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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追、逃、胭脂虎
晌午時分,結清了房店帳,關孤與李發二人馬上登程,他們從來時的路上又離開了“牛家寨”,直指遠在五百里外的“丹楓山”,而“丹楓山”,便是“悟生院”的所在地了。 路上。 李發的神情顯得特別輕鬆愉快 兩件生意全已如期辦妥,而且又辦得這麼完美利落,他自是覺得兩肩飄然,心頭坦蕩。 不過,關孤卻一如往昔,沉默著一言不發,看不出有什麼高興,也看不出有什麼不痛快。 一路上,李發就沒有停過嘴,聒躁著說個沒完,關孤只是懶懶的聽著,偶而用幾個簡單的音韻代表了回答。 李發忽地有些赧然的瞧著關孤,抱歉的道:“對不起,大哥,你一定在想著什麼,我只怕嘮叨得令你討厭了……” 關孤笑笑,開口道:“無妨,我知道你現在十分輕鬆愉快,感到需要發洩一下,這幾天來,你也夠累的了……” 李發忙道:“勞累的不是我,卻是大哥你,大哥,你這樣一說,我……呃,我倒越發不好意思啦……” 關孤又笑了,道:“什麼時候,小子,你的臉皮竟變成這般生嫩了?” 李發哈哈大笑,道:“好了,大哥,你總算也開口說話啦,這一路上,你老是沉著臉不吭聲。剛才,我還以為我囉嗦得叫你不痛快哩!” 低沉的,關孤看了他一眼,道:“我的確是在想些事情,但和你心裡想的卻不大一樣……” 李發“噫”了一聲,道:“大哥,你怎知道我心裡在想些什麼?” 關孤在鞍上輕輕移動了一下,道:“我知道。” 李發滿臉的不相信,道:“我就不信你能看透我的心思,大哥,你說說看!” 關孤淡淡的道:“你在想,這兩次買賣已經辦妥了,回院之後,依慣例可以得到十天的假期,兩次買賣的酬勞有一千兩紋銀,領了錢,正好舒舒服服的享受一番,甚至你還想到去那條煙花巷的青樓,找那個相好的姑娘,以及吃哪家館子,買些什麼東西,李發,我猜得對不對?” 李發黑臉一紅,卻敬服不已的道:“我服你了,大哥,我果然是在這麼想……” 關孤慢吞吞的道:“從昨晚辦完事開始,恐怕你就在這麼想了。” 李發老著面皮,道:“然則,大哥你不這麼想?” 關孤搖搖頭,道:“不。” 李發呆了呆,訕訕的道:“大哥可是律己苛嚴啊……” 關孤籲了口氣,悠然道:“李發,其實你在想的這些事也並非不對,辛苦工作營生的人,在一度辛勞之後,也總該輕鬆一下,調劑一下,此乃人情之常,何況我們更是在刀頭上討飯吃的一群呢?買賣妥了,自然更該消遣消遣……” 看了李發一眼,他又接著道:“可能我性子冷些,所以我沒有去渴慕你所想的這些,而我想的,又是你卻不願想的了。” 李發吶吶的道:“大哥在想什麼呢?” 關孤簡潔的道:“血渾渾的日子,狠霸霸的職業,也淒慘慘的未來,以及 道義日泯,鉤心鬥角的‘悟生院’!” 一下子沉默了,李發那張粗曠的面龐上亦不由浮起了一抹鬱悒和蹙然的表情,他嘆了口氣,道:“大哥說得對,還是你想得遠些,而我,也不是不願想,只是不敢去想,那該是很長久以後的事情了,等到那一天來到,無論是怎麼個淒慘法,也任由它吧,誰叫我們跳進了這個大染缸呢?既是跳了進來,就顧不得將來的日子了,還能有什麼埋怨的?” 關孤幽幽一笑,道:“你真的看得淡?” 李發苦笑道:“要不,又有什麼法子?除非我們能及早洗手……” 說了這句話,李發不禁驚然一驚,他忐忑的望向旁邊馬背上的關孤,提心吊膽的道: “大哥,你該不會怪我失言吧?” 搖搖頭,關孤默默無語,眸子裡卻閃露出一片難以言喻的憧憬光芒來,像是他的目光也已透過現實,看到了他長久夢想著的那付遠景,那付遠景是寧靜的、安詳的,和煦而又甜美的。那裡,再沒有殺伐。再沒有血腥,再沒有陰毒橫暴與詭異險詐……。 焦灼的,李發道:“大哥,你在怪我出言不當了?” 輕喟一聲,關孤深沉的道:“不。” 放下心頭一塊大石,李發暗裡輕鬆了不少,他深深知道“悟生院”的規矩是如何森嚴,傳統是多麼冷酷;凡是加入“悟生院”的份子,便必需永遠接受“悟生院”的控制,服從“悟生院”的指令,去執行院裡所交付的任何行動,不許中途變遷退出,更不准違諭抗命。 若是意圖脫離“悟生院”的體制或抗背“悟生院”的指令,沒有第二條路走,只是一個唯一的去處 “死亡”!換句話說,一旦加入了這個組織,便等於立下了“賣身契”。除非老殘與殉身,永遠不能擅自退脫,這就像一付隱形的枷鎖,終生套在你的脖頸上。 只有一個人可以為之解除,他的話便如綸旨 “悟生院”的院主,最高的發號施令者“弦月千刃”禹偉行!但是,顯而易見,恐怕他至死也不會輕言放過任何一個欲待遠走高飛的手下的! 像是在聆聽著馬蹄的清脆聲響,關孤微微側著頭,好半晌,他才淡淡一笑,道:“剛才你說的那些話,記著千萬不要在院裡和其他的伙計們說,院裡的‘順風耳’多,當心傳到禹老闆那裡!” 連連點頭,李發窘迫的道:“放心,大哥,我自是會加意謹慎的!” 關孤輕輕將皮韁在手指間纏弄,道:“你可知道這些話若叫人傳到禹老闆那裡,對你會是一種什麼樣的後果麼?” 李發乾咳一聲,心寒的道:“恐怕至少也將解除目前職位及打入‘黑牢’吧?” 關孤冷冷一哼,道:“你把我們的大老板看得太仁慈了。” 李發呆了呆,愕然道:“莫非還會……”說著,他用手沿在脖子中間比一比! 關孤拂動了一下黑綢大憋,低沉的道:“也差不多。” 李發悻悻的道:“大哥,我知道院裡規矩 意圖擅自脫離‘悟生院’體制而至有變節行為者,處死 但我並未真的去這樣做,我只是口裡發發嘮騷罷了,就這樣也值得陪上老命?” 關孤硬繃繃的道:“不錯。” 李發不大服氣的道:“為什麼?我只是口裡說說,並沒有真個背叛變節呀!” “嗤”了一聲,關孤冷冷的道:“本院規矩定得明明白自,‘意圖’脫離者亦一概同罪,注意這‘意圖’兩字,只要你有這個打算,便是沒有真個去實行,也足夠定你的罪了,他們並不需要你真的去犯下規矩才處置你,即使你有這心意,也己可以取你性命了。” 忍不住激靈了一下,李發吶吶的道:“我竟一直忽略了這兩個字的意思……好險,幸虧我在院裡很少與人接近,否則,恐怕就要闖禍啦……” 關孤漠然道:“上天給你生了兩只眼,一雙耳朵,卻只有一張嘴已,便是告訴你,多看多聽,少說話!” 唯唯喏喏,李發不禁伸手抹了把冷汗,關孤又道:“你該知道,禹老闆對我向來不太喜歡,他對我這一系的手下人自然亦不會欣賞,所以你言行之間,須越加留意,不要叫他們抓住了把柄!” 李發紅著臉道:“多謝大哥提示……” 關孤籲了口氣,續道:“你別看我經常和錢師爺抬槓,也經常推拒那些我不喜歡的買賣。這是因為我的身份地位與眾不同,他難奈我何,即便如此,我也有個限度,不能離譜太遠,有幾次,錢師爺實在派不動我了,竟求出了禹老闆親自找我下達指令,我還不是只有憋著氣認下了?