這裡坐冷板凳,姑不論這已失了朋友互助之道,更等於是瞧我西門朝午不起,這口鳥氣便是能咽也咽他不下哪!” 沉默了好一會的包要花這時開了口,皮笑肉不動的道:“老實說,本來就該讓當家的一道去,公子爺就是那種不肯求人的舅子脾氣,操的,這也算求人麼?咱們與當家的算是什麼交情?而且,哪有眼看著好朋友去拼命自己反而閒著風涼的道理?休說當家的不肯,我也由不得他這麼鬆散;公子爺啊,有朝一日,你拉尿沒帶紙揩屁股,我看你都會撕了衣裳當紙擦,就不願開口招呼一聲……” 一番話又把西門朝午的火氣引了起來,他暴辣的吼:“媽的,下次你姓項的再有難不讓我們同當,老子就先和你拚上三百個會合再講理!” 包要花點頭道:“對,我支持你,當家的!” 苦笑一聲,項真道:“你們二位倒好,才交給了幾天就齊心衝著我來了?看當家的模樣,這又好像是去搶媳婦一般的有趣……” 咧咧嘴巴,西門朝午道:“你小心著腦袋不吭聲,也就好像要去偷金子一樣鬼鬼崇崇,妄想獨吞!” 包要花忙道:“好了好了,別再抬啦,我們倒是商量商量,什麼時候啟程?怎麼個走法?” 斷然的,項真道:“午後啟程,不繞彎子,直奔青松山莊!” 西門朝午插嘴道:“投名帖子拜莊,明著叫戰?” 搖搖頭,項真道:“不,我們不需要給他們準備的機會,更不能再予他們以眾凌寡的便宜佔,我們用閃擊,衝進莊去,碰下誰幹誰!” 一拍手,包要花叫道:“我同意,這些邪龜孫不要臉的齷齪事做得大多了,哪還有那麼多的仁義道德與他們講?我們一進莊就接刃,殺他個天翻地覆,雞飛狗跳,哼哼,這就叫以牙還牙,以眼還眼,看看他們這些王八羔子以後還敢不敢如此陰毒,如此坎人……” 一抹殘酷的笑意浮上了西門朝午的瘦削而冷沉的面容上,他嗯了一聲,道:“我再準備一包鹽巴,一瓶濃膠,用鹽巴搓他們的傷口,以濃膠剝他們的皮!就好像他們昔日對付二位的法子一樣,這才更應了牙還牙,以眼還眼的兩句俗話!” 頓了頓,他又道:“我帶了‘紅眼箭’在身上,一進莊,我就射發‘紅眼箭’,嘿嘿,假如他們不理茬,就算與我整個‘千騎盟’結下梁子了 你們一進去就動手,青松山莊的人們是一定無暇理會‘紅眼箭’的,如此一來,我的藉口就更多了!” 點點頭,包要花道:“有理,這一著十分高明,也可以避免外人閒話!” 得意洋洋的,西門朝午道:“‘紅眼箭’出,表示千騎盟的威信在此,在即等於警告對方住手退讓,你們一開殺,青松山莊的狗雜碎們又豈甘住手退讓?換句話說,他們就算藐視了本盟聲威,而藐視了本盟聲威跟著就需要施以教訓,呵呵,於是乎,我就光明正大的下水了!” 抿唇一笑,項真道:“得了,當家的,你這一套對‘金雷手’荊兄也曾用過,卻反而打出了個好朋友來啦!” 西門朝午也忍不住笑道:“不過,這一次卻顯然不會再打出個好朋友來了……” 他們激昂振奮的研討著復仇雪恥之道,默默,君心怡臉上充滿了慢鬱與憂慮,這時,他再也憋不住了,仰起頭來,低徐的道:“弟……你真的要去嗎?” 項真的心弦微微緊抽了一下,他凝視著君心怡,慢慢的道:“姐,你知道我是必須要去的……” 唇角微微痙攣,君心怡感傷道:“仇恨永遠是越結越深的,弟,我們的胸襟要寬闊,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為什麼斤斤於懷的計較不可?” 沉默了片刻,項真低沉的道:“姐,我們天生是這種恩怨分明,嫉惡如仇的個性,又生活在這種以報復為解決夙恨唯一方法的江湖道上,我們流的血,就必須要索之以血,損的命,就一定要索之以命,我們沒有更好的法子來通融,來變化,我們要沿循我們素來傳統,尊照我們千百年來武林中的規矩,我們無法更改,否則,人家就不以為這是寬大,而看做的懦弱了……姐,況且青松山莊的人,個個邪惡陰毒,賦性暴戾兇強,這些,你也全曾身經目睹,剷除他們,也只是為天下萬民殲害,為江湖道義伸理,無論對我或對任何青松山莊以外的人來說,都是值得的,可行的……” 幽幽嘆了口氣,君心怡道:“或者你說得對……但是,弟弟,又怎生放得下這顆心……” 深情的看著她,項真道:“姐,多少年來,我經過的艱困危難也不少了,比這件事情更凶險的我也平安渡過,夷然無損,姐,你放心,我一定會完完整整的回來,一點也不受傷害的回來……” 雙眸子波光又閃,君心怡憂愁的道:“弟,我好怕……"” 但摯的,項真道:“別掛懷,姐,我不會有事的,我一定好好的回來接你……” 許多年了,君心怡明白項真的個性,那是倔強的,孤做的,凜冽而又沉默的,似一根鋼棒 臨折毋彎!只要他決定要做的事,沒有任何方法可以令他改變,如今,就正是這樣了。 於是 她淒然道:“弟,你總要記得一件事,若是你有了什麼三長兩短,我也會跟你一道去,我不能孤伶伶的留在世上 急惶的,項真低叫:“姐,你放心,我一定會回來,好好的回來,我還要娶你,還要和你在一起過幾十年的好日子……” 強顏一笑,君心怡幽幽的道:“但望如我們的願……” 項真促迫的道:“一定的,一定的,姐,你看開一點,往好處想,天下的事,並非全部都灰黯無光的……” 旁邊,包要花插口道:“君妹子,你放一千二百個心,公子爺怎麼去怎麼回,我包管還你一個毫髮不損的弟弟!” 垂下頭,君心怡悵然若失的道:“謝謝你,包大哥……” 於是,項真湊了點,溫柔的道:“姐,我陪你進去吧,外面冷……” 君心怡沒有說什麼,就在項真攙扶下緩緩行向離門之內,每行一步,地下俱是一個深切而細小的腳印,而這一雙雙的腳印,在這時看上去,卻竟這般的沉重,像是一腳腳全踩到人們的心坎上了……” 有些怔愕的搖搖頭,西門朝午低聲道:“包兄,君姑娘對項兄如此依依不舍,那等憐生生的模樣,真叫我的心都軟了,幾乎也要奉勸項兄打消此行……” 調侃的打了個哈哈,包要花道:“自西以來,便是英雄難抵美人淚,當家的,這句話,你應上了” 沉沉籲了口氣,西門朝午沒有再說什麼,是的,在此時此景,你又叫他說什麼好呢?” 冀境。這是一片地形起伏的半丘陵地,只有一條躺在積雪上,似有似無的樵徑隱隱約約的往前伸延著,彎曲的伸延著,一下轉進窪傾的斜面,一下又突起在高亢的丘野,改眼看去,就像是一條懶懶伸展著的長蛇。 青松山莊,隔著這裡只有七八里遠了。 西門朝午仍然騎著他招牌一樣的“白雲兒”,項真還是跨著他新買的那匹花斑駿馬,而包要花,包要花則騎著另一乘毛色純黑的馬匹,這匹馬,是他在監行之前,由西門朝午伴著匆忙至大元府買的。 這時,三匹馬的鼻孔中全噴著白濛濛的霧氣,在這崎嶇而險惡的地形上奔馳,他們不得不將馬兒的速度緩慢下來,而馬蹄踩著積雪,仍然時而滑蹄顛跪,行走中,需要更加三分仔細才能駕馭…… 呵了口熱氣,西門朝午道:“項兄,快到了吧?” 點點頭,項真道:“不出十裡了。” 包要花看看天色,道:“夠時間讓我們一個一個找他們算帳!” 西門朝午哈哈一笑,道:“包兄,你那兩塊板子帶來了?” 狙獷而清瘦的面容上浮起一抹黯然,包要花伸手拍了拍懷中,卻搖搖頭,沉沉的道: “提起這事卻令我好不傷心,操的,我原先那兩塊板子已用了近二十年啦,是硬棗木雕的,又厚又沉又順手,兩塊板子上全沾著我的手汗,我的體熱,板子經過長年累月的浸漬,早就變成了紫黑溜光,滑潤非常,可就在青松山莊給他們搜了去,欸,那好比割我的肉啊……新制的這一對板子,是我前兩個月自己找著木料裁修成的,也還不錯,但比起我以前兩塊板子來,可總覺得不大利落,好像有點兒挫手帶皮的……” 頗有同感的點著頭,西門朝午道:“說得是,包兄,人多半用著;日有的東西比較得心應手,尤其咱們習武的人,用慣了的傢伙便是交久了的老友,穿習慣的破鞋一樣,使喚著那股子舒貼勁可就甭提啦,傢伙是咱們的第二生命,萬一丟失了,心中自然不是滋味,就算換了把新的,也老覺得澀辣辣的帶不上勁……” 前行的項真,聞言之下回頭笑道:“所以說,我一直就只用雙手應敵,雖然鑄造了兵器也一直未曾用過,這樣便永遠丟不掉,設若丟失了,亦用不著懊悔,因為這一輩子,戲就甭唱了,狗熊也別耍了……” 嗤了一聲,包要花道:“媽的,你小子掌上功夫行,我們哪比得上?卻在這裡幸災樂禍,說風涼話,該打!” 微微一笑,項真道:“老包,我只不過告訴你一種永不失去兵刃的法子而已,你老小子疑心暗鬼,又猜到哪裡去了?” 包要花正要說話,西門朝午卻搶著道:“對了,項兄,你曾在路上告訴我,說洪洞嶺的羽復敬可能也住在青松山莊?” 項真嚴肅的道:“不錯。” 略一沉吟,西門朝午道:“這小子相當辣手,他的名氣也大得厲害,幾乎並不比你來得小,普天之下,只要聽見‘隱冥郎君’之威而不皺眉頭的就找不出幾個來……” 項真平靜的道:“我明白。” 包要花冷笑一聲,道:“老子就不管他那個羊上樹,怎麼來咱們怎麼出,豁上這條老命,他啃了老子鳥毛?” 淡漠而冷酷的一笑,項真道:“老實說,我對羽復敬也十分顧忌,我並不想結下他這個強敵,但是,假如他堅持要擊著青松山莊夏老兒他們和我作對,那我也就只好傾力一搏了,我想,我固然不敢說穩操勝算,他也未必能吃定了我!” 一怔之下,西門朝午豪烈的道:“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正如包兄所言,至多賠上這條老命,而假使我們賠上了命,青松山莊的上下人等,除了被殺死就也只有自殺的份了!” 項真寒森的道:“若是羽復敬在,正好,也可以看看他能在武林中為雄,還是我能在江湖上稱霸!” 大聲喝彩,西門朝午贊道:“好氣魄!” 微一揚手,項真道:“見笑了……” 三匹馬兒,頭尾相接著,除緩的在這條高低不平又崎嶇多彎的樵道上往前行進,四周,包括遠極,全是一片銀白色積雪,沒有一丁點表示著先生韻息的動靜,除了寂寥,還是寂寥,聽不見鳥鳴,聽不見獸噓,連昆蟲的細吟也沒有,大地像是冬眠了,像是沉睡了,蓋著皎潔的雪衣冬眠,覆著瑩白的雪衣沉睡,除了項真他們三個,就找不著別的人影馬蹤 而真的找不著別的人影馬蹤麼? 忽然 項真勒住的坐騎,冷冷的道:“有人!” 稍停,西門朝午也頷首道:“不錯,也是三人三騎,正沿著下面好個斜坡往這邊走,隔著我們約有二三裡遠近!” 緩緩的,包要花道:“前面除了青松山莊沒有別的住人地方,這幾位仁兄,很可能就是從青松山莊出來的朋友!” 咧開嘴巴,展出一副獰厲的笑容,包要花又道:“如果是,算他的生辰八字不湊合,我們就要先拿他們開開彩,見見紅,討個吉利了!” 眯著眼一齜牙,西門朝午道:“當然,我完全同意!” 目注著下面的斜坡,項真低沉的道:“我們要確定對方確是青松山莊的角色之後才能行動,不要弄錯了對象?” 一聳鼻頭,包要花喃喃嘀咕道:“青松山莊的烏龜孫們一朝面就認得出,他們都像在腦門上刻著一個字……邪!” 哧哧笑了,西門朝午道:“設若正是那裡的朋友,呵!我倒要看看他們是怎麼個邪法!” 冷冷的,項真道:“來了。” 西門朝午與包要花跟著向下面的斜坡看去,嗯,可不是,也正好是三匹馬,馬上的三個人全穿著青色的不長袍,頭上戴著白羊皮筒帽子,帽沿俱長到了眉心上,他們約模也覺得滑雪深,難以行走,三個人那麼小心翼翼的駕駛著坐騎,精神也集中在路前面了,根本就沒有注意在他們的上頭正有三頭虎 或是三位索命神在陰狠的等待著他們…… 眯著眼,項真聚集目力朝那馬上的三位仁兄打量著,於是,他不禁凜烈的微笑了,那三個人,為首的一個竟然就是青松山莊後院院主“雙撞掌”尤化!昔日在青松山莊之內縱橫衝殺的時候,項真也曾與這位大院主遊戲過幾招,此番卻真個叫冤家路窄了。 尤化後面跟著的兩個人,項真卻俱不相識,但是,所謂“物以類聚”,縱使並不相識,他們亦乃青松山莊所屬爪牙卻毫無疑問了,相情形,也是有點地位的武師身份呢…… 陰沉沉的一笑,西門朝午道:“項兄,裡頭有熟人麼?” 點點頭,項真道:“有,青松山莊後院院主。” 包要花懶洋洋的道:“很公平,三對三。” 緩緩的,緩緩的,在他們六只眼睛冷厲的凝視裡,尤化等三個人已逐漸移近,由項真他們立馬之處到下面,是一個斜傾度不大的坡脊,但在,一上一下,雙方隔著的距離,約有十來丈遠近。 側著一笑,項真低聲道:“行了 ” “了”字還在舌尖上打著轉子,瘦削的身軀之已飛沖天,就有如一片孤鴻般暴射而下,幾乎不分先後,西門朝午與包要花也緊隨掠去,三條人影在空中倏閃,已快得不可言喻的成為三角點站在尤化他們面前的三個位置! 尤化等三個人雖然在突吃一驚的怔愕情形之下,反應之快卻也是出人意料的,在尤化一聲暴叱裡,三個人立即翻身下馬,各人面對一個敵手,除了尤化乃是一雙肉掌之外,那兩位仁兄的傢伙已迅速拔出,嗯,一個是長喪門劍,另一個,是三環大砍刀! 巧得很,使喪門劍的面朝包要花,握大砍刀的向著西門朝午,而尤化自己,卻正好對著項真! 多日不見,尤化猛一下子沒有認出項真來,但是,在他目光觸及項真那一襲閃發光的鵝黃色長袍時,臉上的神色不由突然大變! 絲毫沒有笑意的一笑,項真冷漠的道:“別來無恙?大院主。” 面孔上橫肉不由自主的抽搐著,尤化那碩大的肚皮也跟著胸膛起伏不停,他呆了一會,始吶吶的道:“黃龍……” 冷硬的,項真道:“不錯。” 想努力將形態裝得自然一點,卻依舊不能使臉孔上的表情輕鬆,尤化驚惶的道:“項朋友……呃,可真是久違了……” 項真徐徐的道:“思念得緊,所以,特地來探望各位。” 吞了口唾液,尤化強笑道:“項朋友,可是……呃,可是有什麼見教?” 冷冷一哼,項真道:“有!” 接著,他朝眼前的三個敵人掃了一眼,沉沉的道:“事情也很簡單,說穿了不值一文,我想藉取三位脖子上的吃飯傢伙一用。” 猛的退了一步,尤化震駭的叫:“項朋友,我尤化自問與你無冤無仇,得對你的另外有人,我們只不過吃糧聽差,受人使喚罷了,放著正主兒不找,卻把帳算到我頭們上來,項朋友,這未免不大合乎江湖道義吧?” 淒生生的一笑,項真道:“你們青松山莊上上下下的一窩畜生還懂得什麼叫‘江湖道義’嗎?呸,別在這裡丟人了!” 黝黑而粗橫的胖臉大大的緊縮了一下,一片赤赧隨即浮漾上來,尤化噎著嗓子叫:“項朋友……你,你最好在說話……話的時候……客氣點!” 右面 包要花皮笑肉不笑的接道:“我操你的二妹子,客氣?和你們這批豬狗不如東西講客氣?你他媽還是等下輩著子超生以後再做這個夢吧!” 尤化聞言之下,不禁面色漲成朱紫,額頭上,一根根的青筋像大蚯蚓一樣浮現出來,他在這大冷天竟淌下了汗,粗濁的喘著氣道:“你,你又是準?” 雙眼一翻,包要花冷峭的道:“我是你親爹,操的!” 尖吼一聲,那和握長喪門劍的黃臉漢子忍不住狂叫道:“院主,這算幹什麼?我們長這麼大是叫人騎到頭上撤尿來的麼?這幾個**養的混帳簡直跋扈得要上天了 ” 用那髒兮兮的手指點著吆喝的黃臉漢子,包要花冷森森的道:“不用發熊,小子,第一個要擺平的就是你!” 長喪門劍“唰”的一豎,寒芒泛閃中,黃臉漢子憤怒的道:“可以,大爺也正要試試,你這花子頭般的窩囊貨能有什麼驚天動地的本事!” 急促而惶恐的,尤化大聲喝止了他這名手下,朝著項真,這位青松山莊的重要人物竟軟搭搭的道: “項朋友,俗語說得好,冤有頭,債有主,誰得罪你你就該找誰,退一萬步說,就算你真是皁白不分,連我們這些聽差的朋友也不放過,卻也得約個地點時間,大家好好拼上一拼,是福是禍也叫人甘心,就如此這般猛古丁截住堵上,不論輪輸贏,說起來總透著不明不白啊……” 涼冰冰的,項真的語聲和地下積存的雪一樣塞冷,他道:“約個時間地點?尤化,好叫你們再去廣邀幫手,再以眾凌寡,再用車輪之戰?錯了,尤化,你是完全錯了,天下的事,因果相循是再公平不過的,昔日你們加諸於我身上的暴刑酷罰,今天我也將原封奉還,而你們不可能把以前的陰詭手段反覆旋用,因為你們已永遠接不著第二次機會了!” 包要花呸的“吐”了口口水,咬牙切齒的道:“**養的野種,似你這般笨頭笨腦的廢物竟還當了院主?你以為你用這些連三歲孩童也騙不了的謊話就可以穩住我們?就可以脫此一劫?去你媽那個卵蛋吧,你是白饒!” 那使大砍刀的乾瘦中年人此刻也忍耐不住了,他雙目似欲噴火般怒瞪著包要花,厲辣的道:“老小子,你這副沿門乞討的尊模樣也稱不上什麼好命,滿口污言穢語足證你自出娘胎就未曾受過教養,完全是花子罵街下三流的一套!” 伸手自懷中拿出他那兩塊沉厚的新制硬棗木板,包要花冷森森的看著這人,嗤著鼻子道:“我下三流是不錯,但我至少還懂得什麼叫‘羞恥’,不似你們三個這等卑顏奴膝,貪生怕死的窩囊像!” 喝一聲彩,西門朝午大笑道:“罵得好,使破刀的雜碎,動起口舌來,你他媽算是孫子輩子,活神活現的灰孫子輩!” 一伸頭,項真冷酷的道:“動手的時候,二位,這兩個狗頭絕不能讓他們生還,怙惡不梭的一雙殺才!” 項真所吐出的每一個字俱是這般狠毒,這般冷硬,又這般決斷,就宛似一把把的銅刀削過空氣,尖利得嚇人,以至那兩位青松山莊的朋友自心底感到了顫慄,他們直覺的發生了恐懼,無形中,他們已深深震慴于項真的凜冽之下,好像項真所說的話,即是他們最後命運的宣判一樣…… 一看看對方那種立時萎縮下去的神態,包要花不禁輕蔑的一撇唇角,暴烈的道:“你放心,公子爺,一個也不會留!” 尤化更是焦急了,畏懼了,他慌忙叫道:“項朋友,你逼人不能逼得太絕,我們已經把話擺明暸,武林中的規矩你總得顧著!” 毫無表情的一笑,項真斷然道:“對青松山莊的人,我沒有什麼武林規矩好講 ” 頓了頓,他接下去道:“就好像青松山莊的人對我也從來沒有講究過武林規矩一樣!” 不耐煩的低吼著,西門朝午大聲道:“項兄,我們還等什麼?” 微微撩起長袍不擺,目注著對方三人的面色,項真緩緩的道:“等他們怕足了……” 露出潔白閃亮如刀刃的牙齒一笑,他又殘酷的道:“現在,他們已經怕足了……” ------------- |
第74章 以眼還眼 血償血
冷汗如雨,尤化倉皇叫道:“且慢 ” “呼”的風聲暴起,算是對他“且慢”這兩個字的答覆,西門朝午的“鐵魔臂”已在烏光猝閃中,以雷霆萬之勢斜砍向他的對手 那位使著三環大刀的乾瘦漢子! 同一時間,包要花的兩塊棗木板子也“吧噠”急響,施身之下,一連串的木板影子已怪蛇般敲打上去,他的出手是如此歹毒突兀,以至那個揮動著長喪門劍的黃臉仁兄在眨眼間已被手忙腳亂的逼迫出四五步遠! 項真對著尤化微微一笑,道:“該我們了 ” 猛然側滑半步,尤化狂吼著雙掌齊出,招走一半又倏分左右,快不可言的並擊項真太陽穴! 比尤化的出手更快,就在他的兩掌隔著項真額際尚有半寸之譜,項真已在穩立不動中當胸一掌電飛而去,他這一掌暴劈的勢子完全是短路直路,一點彎子也不繞,而速度之快,卻更是匪夷所思,不可比擬,就冤如九天之上的烈陽光輝,你看著它照射來了,它便來了,根本就沒有任何法子能以阻擋! 尤化上身急仰,猛然倒竄出去,心口也跟著緊抽了一下,他以足尖拄地,“唰”的劃了一個半圓,雙掌上下翻飛,一口氣攻出了三十一掌! 如刃的勁風貼地刮起,積雪蓬濺回舞,而片片掌影便在白皚皚的雪花中閃動交織,項真默不做聲的倏然晃閃遊掠,他穿過漫天的掌勢,有如一抹輕渺的煙霧般飄忽在那幾乎像羅網似的罡猛力道間隙裡,就那麼神出鬼沒的惡狠狠的再度逼近! 大吼著,尤化使出渾身解數,雙掌走著古怪的迴旋路線撞擊砸劈,有如呼嘯的龍捲風,來去無影而威力絕大,有如海上的漩渦,圈圈激盪又深沉雄渾,更似一枝碩大無龐的螺陀,剎時四面迴轉,難以捉摸,就在他的傾力抵擋中,空氣的流嘯與積雪的濺飛已然混成一團了! 項真知道對方出盡了全力,把老命也割上了,因此,項真並不過於急切貪功,他還不想在頭一戰中便使自己的實力和體勁消耗過巨,他只是有如狂風掠野般快速而犀厲的閃躍迴旋著,一面仔細觀察敵人的攻勢弱點 他希望一舉成功,不用纏戰太久! 旁邊 西門朝午可說已吃定了他的對手了,“鐵魔臂”宛似惡魔的詛咒般呼轟圍繞著那個神色慘黯絕望的顯得那般的拙笨與孱弱,不僅攻拒之間遲滯無力,甚至連勉強自保也辦不到了,“鐵魔臂”飛閃如電,排山倒海似的狂舞狂劈,而大砍刀,卻越來越緩慢,越來越慌亂了! 使著長喪門劍的仁兄情況也不見得稍好,包要花的兩塊板子像叫魂一樣“吧噠”“噠” 連串暴響著,一下在左,一下在右,一下到了上面,一下米至側邊,儘管那柄喪門劍揮舞得霍霍生風,銀光泛溢,就是連包要花的一根汗毛都沾不到,使劍的這位朋友像發了瘋一樣,大汗淋漓的拚命攻砍著包要花,但他宛如在撲擊著一條虛無的影子,用了全力,那影子卻依;日是影子,夷然無損! 驀然 項真一躍升空,長射而下,他的雙臂往外猝揮急合,在這一揮一合中,血刃似的掌影已暴飛單落,有如漫天的稜鋒交織,千百的刀口縱橫,空氣裡,剎時響起一片鬼哭似的尖嘯! 嗯,這是項真震慴江湖多年的絕活兒 “八圈斬!” 驚吼著,尤化竭力斜竄,雙掌同時反擊拼拒,他的應對稱稱得上快捷了,群星並頹似的掌影便在一陣呼嘯聲裡成串成片的擦括著他的衣衫飛過,一蓬破碎的青色布片立即花蝴蝶似的飄舞四周,眨眼間,尤化的外罩青袍已是千瘡百孔,零燦不堪了,那些亂七八糟的布條可笑的披掛在他身上,看去就仿佛一個狼狽萎縮的叫花子! 項真並沒有稍微遲疑,緊接著,他的雙臂翻合崩揮,閃擊如電,絲毫不容對方有迴轉餘地,那般狼毒的逼迫上去! “八圈斬”的招式的簡明,乾脆,詭異而又殘酷的,它最大的特性是一個快字,快得完全成了連串,完全分不出先後,快得許多個動作等於彎為一個動作,換言之,每一動作後所發生的勁力,也就組合成一個整體的雄渾力量力。 有面對一座傾壓而來的大山,有如拒敵著一片浩滔洶湧的海水,更有如迎接來自千切之上的飛瀑,那種強烈得無可雙氦的威勢已經迫使尤化不敢,也不能再以已身那點力量去抗巨,這是不可能抵擋得住的,現在,項真的攻擊手法正是如此,在他汪洋大海般急厲劈搏中,尤化已蒼惶得幾乎失了魂了! 流著汗,喘著氣,尤化聲嘶力竭咆哮著,狼狽躲讓裡又猛然回掌砍砸,他似是抱著孤注一擲的決心,在項真的可怕壓制下,竟悍不畏死的反衝過來! 尖嘯如位,項真猝退三丈,而在退出的同一時間又暴起長射一式“化龍飛月”的身法展出便好似一溜電芒的曳尾橫過蒼穹,快得不能以任何言詞來形容,就那麼恰好的在尤化反撲之勢用竭的關頭來到了他的面前 旋出的招式不及收回,尤化幾乎剛看見項真退出卻又已嚇然發覺他再掠至身邊,在這一剎間,這位青松山莊的高手好像頓時掉進了萬丈深淵,他知道完了,一切俱將變為虛幻,而他仍然扭曲著面孔,厲喝著欲待抽回他的雙掌,騰出空隙給他的兩雙腳,他們想再圖掙扎 就在尤化揮展出去的雙臂縮回一半,他前立的身體也斜側開去 準代辦備飛腿 的瞬息,項真己不再給他機會了,只見項真的兩掌在一個小小的孤度劃閃中,如此狠實的重重劈震到尤化粗大的身體上,而項真的掌勢又是翻飛得這般快速,沒有看清他到底揮出了多少掌,尤化枯牛似的軀體卻已拋上半空五六尺高,一路打著跟鬥重重摔出去一丈多遠! 自項真與尤化交上手,到如今,前後後只有二十一招!而這短短的二十一招前後,生與死已然分明了! 怪叫如雷,西門朝午一見項真得了手,他也不願再拖延下去,在那種懾人心魄的吼叫聲裡,他的“鐵魔臂”已狂風暴雨般猛壓過去,左手運足“大力金剛掌”勁抖揮七十二掌,於是,“鐵魔臂”的烏黑光芒與沉渾的無形掌力交相映輝,組成一片無邊無際的死亡之網,在這片死亡之網中,那使著大確刀的枯瘦漢子已經勢竭力窮,再無搞拒的餘地了;他的大砍刀“當……”的呻吟著首先脫手震飛,整個身子也被“鐵魔臂”打出三步,就在他還沒有倒地之前的一剎,“大力金剛掌”勁又把他活生生的拋震出去十餘步之外! 就在這人已經斷了氣的屍體尚未沾地之際,包要花的大手板子亦“嗆”然磕開了他對手的喪門劍,右手板子在手掌心轉了個圈,猛地砸在敵人腦門正中,在“噗的”一聲悶響裡,鮮血與腦漿頓時四濺,把那黃臉漠於的一張面孔染成花花綠綠的了…… 包要花冷注視著那人搖搖擺擺的斜出幾步,喉中慘嗥如嚎,而當那慘嗥聲還沒有來得及拔起一個尖言,這位仁兄亦已突然一頭裁進了積雪裡,兩腿一陣蹭蹬就再也不動了…… 在手上呵了口氣西門朝午將自己的“鐵魔臂”收進了白袍之內,衝著項真一笑,他道: “三對三,我們贏了!” 包要花走到尤化僵冷的身子旁遠檢視了一陣,又將他那雙染著血污的棗木硬板在尤化衣衫上拭淨了,齜齜牙,他朝地下吐了口唾沫道:“三位好走,黃泉路上,再去稱雄呈狠吧,操的,你們的伙計就會有更多跟著來了!” 項真輕輕籲了口氣,向西門朝午:“當家的,和你對手的那個角色功夫雖然不弱,但以你的修養來講,應該早就可以收拾下他來的,怎的也拖了一會?” 哈哈一笑,西門朝午道:“我如果太早把那小子擺平,不就顯得你閣下的本事不如我了?我也為著你設想哪!” 淡淡的,項真帶著詼諧口吻道:“你太客氣,我們兩人的對手不同,這姓尤一身武功非常老辣,在青松山莊也是數一數二的好手,收拾他下來並不是像對付你那兩個敵人這樣容易,這一點我十分了解,所以,你儘管把你的麻煩早些除掉,而且儘管放心,我不會吃味的!” 扮了個鬼臉,西門朝午笑道:“行,可別說我拔了你的頭籌,佔了你的光彩哪!” 微喟著,項真道:“如果能如此,我自是欣慰於老友聲威有成……” 笑罵一聲,西門朝午道:“好利口!” 那邊包要花走了過來,一攤手道:“全挺屍了,一個不剩。” 西門朝午道:“這還用過去查看?媽的,如果在我們放手狠擊之下還能有存著一口氣活下來的,那麼,這人身子不肉做的是鐵鑄的了! 包要花眨眨眼,道:“當家的,滿飯好吃,滿話可難說哪……” 叫了兩人一聲,項真道:“我們走吧?” 西門朝午道:“青松山莊。” 點點頭,項真道:“當然。” 於是,三個人又齊齊騰身而起,掠回他們的坐騎所在之處,在飛躍中,包要花笑道: “假如在半路上能再碰上幾個青松山的雜碎就好了,我們還是殲滅,各個擊破也可以省下少力氣!” 項真笑道:“哪有這麼多如意的事!” 兩句話的功夫,他們已掠到坡上,各人跨上坐騎,又開始朝青松山莊的方向緩緩行去。 馬兒走著,項真側首道:“二位,記得要速戰速決,交互閃擊,不要像猴一樣耍著對方纏鬥,如此對我們並沒有好處。” 包要花笑哧哧的道:“老哥哥,我也是個闖江湖的高手了,什麼場面沒有見過,用不著你像訓兒子一樣來教我,操的!” 籲了口氣,西門朝午接著道:“說真的,項兄也有道理,方才我原可以早些施展辣手幹掉那使刀子的,只是我恨他說話太刻薄,所以才故意叫他先受點驚恐,折磨夠了才給他一個了結,但在人家好手多的時候可萬萬不能如此了,否則,真如項兄所言,確是對我們並無如意!” 包要花懶懶的道:“我可沒有這等,閒情逸致逗著子們要猢孫,你們放心,我只要一上手,能早解決就早解決的!” 緊了緊馬韁,項真徐緩的道:“別忘了我們是原訂計劃,閃擊!而且出手要狠,不能粘粘纏纏拖拖拉拉!” 包要花拉長了嗓子道:“知道啦,我的公子爺!” 大家開始沉默下來,六只眼睛閃爍的往前路凝視看,馬兒有些艱辛的在雪地上走,偶然顛頤一下,馬的鼻孔裡噴出來的熱氣與人口中呼出的白色霧混在一起,變得那麼濛濛朧朧的分不開了…… 三個人都在想著心事,或是與此行有關的,或是與此行無關的,一些湮遠的過往,以及一些未臨的將來,那些淒淒怨怨的悵惘鐵掙掙的狠毒,綺麗的纏綿,以及似隱還現的異日,都在這時輕輕的聚合在他們心頭,卻又悠悠的飄忽過去,真的在思維著些什麼呢?要說也說不上,不在想著什麼吧,心腔子裡又老是鼓鼓蕩蕩的,在這時,總也該有點事情來填填腦子啊…… 良久…… 馬匹的蹄聲在雪地上幾乎微小得聽不出來的絲絲輕響,有節奏的輕響著,那聲音是沉實的,也是單調的,它總是那種不變的音律:“撲嗤”“撲嗤”“撲嗤”…… 又過去一段時間…… 包要花有些憋不住了,他齜了齜牙,道:“公子爺,你,在想什麼?” 淡然笑笑,項真道:“什麼都想,什麼也不想。” 搔搔那滿頭亂發,包要花奇道:“怪了,怎的就和我這時的心裡全一樣?” 西門朝午接上來:“誰不是如此,不說話悶得慌,想說吧,在這等要搏命濺血的節骨眼上又找不出什麼話來 連連點頭,包要花道:“嗯,有理,是有理,我操他二妹……” 項真停住了馬,朝前面右下方一指,道:“到了,二位。” 包要花和西門朝午急忙順著他的手指看去,唔,可不是嗎,那邊,正有一片建築清雅,樓閣連綿的廣大莊院矗立著,莊院內外紅牆綠瓦,飛簷重角,與四野的皎潔積雪相映,再加上那裡面一片栽植的常青松林,這麼一襯托,就將那些地方配得更美了,更艷了……” 西門朝午是第一次來青松山莊看到眼前的情景,不由贊道:“不錯,好一個世外桃源,不帶一點人間煙火之氣 嗤了一聲,包要花道:“使我難過的是,這麼優雅的世外桃源裡頭卻住著些陰山魑魅,牛鬼蛇神,真是糟塌了這塊地方啦。” 項真慢慢的道:“那麼,我們不妨就把這地方改變一下,使他成為適宜住著這些的所在,老包,他們應該住在什麼地方比較合適?” 用舌尖舐舐上唇,包要花古怪的道:“十八層阿鼻地獄……” 項真頷首,道:“好的,我們就這麼辦。” 簡痢單單的八個字自項真口中,卻帶著那麼冷酷而凜烈的浩大力量,好他不是僅僅表示著自己的心意,而是代表呆報神在說話,好像他不僅僅是一個人,更是大地萬物的主宰了,語聲由他嘴唇裡連串成一個意義出來,而其中卻已含了懾人的力量,宛似只要他一說了口,即已等於鐵的事實,即已象徵著將成定局了…… 這種心靈上的直接感受,西門朝午比包要花更要覺得深刻,他略帶迷惘的看了項真一眼,喃喃的道: “奇怪……項兄,你這麼一說,我就好像覺得眼前的青松山莊真有些愁雲慘霧的味道了,方才那種平靜安祥的氣氛這一下子全不知跑到哪裡去啦,唔……奇怪……” 包要花嘿嘿笑道:“當家的,一個人本事強,講出話來自然也就不同凡響,有什麼好奇怪的?我與公子爺相交多年,這等場面經得不少了……” 低沉沉的,項真道:“下馬。” 三個人同時翻身落地,西門朝午又將自己的愛騎與另兩匹馬往後趕了幾步,他走過來道:“現在去?” 點點頭,項真道:“當然!” 於是,三個人拔身掠起,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優美的半孤落在七丈之外,就這麼週而復始,循環奔掠,眨眼間,他們已有如三頭大烏般那麼犀利凌猛的飛射入青松山莊之內! 剛剛越過了莊牆,兩名身著青色長衫的彪形大漢瞥見了他們,這兩位朋友在一怔之下方待出聲,西門朝午已暴笑著旋撲上去,又猛翻轉掠回,那兩名大漢連人家是個什麼樣子也未曾看清,就在西門朝午這一來一往中已全被震摔出兩丈多遠!” 豁然大笑,包要花道:“好利落!” 西門朝午也笑道:“還過得去吧?” 他們幾句話尚未說完,又有七八個青衫大漢奔了過去,為首的一個先大喝一聲,厲顏道:“什麼人膽敢私闖本莊?站住!” 他後面忽然有人驚叫一聲 大約他是看見地下四仰八叉的那兩具屍體了 尖呼道: “陳師父,這幾個人是奸細,我們有兩個弟兄遇害了!” 那位陳師父立即側首望去,這一看,也不禁失聲喊道:“有奸細 ” 包要花長掠向前,怒罵道:“操你二妹,奸細這不又來了!” 那陳師父慌忙閃退,在閃退中伸手就拔取腰上插著的鬼頭刀,後面,七個腰粗腔闊的大漢早已一擁而上! 狂笑一聲,包要花的兩塊板子倏忽出手,照面之間已響起三聲長嚎,三名青衫大漢全丟了刀,抱著血濺漿灑的稀爛腦袋橫向地下! “唰”的讓過了另兩柄單刀,包要花的棗木硬板猝翻狂飛,鬼叫一聲,又是兩個敵人滿臉鮮血的仰倒而去! 絕不稍遲,他突斜電閃,兩塊板子左右微沉用力上插,僅存的兩位仁兄甚至連頭還沒有轉過來,兩個人的下頷全在眨眼間被撞得粉碎,兩張原像人臉的面容也頓時歪扭得不像了! 那位陳師父就這退步拔刀的一剎,哪等他再待撲上來,老天爺,地下除了擺著一些橫七豎八的屍首,再到哪裡找活人去? 大大的一哆嗦之下,陳師父狂叫如泣,掉頭就跑,但是,他的步子方才拉開,迎面飛來的一只鐵爪已“噗”的一聲將他整個頭顱砸成稀碎! 西門朝午在十步之外抖腕揚手,“呼”的急響,他飛出去的“鐵魔臂”上利爪又電收而回,那麼好端端的“ 嚓”接回桿子上,衝著包要花一笑,他道:“項兄說過,要速戰速決!” 一拱手,包要花道:“謝了!” 目光四處一轉,包要花找不著項真蹤跡,他奇道:“公子爺呢?” 嘴旁邊丈遠丈的一株大松樹嘟了嘟,西門朝午:“登高啦。” 包要花在目光一瞄,可不是,項真正搖搖的坐在那株大松樹的枝丫子上,還朝點頭微笑呢,嘴裡,尚咬著一撮青翠的松針。 哈哈大笑,包要花低叫:“他倒挺舒服 ” 四周一陣突起的急劇的鑼鳴聲像潮水般湧起,跟著連串的花旗火箭閃耀著五光十色的繽紛火焰飛上了半天,而嘈雜的腳步聲,人們的吼叫聲,叱喝聲,嘩亂聲,也那麼紛嚷的自四面八方擠迫而來。 兩塊棗木板子“吧噠”一敲,包要花咧著嘴道:“乖乖,可熱鬧了。” 西門朝午冷冷的道:“來吧,老子先發‘紅眼箭,招呼招呼。” ------------- |
第75章 干戈將起 金鼓動
就在他們兩人的幾句對話裡,從周遭的屋後,樓邊,林側,牆角,一批批的青色人影蜂擁而來,白晃晃的刀鋒映著積雪閃閃發光,每張口中都在吶喊叱叫,那等聲勢,會令人興起面對著一群野獸的感覺! 西門朝午嘿嘿笑道:“媽的,和大河鎮如意府的場面差不了多少。” 包要花也吊兒郎當的道:“以眾凌寡是他們的拿手好戲,只是,此番只怕如不了這些王八羔子的心願啦!” 一拍大腿,西門朝午道:“聽我招呼,包兄,你們分開衝進去宰!” 包要花點頭道:“便是如此。” 於是 西門朝午長嘯入雲,他的左手伸入懷中,又猛的抽出往天上抖拋,一只長有五寸,兩側開有四個小孔通體瑩藍汎亮,卻綴著一顆八角形朱紅寶石的令箭般物體已呼嘯著激射半空,在空中閃過一條眩爍奪目的流光,又“唰”的插落雪地,那麼結結實實的深入積雪之內! 這只令箭形的物體埋入積雪中一半左右,卻恰好剛把那綴嵌在上面的赤紅八角形寶石露了出來,這顆紅芒閃耀的八角形寶石正面對那邊一部份衝來的人群,它在寒冷的空氣中眨著晶瑩的異彩,猩紅的異彩,而看上去,就宛如一只透著血光的鬼眼,那般陰森,那般酷厲! 一聲旱雷也似的大吼出自人群之中,隨著這聲大吼,四邊衝來的青松山莊人馬們立即停下腳步,迅速擺開了一個圓圓的包圍陣勢,這圓陣一層又一層,足有四重之厚! 包要花吞了口唾液,壓著嗓門道:“操的,怕沒有五六百人!” 哼了一聲,西門朝午道:“不用放心上,全是些烏合之眾,我領教過!” 這時,在青松山莊那邊 一個中年文士打扮的人物做然挺身走出,他面容白冷峻,神態深沉,唇上還長著一顆豆大黑痣;這人走到那令箭形的玩意五步之前站定,他凝目注視著插在雪中的令箭片刻,又仔細打量了西門朝午與包要花一陣,看著看著,這中年文士的面色忽然變了一變,目光開始定定的投注在包要花的臉上不動了,好半晌,他才又轉向西站朝午,語聲鎮靜而冷漠的道: “‘千騎盟’的‘紅眼箭’插在本院主腳前,閣下約模就是‘千騎盟’瓢把子‘十臂君子’西門朝午了?” 豁然一笑,西門朝午道:“不錯,老子正是!” 那中年文上臉上的肌肉一跳,他怒形於色的厲聲道:“西門當家,不論閣下今天來意如何,言談之間,還是請放尊重些好,不要太失了閣下瓢把子的身份!” 重重一哼,西門朝午道:“少囉嗦,老子的脾氣多少年來即是如此,沒有人看扁過老子,老於還是當老子的家,誰也無法啃根毛去!” 中年文士雙目中煞氣暴射,他冷森的盯視著西門朝午,緩緩的道:“西門當家,在晉境,你是當地霸主,又是道上大豪‘千騎盟’聲威遠播,境內縱橫,可謂一方之王,但是,閣下卻不要弄錯了,這裡是青松山莊,是我們的地頭,卻由不得閣下這般目中無人,張狂跋扈!” 哧哧一笑,西門朝午道:“朋友,你在青松山莊裡是個什麼樣的玩意?把名姓報出來,老子也好見識見識!” 中年文士冷凜的道:“青松山莊中院院主‘冷面金芒’諱清便是不才,西門當家,只怕閣下聽著不入耳了!” 濃眉倏豎,西門朝午厲笑道:“入不入耳等一會才知道,這裡,是由你當家麼?姓諱的!” 諱清生硬的道:“西門當家,閣下不經通報,持強闖入本莊,又殺害本莊所屬,染血雙手,更現出貴盟之‘紅眼箭’,不知閣下孰意為何?” 點點頭,西門朝午道:“問得好,老子闖迸你青松山莊,為的是伴隨我這位兄弟來索筆舊帳,我這位兄弟性子急,一進來還沒碰上正主兒就開了殺戒,不過麼,你們這些手下也還真叫討厭,我二人一進來,他們三不管便圍衝而上,不但口裡不干不淨大呼大叫,還舉著傢伙想擺平我們,呃,空虛泥菩薩也有三分土性,我二人再不濟也得設法保命哪,因此麼,一動手之下,就成為你現在看見的這個樣子了。” 氣得面色越發青中泛紅,“冷面金芒”諱清自鼻孔中冷冷一哼,惡毒的道:“西門當家,姑莫論閣下這種強詞奪理,顛倒是非之言是否可信,如今閣下意欲何為?” 咧嘴一笑,西門朝午道:“很簡單,你們昔日準開罪了我這位兄弟,便由他單個挑出來一決生死,沒有挑上的人和我一樣,全不得動手,都乖乖待在一邊準備收屍,如若你們答應,就算買了我這幾分薄面,‘紅眼箭,我自己拔出收回,否則,姓諱的,你拔出來擲還給我,這就表示你青松山莊不答應老子的要求,換言之,就是撥老子面皮,接下來,呃,老子也只好在迫不得已的情形之下與各位一拼了!” 額際的青筋暴浮,唇角也在一下一下的抽動著,“冷面金芒”諱清幾乎把肺都要氣炸了,他挫著牙道:“西門朝午,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你以為你在對著誰說話?你完全是白日做夢,滿口胡言!” 嘿嘿笑了,西門朝午道:“果是如此麼?” 斷吼一聲,諱清道:“西門朝午,你與那本莊的漏網之魚,階下之囚包要花全是自投羅網,你們如今是來得去不得了,也好叫你們看看!青松山莊是否這般的好欺,這般任人逍遙!” 陰森森的,包要花踏前一步,用手上的棗木板子點指著諱清,怨毒而暴烈的道:“諱清,原來你就是諱清,好的,我是你的漏網魚,階下囚,你是高高在上的皇太舅,大叔公,我操你二妹子,你長得俊,生得俏?說起話來不打底,你們用下三流的迷藥暗算了老子我,還在那裡自鳴得意哪?呸,你們青松山莊,全是一群豬狗不如的畜生,奴才的奴才,個個全頂了只狼心狗肺,挖出來俱是黑忽忽的一團,連他媽一點心竅也找不著:**養的諱清,老子今天就叫你看看什麼才叫漏網魚,什麼才是階下囚,姓諱的,老實告訴你,青松山莊的好日子已經完啦!” 喝一聲彩,西門朝午大叫道:“好,罵得好,淋漓盡致,痛快之極!” 因為過份的暴怒而歪曲了面容的韓清猛的搶上幾步,用力拔起插在雪中的“紅眼箭”,抖手拋向了西門朝午! 不移不動,西門朝午左手倏伸,在半空一轉一彎已穩穩噹噹的抓住了對方拋過來的“紅眼箭”,他慢條斯理的置入懷中,衝著諱清露齒一笑,徐徐的道:“韓清,老子早就知道你會來這一手,所以,你們青松山莊也不能怪老子使那一手了!” “冷面金芒”韓清歹毒的咆哮道:“西門朝午,今天我若能叫你們生出青松山莊,我就從今不在世上為人!” 包要花嗤笑道:“你他媽本來就是畜生一頭,操頭!” 雙目半瞇,西門朝午大刺刺的道:“試試看吧,朋友,看你們能吃得了我二人,還是我兩個把你們一一擺平 ” 斜刺裡,一個蒼勁的,冷厲而有威嚴的語聲,那麼凜烈的接上了西門朝午的話尾!” “不錯,西門朝午,我們正要一試!” 側首瞄過去,西門朝午尚未及開聲,他旁邊的包要花已經扯了他的衣角一下,邊低促的道:“正主兒大老板來了,青松山莊莊主‘雲雕,夏一尊!” 嗯,來人不是別個,果然在是青松山莊莊主 “雲雕”夏一尊! 夏一尊穿著一襲深灰色上縷福壽團字圖紋的長袍,神色嚴酷而冷漠的卓立在右邊十步之外,他的身後有著十五六個高矮不一,俊醜回異的人物並排站著,一看即知為青松山莊比較有頭臉的武師無疑! 在夏一尊左手邊,站著的那位朋友,足可使包要花跳將起來,這位人物竟然是那“眼子竿”公孫樵峰 曾用迷藥暗害他們,並令他們遭到莫大苦難與羞唇的罪鬼禍首! 夏一尊的右手邊,唔,便是青松山莊的首院院主,項真最為切齒痛恨的仇人“白麵果” 奚槐了,奚槐身旁,站著另一個身材瘦長,面目黝黑的中年人,這中年人生著一雙如鷹的眼睛,眼中的光芒殘忍而寡情,一看上去即知乃一個歹毒而陰沉的角色! 這時 西門朝午目注著夏一尊,半響,他又徐緩而傲慢的掃視過每一張他認為值得一瞥的面孔! 夏一尊冷沉的道:“西門朝午,雖然你在如意府前一戰中曾與本莊主所派遣之手下為敵,但本莊主念在各為其友。並非你我雙方直接發生衝突份上不予追究,而如若你誤認為本莊主的寬大乃是怯弱,則你就大錯特錯了,今日你竟大膽狂妄到如許地步,偕從本莊昔日囚徒包要花來此撒野傷人,胡作非為,本莊主說不得也只好將你一併擱于本莊了!” 大吼一聲,包要花氣衝牛鬥,他跳著腳手指夏一尊破口大罵:“老烏龜,老王八羔子,你是吃錯了藥啦?放出這等狗臭屍你***卵蛋,誰是你的囚徒?我活剝了你這老混帳,你這不要臉的下三濫,操的,你才是老子的乾兒乾孫……” “白麵裊”奚槐斷叱如雷,他厲聲道:“手下敗將,刃底遊魂,你忘記你在本莊所受的苦頭了?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你除了這等污言穢語,花子罵街的本事之外,你還會什麼? 呸,江湖上竟有你這種窩囊角色,也真令人可笑可恥!” 幾乎一口氣沒轉過來,包要花咬得滿口牙格崩作響,他雙目突出眼眶,口沫橫飛的狂叫:“狗操的奚槐,眾人養的奚槐,你算是***什麼角角?還在老子面前自命不凡,自鳴清高?去你媽那條大腿,我啃你的二妹子,你只不過是條豬,比豬都還比高你了,你的奶奶個狗熊!” 一把阻止了包要花的亂罵亂叫,西門朝午冷冷笑道:“姓奚的,你也用不著頂著張破嘴胡說八道,在江湖上闖,誰也不敢擔保萬無一失,栽個跟鬥並不算什麼嚴重的事,況且還要看這個跟鬥是怎麼栽的,對方是用的什麼下三流的手法……” “白麵條”奚槐面色一變,正待反唇相譏,西門朝午已重重哼了一聲,不再理他,逕自對著夏一尊道:“夏一尊,你也藉大一把年紀了,武林中提起“雲雕”來亦稱得上有名有姓,我西門朝午卻料不到你竟是恁般幼稚可笑,大言不慚;追究我?你憑什麼追分我?以你青松山莊這群烏合之眾?還是你手上那把‘雙環龍紋’破刀?如意府及大河鎮之戰,我若是把你姓夏的看在眼中,早就縮頭跑了,就是因為你在我心裡不算個玩意,我才根本不理你這一套,我還專找你青松山莊的人下手!姓夏的,我用不著你寬大,你也不用寬大,你不要忘記,你是一莊之主,我也乃一盟之霸,論我們所屬的力量,誰也不含糊誰,若是光憑你我單個挑,嘿嘿,我相信你也肚子裡有數,咱們一個半斤,一個八兩,搞起來全沒有什麼好看!” 面色鐵青著,夏一尊重重的道:“西門朝午,你狂得過份了!” 雙目暴睜,西門朝午狠辣的道:“你也差不多!” 長長吸了口氣,仰止心頭的激怒夏一尊道:“很好,西門朝午,今天不見真章是無法了結了,新仇舊怨,正可一次算清!” 毫不示弱的狂笑著,西門朝午道:“當然,我來的目地即是如此!” 旁邊包要花跟著吼道:“夏老鬼,你***不是還有靠山麼?‘隱冥郎君’羽復敬呢? 叫他一起出來好了,媽的,大家拼一拼,看看誰的骨頭硬!” 陰毒的一笑,夏一尊道:“包要花,你不要色厲內在,以虛為實,本莊主老實告訴你,羽復敬正藉本莊主的愛兒與公孫樵峰兄的姪女汪菱前往七裡之外的‘趙堡’探訪一位明友,本莊主早已遣出快馬前往相請,他們將兼程趕回,那時,會如你所願的,你將知道你與羽復敬羽兄誰的骨頭硬;當然,本莊主也會把你方才的話一字不漏,依樣轉達!” 包要花仰天狂笑,他宏烈的道:“夏老鬼,你以為你抬出羽復敬就能唬得住老子:你等著瞧吧,到了節骨眼上誰會哀嚎!” 夏一尊冷硬而憤怒的道:“不錯,我們即將看到那一步到來,而且會很快到來,你們也可以知道憑你一對宵小之徒能否撼動我青松山莊分毫!” 潤潤唇,西門朝午大聲道:“不要多說了,姓夏的,我們用不著徒呈口舌之利,手底下見真章才是正經,你們是怎麼個上法,一起來仰或單個挑?等羽復敬回來幹還是現在就幹?” 白麵果奚槐挫著牙接上道:“西門朝午,便叫你明白青松山莊的顏色,要要你曉得我們在江湖上闖盪了幾十年並非全是靠著有人撐腰!” 西門朝午雙目暴睜,道:“很好,但不要光憑口說,拿出你們的厲害來讓我姓西門的見識見識,現在,時間已浪費得很多了!” 奚槐側臉看著夏一尊,低沉的道:“莊主,且請下令圍殺這兩個闖莊狂徒!” 夏一尊的神態是肅穆而持重的,他目注著被圍在中間的西門朝午與包要花兩人,很顯然的,這位青松山莊莊主對他們兩人那種安定自若,毫不惶急的形狀感到了疑心;固然,這兩位全都是武林中盛名遠播的怪傑強人,不過,青松山莊在眼前的這批人,也並不是些窩囊廢,提起來,其中響噹噹的角色也照樣是一大把,而且,在人數的比較上,實力的計算下,青松山莊乃是穩佔優勢的,這一點,相信西門朝午與包要花也同樣明白,但,他們為什麼卻那般夷然自若,氣定神閒呢?莫不成他們是打定主意前來送死的麼?不,絕不會如此荒謬可笑…… 奚槐發覺夏一尊沒有表示,卻一直在陰沉的打量對方,於是,奚槐不禁有此迷惘及焦的了,他低促的道:“莊主,時不我予,尚請立即發令攻殺!” 冷冷的,夏一尊道:“奚院主,我方高手雲集,莊眾數百,將他們兩人團團圍困,在眼前的情勢上來說,他們兩人是必定沒有便宜可佔的,但是,你告訴我,他們為什麼卻絲毫不顯緊張惶恐之態?” 大大的一怔,奚槐有如冷水淋頭般機伶了一下,他臉上的肌肉在微微抽搐著,如夢初覺似的,他駭然道:“莫不是……他們也有幫手?或者,另有陰謀隱藏?” 神色冷凜,夏一尊道:“我推斷,他們兩人後面一定還有更厲害的角色掩隱未出,而這人,哼!極可能就是本莊一直擔心著的那個大禍害 ” 奚槐恐懼的脫口道:“黃龍項真?” 點點頭,夏一尊陰惻惻的道:“想便是他!” 咬咬嘴唇,奚槐壓著嗓子道:“但是……我們並沒有發現項真的蹤影,孩兒們鳴鑼示警的時候,只看見了眼前這兩個人……” 面孔一沉,夏一尊道:“鳴鑼示敬之際,早不知人家闖進來多久了,這段時間已夠項真隱蔽起來,或者,最先發覺他們的那十個弟子會曉得有沒有項真在內,可是,這十個人早就屍橫於地,永遠也不會再告訴我們什麼了……” 有些緊張過度的抽了口冷氣,奚槐惶惶不安的朝四周匆匆搜視著,額上的筋脈在不住的“突”“突”跳動…… 哼了一聲,夏一尊冷然道:“用不著找,到了時候他自會出來,如若能吃我們看到,他也犯不著隱藏了!” 而這時,西門朝午已不耐的叫道:“餵餵,你們到底在打什麼主意,拖時間麼?老子們來此不是與列位大爺耗著玩的!” 夏一尊雙眉怒軒,但是,不待他答話,一條人影已大鳥般翻牆掠入,人還在半空,已拉開嗓子振吭的高叫“莊主……羽復敬老前輩回來了,大公子也回來了……” ------------- |