還弄了個兩不愉快!” 李發低徐又悶氣的道:“大哥,在院裡,我們這幾個跟著你的弟兄時常遭受委屈,好像他們那些人全看著我們不順眼……” 關孤冷笑一聲,道:“自然,因為他們看著我也不順眼!” 頓了頓,他又道:“但是,至少他們目前也僅能看著而已,他們還惹我不起!” 馬兒奔馳著,現在,他們正經過一片荒坡,荒坡上是幾十株樹木組成的疏林,陽光已逐漸炙熱,烤得人馬全像掉在一盆火裡,人身上浸著汗水,坐騎也一樣順著毛往下淌汗,那股熱得發苦的味道,可真難消受! 李發舐了舐乾焦焦的嘴唇,貪戀的朝荒坡上的疏林子瞥了一眼,然後,帶著期盼的神情道:“大哥,呃,歇會吧?” 關孤皺皺眉,道:“累了!” 表面上雖是有些不以為然,但關孤卻已放緩了坐騎的奔速,一邊手搭涼棚,眯著眼望瞭望日頭的位置。 李發陪著笑,道:“太熱了,大哥,可否在那片疏林子裡歇歇腿?” 關孤掉轉馬頭朝上奔去,邊道:“樹影下的蔭涼很誘人,是麼?” 李發策馬跟上,打著哈哈道:“連腦袋全叫太陽給烤昏啦,大哥!” 沒有答腔,關孤首先進了疏林子,他躍身下馬,順手摘下了掛在馬首兩旁的長劍與羊皮水囊。 找了一處樹蔭坐下,背靠著樹幹,關孤拔開水囊塞子,先灑了些淨水在手掌上潤濕臉頰。然後,才對著囊嘴大大的喝了幾口水。 李發卻不能立即像關孤這樣享受,他用手掌凹成瓢狀接放在馬兒嘴下,斜傾水囊,一一給兩匹馬兒飲夠了水,方才輪到他自家受用,喝足了,他也找著一處枝葉茂密的樹蔭下靠坐,以手作扇,一邊扇著涼,一邊道:“這等天氣,日頭就像火烤,曬得人頭皮都發炸,曝現在日光底下趕路,可真不是滋味!” 微闔著眼養神,關孤淡淡的道:“江湖生活原本如此。” 李發滿足的籲了口氣道:“賺他‘悟生院’幾個錢,也確不容易,玩命不說,還得受苦!” 並不想笑,卻忍不住笑了一下,關孤道:“你又囉嗦開了。” 李發抹了把汗,道:“不是我廢話了,大哥,這種日子過久了實在難受,但,呃,你卻好像並不覺得如此……” 關孤悠悠的道:“我也已麻木了,懂麼?我也已麻木了。” 李發又喝了口水,道:“大哥,你很能適應環境。” 關孤平靜的道:“否則,又能怎樣?當你不能改變環境的時候?” 李發思索了一下,聳聳肩:“我覺得,大哥,儘管你的名氣已那麼大,在院裡又是舉足輕重的首要人物,但你往往也像十分痛苦……” 關孤笑了笑,道:“這並不是秘密了。” 李發咽了口唾沫,笑道:“大哥,我以為……” 突然,關孤以指比唇,輕噓一聲,低促的道:“噤聲!” 怔了怔,李發隨即屏息靜氣,側耳聆聽。於是,他也聽到了一些聲響 那是一種雜亂的聲響;奔跑聲、叱喝聲、喘息聲、兵刃交擊聲與人體的摔跌聲,而且,在叱喝的聲響裡,竟然還夾著女子的尖細腔調! 這些聲音來自道路上,正由前面迅速朝這邊移近! 關孤用手揉揉鼻樑,平淡的道:“好像是一邊在追,一邊在跑,而又邊走邊戰……” 李發咧咧嘴,曖昧的笑道:“還有娘們呢……” 關孤瞪了他一眼,道:“你就知道女人!” 說著,他又皺了皺眉,一面聆聽,一面又道:“嗯,似乎就是那女的在跑,後面有好幾個人在追趕她!” 李發立即精神百倍,豪氣昂揚的道:“可要助她一臂? 大哥!” 關孤搖搖頭,道:“少管閒事。” 李發急道:“路不平,有人踩呀,大哥,幾個大男人追趕一個婦道人家,豈非太過兇橫?這等卑鄙行徑,我們怎能袖手旁觀?” 舒直了腿,關孤懶懶的道:“未明真像之前,誰也不敢講哪一邊不對,很多事情的內容曲直是不能僅以表面的行為來判斷是非的,說不定,嗯,那個女子偷了人家的漢子或是搶了人家的財帛才引起那幾個大男人的追趕呢……” 李發連連搖頭,道:“不會,不會,大哥也不能憑空臆測哪……” 關孤微微一笑,道:“所以,我們不明就理,還是以置身事外為上上之策。” 有些著急,李發忙道:“大哥……” 關孤搖搖頭,幽冷的道:“歇歇吧,甭操那些閒心了!” 無可奈何的聳聳肩,李發目光關注的投向林外道路。但是,口裡卻不得不老老實實的回應:“是,大哥……” 於是,林子裡的兩個人是一片沉默,荒坡下的道路上,那些雜亂的聲音卻越來越近了。 片刻後,人影出現在道路上 前奔者,果然是一個女子,一個年紀輕輕,身段兒異常健美窈窕的少女。 少女後面,則緊追著四條大漢,看情形,雙方全是練家子,且屬高手,他們奔行的速度十分驚人,眨眼間便躍出了老遠,要不是一邊交手一邊移動,只怕老早便越過這裡啦! 更近了,嗯,那少女穿的是一襲淡黃色的緊身衣裙,由於那襲緊身衣裙,便更加顯露出她身材的玲瓏透剔婀娜多姿。 而且,她那張臉蛋兒亦竟美得如此懾人心魄!瓜子型的面龐水汪汪的丹風眼兒,雙眼皮,靈巧的小鼻子,紅艷艷的櫻唇兒,尤其那白嫩細緻的皮膚,宛似吹彈得破,好美,好秀麗! 可是,她的左肩頭處如今卻已是血漓漓的一片,滿頭烏黑柔軟的秀髮也狼狽的披散下來。 看情形她是受了傷,而且極累,右手上緊握著一條核桃粗細,卷成好幾圈的牛皮索,左手上,卻執著一柄怪異的尺半彎刀,偶一出手拒敵,竟是犀利無匹,快逾閃電! 後面,追趕她的四名大漢中,有一個生了只酒糟鼻子的凶暴仁兄也帶了彩 脅下鮮血滴淌,右面頰上印著幾條清晰浮腫的紫紅痕跡,一看上去,互相印證一下,便可知道這人定是挨了那美麗少女手上的皮索和彎刀了! 另三個人,一個是名瘦削細長,作書生打扮的人物,一個卻體壯如牛,滿面于思,再一個,像是他們四人之首,年約四旬,面目冷沉精悍,眉宇間透著無比的狠鷙,也只有他,尚能從容不迫的一再主動向那少女展開攔截! 現在 那少女已經奔到荒坡之下,她有些氣惱,又有些緊張的喘息著四處探視 似是在尋找遁身之路,然後,晤,她的目光便盯上了荒坡上的這片疏林了! 幾乎未經考慮,這少女腳步一轉,毫不稍停的直往荒坡上的這片疏林子奔來,她行動如飛,縱掠似風,數個起落,也已快將接近了! 當然,後面那四名大漢也銜尾窮追而來! 一見那少女正往這邊奔近,李發不禁大喜過望,他馬上回頭,興奮的朝關孤報告:“大哥,那妞兒竟往我們這裡跑來啦……” 關孤仍然半闔著眼,好整以暇的道:“隨她,反正這又不是我們的私產,她愛來就來,愛怎麼著便怎麼著,關我們什麼事?” 李發連連搓手,又急又驚又喜的道:“更近了,天爺,好標致的妞兒哪,生得多甜,喲,她好像還帶了傷哩,你看,那張小臉全緊張得煞白了……” 關孤根本眼皮子也不撩一下,淡漠的道:“又不是你老婆,你心疼什麼?” 有些忘形的站了起來,李發雙目圓睜,著急的道:“她快到啦,大哥,竟是直朝這片林子奔來的哩,我們豈能眼見這位姑娘受欺而不予支助?” 喟了一聲,關孤閒閒的道:“你省省力氣吧,李發,我們煩心的事還不夠多!” 李發猶如未聞,他突然低呼:“過來了,大哥,她馬上就過來了!” 尚未來得及答腔,陽光下人影一閃,香風飄飄,嗯,那位身穿淺黃色緊身衣的少女果然已經慌慌張張的飛掠而入! 似乎沒有料到林子裡還會有人,這少女甫一躍入,瞥及關孤與李發時,禁不住大吃一驚! 急怒交加之下,她猛的一咬牙,大旋身,動作如電,抖手拋肩,“狐”的暴響,那條深褐色皮索,有如怪蛇一樣飛射出,同時,一抹寒森森的光芒亦齊並射刺,皮索直襲李發,刀刃戳向關孤! 一呆之下,李發立即撲向一邊,口裡急叫:“餵,餵,你不要搞錯對象……” 倚靠在樹幹上的關孤仍舊不移不動,僅只略略將頭部擺了一下 他這一擺卻恰到好處,精妙至極。 “嗖”的一刀,正好稍差半分斬入樹幹之中,刀身拔回的一剎,卻有少許木屑灑向關孤的衣衫上! 幾乎不分先後,那條怪蛇也似的皮索,“嘩啦啦”掃斷了一大片枝葉,“呼”的翻卷,“啪”聲脆響,又待再出。 雙手急搖,李發大喊道:“你瘋了不是?我們和那些人並非一夥的呀!” 神情一怔,那少女立即收勢後躍,卻嚴密戒備著,以懷疑又迷惑的眼光掃視李發與關孤二人,喘息籲籲的道:“真的?你們不是‘大龍堡’的人?” 李發啼笑皆非的道:“你是急糊塗了,我們和‘天龍堡’根本風馬牛不相及,毫無瓜葛,否則,豈會光挨打不還你的手?” 少女不由粉臉微紅,她卻又立即潑辣的道:“那麼站開一邊,別在這裡礙事,姑奶奶我正好藉著這個地形與他們拚上一拚!” 李發不覺有些火,大聲的道:“你怎麼說話這樣不客氣? 我們是一番好意……” 不待他說完,少女已“呸”了一聲,瞪眼叱道:“閉你的嘴,你們這些臭男人沒有一個是東西,什麼好意!全是胡扯,快,站開一邊!” 說著,她橫眼一看仍在那裡大馬金刀,紋絲不動的關孤時,不由火氣更盛,尖厲的叫道:“餵,還有你,一起給姑奶奶爬到一邊去,少在這裡充人熊,站奶奶的皮索子可沒生眼睛!” 斜眼睨了少女一下,關孤慢條斯理的彈了彈衣襟上的木屑,他面色冷寒,一言不發! 這當兒,李發卻有些驚慌了,他急道:“你口裡放軟活點,大姑娘,要沖人也得看看對象,休要一個勁的亂來,小心自家弄得灰頭土臉……” 平素,“紫疤”李發的脾氣也是最為暴躁的,尤其他對關孤的敬仰之深,更不容許有任何人當面頂撞關孤,休說還是如這少女般的喝斥了。 但這少女生得可實在美豔秀麗,喜嗔之中俱見嬌媚,李發雖是一肚子火,卻也發不出來。 而且,心裡更為這少女擔上了一份憂,反而害怕關孤會教訓她了! 少女的一雙柳葉眉兒立即倒豎,她惡狠狠的道:“住口,你是什麼東西?在這裡教訓起我的不是來了!沒有關係,假如你看不順眼,行,就和外面那幾個‘天龍堡’的混帳一起上吧!” 李發臉上有些掛不住了,他雙眼怒瞪,厲色道:“不要不知天高地厚,小妮子,給你三分顏色,你竟想開染坊了? 你在罵誰?你以為我們是含糊你麼?” 少女據做的一笑,道:“少囉嗦,不含糊就上來試試,反正一場架也是打,兩場架也是打,你們正可與‘天龍堡’的人沆瀣一氣,和起來熱鬧熱鬧!” 李發勃然大怒,吼道:“天下竟有這種蠻橫無理的人! 你簡直……” 突然,關孤冷冷的打斷了他的吼叫:“李發,不要吵。” 李發怔了怔,吶吶的道:“大哥,這妮子委實跋扈得叫人難忍……” 關孤淡淡一笑,道:“是了,現在你還覺得她可愛麼?” 李發黑臉通紅,尷尬的道:“大哥,我想不到她竟是如此不可理喻……” 那少女怒哼一聲,叫道:“你們兩個臭男人在胡說些什麼?我可愛不可愛關你們屁事? 哪一個不可理喻?我看你們兩個才是一對混帳!” 李發吼了一聲,大怒道:“好個刁潑娘們……” 少女雙目如火的盯著他,尖銳的道:“你等著,我要你為這句話付出代價!” 李發正想翻下臉來和這少女動手,林子外,嗯,那四條人影也已小心翼翼的掩了進來! 看情形,他們已經在林外窺探過一會了,這時進來,很顯然的他們對關孤與李發並沒有什麼敵意。 他們定然也聽到了雙方發生的衝突,儘管他們與關孤等人並不相識,但在形勢上,他們己自覺和關孤李發等是站在一條線了……。 少女一見他們掩進,立即閃到一旁,皮索與彎刀斜垂左右,全神戒備,而一雙美眸裡卻是煞氣盈溢! 四個來人中,那面目精悍冷沉的為首人物讓開一步,他朝著李發友善的點了點頭,朗朗的道:“在下趙起濤,綽號‘鐵扁擔’,屬於‘天龍堡’葛堡主麾下,因為一段昔日血案,奉諭追撲這刁女至此,巧遇二位,特先通名報號,並請二位袖手側觀,容我兄弟與此女自行了斷!” 李發退後一步,目注關孤,低沉的道:“大哥?” 緩緩站起,關孤看了看那趙起濤,冷漠的道:“這女子是誰?” “鐵扁擔”趙起濤只覺對方目光如刃,看人一眼,竟涼森森的直透心底,雖然他不大滿意對方言詞中的冷硬倨傲,但也只好勉強的道:“她是‘絕索’江爾寧!” “哦”了一聲,關孤淡淡的道:“原來是絕索,我聽過這個名號,但在我的想像中,卻似乎是個男人才對,嗯,竟是個少女!” 那邊。 “絕索”江爾寧尖刻的道:“你們在攀道搭橋,莫非是要拉上關係增加點力量來對付我?” 關孤笑了笑,又道:“嗯,‘絕索’竟是個女人!” 一瞪眼,江爾寧怒道:“女人又如何?難道比不上你這個廢物嗎?” 李發大吼道:“你閉口!” 毫不示弱,江爾寧立還顏色:“叫我閉口,你算暈了頭,狗腿子!” 哇哇怪叫,李發咆哮:“好個丫頭片子,刁潑女人,我要重重揍你!” 江爾寧不屑的一撇唇,道:“你試試呀!” 揮揮手,關孤阻止了李發的衝動,他側首對趙起濤道:“可否見示?為了什麼事情?” 趙起濤面有難色,暗中卻興起三分不快,他緩緩的道:“此乃本堡私事,這位兄台似無必要追根究底……” 關孤笑了笑,道:“當然。” 趙起濤忙道:“那麼在下等告個罪,就要拿下此女了!” 關孤搖搖頭,道:“不行。” 趙起濤意外的一呆,迷惑中帶有極度的不快道:“不行? 為什麼?” 關孤冷峭的道:“先講原因 你們為什麼要追截她? 然後,我視情況輕重曲直,以決定我首先給她什麼懲罰!” 舐舐唇,趙起濤更迷惘了,他吶吶的道:“你?呃,為什麼你也要對付他?莫非是這姓江的女人與你也結過梁子?” 關孤平靜的道:“她用言詞狠褻了我!” 趙起濤忙道:“這是小事,兄台,請先將她交給我們,我們會替你整治她的,她和本堡之間的糾葛可比她用言詞冒瀆了兄台你來得嚴重得多!” 關孤冷硬的,道:“我要知道是什麼事。” 猶豫了片刻,趙起濤十分勉強的道:“很簡單,這女人在三個月前,掠奪了本堡派人護送‘長安’去的一票紅貨,而這票紅貨卻是本堡堡主的一位至友托運的!” 一直冷眼旁觀的江爾寧這時突然“呸”了一聲,尖叫道:“一派胡言,那件寶物只不過是你們侵佔人家的東西,我只是受人所求,再替他取回來而已,什麼你們堡主的至友相托護送?還不是葛老鬼與那姓金的狼狽為妖,坐地分肥,合起來欺凌人家老實!” 趙起濤變臉道:“姓江的,這裡不是論是非,講辯才的地方,你有什麼話,回到‘天龍堡’去再向我們堡主解釋吧!” 江爾寧狠狠的道:“你在做夢,我憑什麼回到你們那個賊窩去?” 有個酒糟鼻子的仁兄勃然大怒,吼道:“老趙,我們還和她囉嗦什麼?擒下來銬回去不就結了?” 像個書生似的瘦高條也一翻眼皮道:“山安說得對,老趙,為了截這刁女人,我們也已傷了三個伙計了,老是在這裡動嘴皮子也不是解決之道,萬一有個失閃,我們回去又怎向堡主交待?老趙,先擒下她再說!” 趙起濤面向關孤,沉重的道:“這位兄台,我們要動手了,尚請讓過一旁!” 關孤冷冷的道:“可以,但我先要教訓教訓她!” ------------- |