第76章 龍腸魔臂 生死搏
怒剔的雙眉在聞及那一連串的呼叫聲之後己隨卻舒展,舒展成一抹得意又欣慰的笑韻,夏一尊並不往後看,他矜持而莊重的道:“李師父,請羽前輩至此來,就說我面對狡敵,不克親近了。” 奔來的那人腳步未停,又立刻轉掠回去,瞬息又失去蹤影。 西門朝午冷兮兮的一笑,道:“這小子兩條腿倒勤快得緊。” 一齜滿口的黃板大牙,包要花怪叫道:“夏老鬼,姓羽的已經趕回來替你撐腰壯膽啦,你要怎麼慫恿教唆他悉隨尊便,我包要花等著見識了!” 森酷的,夏一尊道:“你不要刁狂,包要花,等一會本莊主會割掉你那只舌頭,將它剁爛餵狗!” 嗤了一聲,包要花道:“若是你割不去,老子就會拎下你那顆豬頭當球踢!” 白麵裊奚槐重重一哼,陰沉的道:“釜底遊魂,手下敗將,已然死在臨頭,竟尚膽敢如此大言不慚,滿口胡說,真是不知人間羞恥為何物!” “呸”的朝著奚槐吐了口唾液,包要花不屑的道:“滾你媽的蛋,你這頭滿口仁義道德,滿肚子男盜女娼的畜生,十足的應聲蟲,下三濫,老子就算不知人間羞恥,也比你喪盡天良來得要強!” 包要花正罵到這裡,他旁邊的西門朝午已暗中扯了他一把,西門朝午的目光凝神向夏一尊他們後面瞧去,邊低沉的道:“包兄,羽復敬來了……” 雙目倏睜,包要花跟著望去,可不是,從莊門那邊,正有四個人大步往這邊行來,為首一個,年約六旬,體魄修長,一張面孔清灌瘦削,面孔上的五官出奇的尖刻冷銳,於是,形成了一種極為鮮明的條線,稜角突出而傲鱗,把一張臉上的光暗面更襯托得強烈無比;這人沒有說話,沒有表情,但卻有一股特異的深沉冷凜之氣,他的神態中,隱隱透露著不可言傳的狠厲,雙目的光芒中,難以形容的含蘊著威猛,這樣的形像,在芸芸眾生中並不多見,可是,只要看到了,就會使每一個目睹者興起忐忑顫慄的感覺,這是屬於鎮定,果敢,殘酷,而又倔強的那一類型的人!” 這人,穿著一身純黑的長袍,那襲長袍黑得閃亮如波,頭髮也是漆黑的,簡單挽起以發冠相束,他右手空空,左手卻拿著一卷黃油布裹著的細長物體,目光冷漠的逐漸接近 嗯,看他這種打扮形態,味道,雖然西門朝午與包要花未曾和羽復敬見過面,也一眼就認出這位朋友正是羽復敬無疑! 在羽復敬的身旁,是一個身長玉立,面容英挺而膚色微黑的俊逸青年,大約二十來歲的模樣,眉宇之間,充滿了剛毅勇悍之色,還有,和羽復敬相似的那股子倔傲勁兒,這年輕人稍後,赫然便是那位與公孫樵峰共同暗害過項真與包要花的小娘子 汪菱! 第四個人,便即是那位“李師父”了,這位“李師父”生得瘦小枯乾,頂著個尖腦袋,面貌十分狠瑣,不過,這時他卻並不畏縮,正指指點點,趾高氣揚的領著羽復敬等三個人往這邊趕來! 青松山莊上上下下的朋友們一看到羽復敬來了,頓時個個精神抖擻,勇氣倍增,一種相同的振奮之色與一種相同的喜悅低呼自每一個人的神態與實際上表露了出來,他們全若有所恃的,氣燄高漲的鼓騰著,示威著,更握緊了兵刃面對核心中的兩個敵人! 低低嘀咕了一聲,包要花罵道:“操的,活像是他們的老祖宗來了,你看,這等得意又寵幸法…… 西門朝午哼了聲,道:“王八蛋以為吃定我倆啦,他們卻不曉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媽的,大家都有架子!” 說到這裡,西門朝午又加上一句:“包兄,別急了,一動手我們就分開衝殺,像項兄說的,閃擊!” 點點頭,包要花夷然無畏的道:“我省得!” 這時 夏一尊已轉過身去,朝那面目冷削的黑袍人恭謹的拱手道:“羽兄來得正好,兄弟因正與這兩個毛賊對峙,是而未曾親往迎迓,情形如何,想李師父已然面稟了。” 不錯,西門朝午與包要花猜對了,這個黑袍人果然正是名聞天下的“隱冥郎君”羽復敬! 羽復敬也不還禮,微微點頭,眼皮子也不向西門朝午這邊撩一下,語聲冷做的道:“就是被夏兄圍困在圈了中間的那兩個?” 夏一尊連忙堆著笑顏道:“羽兄說對了,正是這兩個殺才!” 斜斜睨了一下,羽復敬道:“動過手了?” 尷尬的一笑,夏一尊壓著嗓門道:“尚未正式動手,只是,呃,莊裡已經有上十個小弟兄被他們暗算了,全死得慘……” 鼻孔裡“嗯”了一聲,羽復敬走到夏一尊身旁,現在他才算面對著西門朝午與包要花;冷冷的向他們兩個人打量了一陣,羽復敬用他那只白皙而修長的右手手指點了點他們兩人,生硬的道:“西門朝午,包要花?” 大馬金刀的站著,西門朝午仰首看天,慢條期理的道:“正是老子!” 包要花也懶洋洋的道:“連‘孤家山’的兩塊板子,包要花也認不出來,羽大老爺,你還在江湖上混個鳥毛!” 兩人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但是,這一還治其人之身不打緊,卻將整個青松山莊的上下人等全惹翻了,“白麵果”奚槐神色突變,他踏前一步,厲聲喝道:“你們這兩個不入正流的東西,竟然膽敢對著羽前輩如此講話?” 夏一尊也勃然大怒道:“好一雙殺才,今天你們這等蔑視名震四海的羽兄,我青松山莊全拼絕了也饒不得你們狗命!” 大吼著,那邊的“冷面金芒”韓清也叫道:“莊主,我們還不立即誅除這一對狂徒,尚要等到何時?” 羽復敬全然不理會青松山莊人的叫罵喧鬧,也向著西門朝午和包要花冷酷的盯了幾眼,徐緩的,毫無丁點情感的道:“西門朝午,你的‘千騎盟’,在尋常人眼裡或是不凡,但在我羽香敬看來卻不值一笑,方才你那般跋扈,足證你平時又是何等暴戾橫蠻,似你這等武林凶徒,殺不為過!” 不待西門朝午回答,羽復敬又對包要花道:“多少年前,我即已風聞‘飛瀾江’‘孤家山’上有著你這一號人物,但從你被夏一尊兄囚俘的時候開如,我卻看扁了你,今天正式相見,包要花,你這種卑賤下流的形態,說明了你實不配廁身于武士之林,只配做,雞鳴狗盜的行當!” 西門朝午與包要花兩個人全不禁氣得逆血反湧,五內生煙,包要花怪吼著大叫:“羽復敬,你也不過是徒有虛名,算不上什麼玩意,老子們根本就不把你當個東西看,操的,你要教訓老子們,下輩子吧……” 寒著臉,西門朝午也蕭瑟的道:“好得很,羽復敬,你的口氣像是九五之尊的萬歲爺爺,又宛如主宰世上萬千生命的閻王老子,似是法力無邊,權傾寰宇,像是你叫誰死誰就得死,你要誰活準便可活?我們也全似隨著你當奴才跟班一樣,處處要看你臉色,仰你鼻息? 呸,你他媽是在做夢,春秋大夢!不服氣咱們就試試,看看姓西門的信不信你這個邪!” 不待羽復敬回答,他身後那個面容微黑卻十分英挺軒昂的年輕人已一閃而出,這年輕人的五官因為過度的憤怒而顯得有些微扭曲了,瞪著眼,切著齒,他激動的大叫:“師父,弟子再也忍受不住這兩個狂夫對你老人家的侮辱罵,請師父賜準弟子出戰,與這一雙擅魅拼個死活!” 如刀似的濃眉猛豎,羽復敬面色變得森酷無比的暴叱:“退下去!” 一側的夏一尊亦忙道:“麟兒,且到一旁,萬事有你師父作主。” 這年輕人正是夏一尊的獨生兒子 夏麟,他滿含仇怨與悲憤的瞪著西門朝午與包要花,但卻垂著手默默退到一邊。 羽復敬開始了緩慢的移動,他一步一步的,有如山移岳震,那麼堅定,沉渾,威猛而雄悍的逼向了敵人,一面走,他的左手已在徐徐擺脫那柄細長物體上包裹著的黃色油布! 於是 原本就寒冷的空氣一下子變得更寒冷了,寒冷得似是凍結了一樣,有著無比的生硬感,懾窒感,仿佛一絲的緊張已成了形鑽進每個人的心底啦…… 低促的,西門朝午道:“包兄,一動手咱們就分開衝入人群幹!” 沒有作聲,包要花微微點了點頭,現在,他早已全神戒備,以應付羽復敬那必然是異常凌厲狂悍的一擊…… 緩緩的,緩緩的! 羽復敬走近了,他一探臂,大手上那卷黃色油布已“唰”的飛落,赫然現出一柄寬只如指,又細又長且尖端微微下垂的怪異劍狀兵刃來,這兵刃映著雪光,通體瑩藍透亮,鋒利無匹,一股寒氣隱隱成形,老天,這正是羽復敬那把曾令天下多少高手異人膽喪的“龍腸軟劍”! 那種快法是不可思議的,當羽復敬的“龍腸軟劍”甫始映出藍汪汪的瑩芒,明明還隔著西門朝午與包要花他們尚有兩丈多遠的距離,但只見劍身一顫,一片藍光已暴閃至他們二位的咽喉! 大吼一聲,包要花驀然縮蹲,兩塊棗木板子飛旋手中,剎時連探十六次,而西門朝午卻不移不動,“鐵魔臂”“呼”的斜砸出去,“當”聲震響中火花四濺,羽復敬又已在兩丈之外! 隨著那聲龍吟似的顫長撞擊聲,西門朝午倏移三步,在他移動中,“鐵魔臂”桿身上已有不少鋼屑灑落! 怪叫著,包要花吼道:“狠著哪 ” “狠著哪”三個字在空氣中傳播,包要花已長射後撲,同一時間,西門朝午也急向一角暴掠而去! 羽復敬一眼即明白對方的企圖何在,他身形微閃,飛彈向前,在來到西門朝午與包要花分開的中心點時,“龍腸軟劍”已天河圈月般劃出一道晶瑩渾厚的光帶,發出淒厲如嘯的破空之聲,像雲影罩合星辰般那麼急速又狂猛的猝掠驟追! 包要花人在半空,立刻縮拳四肢,展開一連串的懸空溜滾,每在他一沉溜滾中,如電也似的鋒利劍梢全在眨眼間緊跟著他的軀體擦過,險得不容一發,包要花尚未落地,長袍不擺已被削成了碎片! 同一時間 西門朝午卻倏上倏下倏左倏右的翻飛騰躍著,他的“鐵魔臂”揮起如烏龍出海,又似黑雲層重,一片雄渾而暴烈的“呼”“呼”勁氣中回繞縱橫,好幾次羽復敬的軟劍與他的“鐵魔臂”撞擊而過,直到這一陣石火般的交觸消失了,才有一陣隱隱的金鐵震響自音波中外揚! 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現在,經過這一刻間短促又驚險的較鬥,已證實“隱冥郎君’羽香敬的武學修為之高,確已到達超凡入聖,匪夷所思的地步了,而西門朝午雖然比羽香敬略遜一籌,卻也堪可硬拼,不至相差多少,包要花卻是輸了兩著,他的功夫比羽復敬低了一段,若是單打獨鬥,只怕不會是人家的對手…… 此刻,彼此心裡全有了數,包要花身形沾地,絕不稍遲,他略一閃晃,猝然向左撲去,後面的羽復敬長嘯入雲,倏然撲到,快得像一溜煙,一陣風,而人還隔著老遠,“龍腸軟劍”又已在一片藍光中暴斬而至! 一聲狂笑,西門朝午斜斜衝來,他的“鐵魔臂”倏抖之下,頂端的鋼爪已飛快的電射羽復敬,勢子之速之急,也足令任何一個武林高手怵然心驚! 重重一哼,羽復敬無法再續攻包要花,他足尖一旋,“龍腸軟劍”輕吟而起,長江大河般倒瀉向西門朝午! 猛挫腕,飛出的鋼爪倏收而回,“ 嚓”一聲嵌回了桿頂,幾乎不分先後,西門朝午已閃身急進,“鐵魔臂”有如六丁之杵齊揮,萬神之杖同擺,帶著強勁的千鈞之力,與羽復敬的漫天劍影硬拼起來! 那邊 包要花驀地脫出了敵人犀利的追襲,身子一搶已到了包圈著他的那些青松山莊眾莊丁之前,這一下,他還能輕饒了對方?就在這些目眩神迷,張口結舌的漢子們還正沒有摸清楚是怎麼回事之前,包要花的兩塊棗木板子已左右齊出,再翻再劈 在一陣急劇的骨骼碎斷聲裡,鮮血混著腦漿迸濺,慘嚎滲著鬼嗥朝外傳,七個人彪形大漢早已滾成了一團! “冷面金芒”大吃一驚之下傾力撲去,他一面狂吼道:“截住他,你們全是些死人哪!” 一窩風的十幾個青松山莊中院武師追了上去,而包要花早已倏然旋射,一頓板子又砸死了五六個人! 十幾個武師舉著各般兵刃圍奔的包要花,他冷冷一笑,再度滑不溜手的移出丈許,棗木板子翻敲砸撞,打得那些空長著一身肌肉的青松山莊眾莊們個個難以招架,不是哭喊震天便是抱頭鼠竄! 猛然吸胸凹腹,一柄三尖刀“嗤”的貼著包要花身前擦過,他齜牙一笑,飛起一板,把那名出手的武師張臉全搗了個血肉模糊,狼嚎著倒仰了個四腳朝天! 旋身,側進,暴起,伏撲,四個動作在一口氣間完成,包要花形同瘋虎,在他這四個動作裡,又有四名青松山莊的中院武師被他砸摔在地,慘叫不已! “冷面金芒”韓清連一雙眼全氣紅了,他連連追擊著包要花,而包要花卻就是不與他碰上,東遊西竄,南掠北遁,淨找其他的人下手,韓清空俱一身高強本事,卻在一時間和包要花沾不上邊! 觀戰的其他青松山莊之人,此刻全都嘩叫了起來,他們憤怒的鼓譟吼罵著,湧動著,甚至有一些莊眾不待下令便衝了過去,幫著他們的同伴圍截包要花! 寒著臉,夏一尊重重的道:“韓院主怎的疏忽至此?這場面一亂起來還有我們的便宜佔麼?真是糟透!” 旁邊,夏一尊的兒子夏麟急切的道:“爹,還是讓孩子兒前去對付這廝 ” 夏一尊為難的道:“為父認為首先擺平那西門朝午才是當前之急,麟兒,他雖然終究不會是你師父對手,但他至少可以暫時纏住你師你,這對我們相當不利,為父想,應該請你李叔父入場助你師父一臂之力 ” 夏麟看了看那位一直冷眼旁觀,毫無表情的瘦削中年人一眼,搖搖頭,低沉的道: “爹,難道你老人家還不明白師父的脾氣?他與敵較手,最恨有外人插手,他認為這乃是一種蔑視的表現,除非師父招呼,是絕對不能隨意加入的……” 那位冷竣的中年人深沉的道:“令郎說得對,夏莊主,而愚弟在貴莊盤桓如此長久的時間,目的也只是等待姓項的一個人!” 這嚴肅而凜烈的人物,不是別個,正是山西“鐵筆這家”第七代掌門人 “赤臂筆” 李悟! 李悟到達青松山莊的日子已經很長了,自他胞弟“青臂筆”李惕被項真殺死之後他即已兼程趕至,收了李惕的屍,李悟卻沒有離開,他知道項真與青松山莊結怨的經過始未,因此,他深信項真還會再回來報仇雪恨的,是而他便執著的等待下來 等待項真來到之時,借重青松山莊的力量,一舉解決項真為他胞弟償恨! 現在,夏麟又焦的的道:“爹爹,姓包的狂徒在那邊有如虎進羊群,我們的人馬已經損折不少,你老看,韓院主卻老截不住他,像是在捉迷藏……” 一咬牙,夏一尊道:“也罷,你便帶五名老師過去吧,千萬小心 ” 夏麟早就躍躍欲試了,聞言之下大喜過望,他一揮手,帶了前頭的五名武師即時飛奔向韓清那邊。 跺著腳,夏一尊目光中有些焦切意味的注視著羽復敬和西門朝午之戰,只見“龍腸軟劍”揮閃似狂浪排空,群山並壓,在一層層,一重重,一片片,一條條的燦亮藍芒中,劍氣 如泣,銳風有如千百厲鬼齊嘯,而劍身的劈刺飛旋已形成了一面密密的光幕,如此渾厚,如此深沉,又如此犀利,這面光幕便好像一只碩大無朋的透明碗圈罩著西門朝午,但是,西門朝午的“鐵魔臂”卻仍然縱橫如風,旋舞有雷霆之威,烏黑的光輝在一片藍海中衝刺翻飛,回繞四周,有如一條強有力的黑龍在穿掠,在騰撞,它是那麼個猛悍法,令人一見,就會興起一種似欲脫困而出的感覺…… 此刻 夏鹿已帶著五名武師加入了韓清的陣容,在這一段時間裡,包要花橫衝直闖,已吃他連敲加砸擺平了四五十名青松山莊的屬下,如今夏麟一到,包要花卻立時加重了壓力。 韓清從左面撲來手上的一把“龜殼劍”泛著眩目的銀光,他咬牙切齒的奮力兜截,夏鹿竟然也是與他師父羽復敬一式一樣的“龍腸軟劍”,唯一不同之處,只是劍身略寬,但是,其鋒利與尖銳的程度,卻毫無二致! 略叫一聲苦也,包要花馬上加快了他的閃擊速度,他奔掠弧旋,聲東打西,兩塊棗木板子一下“吧噠”連響,一下敲上敵人們的腦殼,包要花的身形滴溜溜飛轉著,像他在追逐一溜溜濺射的鮮血,卻也好像那一溜溜濺射的鮮血在追逐著他! 夏麟的“龍腸軟劍”,韓清的“龜殼劍”加上尚有十餘餘名武師的各式兵器,就那麼間不容髮的追襲著包要花後面,他屢屢避過,卻也有屢屢驚險,尤其是,夏麟的截殺更屬狠辣,是一個最大威脅! 時間已在徐徐的過去,西門朝午與羽復敬的生死之戰也有了五十餘招以上的功夫,而包要花卻藉著青松山莊本身所屬人馬的掩蔽躲避著青松山莊一幹好手們的追擊,在一追一避之下,他更狠起心腸又劈又砍,青松山莊那些武功平平的尋常莊眾們可就吃大虧了,躲又不能躲,打又打不過,又怕碰上,又怕攔不住,眨眼之間,再加上二十來條屍體橫倒雪地! 夏一尊內心的惶急焦的是可以想見的,他皺結著眉毛,板著臉,臉上的紋褶深深陷進,甚至連他呼吸的聲音也是那般沉重而充滿火辣了! 略一猶豫,自面果奚愧低聲道:“莊主,本院也下去吧?” 夏一尊怒道:“你再下去,等會如再有情況叫誰去應付調遣?” 怔了怔,奚槐汕訕的道:“也是……奇怪,後院院主尤化怎的一出去到如今尚未返回?” 夏一尊哼了一聲道:“尤院主告訴我,他只是帶著手下兩名師父往十五裡外的‘小安埠,去買幾缸酒回來,卻搞到現在沒見人影!” 驚覺的、奚槐忽道:“估量尤院主出門的時辰,似乎與這兩個狂夫闖莊的前後差不了多遠,莫不成……莫不成尤院主他們遭了意外?” 心頭也是“砰”的一跳,但夏一尊隨即搖頭道:“天下那有這般湊巧之事?就這麼靈恰好碰上了?說不定尤院主他們在‘小安埠’痛飲一醉去了也未可定!” 沉沉的籲了口氣,奚槐怔忡不安的道:“也但願如此了。” 目光又轉回兩邊的激鬥場面上去,夏一尊恨恨的道:“若不是我擔心項真也潛了進來,我早就下令全莊好手圍殺這一對狗才了,可恨他們卻乘隙遊鬥 ” 夏一尊的話還未講完,奚槐已猛然失聲驚叫:“不好,有人放火!” 驚得臉上的筋絡一抽,夏一尊迅速抬頭看去,老天爺,可不是嗎?在莊子的中院與後院,好幾處濃煙夾著烈火骨突突的冒升竄起,就這一瞬,火勢已熊熊往四周蔓延了! 大吼一聲,夏一尊半瘋狂似的嘶叫著:“快去救火,快去救火,奚院主,你還呆在這裡作甚?” 趕忙答應,奚槐回頭高聲吆喝,在一陣忙亂中,他已帶著七名武師又撤下來兩百多名手下拼命飛奔向火場去了。 挫著牙,夏一尊心痛已極的看著火舌伸縮,烈焰奔騰,在一片濃煙硝霧裡,還傳來隱隱的摟閣塌頹聲,梁拄折斷聲,大火燃燒時的劈啪聲,通紅的火光,已像血似的染紅了半邊天…… 就在夏一尊正在傷痛於他辛苦建立的基業受到損害時,正在圍截包要花那邊的屬下們突然又揚起一陣恐懼的驚駭的,慘厲的,長嚎與悲呼聲,這片聲音來得是如此奇特,如此突兀,又如此令人心顫膽裂,就好像,好像在大白天裡猛古丁的看見了鬼! 夏一尊方才轉頭望去,不由險些把眼珠子突出了眼眶,天哪,一條條人高馬大的軀體竟像拋繡球一樣被人接二連三的擲上半空,摔上半空,或震向半空!但是,不論是如何上了半空,再跌下來時,卻顯然不會有任何一個人尚能拾回老命了! 於是,幾乎是哭嚎著,人叢中傳出了哀叫:“媽呀,黃龍,是黃龍啊……” “欸唷……張師父完了……” “姓項的好狠哪……快躲!” “往左邊跑啊,這裡又躺下好幾十啦!” “快,截住他,哦……哇……” 像是一串早雷響在夏一尊的頭頂,震得他雙眼發黑,全身搖晃,他閉閉眼定了定神,強壓住內心的激盪,急忙看了身邊的“赤臂筆”李悟一眼,李悟察覺了,硬麻麻的道:“夏莊主,時辰已到 ” 一咬牙,夏一尊暴喝道:“我們去!” 於是,夏一尊,李悟,以及他們身後尚餘下的兩名武師,帶著近百名莊眾吶喊著衝了過去。 那邊,嗯,不錯,是項真,黃龍! 項真的身形就有如一抹長掠於千百年前後的流光,那麼驚人至極的一閃而來,一晃而去,就在他那一來一去之間,血肉橫飛,人體四拋,慘叫哀嗥已串混成了一片! 兩塊棗木板子變得突然有精神多了,在遊掠繞旋中,包要花一面狠打急砸,邊叫道: “乖乖,我的公子爺,你到哪裡去了哇?我老包在這裡可險些叫人家活剝生吞啦……” 項真瘦削的身軀一彈倏斜,飛起十二腿踢得三名武師溜地滾,每一滾就都是一口血朝外噴,而這三名武師還沒有把血噴盡,又是一十六名青衫大漢尖叫著被摔劈出尋丈之外! 一蹲身,讓過了韓清的“龜殼劍”寒刃,項真暴射而出,抖掌再活砍六名敵人,在空中猝然傾翻,閃過了飛速而來的十一次“龍腸軟劍”的削斬,同一時間,他已抖手三十掌逼得夏麟蒼惶退後! 包要花的棗木板子“ 嚓”一聲敲倒了一名青衫大漢,猛移步躲過一把鬼頭刀,鬼頭刀砍進雪地,他的另一塊板子已擊碎了執刀人的肩腫! 一斜眼,包要花直竄出去,“當”“當”震開了兩把鑌鐵銅,他騰空躍起又大叫道: “公子爺你小心,夏老鬼帶著他的那幹灰孫子們趕來啦!” “唰”的橫空急落,掌腿齊揮,八名青衫角色在一陣沉悶的“砰”“砰”震響中倒飛出去,項真冷厲的道:“來得正好!” 體隨聲轉,幾乎在他吐出這四個字的當兒,人已流星越空也似,快得不可言喻的迎上了往這邊奔來的夏一尊及李悟等人! 夏一尊神色憤激,雙目如火,他暴叱道:“好項真,你今番再往哪裡走?” 急速掠來的黃包身影“呼”而一轉落地,項真形態冷森中帶有無比的狠毒,他生硬的道:“不要多說了,夏一尊,你們一起上吧!” 旁側,驟然響起狂叫,“赤臂筆”李悟已猛撲上來,隔著五尺,一片猩紅奪目的光芒已飛快射刺項真前胸,雙肩,及小腹,在這凌厲而詭毒的攻擊中,李悟瞑目大吼:“項真,還我胞弟命來!” 閃電般微斜略退,項真倏彈猝翻,十九掌九肘十腿同時還攻,在李悟的躲讓裡,他冷冷的道:“‘鐵筆李家’並不能唬人!” “呼”的再次避過李悟的連串十一筆,項真一口氣劈出三十三掌,他接著道:“今天是生死鬥,朋友,誰輸誰認命!” 李悟又被迫退出,恨得他額上青筋暴起,雙目怒瞪如鈴,揮舞著他那只通體晶紅血亮的鐵筆,敲,打,點,戳,劈,掛,把全身的功夫全用上了,頓時只見紅光閃燦交織飛舞,而星星赤焰旋回流罩,銳風撕裂空氣,發出嘯聲如位,李悟咬著牙,切著齒,傾以渾身之能,像是要一下子將強敵戳為千瘡百孔! 李悟乃山西“鐵筆李家”第七代首席高手,更是掌門,他的技藝之高,自是比他昔日喪在項真手下的肥弟李惕高出甚多,不過,任他高出甚多,與項真相較,卻仍嫌不足,在他凌猛攻撲裡,項真同樣以狂風暴雨般的強烈掌腿反擊,於是,在不到二十招的時間,李悟已是連連見險,捉襟見肘;他們俱屬拼命,招招狠毒,式式精奇,誰也不為誰稍留餘地,誰也不讓誰略有迴環,在這種以命搏命的擊鬥裡,絲毫也無巧可取,丁點亦無機可投,全是憑真功夫,硬本領,因此,雙方一豁上去,李悟就逐漸現得相形見拙了! 項真早就立定了主意,“速戰速決,狠心辣手”他不會再替對於顧慮到任何一點,他只求一個快,一切都要儘快解決,不管解決的結果是勝是負! 又是十招過去 李悟的“赤臂筆”揚出十三溜紅芒飛洩而至,項真毫不猶豫,他驀然橫躍半空,就在那十三道連成一排的紅芒急速掠來的一剎,他瘦削的身軀已橫著翻滾迎上,巧得不能再巧,險得不能再險,如刃的筆擦掠著他身體的上下閃過,而只眼之間,他已來到了李悟的頭頂! 掠陣的夏一尊睹狀之下,不由駭然大呼:“快躲 ” 那個“躲”字還在旋空的氣流裡跳躍,項真的掌勢已天崩地裂般蓋了下來,“赤臂筆” 李悟一擊失手,早已明白不妙,他就順著揮筆的餘勁,拼命往前衝射,他的反應算是相當快了,卻仍然未曾逃過項真的猝襲,就在李悟方才衝出幾步的距離,他的肩腫,左肋,已連中五掌,在一陣密集的“砰”“砰”悶響中,這位“鐵筆李家”的第七代掌門人已被項真震翻於七氏之外! 李悟的的身體在地下仰止不住的滾動,跟隨他們前來的兩名武師已立即上前阻截項真,當那兩名武師的兩柄雪亮朴刀堪堪斜劈過來的一剎,項真已一旋驀閃,雙手電揮,有如一蓬刃芒突然飛舞,那兩名武師甚至連手上的朴刀尚未夠上敵人位置,即已狂嗥連聲,血肉橫濺的打著轉子摔出,那模樣,活像是被千百柄無形鋼刀凌遲碎剮了一般! 厲吼如雷,“雲雕”夏一尊拔出他的“雙環龍紋刀”,揮展如風起雲湧也似,滾滾蕩蕩的迎面攻來! 夏一尊的一身本事稱得上精湛渾厚,又穩又辣,尤其他在他這柄“雙龍龍紋刀”的造詣,更是深博純熟無比,這一舞將開來,但見刀如雪,刃影似林挾著排山倒海之威,缺河流瀑之勢,氣象雄悍至極,眨眼裡,已與項真飛躍閃騰的身形擱在一處! 刀刃一片一片的流斬滾劈,勁風一溜一溜的縱橫射掠,而在這刃影利勁之中,項真的身形有如一股輕煙,一抹幽靈,飄忽而又迅捷如電的翻飛穿走,每每在千鉤一發裡做著匪夷所思的挪移,在生死一線內做著宛如暴雷般的功擊,於是;在尋常武林人物只能相較十招的空間裡,項真與夏一尊已江河直洩般彼此攻拒了三十五招! 在他們這驚天動地的快砍猛殺中,那邊,身受重創的“赤臂筆”李悟已面如死灰的清醒過來,現在,他也發覺了眼前的情勢,在粗濁的喘息下,他雙目突出眼眶,含著滿口鮮血,於一陣陣的抖索里,痙孿裡,他開始艱辛的往這邊爬行,手中,他仍然緊握著他那管“赤臂筆”,筆尖正閃泛出冷酷的紅光,現在,李悟已那麼小心翼翼的又一臉怨毒的爬近了項真與夏一尊拼鬥之處! ------------- |
第77章 血掌爭霸 震幽穹
在夏一尊呼轟揚起的連環九刀裡,項真抖劈十七掌倏然閃退,刀光與掌影在勁風中相觸,震出密密的“噗”“噗”聲響,而項真在急退裡,便正好倒掠至李悟爬近來的三步之前! 事情快得幾乎已不能用人們的肉眼去追攝 府在雪地上的李悟突然傾盡全身之力電射而起,他雙手握筆,有如一抹流光般衝向背朝著他的項真,而“赤臂筆”尖銳的筆端微微顫動著,在空氣中發出輕嘯,就那麼歹毒又凌厲的猛然插往項真背脊! 項真全神都置于夏一尊的拼戰中,哪裡還會想到已經奄奄一息的李悟竟然尚有這麼“困獸掙扎”的一手?他甫始察覺,那股尖利的銳風已然到了背後不及三寸之處,在這種猝然不測的情形下,他欲待閃躲已是不及,緊急裡,項真飛快左旋,雙掌暴起後揮,於是,血光倏現,李悟的“赤臂筆”擦過項真右肋掠過,劃開了他的黃袍,帶出一條血流肉綻的口子,不分先後,項真的雙掌亦已結結實實震擊在他胸前,將李悟整條身體硬生生砸得骨碎腑裂,縱飛著撞跌出尋丈之遠,又一頭扎在積雪裡面! 事情的發生,像是在眨眼前開始,又在眨眼後結束,而項真震斃李悟的雙掌尚未及收回,雲雕夏一尊的‘雙環龍紋刀’已在一片眩目的寒光中當頭砍來! 厲嘯驟起,項真瘋虎般不退反進,他在這生死一發中,不可思議的展出了“龍翔大八式”裡最為精絕的一式“化龍飛月”,那麼快如閃電般倏然暴射,快得就宛如那已不是一條人的影子,像一抹光輝的耀亮,一股流星曳尾的映閃,在瞬息間,夏一尊手上的鋒利刀刃已“嚓”的飛過項真背脊,一條半尺長的傷口立時翻卷,鮮血激噴,但是,夏一尊的手中刀尚未及收回,項真的掌力已一連十六次重重劈在他的胸膛! 一聲令人毛髮驚然的尖嚎出自夏一尊的嘴巴裡,尚攙和著一口一口吐出的熱血,這位青松山莊的莊主,名震一方的“雲雕”,已像一團死豬般猛向一邊翻出,手上的“雙環龍紋刀”亦已松指飛拋,“撲嗤”穿進了一名青衫大漢的咽喉,這名青衫大漢尚未倒地,夏一尊已四仰八叉的重重跌落積雪之上! 一聲鬼嚎出自第一個目睹此狀的青松山莊莊友口中,他剎時如遭雷殛,僵木當地,只知道拉開嗓子,像靨似的幹嚎:“啊 啊 啊 ” 於是 第二個,第三個青松山莊的屬下也被引過來看到了,他們的反應幾乎是相似的,在一陣震駭的襲擊後,他們同時心膽俱裂的怪叫:“不得了啦……莊主死了……” “快來人啊,快來人啊,莊主不行了……” 頓時,一片嘩叫之聲像潮水似的湧盪四周,像山崩似的傳揚向天,叫喊聲裡,包含了多少不可言喻的驚恐,融合了多少絕望幻滅的惶亂,更攙揉了多少大勢去矣的悲哀,宛如青松山莊的人們全在這一剎失了魂,員了魔,他們在一陣鬼哭狼嚎裡,竟而轟然四散,大部份的入迷了心一樣拼命奪路奔逃,你推我擠,助拐腳踩,人踩人,人拌人,武器兵刃丟棄滿地,就那麼像瘋了似的蹌踉逃走了! 包要花渾身血跡斑斑,衣破發散的歪斜著狂奔過來,他嘶啞著嗓子大叫:“公子爺,你好麼?” 身子大大搖晃了一下,項真覺得背脅上的傷口有如火炎般的疼痛,口裡也幹澀得有如放了把沙,他咬著牙嗤息著道:“還好……” 驀然,項真嗔目大叫:“老包前撲 ” 包要花似是也受了傷,但他行動卻極其快速,聞得項真呼叫,包要花已不及回顧,他猛然朝雪地撲下,就在他前胸甫始沾地的同時,一溜藍汪汪的寒芒已貼著他的背上飛探而過,碎衣飄舞中,唔,包要花的背脊已現出一條淺淺的血槽來! 似乎像一陣旋風,項真暴射向前,人未到,七十六掌陡然閃飛,飛向那暗襲包要花的人 突目切齒,面容歪曲的夏麟! 夏麟竟然不躲不避,他直迎上來,手中“龍腸軟劍”長揮短斬,電劈項真,藍芒炫迷中,項真斜掠上彈,一團黃雲般的身影已挾著萬鉤之力猛擊夏麟! “龍腸軟劍”劃過空氣,響著刺耳的尖嘯,灑出刃影如帶,狂卷密纏,又快又急的再度罩向項真,項真掌力未吐,倏然飄移,而甫始飄移,他那一式“化龍飛月”身法二次復出! 夏麟似是已失去了理智了,他雙目血紅,牙齒深深陷入下之內,項真快得不可比擬的飛進向前,夏麟卻仍不躲讓,他死死瞪著其實連他也看不清的敵人身影暴起十九劍猛然削斬! 於是 鋒利至極的劍身在項真肩頭連續絞過三次,三股鮮血混成一片濺射,在那“龍腸軟劍” 方始揚起的瞬息,一陣連串得分不出先後的刺耳聲肉聲已響徹四周。 夏麟手舞足蹈的飛出去,重重的摔在地下,又突的一彈,再滾出三尺,終於在一陣抽摔下寂然不動了,他的那柄“龍腸軟劍”,亦孤伶伶的被拋置在尋丈之外,朝著灰黯的天空眨閃著悲涼的冷眼…… 一拐一拐的,包要花大口喘著粗氣跑了過來,他盯著神色晦澀疲乏的項真,惶急的道: “公子爺,公子爺,你還挺得住麼?” 項真卓立著,憋著氣,沙啞的道:“當然……” 頓了頓,項真又道:“你也傷了?老包……” 嘆了口氣,包要花道:“就在你宰殺夏者鬼的當兒,我卻吃了那韓清一劍,這一劍正好砍在我大腿根上,至少入肉半寸,痛得我齜牙咧嘴,就險些連眼淚也掉出來了,操的……” 項真雙目中寒光倏射,他四處搜視,而四處除了西門朝午與羽復敬仍在傾力狠拼外,竟然已空蕩蕩的不見一人,除了遍地狼籍的屍體,就只有一些無力逃跑的傷者哀吟了。 虛乏的,項真道:“那韓清呢!” 包要花忙道:“別急,他給了我一劍,我也用板子砸斷了他兩排肋骨,挨了劍,我痛得一蹌踉,這老小子轉身就跑了……欸,我再去追也沒有追上,想不到他斷了兩根時骨卻仍能跑得我這般快法,你說,怎能叫人不佩服?” 低促的,項真道:“還有別的傷處麼?” 點點頭,包要花道:“有,不過只是些皮肉之傷,就像方才我背後吃夏一尊寶貝兒於給弄上的那一下差不多,全沒什麼大礙……” 開始移步往西門朝午與羽復敬激鬥那邊,項真咬著牙,徐緩而平靜的道:“老包,你掠陣,我去替換西門當家。” 吃了一驚,包要花歪歪扭扭的跟了上來,他急切的道:“你瘋了?公子爺,你身上帶了這麼多傷,無法再和那羽復敬硬拼了,你這不是等於拎著自己小命要子麼?” 浮起一抹苦笑在唇角,項真道:“不要替我擔心,我知道該如何辦,老包,西門當家的只怕已經支持不住了……” 包要花忙道:“你歇著,公子爺,我和西門當家的挾攻羽復敬……” 項真沒有回答,徑自向前急走,這時,他們已來在西門朝午與羽復敬廝殺處約丈許之側,現在,西門朝午和羽復敬已激鬥了二百招以上,西門朝午顯然已是力竭技盡了,他全身汗出如漿,喘息聲遠至丈外也依舊可聞,身上的白袍破裂不堪,皮肉翻卷,血跡斑灑,而發也披散下來,面孔上的表情,更是獰厲悍野得嚇人! 羽復敬亦受了傷,他的右胸袍襟撕裂,五條爪印血淋淋的劃在那裡,左臂衣袖也全被拉爛,整條手臂全是鮮血,在血糊糊的肌扶上,可以隱約看出綻開的皮肉傷痕…… 雖然,他們兩人全帶了傷,但顯然的,西門朝午的傷痕比他的對手羽復敬來得嚴重,目前,他幾乎是把出娘以來的勁道也都用上了,做著勝負即決之前的最後狠搏! 這時 羽復敬手上的“龍腸軟劍”揮展如驟雨千條萬點,如浮雲鬼抹輕遊,如怒浪排山倒海,如雷電猛擊力劈;劍勢之快,之玄,之詭,之狠,之奇,簡直已達難以思議的地步了。 在咬著牙關中,西門朝午的“鐵魔臂”翻飛縱橫,起如烏龍騰雲,落似黑流入水,閃掠仿佛鬼爪魔臂,轟砸直如六丁降杵,威力狂烈,氣態猛悍,但是,任他傾力以赴,卻是再竭而哀,無以周全,眼看著就要支持不住了。 突然 項真身上的黃袍燦亮如電,他飛撲入場,人在半空,“八圈斬”中的絕活已暴展而出,在他雙臂的合併猛翻裡,千百掌影已有如惡魔的嘲笑般倏然蓬罩向羽復敬! 羽復敬不愧有“隱冥郎君”之稱,項真的掌力甫透,他已在微晃之下倏掠七尺,身不轉,目不移,反手十九劍倒斬項真而來,去勢的快捷狠辣,堪稱一絕! “呼”“呼”“呼”速滾三旋,項真驀然拔高五尺,在方始躍升中,又猛而撲回,揚手十六掌揮劈,大斜身,雙掌再出,又是二十一掌,這前後四十掌出招之快,就像四十個項真同時現身攻擊一樣,勁氣激盪,力道萬鈞,有如無數枚鐵錘在空中強烈的瀉射飛穿,暴猛無匹! 一擊落空,羽復敬立刻側走,項真的掌力刮起了滿天積雪,而積雪又在半空旋舞撞擊,發出“嗤”“嗤”亂響,這時,項真也往左邊掠出,他在飛掠中,振吭大呼:“當家的且退 ” 項真的突然介人,羽復敬的分手阻襲,這都是眨眼之間的事,西門朝午正待撲上前去挾攻,項真已發下話來,於是,西門朝午也深知自己是挺不住了,他在一個蹌踉之下躍出了鬥圈! 旁邊,包要花馬上過去扶住了險些坐倒地下的西門朝午,西門朝午立即以“鐵魔臂”拄地,身子大大的搖晃著,只見出氣不見進氣,連臉色也成了白中汎青! 包要花攙住了西門朝午,一面扶著他,一邊用左手不停的在他心上搓揉,好一陣子,西門朝午才長長吸了口氣,眼睛也由緊閉著而緩緩張開。 苦笑一聲,包要花關切的道:“當家的,死不了吧?” 望著自己與包要花身上染滿的血跡,西門朝午疲累已極的道:“死不了……” 停了一下,他又道:“但也夠受了……” 挫挫牙,包要花斜眼瞄了瞄那邊正在舍命相拼的項真與羽復敬兩人,他喟了一聲道: “操的,這老小子可的確厲害……” 西門朝午沉重的道:“老實說,假如項兄再不前來提我一把,恐怕我至多也支撐不過十來個回合……” 眼珠子一翻,包要花道:“我們看得出來,你也是真挺不住啦……” 雙手移動了一下拄在雪中的“鐵魔臂”,西站朝午黯澀的道:“自我行道江湖以來,除了項兄等有數的幾個人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等高手,欸,真叫高手,包兄,你看看羽復敬使起他那把軟劍來,真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境界了,與他對敵,使人有一種觀對瀚海峻山的感覺,深浩,雄奇,詭秘,幽遠,我不止一次的發現人家竟有些使我束手無策,無懈可擊的招式,若非我還能急中應變,只怕早就栽了……” 禁不住也有些提心吊膽的凝目瞧向正在進展有著一場龍爭虎鬥的那邊,包要花吞著口水道:“這一下,連我也替公子爺捏著把冷汗了……” 現在,項真與羽復敬之戰已到達了白熱化的階段,他們全在過招以前都帶了傷,一滴滴的猩紅鮮血隨著他們身形的掠閃濺拋四周,潔白的雪地上印著點點鮮豔的血跡,看上去,就有如在蒼促之間用一種奇妙的方法繪成的若干圖案,古怪的令人怵目心驚,奇異得有一股子不可言諭的邪厲冷酷意味! 羽復敬那張線條冷硬,輪廓鮮明的面容,僵木緊板得沒有一絲表情,好像他根本不覺得身上那些創傷的痛苦,宛如他除了眼前的拼鬥之外其他的一切全已忘懷,他緊握著他的“龍腸軟劍”,施展著天龍雲卷,風呼地顫的驚人攻擊,漫漫的藍色寒光,由四面八方飛旋縱橫,再向四面八方消斂隱失,如此週而復始,波波不絕,宛如他手上的軟劍已不像僅是一柄軟劍,更似是天神手中的法杖,那麼不可思議的呼風喚雨,搖撼生威,變出乾奇百怪的景像,幻起超出物體本能之外的效力,層疊著,接連著,無聲無息…… 項真更是聚集了所有的注意力,他以超然的定性忍耐著肉體上各處傷口所加諸於他的痛苦,將精神意志連著一口純極的真氣貫注於這場生死攸關的狠鬥中,他雙目不霎,嘴唇緊閉,眸瞳深處,閃射著一片紫中帶紅的煞光,以一雙肉掌,兩只鐵似的飛腿,在強敵那電光石火般的犀利劈刺裡有如一抹極西掠來的豪光,在微小得不能再微小的空隙中穿射,在險惡到不能再險惡的情態下翻飛,而他的掌勢宛如雷神的霹靂,連串連串的前瀉猛斬,力震山岳,又似漫空的血刃飛舞 附以惡意的詛咒,在他雙腿的倏旋倏揚倏蹴高,項真仿佛已變成了一個八臂之煞,那等狂悍懾人,又那等殘忍酷厲…… 就像這樣,他們各自以本身的畢生功力相較,各自本身的往昔所學相拼,每一出手,俱皆狠毒無比,每一招式,更是殘暴駭人,沒有人會有退一步的想法,因為,他們原就是在進行著沒有退一步可能的殺戮啊! 兩百招過去…… 兩百五十招,三百招四百招,五百招過去了…… 項真和羽復敬的廝鬥仍然在繼續著,他們彼此相搏之間,出手的方式與攻拒的招法,全都是瞬息萬變,難以預測的,更是詭異而幻迷的,而且,其進行的快速直令人目瞪口呆,不敢置信,那種繁複而浩大的拼搏手段,竟全是電閃般一起又逝,甫逝再至,在一般武林人物較手時所需要的十倍以上時間裡,他們已做完了這些連連奪命以及保身的過程! 在青松山莊這片鄰近莊門的曠地上,除了這正在傾力玩命的兩個人之外,就只有西門朝午與包要花還孤伶伶的站在一邊,除了他們,四周全是一片空蕩蕩的,冷清清的,再也看不見青松山莊方面的任何一個人影 還能活動的人影,雪地上到處是橫七豎八的屍檢,全是在顫抖著呻吟的負傷者,青松山莊那麼些莊稼,那麼些武師,如今,都不知跑到哪裡去了……空氣中飄浮著濃重的像銅鏽似的血腥味道,而山莊的中段與後段,火勢是微弱下去了,但仍有黑煙硝霧冒升,裊裊散散的騰遊半空,於是,空氣中又增加了些難聞的焦臭氣息,以至把原本晦黯陰沉的天空也污染得更加陰沉了;青松山莊已失去了它貫常的幽雅與寧靜,現在,它宛如一座修羅場,一幅地獄圖,充滿了恐怖又淒厲 正如項真曾預料到的。 鬥場中…… 項真與羽復敬之戰,又延續了二百餘招,如今,兩個人全疲憊了,全衰微了,但,越是如此,卻越發接近了生死即決的關頭! 項真的絕活“八圈斬”加上他的“斬掌”,雙斬互濟,齊出並施,羽復敬則使出他威震天下的“屠龍十三式”竭力以抵,空氣全在他們的攻拒過程中呼嘯激盪,而積雪被勁風拂起,飄舞翻飛在他們四周,繽繽紛紛,異常悅目,像是千萬朵白花自九天降落,又似 又似錫泊冥紙的灰燼在迷濛中沉沉掩映! 於是,決定的時間來了 羽復敬猝然矮身,“龍腸軟劍”繞在頭頂,閃出無數道眩目迷魂的晶瑩藍光,尖銳的劃起了大小不同的千弧萬圈,密密層層的罩殺過去,每一次出手之間,劍刃與劍刃連接之間可謂毫無空隙,而稜鋒的威力所及,非僅全在它的實際接觸之上,它所帶出的削厲勁風,亦同樣可以傷人死命,其狠其絕,已達超凡入聖之境! 不再考慮,不再猶豫,項真立即催動起他“龍翔大八式”中那最為精湛的一式 “化龍飛月”,就在敵人的劍雨刃風罩到之前閃電也似的展開了旋轉,繞著對方出手下威力範圍之外的一線旋轉;項真知道,由人力推行的一切動態過程將不可能永無停頓,更不可能永無間隙,它總有破綻,總有疏忽,也總有喘息的時候! 他猜對了! 在羽復敬那種狂風暴雨也似的斬劈掠舞一口氣施盡之後,羽復敬微一斜身,“龍腸軟劍”其快無比的揚空而起,閃過一抹刺眼的藍輝,然後,幾乎就看不出有任何變換似的改成另一種上下飛旋的勢子再度衝落 但是,就在羽復敬的軟劍揚空,改勢換招的一剎那,僅僅是中間這一個用肉眼極難察覺的一剎那 小小空隙 項真的身形已幻成一抹黃光猝進倏退,快得就仿佛只是人們的錯覺就仿佛他原本便仍在他現在的位置未曾移動過一樣,而羽復敬的“龍腸軟劍”也宛如卻追回千萬條已逝的流光,長嘶著,“嗖嗖嗖”的自項真身體幻成的黃色影像上掠過! 心腔子猛的一震,西門朝午失聲驚呼:“分出勝負了!” 神色灰白,包要花喃喃的道:“我的媽啊……” 雪地上 兩條人影,已然分明,黑袍的羽復敬站在左邊,黃袍的項真挺立於右,兩個人的兩張面色,全是慘白得和地下的積雪一樣,他們同樣的髮髻散亂,同樣的渾身汗水血透,而他們就那麼直僵僵的站著,麻木了似的互相凝注著對方 時間,緩緩的過去…… 空氣似已凍凝,沒有一丁點聲音出自他們兩人口中,慘白的臉,如漿的汗,透衣的血,以及跳動的唇角,浮突的筋脈,森冷又微現迷茫的眸子,良久,老天啊 羽復敬慢慢的往下蹲去,他蹲下的勢子十分緩慢,握在手上插拄于雪地裡的“龍腸軟劍”也就被他往下踣倒的體重所壓負漸漸彎曲,彎曲,終於在一聲龍吟也似的,“錚”然脆響中驟然折斷,就當軟劍折斷的同時,羽復敬亦已倒臥地下! 像窒息的呆了一下,包要花驀地跳了起來又叫又笑:“老天爺保佑啊,公子贏啦,公子贏啦……” 沒有吭氣,西門朝午用他最快的速度奔向了項真,在離著項真五步之前他又立即停住,滿臉的驚悸焦的之色,西門朝午兩邊太陽穴在突突的跳,他淌著冷汗道:“項兄,項兄,你礙事麼?” 出乎西門朝午意料之外,項真竟仍有力氣出聲,他艱辛的臉上擠出一絲微笑,暗啞的道:“我背上又中三劍,只怕見骨了……” 頓時如釋重負,西門朝午撫著心口道:“真是不幸中之大幸,乖乖,我生怕你也吃了大虧……” 這時,包要花也奔過來,他三不管的先上前檢視項真的傷口,仔細看了好一陣,他臉上變色道:“公子爺,好險窪,姓羽的這三劍全貼著你的背脊骨削來,三大片肉全削掉了,每一處傷口俱可見骨,只要劍刃再深半分,你便不死這一輩子也要終身殘廢,如果背脊骨被斬斷了三截,你就永不要再想挺起腰桿子走路了,好險,真是好險……” 西門朝午也走上來看,他咋舌道:“可不是、白生生的脊椎骨上還粘著碎肉血絲,老天爺,也不知道三劍是怎麼削的……” 朝地下吐了口唾沫,包要花道:“真是陰差陽差,不曉得是公子爺你脫身得快還是羽復敬出手歪了準頭,便算失了分毫,黃龍即要變成癱蛇了……” 打了個激靈,西門朝午目光移向僵臥地下,雙目仍然半瞌半睜的羽復敬,羽復敬的面上神色依舊是那般冷漠,那般深沉又那麼森酷;他已經死了,雖然已經死了,卻竟連一丁點痛苦怒恨不甘的表情也找不到;他靜靜的躺在那裡,絲毫不帶掙扎或扭曲的異態,安祥得就像在睡覺一樣,就好像這種悲慘的後果與他沒有關連一樣,他是那般淡漠,又那般沉默,削薄的唇角,似乎還隱隱噙著一抹無奈而迷茫的苦笑…… 西門朝午搖搖頭,低沉的道:“姓羽的老小子有種,你看他臉上的模樣,一點也沒有別的人斷命時那等古怪獰惡,齜牙咧嘴的難看像……” 吶吶的,包要花也道:“這老小子就像在睡覺,根本看不出他是經過了一場驚天動地的拼鬥後被擺平的……好寧靜……” 猛然一驚,西門朝午已注意到羽復敬的嵌體左胸上有兩只鮮明的手印,手印是紫色的,深深嵌進了羽復敬的肌膏,嵌進去的位置,正對心臟,內行人一眼看去,便可明白那乃是足堪致命的一擊! 吸了口氣,西門朝午轉向項真,驚異的道:“項兄,你是用‘紫邪掌’取了羽復敬性命?” 微微點頭,項真低啞的道:“不錯,羽復敬練得一身好‘鐵布衫’功,用尋常的掌力只怕還傷不了他……” 說到這裡,項真有些哀悼的注視著羽復敬那安祥的,僵木的,又稜角鮮明的面孔,過了一會,他的目光又再移到羽復敬那兩只虛張著的茫然眸子上,那雙眸子,如今看去,是如何的呆板,淒涼,又毫無生氣啊,再也找不著他活著時的尖利與威狠了……” 嘆息一聲,項真道:“羽復敬是一個奇人。” 包要花自身上掏出來他隨身攜帶的刀創藥及綿布,正半跪在項真背後為他敷藥治傷,聞言之下,包要花轉過頭來道:“何有此言?” 項真傷感的道:“你們沒注意他自從和我交手以來,自始至終,沒有講過一句話,一個字?” 西門朝午頷首道:“不錯,這老小子乾脆利落得緊!” 苦笑一下,項真道:“而且,由這裡可以看出來他不喜虛套,為人坦磊!” 因為包要花敷藥的手腳重了些,項真不由抽搐了一下,咬了咬下唇,西門朝午忙道: “包兄,輕點!” 閉閉眼,項真又緩緩的按著道:“他在中了我那‘紫邪掌’致命一擊之後,在斷氣前的一剎,臉上的表情竟是我出乎意料之外的深沉而平靜,沒有一般人在這種關頭時所不可避免的憤恨,恐懼,悲痛,不甘,以及詛咒,他原可以有力量最後再講幾句話的,但他卻沒有講,他只是那麼令人感受深刻又永不能忘的看著我,一直到他倒地,連哼也沒哼過一聲……” 西門朝午喃喃的道:“是一個奇人……” 項真微垂下頭,悠悠的道:“當家的,你可知道他為什麼會在死前死後如此平靜的道理麼?” 怔了怔,西門朝午道:“我多少可以意會,但不能盡之言傳……” 咬咬嘴唇,項真沉沉的道:“很簡單,這道理可以說人人都知道,但是,只怕很少有人能夠做得到……” 西門朝午輕輕的道:“項兄,你說說看 ” 抬起頭來,項真徐緩的道:“羽復敬看得透人生的意義,他也更明白生與死之間的真諦,換句話說,他知道在我們生存圈了裡的悲哀以及江湖血腥日子下積累起來的終極對果,他深切的知道……” 停歇了一下,項真又傷感的道:“人,活在世上,不論三天五天,十年百年,總免不了一死,因此,死亡也就代表了一段段人類生活的結束,每一個人,都有一段活著的記憶,也脫不掉那早晚將來臨的結束;而天下人無數,也就各有各種的結束方式,我們在武林裡靠敵刀頭過日子的人,也就需要採取此戈殺後損命的途徑來做結束,古人說:‘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即是對這種結局的明確寫照;江湖中人,應該死在刀刃之下,這正是得其所哉,沒有什麼遺憾和可恨的……羽復敬明白這一點,所以他也就會如此淡泊而安詳了。” 沉默好一會,西門朝午才用力點頭道:“是這樣,項兄,你說得有理,假如羽復敬果真這樣想,他也相同的有道理了……” 苦澀的一笑,項真道:“人一定是這樣想的,否則,他必不能如此安寧,甚至在他望著我的時候,竟然在目光裡還有些悲憫的意味……” 西門朝午低沉的道:“生平遭遇強敵無數,羽復敬此人,處處是最為特殊的一個了……” 輕喟一聲,項真道:“我與你正有同感……” ------------- |
第78章 烈火毀穴 洩仇恨