第06章 啼、笑、戲嬌娃
趙起濤神色微變,道:“但是,我們奉命要她好生生的回去,本堡堡主不願因她受傷而影響到取回那件寶物的時間!” 關孤道:“此話怎講?” 趙起濤奈著性子,道:“我們知道東西是她藏起來了,因為她奪去之後根本無法交還原主,那人也已被我們帶回堡中,如果她現在受到傷害,勢必無法領引我們前去取回,更嚴重點,她若不能開口或神智昏迷的話,我們的損失就更大了。是而堡主一再交待,必須將她好生生的擒回去問問……” 在對方話語中找著了漏洞,關孤平靜的道:“原主?那麼,這東西果然是你們堡主與他的朋友侵佔人家的了?” 趙起濤不由一呆,有些失措的道:“呃,不,不是,是那人出賣給我們堡主朋友的…… 是他自己先作的承諾,東西已不能算是他的了……” 關孤冷峻的道:“你在不知所云了。” 一橫心,趙起濤寒下臉未道:“朋友,你想趟這灣渾水?” 關孤視若不見的道:“你是要和我翻臉麼?” 一邊的酒糟鼻子仁兄踏前一步,兇巴巴的道:“是又如何?媽的,早就看你不順眼了!” 古怪的笑一笑,關孤道:“我有一個建議給各位,在我沒有心火上升之前,你們來個比賽,看看誰跑得快,誰躍得遠,好不?” 酒糟鼻子“嗤”了一聲,嘲諷的道:“你可不是癩蛤螟打哈欠 好大的口氣!” 關孤一笑道:“是這樣麼?” 酒糟鼻子暴烈的道:“再不滾開,小子,我們就連你也一起放倒在此!” 微退一步,關孤道:“你們注意了!……” 趙起濤驚道:“你想幹什麼?” 關孤笑道:“我要取你這位伙計的鼻尖!” 這位有只酒糟鼻子的仁兄手中的一雙虎頭鉤立刻平舉胸前,嚴密戒備,破口大罵道: “媽的皮,甭先吆喝,你試試看呀,看我能取你的狗命還是你能要我的鼻尖……。” “尖”字甫始跳滾出他的舌尖,一溜寒光暴閃如電,當人們的瞳孔方才感覺到光芒的炫亮時,一切立歸寂然。 但是,那位酒糟鼻子仁兄卻突然摀著臉怪叫著跳到一邊,地下,安安穩穩的擺置著一丁點血糊糊的人肉 那是一塊鼻頭! 關孤仍然悠閒的站在那裡,“渡心指”握在左手,劍早入鞘,好像他根本便沒有任何動作一樣,甚至連他的黑綢大憋也未曾飄拂一下,宛似他原來就這麼安詳的瞧著熱鬧,也宛似對方的那一點鼻頭肉早就平擺在地下了……。 這時 趙起濤與他的幾個伙計俱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氣,老天,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手法?又是一種何等精深的劍術?他們幾個人可以說根本連人家什麼時候出的手都未看清,更甚者,那股劍芒的去勢他們亦竟一無所覺,只見寒光一閃,即已結束,換句話說,人家的劍路如指向他們中間的任何一個,只怕其後果也將和那酒糟鼻子的現在情況一樣! 笑了笑,關孤道:“朋友,誰在說大話?我想,該不是我吧?” 酒糟鼻子仁兄此刻摀著一張血污斑斑的臉孔,痛得在那裡直跳腳,一雙虎頭鉤早已拋向地下,他連呻吟也都那麼窩囊了……。 趙起濤冷汗透衣,窒著嗓門道:“你……呃,到底想如何?” 關孤點點頭,道:“像你方才所說,很簡單。” 趙起濤吶吶的道:“你的意思是?……” 關孤面無表情的道:“我已經改變初衷了。” 趙起濤吃了一驚,忐忑的道:“此話怎講?” 關孤不奈煩的皺皺眉,道:“本來,我想不管這擋子閒事,等我將那刁鑽丫頭教訓一番之後便任由你們處置,但是,如今我又非插手不可了,因為你們對我頗不友善,再者,你們與她之間的這段公案,似乎曲不在她!” 趙起濤急道:“你……你待如何?” 關孤冷然道:“一句話,你們走路!” 趙起濤又驚又怒,道:“你,你要強自出頭,橫相架梁了?” 關孤陰沉的,道:“就算是這樣吧!” 額頭青筋暴起,趙起濤憤怒的:“朋友,你最好斟酌斟酌,我們‘天龍堡’不是這麼好吃的,你休要自惹麻煩上身……。” 關孤冷冷的道:“我已惹了麻煩了。” 趙起濤大吼:“你這算什麼?簡直欺人太甚!” 關孤冷漠的,道:“你想掉只鼻子,一只耳朵,還是一隻眼睛?” 他目光寒森四掃,又道:“其他各位也是一樣,只要你們指出地方,我包管使你們滿意 不論你們如何防範!” 趙起濤咬牙道:“這是說 為了這女人,你要與我們動手?要和‘天龍堡’結怨?” 關孤道:“悉聽尊便,只要你們有興趣的話!” 黃豆大的汗珠滾滾,自額門上滴落,趙起濤絕望的回顧他的伙計,而他的伙計們亦俱失色,全僵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了……。 當然,就憑方才關孤現露的一手,已是令“天龍堡”的這些人們心驚膽寒了,他們自是明白關孤的身手也已卓絕到什麼地步,他們更清楚自己這邊若要硬幹的話會落得一個什麼樣的結果。 這個結果並不難臆測,就好像站在絕崖之上往下跳一樣 這一跳,除了粉身碎骨,便是殘腳斷體,明擺明顯著不會有什麼其他奇蹟了。 趙起濤以痛苦的目光注視他的伙計,目光中有著徵詢、求援、要求、激勵等等的複雜意味,但是,他的伙計們卻個個面無人色,畏縮的將視線轉開…… 於是,趙起濤明白了情勢的絕望與不可為,他遲疑著,躊躇著,難堪又憤怒的將牙齒咬進了唇裡! 關孤再次冷然開口:“我並不是個有好耐心的人,各位。” 猛一跺腳,喉結急速顫動了一下,趙起濤歪曲著臉道:“算你狠!” 關孤毫無表情的一笑,道:“請。” 趙起濤回頭一揮手,叫道:“我們走!” 四個人剛才走到林邊,趙起濤又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停下腳步,他沉重的轉過身來,目光怨毒的盯著關孤:“至少,你的萬兒總得亮一亮吧?” 關孤冷峭的道:“要找我?” 喉結又顫動了一下,趙起濤強硬的道:“不錯!” 頓了頓,他又道:“易地而處,相信你也一樣!” 關孤不帶笑意的笑了,道:“很有道理。” 趙起濤緩緩的道:“你不願意亮一亮萬兒麼?” 關孤淡淡的道:“我叫關孤。” 驀的張大了嘴已,兩個眼珠子也一下子瞪直了,好半晌,趙起濤才恢復了正常,他的唇角抖動著,艱澀的道:“關孤?‘果報神’關孤?” 關孤微帶倦意的,道:“難得你也知道。” 臉色灰白,趙起濤踉蹌退後幾步,他再深深盯住了關孤一陣,終於一言不發,回身領著他的夥伴們匆匆離去! 走上前來,李發一伸大拇指贊道:“夠勁,大哥,就那一下子,你也已震破他們的膽了!” 關孤冷冷的,道:“我那一下子卻是經過十二個年頭才苦練而成的!” 李發搓著手,訕訕的道:“當然,大哥,這不是容易的事啊!” 關孤毫無表情的將目光投向站在那邊,神色歡愉,如釋重負,更帶了些兒自傲與嬌縱味道的江爾寧。江爾寧浮現出一種美麗女人所慣有的那種自負與輕藐一切的神韻,好像在表示著:女人的美麗容顏即是令男人甘為效命的最佳理由……。 發覺關孤在看她,江爾寧面容一整,傲然道:“雖然我對你沒有好印象,也不願謝你,但是,你也總算幫了我一個小忙,所以,便算我向你說個‘謝’字吧!” 關孤冷峻的道:“你不用謝。” 江爾寧不屑的道:“你以為我還真個覺得感激不盡呀?” 關孤淡然道:“我並沒有這樣以為。” 江爾寧冷冷一笑,道:“根本就不能給你們男人一點點臉色,否則,你們全都骨頭輕四兩,軟塌塌的不知姓什麼了!” 關孤緩緩的,道:“我也並沒有這種感覺!” 江爾寧一瞪眼,怒道:“你以為你有什麼不得了?” 關孤道:“你又以為你有什麼高明之處?” 江爾寧冒火了,叫道:“像你這種粗魯不堪的狂夫,我還真是少見,你除了手快一點,還有什麼值得賣俏的?” 關孤平靜的道:“這已足夠我終生受用了,而你,除了勉強生得似個女人之外,又有什麼可以炫耀的?” “呸”了一聲,江爾寧瞪眼道:“若非看你剛才為我出了點力的份上,現在你就會挨我一皮索了!” 關孤道:“剛才並非替你出力,那只是隨著我自己的喜好而已,你這種‘貨色’,還不夠這等份量!” 江爾寧豎眉瞪眼,憤恨的道:“你……太可惡!” 關孤抿抿唇,道:“比起你,差遠矣!” 氣得一張粉臉全變了顏色,江爾寧緊咬著唇,一扭身,轉頭就待朝林子外走 。 關孤冷冷的道:“站住!” 一下子回過身來,江爾寧惡狠狠的道:“做什麼”” 關孤靜靜的道:“你自己掌你自己四個耳光。” 吃了一驚,江爾寧隨即大怒,她踏前一步,手指著關孤,咬牙切齒的尖叫道:“你你你……你以為你是什麼人? 竟然如此出言不遜,荒唐可笑?叫我自己打自己的耳光?你是瘋子,狂夫,簡直豈有此理,莫名奇妙,放肆得連你是什麼東西也忘了!” 關孤冷森的道:“我說,你自己掌嘴,八下!” 江爾寧氣得渾身發抖,叫道:“你在做夢!” 關孤露出潔白又整齊的牙齒一笑,道:“做夢麼?這卻只是對你辱罵於我的最輕懲罰,江爾寧,若要我親自動手,你的苦頭就更要吃大了!” 江爾寧臉蛋兒全成了鐵青,憋著氣道:“你……試…… 試……。” 關孤緩緩移身,笑道:“真的?” 江爾寧退後一步,雌虎似的道:“當然!” 這時 李發慌忙由側旁搶了過來,他急道:“江姑娘,你趕快自己打自己八下吧,輕重全隨你自己哪。否則,我關大哥若出了手,只怕你就吃不消了……” 江爾寧尖厲的叱道:“滾開,不用你多嘴!” 關孤沉沉的道:“現在,十六下。” 江爾寧狂叫道:“你這狂夫、瘋子、惡霸,你休想動我一根汗毛,你休想,我不會饒過你的!” 站住腳步,關孤端詳著對方的面龐,他嘴裡“嘖”了“嘖”,搖搖頭,慢條斯理的道: “這張臉看上去尚不十分醜惡,但是,若是用劍在上面添了點什麼,就不會太好看了,一張臉的上面,只應該保留些原來的東西,假如少了一樣或多了一樣,都將是一種遺憾……” ------------- |
第07章 潑、辣、小嬌娘
江爾寧動作如電,鬥然縱身而起,“嗖”的一聲,一條黑影有如怪蛇也似飛卷而來,幾乎不分先後,寒光閃處,那尺半彎刀亦快不可言的橫斬向關孤的腰際,一招雙式,犀利無比! 原地不動,關孤瘦削的身形突然做著幅度極小又迅捷得無以復加的波顫。於是,僅僅稍差一線 皮索與彎刀全是稍差一線的由他身側掠過;表面看去,竟看不出關孤身形的波顫,太快了,好像他只是站在那裡,而江爾寧的攻擊卻全然自家失了準頭一樣! 是的,這是“果報神”關孤最為精擅的閃挪身法之一:“一粟千里”! 劍光的暴閃,就有如極西的電火倏映,當人們看見,它也已縱橫天地了,現在,正是如此 江爾寧羞、怒、氣、急之下原本心躁氣浮,而招式義全然用老,她一個躲避不及,關孤的“渡心指”已經那麼寒森森,冷凜凜的擱上了她的脖頸,擱置得又竟這般安穩與恰到好處! 猛的呆住了,江爾寧就像觸了電一樣僵在那裡,她可以貼切的感覺到頸部的寒冷,也更能會意到劍刃的鋒利與堅硬! 本來,江爾寧功夫之佳,是頗為可觀的,在江湖上,她也是成了名的難纏人物,照說,她不會一上手便栽了跟鬥,但壞就壞在她的浮躁貪念上。而且,另外一個原因,是她自負,太過與低估了關孤的技藝! 穩定的執著劍,關孤微微一笑道:“現在,你還狠麼?” 江爾寧面色鐵青,神情淒黯,她卻倔強的道:“要殺要剮,隨你的便,但你休想侮辱我,更休想迫我自己侮辱我自己,就算你剁碎了我,我也不會向你屈服!” 關孤冷冷笑道:“為了你的蠻橫、驕縱、藐視於人,出言不遜,你必須受到懲罰,你若不願自己掌自己的嘴,那麼,我就要用我的劍在你臉上留下點什麼,而我不要你死,我會要你活著痛苦!” 恐怖的抽搐了一下,江爾寧全身抖索,神色大變,她再也忍不住淚水盈睫,聲音硬咽: “你……你敢……” 暗自點頭,關孤笑道:“你要試麼?” 驟然橫了心,江爾寧猛的一側頭,用力往擱在頸旁的劍刃上迎去,她哭著叫:“不用你動手,我自己來……” 手腕輕輕一翻,關孤擱在江爾寧脖頸上的利劍已恰到好處的移出半尺,江爾寧一心尋死,用力太猛,身子一個收不住勢,竟朝關孤懷中撞去! 略一閃動,關孤飄出三步,江爾寧腳步踉蹌,心緒激動,險些就摔跌倒地,但是,她卻勉強的站穩了。 凝注著這位有著“絕索”之稱的美麗少女,關孤緩緩的道:“女人不可像男子,否則,就可憎了。” 江爾寧面色蒼白,唇角抽搐,淚水滾滾順頰而落,她硬忍住咽噎聲,狠狠瞪著關孤,那種倔強的模樣兒,可真夠瞧的。 籲了口氣,關孤的長劍慢慢還鞘,就好像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一樣,他平靜的道:“可慶的是……江爾寧,雖然你很跋扈囂張,但到頭來,卻仍是證實了你是個女人!” 一雙風眼裡似在噴著火焰 而火焰卻融于瑩瑩淚水之中,江爾寧仰起頭輕輕吸氣似欲恢復那波動的情緒,她不服又不甘的道:“你憑什麼把我 和一般女人相提並論?” 關孤笑了笑,道:“因為你在一籌莫展之際也會哭泣,而男人,縱使他再窩囊,也極少用眼淚來表示絕望的!” 