包要花一面加緊為項真敷藥裡傷,邊急毛毛的道:“餵,餵,如今是在什麼節骨眼上了,你兩個還在談論著這些文縐縐的人生大道?操的,先把傷處包紮好了,還有幾個元兇惡首未曾除得呢,哪有功夫在這裡閒磕牙?” 沉沉的,項真道:“他們跑不掉。” 包要花叫道:“你怎知道跑不掉?” 項真淡淡的道:“積雪遍野,無處可逃,這是其一;基業盡毀,夥友全亡,一口怨氣該憋得他們豁命力拼,這是其二;金銀細軟,也得費時收拾,此乃其三,所以,我認為他們逃不掉!” 迅速將項真背脊上的傷口包紮好了,包要花又立即為項真右肋、肩頭等各負傷之處上藥包紮弄舒齊後,他又馬上再替西門朝午甫抹著,一邊嘀咕道:“你認為……你認為……操的,設若他們那幾個王八蛋什麼全不顧了,一概逃之夭夭,我看你到那裡再去追尋……” 搓搓雙掌項真目光望著青松山莊裡面的殘樓餘燼,低徐的道:“不要急,老包,裹好了傷,我們便進去找他們結帳了……” 西門朝午關切的道:“還能挺麼?” 項真一笑道:“勉勉強強。” 連連在口中“嘖”了兩聲,西門朝午感嘆的道:“一看包兄的傷,再瞧瞧項兄的傷,欸,我的心全他媽麻了,恨得咬牙切齒的,巴得馬上那些傷你們的雜碎活剝?” 淡淡一笑,項真道:“我們該學學羽復敬的深沉鎮定,他在與當家的你激戰之際,必不會不知道他的好友夏一尊,愛徒夏麟,及李悟等人的死亡,但是,他卻毫不回顧,出手自若,連絲毫影響也未受到一樣仍然和你照常廝鬥!” 咽了口唾沫,西門朝午道:“當然,這老小子厲害得緊,雖然在與我相搏,卻依舊有空暇注意四面的情形演變,媽的,說句真心話,我的確不是他對手,打長了,準是吃癟無疑,若是項兄你再來晚一步,我就有得樂子瞧啦!” 項真忙道:“這也未必,羽復敬對當家的可是絲毫未敢存有輕視之心,這一點,可以從他全神貫注在與你交手的形態下看出來,況且,當家的固然吃了虧,羽復敬也沒有佔到多大便宜,老實說……” 低下聲來,項真續道:“假如不是當家的先給他掛了傷帶上彩,只怕我也不會這麼容易就操了勝券……” 搖搖頭,西門朝午道:“你也用不著給我高帽子戴,拼了七八百招還能叫容易麼?你們這場狠鬥是相當公平的,羽復敬不錯是帶了傷,但是項兄你也不是個囫圇人哪……” 包要花已替西門朝午弄妥了傷處,他把手上的淨布與藥瓶往西門朝……” 包要花已替西門朝午弄妥了傷處,他把手上的淨布與藥瓶往西門朝午手上一放,道: “別光站著,我的傷口也得上上藥,扎一扎,快點,痛得緊呢。” 西門朝午連忙動手為包要花治傷,包要花皺著眉道:“呃,輕點,紅藥未子那瓶外敷,綠藥未子內服,別弄錯了,包好傷處咱們一人還得吞一口那綠藥未子……” 點著頭,西門朝午忙得汗涔涔的道:“好了好了,我知道……” 旁邊,項真插嘴道:“弄妥之後,我們就往山莊那邊搜……” 咧嘴一笑,西門朝午道:“那把火可是你放的吧?好,及時火!” 項真沉緩道:“假如不是找到五大桶桐子油,只怕燒不了如此快……” 包要花一邊嚷著輕點,邊道:“這一下子,青松山莊可倒了邪操啦,燒得簡直像個破窯,不像個人住的所在了!” 入鬢的雙眉微舒,項真道:“如果不是擔心你們這這有失,嗯,青松山莊起火之處必不會只有這麼一丁點地方! 入鬢的雙眉微舒,項真道:“如果不是擔心你們這邊有失,嗯,青松山莊起火之處必不會只有這麼哪!” 包要花齜牙道:“要不,公子爺在武林中怎有‘大煞手’之稱?” 冷冷的,項真道:“我只不過是鋤惡務盡,正邪分明罷了……” 一揚眉梢子,包要花叢動著他的大鼻頭笑道:“得了,公子爺,我老包還不知道你麼? 操的,還給我來這一套大道理作啥?留著點精神去朝別人解釋去吧……” 項真微微曬道:“莫不成是假的麼?” 西門朝午已給包要花扎妥了傷處,包要花略微移動幾步,滿意的點點頭,邊對項真道: “誰還敢說是假的哪?你他媽狠得帶了個把子!” 目光朝周遭掃視了一陣,項真低沉的道:“我們過去搜搜吧?” 西門朝午與包要花收拾了一下身上衣物,開始與項真往餘煙飄裊,殘燼未息的莊中后院的方向行去,他們三個人,可以說沒有一個不帶傷的,而且帶的傷勢都還不輕,這些傷,若是在別人身上,只怕便不痛得大聲呻吟也早就躺將下去了,他們卻全都咬牙忍住,表面上更是談笑自若,絲毫頹唐之態也未流露出來,固然,這是由於他們慣於承受肉體上的折磨特性,但是,卻更乃他們異於常人的意志力與精神克制力的表現! 英雄之所以為英雄,好漢之所以為好漢,其原因不是簡易的,往往,他們皆能人之所不能,即是如此了…… 現在 略為有些沉重及蹣跚的,他們已來到一棟燒得面目全非,坍倒成一堆焦木廢礫的樓閣之前,這裡,靜蕩蕩的看不到一個人影。 包要花怒罵一聲,叫道:“奶奶個熊,莫不成他們果真全跑了?” 項真眼睛望著另一座燒得半毀的殘樓,那座殘樓仍在冒著縷縷輕煙,樓邊,是一片疏落的松林,松林再過去,即是還在“僻啪”燃燒著的另一個火場了。 略微沉吟片刻,項真道:“松林里可能有點名堂!” 西門朝午猛一抖臂“呼”的暴撲而去,他的身形有如大鳥般穿跳而入,片刻後,他又倒掠回來,搖搖頭,喘息著道:“沒有人影,除了一些零亂的腳印子,任什麼全看不到……林子里或者曾經埋伏過人,但料想早逃光了!” 項真閉了閉眼,道:“青松山莊狹長深沉,樓閣連綿,屋宇緊簇,不但幽回曲折,且機關密室亦甚多,這些漏網遣孽假如明白逃出莊外的生機不大,他們必會進入隱蔽巧妙的機關裡躲藏不出,這樣一來,事情就麻煩了,我們只有三個人,插索起來,實嫌力量單薄,無法兼顧……” 搓著手,包要花咬牙切齒的望著青松山莊四周的樓臺亭閣,松林橋榭,雙目中射著熊熊怒火他恨聲道:“莫不成就如此罷休了麼?我們所受的羞辱又是如何深痛?連罪魁禍首都沒沾上一點,就這麼白白放過他們?” 淡淡而冷酷的一笑,具道:“我並沒有說就至此罷休 ” 西門朝午忙道:“那麼項兄可有妙策?” 點點頭,項真道:“先前,我一共放火燒掉了青松山莊五幢樓房,當然,這個數字比起青松山莊所有的字來實在是個微不足道的損失,因此,仍然不算給了青松山莊以重創,換句話說,他們依舊還有地方可以隱藏!” 不由自主的心跳了一下,包要花疑惑的道:“公子爺,你的意思是 ” 斷然的,項真道:“我們分頭行事,把整個青松山莊可能藏人的地方全部焚毀,滅他們的醜惡於烈焰,雪我們的仇恥於一炬!” 西門朝午一咬牙,道:“好,就這麼辦!” 伸出舌頭來舐了舐大板牙,包要花吶吶的道:“也罷,便只有如此了……” 有如一尊魔神般凜然卓立,項真道:“事不宜遲,我們立即行動!” 他向松林的那頭一指,又道:“林邊有一間地窖,外頭看去像一石堡,有石階通到下面,下面全是堆滿了成桶的桐子油,醮著桐子油放火,自會收事半功倍之效!” 西門朝午含首道:“我們這就去搬,方才你可是就在那裡取的油?” 厲烈的一笑,項真道:“不錯,若是烈火騰升之際,有人逃出,則立殺無赧!” 包要花揚了揚眉梢子道:“這個,我們曉得!” 於是,三個人馬上穿越松林而去,他們忍耍著肉體上創傷的痛苦,來到那座方形的伏地石堡之前,由包要花入內負責把一桶桶,條木橢圓小油桶往外搬運,項真與西門朝午則迅速的往返奔掠于青松山莊各處建築物之間,不管三七二十一,破開滑漬漬的桐子油桶便往上潑倒,在一個多時辰之後,青松山莊前前後後數十幢樓閣屋字已全潑上了褐黃色的桐子油,整個山莊內,全彌散著那種特異的刺鼻膩悶氣味;項真與西門朝午傾倒桐子油在那些屋舍上時,動作是迅速的,利落的,而又冷酷果決的,他們沒有遲疑,沒有拖延,甚至當項真來到當日奚槐的妹子奚嬪所居的精舍及早時他受奚嬪飯之賜的空樓時,他也沒有略顯猶豫之色,仍然嘩啦啦的將整桶油料潑揚上去,不過,他在事前也探查了一遍,的確房中已無人跡了,雖然,奚嬪所居住的閨房裡一切陳設如舊,幾乎,還像飄溢著奚嬪幽馨的體香呢…… 一切弄妥,項真與西門朝午俱皆十分疲累了,兩個人身上全沾染著斑斑油漬,同樣發散出那種沉悶又刺鼻的味道來。 喘了口氣,西門朝午大聲吆喝道:“行啦,包老兄,不用再搬了!” 石堡里,包要花急匆匆的拎著四桶桐子油走了出來,他問道:“夠了麼?” 豁然笑著,西門朝午道:“夠了,夠得正可燒掉兩個青松山莊啦!” 於是,包要花放下了拎著的油桶,急道:“那麼,燒吧?” 凜烈的一笑,項真道:“當然,就要開始了” ------------- |
第79章 焦上雪恥 誅妖醜
包要花首先自懷中掏著了火摀子迎風抖燃,奔向了離這裡最近的一棟樓臺,湊在易著的冰花格子紙窗上便放起火來。 西門朝午也不閒著,如此泡製,衝進了另一排精舍裡,找著些乾燥的窗簾羅帳之類的東西開始點燃,房舍大多是木造的,加上潑滿了能以助燃的桐子油,用不了多久,兩座屋宇已呼呼燒起,烈焰騰空了。 接下去,包要花與西門朝午二人就到處奔忙起來,他們已拋掉了原先引火的火招子,每人手中全舉著一條火焰,熊熊的木梁,像瘋子一樣見物就燒,遇物便燃,於是,在他們的揮汗奔跑下,整座青松山莊,全已陷入一片呼呼轟轟有如烈馬奔騰似的的蔽天大火中! 項真沒有動手放火,他一個人獨自持立在一株娉停如蓋的巨松之下,目光冷漠而微帶淒迷的注視著眼前的漫漫紅光,濃煙飄浮著,刺鼻的焦臭氣息,播散在原已充滿了血腥味道的空氣中,嗶剝聲加雜著火勢的驚人舐卷聲,青松山莊,已變成了一個火獄! 四周,盡是熊熊的火舌在伸卷,盡是紅藍的火焰在映輝,還有一股極其難聞的桐子油味,青松山莊裡,那本是一棟棟恢宏的樓閣一座座邪致的精舍,一道小木橋,一片巧花謝,全已在這短促的時刻中被無邊的烈焰包圍,被可怖的黑煙迷漫,樓臺的頹倒聲驚天動地的震響著,梁柱的桐塌聲刺耳的轟隆著,那一牆片在之前,猶是美麗悅目的建築,就在這一會功夫,已完全消於血紅的狂焰中了,現在,再也找不出青松山莊的寧靜意味,再也尋不出青松山高遠恬美情調了,除了“劈啪”的火舌冒騰,呼轟的烈焰卷掃,根本無法鄧人任何舊有的的印象,積雪溶化,松枝在顫抖,連半空陰沉的雲天,也已吃左近狂烈的火勢映得抹上了一把血紅! 抹著滿臉的油汗,包要花氣籲籲的奔了過來,他將一雙沾染著焦黑灰燼的粗手拼命在身上搓擦,邊喘著叫:“公子爺,你瞧瞧這天火燒,熱鬧了哇!” 狠狠吐了口唾沫,包要花道: “操的,老連連個耗子窩也不給他留著!” 空氣裡的寒琵已逐漸消失,代之而起的,是烈火烤炎下那一股燒心的懊熱,項真皺了皺眉,道: “奇怪……” 一瞪眼,包要花道: “什麼奇怪?” 項真道: “青松山莊里里外餐,能以住人藏人的地方,我們全都給它燒起了一把火,這火勢相當兇猛,休說躲在裡面的什麼地方,就是我們站在隔著火場老遠的空地上,也覺得有些承受不住熱力的烤炎,為什麼直到如今,卻就沒有燒出任何一個他們隱藏的人來?” 沉吟一下,包要花道: “說不定他們躲在什麼複壁或地穴裡頭……” 斜了包要花一眼,項真道: “老包,你的腦袋會怎的忽然不靈光到了這步田地?就憑眼前的火勢,休說什麼複壁地穴,便是藏在冰窖裡也被烤熟了,何況再加上那濃煙一燻一嗆?只怕任是哪一個也挺不住……” 連連點頭,包要花目光迴轉,邊道: “說得也是,媽的,果然有些邪門,怎的連一條鬼影也不見? 憂慮的,項真道: “會不會,全早都逃光了?” 包要花吶吶的道: “不致於吧?正如你說,冰天雪地何處可逃?覆嚴竣之恨,怎生下咽?還有金銀細軟也須收拾,他們是會完全不顧這些而逃之夭夭?” 沉沉的,項真道: “現在,我已對我自己所做的推斷感到懷疑了。” 有趣的打了個哈哈,包要花叫道: “好傢伙,我姓包的還是第一次聽到我們的“在天之龍”,對他自己的推斷竟然也懷疑起來,操的,你不是向來信心如鐵麼?” 項真雙目尖銳的往四處搜視,低沉的道: “老包,如今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包要花揉揉鼻子,道: “公子爺,說正經的,是什麼原因使你懷疑起你先時的推測不對?” 項真平靜的道: “事實。” 愣了愣,包要花道: “事實?什麼事實?” 嗤了一聲,項真道: “眼前的事實呀!如我的判斷是對的,那麼,該有很多青松山莊的遊魂餘孽被這一片大火給逼出來,但現在卻連一個鬼影也見不到,這不是證明我先前的推測發生了問題麼?” 吸了口氣,包要花道: “有理……” 項真若有所思的道: “或者,我漏了一點,漏了最重要的一點……” 急切的,包要花問:“哪一點?” 項真道: “老包,不論在任何艱險的生存環境下,不論你含了多大怨恨,更不論有成堆的金銀珠寶放在哪裡待取,假如這些與你的生命來比較,你認為哪一樣來得重要?” 毫不考慮,包要花斷然道: “當然老命要緊!” 項真靜靜的道: “這就是了,我想,青松山莊那些釜底遊魂必然什麼全已不顧,大伙兒俱皆逃命去!” 吃了一驚,包要花急道: “那麼,我們在這裡瞎弄個什麼勁,鬧著玩麼?” 鎮定的,項真道: “西門當家呢?” 包要花用大拇指朝後一點,道:“方才我看他往那邊去了,似乎是那叫什麼‘假陰山’的方向……” 驀地一拍大腿,項真道:“對了,假陰山,那裡全是石砌的,火燒不透!” 包要花遲疑的道:“而且,我們也沒有在那裡放火,我全把精神放在這些亭臺樓閣上了,媽的,真叫糊塗!” 一咬牙,項真拖著包要花道:“我們快去!” 於是,兩人步履蹌踉,卻又緊迫無比的急急向青松山莊後院處的“假陰山”趕去,他們忍著身上累累創傷所引起的痛苦,幾乎是連奔帶跑的馳向目地。 片刻後。 他們穿過了一處處熊熊的烈焰,避開了隨時在倒塌的屋宇,在迷漫的黑煙濃霧中,汗水淫淫的趕達了青松山莊後院、 假陰山,嗯,被周遭血紅的火焰映罩著,就在前面,現在看上去,那片以深色石塊砌成象徵著另一個世界情景的假山,便顯得更怪異,更玄迷,又更可怖了…… 喘著氣,包要花焦切的道:“西門當家還有傷在身,行動不便,希望他不要碰上了什麼意外,否則,怕他一個人撐不下來!” 項真拂動著黃眼嗆鼻的濃煙,邊道:“不會的,西門當家機靈得很。” 包要花緊跟著往前走,又道:“就擔心他冒冒失手段撞進假陰山去,如若裡頭盡藏著那些烏龜孫,可真叫闖進賊窩了,操的!” 沉著氣,項真加快腳步道:“放心,當家的焉能這般疏忽 ” 突然 項真站住了腳步,目光炯厲的盯視著右前方,那裡,有一片尚在冒煙的殘梁餘燼,顯然是一棟燒燬了的房舍,包要花立即隨著項真的目光看去,哈哈,那可不是西門朝午麼?他正一手把著一個漢子的後領,大刺刺的急步往這邊走來。 不待項真出聲,包要花已拉開嗓子大吼:“當家的哇!你他媽跑到哪裡去啦?我急煞我哥倆了……” 西門朝午循著聲瞧向這裡,匆匆行近,邊宏聲道:“我來到這後院放火的時候,便覺得那片假山裡有邪,果然不出所料,的確有邪!” 項真與包要花迅速迎上,包要花又急毛竄火的叫:“快講,裡面藏了多少人?操的,我們正好甕中捉鱉,我是全把心思放到那些樓閣上去了,沒有想到那片假山地道裡可能仍有把戲……” 項真也極快的道:“現在進去搜捉,來得及不?” 搖搖頭,西門朝午道:“早跑光了,我已經進去搜查過……” 一下子洩了氣,包要花失望的道:“跑光了?跑了多久啦?” 西門朝午道:“大約有個把時辰了。” 猛一跺腳,包要花怪叫道:“我操他的祖奶奶,百密一疏,百密一疏,恨死我了!” 此刻,項真卻肌而平靜下來,他道:“他們怎麼逃的?” 咽了口唾沫,西門朝午道:“起先,在你宰掉夏一尊的時候,不是就哄散了一大批人麼?” 項真道:“不錯。” 西門朝午又道:“那批王八蛋當時就逃出了莊門,再了不曾回頭,而由奚槐率預著去救火的一一些青松山莊手下,在聞得夏一尊的死亡之後,根本就都嚇破了膽,哪個還會去忙著救火?更顧不得報仇雪恥啦,當時就開始四散逃命,‘眼子竿’公孫樵峰也就是那時帶著他的姪女汪菱隨同溜掉的,他們兩個是在奚槐帶人去救火的時候悄悄跟著走的,那些救火的莊眾哄叫著潰逃,他們再傻也不會留下……” 沉吟片刻,項真道:“青松山莊的一般莊眾各自逃命去了,難道說,身為首院之主的奚槐也不回顧一下,也跟著逃?” 冷笑一聲,西門朝午道:“他如何尚敢回顧?還是老命要緊哪,他帶著他的妹子及一名使女,毫不比別人落後的自前面這片假山的一條密道裡溜了,他自然曉得,若捉住他,只怕會有他消受的……” 暴哼一聲,包要花道:“何止有他消的?若捉住他,老子要抽他的筋,剝他的皮,吃他的肉,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揮揮手,項真沉思著道:“難怪我沒見‘眼子竿’公孫樵峰與他的姪女汪菱動手肋戰,我的注意力全放在羽復敬和夏一尊等人的身上了,卻沒有留心到這幾個人,其實,真正需要受到懲罰的元兇罪首,還就是他們幾個……” 包要花也氣憤的道:“媽的,我們主要報復的對象也就是他們嘛,全叫他們給逃掉了,我們受的昔,遭的等於只撈回了一半!” 說到這裡,包要花像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咦”了一聲,他睜大著一雙怪眼盯著西門朝午,迷惑的道:“當家的,他們如何逃走的這些事,你是怎生曉得這般清楚的?就好像親眼目睹一樣!” 微微一笑,西門朝午一提那雙手拎著的兩個青衫漢子,道:“全是自這兩位仁兄口中問出,到那什麼假陰山裡去探查,卻是我親自前往,證實這兩個小子所言不虛,裡面確已空空如也,一個人也不見了,只留下些雜沓給亂的足印……” 包要花惡狠狠的盯了那兩個垂頭喪氣,深埋著面孔的漢子一眼,眉毛斜豎,暴辣的道: “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像樣角色,操的!” 他側過臉來,要開口對項真講什麼,然而,他嘴巴剛剛張開,忽然又若有所思的緩緩轉回面孔,目光冷厲的瞪著那兩個青衫漢子,語聲寒酷得像堅冰一樣又硬又重:“你們兩個烏龜孫,狗操的,給老子抬起頭來!” 兩個青衫人摹地齊齊打了個哆嗦,卻越發把兩顆腦袋垂得更深了,包要花咆哮一聲,搶上前去,雙手托著兩人的下巴,奮力往上一頂 這兩位仁兄,都是瘦瘦長長的身材,一個生著個疤眼,另一個,面皮上長了幾顆疏落的白麻點,看年紀,約莫全有三十來歲了。 他們被包要花托著下頷猛往上抬,全不由仰起臉來朝後一個蹌踉,又卻驚得失聲駭叫,兩張帶著邪氣的面孔頓時皆泛了紫! 怔怔的看著這兩個階下之囚,包要花忽然粗獷的怪笑起來,他笑得那麼高興,那麼得意,又那麼椰榆和捉狹,像阻不住心頭某一種快樂的宣泄,他甚至連眼淚全笑了出來! 項真知道這裡面有名堂,包要花仍然不由自製的嗆咳著笑,他一面向有些愕然的西門朝午道:“當家的……你是在哪裡抓住這兩個王八羔子?” 西門朝午迷惘的道:“在這裡轉過去不遠的那棟精舍之前,我正好過去點火燒屋,火頭才起,他們兩個便驚叫著衝了出來,每人手上還把著半包袱金銀細軟,看情形,顯然是他們在逃走之後又再行潛回盜取財物的,因為我捉住他們兩個的時候,兩人全是一身汗,喘得像半癱了一樣……” 再度仰天狂笑起來,笑得包要花全身痙攣,笑得傷口抽搐作痛,但他仍然神經質的呵呵大笑著,兩手抱著肚子,幾乎要坐了下去。 項真有些擔心包要花這過度激動與狂放的表露,他輕扶著包要花,湊上前去,語聲溫和的道:“好了,老包,不要太失常,告訴我們,這是怎麼回事?” 竭力止住了笑,包要花大口大口的喘了一會,他手撫胸膛,顫巍巍的指著那兩個青衫人,斷續的道:“公子爺……還記得我說過的一樁事麼?我們以前失陷在青松山莊的時候,我被他們強迫幹下的一樁事?” 一道亮光閃過項真腦際,他凝視著那兩個面無人色的青衫人,陰沉沉又緩緩的道:“你是說,老包,你被他們用春藥所迷惑的那件事?” 包要花的臉色剎時鐵青,浮漾起一片狠毒融合著憤怒,羞辱加雜著仇怨的可怕神色來,他滿口牙齒挫咬得咯蹦作響,雙目欲噴火般死盯著眼前那兩位仁兄,模樣之殘暴酷厲,像是恨不得食他們的肉,剝他們的皮! 一個字一個字的,包要花重重的道:“不錯,當時拖我出來,強剝我的衣裳,硬迫我吞服下那種可惡的春藥,並叫我和那三個妖媚女子苟合的雜種,就是這兩個人!他們眼看著我在演出那出淫邪的活劇,他們拍著手在大笑大鬧,喝彩叫好,我一次一次的為他們演,一次一次的做為他們取樂的工具,他們使我覺得那一剎像禽獸,像畜生,他們使我遺忘了人性,拋棄了羞恥……他們傷害了我有生以來從未被傷豁得如此之巨的自尊,他們像對待一條狗、一頭豬那樣來對待我……” 深沉的,項真道:“你不會認錯人?” 慘厲的一笑,包要花道:“這兩個雜種的長像,我從來就沒有片刻忘懷過,我把他們的模樣刻在腦子裡,印在心版上,公子爺,任他們挫了骨、揚了灰,任他們老掉了牙,我也能一眼就認出來,用如此陰狠手段傷害過我的人,只怕我就是瞎了這雙眼睛,也能夠聞出他們身上的畜生味道!” 雙目怒瞪,包要花狂笑道:“這就叫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哈哈哈,天網恢恢疏而不漏,真正是疏而不漏……” 項真輕輕潤了潤嘴唇,他知道,這兩個青松山莊的餘孽,只怕要受大罪了,而這大罪,將是他們有生以來從未受過的…… 現在,西門朝午也明白了是怎麼回事,於是,他頓時興起了一股同仇敵汽的義憤,緊抓著兩人後領的雙手五指,有如鐵鉗般突然加力猛縮,兩個青衫人同時後仰,窒得面青唇白,手舞足蹈,連喘氣都像是呻吟了! 包要花一咬牙,又狠又毒的道:“當家的,請留下這兩條狗命,我要一個個的來侍候他們,一個個的,零零碎碎的,不能叫我們之間的會晤太平淡了……” 西門朝午暴烈的叫道:“這兩個烏龜孫,想不到他們的心地卻還真叫毒哪,行,包兄,全留給你,他們不義,你也大可不仁!” 陰邪的一笑,包要花道:“放心,當家的,我會使你滿意,我和他們二位之間的交道,自會好好打上一打……” 項真冷冷的道:“當家的,你先松鬆手,我問他們兩句話。” 點點頭,西門朝午緊扣二人後領的手指微松,於是,兩個青衫人如釋重負般大大的吐了一口長氣,然而,兩人的面色卻是灰白的,恐懼的,四只眼睛裡,也流露出極度的畏瑟與乞憐神色,看他們的樣子,活像一只待宰前哀哀悲吠的狗! 冷厲的,項真道:“姓名,你兩個的。” 籟籟抖索著,那疤眼道:“小……小的……姓邵……單名……一個德……德字……” 那位麻皮仁兄也恐懼得結結巴巴的道:“我……我叫吳……大軍……” 毫無表情的,項真道:“還認識我與包要花麼?” 叫邵德與吳大軍的兩位朋友聞言之下,立即齊聲哀嚎,那邵德帶著哭調悲叫道:“項爺……還請你老高抬貴手,明察秋毫啊……小的們吃人家的飯……聽人家的差……全是身不由己……要怎麼樣……也得全看人家眼……色……憑人家的擺佈……小的們冤啊……” 狂吼一聲,包要花暴叱道:“冤?冤你媽的頭!” 吳大軍更是涕淚泗流,他求著饒道:“列位大爺……你們想想……我哥兩個……也不過只是莊子裡的……小角色……這等事體……又怎生能做得了主……全是奚大院……主的吩咐……就憑我們……天膽也不敢……冒犯二位大爺啊……” 猛一跺腳,包要花咆哮道:“我一個一個操你們兩個活王八羔子的老娘,不管誰作的主,都是一雙披著人皮的畜生做出來的禽獸行為,奚槐是主,你們兩個狗操的便是從,誰也脫不了關係,老子先宰了你們兩個烏龜孫,再去剝奚槐的皮,刨他的祖墳!” 邵德與吳大軍二人渾身哆嗦,腿一軟,便待跪將下去,兩張面孔沾著泥汗,全哭得像兩張花臉:“包爺……你老饒命……我們冤枉……我們是被迫幹的……包爺……你老大人大量……就饒過我們吧……” “呸”的吐向二人一嘴口水,包要花大叫道:“做得好夢呀,你兩個雜種,饒了你們? 你們是叫漿糊糊住心肝了,這等的癡心妄想,你們在整治老子的時候,怎的不想到饒了老子?操他六舅,你兩個不去饒人,人也會饒你麼?” 西門朝午一使勁,“呼”的把手上的兩個人硬生生提得腳尖離地,他倔起膝蓋,猛力往二人的椎骨上重重一頂,邵德和吳大軍頓時痛得殺豬似的嚎叫起來,寒著臉,西門朝午罵道:“叫?你們也曉得痛?在包兄剝你們的皮以前,我也要先給你們點小活嘗嘗?” 旁邊,項真平靜的道:“我已經問完他們的話了。” 氣衝牛鬥的包要花不覺愣了愣,他知道項真一行一動,必皆有因,剛才他忽然問了這兩個人幾句,一定也是有道理的,於是,包要花強壓著怒氣,毛燥燥的道:“公子爺,你方才問人們的話,可是有什麼原因?” 項真頷首道:“當然。” 包要花忙道:“說來聽聽。” 笑了笑,項真道:“其實也非常簡單明顯,他們兩個說得不錯,在青松山莊裡,他兩個並不是什麼大人物,因此對你做出的那件事,必定乃受人指使,我就是要問出那指使的人來,我想,要報仇雪恥,就應該報得盡致,雪得乾淨,不要拖泥帶水留下條尾巴!老包,你要發洩那一股子冤氣,不會只洩了一半便算完吧? 我是說,你不會只想解決從犯而任那為首作惡的奚大院主,逍遙自在吧?” 包要花驀然怪叫道:“誰說我會放過那姓奚的?我要分他的屍,挫他的骨,我要把這老王八蛋活斬八塊……” 淡淡的,項真道:“我知道如我不問,你怎會曉得是奚槐在背後作的主?” 呆了一呆,包要花又窘又急的道:“行,公子爺,還是你機智絕倫,老謀深算,我姓包的比不上你,成了吧!” 一眨眼,項真道:“只要你服了便行,老包,卻可得心服口服啊!” 西門朝午有些不奈的道:“二位,這裡的事辦完了,我們還得出去追擒那幾個正主兒,你們尚不動手,莫不成有什麼捨不得的?” 雙目中煞氣畢露,一挽大袖,包要花叫道:“大報仇 ” 一攤手,項真退後一步道:“請!” 這時 那邵德與吳大軍二人,早已嚇得兩眼翻白,嘴唇泛紫,一個比一個哆嗦得厲害,甚至連幹嚎都嚎不出了。 包要花惡狠狠的道:“當家的,先放掉一個!” 一點頭,西門朝午道:“留心,這兩個小子手腳還蠻利落,都有兩下子!” 重重一哼,包要花道:“我省得,他們還識點穴法呢……” 於是,西門朝午叫:“來了,這有麻皮的 ” 吳大軍立即一個蹌踉,被西門朝午一把推出了五六步遠,他絕望的驚嚎著,險些一頭栽個狗吃屎! 冷酷的,徐緩的,包要花垂著雙手,一步一步逼了上去,他滿頭亂發被寒風吹得飛舞,臉上染滿了油汗、泥污、血跡,襯著他含煞的雙瞳,緊繃的兩頰,青林森的胡碴子,那模樣,天爺,就和個屠夫差不多遠了。 好不容易,吳大軍才勉強好,他恐怖又驚駭的瞪著逐漸逼上來的包要花,哆嗦著、顫抖著,不由自主的往後倒退,從他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的畏縮與乞告,現在,他又好像連喘氣也都喘不動了…… 包要花做出一抹毫不帶笑意的笑容 皮笑肉不動的笑容,他嘿嘿的齜著一口黃板牙,故意溫柔的道:“你叫什麼 呢,吳大軍?來,過來,吳大軍,不要光是朝後退,也向前挺一步哪,我們很公平,機會均等,誰也佔不了誰的便宜,你看,我的朋友不會來幫我,我們是以一對一,真的以一對一……” 仍然倒退著,吳大軍畏懼已極的哀叫:“包大爺……你老饒了我……包大爺……我給你老叩頭……” 像閃電般一掠而上,包要花怪吼道:“叩你媽的頭 ” 在包要花的撲勢中,吳大軍慌忙倒躍,同時,他竟突然還手,雙掌合十,暴往橫劈! 包要花狂笑著,猝然矮身,右手倏沉斜揚 快得幾乎看不表他動作的片斷,“砰”聲震響中,吳大軍已猛地打了個旋轉,尖嗥著摔了出去! 右手握著他的一塊棗木板子,包要花嘿嘿笑道:“起來,小王八羔子,這一下還要不了你命,老子喜歡這樣,這可以證明你多少也有點種!” 抽搐著,吳大軍搖搖晃晃的自雪地上爬了起來,他的左臉全是一片淋漓鮮血,一大塊皮肉被硬硬搓擦掉了,紅糊糊的嫩肉肌還在顫顫抖抖的…… 包要花向左一側,又驀然暴旋向右,吳大軍飛起兩腳俱皆落空之下,包要花的棗木板子已在微微偏斜中,“唰”的一下將他的左耳齊根刮落! 痛得吳大軍尖叫如位,他一眼看見飛跌在雪地上那只還微微顫動著的左耳,不覺兇性突起、怪吼著,他瘋了一樣衝向包要花:“我和你這老叫化拼了!” 單足為柱,包要花“呼”的轉出三尺,他大笑道:“對,這才***像個人!” 而“人”還在包要花的舌尖上跳躍,他已大仰身,右手乍探倏翻,“嚓”“嚓”連響中,吳大軍的右耳及鼻頭也全被那閃電般飛旋的棗木板幹活生生擦掉,一塊一塊的跌落在雪地上! 吳大軍痛苦的哀嚎著,又悍不畏死的再度衝向了包要花,包要花有如一抹流煙般飄遊晃移,堅硬如鐵的棗木板子翻飛砸舞,出手又狠又毒又快又刁,在耍猴子一樣戲弄著東撲西闖的吳大軍,於是,片刻之後,吳大軍非但兩耳俱失,鼻頭擦落,連滿口牙齒也被一顆一顆的打掉,他渾身是血,嘴巴破爛,肋骨也有三根吃包要花砸折了! 喝一聲彩,西門朝午叫道:“好!” 一齜牙,包要花又“啪”的一板打在吳大軍的屁股上,打得他一頭撞在地下,包要花側首一笑:“當家的,好的還在後頭!” 說話中,吳大軍已經奮力拔起,他披頭散髮,全身染血,宛如厲鬼般又尖嚎著衝來,這一次,包要花不退反進,在他巧妙的讓過了對方,漫無章法的抓撲之後,棗木板子已準確無比的於倏顫之下,挑出了吳大軍的一顆眼球,一顆血淋淋、肉聳聳,連著條粗筋,核桃般大小的眼球! 狂嚎一聲,吳大軍雙手摀嘴,痛得栽倒地下輾轉翻騰,那種嚎叫法,簡直就和屠場裡宰豬一樣! 微微皺眉,項真道:“行了,老包。” 包要花搶上一步,覷準了吳大軍翻過身來的一剎,棗木板不搗,在吳大軍又一次的尖嗥裡,包要花已重重的搗碎了他的陰囊! 棗子板子在包要花手上一翻一轉,猛探而下,“ 嚓”一聲,又把尚未返過氣來的吳大軍一顆腦袋砸得稀爛,紅紅白白,噴濺出好幾尺遠! 籲了口氣,包要花站直了身子,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他把血跡斑斑的棗木板子在鞋擦了擦,在氣無力的道:“當家的,剩下的一個……” 西門朝午大笑道:“這一個差不多癱了,嚇癱了。” 包要花嘿了兩聲,道:“不妨,當家的,不妨。” “來了 ”西門朝午怪叫一聲,猛又將手上提著的邵德推了出去,那邵德可不是真的有些癱了?他像醉了酒一樣,兩眼翻白,面色如紙,出氣多,入氣少,一被西門朝午推出,連哼也來不及哼,軟綿綿,泥糊糊的就萎縮著溜倒 猝然旋身,包要花的棗木板子一下敲在邵德的下頷上,這一下力道之重幾乎敲掉了他半邊下巴,此刻,包要花大手板子也拔了出來,在邵德身形被砸得一彈之際,包要花的兩塊板已左右齊揮,輪翻交擊 左板子穩住邵德的身體,右板子狠打,右板子穩住邵德的身體,則左板子毒砸,循環不息,又重又急,宛如狂風暴雨,猛罩而下! 人的身軀到底是肉做的,哪經得起包要花這種又狠又重的敲打?況且,那兩塊棗木板子又和生鐵差不多硬,和人肉比起來簡直的是不能比了,只在短短的時間裡,邵德已被打得骨碎肉糜,變成血糊糊不似人形的一團了! 起先,那邵德還能慘嗥尖嚎,瞬息之後,他那慘嗥尖嚎即已低沉下去,終至微不可聞,從西門朝午推他出來,直到他成為血糊糊的一團,總共算起來,也只不過是喝幾口茶的時間,而就在這喝口茶的時間裡,一個活生生的大活人,就成了一堆狼籍不堪的死肉,要不是那一頓“劈哩啪啦”的棗子板子暴響,幾乎會使人懷疑那是怎麼變成的呢? 此時 西門朝午走上前來,扶著包要花到一旁坐下,用衣袖替他擦拭臉上的泥汗,一邊笑哧哧的道:“包兄,氣出了吧?” 喘著氣,包要花點頭道:“出了一半,還有一半要找著了那奚槐才出得淨……” 淡然掃視了雪地上兩具屍體一眼,項真道:“鬼差神使的把他兩人送到我們眼前 青松山莊那麼多餘孽偏偏就只有他兩個人摸了回來,這不叫命麼?所以,我想那姓奚的也不可能逃得掉,他不會有大好的運道……” 西門朝午哈哈笑道:“我相信,媽的,那幾個禍首斷然難以逃脫,他們還留著包兄的一口氣在肚子裡哩……” 一用勁,包要花站了起來,他帶著乏倦的音調道:“我們走吧?” 項真微笑道:“你不再歇一會?” 哼了一聲,包要花橫鼻子豎眼的道:“歇?再歇你不急瘋了?奶奶的,人家不知道你,我還不知道?你他媽越急的事表面上越松閒,再歇下去,若是跑掉了人,看你不在心裡咒我祖宗八代才怪!” 不可置否的抿抿嘴唇,項真道:“好,現在出發!” 於是,西門朝午、包要花二人搶先開步朝後出去,項真知道他們與自己是同一想法,奚槐等人自假陰山的地下秘道裡脫走,那麼,他們逃生的路線大致來說,將也是假陰山後面那片群山層嶺的荒涼範疇了…… 三個人的身形消失在青松山莊後院的假陰山之事,而青松山莊則是一片淒涼,殘垣頹壁,焦棟塌梁,還有火舌子在伸卷,還有濃煙硝霧在裊繞,在那些瓦礫堆裡,在那血紅地下,又該寫下多少悲哀,多少酸楚? ------------- |
第80章 寒地躡敵 舊時景
又來到那陡斜而幽寂的亂石坡,在亂石坡的後面,依然是那座樹林子,只是,昔日來時,那座樹林子的枝葉尚是半禿的,如今,時值隆冬,林木的枝葉,早已凋零光了…… 景物依舊,人事全非,這兩句話用在這裡,可以說是最恰當不過,以前,項真、包要花,帶著君心怡和晏立夫婦,從青松山莊狼狽不堪的逃到了這裡,精疲力倦,加上滿身的創痕,滿肚子的仇恨,還有無可盡言的羞辱與懊惱,他們在這裡躲避著青松山莊的追騎,躲避敵人的血手,又在這裡碰上了無雙派的人馬,更演變成異日大河鎮及如意府的一場震天之戰……現在,一切俱已過去,皆幻煙雲消散,而他們卻在毀滅著青松山莊之後,反過來成為追殺青松山莊餘孽的戰勝者,世道真是無常啊,而天理循環,報應不爽,俗語說:“十年風水輪流轉”,如今,用不了十年,甚至用不了一年,風水,卻已完全變異了…… 他們三個人是在一番搜尋之後,隨著群雜亂的腳印子追過來的,其實,他們多少也賭了點運氣在內,因為他們出了青松山莊之後,發現雪地上到處都是凌亂的腳印,而且,這些腳印子更是奔向了不同的方向,根本就摸不清腳印子的主要是誰,在他們費了一些折騰之後,也可以說是本能的一種記憶的引使,使項真與包要花在帶著幾分不自覺中追向了這裡 以前,他們逃出青松山莊時所經的路線! 曾有一個懷疑存在項真的腦子裡,他懷疑奚槐及他手下們所逃的秘道,可能便是昔日奚嬪指引他及包要花、君心怡、晏立夫婦等人脫走的同一條秘道,因此,項真在離開青松山莊以後,中間也曾領著包要花與西門朝午前往那個秘道的出口去堪察過 他依稀尚可記憶那條秘道的出口位置,他們終於找到了,秘道出口是暴露的,顯示出自這裡逃走的那些人們是如何惶亂,在那裡,他們同樣發現了許多奔向各個不同方向腳印,而且,早已找不出任何一個人影來了,於是,便如前所說,項真等三個人就開始恁了幾分本能的記憶,與直黨的反應下所選擇的追蹤路線 到了這裡,那片亂石坡前。 一拐一拐的跟在後面,包要花火氣沖天的嘴裡咕嚕:“我操他個二天大娘,跑得我上氣接不及下氣,可恨這條腿又不聽使喚……若是捉到了那幾個王八羔子,看我怎麼整治他們……” 抹了汗,西門朝午疲乏的道:“這一趟可也夠累人的……我們三個加在一起又沒有一個還稱得上是囫圇人,大夥都掛了彩,媽的,正主兒卻又連鬼影子也不見……好可恨!” 吐了口唾沫,包要花目光四掃,怪叫道:“公子爺,腳印子一出樹林就稀疏了,你瞧瞧,石坡上更少,而且隔了老還才偶然看見一支,莫不成他們全飛了?” 西門朝午跟著觀察,點頭道:“不錯,林子外的腳印比較疏,石坡上更少了……” 站了下來,項真有些吃力的抬頭望石坡上打量著,半晌,他道:“這沒有什麼奇怪。” 包要花急道:“你說說道理看,為什麼不奇怪?” 平靜的一笑,項真道:“樹林這邊的地面比較堅實,而且坡下有不少岩石堆集分布著,石坡上,更到處都是高低不平的嵯峨山石了……” 包要花愕然道:“這算什麼解釋?” 旁邊,西門朝午恍然道:“是了,林子這邊的地面比較堅實,積雪薄,踏上去的腳印淺,容易掩蓋,而且有岩石分布,可以藉石尖墊腳,石坡上,突出的石頭更多,墊起腳來更方便,是以留下的腳印少得多……” 頓了頓,西門朝午道:“你看,石坡上的岩石積雪積得少,又零零碎碎的,根本難得留下腳印,除了石隙間或較平坦的地方偶而留下一兩支……” 笑笑,項真道:“懂了吧,老包?” 包要花老臉一紅,訕訕的道:“其實,這根本算不上是道理,什麼人想一想也可以明白……” 一抿唇,項真道:“可惜的是,最明顯簡易的事,也有些人不肯用腦筋去想,還有些人,你不點破,他就永不會明白,給他點破了,他才會說:啊!好簡單。” 眉毛倏豎,包要花怪叫道:“你在指著和尚罵禿驢,小子看我與你算帳!” 搖搖手,項真道:“我們歇會兒吧,留著力氣好追人,老包,別在這裡發幹威。” 西門朝午先找著塊平坦的大石塊坐下,連上面一層薄薄的積也不掃除,齜牙咧嘴便躺了下去。 “說得是,項兄,我可真得歇一陣子,欸!又乏又累又饑又渴,還加上這一身傷,痛得我連心都麻了……” 扶著自己的一條大腿,包要花也小心翼翼的坐下,他苦著臉道:“誰他媽還是整皮好肉來?我還不照樣渾身傷?略略一動,便他二妹子痛到骨縫裡去了。” 嘿嘿一笑,西門朝午道:“包兄,你能挨哪……” 包要花“呸”了一聲,道:“我能挨個鳥毛!哪個不是肉做的?他奶奶一刀砍下去,誰還能兩樣?都是皮破血流,就差掉下淚來……” 吃吃笑了,項真道:“想不到我們的包‘叫’花也裝熊扮歪了,老包,我倒要問你,怎麼在宰殺那邵德和吳大軍的時候,你一點痛苦的樣子也沒有?活蹦亂跳的,行動還俐落得很?” 呵了口氣在手上,包要花開顏笑道:“那時候嘛?那時候全心全意都在報仇洩恨上了,根本就顧不得痛,也忘了痛啦!” 西門朝午同意的道:“不錯,我也有過這種經驗,還有,在危急的時候也往往可以忘掉身上的傷痛,譬如說,我現在躺在這裡,渾身如裂,又酸又痛,起都要起不來了,但如突然有一把刀對著我的腦殼砍來,我就會不顧一切,拼命閃開,而且,動作之快,恐怕比我平常時還進一步!” 一齜黃板牙,包要花道:“所以說,當家的,我們是英雄所見略同,只有公子爺小白臉是***狗熊!” 挺著背脊坐在一塊岩石上,項真淡淡的笑著道:“你現在有精神了?老包,等下開始翻山越嶺的時候,你可不能裝歪,不能喊累,英雄就要擺出英雄的架勢來!” 一聽還要番山越嶺,明知是預料中事,包要花也不由心口一緊,他乾笑兩聲,嘴裡硬道:“當然,我怕什麼?只要你小子能挺,我,呢,也就更能挺!” 轉動著頸子,項真笑道:“但顧如此了。” 豁然笑了起來,西門朝午道:“大家都不用嘴硬,依我看哪,我們三個人全弄得渾身帶傷,精疲力竭,等會再追起人來,只怕一個不比一個強,大伙兒都有得受的……” 項真笑笑,那抹笑容卻是深沉又幽渺的,好像他沒有把眼前的艱苦放在心上,好像他任什麼全看得微不足道了,他是那麼平靜,那麼閒散,周身浮漾著一種極致的淡漠韻息,蒼白的面龐,也宛似籠在一層古怪而迷潦的氳氤中了…… 於是,西門朝午與我要花兩個也沉默下來,他們沒有再出聲,全微瞌上眼,利用著這有限的歇息時間養神假寐。 片刻之後 還是包要花按耐不住了,他不甘寂寞,小心翼翼的伸了個懶腰,狠狠朝地下吐了口唾沫,吆喝道:“餵,公子爺……” 項真側過臉來,低沉的道:“嗯?” 賊嘻嘻的竊笑了一下,包要花做著鬼臉道:“你,在想什麼?” 項真道:“想得很多。” 包要花盯著項真的面色,道:“可否說出來聽聽?” 輕喟一聲,項真道:“我在想,人,實在是一種最奇怪,最微妙,最難以捉摸的動物,尤其是人的心思、情感,更不可以常理來判斷……” 有些迷惘,包要花道:“此話怎說?” 項真笑了笑道:“舉個例吧,你看青松山莊的夏一尊,待那‘眼子竿’公孫樵峰與公孫樵峰的姪女汪菱該有多好?從開始協助他們找我們報仇,一直到弄得莊毀人亡,一敗塗地,可以說完全是為了公孫樵峰與汪菱兩人,照常理來說,在青松山莊的危難,也是為了他們而起 ” 頓了頓,項真徐緩又感嘆的接著說:“但是,青松山莊為了他們的事而惹火上身之際,公孫樵峰與汪菱兩人卻忍得下心,厚起臉來一溜了之,這種後果,非但不是我們原先可以預料,只怕連夏一尊做夢也想不到吧!” 包要花大罵道:“這一男一女,老的是盜,女的是娼,男盜女娟,全不是***什麼人種,夏一尊已經歸了位,我卻要代替夏一尊罵這兩個王八羔於,罵他們不是臉下三濫,貪生怕死,豬狗不如……” 搖搖頭,項真道:“在江湖上闖的人,免不了需要結交朋友,但結交朋友實在不能不慎重,夏一尊白手創立青松山莊,流血流汗,折磨了好多年才掙得如今的基業名聲,卻就為了交友不慎而搞了個冰消瓦解,身敗名裂,在他廣交天下朋友的宗旨來說,也是夠傷心頓足的了,為了朋友,竟落了個這般淒慘的下場……” 西門朝午點頭道:“姓夏的老鬼大約任怎麼也想不到他的老弟兄、老朋友,竟是這麼個無情無義法,他和公孫樵峰聽說還是換過貼的金蘭之好,可惜的是,他認識姓公孫的認識了大半輩子,就認不出他只是個好險刁鑽的窩囊廢來……” 沉沉一笑,項真道:“所以說,人是一種難捉摸的動物,天下有很多重義尚仁的血性漢子,卻也有些齷齪卑鄙的刁滑懦夫,若要分辯出來誰是英雄,誰是狗熊,就非得以事實來考驗不可了,光憑嘴說,光憑猜測還是不夠的人,今天,老實說,要找真正的刎頸之交,生死摯友,確是不容易了……” 感慨的,西門朝午道:“說得對,因此古人也早就留傳給我們兩句話:“疾風知草勁,患難見親疏’……” 項真低沉的道:“談生死容易,論大義簡單,難的就在於真正需要豁著命,灑著血去證實的那一剎,能挺出去了,能拋開了,才叫盡仁義……” 頗有同感的,西門朝午道:“不錯,就在那一剎……” 包要花忽然叫道:“餵!姓項的,我他媽可稱得上是見義勇為,英雄好漢吧?你說!陪著你流血玩命,我包大爺還皺過眉頭麼?” 項真誠摯而尊重的道:“老包,所以你我之交,砍同生死!” 得意洋洋的大笑,包要花異常受用的道:“噯,這還像句人話,奶奶的,我姓包的麼,不敢說忠義千秋,也足可扣上豪氣乾雲的帽子了,我這人哪,就是豁達開朗,豪邁磊落,為了朋友,為了義氣,任什麼刀山油鍋也能咬著牙上,人嘛,就需要這點肝膽!” 呵呵一笑,西門朝午罵道:“包兄啊!給你幾分顏色,你他媽就要開染坊啦……” 包要花一本正經的道:“這全是實話,我這人最講究的就是這一套,若像公孫樵峰這老王八與他姪女汪菱那樣,還不如乾脆一頭碰死去球,那還有臉再混下去哪?就算撿了一條命活著,日子可又過得多窩囊!” 一邊,項真輕輕站了起來,他笑著道:“得了,老包,我的大義士,不要再為自己吹擂啦,這一陣歇息,你大約已恢復過元氣來了吧?” 西門朝午與包要花也隨著站起,包要花翻著眼道:“此話怎講?” 項真淡淡的道:“因為你廢話多了,如若你沒有力氣,從來是不願開口的,顯然,此時你一定精力充沛,心情舒暢?” 噓跚的走了兩步,包要花身上的傷口,仍舊痛得他齜牙咧嘴,於是,他哼了哼,罵道: “扯蛋!” 轉過身去,項真笑道:“好了,我們繼續追下去吧……” 三個人開始朝亂石坡上攀升,這片亂石坡的傾斜角度相當大,而怪石嵯峨,高低不平,岩石的形狀又千奇百怪,難以駐足,灰褐色的山石更是滑膩而潮激的,踏上去,就越發吃力了…… 儘量找著較為平整的岩石墊腳,兩手也跟著用力,三個人費勁的向上爬著,遇到石隙較寬的地方還容易點,最怕地磁銳的石塊疊集在一起,那就更麻煩,更令人嘆氣了。 三個人身上所帶的傷,全是十分嚴重的,這些傷勢若換在任何一個平常人身上,便算他是體健如牛,也只怕早就動彈不得,躺下來哼卿了,雖然他們三人也是異常痛苦,但他們卻俱能以超凡的忍耐力與意志力去克制,做一個武士是不容易的,因為武士通常都是英勇的象徵,而英勇,當然就更包含了這區區痛楚忍耐潛力了…… 他們所負的傷勢之重,使他們不敢運用輕功提縱術,那是一種需要消耗大量體力與需要激烈波震肌肉的動作,他們身上的創傷,已使他們不能輕易做這種冒險行動,固然,他們仍可勉強去做,但他們卻還得留點體力去應付,可能追擒到的敵人,那些在風聲鶴唳下的驚惶敵人不錯全都是畏懼的、狼狽的,但是,他們絕對不可能乖乖的束手就縛! 大腿根部的創傷猛起了一陣澈骨的抽搐痛苦,包要花一條腿失去了重心,身子一歪,整個人便往旁邊的粗厲上岩撞去,他飛快用手一撐,上身晃了晃,一屁股就坐倒腳下的突凸石巖上,尖銳的鋸齒形上面,扎得這位“孤家山”的怪傑瞪眼歪嘴,幾乎連淚都淌出了! 西門朝午剛好跳上了另一塊岩石上,他聞聲之下,急忙回頭探視,邊關切的道:“包兄,摔痛了沒有”” 包要花那一笑比哭還難看,他噓著氣道:“天哪……何止摔痛了?簡直就把我這一身老骨頭全摔散了……我的乖乖……” 在五尺外的距離,項真也停了下來,他笑著道:“來,老包,我們再往上趕一趕,用不了多久就到了,這片石坡並不算高,一鼓氣就能爬完!” 一齜牙,包要花叫道:“你他媽少說風涼話,一鼓氣就能爬完?我鼓了幾十次氣了,連一半還沒有爬到,我吃不消啦!操的,這不叫追人,這是在玩命……不行,咱們得歇一會,仇是要報的,命卻也不能不要!” 項真弄的道:“你不是說要和我比比誰爬得快,挺得久麼?怎的還沒有開始正經比,你就先裝歪使賴啦?” 乾脆半躺了下來,包要花手撫傷處,大罵處,“我這裡人都要痛暈了,還和你比這些撈什麼鳥事?我要先歇一陣,你有興趣,公子爺,你老就先請吧……” 西門朝午忙道:“項兄,就讓包兄歇一會也好,你沒看見他臉都痛白了,大約方才撞的那一下子的確不輕?” 喘著氣,包要花靈靈呼痛,邊道:“當然不輕,簡直連心都痛麻了……我的老天,我們到底是追人還是被人追?這等的受罪法……” 項真無可奈何的道:“也罷,老包,你只要一使刁耍鑽,就是天皇老子也拿你沒有辦法,歇一會就歇一會吧……” 這時,西門朝午也在原位坐下,他滿身虛汗,面青唇白,傷口處扎著的潔白棉布,已叫鮮血浸得半透了。 包要花目光投向亂石坡下,看了一陣,他忽然叫道:“公子爺 ” 項真沒好氣的道:“你老人家又有什麼高見?” 興奮的,包要花一指亂石坡下的那條婉蜒土路,道:“公子爺,你看見石坡下面那條轉向山腳那邊的小路了?那些**養的會不會沿著那條小路逃命?” 毫不起勁的聳聳肩,項真道:“不會。” 包要花一愣之下隨即大怒,他叫道:“為什麼不會?” 懶洋洋的,項真道:“那條坡下的小路比較好走,但是也容易被人追襲,這個道理他們曉得,同樣的,他們也明白我們亦將曉得。” 不服氣的,包要花幸然道:“這麼說來,如果逃上這片亂石坡就安全羅?就不容易被人發現,不容易被人追襲羅?” 點點頭,項真斷然道:“照事實上說,不錯!” 眉梢子一揚,他反問道:“如果你是那些逃生者,老包,我請問,你會選擇哪一條路走?亂石坡,抑是哪條小路?” 窒了一窒,包要花無言以對,他嘀咕著道:“我是那些王八羔子會選擇哪一條路線?操的,我一條也不選,我早就窩囊得一頭撞死他個六舅了!” 片刻之後 項真冷冷的道:“老包,行了麼?” 苦著臉,包要花道:“行行好,公子爺再歇一會……” 項真搖頭道:“不可以,我們已浪費了大多時間。” 旁邊,西門朝午也勸著道:“包兄,我們三個誰不帶著傷?那一個也不是完完整整的呀!我們能挺,你就不能咬咬牙麼?” 重重一哼,包要花猛然躍起,他大叫道:“好,大家全豁他媽出去了!” 不再多說,項真領先朝石坡上攀升,這一次,他攀升的速度快了許多,因此,連帶的西門朝午與包要花也只好咬著牙,悶著氣緊緊跟隨,於是,沒有多久之後,他們已來到了這片亂石坡的坡頂。 坡頂呈龜脊形,上面仍是亂石嶙峋,嵯峨不平,連兩尺但地全接不著,除了灰黑色的石塊密密堆布之外,簡直就找不出別的東西了,石坡後面,連接了一座莽莽峻山的山腳,那座深鬱陰沉的大山之後,則又連綿不絕的層嶺群峰了。 坡頂上,沒有人蹤,沒有獸跡,甚至連棵枯樹都難尋,除了岩石,還是岩石,除了空盪,便只有空盪啦! 像一只洩了氣的球,包要花一下子癱坐下來,他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一邊破口大罵: “我操你們青松山莊那些漏網之魚的二妹子,你們要是人生父母養的,就一個一個給老子滾出來見個真章,像他媽些縮頭烏龜一樣,躲藏著算是什麼鳥毛的英雄好漢?你們就甘心認栽了?老子燒你們的窩,宰你們的頭兒,你們就全不想報仇了?你們還要不要臉?還有沒有點骨氣,他媽全是些窩囊廢啊……” 項真的雙目冷厲如刃般的仔細向四周搜視了幾遍,終於,他明白坡頂上是不會有敵人匿藏著了,沉思片刻之後,他回過頭來道:“老包,省點力氣吧!他們若是不在這裡,你再罵斷了氣也是白饒!” 一瞪眼,包要花幸幸的道:“媽的,省點力氣吧!他們若是不在這裡,你再罵斷了氣也是白饒!” 一瞪眼,包要花幸幸的道:“媽的,全是你老人家的神機妙算 ” 項真淡淡道:“害得你跑扭了筋,爬酸了腿,受夠了罪?” 哼了哼,包要花道:“一點不錯,費了吃奶的力氣,差點掙掉老命,追到這裡,除了追著片山石之外,連個鬼影也沒摸上一條……” 微微一點,項真道:“是這樣麼?” 包要花火大的道:“不是這樣還有什麼?” 負著手,項真平靜的道:“老包,比計謀、智慧、心思,我要不客氣的說,你老兄怕比不上區區在下了……” 抹了把汗,包要花怒道:“這個我承認,但你小子也不能否認這一次你可是走了眼,砸了鍋啦?” 莫測高深的笑了笑,項真慢條斯理的道:“未必見得。” 包要花火辣辣的道:“你他媽就是嘴巴硬,事實擺在面前,你還有什麼好說的?我敢和你賭,這一次你是失算了……” 神色一整,項真道:“真的?” ------------- |