無限的羞辱與無限的痛恨浮映在江寧爾這張豔麗的容顏上,她有如一只蠍子般以毒澀澀的語氣道:“你休想再侮辱我,那永不可能,我不會受你逼迫,更不會讓你的嘴唇來撕毀我自己的尊嚴,除非你殺了我 縱使那樣,我也決不低頭!” 濃濃的眉毛投下兩片柔和的影子,在關孤深沉的雙眸中,他的臉龐如今看起來異常安詳平靜,他淡淡的道:“老實說,我並不想真的迫你摑打你的嘴巴,更不會殺你,自然,要在你臉上留點記號的話也是假的,我之所以如此待你,只是給你一個小小的警惕與忠告罷了,要你明白做人的謙懷及行事的容讓該是何等重要,再者,也挫挫你蠻橫驕縱的氣燄,我在教你 一個武林女兒應有的儀態和風範!” 一抹眼淚,汪爾寧抽噎了一下,咬牙切齒的道:“你 你這惡徒!” 關孤搖頭道:“不,你又怎分得清善惡?” 窒了一窒,江爾寧紅著眼圈,帶著淚痕,她的太陽穴在跳動,內腑在翻湧,氣忿加上悲恨,她啞著聲道:“我不會忘記你今天所給我的難堪及欺侮,而你,也要記住了,有一天,我會加倍奉還予你!” 旁邊,李發怒道:“你最好說話之前要再三思考,江爾寧,你的力量又豈能報復得了我關大哥?何況關大哥對你只有恩賜,並無虧害……” 江爾寧大聲道:“不用你來幫腔,我自己心裡明白!” 李發臉色一變,火道:“你真是 ” 關孤擺擺手,道:“罷了,任她吧,我並不在乎這些,多少比這更難理喻的事情全遇過了,又豈會計較這一點?” 對著江爾寧,他又道:“不過,你要搞清楚,煩惱俱由人來,江爾寧,不要太幼稚了,我在有些時候,容忍的限度也是不大的!” 江爾寧悍野的道:“我不怕你,我一定要找你算帳!” 關孤幽深的一笑,道:“但記著要有把握的時候再來,否則,下一次如果你又碰了一鼻子灰,只怕那時的滋味要比眼前更不好受!” 江爾寧恨恨的道:“不要太狂傲自滿,姓關的,天下武林並非由你獨霸,而且,你的氣數也未見得永遠不衰!” 關孤笑著點點頭,道:“隨你說吧,但如果我是你,在找一個高手報復的時候,我決不存著僥倖之心!” 江爾寧握拳透掌,憤怒的道:“你笑,你儘量的笑,總有一天你有笑不出的時候,你等著,我將眼睜睜的看著你哀號輾轉!” 關孤拂了拂大憋上的灰塵,他道:“這次給你的教訓,江爾寧,你仍嫌不夠麼?” 重重哼了一聲,江爾寧面色鐵青的道:“我並不認識這是教訓,關孤,我只知道這是一種莫大的羞辱,至極的難堪,無比的凌辱!” 關孤輕喟一聲,道:“你太天真淺薄,而且任性!” 以一種帶著點兒長者的悲憫與惋惜眼光瞧著對方,關孤溫和的道:“再多想想,江爾寧,不錯,你在江湖上也已多少闖出了點名聲,但這並非意味著你已經完全成熟,也不是表示你就因為這樣便可以為所欲為,不顧一切了,今天我如此待你,就算是一種難堪吧,而這難堪對你來說,亦未嘗不是有著益處的,它至少提醒了你以後需要謙和有禮一些,不可太過於蠻橫囂張,如若你能領會這點,日後你就受用不盡了……” 江爾寧激動的,道:“你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地方,我不用聽你這一套陳詞濫調,對我說教,你還差了點!” 關孤並不溫怒的一笑道:“言盡於此,是好是歹,隨你自擇了,只是,希望你不要大為你家的大人惹麻煩才好!” 江爾寧氣得臉兒漲紅,叫道:“你你你……你把我看成了什麼人?我並不是三歲孩童,我有自己的主見與行動,任什麼事全由我自己承擔,並不用依賴我家的大人!” 點點頭,關孤道:“假如有這樣的一天,你才算真正成長了。” 恨得猛一跺腳,江爾寧顫著嗓子道:“很好,姓關的,你記著今天你所講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我都會要你再咽它回去!” 關孤淡淡的道:“恐怕不容易。” 一摔頭,江爾寧再不多說,她連回身看一眼都沒有,就這麼踉踉蹌蹌又怒氣沖沖的奔出了林子。 望著她的背影消失于林外,李發不由習慣的聳聳肩,苦笑道:“這妮子好潑辣!” 關孤道:“如果她這種據傲蠻橫的毛病不改,我敢斷言,將來還有她吃苦頭的時候。” 李發低聲道:“大哥,說真的,我還以為你真要收拾她呢!” 笑了,關孤道:“我不喜歡對付女人,縱然是這女人很壞,而江爾寧看樣子並不算很壞,除了被嬌縱慣了以外,她還相當可愛。” 眨眨眼,李發笑哧哧的道:“大哥看上她了?” 關孤橫了李發一眼,冷然道:“我不會這麼簡單就看上一個女人,由於這一點原因,以至我今年已經快三十歲了,卻仍舊孑然一身。” 嘆息了一下,他又道:“而且,過我們這種生活的人 以殺伐為工作的宗旨,亦不適宜有家室之累,那會害了人家……” 李發又忍不住脫口而出:“除非改換生活環境。” 關孤哼了一聲,道:“出言三思!” 李發窘得黑臉一熱,忙道:“是的,大哥……” 目光移向林外,關孤又忽然笑了起來,李發跟著瞧去,卻什麼也沒有看到,他詫異的道:“大哥,你笑什麼?” 關孤安詳的道:“江爾寧這丫頭雖說十分嬌縱,卻也機伶得很,你沒看見她方才離開之後所走的路線?” 李發迷惑的,道:“她不是走出了林子麼?” 關孤笑道:“不錯,但她所取的方向卻正與‘天龍堡’的那些人背道而馳!” 李發不由也笑了,邊道:“她是擔心那些人等在前面攔截她!” 說到這裡,李發若有所思的道:“對了,大哥,今天我們算是得罪‘天龍堡’了,回去之後,禹老闆會不會不高興?” 關孤淡淡的道:“他是一定不會高興的,但我不管他,人人都該多少有點自主的權利,這一身算賣給‘悟生院’了,總不能連把我們的精神思想也賣掉。” 李發,重重點頭,道:“有理,大哥!” 關孤伸了個懶腰,道:“我們走吧。” 李發殷勤的道:“大哥歇夠了?” 關孤“嗤”了一聲,道:“不要問我,你也該歇夠了吧?” 打了個哈哈,李發急忙過去將一黑一白的兩匹健馬牽了過來,兩人各自掛好了長劍水囊,翻鞍離去。 天氣依然燠熱,陽光雖說偏西了一截吧,但照在人身上也一樣頗不好受,好在他們也已休憩了一陣子,如今趕起路來,雖則是還挨著火烤似的炙曬,卻多少感到能以忍耐了。 一面奔馳著,李發又拉開嗓門道:“大哥,老闆這麼急毛躥火的叫我們趕回院裡去,恐怕不是希望我們回去睡個安穩覺吧?” 關孤微笑道:“自然不是。” 李發舐舐唇,道:“那麼,回去之後又有生意交給我們辦了!” 關孤淡淡的道:“我想是這樣。” 李發著急的道:“如果這樣,大哥你可得設法推掉,我們剛辦妥了兩樁買賣回去,好歹也總要緩口氣哪,假設又輪到我們頭上,休說勞逸欠均,我們的休假不也跟著泡湯啦!” 關孤眉宇輕皺,道:“到時候再說吧!” 猛一頓,他又道:“今天晚上,我們在前面的‘小祥集’落宿,明朝再快趕一天,至遲後天中午便可到家了。” 李發苦著臉,道:“如若回去之後又有生意要接辦,還真不如晚幾天再到達,人在外頭至少心情還開朗點!” 關孤木然道:“奈何!” 