第81章 前車有轍 豈堪蹈
哇呀呀怪叫著,我要花吆喝道:“當然真的,這是什麼節骨眼了?我包大爺還他媽與你說笑話,請教事做耍子哪?” 一拂衣袖,項真道:“賭什麼?” 包要花略一猶豫,斷然道:“賭一百兩金子子,純足的!” 哧哧一笑,項真道:“一言為定?” 用力點頭,包要花迫不及等:“一言為定。” 側過身,項真道:“西門當家為見證?” 眯著眼笑,西門朝午道:“我十分樂意做這人見主,不過,無論你們哪一位贏了,我也得分兩成的紅!” 包要花忙道:“行,就是這話!” 項真亦安祥的道:“我了同意!” 這時,包要花開始得意洋洋的神氣起來,他吃力的撐著站志,擠眉弄眼,嘻笑顏開的道:“媽的,我就非要爭這口氣不可,公子爺生了一張他奶奶的硬嘴,明是輸了還不服輸,我本來想損他兩句算了,他卻自己要賠財,好公子爺你就證明給我們看看!證明你的神機妙算不差?” 閉閉眼,項真似是調息了一下,他頷首道:“現在,如果馬上展開搏殺,你們二位能不能挺?” 西門朝午活動了一下,道:“勉強可以。” 帶著三分擲揄味道陰笑一聲,包要花道:“公子爺,不要來這一套障眼法了,活神活現,還真像有這麼回事一樣,可以展開搏殺?操的,連一人鬼影子了沒追著,和哪人去搏殺?我看哪,你就認了吧!” 項真淡淡的道:“到了該認的時候誰也賴不掉,老包,只是還不曉得我們兩個到底是誰認呢!” 包要花志得意滿的道:“不要廢話,現在你就把青松山莊那些餘孽遊魂給我找出來,找呀!公子爺,是在石頭底下還是在積雪裡面?” 笑了笑,項真道:“在石頭中間。” 大大的吃了一驚,包要花以為項真在開玩笑,但是,項夫的形態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於是,包要花不禁心頭一跳,問道:“在石頭中間,哪塊石頭中間?” 轉過身面向石坡下,項真手指著離他們這裡不遠處一塊巨大而傾斜的灰褐色岩石 那塊岩石天斜斜的伸展出去,而這塊巨石的四周,更堆砌著數十塊大不不等,形狀迥異的石頭,這些石頭與那塊巨岩疊連在一起,就形成了一圈不規則的牆壁,巨岩與它的四周的大不石塊銜接著,天好遮住了人們的目光 也正好作為一種掩蔽! 雙目倏亮,西門朝午穎悟的道:“那裡面?” 項真淡然道:“我想是如此,否則,我的一百兩黃金便輸完了。” 包要花細細叫瞧,忽道:“是了,公子爺,你手指的那道天然石拗子,不就是我們以前躲避青松山莊的追騎時藏匿過的地方麼?” 點點頭,項真道:“很聰明,老包,在那個地方,我們也恰好邂逅了無雙派的騎隊,結識了鹿望樸他們!” 有著些疑惑,包要花道:“但是……過去的事,會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人身上重演麼?” 項真深沉的道:“會的,因為人們在某些地方的特質都沒有太大分別,譬如說,當一個渴極的人忽然發現一瓶淨水,那人一定會立即上前取飲,同樣的,假設另有一個也是極渴了的人發現那瓶淨水,他的第一個念頭也毫無分別會的想到立即上前取飲,因為他們都有此需要!” 頓了頓,項真目光瞥了那邊的巨岩一眼,又道:“爬上這亂石坡,是一件十分吃力的事,而爬上來之後,這裡又並無可資躲藏之處,如果繼續往後逃,這裡隔著那座大山山腳又並不近,照我估計,便是用輕身術路也需要近一個時辰的功夫才能到達山腳,這還是指輕身功夫不錯的人而言,他們之中有男有女,武功有強有弱,而且,恐怕還有九個帶傷的人,行動起來也不會大方便,因此,在他們急惶驚恐之下,必不敢冒險往那山腳下逃 依時間上算,他們亦來不及在我們到達此地時趕至那山腳之下,而有些人確實是爬上這亂石坡的,那些人未曾逃離亂石坡到那山腳下,又不在坡頂上,試問,除了仍躲藏在亂石坡裡面之外又會到哪裡去?他們絕不可能隨風而逝,是麼?” 怔怔的,包要花道:“當然,當然不可能隨風而逝……” 露出一抹諷刺的笑容,項真道:“那麼,我們只要在亂石坡周圍找到一處可以藏人的地方,而加以搜撲便得,方才,經我一再觀察,我發覺,除了那邊那塊巨石形成的屏障可以藏人之外,這石坡上還找不出第二個有這種可能的存在!” 包要花頓時一頭汗,他呆呆的道:“果然有理……但,但我那一百兩金子……” 笑笑,項真道:“很可能都要變成我的了!” 一側,西門朝午忙道:“慢點,還有我的兩成!” 項真一笑道:“放心,一兩也少不了。” 雙眼一翻,包要花悻悻的道:“先別得意,公子爺,那塊巨石下面要找得出人來才能算你贏,如今尚未見真章,你也只不過是推斷而已,急什麼?鹿死誰手,還未可定言哩,嘿嘿……” 項真道:“天下的事都有道理,順著經路去推敲,總差不了太遠的,老包,不講理的人才會失算!” 包要花仍然嘴硬道:“老子就不信那個邪,你所推斷的,全是***歪理,靈不靈光,根本還在未知之數!” 項真笑吟吟的道:“那麼,我們就證實一下吧。” 現在,項真目光冷炯的注視著那邊的岩石,低沉的道:“準備好了?要一撲而至,不能再給他們脫走的機會!” 西門朝午與包要花同時深深吸了一口氣,西門朝午移向左邊,包要花走到右面,西門朝午鎮定的道:“行了,項兄,你先發難吧!” 猛一挫牙,強忍著身上傷口所帶來的劇烈痛楚,項真“呼嚕”的拔空六丈,在空中雙臂微抖,人已有如一條翔雲之龍般倏然射出! 西門朝午大贊道:“好‘龍翔大八式’!” 說話聲裡;這位“十臂君子”也奮力撲掠,身影宛如一抹流光,猝然飛進,眨眼間已在五十步之外了。 叫得一聲苦也,包要花齜牙咧嘴的振臂奮起,他鐵青著一張老臉,冷汗涔涔下,亦只得拼命自右方迂迴抄上。 此時 項真已捷若電閃般來到了那片天然的石牆之前,在黃袍暴漲中,他大斜身,再度沖天而起 就在項真的瘦削身形甫始拔高,那堆雜亂堆砌的石牆之後,已突然有數道點寒星疾奔項填射去,這數十點寒星的去勢又急又快,而且分布面十分廣闊,幾乎甫始出現,已到了項真身前! 連眼皮子也不眨一下,項真“龍翔大八式”中的那記絕活“化龍飛月”倏展而出,人們連意念尚未及迴轉,他已幻為黃光一道,激財暴閃,而人們的瞳仁還都在迷惑於那抹流光之時,項真已神鬼不覺的獨自挺立於這塊傾斜巨岩的頂端。 凜冽的寒風吹刮著項真破碎而血跡斑駁的黃袍,也吹刮著他垂落額前的一絡黑發,項真的臉色是蒼白的,一種病態的蒼白,蒼白中,更隱泛著一抹深青,但是,他的神態欲是那般冷酷、那麼威猛,那麼剽悍又那麼雄渾,他挺立在巨岩之頂,看上去,像極了一位自天而降的煞神!一位不可力敵,難以搖撼的煞神! 在那片由大小不均的石塊天然圍砌而成的石牆裡,高高在上的項真看得十分清晰,下面正有十幾個人在仰著頭向他驚悚的注視,他們的模樣是惶恐的、震駭的,還加雜著一些兒不敢相信的迷惘與怔愕,現在,他們正慌亂失措的互相擠迫著擁在那片天然石牆的狹小空間裡,看上去,嗯,已是可憐,又是可笑,幾乎和一堆甕中之鱉沒有兩樣了…… 一股殘酷的滿足感與自慰的激奮情緒籠罩著項真,他不由自主的微笑起來,現在,證明他的直覺是對了,他的判斷也毫無差錯,青松山莊的一部份漏網之魚,果然便隱匿在這裡,而且,那十幾個人當中,竟包括了他們極欲獲得的全部獵物:“白麵梟”奚槐、“冷面金芒”韓清、“眼子竿”公孫樵峰,以及,嗯,那久違了的奚嬪,俏佳女婉月、那挑起漫天血腥與殺戈的小嬌娘汪菱,此外,還有那位樟頭鼠目的李師父,再加上其他七八名武師及青松山莊的莊友…… 這時,幾聲風響,西門朝午與包要花亦已分別躍上了左右的岩石頂上,同樣的,他們也大感意外的發覺了眼前的獵物 豐盛的獵物! 項真俯視著那些可悲的敵人,緩緩的,他道:“太遺憾了,是麼?在如此廣闊的地域上,在如此眾多的逃亡群裡,偏偏就叫我們追上了各位,這很湊巧,太湊巧了,但是,各位能說,這水是冥冥中上天的安排麼?” 抹了一虛汗,西門朝午接著暴辣辣的道:“鬼差神使,朋友們,這四個字來形容眼前的情情況可說再貼切也沒有了,很好,你們正巧完全投進這個由你們自設的圈套中……” 十幾個人的表情全都是那麼恐怖,那麼絕望,在悲憤中含著顫瑟,在震駭裡滲著畏縮,他們的臉俱是慘白如紙,雙目的光芒又皆是那般淒黯,在這一剎裡,他們像已嗅著了死亡,觸到了墓碑,更宛若看見了招魂使者飄拂的黑紗!” 咬牙切齒的狂吼一聲,包要花氣喘吁吁的叫:“別他奶奶再裝蒜了,龜孫子們,裡頭地方小,你們還想埋在一道麼?來來來,通通滾出來,讓老子一個人給你們一塊寬敞地方!” 面孔扭曲著,“白麵梟”奚槐驀地大叫道:“姓項的,逼人不能逼得太絕,今天我們已經到了這等走頭無路的地步,你們仍尚這般趕盡殺絕,還有沒一點江湖道義?還講不講一點豪士風範?” “冷面金芒”韓清也怪叫道:“你們狠得太離譜了,我們如今可說只是一群殘兵敗將,便算叫你們一個一個給擺平了,傳揚出去,你三位面上也沒有什麼光彩!” 有如狼梟般尖聲大叫起來,包要花“呸”了一聲,陰毒的道:“和你們談江湖道義、豪士風範,老子還不如找條狗去談!你們現在也懂得要講究這些了?在你們以前陷害我哥倆的時候怎的就沒想到?你們趁早閉住那兩張臭嘴,老子宰絕了你們以後,再替你們找塊好風水地吧!” ------------- |
第82章 逼魂索命 亂石坡
在那片空間並不很寬裕的天然石牆之內,青松山莊的這一群人便那般無告而寒悚的擁擠著,有一股濃重的悲楚在他們心中浮漾,有一股至極的哀涼迷濛著那一雙雙惶恐的眸子,他們在這短促的時刻裡,已過份繁複的在腦海中勾劃出那副血淋淋的景像來,而他們明白,腦海中所勾劃出來的這副慘烈景像,並不會只是幻想,它終將會成為事實 說不定說在瞬息之後! 在包要花的狠毒嘲罵下,他們沒有人再出聲,也沒有人再抗辯,這並非他們心服口服了,而是,他們知道恐怕就算說破了嘴也沒有用處! 於是 巨岩之頂的頂真微微朝西門朝午點了點頭,同時,他雙臂微提,目光凝聚,那形狀,一看即知是在準備著隨時撲擊! 西門朝午揚起嗓門道:“各位,怎麼進來的,還是請怎麼出去,有話細說,有帳慢算,你們全瘟在這石圍子裡頭,嗯,也不是那麼回事吧?” 沉著臉,包要花叫道:“怎麼著?好朋友們,你們一個個全想耍賴使刁呀?你們以為擠在一起就沒事了?就要我們束手無策了?呸,那是做夢,現在,你們出不出來?不出來也行,老子們通通把你們格殺在裡面!” 這時,“眼子竿”公孫樵峰再也忍耐不住了,他赤紅著面孔,暴瞪著兩眼,振吭大呼道:“包要花,你犯不著在這裡狐假虎威,神氣十足,你以為我們含糊你嗎?放單單挑,姓包的,你也不見得就是個人物!” 旁邊,那位猴頭猴腦的李師父也尖著聲音在推波助瀾:“說得是,姓包的,你要像條漢子,就用不著倚恃別人的力量,有種的就和公孫大爺單個較量較量!” 剎時,把一張黃臉全氣成紫的了,包要花幾乎連雙眼也冒了金星,他怪吼著暴跳如雷的道:“好,好得很,公孫老鬼,你給老子滾出來,看看我姓包的能不能活剝了你,你他媽死在臨頭,還敢放這等狂屁?來,你出來,咱們單個挑,別學你那些好朋友一樣,淨擠在一起作縮頭王八!” 狂笑一聲,公孫樵峰拔空而起,身子在半空中“呼”的一個轉折,已經輕飄飄的落到了兩丈之外! 公孫樵峰的這一行動,並不是表示他的英勇超越常人。更非象徵著他具有大無畏的視死如歸精神,他之所以會如此做,可以說全是叫包要花的尖刻音詞給逼出來的,及無論是什麼人,都有他的尊榮與榮辱心,只是因人的差異而有程度上的深淺罷了,便是這人再怎麼處於一種恐懼顫驚的情形之下,你若過份損傷了他的尊嚴與榮辱心,他便再是窩囊,也會忍受不住而豁命一拼的,何況,“眼子竿”公孫樵峰到底也還算個武林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呢? 因為公孫樵峰的突然轉變,無形中給其他的人們製造了一種近乎悲壯的同仇敵愾心理,也等於無形中振奮了他們,給他們打了氣 在此等情景之下,人的膽量及意識往往都會有出人意料的發展,現在,公孫樵峰甫始挺身而出,“冷面金芒”韓清與汪菱也立即隨身而上! “白麵梟”奚槐暗中一挫牙,一橫心,沉痛的叫道:“弟兄們,對方趕盡殺絕,狠毒至此,我們動手也是死,不動手也是死,如其窩囊送死,還不如傾力一拼,他們也並不是鐵打的,我們大伙兒全豁出去幹,好歹也還有條生路!” 那邊,早已站好位置的韓清也突目裂嘴的大叫:“大家全聽見奚院主的話了?他們這三個人是有名的心黑手辣,在莊子裡,他們的殘酷手段大家也有目共睹,他們今天是不會放過我們的,弟兄們,就是死,也要死得像條漢子,我們不能任他們宰割,我們要拼 ” 奚槐與韓清這一番慷慨激昂的陳詞,不啻是一種最最沸騰人心的鼓動,於是,那七八名武師齊齊吼叫一聲,技出兵刃,紛紛躍出了石牆之外,每個人的神色悲憤,表情昂烈,大有義無返顧,壯士一去不復還的味道。 “白麵梟奚”槐右肋挾著他的妹子奚嬪,左肋挾著那俏丫頭婉月,奮力掠出石牆外面,他把兩個人輕輕放下之後,又悲烈的大叫:“好,大家全是青松山莊的血性兄弟,夏老莊主,羽老前輩與其他戰死莊內的哥子們英魂不遠,我們就來為你們報仇雪恨了!” 青松山莊這些方才還自一片悽惶絕望的失群孤雁,就這片刻工夫,這全都像換了一批人似的,陡然變得勇氣百倍,膽識驟增,一個個全是那麼雄壯,全是那麼昂揚了…… 包要花依舊還站在岩石頂上,他幾乎些迷糊的愣愣看著對方情況的演變,這時,他才突然驚悟,不禁仰天狂笑道:“他奶奶個熊,你們是在演戲呀?演給誰看?還他媽真像有這麼回事一樣,有板有眼,中規中矩的,操你們二妹子,不用急燥,這片亂石坡,今天就是你們的埋骨場了!” 雙眉橫豎,公孫樵峰冷厲的叫:“包要花,你與老夫的好時辰已經到了,你還站在那裡練什麼嘴皮子?你怕了嗎?寒了嗎?” 哇哇怪叫,包要花大吼道:“咦,咦?這竟***反客為主起來了,你這老王八羔子如此吆吆喝喝的,要是人家不知內情,還以為你們是在追殺老子呢……” 重重一哼,公樵峰道:“姓包的,你方才的氣燄到哪裡去了?來呀,不要光說不練,老夫正等著你了斷恩仇!” 旁邊不遠,那位李師父也叫道:“媽的,我早就知道這像個叫花子似的包要花,只不過是在虛張聲勢,吆喝著唬人,其實連個狗屁法門也沒有……” 這一下,足足把包要花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他雙目怒瞪,兩額的太陽穴也在“突”“突”跳動,咬著牙,切著齒,他一個字一個字迸自唇縫:“好畜生,好兩張利嘴,今天老子若是放了你們這些烏龜孫中任何一個生出亂石坡,老子就一頭撞死給你們看!” 公孫樵峰不屑的道:“包要花,光說大話沒有用,你就使出你的手段來擋擋我們試試,怕的是,嘿嘿,你空頂著一副架勢,卻自身難保啊!” 公孫樵峰此言一出,不由把青松山莊其他的人全都引得哄堂大笑起來,當然,他們這種放肆而嘲諷的大笑,是有幾分做作意味在內的,但是,他們這樣一誇大,不是就越發可以表露出他們夷然不懼,豪壯但磊的氣字來了?這樣也更會顯出他們勇悍的心理與不畏不屈的意志來,表示他們是無所介懷的,無所顧慮的,不過 他們卻未料到,這一陣過份渲染了的哄堂諷笑,已經更加深了敵人的殺意,更為他們帶來了悲慘的命運! 再也按不住了,包要花不待向項真暗示,一坐身就要往前猛撲,這時,另一邊的西門朝午驀然叱道:“包兄且慢 ” 怪叫一聲,包要花吼道:“住什麼?還住個鳥毛!當家的,你沒看見這些孤鬼竟然喧賓奪主,朝我們頭上撒尿撥屎來了?我操他的二妹子,這不是他奶奶天大的笑話嗎?是人家追我們還是我們在追人家?弄到現在受氣挨損的卻換了我們 ” 平靜的,西門朝午道:“包兄,你稍安毋燥,你不覺得,他們是如何可憐亦復可笑麼?” 跺著那條未傷的腳,包要花怒吼道:“可憐?可笑?***我們才可怜又加上可笑呢,反叫這些王八羔子像耍兒子一樣耍,指著腦袋罵山門……” 西門朝午忙道:“他們只是在自我激奮,自我安慰罷了,這僅是一幕醜劇,拆穿了,一個銅板不值,包兄,你急什麼?你以為他們真個像外表裝出來的這般英雄與豪壯?狗屁,只要一見血,你看他們跑吧,一個個都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那邊 “白麵梟”奚槐陰森森的道:“你既是如此判斷,西門朝午,你何不一試?我姓奚的便挑你,也容你看看我們誰的骨頭硬,誰在說大話!” 西門朝午怒氣倏升,他狠狠的道:“姓奚的,在我眼中,你只不過是個貪生畏死,罔顧忠義的下三濫,你自以為你還算個人物嗎?表面上看起來似模似樣,骨子裡全是好刁,你要與本當家的試活試活?行,我還可以讓你再綴上兩個!” 粉白的大臉突然一熱,奚槐腦羞成怒的道:“西門朝午,你也犯不著自己往臉上貼金,固然我姓奚的不成材,你卻也稱不上什麼三頭六臂,說破了,還不是莽漢一條?” 那位李師父揚起一陣尖笑,道:“罵得好,真叫痛快淋漓,院主,別看他們神氣活現,也只不過是頂著姓項的名頭招搖罷了 ” 就在李師父這個“了”字還留著一條細長的語尾,顫動在寒瑟的空氣中時,一條快不可言的淡黃光閃猝然自天而降,當人們尚未及看清這是怎麼一回之前,嗯,那位李師父已鬼嚎著旋子凌空飛撞出七尺,剛好一頭撞在了一塊突凹不平的山巖上面! “噗” 猩紅的血摻雜著白粘粘的腦漿迸濺,幾乎連呻吟一聲都來不及,這位喜歡煽動人心,幫腔作態的李師父,已經斜扒在石隙中間斷了氣,一顆尖削的腦袋,現在,已和一顆稀爛的大柿子沒有兩樣了。 那條黃色流光在丈外落定,當然,他是項真! 眼稍子淡漠的掃過那具尸身,與尸身四周斑斑點點的紅白之物,項真毫無表情的道: “我想,你們一定都弄錯了。” 方才,項真那狠酷又匪夷所思的一擊,已把全場的每一個人都震住了,那位姓李的武師,論把式,在青松山莊的一般武師群中來說,已算得上是第一流的人物,但是,與項真相較,卻竟那般的不堪一擊,隔了那麼遠的距離,又在恁般徒險的高度上,這姓李的武師只是一照面便喪了老命不說,其他的青松山莊人物竟也沒一個來得及應變的,甚至沒有一個看清楚項真的來勢,至於項真是如何出手的,如何穿越的,就更沒人看見了,這等襲殺的方式,老天,竟是個“人”的能力所做到的? 只這一下子,項真已將敵人甫始張揚的氣燄給壓制住了,而他,也只不過僅是做了一次他做過許多年,且早已厭倦了的例行把式而已,輕鬆熟練加上平淡尋常。 閒散散的,他又道:“各位,你們以為眼前是在做什麼?眼前是個什麼場面?還容得像三歲稚童做遊戲,那般單打獨挑消磨光陰麼?你們是太天真了,也太可笑了,竟然在此等此境興起這般雅興!” 微微仰頭,他接著道:“不論你們是怕也好,不怕也好,還手也罷,不還手也罷,今天,你們在場之人將無一還生,至於我宰殺你們的方式,我將使用早已決定了的,你們各位欲待如何抵擋,這就是你們的事了。” 目光的煞厲簡直就像兩把利刃,項真又冷凜而寡絕的道:“時間已浪費得太多,我遺憾竟能追上了你們,我想,各位一定也遺憾被我們追上吧 ” 誰也看不出項真竟會在說著說著話的當兒便突然動手,當他口中那個“吧”字還跳躍在舌尖之上,隔著他有十幾步遠的兩名武師已驀然尖嚎,甚至連手中的傢伙還來不及舉起,已被閃電般撲去的項真暴探十九掌震得一路摔滾向石坡下面! “白麵梟”奚槐駭然驚道:“項真你 ” 一蓬旋閃的掌影,有如九天之上的群星崩落,挾著無可言喻的尖銳勁力猛罩而來,奚槐來不及還手,愴惶中拼命側躍! 這時,西門朝午與包要花二人的攻勢也齊齊發動,包要花瘋虎一樣飛撲“眼子竿”公孫樵峰,西門朝午則照顧了“冷面金芒”韓清與剩下的五名武師。 “眼子竿”公孫樵峰猝地大旋身,掠出五步,暴轉下,隱藏於長衫之內的那根三節暗套鋼竿,已在一聲尖厲銳響中反彈向後,鋼竿是銀白色的,頂端尖厲如針,竿身的韌性極大,出手之下,只見銀芒一溜,突然自虛無中點到,又狠又準,歹毒無比! 猛一提氣,包要花的身子立刻技升六尺,尖竿尖貼著他的鞋底“嗤”的掠過包要花極快前俯,兩塊棗木板之狠狠砸向公孫樵峰後腦! “唰”“唰”“唰”一連搶越出七塊山石,公孫樵峰行動如風,他足尖微點石面,手中鋼竿又已狂風暴雨般招呼向了包要花! 在閃閃的鞭芒銳勁中,包要花咬牙切齒的騰挪穿掠著,一面兩塊棗本板子劈打挑點,揮運急厲,與對方做著極其艱辛的搏殺。 若在平常狀態下來說,包要花的功夫和公孫樵峰也不過就在伯仲之間,包要花至多僅比公孫樵峰高上一線而已,差微是極其有限的,但是,如今包要花身上帶了累累創傷,而公孫樵峰卻是健壯如常,一比較起來,吃虧的當然就是包要花了,何況,包要花連日拼戰,耗力甚巨,而公孫樵峰根本就未曾疲勞過,精力充沛,加上背水之鬥,自是越發威猛得不可輕視了。 而這時 手舞青鋒劍的汪菱也打鐵趁熱的加入戰圈,與她叔叔合攻包要花! 有些俗話兒在尋常時期是不易深刻領悟的,但滿頭大汗,氣喘如牛的包要花如今可是深切領悟到一句了,屋漏,偏逢連夜雨! 另一邊 西門朝午的“鐵魔臂”早已出手,他仿佛凶神附體般猛不可擋,“欽魔臂”揮舞如山,呼呼轟轟,勁力激盪雄渾,有如江河缺堤,巨杵翻天,與他對手的“冷面金芒”韓清幾乎就只有招之功沒有還手之力了,另外那五名武師,也照樣是被逼得東竄西跳,狼狽不堪!! 最苦的,莫過於正和項真過招的“白麵梟”奚槐,他也是擅長掌上功夫的人物,但是,他那掌上功夫,比起項真的掌上功夫來,可就差上老遠一大節了,比狠,他比不上,比精,他比不上,比奇,他比不上,比力,他比不上,更比不上的,還有那個“快”字。 現在,奚槐被項真逼得團團打轉,左支右細,非但毫無力量採取攻勢,甚至連守勢也已經到達潰裂邊緣,如今他和項真才對了二十餘招,而看情形,他恐怕再也無法連續個二十餘招了。 “ 嚓”一聲悶響! 一名青松山莊的武師手舞足蹈的斜斜翻跌出去,他的腦袋,天爺,竟然去掉了一半! 結果的發生竟是一連串的,緊跟著,一聲令人毛髮驚然的慘聲揚起,又一名武師頭下腳上的被硬生生砸飛了八尺多遠,看他身體在半空中滾動時的怪曲扭曲形狀,便可以斷知他的脊椎骨已經折斷了! 西門朝午一口氣幹掉了兩名武師,行動之間,更加凌猛犀利,銳不可擋,“冷面金芒” 韓清本來便不是對手,加上他的舊傷 兩根折斷的肋骨,一股展起來就更加不夠靈光了,眼看著兩名手下的慘死,韓清更不由心膽俱裂,鬥志全喪,生前的那一股子豪氣,就這眨眼間已不知道全跑到哪裡去了! 汗淋淋,氣喘喘的招架了七劍,韓清忍著斷骨處的疼痛,方才躲開西門朝午的一掌,還不待他看清什麼,一片沉渾得有如鐵錘似的掌風,已刮著他的耳邊撞了過去 “哇……” 淒厲的嚎叫,就像在殺頭豬一樣,又一個青松山莊的武師,弓腰曲背被震出十步之外,連手上的鬼頭刀也拋出了老遠,在他滿口的鮮血狂噴中,“鐵魔臂”頂端嵌接的飛爪已“叭”的一聲暴響,活生生把另一個武師的天靈蓋抓得成了血肉一團! 碩果僅存的一名武師簡直連尿都嚇出來了,他渾身哆嗦著,一抖手上的九節亮銀鞭,虛晃一招,轉身使跑! 冷冷一笑,西門朝午的“鐵魔臂”猛罩韓清,在韓清再度慌張躲避中,西門朝午已飛騰而起,隔著那名逃走的武師身後還有七八步遠,他的左掌已狠狠的凌空暴劈! “呼”的一團罡烈之力直搗而出,當那團強猛的勁力甫始把那名逃走的武師砸倒嶙峋的石隙之中時,西門朝午早就又把韓清逼退了五尺! 面色泛紫的韓清是越越不濟事了,他平素稱得上高明的劍法如今也一下子變得出奇的沉重遲滯起來,而斷骨之處更是痛徹心脾,全身發麻,若不是強烈的求生欲在支撐著他,只怕這位青松山莊的中院院主,隨時都可能倒了下來! 驀然 西門朝午的“鐵魔臂”在掠舞起千百條烏光的一剎,又帶著雷霆萬鈞之力當頭劈落,在激盪的空氣迴旋中,韓清連揮十劍,倉惶後退一… 大笑一聲,“鐵魔臂”隔著頭頂還有三尺,那頂端嵌接著的網爪,卻突然暴射而下! 精疲力竭的韓清是再也抵擋不住了,他心神恍榴震駭之下,後退的腳步沒有踏實,猛一下子又落了空 眼看著西門朝午帶著獰笑的面孔與銳利無比的飛爪同時壓來,韓清尖叫一聲,“龜殼劍”脫手猛擲,在他身子後仰的瞬息,他左手已倏然由下往上猝揮! 閃電般側移三尺,西門朝午以“鐵魔臂”的純鋼把柄橫擊射來的“龜殼劍”,在一聲清脆的“當”然震響揚起,映著雪光,一蓬密集的金閃閃的物體已迎面罩來! 時間的迫急已無法再做任何猶豫,西門朝午大吼一聲,驀地將全身大旋了一個半圓,在旋轉的同時,仍在虛空中悠盪的飛爪已微彈之下猝然回射 又快又狠又準的猝然回射! 於是 “ 嚓”一聲悶響傳來,尖利的掌爪已那麼準確的深深嵌進了韓清的門面,但是,韓清在著急時發出的那片細子金針,也有十幾根透進了西門朝午的左肩! 猛一挫腕,西門朝午收回了斃敵的網爪,他怒罵一聲,反手將“鐵魔臂”掖在腰上,順手自靴筩裡拔出一柄的匕首,連想也不想,快不可言的翻腕削向了自己左肩,血影四閃,一片巴掌大小的薄薄皮肉已連著一片同樣面積的衣衫跌落在岩石上,十幾根細若牛毛般的金針正顫巍巍的插在那片皮肉之上,而那塊皮肉,正在遂漸的由白變黑! 瞪了一眼橫架在兩塊尖斜山石上的韓清屍體,西門朝午狠狠的吐了口白唾沫,當金針沾肌,他已知道上面有毒 因為並不痛,卻有微微涼麻的感覺,在西門朝午的經驗裡,他知道治療毒傷的最好方法,那即是把受了毒傷的肌肉立即削掉 一勞永逸,永保無憂! 這時 項真與奚槐之戰,已經接近尾聲,項真似乎並不想立刻對他的敵人下毒手,他只是像貓耍耗子似的戲弄著奚槐,現在,在他的閃電般“八圈斬”招式中,奚槐正大汗淋漓的狼狽躲讓。 冷冷一笑,項真身形暴折向左,他雙臂輕舒猝合,兩掌並豎如削,以難以想像的快速飛臂向另一邊的敵人 那正攻得包要花氣喘如牛的公孫樵峰與汪菱! 項真的攻勢是突兀又凌厲的,幾乎無法可擋,方始揮竿抽向包要花的公孫樵峰不禁在大吃一驚裡拼命收竿斜掠,而汪菱,更早就臉蛋兒煞白的撲出去了好幾步。 半空中大翻身,項真又三十掌狂揮公孫樵峰,他寒著臉,陰沉又冷硬的道:“那妮子交給你,老包!” 說話中,項真的三十掌已血刃漫天般又將公孫樵峰逼出了八尺! 這前後交替的情勢又是瞬息,而就這瞬息間的功夫,包要花已好像一個沙漠中千里跋涉的垂死者忽然獲得了甘冽的泉水,又像失足的深淵的一剎前攀到了附體之物 他不但有放下千斤重擔那樣輕鬆,更有著一股無可雙擬的銘懷感於是,他陡然振作精神,兩塊棗木板子拍擊得“叭噠”“叭噠”震天價響,揮舞如風似的暴攻花容慘澹的汪菱而去。 一面敲打劈翻,包要花,邊流著汗,喘著氣,嘶啞的叫著:“公子爺……留著那姓公孫的老王八一條活命……我要親自來整治他……操的,這老小子乘人之危,我已經重傷在身,他卻挑便宜的揀,又在我肩窩子戳了一竿,我要把這一竿子找回來……” 此刻,項真以一個人的力量正在對付著公孫樵峰與奚槐兩個,他驚人的潛力,現在已絲絲不絕的,可怕的發揮了出來,別看他身上的創傷累累,他卻絲毫不受這些傷勢的牽制,動作之間,非但狂悍犀厲,暴凌勇猛,出手之快捷狠辣,更似較他平時猶進一步,“黃龍”之名所以能威懾天下,震撼五嶽,固然是由於他技藝之強,心計之詭,手段之殘,但是,卻更由於他那一股堅忍卓絕的顏力和不屈不撓的信心使然! 直到如今,公孫樵峰與奚槐才真正體會到“黃龍”的厲害之處,而他們也恍然明自了為什麼他們的,夥伴,親人會一個一個栽倒于項真手下的原因,“黃龍”項真的力量並不單純只是實質的表露了,他更滲融有至極的精神意志在內,覺得是怪異,其實卻乃超想像的威凌現實,看去似玄迷,內涵卻全屬“人”在艱辛磨礪後所應有的成就反應,別人無法像項真那樣有著超凡的駭俗藝業,不及項真那種浩然的赫赫盛名,說穿了並不足奇,只是別人不能似項真有鐵一般以的精神耐力及鋼一樣的心志罷了……這是有形的力量與無形的力量結合,是質與氣的共同反應,更是神及形的貫徹成果! 有了公孫樵峰的加入,奚槐始勉強可以繼續再苟延殘喘一陣,但也只是短短的一陣罷了,他們心裡全有數,這種場面也難維持不下多久了,雖然他們乃是而二敵一,但勝負之分,卻不會和人數的比例成相對了…… 一側 西門朝午早將鬥場中的情勢看得一清二楚,最後的分曉尚未到來,他卻知道最後的分曉將會如何 一如他已超越時光,預先覷及了。 長長籲了口氣,西門朝午移動目光打量,荒涼而偏僻的亂石坡上,已經沾滿了點點進濺的鮮血,鮮血是猩紅的,染在灰褐或黯黑的粗糙石面上,便泛著些烏紫了,有些酒在石隙間的積雪上,而且雪相映,白得純,紅得艷,看在人眼裡,印在人心上,則又是另一股子味道了,上十具屍體,成為各種古怪姿態的臥在山巖或石隙問,有的仰著臉,有的俯著身,有的,則根本連頭臉是個什麼樣子都分辨不出來了,看上去,情景是淒厲的,慘怖的,襯著這一片灰蒼蒼的悲涼氤氳,實在令人們感到空茫,一絲苦澀的空茫就在十來步外,一片雜亂疊集的石層邊,奚嬪,與她的侍女婉月兩人,正畏縮的緊緊擁在一起,從那兩張慘白而悽惶的面龐上,可以預見她們心中的絕望、顫驚、無言、以及悲槍,她們顯然未曾親眼目睹過這種血淋淋的殘酷殺戮場面 雖然她們是生長在那種血淋淋的殺戮環境裡,而如今,要遭受殺戮的人又竟是她們的親人,她們熟稔的朋友,她們是慮的、惶恐的、但她們又毫無辦法為這場血腥的拼搏盡一丁點力。因為她們本身已經卷進這場拼搏中而又不克自保了,雖是江湖中人家的淵源,但她們卻連江湖中的些微伎倆也未曾沾涉過啊…… 奚嬪與婉月不但悲恐與焦惶到了極點,簡直因為這些過度的刺激與驚駭而弄得有些麻木了,她們無法移動,無法吶喊,甚至無法表露出自己的心意來,如今,她們唯一能做的,僅僅是由形色間流露出來的感受而已,而她們流露出來的感受有些什麼成分,其中深淺如何? 卻得由注意的人自己去體會了…… 當然,“千騎盟”大當家,“十臂君子”西門朝午是可以深切體會出來的,在他又注視了鬥場中的進展一眼之後,他已大步行向了那兩個有若驚弓之鳥般顫瑟著的女人之前! 看著西門朝午的行進,奚嬪與婉月俱不由驚恐得瞪大了眼睛,兩人的身軀也無可仰止的在籟籟而抖,每在西門朝午靠近了一點,她們的面容便越加慘白了一分,兩人的唇角,也就更加抽搐得快速了。 西門朝午的形態是獰猛的,悍野的,又是殘酷的,他髻發披散,渾身是血,臉上的表情生硬而暴戾,就那麼樣,他已目露寒光,一步一步的走了近來,“鐵魔臂”亦早就握還手中,“鐵魔臂”頂端的掌爪上,尚沾粘著未於的血跡碎肉! 忽然 那婉月一咬牙,掙脫了興奚嬪緊緊的身體,她搶前一步,不管地下的尖銳石苟雜聳,雙膝一軟,“撲通”就跪攔在西門朝午身前! 驚駭欲絕的奚嬪不由花容慘變,她杜鵑蹄血般哀叫一聲:“婉月……” 這一著,也大大的出了西門朝午意料之外,他不由怔了怔,往旁邊一閃,冷冷的道: “這是做什麼?” 婉月淚流滿面,全身抖索,她語不成聲的位求道:“壯士……請你高抬貴手……就饒了我家小姐一命吧……我情願身代小姐……身代小姐一死……你要殺,就把我殺了後面,奚嬪悲恐的道:“不,婉月……你不能……” 西門朝午不禁大笑如雷,他道:“嗯,原來卻竟是這麼回事……” 說話中,他的面色倏忽一沉,叱道:“站起來!” 頓時如墜下萬丈絕望,婉月全身一震,淚下如雨,哆嗦得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了,她無言的直挺挺跪在那裡,面容的表情僵木得宛如蠟朔! 西門朝午一看見她這形狀,不禁也怔了怔,心頭一轉,他恍然大悟,這兩個女人一定是誤解他的意思了,於是,他忙道:“丫頭,你不用害怕,我什麼時候說過要你們的命了?” 婉月似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驚駭過度的心裡一下子還恢復不過來,這突至的喜訊將她弄得迷糊了,對方這凶神似的人物竟說要饒過自己與小姐兩人,老天這會是真的?他會有如此慈悲?他不是在騙人吧? 籲了口氣,西門朝午放低了聲音道:“起來,丫頭,別老跪著惹我心煩!” 現在,婉月已經略略鎮定下來了,她卻仍不能停止身子的顫抖,抹著淚,遲疑的站起,嚎喘的道:“壯士……你……你真不殺我們?” 哧哧一笑,西門朝午頷首道:“我想是的。” 心頭跳了一跳,“我想是的”,這句話並不肯定,莫非對面的這人還不能為她們的命運作主麼?那句話中,可又包含了什麼其他的意義在內呢? 大步來到奚嬪身前,西門朝午向這位美麗的少女端詳了片刻,連連點頭,嘴裡贊道: “好,好,唔,不錯……” 心驚膽顫又加上萬般焦惶的奚嬪,不由被西門朝午這毫無忌憚的逼視著得面紅耳赤,如玉似的臉頰上湧起淡淡的朱酌,而朱酪中,又沾著淚珠滴滴,那模樣,可真叫憐煞人了。 這時,喪失意志的婉月也挨到奚嬪身邊,她悄顫的道:“小姐……這位壯士說……” 奚嬪心慌意亂的道:“我……我聽見了……” 嘿嘿笑了起來,在奚嬪再次的驚愕中,西門朝午道:“丫頭,你叫奚嬪?” 強自鎮定著,奚嬪畏怯的道:“是的……” 西門朝午點點頭,道:“項兄曾告訴我,昔日他被困于青松山莊之際,多蒙你大力相助,才得以全身而退,是麼?” 奚嬪一雙秋水也似的眸子裡頓時又浮閃起盈盈淚光,她顫顫的道:“這又有什麼分別呢?項真他……他並不領情……他仍以血手來對待我們……他……他甚至要一一誅絕我們……” 抹了一把帶血的汗彈在地下,西門朝午搖頭道:“不,你錯了,這其中卻是大大的不同,項弟一直記得你給他的幫助,他從未忘懷,而且每思圖報,我方才曾對你身邊的這個丫頭講過,項兄將不會對你們有絲毫侵犯,雖然我沒有問過他的意思,但是,我想他的心意必是如此的!” 哽咽了一聲,奚嬪目光恐懼的投向了另一邊 項真與奚槐,公孫樵峰的拼殺之處,現在,項真已經取得壓倒性的優勢,極快的,甚至一個不懂武功的人也可以明確看出來,極快的,項真便將濺他敵人的鮮血了!” 心臟的刺痛延展到面龐上,奚嬪悲切的道:“或者那一次我給過項真點方便……我冒著毀壞自身的清譽給他方便……但我並不求什麼,更不敢奢望能得到他的報答,我唯一的希望,只是要他能因為我這一點意思而知道青松山莊的人,並非每一個都是那麼惡劣,由他的諒解而稍稍消彌一些對青松山莊的仇恨心理……但……但我這完全想錯了,完全白盼了,項真,他只知道殺,只知道血,他什麼也不會考慮,什麼也牽制不了他……” 西門朝午默默的聽著,雙目的光芒時明時暗,唇角的肌肉也在不停的抽搐,連右頰上那道赫色的疤痕亦微微牽動了…… 拭去滿面的淚,而淚又自流淌,奚嬪接著鳴咽的道:“從莊中傳警的時候開始,我就一直心驚膽顫的等候著消息,我知道極可能是項真來了,他正可藉著大河鎮的勝利者余威來的,果然不錯,是他,從他進莊開始,一直就是殺,殺、殺,燒、燒、燒,青松山莊上血流成渠,更化為一片焦土了,項真卻不停止,他更趕盡殺絕的追躡著那些倉惶寒驚的可憐餘生者,他永不明白什麼叫慈悲,什麼叫仁厚,他的整個身體裡全充滿了暴戾、殘酷、瘋狂,以及仇恨,害過他的人永不可得到寬恕,項真唯一的方法只是予那些人以死亡,毫無道理的死亡啊……” 奚嬪激動而悲憤的哭泣起來,一旁的婉月也在陪著落淚,西門朝午連忙乾咳了兩聲,低促脾道:“奚嬪,呃,事情並不是如你所想的那般簡單,恩怨分明,嫉惡如仇,正是江湖弟兄的本色,恩與仇,必需要分得清清楚楚,絲毫不能苟且含混,否則,人家便會以懦夫相譏,以無膽而諷,以怯弱來嘲,招至的後果乃是以言盡的,除此之外,懷著仇恨的人本身也會因精神上的負擔而痛苦莫名,必須一洩而後安,奚嬪,你生長在江湖環境中,卻沒有江湖經歷的體驗,所以,這種事情給予當事人的負荷與壓力,只怕是你難以想像的……” 搖著頭,奚嬪抽噎的道:“但這是冷血,殘酷……我不信天下的仇恨,都必須要用鮮血來解除……我不信!” 怔了怔,西門朝午這一下子窒住了,不錯,奚嬪的話也未嘗無理,天下的仇恨,難道全都是以鮮血來解脫的麼? 驀然 婉月尖叫:“小姐,大院主和公孫老爺要完了 ” 悲嚎一聲,奚嬪瘋了一下樣撲向前去,邊瀝血般慘呼:“哥,啊……” 來不及多想,一種本能的直覺迫使西門朝午倏然轉身,拉開嗓子嘶啞成吼:“掌下留人 ” 片片的掌影正如漫天的血刃飛旋,又凌厲又緊密,又狠毒又暴辣,猛古丁的在一陣削銳的勁風呼嘯裡,飛斬向了早就精疲力竭的奚槐及招架不及的公孫樵峰,眼看著,他們便得被這縱橫交舞的掌勢劈倒 西門朝午的叱吼及時鑽進項真耳中,他驚異之下更添了幾分不悅,但是,他卻不能不做緊急施捨,整個身軀猝然閃電般下沉猛翻,兩腳飛射,只聽得“砰”“砰”連串的悶響聲裡,奚槐與公孫樵峰二人已被他一個跟鬥踢出五步多遠。 這時 密集如群星似的掌影正好緩緩交織瀉下,宛如利刃也似在鬼泣般的尖嘯聲中劈斬到石面上,頓時碎屑四濺,積雪飛灑,仿佛快刀斬麻,“呱”“呱”“呱”暴響不絕,又急又緊,方才,奚槐與公孫樵峰二人所站的位置四周,已在這剎那間布滿了累累掌痕,痕印泛紫,俱是深深嵌在那些嶙峋參差的山巖上,擊凹整齊,有如斧刃刮削! 紫邪掌力! 換句話說,若是剛才項真沒有將奚槐與公孫樵峰二人踢滾出此地,現在,只怕那些刻印在岩石上面的累累掌印,早就擺到他們兩個身上去了,顯然的,如果把這些泛紫的掌印擺到他們身上,嗯,他們除了挺屍之外,實在就沒有別的法子可想了,人,到底還是肉做的哪…… ------------- |
第83章 恩怨分明 真英雄
一片短暫的沉寂籠罩在周遭,驀然,奚嬪悲喜交集的位喊:“哥哥……” 奚槐被項真一腳踢中左胯骨,這一腳何止百斤?踢得他半邊身幹部麻透了,在翻跌出去的同時,又撞上一塊突凹的山石,此刻,他一張臉全成了青中帶紫,額頭上,鮮血淋漓一片! 三尺外,公孫樵峰卻根本已撞暈了過去,正四仰八叉的朝天躺著,他的手中,卻仍緊握著那根銅竿,頭頂上,則亦是血流如注了…… 閉著眼睛繼續調息幾次,項真雙目倏睜,在閃閃的精光冷凜映射下,他踏前一步,毫無表情的道:“為什麼?當家的。” 急急迎了上去,西門朝午尷尬的咽了口唾沫,道:“項兄,你可是本意恕過那奚嬪主婢?” 項真點點頭,道:“當然,她們曾有恩於我,種瓜者,自當得瓜。” 擦了把汗,卻扯動了傷處,西門朝午一齜牙之下,又回頭看了看滿含哀懇期懼的奚嬪與婉月主婢一眼,紅紅著臉道:“項兄,這是對的……” 項真冷漠的道:“不過,我卻並沒有意思饒過奚槐及公孫樵峰這一雙狗頭!” 心頭一跳,西門朝午窘迫的道:“項兄,我覺得,呃……是不是這兩個人,唔,這兩個人也可以稍微從輕發落?稍微?” 呆板的一笑,項真道:“當家的,我們冒著風雪之苦,千里跋涉,為的是什麼?橫屍十裡,血染雙手,烈火燒了青松山莊,再綴上我們自己的累累創傷,為的又是什麼?只是為了那滿腹仇怨,一腔羞辱罷了,在我們歷盡艱苦,終於達成目的之前,當家的竟忽然有此高見,卻令我好生不解,當家的原因何在?” 這一番話,直把西門朝午反詰得滿頭大汗,張口結舌,他翻動了好一會白眼,才吶吶的道:“我……呃,我只是覺得她們兩個孤身弱女也太可憐,也太使人同情了,而且,呃,我以為,我們的報復已夠,似乎,似乎就不用宰殺這兩個人也可湊合著了斷這樁公案……” 深沉的,項真道:“當家的,你可知道,真正的罪魁禍首正是他們兩個?換句話說,我們之所以大興干戈,灑汗流血,為的也只是他們兩個?” 窒了窒,西門朝午掙扎著道:“但是,項兄,我們已整得他們夠慘啦……” 冷冷一笑,項真道:“對付這種陰狠狡詐,寡廉鮮恥的不仁不義之徒,沒有餘地可留,當家的,除了死亡,將不會有更恰當的懲罰方法,除了死亡,對他們來說,什麼都不夠!” 鼓足了勇氣,西門朝午又硬著頭皮道:“項兄,我們似乎還可再斟酌斟酌……” 目光垂下,項真悠悠的道:“你我相交,當家的,交之以誠,假以時日,我們定可義結生死,對你,我除了一顆赤心但剖於前之外沒有別的,我尊重你,當家的,也更欽服你,若有所示,我定當從命,但這一件,我只怕就辜負當家的一番美意了……” 西門朝午鬧了個臉紅脖於粗,他期期艾艾了好一陣子,終於沒有再說什麼,猛一跺腳,返身退下。 奚嬪悽惶的迎上幾步,盼切的問:“壯士,項真的意思?” 寒著臉,西門朝午道:“奚姑娘,你與你那使女可以免除一死,我早就說過,項兄是一絲不苟,恩怨分明的!” 並不因為自己的得回生天而有大多的喜悅,奚嬪雙目含淚焦急的間:“但……但還有我的兄長與公孫大爺……” 搖搖頭,西門朝午道:“恐怕他們二位沒有機會了。” 猛然一震,奚嬪面色灰敗的顫聲道:“你……你是說?” 西門朝午硬著心腸道:“我是說,他們兩個不可能再有活命的希望,項真不允饒過!” 撲籟簌的連連抖索,奚嬪咽聲低泣:“求求你,壯士,求求你去勸說項真……壯士,你做做好事,行行善……我們會一輩於記得你,一輩子感謝你……我們將供奉你的長生牌位,祈壞求上天賜你多福多壽……… 忍不住嘆了口氣,西門朝午傷感的道:“我早已代你求過情了,他不答應,碰了我一鼻子灰……奚姑娘,你不了解項兄,他決定的事,沒有人可以改變……” 奚嬪仍然哀切的懇求道:“請你再試一試……壯士,請你再盡盡心……請你……” 旁邊,婉月也淒然道:“壯士,請你答應我家小姐的乞求吧……” 呆呆的站著,西門朝午實在受不住了,他一咬牙,霍的轉身 “砰”“砰”“砰”一連串的木板擊肉悶響驀地揚起,緊接著又是“當”的金屬顫震聲傳來,西門朝午急忙移目瞧去,天爺,包要花已像打一條狗似的,把汪菱砸翻於地,兩塊棗木板子正沒頭沒腦的抽了下去,汪菱的青鋒劍,早就被震飛在一丈之外了! 老實說,包要花若想速戰速決,汪菱便根本不可能支持到現在,此刻只怕已經躺將下去了,但是,包要花卻存心要給她些零碎罪受,所以才一直沒有痛下辣手,全是不急不緩的用兩塊棗木板子折磨著她,輕輕重重的在汪菱身上敲打著,直到方才,他始認為時機已到,不再留手,猛然間狠招齊出,將汪菱砸翻於地,連他的手中劍也一遭給掃飛了老遠! 包要花把汪菱擺平後的一剎,沉重堅硬的棗木板子已在她身上猛打了六七下,打得汪菱皮開肉綻,鮮血迸流,又滾又爬,連尖叫聲都是那麼嘶啞無力了! 冷沉而有力的,項真道:“住手!” 包要花立即收回板子,喘著氣,愣愣的問:“住手?” 項真不帶感情的道:“你不覺得,老包,就像你這樣打死了她是太過便宜了?” 領悟的直點頭,包要花喘著道:“對,對,是太便宜這賊婆娘了!” 一邊抹著汗,包要花邊朝早已躺了下去的奚槐,與公孫樵峰瞧了一眼,呵呵笑道:“公子爺,還是你他奶奶的有一手,我費了好大勁還收舍不下的狗才,竟叫你一下子便擺平了……” 淡淡的,項真道:“這並不算什麼!” 包要花笑哧哧的道:“對你來說當然不算什麼,對我,可就不是那麼回子事了,操的,我差一點就吃了那老王八蛋的暗虧!” 說到這裡,包要花一眼看見了奚嬪主婢,他拐著朝前走了兩步,兩塊棗木板子一碰,“叭噠”上聲脆響上,這位孤家山的怪傑竟然向她們深深一揖,齜著滿口黃板大牙道:“久違了,二位姑娘,實在對不住,因為方才忙著和地下躺著的一幹好朋友們親熱,所以待慢了二位姑娘,罪過罪過……” 拭著淚,奚嬪在這種肝腸寸斷,心憂如焚的關頭,卻仍然不忘禮數,她微微檢衽還禮,邊哽咽著道:“包壯士好……” 包要花又拐向前去,親切的道:“好,好,太好了,昔日多承姑娘賜助,我姓包的才沒有回姥姥家,方待留下這副臭皮囊轉來結清欠債,呵呵,奚姑娘,你說說,這不全是你,以及你旁邊這位小娘子的大力麼? ” 在奚嬪與婉月的淒絕神色裡,悲楚淚水裡,包要花猛然覺得不對,他一愣之下,才想到自己說錯了話,老天爺。照他方才那麼一講,今日青松山莊落得這般支離破碎的下場,不就等於全是奚嬪主婢為了暗裡釋放他們,逃脫才種下的禍因麼?而在他們慘烈報復下即將遭受厄運的人裡,還有著奚嬪的親生手足,親胞兄在內啊…… 現在 奚嬪與婉月兩人更哭得悲切無比,天愁地慘,哀泣聲就宛如杜鵑啼血,連天都似乎被感染得更加沉鬱灰蒼了 尷尬的呆立著,包要花抓著他的兩塊板子直發愣,頭上的汗,也順著臉往下淌個不停…… 咬咬牙,西門朝午往項真那邊湊近了,他提心吊膽的道:“項兄,有恩不報非君子,當日奚嬪主婢助你與包兄逃脫,今天,你豈能還她一個家破人亡?” 雙目一寒,項真道:“一報還以一報,我恕她們主婢生命,這已足夠抵償她們昔日所施之惠了!” 西門朝午搖頭道“不夠,太也不夠了……” 沉沉的,項真道:“何以不夠?” 陪著笑臉,西門朝午道:“你想想,項兄,她主婢二人與你可曾結仇?換句話說,可曾有對你不起的地方?” 項真但然道:“沒有!” 西門朝午忙道:“既是沒有,你今日本來便不應該殺她主婢了,是麼?” 項真意識到這乃是一個圈套了,但他卻不願抹煞事實,只好點頭道:“不錯……” 西門朝午毫不放鬆的道:“本來便不該殺她主蟬,她主婢如今亦安在一旁,項兄,借問你曾拿什麼報答人家的恩賜了?” 吸了口氣,項真道:“當家的,你認為我又該如何報恩呢?” 心中一笑,西門朝午道:“我不是你,我怎知道?” 項真略一沉吟道:“今日事畢,我贈她主婢二人黃金千兩,明珠一鬥,以表耐心如何?” 哧哧冷笑,西門朝午道:“項兄素稱高人雅十,對奚嬪主婢此等捨身相護,毀譽暗釋的雲天大德,便只以區區金銀信物相酬?這似乎有些不大妥當吧?” 神色一沉,項真道:“那麼,當家的尊意是?” 西門朝午平靜的道:“我已說過,這要看項兄你自己怎麼個報答法了,我知道,你素來是不願拖欠人家恩德債的!” 當然,項真不是傻子,他明白西門朝午是在兜著圈圈引他直接詢問奚嬪有何所求?而根本用不著問,他也曉得奚嬪主婢會有什麼要求的…… 那個要求,若從奚嬪口中提出來,自己可就進退維谷了,是的,人家曾經有恩於己,而這恩惠又是恁般深重,她們主婢當日可以說是豁著命硬撐的,今日青松山莊的淒慘場面,亦種因於那一次奚嬪主婢的大力開脫,自己領受了人家的如許恩惠,非但未曾報還絲毫,更且害得人家主婢背上了個叛親背莊,吃裡扒外的天大罪名,細論起來,自己將來如何向人啟齒?自己又如何向自己的良心交待? 但是,如果答允於她之所求,則一口冤氣何從發洩?昔日羞辱怎堪盡滌?連日來的辛苦,淋漓的血汗,不是都白流了麼?想起來又怎能甘心? 本身仇怨的宣泄與昔日恩惠的急待報償,兩股暗流在項真腦海中撞擊交戰,在內心裡糾纏激盪,令他一時委決不下…… 忽然,他又想到了西門朝午,是了,在答允奚嬪的所求條件裡,更功進了西門朝午的份量在內啊,這位“十臂君於”對自己的忠肝義膽,一顆赤心,自己又怎能棄之不顧呢?若不答允,一定也會傷害了西門朝午的自尊,而有所妨害任何與西門朝午友情的事,又都是項真所極不願為的…… 終於 暗中一咬牙,項真大步來到奚嬪面前,看著這仇人之妹 又是自己恩人的美麗少女面孔,那張面孔在此時卻有著大多的悲楚……項真微笑著,低沉而溫柔的道:“奚姑娘,你好。” 側過臉,項真又道:“還有,婉月姑娘?” 奚嬪主婢連忙還禮,淒切而乞懇的望著項真,奚嬪道:“在你離開青松山莊那條秘道之前,記得你曾告訴過我,你說:項真自孩提的時候起,就是一個恩怨分明的人,而且,你還說,你不會忘記我曾經給予你的一些幫助,是嗎?” 用力點頭,項真堅定的道:“不錯。” 抽噎了一聲,奚嬪艱辛的道:“我不是一個施恩望報的人,何況,我對你的那點小幫助也算不上是什麼恩惠,我從來就沒有奢望你會報答我……” 項真忙道:“奚姑娘……” 淌著淚,奚嬪又幽幽的道:“但是,項真,我不想你會報答我,你也不應該來折磨我,陷我於不義,叫我做青松山莊和奚家的罪人……我已夠孤單,夠落寞的了,你就忍心看著我流離失所,舉目無親的飄零天涯?更蒙受別人的羞辱與唾罵?你知道,我除了哥哥,這世上,再沒有一個親人了……” 哭泣著,奚嬪更近了一點,哀哀的道:“項真……我不敢盼望你還記得我對你曾有多好,至少,我總沒有對不起你過吧?你不對我好我不怨你,但……你也不能害我啊……” 籲了口氣,項真低沉的道:“把你心裡所想的告訴我,奚姑娘……” 驚喜過望的,奚嬪道:“真的?你不會不答允?” 項真道:“你說吧。” 深呼吸了一次,奚嬪激動的道:“我只求你……項真,釋放我哥哥與公孫大爺,汪姐姐……” 皺皺眉,項真道:“你不嫌你的要求有些過份麼?” 搖搖頭,奚嬪道:“不,我有原因……” 退後一步,項真斬釘截鐵的道:“奚姑娘,你的大兄奚槐,我答允你無條件釋放,公孫樵峰與汪菱也看在你面上饒其死罪,但是活罪難逃!” 無限的欣喜溢滿了奚嬪心扉,不過,她卻仍不放棄為她的友人做著最後努力:“項真,聽我說,公孫大爺 ” 冷冷的,項真道:“奚姑娘,見好便收,你該明白,黃龍項真對你,已是仁盡義至了!” 突然打了個寒栗,奚嬪被項真那凜冽的神色所懾,不敢再開口相求了,後面,婉月急忙上前扶住了她。 一側 西門朝午抱拳道:“賞臉了,項兄!” 苦笑一聲,項真道:“當家的,我除了說你的心腸仍不夠硬之外,還能再說什麼呢?” 豁然大笑,西門朝午開朗的道:“罵得對,項兄,但我哥倆異日長相廝守,時光悠久,還是有一個人心腸軟些的好!” 轉過頭,項真道:“老包有無異議?” 齜開大板牙,包要花笑吟吟的道:“公子爺的裁決,我姓包的哪還敢有異議?除了一心敬服之外,連屁也少放為妙!” 西門朝午又幫著腔道:“項兄,我與包兄全以你馬首是瞻了……” 笑了笑,項真走到了公孫樵峰那邊,而這時,公孫樵峰也正好悠悠清醒,當他迷糊的目光中,甫始映入了項真的身影時,這位“眼子竿”已狂吼一聲,掙扎著盡其全力揮竿飛戮出手! 不遠處的奚嬪,睹狀之下不禁大驚失色,她尖叫:“不要動手!” 但是,公孫樵峰的動作何等快捷?奚嬪方才出聲警告,尖銳的竿尖已在燦亮的光芒中一閃而至,項真不移不動,就在敵人的竿尖那麼犀利的點向咽喉之前寸許,他才突然擺頭 只是擺開了一點點,時間部位卻拿捏得準確無比,顫嘯著的尖銳竿端,便僅差一線的自他的頸旁險擦過! 幾乎與那閃眩的鋼竿連接在一起了,項真的身影宛如被竿身擦掠時所帶起的勁風所扯引,猝然朝竿身肇隨過去,沒有人看清他的動作,只在連串的清脆暴響中,公孫樵峰那條猛戳出來的純鋼竿子已然斷為五節,一段段的竿身四散飛射,帶起了一溜溜銀燦燦的光尾! 當人們的視線還迷惑于那飛散中的截截殘竿時,項真鬼魅般側身斜進,右掌微圈猝落,“ 嚓”聲響裡血影突現,公孫樵峰甚至連念頭還未及轉回,一條左臂已凌空而起,遙遙墜跌於十尺之外! 剎那間,公孫樵峰的一張老臉已極度痛苦的扭曲成一團,他慘嚎一聲往後便倒,身子尚未沾及地面,項真的左手已並指如戟,又準又狠的,倏然點中他的右眼眼皮 這一點之力可謂異常巧妙,分毫不差,剛好把公孫樵峰的眼球壓破,但卻不至於碎流出眶! 連看也不多看一眼,項真倏然倒射回來,他倒射回來的位置,正是汪菱瑟縮著椅躺的那塊岩石之前! 汪菱早已力竭氣弱,遍體鱗傷,臉孔上也沾染著斑斑血污,方才的情景,她並不是沒有看見,而是看得太清楚了,但她根本就無力可盡,無法可施,現在,她甚至站都站不起來…… 像流光一樣掠到汪菱身前,汪菱驚恐的往後退避 其實她已沒有地方可退了,她身後,正有一塊岩石攔阻著,項真的手法是快速得令人難以思議的,當汪菱青紫斑布的雙手尚未及舉起,他已如法泡製,戳瞎了汪菱的左眼! 猛然將身子抽搐成一團,汪菱雙手摀面,卻沒有嚎叫,她的牙齒頓時深深陷入下唇之內,喉頭發出一陣恐怖的呻吟聲,痛苦的痙攣,已將她那窈窕的身段兒扭得變形了…… 冷冷的站在七步之外,項真淡漠的注視著一件與他毫無關連的事情一樣,而更好像他在看的並非是兩個人正在承受著巨創之後的血淋淋痛楚,僅是在看著兩頭畜生的戲耍一般…… 這時 奚嬪與婉月已經左右攙扶著奚槐走到一邊,奚槐的步履沉重而蹣跚,他肉體上所受的折磨,已使他元氣大喪,身虛力乏,但是,更甚者,卻是他心靈中所遭受的震駭與驚悸! 公孫樵峰斷臂處所流的鮮血已經染紅了他身邊的岩石與積雪,他在突凹不平的嶙峋石面上翻滾嚎嗥著,不成人形的面孔上,已全被至極的痛苦及悲憤所布滿,看上去,他根本已不像是公孫樵峰了…… 輕輕的,西門朝午走了上來,低沉的道:“休息一下吧?項兄……” 轉過身,項真徐步走回,他狠狠的盯視著驚惶畏縮無比的奚槐,語聲有如玄冰一樣。 “奚槐,你需要慶幸你有個好妹妹及好使女,否則,現在你不會還能站在這裡聽我說話……” 由衷的恐懼震撼著奚槐,他全身不停的抖索著,汗與血交織在他蠟白的臉上,而這是有形的,無形的,還有他靈魂深處的漸疚以及不安,項真的話,他哪裡還回答得出來? 冷冷的,項真又道:“告訴我,你妹妹暗地助我逃出青松山莊的事,你後來知道了不曾?” 瑟縮的點點頭,奚槐畏怯的懾喘著:“後來……被我查出了……” 項真毫無表情的道:“你又如何對付她?” 奚槐的面色越發驚得不忍卒睹,他結結巴巴的翁動著烏紫的嘴唇,卻好久說不出一個字來…… 一邊,奚嬪慌忙道:“項真,我哥哥並沒有難為我 ” 項真雙目中寒光暴射,他道:“我沒有問你!” 又盯著奚槐,項真怒道:“姓奚的,我還沒有得到回答!” 驀然一哆嗦,奚槐吶吶的道:“我……我打了她一頓……又軟禁了她一個月……” 項真暴叱道:“你該死!” 急急掩到奚槐身前,奚嬪焦的的喊:“項真,我哥哥卻並沒有把這件事洩漏給外人知道,他幫我掩飾了過去,而且,以我背叛他的行為來說,那種懲罰對我並不為過!” 因為說得太激動,太急促,奚嬪的眼眶中又已淚光瑩瑩了,她接著淒然道:“假如你的妹妹背叛了你,項真,你一定不會像我哥哥,對我那樣便宜了事的……” ------------- |
第84章 幽情暗寄 太艱難
木然一笑,項真道:“我不否認……” 他又轉對奚槐,道:“奚槐,你該為你未曾過份為難你的妹妹而高興,你一定明白,本來,你是毫無機會的……” 顫抖著,奚傀汗如雨下:“我知道……… 項真平板的道:“記得你曾在青松山莊那座水池下的石窖裡,給了我許多罪受,奚槐,你很會用刑,更懂得折磨人,那些刑法,有很多人是承受不住的,你曉得不?” 驚恐的看著項真,奚槐膽寒的道:“我……我是一時衝動……” 搖搖手,項真道:“不要來這一套,你犯不著怕,我既已說過放你一馬,便決不食言,我只是要告訴你,我也很會用刑,也很會折磨人,而且,我所用的手段,可以保證不比你差!” 連連點頭,奚槐道:“我相信,我相信……” 項真陰森森的笑著道:“老實說,我的確十分痛藉我失去了這個機會,這個向你報復的機會!本來,我是預計要一點點,一點點的碎剮你的!” 一股寒氣自腳底直升全身,奚槐難以仰止的顫抖著,他的唇角抽搐,額上青筋暴起,期期艾艾的道:“謝謝你恕過我……項真……我永遠不會忘記……永遠感激你……” 笑笑,項真道:“以後,我只希望你記住一件事,誰的身子都是肉做的,你不願承受酷刑與折磨,同樣的,別人也不會願意,生前我是想要叫你領略一下此中滋味的,但今,我只有遺憾的說,算了。” 奚槐頓時如釋重負,他感激零涕的道:“今後有生之年,皆乃項兄所賜,我奚愧會永銘不忘,終生懷憶……” 忽然怪笑一聲,包要花插嘴道:“你看你***那副德性,知道自己消災免難了,說話也順流起來,還***脫了褲子坐板凳 有板有眼的呢……” 西門朝午忙道:“包兄,有女於側,文雅點,文雅點……” 一齜牙,包要花道:“文雅個鳥!我就是這個調調兒,愛聽不聽,這是什麼場合?還光他媽撿些天官賜福的吉祥話念麼?” 紅著臉蛋,奚嬪裝沒聽到,她向項真哀求道:“項真,你說過免除公孫大爺和汪姐姐死罪的,你說過的……” 淡淡的,項真道:“不錯,而我也並沒有殺死他們!” 吸了口氣,奚嬪可憐生的道:“但是,你若任叫公孫大爺與汪姐姐那樣痛苦不停下去,只怕創立仍舊免不了一死,尤其公孫大爺,血都快流光了……” 點點頭,項真道:“老包,麻煩你去為他們兩個裹裹傷包要花不情願的道:“為他們裹傷。饒了這兩個混帳的狗命已是天大仁義了,還再去侍候他們?連我自己的傷都還沒有上藥呢……” 皺皺眉,項真道:“麻煩你了,老包!” 嘆了口氣,包要花轉身行去,一邊走,一邊嘀咕:“媽的,我這真叫犯賤啊,替傷了我的人去治傷……” 奚嬪趕忙又道:“婉月,你去幫著包壯士。” 靈巧的婉月低聲答應,匆匆跟在包要花身後去了,看著他們,西門朝午不禁笑道:“項兄,包兄可真是直性子人,一根腸子通到底,有什麼說什麼,毫不做作虛作虛偽項真一笑道:“他就是這種狗熊皮氣,看起來蠻可愛,其實卻窩囊人,而我忍受他這德性,已經有一段長久的日子了……” 西門朝午笑呵呵的道:“想當初,項兄你也一定是為了欣賞包兄這種狂放不拘的直筒筒個性才與他結交成生死之好的吧?” 微微頷首,項真道:“是的,但時間長了,卻有些吃不消……” 這時,奚嬪已扶著奚槐坐下,她又悄悄挨了上去,怯怯的道:“項真……” 項真轉著她,一笑道:“又有見教?” 粉臉一紅,奚嬪吶吶的道:“你……你也傷了,傷得好重……” 抿抿唇,項真道:“這全是夏一尊父子,羽復敬、李悟等人的共同傑作,好在我還可以勉強忍耐……” 焦切而關注的,奚嬪道:“可是,你的背上,兩肋,肩頭所包紮的棉布,已經浸出了血,裡面的傷口一定是裂開了……” 項真淡然道:“我想是的!” 咬咬下唇,奚嬪又道:“你不痛?” 項真不由失笑了,他道:“我也是肉做的,怎會不痛!” 驚奇的睜大眼睛,奚嬪道:“但是,你的表情上卻一點也看不出來,我想一定是很痛的,假如換了我有這多傷,我恐怕就不能動了……” 輕輕的,項真道:“所以你不是‘黃龍’項真,我才是,奚姑娘,我唯一值得稱讚的地方,也就是比別人稍稍能忍受痛苦!” 愛憐的搖搖頭,奚嬪心疼的道:“兩次看見你,項真,你沒有一次是乾乾淨淨,完完整整的,兩次全是渾身染滿血污,衣裳破碎零亂,披頭散髮,遍體鱗傷,還有,加上都是在一場殘殺之後!” 苦笑了,項真道:“真遺憾,是麼?” 看著項真,奚嬪幽幽的道:“如果你梳洗乾淨,穿著整潔,項真,我想你一定是十分灑逸的……” 項真輕描淡寫的道:“不見得呀,我平常也差不多就是這副邋遢樣子……” 忽然眼圈一紅,奚嬪低下頭道:“我……我是和你說正經話,項真,請你不要調笑我……” 此刻,西門朝午發覺眼前的情形有點微妙,他肚裡一笑,識趣的走了開去,到奚槐面前對著坐了下來。 略一猶豫,項真低聲道:“奚姑娘,我並沒有調笑你,你不覺得,談話的氣氛輕鬆風趣一點比較好麼?尤其在此時此地。” 輕輕用衣袖拭去眼角淚痕,仰起那張淒楚而明艷的臉兒來,怨慧而深幽深深凝注著項真,奚嬪道:“項真,你……你離開這裡以後,要到哪裡去?” 怔了怔,項真道:“先到‘大元府’接人,然後,再到晉境西門當家的‘千騎盟’大寨中去,在那裡要盤桓一段日子……” 說到這裡,項真打趣的道:“怎麼?奚姑娘,要打聽我的行蹤來找我尋仇?” 哀怨而淒切的看著項真,奚嬪淚盈盈的道:“請不要挖苦我,項真,請你……” 項真連忙笑道:“不要難過,奚姑娘,我只是說著玩,真的,我歡迎以後你常到我那裡來盤桓,但要在我找定了住處之後……” 他雙目中的光輝在此時看去柔和極了,也清澈極了,接著,他又道:“你曉得,我是個飄零慣了的人,天涯流泊,四海為家,連個像樣的住處全沒有……” 痴痴的望著項真,奚嬪眸子深處的神色是怪異的,卻也是迷惘的,是柔媚的,卻也是炙熱的,是期盼的,卻也是哀怨的,就是那麼多難以言喻的情感揉合在了一起,叫人一下子分辨不出來其中真正包含了些什麼,但是,似乎無楞置疑,裡面卻表露了一種只有在愛戀中的少女,才能具有的那種癡迷與盼切情韻,那是刻骨鏤心的,不能忘懷的,那是一種特異的言語,用眼睛來表達內涵,不須說,只要是承受它的人,自能心領神會…… 於是,項真不禁顫驚了,心跳了,在昔日,包要花即曾笑謔的戲言過,奚嬪可能對他發生了愛意,項真不是傻子,在奚嬪的一行一動,一罩一笑之間,那種強埋在心扉深處的情操已經隱隱流露,項真何嘗覺不出來?只是,他的一顆心早已系在義姐君心怡的身上,一腔情也渭滴不剩的全傾注給了她,你又叫項真如何再去接受另一個少女的愛意?縱然那女子是如何美豔端秀,如何玉潔冰清,又如何會施大恩,項真也只能抱歉的辜負了啊,而如今,天,難道還非要親口面對那可愛又可憫的少女說出這種殘酷的心意不可麼?項真知道,這極可能嚴重損傷對方的自尊,更甚者,這不啻破壞了對方的夢幻,而往往,一個悲劇的形成,便由於對這種事情的不慎處理而得來的! 雙目一瞬不瞬的看著項真,頓時裡奚嬪像下了極大決心,她抑止不住的籟籟顫抖著強壓著那種情感的激動與波蕩:“項真……你……你是真不知道?真要我……親口告訴你?” 深深吸了口氣,項真故作茫然道:“什麼真不知道?奚姑娘,你……” 一咬牙,奚嬪更挨近了項真,她抖索著道:“你……不……我……我在愛你?” 雖然早已心中有數,但是,由奚嬪親口說出,項真卻仍不禁頭暈目眩,當堂愕然,他有些失措的道:“你……你……奚姑娘……你是說?” 雙瞳的光芒是一種窒人的明亮,帶水的明亮,有著炎熱的明亮,奚嬪深刻的,一個字一個字滲溶在顫抖中迸出:“我是說……項真……我在心中愛你……早在你被困青松山莊的時候……我即已是如此了……” 頭腦仍舊有些暈眩,項真竭立思索著應以什麼方法來表明自己的態度與心意,一種娓婉的,不損及對方自尊的方法來表明自己的態度與心意……老天,這一剎,他忽然發覺自己竟是恁般木納及遲鈍…… ------------- |
第85章 巧計脫困 溫柔鄉
癡迷的仰首凝視著項真,奚嬪蒼白的面靨上淚痕未乾,一雙美麗的眸子裡閃射著異樣的光芒 那種光芒,足令每一個懂得情愛的男子心中震撼;而她的嘴唇半張,露出扁貝也似的玉齒來,小巧的鼻翅兒也在微微翕動,她以那雙沾著淚珠,有著長而捲曲睫毛的眸子睇視項真,期盼的等著項真回答…… 緊張而失措的站立著,項真汗水涔涔,過了過半晌,他才慌亂的道:“奚姑娘……我想,我們似乎應該換個地方,換個場合來談論這些問題,在這裡好像不太好……” 宛如有些預感著自己的心意民會被辜負,奚嬪幽怨的道:“項真……你……是不願意?” 項真抹去額上汗水,忙道:“來,奚姑娘,我陪著你到那邊去歇兒……” 不待奚嬪的反應,項真即已伸手攙扶著她,匆匆走到兩丈多遠以外;在這裡,有幾塊巨大的岩石斜斜伸出,可以擋住其他人的視線,而且,也不虞別人聽到;地方雖然不算幽雅,但卻清靜,至少,項真是需要這個地方來為他解決眼前難題的…… 站定了,項真強顏笑道:“奚姑娘,你先坐下。” 三分迷惑加上七分忐忑,奚嬪揀了塊較為平整的石頭坐下,她仰著臉兒,怔怔的看著項真。 輕輕搓搓手,項真的心裡已經有了一個令他十分慚愧與歉疚的決定,雖然這個決定將會使他以後見到君心怡的時候尷尬無已,但是,他相信這樣做是對的,也只能這樣做,才可婉拒奚嬪的一番盛情容意,而又不至於侵害了這位純潔少女的自尊;項真知道,只要過了這一關,日後的歲月悠悠,將能逐漸滌淨奚嬪心頭的惆悵與悲傷,她會再找到一個才貌俱佳的如意郎君的…… 嗯,世上的俊俏男子,灑逸兒郎,也的確不只項真一個呢。 幽幽的,奚嬪道:“項真,你還沒有回答我……” 又用手背拭拭額上的汗水,項真儘量把語調放得柔和低緩:“奚姑娘,方才,你是說,你……呃,你對我的印象不錯,是麼?” 坦率而赤裸的,奚嬪道:“不只不錯,項真,我愛上了你。” 一片紅暈浮上她的面頰,她又羞澀的道:“你該知道,這種話……從我一個女兒家…… 口中說出,該是多麼羞人……但……但……是……我不能不說……我再也忍不住了,而且……而且錯開今日此刻,我們極可能各分西東,天各一方……到了那時,就是我想說,又去對誰說呢?” 窘迫的站立著,項真只能一個勁的擦汗,看著他,奚嬪怯生生的道:“項真……你不會因為……我說這樣的話而……而看不起我……認為我太失檢點吧?你會嗎?” 搖搖頭,項真忙道:“不會,當然不會!” 吸了口氣,奚嬪焦切的道:“那麼,你為什麼還不答覆我?” 苦笑著,項真道:“我想,你該可以看出我對你的心意來。” 神色一變,奚嬪愴然道:“我明白……你根本就沒有把我放在心上……我……我完全是一情願……自作多情……” 心中嘆息著,項真知道;現在是非用先前他決定了的那個方法不可了,只是,那方法卻太也令人尷尬…… 連忙靠近了點,項真低沉的道:“奚姑娘,你不要傻……你,你猜錯了,其實,我對你,也早就發生了好感,或者,對你早就有了愛意……” 一種突來的喜悅在激盪奚嬪心中,她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這可是真的?項真也會和她自己一樣早就有了這種感覺?項真會愛她?天哪,多大的意外 甜蜜而強烈欣慰的意外,剎時裡,奚嬪覺得四周是一片明亮,一片溫馨,一片柔麗,任什麼事物看起來都是那般爽朗與和諧了,她有著一種甜膩膩,軟綿綿的滋味,好像喝多了酒,整個身心都如此暈淘淘,輕飄飄的,但是,這種暈淘舒泰極了,這種輕飄也和暢極了…… 因為過度的歡欣與激動充斥在奚嬪的胸隔中,以至她一時說不出話來,但是,她的表情是振奮的,滿足的:“快樂的淚水,也順著她的雙頰汩汩流淌,古人所說的“喜極而位”,大約就正是此刻奚與內心感受的寫照吧? 一看奚嬪的反應竟是如此激動與強烈,項真不由更覺得深刻的慚疚與不安,但是,如今箭在弦上,豈得不發?要收也收不回去了,萬般無奈之下,他只好硬起頭皮,繼續說道: “對你,奚姑娘,我的感情也是起自青松山莊我被囚困的那段日子裡……你是那麼美麗,溫柔,而又善良,尤其難得的,你竟敢做出一些就連很多鬚眉男兒也不敢做的事,你當然知道你在那裡冒險行動之後所可能遭受的厄運,但你卻毅然做了;你為我如此承當危險,我們之間卻只是陌路相識,萍水之交,何況,你更明白我們又正是處在敵對之位,我又是你兄長的敵人……” 深沉一笑,項真道:“奚姑娘,人非木石,孰能無情?你對我是如此的恩深意重,這般的擔驚受累,我不是那種罔顧舊好,麻木不仁之徒,難道說,心裡會沒有索念,沒有感懷麼?而你秀外慧中,冰聰明;有外在的姣美,也有內在的仁慈與嫡淑,無論就哪一點來說,無論在哪一個男子的眼裡,你也是一位值得欽慕的對象;我項真何人?又怎會假做道學目昧良緣?” 大睜著那雙尚沾著淚波的美眸,奚嬪顫伶伶的問:“項真……你……你說的話可是真的?不是在騙我?” 用力點頭,項真道:“字字是真,一句不假!” 如玉的面頰是浮漾丹珠也似的紅霞,嫩嫩的白,濛濛的紅,溶在那輕渺的夢幻也似的憚憬裡;奚嬪低細的道:“你……項真,你也早就對我有意?” 項真舐舐嘴唇,道:“是的,我早已對你心存仰慕之心……” 不由自主的顫抖了一下,奚嬪怨恚的道:“那麼……在那個時候,你為什麼不說出來? 難道……難道你還非要我一個女孩子先向你開口?你……你是有心在折磨我……” 向前一步,項真嘆了口氣,苦澀的道:“你不要誤解了我的意思……奚姑娘,我當時並非不願向你表明衷心愛慕之忱,而是……而是我實有難言之隱!” 驚異又疑惑的一怔,奚嬪嚴肅的道:“難言之隱?什麼難言之隱?可以告訴我嗎?” 垂下目光,項真黯然道:“這件事,奚姑娘,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如果說出來,只會更為增加我心中的愧疚與淒悵……痛苦的負累容我獨自承擔也罷,又何苦非要加上你來同受不可呢?” 項真越是隱諱著不肯說,奚嬪越是固執的要項真說出,她堅持的道:“告訴我是什麼事?項真,我一定要知道,不管你說出來以後我受不受得了,我也必須要明白這是一件什麼事,我要明白為什麼使你不能向我表露心意的原因,我要曉得你與我之間的情感阻礙是什麼?項真,告訴我,我此生從未愛過一個男人,縱然我第一次愛便遭受挫折,遭受打擊,我也要知道是為了什麼:項真、我一定要知道!” 心裡祈禱著,一咬牙,項真道:“奚姑娘,你可知道我有個義姐?” 略一回憶,奚嬪道:“記得,她姓君,而且,你也曾經告訴過我,她對你非常好,你們 ” 說到這裡,奚嬪忽然面色轉為蒼白,她怔怔的看著項真,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不出來是一種什麼樣的語調道:“你們非常相愛,非常相愛……當時,我曾問你是哪一種性質的愛? 你並沒有說明……” 雙目中閃著淚光,奚嬪咽聲道:“現在,我明白了……項真,那不會是一般姐弟的愛,而是……而是一種情侶的愛?是嗎?情侶的愛……” 搓著手,項真道:“我……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好淒然一笑,奚嬪道:“是她吧?項真,你們一定早已定情了?” 項真沒有出聲,他儘量把持住自己因為內疚而顯得有些波伏盪漾的情感,緩緩低下頭去…… 語聲裡含著無比的酸楚與絕望,奚嬪瞬息間的歡愉及明朗,全在這悲涼的音韻裡消失了! “項真,告訴我,我要你親口說出來,是不是你和她早就定情了,是不是因為她的關係才使你不能向我表露心跡?是不是?是不是?” 沉重的,項真道:“是的……” 淚珠兒撲籟籟流下,奚嬪哀痛的道:“果然是她,果然是她……我早就有些預感,卻不幸而料中……我遲了,我是太遲了……” 現在,受了奚嬪的感染,項真也竟然有些“假戲真作”難受起來,他不忍心的伸手出去扶著奚嬪瘦伶伶的香肩,低沉的道:“不,是我們遲了,奚姑娘,我們遲了聽到項真的如此深刻而慰貼的話,奚嬪心裡一陣激動,暖位得更加難過,同時,她也不克自製的一下子投迸了項真懷中! 項真冷汗遍體,但正在緊要關頭上,他又不得不硬挺下去,於是,三分憐,五分歉,更帶著兩分連項真也不願承認的“愛”,他輕輕摩婆著奚嬪如雲的秀髮,而奚嬪發間的幽香,身上的處子芬芒,也就那麼盪人心漣,斷心肝腸的沁進了項真的鼻管…… 動情的緊緊摟著項真,奚嬪傷心欲絕的悲泣道:“我好苦啊……項真……我們互相愛著,又不能使愛延續……項真,我們為什麼相識得這麼晚?上天又為什麼非要如此殘酷的捉弄我們?你告訴我,項真,為什麼,為什麼?” 為什麼?項真如何能說?又怎麼敢說,他能說這是他為了不損傷奚嬪的自尊心而施的苦肉計麼?他敢說他只是編制了一個美麗而哀豔的動人謊言來安慰奚嬪破碎的心麼?他又能稍稍表白自己對奚嬪的情愛是那般毫無反應麼:不,他無法回答,根本不可! 哭泣了好久,奚嬪仰起那張淚痕斑斑的淒豔面龐來,慘然問:“項真,你……相愛了很久?” 點點頭,項真道:“很久,從小的時候就是如此了……” 嘆息一聲,他又道:“孩提之時,或者我們不懂什麼叫‘愛’,但我們已彼此喜悅,相互難舍,長大了,我們更有這種刻骨的感受,因為,我們知道這叫什麼了;‘愛’原來卻是如此的……” 又哭了,愛嬪咽泣著道:“誰叫我們不是自小生長在一道?誰叫我們不是青梅竹馬的伴侶?項真,誰叫我們不是啊……” 項真為她拭著淚,又低聲道:“造化弄人,夫復何言?奚姑娘,我何其慶幸遇見了你,又何其不幸而愛上了你……紅粉知己,曠世難尋……但是,奚姑娘,我實在不忍虧負君姐姐,我知道她若失去我會怎麼樣,那將是一個極其悲慘的結局……奚姑娘,而她又與我定情在前,縱使我們如今相愛,我們也不能把我們的快樂建在君姐姐血淋淋的痛苦上;奚姑娘,我不忍這麼做,而你,又何嘗忍得呢?” 淚如雨下,奚嬪卻連連點著頭,她哭著道:“是的……我不能……我不忍……我寧願自己痛苦一輩子,也不能叫人家來替我們背負這歡樂後的淒楚……” 項真動容道:“我知道你心地善良,奚姑娘,我知道的……” 哽咽著,奚嬪玉慘花愁的凝視項真,道:“她一定很美,很柔,很憫慧?” 項真多情的道:“在我心目中,奚姑娘,你們兩人都是一樣的好……我……我真願能分出兩個我來,同時能得到你們,同時享受神仙眷侶的逍遙生活……那該多高雅,多雋永……” 搖著頭,奚嬪悲聲道:“但……那是永不可能的……那只是夢幻,只是童話中的美麗故事……故事與現實總是相差得太遠的……而現實又多殘酷啊……” 溫柔而傷感的,項真道:“奚姑娘……我感激你給予我一個如此溫馨而甜美的回憶,我恨我自己福份太薄,奚姑娘,你會願諒我麼?” 抽噎著,奚嬪道:“我不怪你,不怨你……項真……那是命運的安排……命運……” 低沉的,項真再度為奚嬪拭淚:“答應我,奚姑娘,忘掉這件事,日久天長;我們仍是好朋友,是麼?” 淒迷的怔著,良久,奚嬪始酸楚的道:“我們……還會是好朋友嗎?還會嗎?” 輕輕搖晃著她,項真道:“只要你不嫌棄,奚姑娘,黃龍的家門永遠為你敞開 只要我有了一個家……” 悲涼的垂下頭去,奚嬪肝腸雨斷的道:“如果我能忘記此事……項真,我會來的……” 項真安慰的道:“別難過,奚姑娘,你還有什麼遺憾的?什麼不能忘的?你愛那個人,那個人也愛你;這就是了……真正的情愛,並不一定非要成為形式上的結合;留一份甜美的回憶,藏一份苦澀的縈系,不是更來得含蓄而深遂?奚姑娘,記得你是一個曾被愛慕過的人……” 幽幽地,奚嬪語聲如絲:“謝謝你告訴我這麼多……電給予我這麼多,項真,我會藏在心裡……表面遺忘,我……我會記得你的……” 項真輕拍她的肩頭,鼓勵的道:“答應我,奚姑娘,快快樂樂的生活下去,將來,你會遇見一位比我強千百的如意郎君……” 一摔頭,奚嬪痛苦的低叫:“項真,尚未分手,你已期盼我另事他人?” 扶住了他,項真正色的道:“不,奚姑娘,深摯的情愛,不是只有我才能給你,只要有人愛了,他也能同樣的,甚至比我更深的奉獻出來,奚姑娘,我願見你快樂,見你幸福,就如同你也願意見我如此一樣,人,不能永遠生活的悲戚與悵愁中,是麼?這人間世上,仍有很多東西值得我們追求,仍有許多理想值得我們奮鬥,奚姑娘,你至少明白我會一輩於祝福你的……” 奚嬪傷感的沉默著,微微抽噎……良久……良久…… 現在,項真已為奚嬪擦乾了頰上淚痕,奚嬪自己也能夠逐漸平靜下來,她努力吸了口氣,望著項真,有些羞澀,義有些淒然的苦笑了一下,悄細的道:“項真……” 項真含笑俯望著她,道:“嗯!” 奚嬪小巧的鼻翅兒煽動著,低聲道:“你……不會生我的氣吧?我剛才說的那句話?” 搖搖頭,項真真摯的道:“不會,我知道你心中的感受,奚姑娘,因為我也和你有著相同的感受,那是很苦人的……” 窘怯的垂下頭去,奚嬪幽幽的道:“不要忘記我,項真。” 堅定的,項真道:“永不!” 於是,他們的雙手在不知不覺中緊緊握到了一起,握得那麼緊,而無限的諒解,深沉的心語,至極的了悟,便默默自他們滾燙的掌心中彼此傳遞了。 輕輕的,奚嬪道:“替我問候君姐姐,我……祝福你們白頭偕老。” 項真低沉的道:“謝謝,願你也如此。” 離開項真的懷抱,奚嬪蒼白的臉蛋上有著一抹酡紅,紅白相襯,就越發顯得嫵媚而哀豔了;她強笑道:“走吧?” 項真點點頭,道:“好的,他們一定也等煩了……” 攙扶著奚嬪,項真和她徐步走了出來,那邊,嗯,包耍花正在不奈煩的來回拐著腿蹀躞,西門朝午與奚槐婉月則不知在輕聲談論著什麼…… 奚嬪又不自覺的臉兒一紅,她趕忙微理雲鬢,低下頸項,羞羞答答的以手摀唇,項真卻坦然笑了。 一看見他們自岩後轉出,包耍花已不禁牛眼直瞪,疑疑惑惑的打量著二人神態,邊沙著嗓子吼:“我說公子爺,這一陣子你他媽又到哪裡逍遙去啦?天寒地凍的,你就讓我們哥幾個在這裡幹熬著?” 項真一笑道:“有件事,才辦妥……” 又疑猜的端詳著他們兩人,奚嬪輕聲嚶嚀,羞得粉臉如霞,她頭兒垂得更低,一側身,加快了步子奔向她哥哥那裡去了…… 揚揚眉,項真道:“老包,我們身上有什麼不對麼?怎的你直著眼都看傻了?” “咕嘟”咽了口唾沫,包要花回頭瞧了瞧已去到奚槐身邊的奚嬪,他迎上兩步,來在項真面前,先賊兮兮的一笑,又鬼頭鬼腦的壓低了嗓門:“哈,你他媽還真是有兩下哪,在這等節骨眼裡,你竟能勾搭上人家的黃花大閨女;小子,道行太高嘍,生著張小白臉盤到底還是有用,比我們這副姥姥不親,舅子不愛的尊容確實吃香!” 說到這裡,包要花又面色倏沉,道:“不過,手段高是一回事,摸著良心做事一回事,媽的,我倒要問問你,公子爺,君大妹哪一點不好?哪一點得罪了你?又哪一點配不上你? 你他媽狂蹀般採花,腳踩兩頭船?就是要左擁右抱,前後逢源,也得挑挑時間地點,光天化日之下,又當著我這不成材的老哥之面,你他媽便卿卿我我起來,不是也大顯得急了點麼?” 項真連忙“噓”了一聲,道:“小聲點行不行?老包 ” 點頭一掀,黃牙一齜,包要花低聲咆哮:“你他媽是做了虧心事啦,小聲點!既敢打野食,就不要縮頭縮尾,操的。我在青松山莊被囚的時候,早就看出情形不對來了,你們兩個他奶奶那種眉來眼去,暗中傳情的樣子難道說我姓包的還看不出來哪?好了,這一下子可如了你的願啦,兩地相思,久別重逢,怪不得見了面就這麼迫不及待,忙著去找地方話舊去了,還他媽故意把我這礙眼的貨支使開……” 重重一哼,包要花又接著道:“行,我們回去之後就和君大妹子三頭對面,大家把話說明,操的,天下就有你們這種癡心女子負心漢唷……” 又好氣又好笑,心裡卻急,項真忙道:“別吵,老包,求求你別吵行不?這裡面另有原因,現在不便講,等一會我當然向你好好解釋……” 一翻自眼,包要花氣籲籲的道:“現成的事實擺在面前,解釋?解釋個鳥!” 嘆了口氣,項真道:“你先不要驟下斷語,老包,說來話長,等你聽完我的解釋,如果還不滿意的話,你再到君姐姐面前告狀如何?” 斜斜眼,包要花冷嘿嘿的道:“也罷,我便聽你解釋,不過,你若想給我掉花鎗卻是做夢,我姓包的招子亮,心也明!” 焦的的點點頭,項真道:“好了,現在就不要提這件事,行不?” 捻捻鼻孔,包要花“呸”了一聲道:“你他媽是心虛!” 一把拉下包要花捻鼻孔的手,項真道:“公孫樵峰與汪菱的傷可包紮妥了?” 板著臉,包要花道:“早妥了,上藥止血,連包帶扎,做得仔仔細細,比他媽侍候我的老爹媽還要來得盡心!” 滿意的點點頭,項真又問:“他們兩個的傷勢還不至於致向吧?” 哼了哼,包要花道:“你老人家的手自來極有份寸,要人傷到什麼地步誰還逃得了?不過,縱然他們一男一女這兩個喪不了命,卻也注定終生殘廢了!” 淡淡的,項真道:“這是不能避免的;江湖上闖,便與血腥結了不解緣,尤其曾給於別人痛苦的人,他自己也不能脫離痛苦;對公孫樵峰和汪菱的懲罰,我已經減少到最低限度了!” 籲了口氣,包要花懶懶的道:“關於這一點,嗯,我卻同意。” 項真一笑道:“好了,我們過去吧。” 於是,他們兩個行向奚槐與西門朝午那邊,側立著的奚嬪一見他們走近了,又已不自覺的垂下頭去…… 包要花看得分明,心中付道:“這一對兒,可真的叫‘有情有意’了呢……” 西門朝午站了起來,奚槐也由婉月扶起,在奚槐望向項真目光中,多出一抹淡淡的迷惘意味來,當然,他是正在奇怪,方才他的妹妹與項真兩人單獨躲到那邊石後談論什麼事了? 至今,奚嬪的面色仍然隱含悒鬱,雙目也還紅腫未褪呢…… 當然,奚槐在目前是得不到答案的,或者,他終究會知道,不過,可能那已是一段十分溫長的時光之後了…… 這時 西門朝午站前一步,笑吟吟的道:“沒事了?” 嗯,“沒事了”三個字裡頭,卻是大含文章呢,項真不置可否的一笑,易而言他:“當家的,我們準備啟程吧?” 西門朝午肚裡一笑,頷首道:“我也正有此意,這片亂石坡,到底比不得一次熱水澡,一張又軟又寬的床,以及 ” 包要花接口道:“以及,一頓有酒有肉,熱烘烘的大餐!” 哈哈大笑,西門朝午道:“不錯,真是英雄所見略同!” 包要花又朝尋丈外的地方一指,道:“公子爺,公孫樵峰和他的姪女兒汪菱全躺在那邊!” 項真隨著包要花手指的方向看去,嗯,可不是,在一道岩溝下,斷臂瞎了一眼的公孫樵峰正和他那同病相憐的姪女汪菱躺在一起,兩個人俱是雙眼緊閉,面如金紙,連氣息也是那般奄奄了;公孫樵峰在經過了這志場慘厲的折磨之後,憔憐蒼老得簡直已脫了人形,而汪菱,這原是長得十分姣美明媚的少女,如今也形鎖骨瘦,有蠟黃得不忍卒睹下去…… 輕輕地又幽怨的,奚嬪開口道:“項真,你好狠心……” 表情沉重的看著奚嬪,項真緩緩的道:“奚姑娘,武林生涯原來如此,大家全為了一口氣,滿腔血而爭殺不休;五年多以前,我和‘九賢派’中的九賢在‘陝,境為了一件宿怨而展開決鬥,九賢全在我掌下斷命,其中,就有淺菱的兄長汪召在內,後來,汪菱的未婚夫張偉趕到,不由分說,照面之下便以下三流的暗器‘烏毒砂’與‘回魂香’對付我,一再忍讓,好言相勸,他卻執迷不悟,非欲置我死地而後己,我無法可施,才痛下殺手 ” 頓了頓,他又道:“起因是為了一件舊仇 ‘九賢派’九賢的朋友先殺了我的朋友,我為我的朋友至恨而宰了‘九賢派’的那個朋友,於是,‘九賢派’九賢又尋我報仇 如此而已,跟著,‘九賢派’在我手下全軍覆沒,五年後,公孫樵峰又偕汪菱在青松山莊諸人協助下暗算了我和老包等人,使我們備嘗酷刑,歷盡羞辱,幾番死去活來,他們最終目的,是要將我們凌遲處死,但我們幸運,險險逃出,不久之後,我們再回來報復,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因此,就便是現在諸位所看到的場面了……” 疲乏的籲了口氣,項真續道:“整個的事情連貫起來,只是一場一場的仇恨,一次一次的冤冤相報,雙方所用的手段俱極殘酷,誰是誰非呢?我不敢說,相信你們也指不出來;而這就是江湖上的歲月了,太淒厲,太可怖,是麼?但誰叫我們軋進這個混飩而血腥的圈了里來?既來了,便需適應這種艱辛的日子,隨著它傳統的輪迴旋轉,沒有人可以例外,可以逃脫,你,我,以及任何一個江湖中人全是一樣……” 目光瞥了那邊的公孫樵峰一眼,項真又道:“至於公孫樵峰和我之間的糾葛,也和我前面所說的差不多,為了他的師弟‘陰陽使者’周崇禮;周崇禮殺人劫寶,我恰巧遇上,前往勸阻,他也想連我一起擺平,我沒有法子,只好先收拾他;公孫樵峰記著此仇,暗算了我,今天我也報復了他,亦是這一乏味的老套,但這就是江湖了……奚姑娘,你渾身我狠我不怪你,因為你說這話無偏私,乃是以感觸的直覺而發;假如我被他們如此傷害,你也會同樣指責他們狠心的;我早就聽慣了一些人說我狠毒的話,但我從來不介懷,只因為他們不明白這個道理,還有,看見躺下的人不是我……” 奚嬪動容的聆聽著,一直到項真說完了,她才如夢初覺般驚悟過來,她以一雙諒解與了然的眼睛望向項真,眸子深處,是一片廣涵的悲憫與寬釋…… 低沉的,西門朝午道:“項兄,你說得好,我也早有這種感觸,卻老是不能有條不紊的講出來,是的,我們,和很多同道中人便正是如此……” 齜齜牙,包要花道:“公子爺有的時候還蠻多愁善感的,看外面看不出來,他的確有著滿肚子學問呢……” 項真微微一笑,對奚槐道:“此別之後,希望閣下能找一處清幽之地隱居下去,你將會感到,優游無爭的日子比諸江湖中的血雨腥風安適得多,也自在得多……” 奚槐感受良深的道:“多謝指點,我也正如此想……武林生活,我是不能,也不敢再過下去了……” 點點頭,項真道:“這是上策。” 他又一指躺在那邊的公孫樵峰和汪菱,道:“那兩位,與閣下私交頗篤,況且同遭此難,于公於私,你也就便多加照拂了……” 奚槐忙道:“自當如此,自當如此……” 一拱手,項真道:“別了……” 他目注一側泫然欲涕的奚嬪,與那神態郁戚的婉月,淡淡一笑道:“還有,你們兩位。” 奚嬪與婉月盈盈還禮,而在還禮中,奚嬪自己淚珠慚滾! 西門朝午與包要花也齊齊抱拳,和項真一同轉身而去,他們卻不上坡,反而坡下離開。 奚槐怔怔的挺立著,神色淒暗如天空中灰沉的雲霾,而婉月嗒然似有所失,奚嬪則淚眼目送項真等三人漸去漸遠的背影,自淚的薄晶幕中,項真的身形已在迷濛,他走了,也把奚嬪的心一起帶去…… ------------- |
第86章 細論前塵 齊三心
離開亂石坡之後,又轉回滿目瘡痍,一片焦礫的青松山莊前面,在莊前的左側丘陵上,項真等三人又找回了他們的坐騎,三人跨馬落鞍連頭也不回,潑刺刺的縱韁馳去。 在馬兒於險峭的山地上遲緩前行了半個時辰之後 西門朝午轉首看著項真,而項真正沉默著,臉色上透露了無可掩隱的虛脫與疲倦,那是一種灰白的神色,由於這種灰白的神色,連帶也襯得項真的兩眼亦是如此淒黯了…… 低沉的,西門朝午道:“項兄,覺得如何?” 項真苦澀的笑笑,沙啞的道:“只要我精神一鬆懈,我便馬上會倒下來……” 旁邊,包要花幾乎是把整個身子扒在馬背上了,馬兒的奔馳大約顛震了他的傷口,痛得他齜牙咧嘴,拉韁的雙手骨節也全因用力過度而泛了白! 眉頭蹙著,西門朝午擔憂的道:“項兄,是不是馬兒顛躓得太厲害了?假如受不了,我們還是先下來歇上一陣……” 搖搖頭,項真道:“不用,任怎麼歇,也仍需繼續上馬走下去的,還不如忍耐一下,鼓口氣撐到底……” 西門朝午贊佩的道:“在連串的激烈拼殺裡,從頭至尾,你都能把渾身的傷痛拋到一旁,面不改色的掩外行這去,人家不知道的,斷斷不會曉得你的創傷已經到了難以支撐的地步,項兄,你這勇與和靡難抗爭的精神,真是值得人喝采!” 項真苦笑道:“過獎了,我也只是咬得住牙而已……” 搖搖頭,西門朝午道:“人一輩子會碰上很多逆境,形形色色的,各般各樣的,不一定每個人都能順利渡過,而渡不渡過關的唯一條件,也就看那個過關的人咬不咬得住牙?項,人窮其終身,講求骨氣與節操,這兩樣,不也就是咬得住牙麼?換句話說,咬不住牙的窩囊廢物,喪節失德之徒,卻也大多大多了……” 輕扶鞍前把手,項真潤了潤乾裂的嘴唇,他暗啞的道:“當家的,你是把我捧得太高了……” 正色的,西門朝午,道:“項兄,我這乃是由衷之言,而你咬得住牙根硬挺的還不是單單在對忍受痛苦的另一方面……” 項真道:“你認為,當家的,還有哪些方面呢?” 手指頭纏繞著絲韁,西門朝午深沉的一笑,道:“還有,對於殘酷,你也同樣咬得住牙的!” 淡淡一哂,項真問:“此話怎說?” 西門朝午緩緩的道:“很簡單,有些十分令人不忍下手的血腥事情,項兄,你皆能在牙根一咬之下痛下煞手!” 微微笑了,項真悠悠的道:“這只是因為我太過於了悟生活在江湖中的根本性質罷了……” 西門朝午忙道:“什麼樣的根本性質呢?” 籲了口氣,項真道:“冤冤相報,仇恨纏連的,冷酷的現實的,血腥的,以暴力來做為解決所有問題唯一方法的根本性質!” 怔了怔,西門朝午細細回味了許久,他沉重的道:“但是,有些時候卻不盡然……” 項真一笑道:“不錯,但我們不能否認江湖傳統的規矩便是如此!” 於是,西門朝午嗒然無語了半響,他苦笑道:“不論怎麼說,項兄,你是我有生以來,唯一所遇的一位硬心腸人物,也是唯一一位真正拿得起,放得下,說到做到的大煞手!” 感喟一聲,項真沙沙的道:“你錯了,當家的,我的心腸並不硬,只是我拿定的決斷快,當我明白了我該如何去做,我立即便付諸行動,毫不猶豫,不考慮,比較乾脆利落,說穿了,也僅此而已!” 西門朝午輕輕的道:“但僅此一端,已夠人學一輩子也學不來了……” 此刻,包要花忽然怪叫道:“餵,餵,你們是發了什麼失心瘋了?在哪裡活神活現的談起人生大道來啦?如今是什麼時候?我這廂痛得渾身打哆嗦,連氣也提不住了,就他媽沒有個人問一聲麼?” 哈哈一笑,西門朝午嘲弄的道:“包兄,你不用嚷,我們也曉得你受了傷啦,只是,嗯,這裡連你一共三個人,又有哪一個是完整無缺的?” 服珠子一翻,包要花在馬鞍上另擺了一個較為舒適的姿勢,他一邊隨著坐騎的起伏顫動,一面叫道:“少他媽扯到別的人身上去,我不管他們二位是如何裝英雄扮好漢,在那裡窩著心硬撐,我可是支持不住了,痛得入骨三分還不說,加上又冷又餓、又倦又渴,這等滋味,豈也是入受的?眼前第一步要談的並不是方才你們在談論的那些狗屁道理,而是需要決定先找個什麼地方打尖歇馬!” 疲乏的,項真道:“大約還有十來里山路,往下放馬,就有一處小鎮可以打尖,我們就權且先往那裡去吧,事實上大伙兒可真是有些難撐了!” 有氣無力的笑了笑,包要花道:“嗯,說,了那麼久,只有這幾句還中聽點,詞兒裡,也還略帶著幾分人味……” 挪動了一下身子,項真沒有好氣的道:“老包,你就是這副德性,得了便宜還賣乖!” 頓了頓,他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又道:“是了,一切沿途吃住花費,對不住,老包,就完全由你老人家一個人承擔了……” 眉頭一吊,包要花吼道:“由我一個人承擔?為什麼?媽的,可是我頭上比別人多頂著一個‘孫’字?” 項真笑了笑,慢條斯理的道:“當然我是有因而提。” 包要花咆哮道:“什麼因?鳥毛!” 小心駕馭著坐騎的進速,項真道:“你忘了!老包,在亂石坡上我們打賭,很不幸的,你輸了,到現在,你老人家還欠我黃金一百兩 ” 目注包要花猛然漲紅的臉孔,項真淡淡的道:“而你老包欠我的那一百兩黃金,對不住,我現在就要!” 包要花想耍賴,礙著西門朝午在旁,又不好意思使出來,想推倭,卻因證據確鑿 更有個活生生的人證在前,更推倭不下,而真拿出百兩黃金的話,他又實在肉疼,萬般無奈之下,他只有先拖上一拖:“呃,不錯,我也承認,只是,呃,公子爺,我可並沒有說過現在就給你哪……” 早就曉得包要花的脾胃了,項真笑吟吟的道:“但是,老包,你也並沒有說過現在不能給我呀,而你既輸了,什麼時候索取賭注,我想該由我決定,是麼?” 包要花急忙道:“我身上現在沒有 ” 項真接著道:“你有的,在你貼肉的一只口袋裡,有兩顆核眼大小的‘藍玉珠’,只要其中一顆已足夠了,據我所知,市面上的價錢每一顆“藍玉珠”足可賣上黃金一百二三十兩之多呢……” 旁邊,西門朝午了點頭道:“我也知道行情,不錯,差不多就是這個價值,而且隨時隨地可以出手,不必非找到錢莊銀樓或押店不可……” 包要花又是心疼,又是情虛,又是不甘的叫道:“想挖我那兩顆‘藍玉珠’?這全是在做***白日夢,那兩顆珠子是我包某人的命根,說什麼也不能給 ” 驀然,他在一愣之後又急問項真:“奇怪,公子爺,你是他媽如何知道我身上有著這兩顆珠子的?你翻過我的衣袋麼?” 項真嗤之以鼻,道:“翻你的衣裳?你老兄八輩子不洗次澡,異香可畏不說,尤其那件灰不哩嘰的貼肉小衫又從來不脫,和你那身黑肉粘成一體,誰能翻得著?老包,你還以為我吃飽了找不著地方去嘔麼?” 想想也對,包要花迷惑的道:“說得是呀……但,但你卻又是怎麼知道的呢?” 項真失笑道:“還記得在‘大元府’的時候有天你起床了找不著鞋,俯腰下去到床底摸索?一不小心就把裡衫小口袋里那兩顆‘藍玉珠’滾了出來?當時你還大嚷大吵,吆喝著我進去幫你找?” 恍然大悟,包要花卻又賴皮道:“是了,是了……不過到後來卻是我自己鑽進床底找出來的,你並沒有什麼功勞!” 點點頭,項真道:“我同意,但我卻也因此知道了你小子‘私藏軍火’,換句話說,我才肯和你打賭,否則,你窮得兩肩荷一口的窩囊法,我又憑什麼信得過你拿得出黃金百兩?” 笑了笑,項真又道:“我也犯不著有功勞,我只需大大方方的接過一顆珠子作為贏家的賭注也就夠了。” 包要花一下子窒住了,他呆了好一陣 幾乎連身上的傷痛也忘啦 才吶吶的道: “公子爺……呃,我看……就算了吧……” 項真搖頭道:“不行!” 包要花一咬牙道:“這樣吧,我身上還有十幾兩散碎銀子,聊充黃金百兩如何?” 一揚眉,項真道:“白銀如果可充黃金,天下早就有一大把人發財了,老包,你不要賴,我們沒商量!” 西門朝午也忙道:“對,其中還有我見證人二十兩黃金的成頭,若包兄你以區區十來兩白銀充數,我這彩金向誰要去?” 怪叫一聲,包要花咬牙切齒的道:“你們兩個是在吃我肉,喝我的血啊……” 項真與西門朝午二人強忍住笑,項真又一本正經的道:“少囉嗦,自現在開始,一直到回‘大元府’,沿途花費全由你墊,回去後再算帳,我與當家的兩份,由你所欠的百兩黃金項下扣除……” 包要花幾乎氣結了,他正要再嚷,卻似忽然想到了什麼一樣又突的賊嘻嘻笑了起來。 在些疑惑,項真道:“你笑什麼?老包?” 一挺胸,包要花變得神氣無比的道:“好,我把你們這兩個妄想坑害於我的匹夫,你們要挖我的肉,我就叫你們鬧個天翻地覆!” 怔怔的,項真道:“此話怎說?” 包要花得意洋洋的道:“此話怎說?媽的,當然有得說,好,我大不了給你一顆珠子,你再找回我三十兩黃金,不過,我回‘太元府’之後,嘿嘿,卻免不了要把你今日與奚嬪那妮子的好事向君大妹子一五一十說個明白!” 心頭一跳,項真忙道:“老包,你不要牽強附會,自以為是,事情根本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我絕對沒有做出對不起君姐姐的事……” 包要花大刺刺的道:“這只是你說的,我呢?我當然也有我的說法,那就要看看君大妹子是聽信於誰了!” 