於是,兩個人全沉默下來,只任由馬兒快一陣緩一陣的奔馳著,蹄聲急劇又清亮的揚起四周,飄向塵埃,在李發沉悶的眼神中,在關孤飛拂的黑綢大憋裡,日頭西斜,天色逐漸幽黯,而遠處,“小祥集”的點點燈火也那麼安祥的映入了人眼…… 李發,打點起精神,道:“前面到了,大哥。” 關孤沉沉的道:“又是一天,又是黃昏。” 李發也幹澀澀的道:“人,一輩子也就這麼打發掉了!” 沒有再說什麼,關孤猛力一夾馬腹,加快速度向前飛奔,李發也嗆喝一聲,催馬急急跟上。 在進入“小祥集”之前,道路是從一片荒廢已久的集場子旁邊經過,這片集場子大約隔著“小祥集”較遠,已經棄置不用了,上面有著昔日草草搭建的竹棚草房,如今也都傾倒破爛,顯得空盪冷寂,甚至連頭覓食的餓狗也不見一只,只有些不知名的蟲子在其中偶而吟哦著……。 吐了口唾沫,李發斜睨著這片集場子,沒來由的大叫道:“媽的,既是荒廢了不用,當初又何苦建它?” 關孤收緩了馬兒的去勢,笑道:“這是一種錯誤,就好像人一樣,等他長大了,才往往由別人發覺不該生他,當然那是指些惡人!” 李發,忽然也笑了,道:“大哥,你這一說,我已經替我們這一行的人找到了藉口,所以,當那些不該生的人也已生了的時候,便由我們執行再送他回去原來地方的使命了!……” 關孤正想說什麼,目光一閃,卻“咦”了一聲,他低沉沉的道“偏馬一旁!” 李發本能的抬頭前眺,哈,在暈黯的天光下,可以隱約看見正有幾個人朝著這邊奔來! “呸”的又吐了口唾沫,李發怒道:“今天真是邪門了,媽的,碰著兩檔子邪事,卻又一個鳥樣子,大哥,你瞧瞧,可不又是人追人?” 兩人一邊縱馬奔入道路旁邊的雜草深處,關孤邊低笑道:“不過,有一點不同,這一點不同的是我們白天遇著的人追人有一方是個標致妞兒,現在,卻清一色的俱為男人了!” 李發恨恨的,道:“臭男人!” 他們兩個騎在馬上,隱於路旁草叢的黝黯處,以一種隔山觀虎鬥的悠閒心情目注那幾個前奔後趕的人物,由遠處逐漸接近。 忽然 關孤神色微變,他低促的道:“李發,你仔細看!” 怔了一下,李發聚集目力,謹慎的觀察那幾個人 共是三個,一人在前,二人在後,由於光線晦暗,他只數出了幾個人來,至於他們的容貌,卻是還無法辯認清楚。 吶吶的,他道:“大哥,有什麼不對?” 關孤冷峭的道:“那是我們的人!” 吃了一驚,李發重又注視,奇怪的道:“我們的人?怎生跑到這裡來了?” 接著,他又急道:“那是我們的人?在後追的抑是在前跑的?” 關孤低沉的道:“在後追的。” 籲了口氣,李發道:“天老爺。” 撫弄著馬兒的鬃毛,關孤毫無表情的道:“一定又是在敝‘生意’了。” 李發搖搖頭,道:“這種手法簡直拙劣得一塌糊塗,做生意哪有將‘貨色’趕得四處跑的?糟透了……” 關孤淡漠的道:“嗯,是,‘滾地虎’呂安與‘左拐子’左煌。” 李發哼了哼,道:“是他兩個?媽的,難怪會這等差勁,我們‘真龍九子’手下的狗腿子又怎會幹得出好事來!” 關孤用左手托著下頷,道:“且看他們怎生行事吧。” 李發道:“我們管不?” 關孤搖搖頭,漠然道:“不管,‘悟生院’的規矩,同院的伙計之間,只能有私人的往來,不許有公事上的牽連,換句話說,只有上下縱的關係,不能有橫的連貫,大家全是奉命行事,各幹各的,沒有交待,誰也不管誰。” 李發搔搔頭,道:“這我也知道,但如果我們的人辦不了事的話,該可以助他們一臂吧?總不能袖手旁觀,看著他們出醜呀!” 關孤冷冷的道:“還沒有到那個時候,如到了再說,至少,眼前是他們在追人家,並非是別人追他們!” 不敢再多說,李發瞧向路上,現在,三個人也已來近了,那前奔的一個是個精壯強健的小夥子,眉目清秀精靈,但此刻卻滿臉慌張恐懼之色,他的身手看上去頗為利落,縱躍之間,亦顯得甚有根底。可是,大約是心中驚惶之故,就在他狂奔到前面的瞬眼間,竟被腳下的一塊石頭絆了個跟鬥! 這小夥子口中驚叫一聲,整個人卻平飛出去,連手上握著的半截木棍也拋了老遠,“砰”的一傢伙,跌了個大馬爬! 在地上一個翻滾,看樣子他是豁出去了,跌得那樣重,竟然連氣也來不及透一口,爬起來又踉踉蹌蹌的往路旁那片廢棄的集場子衝! 但是,就在這一耽擱,他卻再也逃不出去了,後追的那兩個人,倏然分開,一前一後,剛好將他堵在中間。 這兩位仁兄,也是一身黑衣,一個五短身材,滿臉橫肉,手握一雙“鬼頭刀”,另一個左手執一只擯鐵拐,身高細長,最突出的是他那只朝天鼻,與一笑之下便露出唇外的大齙牙! ------------- |
第08章 酷、毒、獸畜行
當那小夥子發覺他已經無法逃出的一剎,面孔上的表情竟在突然之間變成如此的悲惶與絕望,更浮現著那樣的憤恨與不甘! 首先 那大齙牙磔磔怪笑,他還微喘著,卻陰陽怪氣的道:“**養的小雜種,我叫你跑,我叫你跳,你怎麼不跑了,不跳了呀?媽拉個巴子,任你肋生兩翼,也一樣逃不出大爺們的手掌心!” 五短身材的一個也暴烈的說:“姓孫的,本來我們還想叫你舒服點上路,但你如此戲弄我們,說不得便只有多請你吃點苦頭了!” 青年人臉色慘白,汗下如雨,他恐懼的道:“二位朋友,我孫達秀自問與二位遠日無怨,近日無仇,甚至連二位的尊容也是陌生得很,不知為了何事二位竟自將我誘出,說不上幾句話便欲合取我的性命?” 大齙牙冷森的道:“為了什麼事,你自家心中有數。” 孫達秀又急又驚的道:“我 我有什麼數?我雖說也是武林中人,出身‘大鷹派’,但我自出師之後便以營商渡日,素來與人無爭,你們不問情由便找到我頭上欲待橫加殺戮,這,這不是太也強橫霸道了麼?” 怒“呸”一聲,五短身材叱道:“放你媽的狗臭屁,你說哪個強橫?哪個霸道?滿口胡柴的東西,老子們今天宰你,沒有理由,宰著玩,不行麼?” 陰側惻的一笑,大齙牙道:“老呂用不著動氣,便告訴他亦無妨,叫他也做個明白鬼,免得到了閻王殿上還糊裡糊塗的不知怎生去的。” 五短身材不由皺著那雙八字眉道:“要動手就快,哪有你這麼囉嗦的!” 朝天鼻一抬,大齙牙以一種貓戲老鼠般的殘酷戲謔眼光,瞧著孫達秀,他慢吞吞的道: “這些日子,你春風得意,桃花運亨通吧?” 孫達秀迷惑又驚惶的,道:“春風得意,桃花運亨通? 這,這是什麼意思?” 大她牙不懷好意的笑道:“什麼意思?這是說你和‘小祥集’最標致的一朵花兒相好哪,那朵花兒可相當的喜歡你哩……” 孫達秀恍然大悟,急道:“你是指我和集上小玉 不,‘發裕老鋪’陳掌櫃的千金陳芳玉的事?但這有什麼不對? 我們相識相愛,更憑媒說合,又得到雙方老人的同意,就在人秋之時便將迎娶,這件事全是雙方情願,沒有見不得人的地方啊……” 大齙牙邪惡的膩著聲道:“嗯,只有一件不對的地方。” 孫達秀驚惑的,道:“哪一件?” 大地牙翻翻眼皮,道:“有個人也想娶那陳芳玉做老婆,可是,因為你插了進來,那妞兒便不喜歡他啦!” 