項真焦的的道:“這不是玩笑之事,老包,千萬瞎提不得,我自問問心無愧,沒有做出任何有損人格的劣行……” 嘿嘿一笑,包要花故意慢吞吞的道:“這就難說了,俗語道得好:“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誰還敢擔保誰的心肝全他媽是紅淋淋的哪?” 項真怒道:“老包,我和你打賭是一回事,我在亂石坡上的事又是一回事,你怎麼可以混為一談?” 一齜那參差不齊的黃板大牙,包要花笑瞇瞇的道:“在你看來是怎麼回事我不管,但是,在我眼中麼,嗯,嗯卻是一回子事……” 項真又好氣又好笑的道:“老包,你是在要挾我,你不覺得這種手段太過卑鄙麼?” 搔搔滿頭亂發,包要花蠻不在乎的道:“媽的,卑鄙又怎麼樣?清高又值幾個烏毛子兒?我只知道你要挖我的肉,拿我的寶貝珠子,哼哼,我就得在後面給你扇扇妖火!” 西門朝午搖頭道:“包兄,你真是……真是妖人!” 眼珠子一翻,包要花嘩道:“你少插嘴,***一丘之貉!” 項真知道那筆賭注包要花是存心要賴皮了,其實,他本來也就沒打算要,他曉得,這位“孤家山”的怪傑自來便是張著口橫吃十八方的,要他的錢,比在鐵公雞身上拔根毛更不容易;從頭開始,他也只是在逗著包要花尋開心,不想包要花卻急了,要亂咬他一口,而那等事卻非玩笑,若弄假成真,則就大大的不妙了…… 略一沉吟,項真道:“老包,亂石坡上與奚嬪的事,我會向你解釋……” 一仰頭,包要花道:“沒有什麼好解釋的,我回去告訴君妹子之後,你再向她好好解釋吧,我可不能眼看著你在外面拈花惹草而裝聾做啞哪……” 項真火道:“你不要滿口仁義道德,其實一肚子妖魔鬼怪;老包,你這就叫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哈哈一笑,包要花道:“說得好,而公子爺,你卻知也不知呢?” 沒好氣的,項真道:“當然!” 包要花賊嘻嘻的笑道:“那麼,你何不光棍一點?” 無可奈何的,項真道:“也罷,你不要回去向君姐姐胡說八道,我贏了你的那一百兩黃金也不要了!” 一拍馬頭,包要花道:“行,成交了!” 一側,西門朝午嘆口氣道:“包兄,你真厲害……” 得意的一笑,包要花道:“媽的,你也知道我的厲害了!對公子爺,我是武大郎玩夜貓子 什麼樣的人玩什麼樣的鳥,姓項的橫闖天下千萬里,不拿他一把,行嗎?我包某人可也不是省油之燈,一百兩黃澄澄的金子,就那麼好說的雙手奉送給人了?” 項真直搖頭道:“老包,你不要得意,早晚我叫你把口袋里那一對珠子兌現了請客……” 撫著大腿笑,包要花道:“只要你小子有這個道行……” 說到這裡,他忽然又道:“對了,公子爺說笑歸說笑,正事歸正事,我不向君妹子瞎扯蛋了,你贏了的賭注也不要了,兩相抵消;可是,你卻還得好生給我解釋解釋……” 苦笑著,項真道:“你真是狠哪……” 包要花道:“不要囉嗦,快點把內中詳情一一道來!” 西門朝午也期盼的道:“是的,項兄,我也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於是,三人三騎已行盡了這段山道,開始離開崎嶇的樵徑,徐緩的往平地行下,積雪仍深,馬兒行進間有些不甚穩當,時時顛躓拋蹄;三乘馬的鼻孔裡全朝外噓著白濛濛的霧氣,因為下坡的關係,馬上的人也有些往前傾斜了…… 在這段時間裡,項真便開始敘述他和奚嬪在亂石坡上所發生的那件韻事;他說得很詳細,幾乎涓滴不漏,他說著如何為了不致傷害對方的自尊心而佯稱自己所未曾產生的情愫,他又敘說著自己如何以與君心怡的早年定情為由而打消了奚嬪的單思念頭,未了,他再說道桌使奚嬪留下一個甜蜜而完整的印象,不至為了此事而在日後的歲月裡自怨自艾……項真坦率又誠懇的說著,他的態度,令人一看即知決不虛假,而他所講的事情裡,亦不會有捏造或改易的地方…… 講完了,項真長長籲出一口氣,疲困的道:“前前後後,全是我說的這些了,此心此意唯天可表,至於相信與否,也在於二位自己……” 沉默了一會,西門朝午才感嘆的道:“好一段情……項兄,我完全相信你方才所說,天地之間,也唯因有著像你這種至情至性的人,才會顯得那麼可愛與融洽……” 包要花也言來由衷的道:“老實說,公子爺,你的心地卻還真是善良呢,尤其是你能處處為別人著想,事事以真摯但見,嗯,不容易,確是不容易,這一回去,在君妹子面前,你該好好記上一功!” 淡淡一笑,項真道:“太客氣了,二位。” 西門朝午深沉的道:“項兄,先前你講得對,別人說你狠,其實你只是行事果斷,毫不猶豫而已,就像這件事,你不是做得很對,也決定得很對麼?” 嘿嘿一笑,包要花插口道:“若然公子爺一個搞得不好,這亂子可就大啦……” 點著頭,西門朝午頗有同感的道:“不錯,天下之大,唯有男女之情是樁最最難以理哈的事,也是樁最最麻煩之事,相悅中的男女,尤其更不能在他們的情愛裡物;在相悅中的雙方,受起來可以豁出老命,但如恨起來,同樣也能豁出老命的!” 包要花大笑道:“當家的,你成天到晚不是刀頭舐血便是鞍上打滾,再不大碗酒肉,滿袋分金;這些文縐縐的男女相悅道理,你又是在哪兒體悟出來的?” 眨眨眼,西門朝午笑道:“無他,見景生情而已。” 啐了一聲,包要花道:“狗屁的見景生情,你一定是大大的嘗試過了!” 笑哧哧的,西門朝午道“我嘗試過?哈哈哈,包兄,我擁有妾侍八九名,一二十個俏丫環也隨我選挑,另加姘頭五六個,雖然他們都算不上大字閨秀,書香門第也並非正式拜堂,明媒正娶,但一個個卻也頗解風流,深體情韻,生得麼,也還似模似樣,不說國色天香,也夠稱姿容嫣麗了,對她們,我是招之即來,呼之即去,哪個敢對我作做矯情?更有哪個敢向我耍哀使怨?媽的,我一瞪眼她們連屁也嚇得放不出,還有膽給我施展男女之間吊胃口的那一套麼?” 得意的一笑,他又道:“所以說,關於前面我方才講的道理,全是我獨自體會出來的,在我的現實生活裡,嗯,沒有那麼些邪門,和我那幹姬妾,我也根本就懶得囉嗦,願意就徠,不願意,就請,至於什麼風花雪月,哀怨誹惻的調調,少來。” 包要花哼了一聲道:“你呀,真是個不懂得憐香惜玉的大老粗!” 嘿嘿一笑,西門朝午道:“粗就粗吧,你叫我硬裝成文縐縐的酸模樣,還不如拿把刀來將我宰了……” 在前面馬上的項真,這時轉過頭來,低沉的道:“別扯了,二位,前面已可看見那座小鎮甸……” 如今,他們已下了坡陵地,來在一條積雪老厚的小路上,在項真回頭招呼的時候,他們已轉過了一道山拗子,嗯,路的遠處,已可隱隱看見一些柿比相連的屋頂屋舍,那些密集的房舍,隔著他們這邊,大約還有個三五裡的路程。 小路的右面是那片高聳連綿的山野,左邊,則是起伏不平的荒地衰煙,北風嚎著,有一股子冷澈心脾的寒瑟勁兒,加上周遭的茫茫雪景,更顯得天地沉鬱,灰蒼慘然了…… 西門朝午與包要花兩人立時精神一振,尤其是包要花像一下子把身上的傷疲減輕了一半,他口沫橫飛的吆喝道:“乖乖,這一下子可看見個能歇歇腿伸伸腰的地方了,媽的,累慘了哪,得好生補上一補!” 項真微微一笑道:“當然,一切都得揀最好的享受享受,反正你腰裡還有十多兩銀子,算算該可以夠了……” 怪吼一聲,包要花叫:“你他媽就饒不過我,淨把算盤朝我身上打……” 項真放馬急奔,他回頭笑道:“百多兩金子我都不要,老包,你還斤斤計較於這十幾兩碎銀麼?” 一夾腿跟了上去,西門朝午也哈哈大笑:“說得是哪,包兄,別大小家氣……” 急抖韁繩隨後猛趕,包要花大吵大嚷:“你們兩個小子成心坑我,這還說我包某人小氣?可恨……” 於是,在三匹健馬的狂奔快馳中,八里路程轉眼便達,此刻,他們二縱騎進入了這座小鎮的唯一一條街道。 大雪天,氣溫寒冷得能使人的血液都凍凝了,加上一陣一陣的北風削肉似的刮著,那股子蕭煞勁可就更甭提了;這條鎮上唯一的街道燭一片冷清,街面及兩下邊的人家屋簷連個鬼影子都沒有,而到處都是厚薄不均的皚皚積雪,窗前廊緣,更重掛著一根,參差不齊的冰溜子,晶瑩透明得亮晃晃的,就好像在哪裡倒掛著一把的利刃…… 呵了口熱氣包要花嘀咕道:“這座烏鎮上怎的連個毛人也沒有?冷清清的像他媽個鬼城,天氣又是這般冷法子,到那裡找住處哪?” 用力搓著握韁的手,西門朝午道:“這等天氣,誰還發了瘋往外面跑?坐在家裡圍爐取暖,再弄兩壺老酒就著花生觀賞雪景,不是比什麼都來得安逸?” 項真一路領先行去,他低沉的道:“老包,你急什麼?” 打了個哆嗦,包要花道:“不急?我他媽都要凍僵了,公子爺,我們到底往那裡去求宿呀?” 嘴巴往街角處的一幢土瓦大磚房一努,項真道:“那邊就是。” 包要花與西門朝午隨著項真指示的方向瞧去,嗯,那是幢相當高大寬宏的土瓦磚屋,看情形裡面還十分深沉,此刻那兩扇灰剝的大門正緊緊關閉著,而且,沒有招牌掛出來呀…… 疑惑的看了項真一眼,包要花道:“公子爺,那是家客棧?” 項真呵了口氣,道:“要不,你以為那是個什麼地方?” 舐舐嘴唇,包要花吶吶的道:“但是,怎的沒有招牌?” 一揚眉梢子,項真簡單的道:“約模是被風刮掉了!” 西門朝午也搭腔道:“項兄,這地方,呃,你來過?” 點點頭,項真道:“昔日曾途經兩次,只是未嘗住宿而已,這地方好像叫什麼‘小安埠’……” 他瞄了已在面前的那幢大磚屋一眼,又道:“記得前兩次路過這裡,還看見這家客棧掛出招牌做生意,好像叫什麼,嗯,‘大福客棧’……” ------------- |
第87章 狹路相逢 故舊仇
三人下了馬,包要花已迫不及待的咬著牙咧著嘴,一拐一拐的走到門前,使出吃奶的力氣,用力擂起門來。 “砰”“砰”…… “砰”“砰”…… 手也敲痛了,眼也氣紅了,直等包要花滿頭大汗,嘴裡開始破口罵山門的時候,才有人蹣跚來遲的慢吞吞自裡面拔開了插閂。 但是,那人卻並沒有大大方方的將門啟開,他只是微現出一條縫來 只夠露出他半張焦黃面孔的一條門縫;這人的神色似乎有些慌張驚悸,他匆匆向包要花投注一眼,便急切而略帶結巴的道:“小店這幾天不做生意,對不住,還是請客官往前家投宿去吧……” 包要花一聽之下勃然大怒,他咆哮道:“不做生意?他奶奶的你就專揀這幾天不做生意?大雪天裡,你叫我們再往那一家去投宿?你們這座小鎮子上什麼地方還有客舍?” 那張焦黃面孔似是更加驚惶了,他忙亂的道:“小的不敢欺騙客官,開店作買賣,那有把財神爺往外推的道理?確確實實是小店有點事情發生,這幾日無暇開業,下次你老來,小的一定加意侍候,還望你老這遭包涵了……” 人家說話說得謙卑有禮,而且那模樣也確像是發生了什麼事情一般,包要花不由就消了七分火氣,他回頭向西門朝午與項真苦笑著搖頭,而項真和西門朝午也聽見那人的活了,他們也一時拿不定主意,在那裡猶豫沉吟著。 忽然,西門朝午踏前一步,他向門裡的那人道:“請問一聲,這鎮甸上還有那家客棧?” 門裡的黃臉仁兄搖搖頭,一時說溜了嘴:“沒有了,‘小安埠’上只有我們‘大福客棧,一家……” 這一下,包要花不禁怒火頓升,他大吼一聲,罵道:“你王八蛋,你這不是成心坑我們麼?冰天雪地裡把我們往門外推,叫我們另投客舍,你明明知道這座破鎮集裡只你一家客棧,我們又去投哪一家?我操你的二妹子,你這不開的眼的烏龜孫!” 門後的黃臉仁兄嚇得面色大變,他哆嗦著道:“各位老爺……請你們開恩……另外想想法子……小店……小店實在是無法招待,等過幾天 ” “呸”了一聲,包要花猛然用力推門,他這一推之力相當強勁,門後的黃臉漢子連話還未及說完,猝不及防之下,已被那扇突然暴啟的門板撞倒地下,跌了個四仰八叉! “等你媽那個頭!”包要花大罵著,搖身而進,那倒地下的黃臉漢子顧不得喊痛,他掙扎著爬起攔住包要花,灰頭土臉的苦苦哀求:“請幫幫忙忙行行好……大老爺……進去不得,進去不得,小店不作生意已經好幾天,決不是存心欺騙你老……” 包要花牛眼一翻,吼道:“什麼不得了的事把你嚇成這等熊像?不管你遭了什麼事情,你自去搞你的,我們不干涉,我們只是住店付銀,到時候拍拍屁股走路;你再要鬼鬼祟祟,推三阻四,老子就先劈了你再把這座鳥店折了!” 那黃臉漢子經過包要花這一頓火辣辣的恫嚇,儘管已嚇得渾身抖索,五官齊顫,卻仍然攔著包要花不讓進,邊涕泗滂淪的喊:“大老爺……小店不能住客啊……你者萬萬進去不得……大老爺,你行行好,就委屈著另想法子吧……小店實是不做買賣了……” 包要花正想再度發聲叱罵,門外,西門朝午已走了進來,他先向房子四周打量了一遍,才冷冷的接口道:“這家客棧,哪一個是掌櫃?” 那黃臉漢子哭哭啼啼的道:“小的……便是……” 西門朝午雙目冷電也似的投射向這位不像樣子的蠟塌店主身上,那兩道尖銳的眼神,不由這位黃臉仁兄駭得哆嗦! 踏前一步,西門朝午平板的道:“掌櫃的,你這家客棧,說大不大說小可也不算大小,總共大約也有十來間客房吧?” 黃臉漢子抹著淚直點頭,卻又不明白為什麼眼前這位兇巴巴的客人忽然問起這些事情來? 西門朝午又道:“既有十來間客房,為什麼沒見你店中顧用伙計小二!難道說,上上下下的事務你一個人就全料理了?” 擰了把鼻涕,黃臉漢子可憐兮兮的道:“不瞞客官說……小店因為有點事情,這幾天不做生意,所以……所以小的才把幾個店夥遣回家去歇著了……” 哼了哼,西門朝午目若利剪,像是能直透對方心臟,就在黃臉掌櫃一激靈的當兒,他接著道:“這倒怪了,店中有事,正應該大伙兒一起下手料理才對,人多手多,辦起事來才會方便,怎的你卻偏偏相反,竟把店裡的人手全支散了呢?這,不是透著有些離譜麼?” 一番話,問得這位店主一下子窒住了,他咿咿唔唔的哼了老半天,就是沒有能說出個道理來,直窘得臉紅脖子粗又加上冷汗涔涔! 神色倏沉,西門朝午暴烈的道:“掌櫃的,你一定有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而這秘密又是傷天害理,罪大惡極的,如今你正叫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叫我們給撞破了,說,你是做了什麼歪事啦!” 包要花也大吼一聲,在一旁助威:“快快招來,要不,休怪老子們先廢了你再捉你送官!” 黃臉掌櫃全身一震,“撲通”一聲跪倒地下,他涕淚縱橫,呼天搭地的嚎著:“二位大老爺……老租宗……二位人王……你們就饒了我吧……我一個生意人……哪還敢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我……我全叫命苦啊……運乖啊……我身不由主……我拼了一死也不能讓你們住店……” 滿臉的疑惑加上一肚皮的惱火,包要花惡狠狠的道:“你個狗操的混帳少給老子們來這一套,若不是你做了歪事會有這麼個心虛膽怯法?操的,老子先給你拆穿了把戲再說!” 說著,包要花便待往屋裡走,那黃臉掌櫃卻突然見了鬼似的尖嚎一聲,不顧一切的撲向前去就待抱住包要花的雙腳! 冷冷一哼,包要花微微一閃已讓了過去,那掌櫃的一撲落空,頓時跌了個黃狗吃屎,他還沒有來得及出聲喊痛,西門朝午己略略俯身,“呼”的一把將他扯了起來,面對著那張又黃又焦又驚又急的憔悴臉孔,西門朝午冷酷的道:“你這狗頭聽著,如果你再不乖乖的給我守在這裡閉住你的臭嘴停止哀嚎,老子就先把你的舌頭割掉,你不信,咱們就試試!” 黃臉掌櫃一口氣喘不過來,只是一個勁的哆嗦著,抽搐著,眼淚鼻涕加上口涎,全流得把張臉都弄濕了…… 眼珠子一翻,包要花道:“當家的,我這就到裡頭去探探,看看有什麼鬼名堂,這小子的形跡確是透露著幾分可疑 ” 西門朝午正要回話,目光卻突然定住了,他兩眼超過包要花身前,那麼狠辣辣的瞪視向包要花身後! 吃了一驚,包要花立即轉過身來,赫!他的後面,那通往裡屋的黝黑甬道上,正有一個肥大雄壯得似頭巨象般的大塊頭站在那裡,那大塊頭非但腰粗膀闊,更挺出一個碩大無比的肚皮來,一張褚紅色的醜臉上偏生著一雙豆也似的龜眼,現在,他正瞪著那雙閃閃發光的龜眼,看得出火高三丈的狠盯著包要花與西門朝午兩人! 包要花也是吃慣了生米的角色,他一眼看見那胖大漢子的熊樣,已自怒從心中起一惡向膽邊出,但是,他正想開口罵山,卻突然又把到了嘴邊的邪詞兒咽了回去,因為,對方的形態模樣,忽然使包要花興起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他迅速在腦海中思索著,一邊仔細朝對方打量 嘿嘿一陣冷笑出自那胖大漢子嘴裡,就像什麼人在他嗓門間掖了一把紗,又粗又啞,他大刺刺的吆喝道:“什麼人膽敢到大爺的駐腳處撒野賣潑?是他媽活得不耐煩了?你兩個狗頭也不把招子放亮一點,看看是什麼場合也竟就這般亂闖撞進來?” 西門朝午不由勃然大怒,他剛要還是以顏色,前面的包要花已猛古丁想起了對方是何人來,於是,他連忙向西門朝午揮了揮手,自己踏前了兩步,先賊嘻嘻的齜牙一笑,陰陽怪氣的道:“呵呵,我道是誰,原來卻是名揚五嶽,威震四海,跺跺腳天下亂顫的‘駝山神’申四爺,久違了,真正是久違了……” 包要花一下子把對方的“萬兒”叫了出來,那胖大漢子 申老四也不禁大感意外的愣了愣,他疑惑的看著包要花,小心翼翼的道:“你是誰?怎麼知道我申老四的萬兒?” 哈哈一笑,包要花道:“俗語說得好:“人的名,樹的影’,你申四爺聲威喧赫,獨霸一方,江湖朋友提起來哪個不知?誰償曉,更何況你老兄這副尊體又回異常人,只見一面便不能忘記,呵呵,這又有什麼奇怪之處?” 包要花言詞戲試,嬉笑怒罵兼而有之,表面上是捧,骨子裡是貶,聽起來像好話,實際上卻乃譏消,但是,申老四明明覺出不是味道,卻又發作不得;他心存戒備,硬繃繃的道: “好說好說,朋友你高姓大名?” 包要花兩眼微翻,皮笑肉不動的道:“四爺,你可真不認識我?” 申老四更是加意小心,他陰沉沉的道:“面生得緊!” 哧哧一笑,包要花道:“我麼,就是你家祖師爺,‘飛瀾江’心‘孤家山’上的‘兩塊板子’包要花太歲!” 猛然面色大變,申老四全身一震,他一雙龜眼圓瞪欲突,兩頰的肥肉也一起抽緊,顫生生的,他怪叫著:“什麼?你是包要花?你就是包要花?” 微微躬身,包要花道:“不敢,四年以前我們曾在‘淮南大道,上打了個照面,閣下尊容深印我心,可惜的是我這副熊樣子卻不能引起閣下注意,只是,嗯,閣下的很多英雄事蹟,我包某人倒知道得十分清楚呢,尤其是,‘小磨嶺’與‘大玄派’的一樁,閣下與項公子爺的另一樁……” 申老四抽了冷氣,雙目緊張而惶恐的,急朝四周搜視,他一邊心驚膽顫的叫著道:“姓包的,我申老四知道你和項真那小子是臭味相投的狐朋友狗友,一對狼狽為姦的熊貨,項真呢?” 包要花嘿嘿一笑,道:“不管你怎麼說,可真中巧,冤家竟全是那等的路窄哪;至於項公子爺,呃,你四爺可是懷念他了,想見見他?” 大吼一聲,申老四怪叫:“我想見他個鳥!我要吃他的肉,挫他的骨,這個狼心狗肺,手段歹毒的殺才!” “餵,餵,餵。”包要花吼叫了起來!“你是他媽吃錯了藥還是驚破了膽?在這裡色厲內荏的雞毛喊叫?你當誰還含糊你麼?姓申的,你與項公子爺之間的一筆爛帳,老子和你結算了也罷,要是你不肯與老子一鬥呢,嘿嘿,我們項大公子也就只好和你當面弄弄清楚了!” 在劇烈的震駭下,申老四雙目亂轉,他仍想逞強卻不由自主的結巴起來:“什麼……什麼?項真在這裡?……他……他竟就在……這裡?” ------------- |
第88章 捨命瀝血 男兒魂
斜著眼瞄申老四那種驚惶失措的模樣,包要花又嘲弄的道:“咦?四爺,怎的才一轉眼的功夫,你就發了熊?項公子爺的威風也還真能把你嚇這等歪法?” 申老四面色紅裡透青,他在臉頰的肥肉急述顫動下,挺著那碩大的肚皮往前微微移動? 兩只眼珠子骨碌碌亂轉,意圖更仔細一點看看清楚客棧門外是否尚隱伏著別人 那嚴嚴使他膽顫心驚的一個人! 一邊,西門朝午好笑的椰榆道:“申朋友,不用看了,如果你有興趣,我和包兄就和你把舊帳結了也是一樣,雖然那是你和項兄之間的帳,而不管內容如何,我們兩個也可以結合著頂一頂!” 抹了一把冷汗,申老四惡狠狠的盯了西門朝午一眼,心虛的咆哮:“你,你***又是誰?吃飽了飯也來淌這趟混水?媽的,你當我姓申的還含糊你這痦貨麼?真是笑話!” 懶洋洋的看著申老四,西門朝午道:“如此說來,難道我西門朝午也還含糊你這豬頭三不成?” 真是人的名兒,樹的影兒,西門朝午的聲威,果然早已傳揚四海了,申老四聞言道下,不禁又是大大的一驚,他 哧哧一笑,西門朝午道:“在這等節骨眼上,朋友,我還忍心要你的狗熊?” 吞了口唾液,申老四吶吶的道:“西門當家,呃,你我無怨無仇,又何苦非要結下這段梁子?今日於此,姓申的實有要事待理,請當家的抬抬手,錯開此次,姓申的必然銘司在心,找個時候,姓申的會專程前往寶山答謝……” 西門朝午心中暗笑,這胖子的轉烴可真夠快哪,方才還是那等氣勢凌人,強橫囂張,而就這一會,竟然就洩了氣啦,軟語相求,委屈討好,前後判若兩人,像這種見風轉舵,前倨後恭的形態,可還的確不容易扮,那需要很厚的臉皮才行呢…… 笑笑,西門朝午單刀直入的道:“朋友,你可是因為我乃西門朝午的原故,才如此退讓求全的麼?” 申老四表面看去魯憨,其實卻精得帶油,心竅之多,反應之快,卻還真非尋常人物可以比擬的,他先堆起一臉餡笑,道:“請當家的恕過申某人方才出言無狀之過,所謂不知者不罪,當家的不亮萬兒,申某人實豐不曉得“千騎盟”的瓢把子就是閣下,否則,再怎麼斗膽,申某人也不敢老虎嘴上捋須呀……呵呵。” 尖笑一聲,包要花搭腔道:“申大壯,你***是揀軟的吃,遇硬的拍啊,你著人家西門當家名頭響,聲威張,馬上就裝了歪種,對我姓包的卻一個勁的大呼小叫!惡言辱罵,怎麼著,你當我包要花一個人就料理不了你?” 申老四望著西門朝午,扮出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道:“你看看,當家的,我這裡一直讓著,他那廂,一逼再逼,這不是要騎到人家頭上撤尿來了?” 包要花怒罵道:“狗操的申胖子,你算瞎了眼,叫漿糊迷住心啦,他媽討近乎討到西門當家身上去了?你以為等會他就饒過你了?你以為大不了,只和我一個人挑挑罷了?呵呵,申四爺,你卻做的好夢呀!” 一齜黃板大牙,包要花又喝喝道:“當家的,你一旁掠陣,別看我包要花受了傷,掛了彩,照;日可以將這老小子活拆八塊!” 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申老四目光微轉,朝他身邊的一間房門口急快投去一瞥,層疊的下頷一緊,他忙道:“慢來,姓包的!” 踏前兩步,包要花吼道:“申老四,你不要光打雷不下雨,擺出的架勢似模似樣,叱呼的聲調高得震瓦,真到要較量較量的了,你竟裝孫子?” 用肥厚的手背一抹汗水 這冷的天氣裡,他卻恁多的汗呢 申老四先用一種軟兮兮的目光瞧了瞧西門朝午,然後道:“所謂橋歸橋,路歸路,一馬鬥一馬,誰的債,誰來討,誰有仇,誰有仇,誰來結,姓包的,我與你一不相識,二未架梁,根本風馬牛各不相干,你走你的陽關道,我呢,我過我的獨木橋,我也沒犯著你,你何苦咄咄逼人,非要與我流血拼命不可?再說,你與‘十臂君子’成一對,我只是單單一個,雙源難抵四手,好漢頂不得人多,就算你們二位擺平了我,又有什麼意思?更有什麼光彩?” 包要花大怒道:“你他媽少來這套花巧,這個道理你既然懂,我問你,昔日你們搗了項公子爺的家,又是去了多人啊!只有你一個麼?狗操的你們去了好幾十,那個節骨眼上,你怎麼沒有想到這並不是件光彩的事!” 臉紅脖子粗的,申老四張口結舌的道:“那……那時……呃……” 搖搖頭,西門朝竿冷然道:“申朋友,方才承你看得起,一再給我好顏色看,一再給我講好話聽,我十分感激 ” 頓了頓,他又道:“這樣吧,雖然你並非與我有仇,但是,你和項兄結兇就等於我結了怨是一樣,刎頸之交,理當同甘共苦,生死之好,福禍自須偕承,這卻不用分出彼此,申朋友,既然你怕我與包兄同時取你,這也簡單,我們便來個君子協定,以一對一,單挑獨打,我西門朝午接下你了!” 神色大變,申老四汗水雨下,他驚慌的叫道:“餵,當家的,你……你多少也得留點情面哪,我與閣下素無怨隙,怎的一開口就要動武?當家的,我對你可是尊仰得很啊……” 呸了一聲,包要花道:“你看看你那副沒有出息的樣子!尊仰得很,這句話就能解決問題?媽的,你認了吧,項公子爺的梁子,就由我們了斷啦!” 西門朝午微側身,恭敬的道:“申朋友,你準備了,我讓你先出手!” 又是緊張,又是震駭,申老四的一顆心全慌得跳不動了,他知道,以西門朝午的赫赫聲威與凌厲技藝來說,自己就是再加上一個也恐怕不是人家對手,何況,旁邊還另有一個虎視眈眈的,幾乎同樣難惹難纏的包要花呢?這場爭鬥如果一起,他這條老命也就注定完蛋大吉了,兩頰的肥肉因為驚驚過度又在一個勁的抖動不停,他雙手亂搖,大叫道:“姓西門的,你不要持技欺人,我與你無怨無仇,三竿子打仗不著邊,你,你他媽強要他人出頭也不是這麼出法……” 西門朝午還沒有回話,甬道盡頭 也就是申老四背後的一扇便門,忽然在“ 啦”輕響之下,已悄然啟開,寒風夾著雪花呼嘯著卷進屋裡,空氣中頓時湧起一片又冷又硬的回漩,申老四在機激激一抖之下,剛想轉頭探視,他的背後,一個冷漠得和凍冰一樣的聲音已淡淡傳來:“西門當家與你無怨無仇,申老四,我們總有吧!” 目光還沒有接觸到那說話的人身上,申老四已宛如僵了一樣驀然呆住,是的,那種語氣、口音、韻味,他可以說是太熟太熟了,熟穗每令他在惡夢中驚醒,在白日裡恍惚,在酷暑下冒冷汗,在嚴冬裡心如焚,那像一根鎖鍊扣住他的魂魄,像一條影子,時時刻刻跟隨左右…… 硬起頭皮,壯著膽子,申老四咬著牙,頸怯怯的將目光投注過去,立刻,他又觸了電般機激激一哆嗦,不錯,正是他日驚夜夢的那個索魂者 項真! 項真已把門兒掩好,現在,他正閒閒的靠在門上,似笑非笑的端詳著那見了他似見了毒蛇一般的申老四。平靜的,項真道:“人生何處不相逢,嗯?” 又打了個哆嗦,申老四的一張臉泛了白,他只覺得頭暈目眩,心臟抽搐,在冷汗涔涔裡,嘴巴發幹發苦,連舌頭也轉不靈光了。 呵了口熱氣,項真又道:“老實說,我並沒有存心找你,申老四,從那次你和“玉魔子”賈取欣領著一幫人暗算過我之後,因為從那時起直到現在,我整日便與殺戈脫不了線,東西奔命,天下飄零,自己也轉得混飩飩的了,但是,卻真湊巧,我不找你,你卻自己送上門來,這,該怎麼解釋呢?‘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麼?爺是‘善惡有報,只爭遲早’?還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反正,隨便揀那一條,都可以用在眼前這件事上,你說,這不正是天意麼?” 古怪的一笑,他又接著道:“而既是天意,我們又怎可違背,順天者昌啊!” 這時 包要花忽道:“公子爺,你從後面進來可發現什麼岔眼的事?” 搖搖頭,項真道:“一片平靜。” 賊嘻嘻的一笑,包要花道:“你來得正好,申胖子剛才還以為你不在這裡,一口咬定我們無權剝他,用語扣我們,說我們與他無怨無仇,純是故意找他麻煩呢……” 一拍手,他又道:“姓申的,這一下正主兒來了,有恩報恩,有仇報仇,你們二人對面,好生解決了吧!” 有些疲乏的揉揉的面頰,項真道:“我無需以他人之力來了斷你我怨仇,申老四,我完全自己來料理,現在,你出個主意吧,怎麼個解決法?” 臉上的肥肉在一下一下有節奏的抽搐著,兩側的太陽穴也在“突”“突”跳動,申老四的全身竟在仰止不住的抖索,黃豆大的汗珠子滾滾而落,他瞪著一雙綠豆龜眼,而眼中的光芒卻也那麼淒黯晦澀了…… 無動於衷的看看他,項真又道:“不要拖延,申老四,我們的時間並不寬裕,你有什麼高見盡可提出,我決對按照你的法子來了結我們之間的那筆;日帳!” 驀然打了個寒栗,申老四竟放聲大哭起來,他一面涕泗滂淪,一邊嚎著嗓子叫:“姓項的……你他媽好狠啊,你,你……你不是在找我報仇,你是在落石下井……打落水狗啊…… 你明明知道我們已經走投無路,求助無門,你還這般的趕盡殺絕,乘人之危……” 申老四的這一著,卻大大出了項真等人的意外,牛高馬大,凶神惡煞似的一個江湖莽漢,竟突然號淘大哭,喊起冤苦來,這個場面卻實在又是難看,又是尷尬,而且,申老四這一哭一叫,無形中已把剛才凝聚起來的血腥氣息給沖淡了很多,再怎麼說,大家也全是武林中有頭有臉,鐵錚錚的漢子,你叫他們在一個大男人痛哭流涕的時間,下辣手予以格殺,卻是誰也做不出來的呢…… 愣了一愣,包要花怪叫道:“咦,咦,這算***哪一門子道法,還沒有沾著你那一身肥油,你竟就先喊起天來,我操的,你還算個男人麼?就是你心裡含糊,也不能歪到這步田地呀,天爺……” 搖搖頭,西門朝午也迷惑的道:“我看,這老小子已經不大正常了,恐怕有點瘋癲……” 那邊 項真皺眉,冷硬的道:“不要哭,申老四。” 而申老四不知是真的傷了心還是破了膽,依舊一個勁的在那裡鼻涕一把,淚一把,哀哀嚎叫,哭得像要斷了氣似的,那模樣,好不叫人窩囊! 驀然暴叱一聲,項真怒道:“不要哭!” 這一聲叱喝,有如旱天焦雷,震得屋瓦籟籟,梁柱顫顫,在屋頂積灰的紛紛飄灑中,非但申老四嚇得噎聲止淚,連那傻在一邊,縮頭縮腦的黃臉店掌櫃,也幾乎驚出尿來! 項真面如秋霜,毫無感情的道:“我問你,申老四,第一,方才你說‘我們’,這裡除了你,可還有別人?” 淚汪汪的點頭,申老四仍在唔咽。 項真冷冷的道:“誰?” 擰了把鼻涕,申老四帶著笑腔道:“是……是賈取欣賈公子……” 那邊,包要花呵呵大笑道:“好哇,這一下可真叫一網打盡啦……” 揮揮手,項真點點頭,又道:“第二,我要問你,什麼事令你如此傷感?我們報仇了帳,為何又扯到什麼落石大並,趕盡殺絕這上面去!” 抹去一把眼淚,申老四抽噎著道:“好!我便說出來吧……” 又酸酸鼻子,他可憐兮兮的頂著一副熊樣子道:“約模半個月以前,我和賈公子兩人為一個姓張的舊友管了一件閒事,那件事,是那位姓張的舊友發了一票暗鏢托運到襄陽去,那票暗鏢是由“上宛”城“一心鏢局”承保的,結果,那票鏢貨還沒走出,“上宛”二十裡,就叫“雙義幫”伏下的人馬給洗動了……” 冷冷一哼,項真道:“雙義幫……” 沮喪的,申老四接著道:“我們那位張姓舊友也是個老江湖,卻已退隱洗手多年,現在正經營著糧行生意,他運氣好,生意很發達,在他未曾退出江湖之前,我們原是至交好友,賈公子也是由我引見才認識的……” 項真不奈的道:“申老四,你簡單扼要的講,不要多說廢話!” 慌忙點頭,申老四續道:“那標鏢貨,是老張的大半輩子積蓄,是值紋銀三萬兩之譜,被‘雙義幫,奪去了,他又如何肯自善甘罷休!但‘一心鏢局’雖說也是家頗有名氣而勢力雄厚的鏢局子,但和‘雙義幫,討過公道,接過傢伙了,‘一心鏢局’雖說也是家頗有名氣而勢力雄厚的鏢局子,但和‘雙義幫’幹了兩場卻具落下風,整個局子裡,自總鏢頭以下一十七名鏢師,連死帶傷的就有十四個!連他們總鏢頭,‘蛇梭雙飛,侯淳也掛重彩,如此一來,‘一心鏢局’根本就和癱瘓了沒有兩樣,絲毫不能發揮作用,叫他們賠吧,只怕他鏢局子上上下下的伙計連賣了老婆孩子都不夠……” 淡淡的,項真道:“因此,這位姓張的朋友就找上了你們!” 申老四傷心的道:“可不是……我自持與‘雙義幫’的幫主‘二目艉士’單殉還多少有點見面交情,料想他也不會太使我難堪,便滿口答應下來,和賈公子兩個勿勿趕到‘雙義幫’‘二郎山’的總壇,欸,哪裡知道,這一去卻出了大紕漏……” 項真道:“說下去!” 申老四接著道:“我們剛剛到達他那‘聚義廳’的門口,單殉已在廳前相候,他像是早就知道了我們的心意,一上來就先翻下了臉,斬釘截鐵的幾句話就把事情說絕說僵了,根本連給我們開口的機會都沒有,就更別說迴轉的餘地了,我做夢也想不到這王八蛋竟然無情無義,可惡可恨重疊這等地步,人要臉,樹要皮,當時我一口氣咽不下,馬上就和他翻臉,翻了臉,便打了起來,一場激戰之下,‘雙義幫’傷了三名高手,姓單的也掛了皮肉彩,我僥倖無損,賈公子,欸,卻又傷了內腑,他本來不致於糟到此等地步的,全是因為你昔日給他那幾下子的拜賜……” 沉思著,項真緩緩的道:“‘玉魔子’貿取欣功力精湛卓絕,尤其那一手‘反七劍法’更是登堂入室,已成大端,如果他沒有舊傷纏身‘三目娓士’單殉將不會是他敵手……” 連連點頭,申老四傷感的道:“可不是麼,但,你給他的那幾掌實在太重了,養了多日尚未痊癒,而就在尚未痊癒的當兒,卻又陪著我直闖‘雙義幫’總壇,在敵眾我寡的情形下,他哪裡還會佔了便宜?他的身子叫你震成內傷,才只恢復了六七成,卻又在‘雙義幫’裡挨了兩記重手,雖然那傷了他的老小子已經被他一劍通穿了,他也險險乎把一條命賣在當場,還是我背著他衝出重圍,落荒而逃的……” 平靜的,項真又道:“說下去。” 申老四抽抽鼻子,再接著道:“後來,我們衝出重圍之後,便一路往北跑,事實上,除了往北跑,也沒有別的路走了,‘雙義幫’的人馬已傾巢出動,對卡了每一條可走到其他地方的道路,尤其是往‘滇南’與‘銀帶莊’的路線上,‘雙義幫’更是偵騎遍布,監哨森嚴,我只有一個人,還背著個半死的,你說說,除了朝北邊來,我還有什麼法子?欸,真是哭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啊……” 項真頷首道:“北邊地大人衡,江湖環境單純,正適於追殺逃敵,而‘雙義幫’更怕你們逃向‘滇南’或‘銀帶莊’求助,那麼,他們麻煩了……” 申老四道:“對,一點不錯,我背著賈公子,冒著風,頂著雪,夜行曉宿,躲躲藏藏,吃盡了昔頭,才好不容易逃到這‘小安埠’,到了這裡,我實在吃不消了,十幾天來,不但受夠了飢寒交迫之苦,更嘗遍了人情冷暖之味,而賈公子這一路顛波折磨,病情更是越發嚴重,發高燒,抽筋,吐血,一張俏臉全像捏的了,好慘,‘雙義幫’的追騎卻毫不放鬆,日夜緊迫於後,更拉長了線,放寬了面來撲殺我們,好像非卻置我們死地才甘心……” 微微一笑,項真道:“當然,這不足為奇,你們直闖‘雙義幫’總壇討鏢傷人,更給他們的幫主掛了紅彩,這種怨氣,他們一樣咽不下,而賈取欣尤其頗有來頭,後臺硬挺,他們更不願你們活著逃出去搬來幫手大興干戈,這種種因果一湊合,‘雙義幫’自是不欲你們生還了……” 哭喪著臉,申老四又沙著嗓子道:“我們是前天晚上來到這裡的,‘小安埠’上只這一家客棧,又不敢強租民房以免露出破綻,百般無奈之下,我才只好選擇了這個法子……我脅迫店主將伙計們放假向去,把客棧裡唯一的兩個客人攆走,又將店招牌摘了下來,向外頭偽稱有事暫停生意,然後,我怕店主乘隙告官或是張揚出去,便只好又將他一個十多歲的獨生女拘禁房中做為人質,我所以如此做法,完全是擔心‘雙義幫’的追騎抵達時,會找到我們,這樣一來,雖然仍不一定可靠,卻多少完全些了……” 哧哧怪笑,包要花道:“奶奶的,難怪我們要住店的時候這掌櫃的抵死都不肯答允,而且嚇得不像個人樣子……” 西門朝午笑道:“假如你的獨生女兒性命操在人家手裡,而那人又真能做出辣手摧花的事,包兄,恐怕你也鎮定不到那裡去!” 這時 項真卻已無心閒聊了,他在沉思著,考慮著,眼著這件事,該要怎麼辦呢?不錯,申老四與那賈取欣全是自己的仇家,而那跟隨自己多年的老周嬸更把一條命賣在他們手中,自己那個家 雖然簡陋,卻異常溫馨甜蜜的家 也被他們燒燬了,以外,君心怡和自己也曾受傷,把這些宿怨血恨一樁樁的加起來,已足夠取他們的性命了,但是,他們如今的境遇卻又這般淒慘,一個身負重傷,一個惶惶如喪家犬,敵蹤密布,血刃緊隨,確已到了山竄水盡,走投無路的地步了,在這種悲涼的情形下,自己若想報復他們,更是簡單爽脆,有如刀斬俎肉!不過,假如這樣做,未免就失去磊落氣度與豪士風範了,一個真正的江湖強者是不應該這樣做的,這,不錯是有些乘人于危,落石下井的味道了,但是,如果就此將那些血債一筆勾消,則又大也顯得輕淡委屈,大也不能心心頭之恨,而殺又不行 有損武士道德,另外,何嘗又沒有三分憐憫在內? 要怎麼辦才公平,才適當呢?老實說,卻確是教人難以定奪啊…… 好一陣子 項真終於下了決定,他冷森森的注視著面前那又是悽惶,又是瑟縮,又是驚懼,又是無告的申老四,語聲堅硬的道:“申老四,你和賈取欣落得這般慘狀,委實令人同情,現在,我若斬殺你們,未免有失忠怒之道 ” 申老四喜出望外,他抖著嗓子叫:“項真,你,你是說,你放過我們了?” 冷冷一灑,項真道:“聽我把話講完 但是,假如我就此收手,把那些血債輕輕抹煞,這不是太也虧待了我,便宜了你們麼?” 一揮手阻住了申老四驚惶的意圖聲辯,項真又道:、而我,自來是恩怨分明,毫不苟且的,我不願欺凌別人,同樣更不願虧待自己,我不能就此橫下心來宰殺你們,也不能將前仇宿恨一筆勾消,那麼,應該怎麼辦呢?” 申老四哭著嗓子叫:“項真,你是江湖上的頂尖人物……你總得講點道理……” 點點頭,項真道:“當然,我是一定會講道理的……” 把一雙眼緩緩閉上,片刻後又霍然睜開,項真雙目中光彩如電也似投注在申老四臉上,他斷然道:“我有一個解決此事的方法,申老四,我不願在此時此地此境宰殺你們,但我亦不全全恕過你們,現在,你和賈取欣兩人,十分良削一只耳朵下來,算是還我的債。” 申老四聞言之下,不但沒有悲債哀傷的表情,反而立時定下心來,神色上,竟然已有些歡欣釋然了,因為申老四曉得,以自己和貿取欣兩人與項真所結的仇恨衡量來說,按項真的作風及心性,早已夠得上連死兩次都有些便宜,如今項真卻只要他們各人的一只耳朵,這種重懲讓別人看來或者已經相當嚴重,但以項真的一貫對敵的作風比較,在相同事件的例子上,已算太輕太輕了…… 緩緩的,項真道:“這個方式,申者四,你甘心麼?” 連連點頭,申老四感激零涕的一疊聲道:“甘心,甘心,實在甘心……” 項真平淡的道:“我還算講道理吧?” 申老四一邊抹著淚痕,邊忙道:“講道理,講道理,太講道理了……” 深沉一笑,項真道:“我想,你也該明白,這在我來說,是委屈又委屈了……” 申老四感動的道:“是,是的,我知道,項真,多謝你如此寬宏大量,仁心仁德,對我們哥倆這般厚待……想不到在山窮水盡的絕地裡,能善視我們的,這還是我們以前的敵人……項真,再謝謝你,我,我一輩子都忘不了……” 淡淡的,項真道:“罷了!” 那邊,包要花與西門朝午也全愣了愣,他們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狠酷歹毒,冷面冰心有“大煞手”之稱的項真,竟會如此平淡輕鬆的放過他的仇人,項真昔往至今的一貫作風,他們是太了解了,這能說不是一個意外麼?雖然,這“意外”裡仍包含著血腥…… 微俯下腰,申老四“霍”的一聲自鞋筒裡拔出一柄雪亮鋒利的匕首來,他右手握柄,左手指尖輕捏刃尖,高抬過頭,一張胖臉異常嚴肅的道:“項真,我申老四償債了。” 項真徐緩的道:“得罪了。” 申老四猛一咬牙,左手倏然抓著右耳往外一扯,匕首的光芒猝閃,“嚓”的一聲,他的右邊耳朵已血淋淋的齊根削下,失耳的痛苦,使他渾身不可仰止的哆嗦,面上五官也剎時縮成一團,他雙目圓睜,手一拋,“啪”聲輕響,那只血肉模糊的耳朵,也顫生生的丟到項真腳前。 抖著嗓子,申老四道:“請明驗……” 點點頭,項真道:“很好。” 退了一步,申老四忽然慷慨悲壯的道:“項真,賈取欣賈公子重傷在身,孱弱虛頹,只怕受不了割耳之痛,他那一耳之罰,便也由我申老四頂了!” 一怔之下,項真忙道:“且慢 ” 那個“慢”字尚在項真舌尖上跳躍,申老四已慘然一笑,匕首突翻,又是“嚓”的一聲,他那僅存的一只左耳,亦已飛落地下! 這時,申老四已經痛得冷汗淋漓,突目切齒,連臉上的肥肉也在急速抽搐,猩紅的鮮血瞬息間便已沿著兩邊淌,染赤了他的胖臉,更一滴滴的灑流到他皺亂污穢的衣衫上,連他握著匕首的手,也是那麼抖索得幾乎抓不牢了…… 卓立不動,項真冷然道:“姓申的,你這算怎麼回事,我並沒有答應你賈取欣的那一只耳朵可以由你頂替割下!” 強撐著站在那裡,申老四抖生生的懇求著道:“項真……賈取欣已經傷病極重,只剩下一口氣了,你又何必非要他那一只耳朵不可?我……我與賈取欣交情深篤,難道說,就不可代他交上一只耳朵償債麼?姑莫論賈取欣昔日與你所結之仇,也是因為他幫助我的原故才種下的禍源,就算我替他割下的耳朵也不是假的呀,項真,生死之好該有捨命之義,何況,我那只耳朵也是肉聳聳的一只真耳朵啊!” 注視著申老四,項真徐徐道:“申老四,你和姓賈的真有這種過命的交情?” 哭喪著臉,申老四慘切切的道:“一點也不假……如果不是我連累了他,今天賈取欣仍然是春風得意,做他的逍遙公子……全為了我,第一次被你傷了,而傷還未好,第二遭又在‘雙義幫’裡栽了跟鬥,更被我拖累得亡命此地,惶驚終日,落到眼前這種形銷骨瘁,纏綿病榻的窮途末路……這都是我害了他……項真,你想想,若是我們沒有深厚的交情,他豈會如此割命幫我?人家已經仁盡義至……而我,我為他捨掉一只耳朵,又,又算得了什麼呢?” 在那邊一直注意看情況演變的包要花與西門朝午也皆禁不住動容了,尤其是西門朝午,更掃除了心裡對申老四的憎厭及卑視,轉而有些贊起他來! 低沉的,西門朝午道:“包兄,看不出這姓申的老小子還真講義氣……” 頗有同志的點點頭,包要花道:“不錯……而他那兩只耳朵一掉,反而把原先的野氣去了三分,你聽聽,說起話來竟也文雅得多啦……” 西門朝午悄聲道:“如今他哪裡還有膽子發熊?……對了,包兄你琢磨看看,項兄會不會就此放那姓賈的一馬?” 略一沉吟,包要花猶豫的道:“難說:公子爺最恨什麼事人家越俎代庖,自作聰明,他橫起心來的時候是誰也看不出的,表面上溫吞平常,往往猛一下子就翻了臉……” 西門朝午卻胸有成竹的道:“不過,依我看,項兄是會饒了那賈取欣的……” 眉毛一吊,包要花道:“何以見得?” 笑了笑,西門朝午道:“很簡單,‘義’字一個,項兄生平最崇尚忠義之人,而那申老四,眼前就正像是這樣的了……” 包要花還沒有來得及說什麼,甬道的那頭 項真已在一番閉目思付下緩緩睜眼,然而,雙目中的神彩卻是柔和的,善意的,澄澈的,更帶著那麼一絲兒笑意…… 就像一個囚犯在等待著審案者的宣判一樣,申老四直挺挺一抖索的站在那裡,滿臉滿腮是血,滿襟滿肩也是血,天氣很冷,縱然在室內的也能凍得人打哆嗦,流在申老四身上的血跡,就這一會已然半凝了,半凝成一條條,一塊塊,一灘灘紅紫色粘粘的血漿,看上去淒怖面而悲槍,兩只耳朵,便那麼幹皺皺的,污黝黝的丟棄在地下,屋裡的光線又黯,在這副哀的情景裡,申老四那肥壯得可笑的軀體也失去了他原有的詼諧感,更變得那麼孤單落寞與無助了…… 看著申老四,項真道:“好吧,申老四,便容你代那賈取欣受過……” 喜出望外的踏前一步,申老四又是感激,又是悲楚的道:“多謝……項真,多謝了……” 微微仰頭,項真又淡淡的道:“而且,我還助你殲滅‘雙義幫’來犯之敵 假如他們真敢來犯的話!記住,申老四,是殲滅,而非抵擋!” 渾身一震,申老四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聽覺了,他傻子一樣呆在那裡,好久,才迷惘的,疑惑的,結結巴巴的圓睜著那雙龜眼道:“項真……呃……你,你說什麼?你可是在告訴我……要幫助我們脫過此劫麼?” 項真平靜的道:“不是脫過此劫,而是破除此劫,申老四,你需明白,逃跑不是解決艱困的最佳方法,那除非在萬不得已之下才用,解決艱困的最佳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攻擊,攻擊,再攻擊!” 簡直被感動得要跪下去親吻項真的腳面了,申老四熱淚盈眶,情緒激盪,語不成聲的道:“項真……你真是個君子……真是個英雄……我連做夢都沒有想到你竟是這樣一位至情至善的好人……” 忽然,他又淚汪汪的問:“但是,項真,你為什麼會幫我?莫非是……是你可憐我們!” 搖搖頭,項真深沉的道:“不是,江湖草莽,命雖然賤,卻永遠不要人家的憐憫,你,與我,全是一樣!” 忘了失耳的傷痛,忘了身上的寒冷,更忘了自己的處境,申老四臉上的血與淚已溶成一團,但他卻沒有去擦,以有想到去擦,眼瞳中的神色是那麼錯雜,又那般迷濛,他他吶吶的道:“那麼……是什麼其他的原因呢?” 呵了口熱氣,在紅凍的雙手上,項真友善的看著他,以一種老朋友講話的聲調道:“很明顯,申老四,只為了一個‘義字’;我生平最看得起的,就是重義尚信之輩,而我從來不曾發現,也未曾想到,你卻正是這一種人,我看得起你,申老四,僅此一端而已!” 突然啊啊痛哭失聲,申老四像個孩子般嚎著道:“我真混帳,真糊塗啊……把君子認做小人,將義士視同仇敵……項真,我對你了解得太晚了……太遲了……” ------------- |
第89章 狠挫舊仇 強豪膽
一拐一拐地,包要花走上前來,他拍了拍申老四的肩頭,挫著那口黃板大牙道:“甭嚎啦,申胖子,收收淚吧,留點精神起來好準備對付‘雙義幫’那些邪龜孫,再說,我們也夠累夠乏了,得歇上一歇!” 抹著淚,申老四嗚咽著道:“包老哥,你不知道,我心裡難過……我慚愧啊……我慚愧啊……我實在太對不住項……項兄了……直到現在,我才算真個明白了什麼叫‘以德報怨’四個字……” 笑了笑,項真道:“言重了,其實,申老四,我還沒那麼深的涵養,更談不上對你們是‘以德報怨’,你看,我不是仍舊取了你的兩只耳朵做抵償麼?” 擰了把鼻涕,申老四感激的道:“項兄萬莫如此客謙……以你我所結的怨,豈是一雙耳朵便能抵消的?只怕要用兩條命去頂也頂不滿啊……我哥倆又落得這般山窮水盡的地步,換了個人,還不早就棒打落水狗了,但項兄你非但未曾乘我哥倆之危,更饒過我們兩條性命,又竟慨然允諾幫助我們解此大難,項兄啊,甭說我們對你素來有虧無益,便是一些無怨無仇的老朋友,只怕他們也不肯冒險幫這個忙啊……‘疾風如草勁,患難現親朋’,如今,可就是這兩句話了……” 走了近來,項真道:“罷了,申老四,不用再客氣啦,你的左右耳傷需要立時上藥包札,以免沾了穢物引起其他毛病,老包,麻煩你了……” 包要花籲了口道:“我曉得,你又要朝我身上派主意了!” 想了想,項真又道:“還有,你跟著去探探賈取欣的傷情,看看該如何醫治?需要些什麼藥?馬上叫那店掌櫃到藥舖去抓,辦完了這些事,我們三個身上的這些零碎也得拾綴一下,說真的,我早就痛得有些挺不住了。” 包要花哼哼著,嘀咕道:“現在你才挺不住?我在老久以前就要躺將下去了……” 轉向申老四,項真又道:“申老四,煩你帶引包要花到你與賈取欣的房中,為你們二位上藥治傷,還有,那店掌櫃的獨生女兒你馬上給人家放出來,不要再折磨她父女倆了,這並不高明,知道嗎?” 申老四唯唯諾諾,一個勁的點著頭答應,項真催促他與包要花進房去了,他又叫過那瑟縮一偶,嚇得面青唇白的店掌櫃,和善的道:“掌櫃的,現在全沒事了,你的女兒那個大塊頭會馬上為你放出去,如今我們全在你店裡暫歇著,當然,一切費用照算之外我們還會加賞頭,你用不著怕,我包管不會傷你毫髮,你立時去給我們燒水弄飯,並另開一間較大上房出來 ” 說著,項真探手入懷,取出一錠重有五兩的小金元寶來,一把塞進那如皇恩大赦般的黃臉掌櫃手裡,又道:“這是五兩金子,先拿著作我們的膳宿之用,等一下,可能還得麻煩你出去買點藥材 ” 雖然不是江湖中人,但也看多聽多了江湖中事,這位黃臉掌櫃從側旁觀察,已經大略看出一個梗概來,那兩個挾持他女兒的凶神,與後來的這三個人似有舊仇,又恰巧在這陋店狹路相逢,那先來兩個中的磊億頭不是後至三個人的對手,被逼著自行削去雙耳,後來的三個人便饒了他,如今已盡釋前怨,結成朋友,後來的三個人還為先來的這兩個人看病治傷,而且,他們好像更聯成一致,準備合起來再對付另外的什麼的江湖幫會中的人……現在,他看得出項真頗似這些人中的為首者,而項真非但仗義釋放了他被囚的女兒,又付給他超過現價多多的費用,更對他如此和顏悅色,此際項真吩咐他做事,店掌櫃的休說滿懷感激,一心情願,就算叫他跳火坑,只怕他也會高高興興的往裡跳呢…… 連聲答應著,店掌櫃誠惶誠恐的道:“是,是,小的全省得,你老放心便了……” 點點頭,項真笑道:“好了,你先去忙吧 ” 店掌櫃剛剛走出去幾步,項真又叫住了他,望著他那張迷惘的黃臉,項真低沉的道: “外面還有三匹馬,掌櫃的,請你多加照料,入廄餵食,另外,在我們離開之前,你最好不要掛起招牌做生意 我恐怕會有點小麻煩會發生,當然,在這段期間,你所有的損失,我們會加倍賠償!” 呵著腰,店掌櫃忙道:“便如你老交待,小的全照著辦……” 揮揮手,項真疲乏的打了個哈欠,這時,靜立一側良久的西門朝午才徐步踱了過來,他笑吟吟的道:“項兄,方才這件事,你處置得完善極了,真個仁義兼顧,面面俱到,又周全,又乾脆,如果我這‘千騎盟’交給你來帶,一定比我領著他們更有規律,更有成效多了!” 項真搖頭道:“當家的休要高抬了我,這點小小手段又算得了什麼?而斷私怨與率眾人又自截然不同,完全是兩回事,如若我去帶你的‘千騎盟’,當家的,不給你搞得烏煙瘴氣,亂七八糟才怪……” 哈哈大笑,西門朝午道:“幾曾何時,我們的‘大煞手’還是這等謙懷若谷的啊,哈哈哈……” 拱拱手,項真道:“客氣了。” 闃這家客棧的前廳與甬道之間,他們隨意閃聊的片刻,店掌櫃的已匆匆過來請他們到收拾好的房間休歇,跟在店掌櫃後面的,還有一個二八年華的布衣裙釵,這個少女生得瘦瘦伶伶的,卻還白淨,眉宇之間,依稀有店掌櫃的神韻生像,嗯,這便是那位曾被申老四囚禁過的店主獨女了,她如今顯得有些憔悴與疲累,還有驚恐未消的餘悸,店掌櫃叫他女兒叩謝過項真與西門朝午之後,父女兩人,又急著另行張羅菜飯去了。” 進入那間拾奪得十分整齊的寬敞上房中,合著衣,項真便小心翼翼不使身上傷口觸動著躺到床上,他長長籲了口氣,沙著嗓子道:“當家的,我先小睡片刻,等下你別忘了叫醒我……” 坐在桌前,西門朝午笑道:“就憑你那種機靈法,還用得著人叫呀?只怕有個風吹草動也便吵醒你了……” 懶洋洋的,項真道:“如今不敢說了,我實在夠困夠乏,而這一身大小創傷,也拖累得我像散了骨頭樣……” 點點頭,西門朝午道:“你睡吧,我在這裡靜坐一陣,有事我會叫醒你的。” 徐徐閉上眼,項真輕輕的道:“當家的,記得我們等會要一同換藥扎傷,只怕今晚就會有事!” 西門朝午道:“好的,項兄,你可知道‘雙義幫’有些什麼好手能人?” 項真躺在床上,話聲有些朦朧了:“沒有什麼不得了的人物……但我也並不輕視他們,閻王好對,小鬼難纏……” 無聲的一笑,西門朝午不再說話,他取下他隱於長袍內的“鐵魔臂”來擱在桌上,找了一塊舊布,開始靜靜的,仔細的擦拭起來…… 夜,深沉。 “小安埠”只是一個名符其實的小小鎮集,沒有多少人家,而偏僻地方的民風民情又是淳樸而敦厚的,他們習慣著亙古以來的傳統生活方式 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何況,現在又正是瑞雪紛飛,大地冰凍的嚴冬季節,沒有活可幹,大家也就休憩得更早了,這個時候,“小安埠”上是一片寂靜黝黯,家家戶戶緊閉門窗,街道上,連條野狗的影子全沒有,寒風吹刮著,呼嘯過那些人家殘舊的屋頂,雪花繽紛,似鵝毛般綿綿息息的片片飄落,在那看上去又是美麗,又是淒涼的雪影中,只有“小安埠”前街後尾的兩盞昏黃風燈,還在風雪裡孤伶伶,悲切切的搖啊搖的…… 沒有懸掛招牌的“大福客棧”裡。 項真、包要花、西門朝午三個人全已顯得精神奕奕,容光煥發的閒坐在前廳裡低聲談著話,在不妨礙傷處的情形下,他們都已仔細而謹慎的洗了個痛快熱水澡 或者說擦了個熱水澡更為恰當,三個人身上的創痕全已重新上藥又緊密包紮妥當,然後,他們各自先後睡兩個時辰,再進了一頓豐盛的晚膳,現在,他們雖說仍然不如平時的強悍矯健,稱心自如,但至少已比白天受傷之後的那一段時間利落得多了,也舒適得多了。 此刻 西門朝午輕輕往椅背上一靠,端著手中那杯滾燙的熱茶在面頰上熨貼著,低沉的道: “‘雙義幫’的追騎到現在還沒有到達,我想,今夜他們大約是不會來了。” 翻翻眼球子,包要花道:“我想也是如此,操的,誰還有這麼個好興致?冒著恁大的風雪趕路追人?姓單的又不是給他手下一人一座金山,哪個還肯這般賣命挨苦?” 搖搖頭,項真道:“很難說,我們還是熬過今夜再下斷語,好在大家下午睡過一陣子了,該也容易挺,申老四與取聶欣兩人這些天來也受夠了罪,擔足了驚,讓他們休歇半宿亦是對的……” 說到這裡,他又向包要花道:“老包,你去替賈取欣診病探傷,情形如何?” 拿起前面的茶杯先輟了口熱茶,包要花才道:“這小子能活到現在,真算他命大,不錯,昔日你給他的那幾下子,果然極重,他的內腑受損,心脈遭震,舊創並未完全復原,卻又遭到了新的掌傷,依我診視,是那屬於一種陰柔性內家勁道的傑作,賈取欣的腑臟被震得出了血,而經脈也扭了道,血氣逆湧,真力難暢,再加上受了風寒,擔足驚恐,那病情,可就夠瞧的了……” 項真平靜的道:“能治得好不?” 哧哧一笑,包要花道:“幸虧他遇上了我,這和遇上了救命活神仙豈有二致?但就算醫術精湛高明如我,假如再晚來兩天,只怕也只有喊天的份了,好在我們到得及時,還不算太晚,賈取欣那條老命僥倖尚可保留,不過,這非但要大費我的周章,時間上,也需要很長一段日子的療養了,而且,就算他日後痊癒,他的一身功夫,至少也要打掉一半的道行,因為他已再也不能妄動真力,持久應招了……” 搖搖頭,項真道:“可惜……” 包要花又吸了口茶,道:“我已替他徹底的將周身穴道經脈以一口內家真力疏導推拿了一遍,然後,又將我囊中所攜的專治內傷靈藥給他連服三付,此外,再叫店掌櫃買回十味大補珍藥來煎了,此時他大概已由那位掌櫃的寶貝服侍著吃下啦……” 西門朝午笑道:“這樣就行了麼?” 哼了一聲,包要花道:“哪會如此簡單?他那一身傷病,還要連續七日,每日給他以真力打通經脈兩次,我配的幾味草藥,也得每天服下三付直到一月之後,此外,那十味補藥更要一直吃下去,亦得吃到他能起床為止,假如這種麻煩病痛就那幾下便算完事,任誰也都可以誇稱醫道高明了!” 低低的,項真道:“這樣一來,我們至少還需要留此七天了……” 怔了怔,包要花道:“我的公子爺,你可真要等到把姓賈的服侍舒貼了才走?” 微微一笑,項真道:“聽過兩句話嗎?‘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 眼皮子一吊,包要花咕吹道:“媽的,殺人的是你,救人的也是你,一頭擺人家登極樂,一頭踢人家下地獄,全由你一個人在耍弄了……” 籲了口氣,項真道:“老包,什麼時候你這急毛躥火的脾氣才能改 ” 話未說完,項真已驀然停住,立即側耳靜聽,神色亦在剎那間轉為嚴酷冷凜,緊接著,西門朝午和包要花也察覺了情形有異,兩個人頓時屏息如寂,細心靜慮的傾聆注意起來。 冷語如絲,項真道:“馬蹄聲。” 西門朝午頷首道:“相當不少,約有三十餘騎之眾。” 包要花沙著嗓子道:“正是***往這裡奔來。 看著項真,西門朝午道:“等他們找上門來,還是由我們先殺過去?” 毫不考慮的,項真道:“我們殺將過去!” 搓搓手,包要花嘆了口氣:“又苦了……” “了”字在客廳的空氣中輕輕飄散,屋外遠處,一陣陣急劇地,沉急地,擂鼓也似的馬蹄聲已狂風般往“小安埠”迅速卷了進來,夜深人靜,蹄聲越發暴烈清亮,間或雜著馬兒的噴聲呵氣聲,低嘶聲,人們的叱喝聲,厲呼聲,光景好不緊張恐怖! 甬道那邊的一扇房門啟開了,申老四龐大的身影映了出來,他驚惶焦的的奔到這頭,晃著他那顆纏滿了白色棉布的腦袋,急切又緊迫的道:“三位兄台……可是那話兒來了?” 鎮定逾恆的,項真一笑道:“我想應該是他們,否則,誰會有這麼大的興致在這大雪夜裡冒雪奔馬?” 申老四幹巴巴的咽了口唾沫,惶然道:“項兄……呃,要如何應變,我,我全聽你的吩咐了……” 站了起來,項真淡淡的道:“走吧,我們一道去找他們!” “什麼?”申老四不由一哆嗦,驚叫道:“我……我們過去找他們?” 點點頭,項真道:“不錯,申老四,記得攻擊攻擊再攻擊才是致勝之道,光躲躲藏藏,縮頭縮尾是贏不了人家的……” 大睜著那一雙龜眼,申老四提心吊膽的道:“就……就只我們四個人,項兄,成嗎?” 項真走到門前,一笑道:“便是栽,也有我三個陪著你,申老四,你怕什麼?” 猛一咬牙,申老四一個字一個字迸自唇縫:“好,我,我跟著闖了。” 包要花與西門朝午也到了門邊,西門朝午哈哈笑道:“別含糊,申胖子,天塌下來,有項公子爺替你使脖子挺著!” 緩緩的吸了口氣,項真道:“準備了 ” “了”字還在寒瑟的空氣中跳躍著,項真已微一翻手用力抽出門閂,於是,“呼哧”一聲,那兩扇大門已被強烈的風雪頂開,在兜門卷進的雪花飄舞中,他已一步踏出,當階卓立! 對街上。 數十支火把正吐閃著青紅色的熊熊舌焰,三十幾個彪形大漢便一人一支火把在街旁往來忙碌著,他們竟然挨家挨戶開始擂門叫人,而那些被驚醒的住戶,有的剛於睡眼惺訟中將門啟開,擂門的漢子們便粗暴的把啟門人推在一邊,個個有如凶神惡煞般衝了進去搜查翻尋,這些人態度之張狂,行為之悍野,真已到達無法無天,如狼似虎的地步了,就算官兵捕捉逃犯,聲勢只怕也沒有他們來得跋扈! 雪仍在飄著,雪花中,三十幾匹健騎便排成一列於街心,參加挨戶搜查的大漢們約有二十五六個左右,尚有十個人靜靜的默立一側,注意著那些大漢們的掙查進展,這些人,無論是正在擂門人戶的也好,站著靜觀動靜的亦罷,全是一襲純灰色的緊身衣褲外加灰衣大氅,在火把的青紅光芒映照下,越發把那些漢子們形容幻閃得猙獰兇惡,酷厲如鬼! 那十餘個挺立不動的人物裡,嗯,項真到認識一多半,靠右街沿上站著,面色陰沉冷森的那一位,不正是“雙義幫”幫主“三目秀士”單殉麼?單殉旁邊,站立著他的三堂首要,“明意堂”堂主“一臂相心”余廉,“清心堂”堂主“袖裡針”崔喜,“澄朗堂”堂主“紫髯”萬百侯,而三位堂主之中,那“澄朗掌”堂主“紫髯”萬百侯竟然還像是帶著傷,左臂正用一條白布垂吊在胸前,此外,其他六人中,項真倒認得兩個 “雙義幫”六舵中的兩舵舵主,剩下四位,他即全不相認了,莫不成,是“雙義幫”在損失了四名舵主之後,又最近才加盟的新舵主麼? 雖然,擂門的膨膨震響,人們的暴叱厲吼,馬兒的低嘶刨蹄聲攙雜成了一片,但是,雪後畢竟是沉靜而蕭索的,當項真突然開門現身,“雙義幫”的那一批人已立即驚覺,尤其是單殉以下的身邊各人更是反應得快,他們才覺有異,已各自招呼一聲,炊然分掠四周 掠開的位置,剛好把那座客棧圍成半圓! 客棧前廳的昏黃燈光映照了項真瘦削的身影,也映照著他蒼白而冷酷的面龐,他卓立在石階上,看去就有如一個索命的厲魄,一尊魔神的雕像,寒瑟極了,也陰沉極了在目光投注到項真臉上的同一剎那,單殉已陡然一震,心驚膽顫裡,他大出意外的脫口低呼:“項真!” 兩個簡簡單單的字音:“項真”,已頓時把“雙義幫”每個人都懾窒住了 不論是認識項真的抑或不認識的,他們心中所承受的恐懼與壓力毫無二致! 在一雙雙驚震怔愕的目光注視中,項真緩步走上台階,他冷森森的看著單殉,話聲陰沉而厲烈:“山不轉路轉,路不轉水相連,又碰上了,嗯?” 心頭猛的一跳,單殉竟掩飾不住他內在的畏怯與瑟縮,他硬著頭皮,嗓門沙啞道:“姓項的……你,你忽然在此現身,可是,可是衝著我‘雙義幫’來的?” 項真生硬的一笑,道:“此時此地此景,單大幫主,我又是這種態度,你說,我不是衝著你們又是衝著誰來的!” 神色大變之下,單殉又驚又怒的道:“為了什麼?” 微微爺頭,項真平靜的道:“一點舊怨,再加上點看不順眼。” 強壓著心中的憤恨者惶恐,單殉艱澀的道:“姓項的,不錯你與我‘雙義幫,是有著梁子,但……但其咎並不在我,幾次都是閣下你先行啟釁有意找茬,而今夜我們來此,並不是為了你和我們以前的那筆舊隙,是別有原因……” 冷冷的,項真道:“不要轉著圈子說話,把你想講的直接講出來!” 舐了舐乾裂的嘴唇,單殉忍氣吞聲的道:“項真,我們以前的帳,可以留待日後再算,今夜,尚請你抽身抬手,讓過一邊,我們還要辦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 毫無笑意的一笑,項真冷沉的道:“追殺申老四和賈取欣?” 大出預料的一驚,單殉有些張口結舌:“你,你怎麼知道?” 微拂衣袖上沾著的雪花,項真淡漠的道:“方才,我曾說過我之所以在此時出現的原因,除了和你們有點舊隙之外,不是另還帶著有些看不順眼嗎?這不順眼,便是指的此事!” 仍然不太明白,單殉恨恨的道:“什麼地方會令你不順眼?又是誰叫你不順眼?” 冷冷的,項真道:“是閣下及‘雙義幫’!事情很簡單,我在此地恰巧遇上申老四與賈取欣兩人,他們業已十分狼狽潦倒,而且,賈取欣還身受重傷,原因呢?是你們正憑藉著人多勢大圍殺他們,逼迫他們瀕臨絕地,我聽了,覺得看不過去,便決心伸手管下這件閒事,等到方才一見你們這種跋扈張狂的氣燄,我就更是看不過去了……” 頸子正中的喉結不停的上下移動著,單殉突然道:“項真,我聽說申老四與賈取欣與你並不友善,昔日你們之間還有梁子未清,你,你怎的卻幫著仇人來了。” 擺擺手,項真道:“你用不著使這一套來穩住我,單殉,不錯,申老四他們和我也並不愉快,但是,以前那段糾葛已經化解了,他們已用一雙耳朵還給我所欠的債!” 頓了頓,他又道:“恩怨了了,剩下的,便和平常情景無異,而在尋常的情景下,我若看見有人受欺受逼如此,也自會挺身出來抱以不平,何況需要打擊的對象還和我並不怎麼親熱呢!” 單殉額際青筋暴起雙目圓睜,他怒道:“項真,你不知道他們兩個曾經硬闖‘二郎山’本幫總壇?又傷了我們‘澄朗’堂侯堂主,殺死我手下一名舵主及十數名兒郎,這還不說,我的好友‘九綿掌’蘇照波也栽在賈取欣手中,這些血債,我豈能不報,豈能不索?我們費了天大功夫,才偵知他們這對狗頭逃奔於此,頂著風雪連夜趕來,你,你想我們就會這麼簡單的抽身轉回?” 項真面色冷酷,狠厲的道:“單殉,我並沒有叫你們轉回,願不願意收手息戰,全在你們,我,在這裡恭候著了!” 客棧的門後人影微閃,西門朝午與包要花已分開左右來到項真身側,同一時間,頭扎白布的申老四也顫巍巍,肥聳聳的鼓著肚子站到一邊,單殉以下‘雙義幫’的每一個人都將火一樣憤怒的目光投注到他身上,而他,也毫不含糊的狠狠還瞪著對方…… 一出來,包要花就怪叫開了:“不要囉嗦,是是非非,手底下見真章,早就想和你們們乾上場,今夜的時間正好!月黑風高,果然適合拼命宰殺!” 猛然看見了包要花,單殉及單殉手下認識他的人又禁不住心頭發毛,昔日他們曾和包要花在項真殘舍之前有過一面之雅,而且那一面,包要花的蠻橫潑辣,已給他們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了! 抹去額上的冷汗,單殉以最大的努力控制著自己道:“項真……我答應你以前我們那筆舊帳從此勾銷,你該知道,那一次,除了你毀掉我的大事,更殺害了我多名手下及三名舵主 其中一個是你在脫走時以大龐角所傷的……這些我全不計較了,只請你高抬貴手,不要幫助這兩個曾經火焚了你貴舍的惡徒!” 申老四驀然大吼道:“放屁,你才是劫人辛苦私蓄,又殘殺‘一心鏢局’十數名鏢師,更為了不義之財而翻臉不認朋友的畜生!” 雙目中怒火如焰,單殉暴烈的道:“申老四,我馬上就叫你死無葬身之地!” 猛一揮拳,申老四咆哮:“你在做夢,你他娘不信就試試,看誰能把誰擺平!” 低聲一笑,包要花悄悄向西門朝午道:“當家的,這不是叫‘狗咬狗一嘴毛,麼?操的……” 無聲蕪爾了,西門朝午眨眨眼沒有吭聲,目注情況的演變。 現在,項真微微有些不耐了,他陰森的道:“你們和申賈兩人並無不同,全都一樣,那一天,若是你們趕在他們之前找到我,只怕我與我親人的血仍需流濺,我的房舍仍然難逃火焚!” 一仰頭,項真木然道:“而如今,申賈兩人已還清了欠債,你們,卻並未償還,我們之間怨隙仍在,現在話已說盡,你們答應自此退走,並永不再尋他二人啟釁,以往糾葛,我同意就此消彌,否則 ” 雙瞳裡閃射出一片煞光,項真歹毒的道:“我們就彼此以血濺血!” 單殉僵立不動,他實在是進退兩難了,翻臉動手吧,項真的厲害他固然深為忌憚,而包要花與他所不認識的西門朝午,看上去也不是好惹的人物,自己這邊可以說毫無制勝把握,但是,如若就此退去,非僅面上塗灰,失盡顏色,那一口怨氣,又是怎生咽得! 對面,項真已冷冷的道:“我們時間並不多,單殉,而我的耐心也不夠,可是我要奉勸你幾句話,以你,和你目前的人手,只怕佔不了我們的上風!” 就在單殉還猶豫著未曾下定決心作那痛苦的抉擇前,他的側邊,一條人影已悄無聲息的暴閃狂撲而上,在一溜烈焰也似的金光猝射裡,那人的攻擊已到了項真頭頂! 反應的迅捷在每個人的意念轉動之前,項真的身影剎時幻做黃濛濛的光影一抹,當人們的視線尚不及追攝,他的“八圈斬”絕招已同時狂展猛出,有如八個項真在齊齊應敵,而八個項真又俱皆看不真切,只有黃影一抹,於是,漫空的掌影如刃,臂幹似樁,在幻化著交織的、飛洩的、層疊的、縱橫的、回撞的條線與弧形,那麼綿密,那麼凌厲,又那麼凶悍,沒有人看得出其中的過程,其中的趨勢,其中的形態,只是炫閃的一片,暴凌的一片,而在光影猝晃下,那偷襲者已慘怖的號嗥著像塊殞石一樣重重的摔出了兩丈之外! 當那人仰臥在雪地上寂然不動的一剎,人們才看清楚他是誰 “雙義幫”的首座堂主“明意堂”堂主“一臂掮山’,余廉!此刻,余廉的面孔已是血肉模糊,身上骨骼紛折,一根根突出了肌膚之外,連他的軀體,也扭曲得不像是一個人的軀體了,他的手上,卻仍然緊握著他方才用以暗襲的兵刃 “雙環金刀”! 每個人的視線,剛剛投注在余廉死屍的瞬息,單殉悲憤欲絕的狂吼一聲,身形猝旋之下,他的傢伙“蠍子鉤”已到了手上,微晃斜掠,反手十九鉤暴戮已經卓立石階下的項真咽喉! 瘦削的身軀一閃,項真已神鬼莫測的在驀然間移動了十九個不同的方位,單殉看著落空,狂怒裡,連步緊隨,有如一陣旋風般猛跟不放,“蠍子鉤”帶著銳響,又閃電也似飛刺了二十一鉤! 在那溜溜,點點,條條,片片的晶瑩藍光裡,“蠍子鉤”的攻勢已布成了一面嚴密而血腥的羅網,而這面羅網方待追罩過去,項真前掠的身影已猝地翻折,他翻折的速度之快,就和一道超越千萬年的流光毫無二致,當人們看見這道流光,這道流光早已到了眼前,或者已成過去了! “吭”的一聲,悶吭倏揚,任誰也沒有看清這是怎麼一回事,“三目秀士”單殉已打著轉子連連旋出十多步去,又一屁股坐倒雪地上!他手中的“蠍子鉤”也在他坐倒的同時脫手飛出老遠。 此刻 “雙義幫”方面在一陣死樣的沉寂之後,又突然嘩叫鼓譟起來,在“清心堂”堂主“袖裡針”崔喜、“澄朗堂”堂主“紫髯”萬百侯,及那六名新舊舵主的率領之下,數十名彪形大漢一擁圍上,他們有的手中揮舞著兵刃,有的,則手持著那種銀筒形的火藥利器,就像一群瘋虎衝殺上來! 同一時間,包要花、西門朝午也狂笑著暴撲迎上,一側,“駝山神”申老四亦拔出他的“雙刃鏟”,怒吼如雷般撲將過去! 就在這大廝殺展開前的千鉤一發之際,坐倒地下的單殉已突然聲如位血般慘厲尖叫“住手 ” 機智絕倫的項真也立即出聲招呼: “各位且慢!” 眼看著就要交刃的雙方聞聲之下,馬上便各自停止了衝勢,他們硬生生控制住了自己,一個個全站在那裡發愣,有些迷惘,更有些怔仲…… 單殉的面色慘白如紙 或者,更像地下的白雪,他喘息著,抽搐著,連額心正中那一塊銅錢大小的菱形疤痕,也在這時泛了烏青! 急匆匆的,“袖裡針”袖里針兩名舵主過去將單殉攙扶起來,單殉渾身痙孿著,抖索著,目光怪異而蒼涼的投向項真,項真正雙臂抱胸,也毫無表情的在遠視著他! 冷瑟的空氣裡,漾浮著太多的淒倫,大多的沉痛,大多的悲憤,及大多的絕望與空茫…… ------------- |
第90章 揮手血腥 朝寧響
二人就這麼古怪而奇異的互相凝視著,那情形顯得有些可笑,但是,卻更顯得生硬與苦澀! 良久…… 單殉長嘆如泣,他一擺頭,沙啞的道:“崔堂主,下令收兵回山!” 大大一怔之下,“袖裡針”崔喜吶吶的道:“但……但是,幫主,我們的血仇尚水索還……” 淒然一笑,單殉道:“眼前的情勢你已看到,崔堂主就是我們全死絕了,這仇、這債,怕也難以索取,我不成了,你,以及其他任何人自量還行麼?” 在崔喜的黯淡面色下,單殉又悲涼的道:“不要罔顧現實,而現實正是我們的劊子手……崔堂主,下令收兵吧!天長地久,如果我們能活到那個時候,我想,或許能有機會的……” 崔喜又何嘗不明白他們如果硬幹下去確實毫無希望?敵人太強、太狠,也太毒,設若真個血戰到底,那麼,會正像單殉所說的,就算全死絕了也只怕難有轉機,現實是殘酷的,一點也不苟且,也不含糊的,強就是強,弱就是弱,這一口氣不能咽又有什麼辦法?便把血去洗,豁命去爭,也不會稍有稗益啊…… 沉重的搖搖頭,崔喜走了開去,向他的手下們下令:“幫主有偷,本幫所屬上馬待行,李彪、何尚義,你們運去抬回余堂主的餘骸,準備回山落葬…… 於是,在雙義幫的人馬開始淒淒慘慘各自移動忙碌的當兒,單殉向前面七步之遙的項真微微點頭,黯然道:“姓項的,謝謝你方才手下留情……” 淡淡一笑,項真道:“罷了,我也並不是一個太過狠心的人!” 無聲低嘆,單殉又啞著嗓子道:“剛才,你忽然折轉閃回的身法,可是……用的‘龍翔大八式’中那一記絕式‘化龍飛月’?” 項真一哂道:“見笑了。” 忍住滿眶的痛淚,單殉幽幽的道:“你殺死本幫餘堂主的招術,叫‘八圈斬’?” 點點頭,項真道:“是的,我是八招並施,威力才會那般浩大,抱歉我沒有恕過他,因為他太過陰毒,一上手便取我要害,而且,事先毫不招呼!” 垂下頭,單殉傷感的道:“今夜,你全是速戰速決啊……我……也總算見識過‘黃龍’項真的厲害了……武林中,有人稱你大煞手,這個稱號並沒有錯……你確實承當得起……” 抿抿唇,項真道:“希望你記得今夜,異日,是仇是友,也全憑你的選擇了!” 苦澀的一笑,單殉道:“我會記得的……我會的……” 於是,“雙義幫”的人馬全已登鞍待行了,崔喜牽過單殉的坐騎來,扶著他也上了馬,單殉悲痛的回頭看了看他的手下們,又逐一掠視過站在地下的那幾張面孔 那幾張他終生也不能忘懷的面孔,沉重的,他一抱拳:“後會有期。” 項真還禮道:“一路順風。” 突然間,單殉轉過頭去,在他轉臉的一剎,有幾顆晶瑩的淚水閃閃灑拋,他一揮手,再也不回頭的領先策騎向前,其他的“雙義幫”人馬們成為一排,跟隨挺進,片刻後,蹄聲漸遠漸渺,終至弱不可聞…… 寒風,仍在呼嘯的刮著,大地是一片冷瑟的悲涼,而雪花繽紛未停,那麼一片片的、一絮絮的,靈靈俏俏的飄落,一切依然和沒有發生過這場紛爭前相同,在這完全相同的時刻前後,唯一有異的,便是曾有生命自這裡消逝了,就那麼不留一點痕跡的消逝了,沒有徵兆,也沒有殘印,唯一有的,便算是人們心頭的一聲嘆息吧,而那嘆息,卻又那麼幽渺啊…… 回過頭,項真對著站在那裡發怔的申老四道:“申老四,事情過去了。” 驚然驚悟,申老四感激涕零的抱著拳道:“項兄……我……我和賈公子真不知道該怎生說出我們心中的感謝和銘懷……我們這兩條命,等於全是你和包兄及西門當家所賜……” 淡淡一笑,項真意味深長的道:“不用感激我們,申老四,只記得一點,抱著一個‘義’字在心,可以走遍天下,履險為夷,假如不顧仁義了,生命也就會顯得太飄搖,像風中絮、水裡萍……” 冷汗涔涔,申老四躬身道:“我一輩子記住你的教言,項兄,一輩子……” 包要花走了上來,叫道:“公子爺,別在這裡訓兒子了,誰還不知道你那一套哪!進屋去吧!在這裡頂風挨雪,實在不是滋味,反正,今晚上你的威風是抖足了……” 徐徐地,西門朝午也踱到一邊,他笑吟吟的道:“項兄,今晚上你那幾下子,委實夠帥,那姓單的和姓徐的也不是省油燈,就一眨眼,便全叫你給擺平啦……我有個感覺,好像每一次見你動手,就一次比一次來得明快爽落,一次比一次來得乾脆麻俐,看你與人拼鬥是一種享受,太過癮了!” 項真平靜的道:“當家的,你令我臉紅了……” 嘿嘿一笑,包要花道:“你他媽就愛這個調調兒,臉紅個尿!和你在一起,光彩是全叫你一個人佔了,我們哥倆個只能算幫襯,操的……” 項真搖搖頭無可奈何的道:“我懶得和你們鬥嘴,好了,我們進屋去吧!” 四個人低聲說笑著行向客棧之內,申老四告一聲罪,先朝裡頭奔進去了,項真他們幾個全明白,這位“駝山之神”是滿腔欣喜,一肚子高興,大約是急著去通知他的夥伴賈取欣好消息啦,也難怪他如此急切,這一次,他們的勝利,可以說完全建築在幸運和奇蹟上啊…… 又來到太元府,又臨近那棟幽靜而淡雅的竹籬茅舍之前了,在一片晶瑩而皎潔的皚皚雪景中,那竹籬,那茅舍、那結冰的小溪、那古樸的木橋,便越發顯得氣韻飄然,形質高遠,有如一副脫俗滌塵的淡墨山水畫…… 項真、西門朝午、包要花,三人三騎,不急不緩的自路上得得馳近,天上,雪花仍在飄著,而雪中走馬,更有一番詩意,何況,他們還是那般大事了了,肩荷一輕呢?三個人的三張面龐上,全漾溢著衷心的愉快,淋漓的寬釋,以及,那一股子無可言喻的安閒與平靜,當然,項真卻還另有一種情懷,他幾乎是想插翅飛臨君心怡的身邊,君心怡,君心怡,多麼甜蜜,多麼溫馨,多麼美好,又多麼親切得令人魂紊夢牽又刻骨銘心的名字啊,在項真的感覺上,那已不僅是一個人名的表示,那更是一個幸福的夢,一個舒適的家,一個未來崎旋的遠景了…… 斜瞅著他,包要花促狹的道:“公子爺,怎麼樣?耐不住了吧?” 如夢初覺,項真微笑道:“別瞎扯……” 包要花一齜黃板牙,調侃道:“不用急,就在眼前了,到了橋邊,你還怕我們的君大妹子不乳燕投懷般飛奔出來?我和西門當家的這杯喜灑,是穩吃啦……” 哈哈大笑,西門朝午道:“這個當然,我們一同回到我那老窯去,項兄,我得好好的替你熱鬧熱鬧,‘千騎盟’可是第一次正正經經的辦喜事啊……” 臉上泛起一片紅暈,有如白玉里的一抹丹朱,項真帶著三分靦腆道:“我也不再虛套,當家的,有勞了……” 包要花與西門朝午又齊齊響起一片清朗而豪邁的笑聲,這些天來,他們身上的創傷雖然尚未完全痊癒,但在愉快的心境下,又經一段適度的調養就差不多恢復十之六七了,儘管他們仍有些輕微的虛弱與旅途上奔波的乏累,卻將這些有限度的不適融滲於極致的興奮和欣悅裡 這些帶著喜氣的興奮與欣悅裡,於是,在笑聲中,他們走近了那座古樸木橋,在笑聲裡,他們走近了那棟竹籬茅舍,當他們的笑聲尚清亮的裊繞于冷冽而鮮涼的空氣中,抖震在歡欣的雪花飄飄裡,竹籬內,人影連晃,帶著無比悅與興奮表情的君心怡已連奔加跑的迎了出來,她後面,還緊跟著同樣驚喜的晏立夫婦! 多日不見,君心怡消瘦了,但是,在清減中,卻更顯出那一股楚楚憐人的俏美與秀逸,她笑著,一雙澄澈的大眼裡卻浮閃著晶亮的淚水,現在 可不是麼,嗯,她張開雙臂,以極快、極快的碎步,正像一只乳燕般飛投向剛剛拋鐐落地的項真懷裡…… (全書完) |
第01章 忠、義、黑殺手
黃昏,夕陽如血,在西山的那邊展露著半張醉漢似的大紅臉,晚霞帶著一抹怪異而跪橘的紫酡燦金灑映大地,沒有一絲風,天氣燠熱無比,這是個燥悶的黃昏,有著六月酷暑天典型的汗膩味。 眼前的小鎮也顯得那麼沉鬱而懶散,任什麼全泛著三分悶懨懨,粘澀澀,有氣無力的韻息,白天的熱浪與高溫尚未散去,夜晚的清涼正待到來,燥得慌,就連喘口氣吧,也都是那般汗漉漉的了……。 小鎮只有東西大街一條,如今街上沒有幾個人在逛溜,差不多家家戶戶全撐著遮涼的布棚於門窗之外,要不,就是垂掛著竹簾,沒有誰情願在這白天的熱尾巴尚瀰漫未散的當口出來挨蒸。 嗯,沒看見在街口轉角處李寡婦那爿酒肆門外的兩條癲皮狗,也仍還拖著骨頭在磨蹭著呢? 青布簾子一掀,李寡婦店門裡走出來一個瘦瘦高高的朋友,這人穿著一身玄湖色綢衫,下襬卻掖了一半在結著黃穗子的絞絲腰帶上,那模樣,顯然有點痞氣,他像是灌多了老酒。 走起路來有些搖搖晃晃,一張微帶麻點的長臉上也褚赤泛光;出了店門,他瞇著一雙醉糊糊的老鼠眼左右一溜,飄飄然的朝著街這邊搖擺著走來,一腳高一腳低的,嘴裡還哼著那種俚俗不文的坊間小調。 於是,就在他剛剛走到一條深黝的小巷前面時,巷口已忽然竄出來,一個矮壯結實的漢子,這人行動矯健迅捷,橫眉一道紫疤,更是顯得獰猛無比,他一個箭步攔在這人眼前,語聲冷沉的道:“你是謝滄州?” 這位身著長衫的仁兄不由駭得一激靈,他“ ”的退後一步,手撫胸口,雙眼大睜,結結巴巴的道:“我是……呃,是謝滄州……” 對方毫無表情的朝暗巷一指,道:“進去,有個人想見見你。” 竭力定了定神,謝滄州稍微恢復了點膽量,他不由提高嗓門道:“是誰要見我?為什麼不站出來朝面?還有,我也不認識你,犯不上聽你支使,我要到哪裡全由得我自己,光大化日之下,莫不成還能 ” 他驀地將餘下的話尾噎住了,因為,對方已經將一柄鋒利至極的匕首頂上了他的肚皮。 而且,由這人冷酷的神色與泛亮的紫疤看起來,他是那種可以毫不眨眼便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人物! 一腔酒意也已全化成冷汗涔涔流淌,謝滄州面色變青,嘴唇發白,他顫慄著,驚恐的道:“這……這算什麼?我與你素昧生平,根本毫無恩怨可言,你你你……又何苦用刀子指著我?” 那人黝黑的臉膛上是一片冷漠,他道:“進去!” 艱澀的吞了口唾液,謝滄州吶吶的道:“朋友……呃,可是有人指使你前來對付我的? 沒關係,我付你雙倍價錢,只要你抬抬手,放我一馬……” 頂在他肚皮上的匕首突的向裡挺了一點,謝滄州全身一僵,張開大口就待呼叫,但是,當他的目光在一剎間與對方相觸,卻又立即打消了這個念頭 那紫疤客的眼神是森冷的,漠然的,也是寡情的,謝滄州亦是見過不少世面了,他知道這一類的人,幾乎全是鐵鑄的心肝;他如果想呼叫,這人會毫不遲疑的將手中匕首送進他的肚皮,甚至連眉頭都不皺一下! 目光恐懼的望向自家肚腹,那裡,也已有一絲血跡滲出,謝滄州抖索著,有些暈眩的呻吟:“老天,你刺傷我啦! ……” 紫疤人生硬的道:“我不再說下一遍了,你進去麼?” 痙攣了一下,謝滄州不敢不依,他畏縮著,腳步踉蹌的向暗巷中行去,後面紫疤人亦步亦趨。 進了巷子才幾步遠,謝滄州已發現一條人影有如鬼魅般持立眼前。 那人的身材是適度的,稍稍顯得有點瘦削,他有一雙濃密而斜飛入鬢的眉毛 像兩把倒挑的刀!挺拔的鼻樑,一張略嫌絹薄的嘴唇,因為緊抿著而形成一個下垂的弧度,最令人震慴的是他那一雙眼睛,烏黑深沉,冷酷銳利,像兩潭幽邃無底的湖水,也似兩股直透人心的利刃。 除了這些能以形容的以外,那雙眸子裡,更似含蘊著一種隱隱的,無可言喻的落寞意味與孤獨韻息;他的膚色是微黑的 那是習慣於長久奔勞的生活所留下的痕跡,加上他唇角的紋溝,眉梢的細褶。 這些,便匯合成了這人給予任何見到他的對方一個印象:倔強、孤做、堅毅,卻又有著無比的智慧! 他一襲黑色緊身衣,外披黑色綢製大蹩 然如今的季節是不適於再披大憋的;一柄黑骨把手,黑色皮鞘的細長利劍便那麼緊緊的握在他左手上,現在,他正用那雙深沉的眼睛淡淡地打量著對面的人 謝滄州。 謝滄州方覺全身冰冷,心往下沉,他後面,那紫疤大漢已恭謹至極的向那黑衣人稟報: “關大哥,這傢伙就是那姓謝的。” 惶悚著,謝滄州也已明白了一點什麼,他驚怯的道:“看樣子,二位全是武林中的好漢了?呃,在下謝滄州,說起來與這道上同源也多少有點瓜葛,在下的表叔陶柱是‘安城’武館的總教頭,人稱‘滾陀金叉’,在下的內兄是‘玄真會’派駐本地的大頭領,有名的‘矮腳狼’韓光仁,這兩人大約二位也該有個耳聞吧?其實在下……” 黑衣人帶著些煩倦意味的皺皺眉,他的語聲是幽冷的,就像凍得過硬的冰,還有那麼幾分鐵錚錚的剛烈:“你所提的這兩個人,謝滄州,並幫助不了你什麼,也並不是說你有了個當總教頭的表叔與做大頭領的內兄便可以任意姦殺人家的妻子!” 鬥然問,這謝滄州臉色大變,冷汗滾滾,他窒息般叫道:“什麼?你你你……你說什麼?” 黑衣人淡淡的道:“在離這裡不遠的‘豐村’裡,有一家姓李的農戶,只得老兩口子與小兩口子,本來生活得滿愜意,但有一大,大約是三個月前的一個晚上,你趁著李家兩個男人到鄰村做客的空隙,便摸進人家屋裡強姦了那個小女人,為了怕她洩出真像,又殺了那小女人滅口……” 謝滄州全身顫抖,牙齒互磕,卻卷著舌頭呻吟:“胡…… 說……胡說……皇天的冤枉……這是皇大的……冤枉啊! 黑衣人漠然道:“就在你扼殺了那可憐的小女人,正待翻窗逃走的當兒,卻被她婆婆看見了你的形跡,她認出是你,也揀到了一條染有穢物的裡褲,上面繡著你一個單名“州’字,但你卻跑掉了。” 謝滄州面容扭曲著,急喘著道:“李家這窩子混蛋冤枉我,誣賴我,還告到官裡,但你可以去查,衙門開堂審案三次,卻判了我無罪……” 黑衣人厭惡的道:“這是一種小把戲,謝滄州,衙門上下全叫你們給打通了,你是本地周圍百里的第一財主,更有個地頭蛇的內兄,有錢有勢,這場官司哪有不贏之理?可是,你卻忽略了一點?” 謝滄州,驚恐的道:“哪……哪一點?” 黑衣人道:“還有個你們打不通的地方。” 雙眼恐怖的大睜著,謝滄州哆嗦著道:“你……你是說? ……” 黑衣人用右手的大拇指點點自己胸口,道:“悟生院。” 像見了鬼似的驀然跳將起來,謝滄州驚懼至極的哀呼:“什……什麼?你……你們是悟生院的人?你們是這群職業殺手的一份子?老天啊……” 後面,那紫疤人冷冷的道:“你該感到無比榮幸才是,為了你這件小事,本院的首席殺手關大哥躬親出馬侍候閣下呢。” 謝滄州抖索著指向黑衣人,面色灰敗的叫:“那……那……麼……你就是……‘果報神’關孤了?” 黑衣人 關孤,毫無表情的道:“你還有什麼話說麼?” 謝滄州氣急敗壞,雙手亂搖,驚恐莫名的叫道:“關…… 關大俠,關壯士,李家給你多少錢?我加倍給你,甚至十倍付你,只要你高抬貴手,我馬上就給……” 關孤冷漠的道:“‘悟生院’有一條規矩,同一樁事只收一方的報酬 那先找到我們的一方;現在,這樁事上你晚了一步了,便算你千百倍超過那第一個顧主,我們亦無能為力。” 他頓了頓,接道:“何況,這其中還有點道理,謝滄州,這道理是你失德了,雖說我們為了錢做事,有些時卻也需要衡量一下道義。” 謝滄州驚懼過度了,他迷亂的尖叫:“你們敢?你們誰敢?我有的是錢,有的是勢,我表叔是‘滾陀金叉’,我內兄是“矮腳狼’韓光仁,我是本地首富,憑我的身份玩一個臭女人有什麼大不了?誰叫她哭鬧?誰叫她辱罵我?要挾欲告發我?你們是什麼東西?膽敢算計於我?你們如果動我一根汗毛,我就叫我的表叔內兄活剝了你們!” 唇角輕輕牽動了一下,關孤似是有些厭倦的道:“如果你還有機會,當然你可以這樣做。” 這時,他的雙眸中閃射出一股異樣的冷硬神采,喟了一聲,他道:“姓謝的承認了,李發。” 謝滄州直黨的感到一陣恐懼與寒栗,他退後一步,方待開口大喊,後面,那叫李發的紫疤人已其快無比的猛一下子將手中匕首戳進了他的背心。 驀地僵立在那裡,這股突來的痛苦使謝滄州連雙眼全瞪直了。 他兩手緊握如拳,臉部的肌肉波動,痙攣。咬著牙,嘴唇縫裡噬噬吐著氣,那模樣,好不驚人! 低哼一聲,紫疤人李發又利落無比的以左手拍右時,身形半旋,鋒利的匕首便灑著一溜鮮血拔出,匕首的寒光與猩赤的血跡相映,印在人眼裡,似是一聲聽不到的淒厲嚎叫! 謝滄州喉頭裡湧起一陣咕嚕嚕的痰響,全身劇烈的抽搐著,就像一灘爛泥般緩緩委頓倒地,背後傷口血流如注,他的兩眼也全都翻了白! 搖搖頭,關孤冷清清的道:“李發,我己告訴過你多少次了,下手的時候一定要從正面,不要背著對方,否則日後傳將出去,還叫人以為我們老是抽冷子暗襲呢!” 李發黑臉微紅,吶吶的道:“這傢伙窩囊得緊,從前面下手,我怕他會耍賴……” 關孤硬板板的道:“我怎麼說你就怎麼做,其他問題由我來操心!” 吞了口唾液,李發恭謹的道:“是,大哥。” 用左手握著黑犀骨劍把子,輕摩著下頷,關孤瞄了瞄蜷曲地下的謝滄州,低沉的說道: “這小子‘擺橫’了,李發,你出手還算乾淨。” 李發露出一口白牙笑笑,道:“吃這行飯十來年啦,靠的就是這一手,大哥,假如動作還拖泥帶水的話,‘悟生院’的禹老闆不早就叫我捲鋪蓋了?” 將劍柄依上肩頭,關孤淡淡的道:“誇不得你兩句,一誇你就暈頭了,走吧。” 說著,他自己首先轉身朝著反方向的巷尾走出,李發卻自懷中摸出一只銀閃閃的精巧小棺材來,往謝滄州的尸身上一丟,然後急步跟上。 轉出巷尾,便來到街道的盡頭了,這裡有一家小雜貨鋪。 一黑一白兩乘駿馬就拴在雜貨鋪外的欄杆上,李發搶上一步,朝雜貨鋪老闆打了個招呼,解下馬韁牽到一邊。 關孤翻身上了黑馬,李發自己則跳上另一乘白駒,兩匹鐵騎迎著夕陽,沐著晚霞,揚塵疾馳而去。 鞍上。 關孤輕輕用手指抹去眉心的汗珠,凝注極西的夕陽,面色沉鬱而冷木,仿佛在尋思著什麼。 而一片帶著淒迷韻味的紫酡晚照,便灑在他俊逸又幽邃的面容上,襯著他飄揚的黑蹩,便顯得他更加飄幻與落寞了……。 紫疤李發謹慎的跟在後面,他一會窺探關孤的臉色,一下子回頭瞧瞧也已落在迷濛暮靄中的小鎮,禁著聲不敢吭飛。 關孤,冷寂的道:“用不著再回頭看了,李發,那地方並沒有值得留戀之處。” 乾笑一聲,李發策騎靠近一點,道:“關大哥,我在想,當那‘和田鎮’上的人們發覺了謝滄州的尸身之後,還不知是個什麼樣的反應呢?” 關孤平靜的道:“一個魚肉鄉里,仗熱欺凌人的惡霸死了,你以為那裡的老民們會是種什麼樣的反應呢?” 李發笑道:“當然是額手稱慶,人心大快了!” 望著懸于馬首側旁皮套中的長劍,關孤道:“大約是不會錯的。” 頓了頓,他又道:“老實說,李發,我們今天擠身在‘悟生院’裡吃這行飯,儘管禹老闆打著‘替天行道’的招牌,頂著“伸義報冤’的帽子,卻總然脫不了殺伐,脫不了血腥,整日價與傷生殘命的行徑打交道,和閻王判官搶生意,日子久了,連腦子想的,鼻子聞的,也全都是那般腥羶羶的了。” 他頓了頓,若有所感地接道:“我們既然腳踏進這個泥沼,要想拔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進退之間是何等的艱難,我們便只好消極的做到一點:“心安’,換句話說,就算我們脫離不了這種舐刀頭血,玩人命玩己命的生活,至少也不能濫殺無辜,迫害善良,即便殺吧,也要殺些惡人,宰些歹徒,不可以唯利唯益,六親不認,更不可以昧著心肝,連道義仁恕全不講了……” 李發黝黑的臉膛上湧起一片忠憨赤誠之色,他正容道:“這些我全省得,尤其是關大哥你平素的訓海,一向的教導,我都銘記在心,而且一體遵行,在‘悟生院’十餘年來,我從一名微不足道的小角色,承蒙大哥一手提拔,到今天成為院中的二級頭領,更由大哥你擢升我為你的副手……,這等厚恩大德,全乃大哥所賜,大哥的言行思想,也就是我的言行思想,大哥朝哪裡去,我寧死也跟著不回頭!” 關孤籲了口氣,道:“你能記著我的心意,也就夠了,別的卻無庸惦念。” 玩弄著手中的皮絡,李發低沉的道:“大哥,難怪有很多次重要的買賣由錢師爺傳交下來你都不肯接受,甚至還當場給錢師爺下不了臺……” 關孤冷冷的道:“姓錢的老小子仗著是禹老闆的大舅子,作威作福,傲氣凌人,別人仰他的鼻息爭著巴結他,我可不理他那一套!” 李發笑道:“大哥所拒絕接受的那些次買賣,大約全是些失德曲理的歪生意了?” 關孤點點頭,道:“差不多,你是知道我的脾氣的,每一次有生意交下來,只要指定是我辦,我就一定要追根究底,問清楚來龍去脈,直到自己認為不虧良心了,才接下來辦……” 他望了李發一眼,接道:“否則,只要有一點不對勁,我就立即推辭掉,我剛才說過,這種生活夠得上冷酷、寡情的了,即使脫離不了,干涉不住別人,至少,自己也需要求個心安理得……” 微微一哂,他又道:“我知道錢修伯這老小子對我十分不滿,背後講了我不少閒話,在禹老闆面前,更是找空就攻擊毀謗我,而說穿了,禹老闆對我又如何?他也並不喜歡我呀,但情勢所逼,他又不得不遷就我,容忍我,他亦明白,‘悟生院,之所以有今天的根基與局面,我姓關的可是有大把血汗灑在裡頭!” 李發頗有同感的道:“大哥,誰也知道‘悟生院’在最早開創之初,只是個蹩處角偶的小小組合,毫無名望可言,直到大哥受邀加入,才聲咸大振,一日千里,固然‘悟生院’是禹老闆手創,但卻是大哥你將它拓廣起來的。” 他吞了口唾沫,接道:“況且,聽說有一次禹老闆與大哥你共同外出做一票買賣時,因為消息失真,中了人家圈套,禹老闆身陷重圍,幾乎喪命,還是大哥你拚死衝入將禹老闆救出來的,那一次,大哥你還負了重傷呢,就憑這些血汗功勞,禹老闆再對你怎麼頭痛也只有認了……” 神秘的一笑,他又放低了嗓門道:“此外,大哥,以你這身驚鬼位神的本事,禹老闆亦不能不讓你三分……” 關孤搖搖頭,道:“話不是這麼說,我與禹老闆好歹也有十二年的交情了,雙方互相容讓是應該的,談不上誰的本事強,更不能說誰含糊誰,至少,形式上他總還是‘悟生院’的魁首,只要不太離譜,我一直儘量尊重他的意見,聽從他的諭示,以前的種種,我根本再懶得去提說了,他能想著自是最好,要不,忘了也罷……” 輕喟一聲,關孤目注滿天的殘照,悠然又道:“看,如今,想想以前,多少令人有點感慨,‘悟生院’行事的宗旨也已變質了,在往日,可的確抱著‘替天行道’,‘伸義報冤’的目的去作為,那段時光是多麼的純真篤實,誠摯可喜,但今天,你看吧,任什麼傷天害理的買賣也都接,任什麼失德曲義的生意也都承受,只要能拿錢,不管有理無理,摻雜進什麼邪惡,也一概不問,一概不論了!” 李發沉重的嘆了口氣,道:“可不是,大哥,尤其是‘真龍九子’加盟之後,簡直就更是善惡不分,天翻地覆了,這九個人似是有些心理不正常,嗜殺若命,好像什麼買賣都無所謂,只要教他們有機會殺人就行,而他們九個人的那種跋扈勁,也和他們的嗜殺狂差不多,全院裡,我看他們除了對禹老闆和大哥你還存著幾分畏懼外,就只對老闆的姘頭‘玉魔女’程如姬規矩點,其他的人,像全不在他們眼中了!” 關孤冷淡的道:“當初邀他們九人入夥,全是禹老闆的意思,我一直就沒有贊成過,如今我和老闆搞得面和心離,這九個人就更加得寵了,至於于程如這婆娘,典型的冷血蛇蠍,我想不通禹老闆當初是怎麼和她姘上的,她雀佔鳩巢,現在連老闆的元配錢夫人都退避三舍,奈何不得她了!” 李發抽抽鼻子,道:“大哥,據我看‘雙環首’夏摩伽夏大哥似是也蠻苦惱的,整個院裡,大概也只有他和你談得來……” 關孤點點頭道:“今天的‘悟生院’,假如說還有一個正直之士,那就是‘雙環首’夏摩伽此人了……” 李發忙道:“不,還有大哥你……” 關孤笑了笑,道:“巧嘴!” 他忽然又道:“對了,李發,你看禹老闆的貼身護衛‘七頭骷髏’黃甲這個人怎麼樣?” “嗤”了一聲,李發道:“他只是一頭忠實的狗,除了禹老闆誰也不相信,禹老闆就是他的主宰,是他的靈魂,像是他活著全為了禹老闆似的,這個人武功高強,性子猛悍,但卻是個不用頭腦,不分善惡,惟主子馬首是瞻的蠢東西!” 關孤冷清的一笑,道:“罵得好,李發,看不出你還頗有點觀察力!” 李發笑道:“過獎了,大哥。” ------------- |
第02章 險、薄、人世情
蹄聲清脆而單調的飄揚在暮霜四合的荒野間,這條土路便一直婉蜒向前,伸展向茫茫的雲天盡頭,從馬上看過去,除了遠處隱隱的山脈,就只有周遭寂寂的迷漫荊野,遊散在大地的那片紫藍色煙霞,也都是那麼冷清清,孤零零的了……。 關孤沉默了半晌,喟然道:“好一個寒冷的夏。” 李發舐舐踴唇,小心的道:“大哥,寒冷的夏?” 關孤寂然一笑,道:“你不明白?” 李發打了個哈哈,道:“還請大哥指點。” 關孤低緩的道:“這是一個人心境上的感受問題,夏天原本酷熱,但那卻只是表面上的,在我眼裡,它就顯得不大一樣了,熱得冷森,熱得孤寂,熱得茫然,又熱得苦澀,感覺著它是熱的,但又何嘗不熱得那等寒凜與淡漠呢?” 他搖搖頭,又道:“這好有一比,李發,當你處身在一個熱鬧嘈雜的場合裡,往往你也會覺得出奇的孤單及冷清,仿佛那些喧囂並不屬於你,你隔著身邊的人群雖是那麼接近,卻好像離著老遠,似是獨自走在深山荒徑上一樣……” 李發苦笑道:“我可領悟出一些大哥心頭的感觸,但是,大哥多少年來,你不覺得你過份離群了麼?正好像你的名字 孤,你總是孤零零的,寂蕩蕩的,喜歡獨來獨往。獨往獨處,在人們之中,你有如一只野鶴,飄忽又高遠,就算有人想攀扶你一把,手也伸不到雲裡呀!……” 關孤淡淡的道:“我自小孤獨慣了,不大願意湊熱鬧,那些場合會使我覺得無聊又拘束,遠不如一個人悠然自在……” 李發道:“大哥,有時候,你不覺得悶?” 關孤咧嘴輕笑,道:“寂寞是一種享受,能清靜下來獨處於自己心靈的天地裡,乃是件最為優美奇妙的事,在那裡全是自我,一切俱真還樸,沒有丁點世俗上的虛詐險惡,任精神舒展,魂魄徜徉,無物無束,悠哉遊哉,李發,這種滋味是至高無上的,安寧極了,也清幽極了……” 李發聳聳肩,道:“難怪有幾次我怕你悶得慌,特去陪你聊聊,每次都讓你在那‘自家心靈天地的神遊’中將我攆了出來!” 關孤安詳的一笑道:“我知道你多少了解我,不會為忤的。” 李發忙道:“這個當然,我又怎敢對大哥你不滿?” 眉頭忽然皺了一下,關孤道:“決傍黑了,今晚趕得到‘牛家寨’麼?” 李發打量了一下地形,道:“緊趕一程,到達‘牛家寨’該也不會太晚。” 他籲了口氣,又有些牢騷的道:“咱們禹老闆也太不體諒人了,一次出來就叫我們辦兩件生意,而且還限定在三天之內辦妥,他簡直把我們當作‘齊天大聖’了,好像從南到北只要我們翻個跟鬥便到啦……” 關孤毫無表情的道:“收人錢財,與人消災,顧主所做的要求我們自然要儘量替人家辦到。否則,人家花了那成千上萬的銀子豈會這等慷慨?” 李發嘀咕道:“但禹老闆也不能只為這些銀子,他手下弟兄們的幸苦亦得斟酌斟酌。我們全不是鐵鑄的,三天兩頭奔命,一趕就是幾百里路,莫說還要動手涉險,便單是到了地頭就拎人家的腦袋吧,也總得有喘口氣的空閒哪……” 關孤抿抿唇道:“你甭埋怨了,李發,誰叫你中吃了這行飯?” 伸出左手拂了拂衣衫上的灰土,李發改了個話題道:“對了,大哥,這趟差事你既接了下來,那‘貨色’只怕又是個邪鳥吧?” 關孤笑笑,道:“‘牛家寨’的這趟生意,可與方才我們在‘和田鎮’辦的那一件不大一樣,‘和田鎮’那件比較簡單。本來我不想親自去的,但一則怕你失手,再則我也想親眼瞻仰一下謝滄州那廝是個什麼樣的德性豈能做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來,所以才陪你走了一遭……。” 李發急道:“其實姓謝的這檔子事我一個人去辦已是遊刃有餘,大可為了這件小買賣親自出馬若是欲要目睹那小子的惡報應嘛我沒有話說,但大哥提到為我‘護行’則未免過於嚴重了,對付姓謝的這種窩囊角色,我可以說十拿十穩,包管手到擒來,出不了一點紕漏!” 關孤冷清的道:“你太大意了。” 怔了怔,李發吶吶的道:“但……大哥,姓謝的根本不算是個人物嘛……” 關孤搖搖頭,道:“我不是指謝滄州,我是替你顧忌到‘玄真會’的人,姓謝的內兄是‘玄真會’在當地的大頭領,如果萬一碰上他們和姓謝的在一起,你仍有把握十拿十穩麼? 要知道‘玄真會’也不是好吃的呀!” “哦”了一聲,李發訕訕一笑道:“我以為不會這麼巧,姓謝的,並不曉得我們要來‘擺橫’他,事先不大可能找‘玄真會’的保鏢……” 關孤冷冷的道:“不要說‘可能’,李發,幹我們這行的不相信運氣,只注重計劃,一定要有把握才下手,決不能存著僥倖取巧的心理,若是我們為了一點小破綻而砸了鍋,非但顏面掃地,威信與名譽的損失才更不可估計呢……” 李發連連點頭,赧然道:“大哥,我還是不夠獨當一面的氣派……” 關孤道:“等你有了這種火候了,李發,今天我就不會跟著你了。” 在鞍上移轉了一下臀部,李發又道:“大哥,方才你說‘牛家寨’的這趟生意與‘和田鎮’的那檔買賣不大一樣,又是怎麼個不大一樣法呢?” 關孤薄薄的雙唇微抿,道:“‘貨色’較為扎手。” 李發頷首道:“但也同樣不是個玩意?” 關孤道:“這個人比起那謝滄州來,猶更要可惡三分,不過,他本身的能耐卻強過姓謝的很多!……” 李發頗有興趣的道:“大哥,照本院規矩,行事之前必需嚴守秘密,除了主執行者之外,連隨行副手也只是奉命進退,往往亦搞不清目的及真像,但主執行者卻有權在行事前不致妨害行動成功的有利時間裡,將每次的目的與內容告訴副手,‘和田鎮’那端生意大哥你早提前告訴我了,‘牛家寨’這一件,是不是也可以透露點?” 關孤平靜的一笑道:“規矩是死的,人卻要活用它,這條規律我根本不重視 當然,也要看我的副手是誰而定,‘牛家寨’這件買賣內容我之所以一直沒提起,並不是受這條規矩約束,只是我懶得早說罷了……” 李發愕然道:“為什麼?” 關孤籲了口氣,道:“世間有很多醜惡事,也有很多醜惡人,而這些醜惡人於的一些醜惡事卻大多千篇一律,其分別只在輕重多寡而已,說出來除了空惹一肚皮閒氣,還有什麼意思?” 李發哈哈笑了,道:“大哥,你說得對,這些年來,我也已看得厭,聽得煩了,尤其跟著大哥你出來接辦的這些生意,全屬這種貨色,任什麼下流無恥,卑鄙齷齪的勾當也全叫他們給搞上了,千奇百怪,無奇不有……” 天色也已全黑了,在黑暗中趕著路,聽著蹄聲傳響,衣角飄拂之聲,也輕漾著關孤那冷幽幽的語調:“江湖上有一個極負盛名的人物,號稱‘八臂人熊’商承忠,這個人,你聽說過麼?” 李發有些意外的道:“當然聽說過,大哥,他早年還是‘青荷派’的掌門人,三年以前封刀退隱,才將掌門大位傳給了他的二師弟,這位‘八臂人熊’聞說勇猛無雙,功力精絕,在武林中很有點份量,尤其他的那套‘八臂拳’更是當代絕學,不可輕視……” 點點頭,關孤冷清的道:“不錯,我們要的‘貨色’,就是他!” 吃了一驚,李發失聲道:“什麼?是他?‘八臂人熊’商承忠?” 關孤淡漠的道:“正是。” 李發忍不住吞了口唾液,道:“照顧主的要求,大哥,需要我們怎麼對付他?” 關孤用手沿在脖子上比了比,淡淡的道:“擺橫!” 李發聳聳肩,苦笑道:“這筆買賣可是相當吃重呢!” 關孤徐徐的道:“比起‘和田鎮’的那擋子生意起來是麻煩點,但也不見得有什麼大不了,我經手過比這更為艱險十倍的買賣,亦照樣做成了,並沒有損傷什麼,直到如今,仍然好生生的活著。” 李發齜齜牙,微窘的道:“這個當然,可是,一件事情的輕重看法大哥和我卻不大一樣哪,大哥是‘悟生院’的首席殺手,更是江湖上盛名 赫的‘果報神’,大哥的經歷,氣派與本身修為是何等雄渾老成!豈乃我這種角色所能以及其萬一的?大哥視為“八臂人熊”不算人物,但在我心中,卻覺得這老小於是塊沉甸甸的扎手貨呢!” 關孤悠然道:“你不用煩,這趟生意由我親自處置,你只要聽令行事也就成了。” 在馬背上顫震了一下,李發用力拍了一記馬屁股,小心的道:“大哥,為什麼,呃,我們要找他?” 關孤漫應道:“因為有人付了銀子委託我們找他。” “噗嗤”一笑,李發道:“這是一定的嘛,我們吃這行飯,若是沒有主兒付銀子相托,我們撐飽肚子沒事做跑去找這麻煩幹啥?” 關孤微帶倦意的呵了口氣,道:“你既明白,還囉嗦什麼?” 李發忙道:“我的意思是,大哥,這老小子又犯了什麼‘天條’啦?” 關孤笑了笑,道:“商承忠有一個親哥哥,叫商承道,不是武林中人,也沒有在江湖上闖過,做了大半輩子生意 正正經經的生意,不似我們這種邪門兒 掙下了萬貫家財,然後將所有的營生結束,舉家遷至‘牛家寨’落戶,那是三年半以前的事情,商承道家庭人口簡單,夫婦兩人,一個老來子,另一個跟隨多年的奶娘,再就是一個尋常下人了。” 聚精會神的聆聽著,李發急問:“後來呢?” 關孤沉默了一會,續道: “後來,就在三年前,商承道的老弟商承忠便忽然傳讓了他‘青荷派’的掌門大位,跟著也遷到‘牛家寨’他哥哥家中居住,就在他遷到他哥哥家不及一年,他這位財資頗豐的老兄便在一個夜晚奇特的暴卒了,而在第二年,他那老嫂子也不明不白的得了急症去世。” 李發有些了悟的道:“可是商承忠這傢伙搞的鬼?” 關孤唇角一撇,又道:“不久之前 大約七八個月左右吧,商家的唯一存下的骨血,那個年才十一歲的獨生子,也在一次玩秋干時摔下,跌斷了一條腿,這位可憐的小孩子幸而不死,好不容易快養好了腿傷,卻在一天下午登樓的當兒被嚇呆了 他眼看著一個傭人在他前面一步踩斷了梯板,嚎叫著從高處跌落,當場跌死,而在那個情形下,本來是他應該踩上那級梯板的,那個跌死的傭人因為急著上樓取物,搶先一步,才做了這小孩的替死鬼。 李發恨聲道:“好歹毒!” 關孤搖搖頭,道:“歹毒的還不盡此,一個月前,這娃娃童心未泯,拿著他要喝的湯餵貓,結果,那只貓馬上全身抽搐,七竅流著黑血死了。於是,有人實在忍無可忍,才輾轉託人找到了我們,要給那惡徒一個‘血債血償’!” 李發迷惑的道:“商承道家裡還會有什麼親人呢?他弟弟商承忠第一個有嫌疑,他總不會自己找人買自己的老命吧?” 關孤冷冷的道:“你以後聽話要用腦筋,不要亂猜,我剛才不是說過了,商承道家裡還有一個跟隨多年的奶娘麼?” “啊”了一聲,李發道:“莫不成是這奶娘委託的我們?” 關孤點點頭,道:“除了她還會有誰?” 李發搔搔後腦,道:“怪了,一個替人家當奶娘的粗俗婦人竟會有這樣的膽量與魄力? 敢找到我們這個圈子為她出頭?” 恬淡的一笑,關孤道:“不足為奇。” 李發愕然道:“大哥,我們是一群職業殺手哪,與奶娘那種人根本是生活在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上,平常只怕她光是聽到我們的行為都會嚇得全身發抖,敬而遠之,又哪裡敢主動託人和我們打交道呢?況且,還是打的這種…… 呃,血腥的交道!” 關孤雙目中閃射著睿智的光芒,他低緩的道:“一個人在一生中往往會做出他永遠沒有想到有一天敢做的事,而一個人的性格也會偶然改變的,促成上面所說結果的兩種力量,一是愛,極深的愛,另一種,就是恨,極深的恨了。” 李發還是有些迷糊,吶吶的道:“怎麼說呢,大哥?” 關孤簡潔的道:“這奶娘愛她主人的全家以及那自小帶大有如己出的孩子,她更忿恨那毀滅這原本美滿家庭以遂其邪惡慾念的那個人!” 李發急問:“那人可真是商承忠?” 關孤凜然道:“否則還有何人?” 抽了口冷氣,李發道:“可有證明?” 關孤一笑道:“‘悟生院’自來只接生意,不問是非曲直的,顧主付夠了銀子便可如願,李發你怎麼會問起‘證明’這兩個字來了?這不是奇怪麼?” 尷尬的打了個哈哈,李發道:“別損我了,大哥,這習慣還不是跟你學的?你每接一票生意,不是一定要追根究底,搞清楚了原由,能求個不愧于心才肯動手麼?” 關孤欣慰的一笑道:“很好,我喜歡你學會我這個習慣,你有了這個習慣不會吃虧的,至少,你將多積陰德,夢裡無驚!” 李發高興的道:“你放心,大哥,我不會忘記你一向所教誨的。” 於是,關孤接著道:“證據是鐵鑄的,首先我要說明,那奶娘雖然無甚學識,但卻是個聰明人,更具備了女人家所特有的稟性 細心及多疑,當商承忠搬到他哥哥商承道家沒有多久,她便隱約看出這位二老爺對他兄長的財富有時顯露出的那種貪婪迷戀的形色。當然,這只是她的猜疑而已,接著,商承道暴卒了,沒多久,商承道的老妻也緊隨而去,這些連串發生的不幸事件,便更加觸發了她的疑心,她懷疑是那位二老爺在其中搗鬼了。” 舐舐唇,李發道:“可是,這僅是懷疑……” 關孤搖搖手,續道:“你別插嘴;當那商承道的孤子自鞦韆架上跌落,她便認定是商承忠搞鬼了;那鞦韆索粗若兒臂,且剛剛換了不及數月,絕無折斷之理,兩根繩索的承荷力足可擔住十個成人的體重,一個小孩子又怎壓得斷呢?更明確的,是那奶娘就在那孩子去後園玩鞦韆之前的片刻,看見商承忠自後園悄悄逸出,在他逸出前後,並沒有任何人進到園中,而繩索斷痕整齊,顯然是有人暗裡用利器割過了,意圖傷害那孩子……” 頓了頓,他又道:“第二次,那樓梯板折斷更是離奇,梯板全系堅實的松木製造,在出事之前的炷香時刻裡,她本人猶親自上下了數次,踏腳處全無異狀,怎的就在那孩子上梯時的剎那,便會斷裂?且那孩子突然登樓,便是我們的二老爺商承忠所召喚!” 李發恍然道:“這一分析,便明擺明顯的是商承忠在施展陰險了!” 關孤接著道:“食物下毒的那一次,則更明顯的指出商承忠在搞鬼,平素商承忠為了叫人認為他愛護他的姪兒,全是同桌同膳吃一樣的菜餚,唯獨那一餐,他推說頭痛沒有一起用膳,獨獨就在那一頓裡出了毛病;事後,據那奶娘暗裡問廚子,商老二何嘗有什麼頭痛來著?他在夜裡便關照廚子為他整治了豐盛的酒菜送上臥室中獨享,廚子還說酒菜之豐盛足可撐飽兩條牛 一個頭痛的病人能吃下可以撐飽兩條牛那麼多的食物?” 李發一拍大腿,怪叫道:“罪證確鑿,死有餘辜!” 關孤濃眉斜剔,道:“不,就算有了這些明證,我仍不肯相信。” 李發呆了呆,道:“為……為什麼?” 關孤笑了,道:“若是全系那奶娘的一面之詞呢?甚至更朝壞處想,說不定這些事全是那奶娘的花樣反而想陷害那商承忠呢?” 李發猛一下傻了,囁嚅著道:“這……這一點我卻…… 卻沒有想到……” 關孤看了他一眼,道:“所以,你仍須歷練。” 李發訕訕的道:“莫非,呃,大哥還找到什麼明證?更進一步的明證?” 關孤抹了把眉心緊沁的細汗珠子,頷首道:“當然,首先是動機 誰可以在商承道夫婦及他們的孩子死後得到最大利益?第一是商老二,第二個就是那奶娘了,換句話說,若這兩人都是狠心貨,他們誰都有理由暗算那小孩子。” 他頓了頓,濃眉一揚,又道:“如那孩子一死,商承忠自是當然的財產繼承者,但卻也可以布成種種跡象來使商老二陷入窘境,進一步買入前來除掉他,如果這樣則那奶娘這借刀殺人的毒計可就夠絕了,當時,雖說那奶娘所述歷歷如繪,神情激動,我仍不予相信,就在我們出發辦這生意的七天前,我暗裡托‘雙環首’夏摩伽走了一趟‘牛家寨’……” 李發愣了愣,道:“夏大哥到過‘牛家寨’?幹什麼去?” 關孤道:“掘墓。” 李發吃一驚,愕然道:“老天,掘墓,掘誰的墓?” 關孤漠然的,道:“掘商承道夫婦的墓。” 李發驚道:“為什麼?” 關孤低沉的道:“為什麼?驗屍骨呀,看看怎麼死的。” 李發有些作嘔的吐了口唾沫,吶吶的道:“結果有了麼?” 關孤平靜的道:“有了。” 李發又潤潤唇,道:“什麼結果?” 關孤望著夜空籲了口氣,道:“商承道是被人用一種‘錯骨法’害死的,這是一種武家高手的手法,受害者表面上的反應是全身劇痛如裂,臉青唇紫,口吐白沫 極似得了急症,死後,便是肉體腐爛了,遺骨上卻也會殘留著波狀裂紋,只要是個內行人,仔細一看便可了然於心。” 緩緩的,他又道:“至於商承道的老妻那付骸骨,死因卻更加顯示得清楚 一定是那害人的歹徒迫不及待了,或膽上生毛了,他殺死商承道妻子的手法越加乾脆,用一根細若牛毛般的銀針,針上淬有奇毒,便那麼一下子拍進了那位老婦人的後腦中,後腦有毛髮掩遮……” 他頓了頓,接著道:“且那根牛毛毒針深沒入腦,一般草藥郎中又哪裡驗得出各堂來還不是當作急症暴斃處理,草草了事?不過,那根毒針卻永遠遺留在受害者的腦殼裡了;夏摩伽辦事細心,憑他的經驗與智慧,這些常人往往忽略了的痕跡卻逃不過他的眼睛,他的回報我很滿意,因此,我也明白了誰是真兇。” 李發興奮的道:“果然還是那商承忠?” 關孤頷首道:“不錯,是他,據我探查的結果,此人擅‘錯骨法’,只是輕易不露。而且,他慣用的暗器便正是‘藍雨針’。” 一伸大拇指,李發贊道:“大哥,真有你的!” 關孤淡淡的道:“此外,那奶娘根本不會武功,而且身體衰弱,看那情形,也熬不了幾年了。” 頓了頓,他又道:“因此,我相信那奶娘說的話是真的,所以,我答應接辦這件生意。” 李發道哈哈一笑,道:“也因此,我們如今便正向‘牛家寨’進發,替那一對老夫婦討還公道,保住他們的命根子了。” 關孤冷清清的道:“廢話。” 用手摸摸臉上的那道紫疤,李發又道:“大哥,姓商的底可摸清了?” 關孤低沉的道:“他沒有幫手在身邊,只有他獨自一人住在他哥哥家裡,當然,他想幹這種狠毒事也不便邀人相助。” 李發沉吟了一下,道:“今晚上下手麼?” ------------- |
第03章 善、惡、閻王判
關孤點點頭道:“不一定,要看機會,最好不要驚動了別人。” 說著,他目光朝前一瞥,道:“前面那片燈火處,大約就是‘牛家寨’了。” 李發急忙朝前瞧去,道路婉蜒自一疊黑壓壓的山脈下,而山脈下,便果然閃爍著一片明滅的燈火,這地方李發以前曾來過兩次,比諸關孤要熟悉點,打眼一看,他即知也已抵達地頭了。 李發露齒一笑,應道:“可不是,大哥,這地方你以前未曾來過吧?卻是一座小小的小鎮呢,怪有味道……” 關孤搖搖頭,道:“算是第一次來,早日路經一遭,並沒有進去,也只是從遠處瞻仰了一番而已,很陌生的所在。” 李發笑道:“我們緊趕一程吧,大哥,我的肚皮早就在唱空城計啦。” 關孤蕪爾道:“也沒見似你這般沒出息的!” 嘴裡是這樣說,關孤卻主動催馬快奔起來,兩乘鐵騎全是關外的異種,體健身輕,長馳若飛,在速行中,急鼓似的蹄聲起落裡,他們已經沿著一條斜升而微帶迴旋的山路來到了“牛家寨”。 這“牛家寨”名曰“寨”,其實卻是一座古雅而小巧的山城,快接近城外的當兒,有一堵石砌的城樓子,但卻並沒有高大的牆垣環繞,那座城樓子亦相當古老蒼剝了,看上去有那麼一點象徵性的守望味道 顯示這裡是一個聚集著人家的地方,或者多少年前它也有過一段光輝的日子。 曾有執戈的寨丁在上面警戒瞭望,背著紅綢環把大砍刀的莊稼漢子在那裡監視過一乾草匪的動靜;但,卻總該是很長久以前的事了,如今恐怕除了一些頑皮孩子們在上面戲耍,就僅有老鴉在樓子角偶做窩啦,它顯得那等的灰澀顫巍,就宛如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一樣……。 經過石砌的城樓子,便是一條坡度很大的青石板街道,橫街上差不多都是住家,而有些房屋便倚著山麓的起伏形勢鱗次櫛比建成,“牛家寨”便由這兩條街組合為大致的“丁”字形,不管舖面也好,住家也好,建築的材料都頗為堅實考究,而且式樣十分雅緻,這證明了一點,此地的居民大都有著淳樸的傳統,苦幹的美德,以及,崇高生活藝術的修養,在一般的荒村野鎮,山城小集,卻是十分罕見的呢。 這座小山城裡,洋溢著一種平和又安祥的氣氛,街道上人們是那麼悠閒的來往著,菜樓酒樓中燈火通明。 店舖裡外熱熱鬧鬧,如像哪一種生意行當的買賣也蠻有做頭,至少,表面上看不出已陰藏在暗裡的些醜惡。 放緩了坐騎,關孤與李發開始讓馬匹以散步的勢態進入街道,他們雖是陌生的外來客,但卻沒有人以好奇或戒懼的目光投住,偶而有人望向他們,卻也是那麼閒淡的一瞥而已。 仿佛這座小山城的住民也已見慣了 也好像他們自來便不知道什麼叫做“陌生”與“好奇”。 關孤四周打量著,不覺微笑道:“這裡的人們全像是日子過得挺愜意。” 李發點點頭道:“他們大多富有,至差的也是小康,這裡沒有貧困。” 關孤有些驚異,道:“為什麼?” 李發笑了笑,道:“大哥還不知道?‘牛家寨’後面的山脈即是有名的‘池滇山脈’?” 關孤長長“哦”了一聲,恍然道:“是了,那道山脈出產的高貴檀香木及紫皮貂最為豐盛,聞說近年來,還掘出一座翠礦!” 李發道:“正是‘牛家寨’的居民們世代居住此處,非但佔了地利之便,一個個更有祖傳的檀木林子,又是獵貂老手,這幾年又開了翠礦,利益均分,久而久之,自然家家戶戶都存下兩文來了。” 關孤輕輕撫摸著坐騎的鬃毛,道:“他們對於外地來的陌生人似是不大驚異,往往一般較為荒僻的小地方居民見了陌生客都會不大習慣的……” 李發揉揉臉頰,點頭道:“有了錢的人大多不愛管閒事,希望能平安渡日,多享受幾年美好時光,再者,‘牛家寨’的人們與外頭生意上來往頗勤,經常各地跑世面見多了,也就不會大驚小怪啦,不似尋常的山村野鎮,闖進個生面孔來便指指點點,鬼鬼祟祟的惹得人好不厭煩!” 關孤笑道:“不錯,你說得有理。” 李發領著關孤往前走,在橫街頭上的一家客棧落了馬,這家客棧名喚“好來”,平瓦房,不大,但卻乾乾淨淨,招待親切。 兩個人合開了一間上房,叫了酒食進房中吃喝完了,又分別洗個冷水澡,清冽的山泉水衝滌全身肌膚上的灰塵汗膩,非但令人爽快舒適,精神抖擻,連心情也開朗多了。 換上另一襲黑衫,另一雙黑色軟牛皮密扣薄底快靴,又把隨身佩件帶齊,關孤將自己投在房中那張寬大的藤圈椅上,閉著眼,悠閒的淺啄著一杯香茗,模樣兒顯得既安靜又舒散。 李發也拾掇妥當,卻有些緊張的在室中踱步,他搓著一雙手,羨慕的瞧著正靜靜養著神的關孤道:“大哥,你好福氣。” 李發微將眼皮撐開,淡然道:“怎麼說?” 李發乾笑一聲,道:“馬上就要去辦事了,而對方又非等閒,這且是一票較為扎手的‘貨色’,但大哥你卻像若無其事,根本就不放在心上,竟那麼悠哉遊哉的閉著眼睛養起神來啦。” 關孤啜了口茶。又抿唇將瓷杯中浮聚的茉莉花片吹開,再啜了一口,然後,他好整以暇的道:“你以為我在每次行事之前都該是個什麼樣子呢?像你一樣在房裡走來走去,磨穿靴底麼?” 李發聳聳肩道:“但你就靜得下來!” 關孤笑笑,道:“李發,如果我也像你這樣沉不住氣,每在行事之前焦躁不寧。只怕,嗯,我早就活不到今天了。” 拉了張椅子也坐了下來,李發紫著臉道:“我也不都像現在這種樣子哪,大哥,要看看對手是誰,似‘八臂人熊,這般的扎手貨,可叫我怎生不去想他?” 關孤籲了口氣,道:“你不用去想他,只需計劃好如何去對付他也已夠了。” 李發忙道:“我是擔心臨時有了意外……” 關孤嘴唇在杯沿上摩娑著,道:“便是有意外,也等意外發生了才去操心吧。” 拿起桌上的另一只杯子喝了一大口茶水,李發舐舐唇,道:“老實說,大哥,我是越來越佩服你了!” 關孤將口中嚼著的茶梗取出,漠然道:“少拍馬屁。” 李發咧嘴笑道:“天地良心,大哥,你真是有‘大將之風’哪,僅是你這種沉著、鎮定、臨敵不亂的修為,恐怕我就須學上十年!” 放回瓷杯,關孤伸展了一下雙臂,道:“我還沒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高深造詣,若你太看高了我,只怕你會失望的。” 哧哧一笑,李發道:“大哥過謙!” 關孤站起身來,低沉的道:“過謙還不能說,只是我比較 嗯,便算含蓄一點吧!” 跟著站起,李發道:“我們這就去?” 關孤點點頭,道:“初更了,可不是!” 抄起倚在牆角的那柄鐵殼套子、把手雕成虎頭的“虎頭厚背刀”,李發一邊將傢伙朝背後縛一邊道:“是哪一家大哥不會記錯吧?” “嗤”了一聲,關孤道:“記錯?假如能記錯,這碗飯也就甭吃了;他們畫的那張地形圖,我幾乎閉著眼也能照畫一張出來!” 說著,他反手將桌下靠著的黑皮鞘長劍拿起,握著光滑的黑犀骨把柄,輕按啞簧,“錚”聲脆響,一泓秋水也似的半截劍刃立即脫鞘彈出,劍身的寒芒瑩瑩閃映,照得人毫髮畢現。 在那股令人能打哆嗦的森森冷氣中,兩指寬窄的劍刃尾端靠近護手處,雕鏤著三個小篆子:“渡心指”! 握著皮鞘的大手往上一挫,“錚”的輕響,劍刃又自還鞘,關孤手腕一轉,整柄利劍自他手背上打了個旋滾,卻又利落的拉回手上! 李發感嘆的道:“大哥,你玩劍的功夫,簡直已純熟到登峰造極了!” 關孤執著劍,正色道:“不要說‘玩’劍,李發,該說‘修’劍,在劍術一道上,你必須抱著無比的虔誠,至極的敬崇,再加上不竭的磨礪與赤誠的親切,一心一意,全神貫注的去修煉它,了解它,熟悉它,將自己的心靈與它貫通,將自己的精血與它融合,然後,它才會是你的朋友,你的親人,甚至你的手足;它對你將是最忠實,最可信,最能信賴又最永恆的助力……。” 他抿了抿嘴唇,接著又道:“它永不會變異,永不會背叛你,劍是有靈的,有個性與有神異的,就好像冥冥中的守護使者一樣;每在深宵寂靜,我倚劍而眠,似乎都可以聽到它的呼叫,它的細語,它的脈搏及它的跳動,在我的感覺中,它不僅只是一塊銅、一塊鐵,它是一個有生命,有思想,懂得七情六欲的血肉之軀!” 關孤神色是肅穆的,又道:“對你的劍,要有絕對的敬愛及信心,在劍術上的進境和造詣,等於你在功德上的修為,佛理上的研求,學問上的研讀一樣,不能心戲,不能笑謔,更不能輕浮,它是值得尊仰的,值得專注的,人心叵測,但劍卻恆永。而且,善善惡惡,用劍能以窺測渡覺!” 李發冷汗不由涔涔,恭謹的道:“我懂了,大哥,請恕過我這魯莽之罪!” 關孤展顏一笑,道:“罷了,這也是一個機會,好叫你知道我的劍為什麼叫做‘渡心指’,你該清楚,也已有多少惡人心被這劍渡化成好人心了一一或者,惡人被這劍超渡為來世的善人了。” 李發吸了口涼氣,吶吶的道:“關於這一點,我是深信不疑的,大哥,因為我大多當場目睹!” 關孤披上黑綢大蹩,道:“那麼,今晚說不定我們又要超渡一次惡人心。” 他說著一指花窗,道:“從後面走,熄燈。” 於是,李發迅速將房中油燈吹熄,窗兒輕輕開合,兩條人影也已鬼魅般飄然沒入外面的夜色中。 夜,很靜,只有遠遠傳來的梆忻聲,以及,疏落的幾點星辰。 出了客棧,關孤將眼前地形略一打量,便毫不遲疑順著橫街往右走,這裡的地勢越來越形高亢。 房舍的建築也就好像梯階般層層往上疊去,雖是第一次來到此處,而且又在夜間,但關孤卻早就默記熟了在未出發之前由“錢師爺”那裡交到手中的地形圖,他按著腦中印象索驥,仿佛久住這裡的老客一樣,那般輕車熟路的領著李發朝目的地行去。 踏著青石板的小路,而小路往上回升,傾斜著伸人兩排住戶中間,關孤與李發俱皆腳下無聲,他們匆匆經過了這兩排人家,又是一個折轉,前面便只現了一片黑壓壓的松林! 唇角浮起一抹冷森的笑意,關孤指了指前面的松林,低聲道:“松林里有兩家住戶,姓商的住在最左邊的一棟樓房裡。現在。你可看見了一些什麼?” 窮極目力,李發也僅僅看到那片黑壓壓的松林中,有幾座模 的樓閣影子矗現著,沒有燈光,更沒有聲息。 壓著嗓門,他道:“我看見林子里果然有幾棟樓房……” 關孤點點頭,道:“最左邊的那一棟便是我們的目標,嗯,錢師爺交下來的那張圖繪得頗為精確,他們甚至將那棟樓房的簷角形態也勾描得一絲不差!” 深深了解自己這位“大阿哥”在體能官感上的超異常人處,李發知道關孤目力之尖銳比諸自己可說強上大多了,松林里是一片黑暗,就算他練了十幾年的夜中視物功夫,也僅能大約看出裡面幾棟樓閣的模糊輪廓而已,可是,關孤卻大大不同了,他非但能看清松林里的建築,甚至連那等細微的建築格式都瞧得清晰,光是這一門子修為,李發也已自嘆難望項背啦! 兩個人全不說話,悶著聲,以捷如貍貓般的輕靈速度,飛撲向松林的那棟二層樓閣而去! 整棟樓房是一片黑暗,連一盞燈也沒有,關孤似是來過這裡多次的熟客一樣,匆匆轉向樓後,領著李發超過了後圍的那道矮牆。 倚著矮牆,迅速朝樓上打量了一遍,關孤小聲道:“右面數,第二個窗戶便是商承忠的房間。” 李發循著望去,悄然道:“住在這裡倒蠻享受的,這姓商的小子難怪想要獨霸橫吞了!” 關孤淡淡一笑,道:“物欲再強,也不能失德取之,否則,便要遭報了。” 李發打趣道:“不錯,‘果報神’來也!” 關孤瞪了他一眼,道:“少廢話,李發,我們立即開始行動,我直接入房辦事,你用‘壁虎功’攀附窗欄之下暗裡掠陣,一切都照本院日常傳規處理,沒有吩咐,不得擅自主張,知道了?” 李發點點頭,肅容道:“知道了,大哥。” 略一抄扎,關孤又交待了一句:“我先上,你後來!” 李發再次點點頭,道:“是,大哥。” 驀的躍起,關孤凌空的身形猝然一變,昂頭,探臂下按,雙腿飛蹬 其形態有如一頭攫人的豹子又兇猛,又強悍的閃電般撲上那扇窗戶! 贊嘆的籲了口氣,李發已不止上百次的又在心中羨慕:“好懾人的‘魔豹閃’!” 去勢是那般犀利,但落身之處卻又如此輕巧,不帶一絲些微音響,關孤並不忌諱什麼,他“呼”的推開花窗,躍身而入! 幾乎是同時,一陣床褥的翻動之後,馬上傳來一個疾厲的口音:“誰?” 早已看清了安放在牆邊的那張紫銅的大床,關孤冷沉的迎風抖燃了火招子,從容不迫的將桌上一盞銀燈點起,他放回玻璃罩後,才緩緩轉身,目光寒冰一樣凝注著那個也已掀開幔帳,正驚怒交集瞪視著自己的人! 那人是個不到六旬的人物,歲月的漫長並沒有給他帶來什麼明顯的衰老痕跡,他有著一張寬大微紅的國字臉膛,環眼獅鼻海口,肌膚是光潤而又結實的,面孔上極少皺紋。 如若不是有些禿頂的話,將難以令人臆測出他的準確年齡。 此刻,他正滿臉浮現著驚異,憤怒,又迷惑的神色,但眼睛卻十分戒備的,盯注在關孤身上! 大約是甫由睡夢中驚醒,帳中這人的稀疏頭髮有些散亂,面容上汗膩膩的泛著油光,他怒瞪著對方,再度厲聲道:“你是誰?” 關孤端詳著他一會,才低沉的道:“你可是‘八臂人熊,商承忠?” 那人穿著一襲內衣,赤足下床,他雙臂環胸,暴烈的道:“既知我商某人的名號,便也該曉得我的不可欺!深夜潛入私宅,非好即盜,小子,你今晚算找錯門了!” 關孤冷漠的,道:“你以為我現在來到此處是想幹什麼? 偷你點東西麼?你如這樣以為,那麼,我可以告訴你,你將我的企圖估計得太輕淺了!” 商承忠環眼怒瞪,咆哮道:“不開眼的小子,你的師門也沒有告誡過你,哪一等人是不能招惹的麼?不管你為什麼目的而來,小子,你是休想全身而退了!” 關孤平靜的道:“我卻不這樣認為。” 喉頭中咕嚕了一聲,商承忠目光瞥向床頭 那裡正懸著一柄形式奇古的長劍;關孤毫無表情的道:“你可以放心,我絕對給你充份的時間去取那柄劍。但是,我不妨建議你施展你的拳臂功夫,那樣或許你還可以多苟延殘喘一會!” 商承忠勃然大怒,正待發作,卻又突然硬生生地將自己的火氣壓下,他雙目毫不稍瞬的看著關孤,當他與關孤那兩道冷刃也似的目光接觸時,心裡竟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 於是,一種多年的經驗及本能的警惕告訴他,要鎮定,要沉著,眼前的不速之客,只怕是個難纏的人物呢……。 凡是在江湖道上闖久了,在武林中混長了,都會有點閱人的心得,或是由面相,或是由神韻,也有點直覺的反應,用這些來細細琢磨觀察,便是不曾與對方搭腔盤底,甚至動手過招,也往往能夠大概估量出對方的功力火候以及名聲地位來。 如今,商承忠便是這樣了,他的本能告訴他,他今晚是遇上強手了。他熟悉那種人的形態 深沉銳利的雙眸,冷酷的表情,無動於衷的言談,以及,隱隱中的狠毒及剽悍! 強自鎮定了一會,他緩緩的道:“好吧,便是你另有他意,首先也要告訴我,你是誰? 為什麼?” 關孤漠然道:“關孤,關雲長的關,孤獨的孤!” 猛的一個冷顫,心底的警惕應驗了,竟是他!“果報神”關孤!商承忠盡力維持著表面的神情不使變化,他只於著嗓子道:“‘果報神’?‘悟生院’來的?” 關孤低沉的道:“是的。” 當然,商承忠在武林中也是一派之主,見多識廣,久經陣仗,他自是明白“悟生院”是個什麼性質的組合,更明白“悟生院”的人在這種情形下出現眼前代表著一種什麼意義。 但是,使他迷惑的是,誰?誰會買了這些職業殺手來對付自己?而且,為什麼? 站在面前的人商承忠曉得乃是江湖上夙以冷酷歹毒,鐵面寡絕著稱的“果報神”,也是“悟生院”裡的首席殺手,而更因為如此,越發可見那買了他們來對付自家的人又是如何痛恨自己,竟然促使“悟生院”最厲害的執行者出了馬,換言之,那人早已打定主意不讓他活著了! 商承忠喉嚨裡似燒著一把火,沙啞的道:“誰?是誰收買了你們來找我?” 關孤冷冷的,道:“我們不叫那種行為是‘收買’,我們稱為‘聘雇’。” 商承忠咬咬牙,氣忿的道:“不管你們怎麼稱謂,性質全是一樣的,是誰?哪一個混帳王八蛋叫你們來找我的?” 關孤語聲僵硬的道:“‘悟生院’規矩 不洩漏顧主底細!” 商承忠一張紅臉也已泛了灰,他唾沫橫飛的叫道:“那麼,為什麼?” 關孤雙目冷清而絕情,道:“難道你自己還不明白?” 商承忠咆哮一聲,怒道:“我仰不愧天,俯不詐地,我有什麼明不明白的?” 關孤搖搖頭,道:“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也罷,便再將你的罪行敘述一遍,商承忠,這只有八個字。” 商承忠臉孔紫漲,吼道:“說來!” 關孤靜靜的道:“謀財害命,滅倫喪德!” ------------- |
第04章 狠、準、渡心指
突然間,這位退隱的“青荷派”前任掌門如遭雷殛般猛的震住了,他面容扭曲,灰中泛紫,雙目可怕的凸瞪著,全身在抖索,兩手無力的下垂,連呼吸聲也是那等粗濁了! 關孤目光冷厲如刃,寒森的道:“是這樣吧,商承忠?” 商承忠摹的覺出自己的失態與慌張,退後一步,臉色連連變幻,色厲內在的吼道:“胡說!一派胡說,關孤,這是誣賴,這是陷害,完全是那個收買你們的人所定下的毒計!” 關孤冷冷的道:“是這樣麼?” 急切的、慌亂的,又加上緊張與惶恐,商承忠口不擇言,氣急敗壞的道:“真是黑天的冤枉啊,一定是那個收買兇手者有心覬覦我商承忠的財富不遂,才使下這條斬盡殺絕的毒計,可惡可恨的混帳東西,可笑你們標榜忠義,卻叫那廝給蒙住了……” 關孤平淡的道:“若是你要推諉,商承忠,”你便要回答我幾個問題。” 商承忠艱澀的吞了口唾液,懷著鬼胎,吶吶的道:“什麼問題?” 關孤冷冰冰的道:“第一,為什麼你的姪子接連遭遇到幾次意外?” 商承忠神色急速的轉變了一下,閃爍的道:“我也不清楚啊,我的這個姪子是我商家唯一的骨血,找兄長僅存的後代,我待他有如己出,愛寵有加,他接連遭遇到幾次不幸,我也還在湍惴不安,直到今天仍然找不出這幾次意外的原因來哩……” 關孤冷森森的一笑,道:“用不著特別強調你待他怎麼好法,這除了顯示出你的心虛之外,並不能有任何裨益……” 商承忠著急的道:“我說的是真話……” 濃眉微豎,關孤道:“事實勝於雄辯;商承忠,你姪子所遭遇的幾次意外,在我們看來,認為是有人故意造成的,你該明白,那鞦韆繩索不應斷裂,梯板也塌得離奇,另外,飯食中為什麼會忽然摻有劇毒?這些全不是‘意外’兩個字所可以解釋的,因為它根本便不該發生 假如不是有人存心陷害那孩子的話,但它卻接二連三的發生了。顯然,是有人想要那孩子的命!” 商承忠驚惶的,道:“但……但會有誰呢?” 關孤毫無笑意的笑了笑,道:“你以為是誰呢?” 與關孤那兩道冷冷如剪的目光相觸,商承忠又近似躲避般急急移開,他舐舐唇,難堪的道:“我……我猜不出,這並非是可以憑空臆測之事……” 關孤深沉的道:“其實簡單,只有一個‘動機’問題,是誰可以在那孩子死後獲得利益?經我們查探之後,大掌門,這人便是你了!” 商承忠震了震,驚恐的道:“胡說……這是胡說!” 關孤淡然道:“一點也不,商承忠,難道你竟會幼稚到否認這項事實麼?假如你的姪子一旦死亡,你便可以繼承你兄嫂的全部財產。” 勉強鎮定了一下,商承忠青著臉道:“形式上雖是如此,但我從來沒有想到會霸佔我亡兄的財產,這原本是屬於我姪兒的,因為兄亡嫂死,人丁孤薄,只僅他一個幼子留下,恐怕撐不起這等局面,所以我才以二叔的身份暫時替這孩子保管監護……” 他略為頓了頓,接道:“我十分疼愛他,加上我未曾成家,幾乎便將這孩子當做我自己親生的一樣來看待,我又何嘗興起一丁點歪念頭過?你休要含血噴人!” 關孤雙目微瞇,緩緩的道:“如果以你所言,你姪兒所發生的幾次意外又該做何解釋?” 商承忠吸了口氣,道:“我怎會曉得?又不是我幹的!” 關孤冷冷一笑,道:“那麼,你兄嫂的暴卒原因你總該曉得了吧?” 商承忠臉色大變,冷汗涔涔的道:“我……我兄嫂之死……乃是起於急症,於我……又有什麼干係?” 關孤慢慢的,沉沉的道:“你哥哥商承道的死因是中了江湖好手的‘錯骨法’,而你嫂子的死因卻是吃人在腦後拍進一枚毒針!” 就像見了鬼似的猛然連五官全擠成一團了,商承忠渾身痙孿,雙目暴突,他震駭的脫口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關孤冷冷的道:“人死有魂,他們在夢中向我訴冤!” 哆嗦著,抽搐著,商承忠汗下如雨,結結巴巴的道:“我不信……我從來不信……人死了……就是死了!將與草木同腐……決不會有……有靈魂存在……” 關孤觀言察色,也已明白所料不虛,他僵硬的道:“否則,我怎會知道?” 打著寒栗,商承忠不禁恐懼了,是的,若非如關孤所言,他又是如何知道這件傷天害理,滅倫敗德的秘密的? 瞳孔中的光芒在驚駭的顫抖,商承忠仿佛痴了一樣,道:“是了,若非如此……你又怎會知道?” 瑩瑩的燈光映在關孤俊挺又寡情的臉龐上,以至將他的臉龐反幻出一種古怪的蒼白顏色,那種臉上的顏色是顯得無比冷酷又陰森的,就宛如 宛如地獄來的使者,冥渺中突然出現的“果報神”! 關孤低沉的,道:“這幾個問題你回答得不好,牽強、惶恐、支吾,又加上漏洞百出,這證明你是于心有愧了,換句話說,我並沒有冤枉你。” 雙眸中閃射出一片奇異的寒酷色彩,他又道:“你是我要找的人了,商承忠,其實以你的歹毒心性,卑鄙手段來說,你根本己不配做一個人,你只是頭畜生!” 猛然驚悟,商承忠又急又驚的叫道:“不,我不承認……” 關孤搖搖頭,道:“事實俱在,鐵證如山,商承忠,這並非是你這張巧嘴所可以狡辯的;你不妨看看你自己的那副樣子,狼狽不堪加上惶驚驚慚,在在證實了你心中的罪惡,而罪惡,是難以永遠掩飾的,它會有報應,目前,便正是了!” 商承忠大吼道:“你敢放肆,姓關的,我是一派宗主,這又是我的家務事,你憑什麼前來干預?你憑什麼?” 關孤寡絕的道:“憑的是一腔熱血與傳統的忠義!” 商承忠踉蹌退後一步,色厲內茬的咆哮:“你不可忘記,我是‘青荷派’的掌門人。關孤,你現在的行動是在為你及整個‘悟生院’惹麻煩!” 關孤冷淒淒的一笑,道:“你看看你,商承忠,你還有一點掌門人的威嚴麼?你是如此的恐懼不安,如此的心虛膽怯,而你可知道你為什麼這樣?乃是因為你做下了見不得人的醜事,你是這樣的邪惡,這樣的齷齪,只怕‘青荷派’的弟子也不會以你這位掌門人為榮的!” 舌頭似打著結,商承忠駭然道:“你,你想如何?” 關孤平靜的道:“要你的命!” 商承忠抖索了一下,驚恐的叫道:“‘青荷派’不會饒你的,姓關的,我也有很多朋友會替我復仇!” 關孤點點頭,道:“或許會,但我並不含糊,更不會因此而影響我對你馬上的行動!” 似是一下子橫了心,商承忠狂笑一聲道:“好,我們便來了結一下,不錯。事情全是我做的;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也並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我那昏庸的兄嫂早就該死了,活著,對他們只是一樁浪費,我加速送走他們,也是成全他們;我的姪子 那小王八蛋,他憑什麼小小年紀便白白獲得偌大的家產?” 他冷哼了一聲,又道:“我決不容許有這樣不勞而獲的便宜事發生,這該屬於我,因為我有這個權利,我是商家人。而且,我在人生的途徑上已經辛苦一大段路程了!” 關孤冷淡淡的,道:“很少聽見過你這種滅絕天良,喪倫敗德的謬論,今晚總算有了耳福,這只是你為自己的貪婪、惡毒、無恥所編造的一番歪理而已,可惜的是,你編造得太不高明,非但一派邪惡,更且毫無立足之點;子承父產,是天經地義之事。你殺兄殺嫂,謀害幼姪的藉口,難道就光是因為你在‘人生的旅程上辛苦了一大段路程’?在人生之程上辛苦跋涉了一大段路程的人很多……” 他頓了頓話音,接著義道:“但是,為什麼別人並沒有做出你這種令人髮指的暴行來? 商承忠,這便是告訴你,你是個壞胚子!” 寬闊的臉膛漲成紫紅,商承忠鼻孔翁張,兩眼充血,在粗重的呼吸中,他厲烈的叫著道:“少廢話,關孤,成敗才論英雄!” 關孤冷森的道:“你玷污‘英雄’的意義了!” 突然磔磔怪笑,商承忠的形態活似一頭負偶哮叫的野獸,他露出滿口黑牙,尖銳的喊: “來啊,姓關的,你就來施展你的報應吧,看看我商某人是否如你想像中那般窩囊!” 目光垂視在左手握著的黑色長劍上,關孤的神情顯得深沉而又漠然,他微微半側身子,陰陰的道:“拿你的兵器!” 商承忠暴笑道:“你想在我背轉身去的時候襲擊我?” 關孤唇角一掀,道:“你不配!” 突然一個箭步搶到床邊,商承忠其快無比的伸手拔劍,寒芒閃爍中,他已經執劍面對關孤! 他露齒怪笑,醜惡的道:“很好,你這個偽君子,至少你表面上裝得像,沒有抽冷子偷襲我的背後!” 靜如山岳般站在桌邊,關孤憎厭的道:“你以為你值得我如此麼?” 商承忠咆哮一聲,大叫:“出手吧,姓關的!” 關孤盯著對方的眼睛,緩緩的道:“我先出手是欺服你,商承忠!” 眼睛暴突得有如一對核桃,閃泛著血紅的光彩,商承忠顯然已經豁出去了,但無可置疑的他是萬分不得已才硬挺起來的。 他有著難以言喻的恐懼,他明白面對著的敵人是個什麼樣的人物,現在,他乾咽著唾液,驚疑不安的緊盯在關孤左臂上 關孤正以左手掀起黑綢大憋,緩緩抽出他插在腰帶上的黑色長劍 “渡心指”! 意念突動,商承忠的面孔肌肉立即僵硬,快得令人眼花,他身形猝轉,十二道劍芒有如十二條流虹般儼然飛射向前! 那簡直是匪夷所思的,就在那十二道劍芒閃爍著燦亮的光芒射出的一剎,比它們更快、更疾、更犀利,一溜閃電似的瑩瑩寒光,幻眩著一種淡淡的藍與森森的白,以不可比擬的快速暴掠閃瀉。 只見光華倏映,眨眼問,商承忠已悶哼一聲踉蹌退出一一他以十二劍融成一招的劍法根本連位置也沒有夠上! 鮮血自這位前任“青荷派”大掌門的肩窩處汩汩溢流,他的一張寬大臉膛也已扭曲得變了形! 關孤手中的“渡心指”微微垂指向下,劍身一片晶瑩寒森,沒有一絲血痕沾染,他神色平靜深沉,雙目卻冷酷的望著敵人不動。 關孤冷清的,啟口道:“商承忠,你的劍術練得不錯,可惜的是,尚不夠快捷!” 商承忠大吼一聲,瘋虎般撲了過來,邊尖叫道:“我和你拚了!” 叫嚷聲裡,他揮劍若狂,溜溜刃影有如波浪潮水般罩向了關孤,陰沉的一笑,關孤右手微動,三十六朵劍花宛似正月的焰火般飛彈空中,而劍花的幻像猶在,七十七劍已經由七十六個不同的方向刺向對方! 商承忠不愧有“八臂人熊”的稱號,他怪叫著閃挪躍躥,撞得桌翻椅倒,劈哩吧啦,同一時間,雙手互展,一柄利劍左右齊舞齊施,宛如多出幾條手臂一樣;竟叫他險猛的將這七十七劍躲了過去! 唇角浮起一抹寡絕的微笑,關孤神情淡漠而殘忍,就在商承忠喘息如牛的剛剛躲開了他飛刺的七十七劍之剎那,“渡心指”突然斜指向左,寒光忽映下,商承忠魂飛魄散的拼命撲向右邊。 但是,左面的劍影還印在他的瞳仁裡,他這向右一撲,卻竟一下子撞進了不知何時移轉過來的劍刃上! 其實,說穿了,這只是一種速度上造成的幻覺,關孤雖然只有一柄劍,他卻以難以思議的奇快手法向左右同探兩次。 可是因為他的出手實在太快,映在人眼裡,所看到的只有他先行探向左邊的那道光芒,但那道光芒出現的剎那,劍刃卻已飛刺向右,劍身所帶起的寒電尚不及展示。 他的敵人自然就來不及在視力上發覺了,而真正要傷人的,便是敵人來不及發覺的這一劍! 關孤的劍法是精湛到無以復加的了,他的“黑煞九劍”及獨特而又凌厲至極的兩大絕手“大龍卷”與“生死報”招法,在天下武林中無出其右,威震大江南北,他的“幻絕掌”式亦詭異狠辣,卓越猛烈;這些頂尖的功夫,造成了他今天在江湖上的地位,更建立了他在“悟生院”的基礎。 關孤是強悍的、勇武的、深沉而又堅毅的,就他來說,對付一個商承忠並不困難。 事實上亦是如此了,現在,商承忠便已栽在他那“黑煞九劍”的第三劍上 “雙眩眸”! “嗷……啊……” 嘴巴大張著的商承忠,喉嚨裡發出一陣不似人聲的痛苦呻吟來,關孤這一劍正透進了他的胸膛,看上去,卻更好像他自家甘願朝上撞的一樣! “當”地一聲,商承忠的長劍墜落於地,他雙手摀著胸口,藉著那盞摔碎在地下卻仍在燃燒著燈油的銀燈光芒,恐怖又絕望的瞪視著這柄透進他胸膛的利劍,握著劍柄那邊的一隻手是堅定而穩固的,仿佛這柄劍是他身體上的一部份 此刻,亦像是商承忠身體上的一部份了。 怪異的吐了口氣,商承忠的面孔由扭曲突然鬆弛,他的兩頰和下頷的肌肉好像一下子垂扯了下來,臉色是灰白泛著淡金的、瞳孔在擴散,身軀在抽搐。但是,他卻喃喃的道: “不……我不會死……我不會死的……這一下子要不了我的命……過一會……一會就沒有事了……” 關孤冷漠的道:“不錯,過一會你就沒有事了。” 說著,他閃電般拔出劍來,同時立即側移,一股熱騰騰的血箭,便隨著他拔劍出商承忠胸膛的一剎噴了出來,灑濺得四處皆是! “嗷……” 商承忠痛得身體彎了下來,嘶叫著,像一灘爛泥般僕倒地下;注視著他的背面,關孤淡淡的道:“姓商的,很遺憾沒有領教你的‘錯骨手’和‘藍雨針’,而你恐怕也未曾盡施你的八臂功夫,不過,我往往不讓對手盡展所能的!” 四周一看,關孤不再理會這間凌亂狼藉的房間,他轉身便行向窗口。但是,就在他轉身的一剎,後面突然起了一陣響動,緊跟著,一片細碎得幾不可聞的破空之聲襲了過來! 頭也不回,關孤的“渡心指”猝然劃過一圈圓弧朝後飛旋,弧光倏閃,劍又回鞘,地下,也已灑滿一片斷碎的淬毒針屑! 在窗口停下,關孤緩緩轉身,那邊,商承忠四肢匍伏,下頷擱地,腦袋朝著這裡,右手微微曲卷作揮灑狀,臉上的顏色是一片可怕的青白。 他瞪凸著眼球,半張著嘴巴,雙頰的肌肉往上吊,就那樣俯臥著瞪視關孤,說不出他的面部上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但卻有明顯的不甘,強烈的痛恨,與至極的絕望…… “藍雨針……” 輕輕吐出這三個字,關孤搖頭喟然,在他這樣的生活範疇中,也已見過了大多的慘厲,太多的血腥,和太多的死亡。 這些,並不能絲毫令他興起任何情緒上的波動,就是眼前亦是如此;當然,他用不著再上前細看,他知道一個死人會是一種什麼模樣,如果沒有人來移動商承忠,商承忠就將以這副姿態一直擺到腐爛了…… 關孤微側臉,沉聲叫道:“李發。” 窗欄外輕輕一響,李發應聲翻了進來,關孤目光深沉的看了他一眼,又朝空中環掃,平靜的道:“相信你都看到了。” 李發點點頭,壓著嗓門道:“這老家夥可真叫歹毒,臨死了竟還自大哥你背後抽冷子給了你一把‘藍雨針’!” 關孤有些倦怠的道:“姓商的功夫不弱,但他心虛膽怯,再加上此地空間不夠施展,所以他栽得比我預料中的快,在我原先的估計裡,他應該能多支持一會的!” 李發笑吟吟的道:“已經不錯了,他至少還和大哥你對了幾劍哪!” 舐舐唇,他又道:“在劍術上來說,大哥,能和你硬碰硬鬥上一陣子的角色可還真不多見呢!” 以光滑的黃犀骨劍柄摩姿著下頷,關孤煩躁的道:“事情完了,李發,留下信物走啦。” 急急答應,李發伸手入懷,取出一件銀閃閃的小東西來,丟在商承忠屍體之前,那小東西 與丟在“和田鎮”謝滄州屍體上的相同,是一具精巧的銀製小棺材! 關孤冷冷的道:“妥了?” 李發忙道:“妥了!” 於是,他們先後躍出窗外,頭也不回的迅速繞至客棧,進房後,關門大睡,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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