孫達秀呆了呆,憤怒的道:“你是指集上開油坊的周來旺?那個地痞無賴,紈 子弟! 他仗著他老子有幾個臭錢,在地方上便橫行無忌,胡作非為,弄得鄉里不安,人人切齒…… 他打小玉的念頭已經不是一天了,但像這種不學無術的敗類,小玉又怎會看得上他 ” 驀夥 孫達秀雙眼發直,唇角抽搐,全身一陣冰涼,他恐怖的指著眼前這兩個煞神,抖索的道:“天爺,……該不是…… 這姓周的買你們來對付我的吧?” 大齙牙好笑道:“你真聰明。” 五短身材冷冷的道:“小子,你嘴巴放乾淨點,什麼‘買’?這叫‘聘請’,‘委託’,是一種古老卻興隆的行業,你懂麼?” 震駭的瑟縮了一下,孫達秀的臉色更形蠟白:“不,不,你們豈能這樣做?這是違背武林道義與江湖傳規的……你們不能如此……難道你們就不怕兩道同源的聲討?” 大齙牙磔磔怪笑,道:“看不出你年紀不大,卻是一腦袋刻板的仁義道德,呵呵呵,什麼武林道義?什麼江湖傳統?那些迂腐的玩意只能恫嚇一幹愣頭青,對我們來說,卻一點鳥作用也沒有,我們所知道的,只有’悟生院‘!” 恐怖的呻吟一聲,孫達秀驚懼的道:“你們……天啊,你們竟是‘悟生院’的人?那群職業殺手的組合?” 五短身材重重一哼,厲聲道:“不要大呼小叫,拿出點骨氣來,莫忘了你也算個武林中人,媽的,‘大鷹派’就教出你這種廢料麼?” 雖然心中驚恐萬分,但孫達秀仍舊顫著嗓子指責:“你……你休要胡說八道,侮蔑本派的名聲!” 五短身材惡聲惡氣的道:“什麼名聲?‘大鷹派’全是一批酒囊飯袋,一批烏合之眾,說穿了一個烏錢不值!” 驚,恐,悲,憤,加上無比的激動,孫達秀再也忍不住了。他突然狂吼一聲,伸展雙臂,猛撲這五短身材的仁兄。 “來得好!” 五短身材怪叫著,身形旋螺似的轉了出去,後面,大齙牙的左手拐卻‘呼’的暴砸向前! 孫達秀一撲落空,拼命側躍,同一時間,拳腿齊出,攻向後面攻來的大齙牙! 大齒牙飄然閃挪,抖手十一拐斜掃直搗,硬生生將孫達秀逼退三步,孫達秀尚未站好,五短身材的一雙“虎頭刀”卻一片雪花也似貼地滾來! 這姓孫的青年雖然武功堪可,但卻並不精深,平日大約也缺少練習,此刻使用起來,便越加生澀遲滯,捉襟見時了;本來,以他所具有的一身功夫來說,其造詣就比不上眼前兩個敵人中的任何一個,何況他還憑般生疏又加上人家尚是以二對一呢! 五短身材的滾地刀一來,孫達秀馬上倉皇跳躥,但是,他剛剛躍起兩尺,斜刺裡,大地牙的擯鐵拐已閃電似的飛來,‘砰’聲悶晌,將他活生生掃出五步! 這一下子,也已使他折斷了兩根肋骨,但是,他卻一個溜地滾,再度翻起,瘋虎似的衝向了大齙牙! “你媽拉個巴子!”大齙牙咆哮著,左手拐呼呼轟轟,摟頭蓋臉就是十餘拐揮了過去,孫達秀不躲不讓,卻展動兩條手臂拒擋,於是,只聽得“咯喳”“咯喳”的連串骨折聲響,他的一雙手臂已經骨斷數節! 貼地滾來的鬼頭刀飛快旋斬,孫達秀再也支持不住,他尖曝得令人心腸絞痛,兩只腳齊脛以下,也已帶著四濺的鮮血拋起! 猛然坐倒於地,孫達秀卻仍不屈服,他瞪眼吊眉,突的張口,‘噗’,一團血水摻雜著咬碎了的舌頭噴出老遠,任是五短身材閃得快,臉孔上也不由沾上了幾點! 怪吼如雷,五短身材暴叫:“你這小王八羔子!” 大齙牙趁勢衝上,拐揮迅疾,又是“咯喳”一聲,那孫達秀已經腦袋迸裂,血漿齊灑中,他就那麼倒地死去! 一個箭步撲了上來,五短身材的一雙鬼頭刀凌空舞起,又待亂斬孫達秀的尸身,但是,大齙牙卻在剎那間聽到了什麼聲音,他馬上橫相攔阻,急促的道:“住手,住手,人已經死了!” 五短身材面貌猙獰,有如厲鬼,他臉孔上沾著點點血糜,看上去更形恐怖,朝著大齙牙一瞪眼,他吼道:“你讓開,我要將這小雜種碎屍萬段,**養的邪龜孫,他竟然噴了老子一臉臭血!” 大齙牙已經清晰的聽到那陣聲響了:而且更以極快的速度往這邊移近,他一抓五短身材的手臂,叱道:“你個呆鳥,有人來啦,你沒聽見馬蹄聲?快走啊,拿著人家的屍首稱什麼英雄好漢!” 本來就是氣怒攻心,不能自製,五短身材一聽到大齙牙後面這句話,卻更加憤激,他猛的推開了大齙牙,翻腕吼道:“左煌,你他媽教訓我來了?你算什麼東西?也配朝老子大呼小叫?你個狗操的混帳,你給我滾遠點,否則,休怪老子六親不認!” 大齙牙,滿頭冷汗,額際青筋暴浮,他眼角斜處,已見有數乘騎影飛也似的朝這邊圍聚,急怒交加之下,他也忍不住咆哮起來! “呂安,你這個王八蛋,這是什麼時候了,卻朝自己人張牙舞爪!媽拉個巴子,你當大爺含糊你?有人來了哇,錯開今天,隨你挑個地方,大爺捨命奉陪!” 那五短身材 “滾地虎”呂安,氣沖沖的吼道:“好極,不幹一場的人是狗操的!” 一轉身,大他牙左煌急道:“走,這些廢話以後再說。” 突然間,那個“說”字便噎回了他的喉嚨,兩只眼也頓時發了直,兩丈之外,四乘鐵騎已一字排開,等矩相連,馬上騎士一個個英挺颯爽,神態軒昂,八只眼睛,正冷森的凝注這邊,四個人,全是年輕人! 路旁暗影中,關孤面色深沉冷漠,坐在鞍上寂然不動,眼前的一切情形,他全看得仔細。甚至當那四乘鐵騎還在很遠的時候,他即已知道,但是他不願向他那兩個“自己入”提出警告。 他痛恨他們這卑鄙的手段,不顧道義的作風,危害善良的殘忍行為,他更憎惡他兩個“自己人”的暴虐,粗魯,及野獸似的瘋狂! 當然,關孤在日常行事的時候,也脫不開“殘忍”二字的範圍,但是,他卻有一個永遠不變的宗旨。 那是對歹人,對惡徒,對奸佞才用得上的,對這些人,他毫不容情,甚至比他那兩個“自己人”更要來得狠酷。 可是,對一千善良淳厚的人們,他卻有著無比的寬恕與仁慈,他愛護他們,照拂他們,體恤他們,決不加以絲毫傷害。 就因為這樣,在“悟生院”中,他推拒了數不清的在他認為有虧良心的“生意”,而也因為這樣,他在“悟生院”便不被他的上下夥友所諒解,甚至處處壓制他,拘束他,造成了今天的不利形勢…… 這是一個可笑的矛盾,關孤也時常悲憫於自己的處境 他生活在一個以“殺伐”為目的的圈子裡。 這個“圈子”是不論善惡曲直的,只要有人上門交錢,說明原因,告訴他們對象的底細背景,他們便派人出去,將那對象都當作“貨色”解決,然後,留下一只精巧的銀製小棺材以表徵信。 也等於明示顧主 事情也已圓滿完成:在這樣的一個環境中,要分別善惡或者袒庇無辜乃是一件困難又好笑的事。 所以,關孤在百般無奈之下只有做到“獨善其身”了,他不能積極的救援那些無辜的“貨色”,便只好消極的推託掉本該由他自己執行的這類“買賣”的行動,他力求心安,力求理得。 但往往,也會空費心思,因為他到底不能完全制止“悟生院”的殺人心意,不能明顯的反抗“悟生院”的血腥指令。 何況,再怎麼說,他自己也是這群職業殺手中的一員啊,而且,令他自嘲的是,竟還是最為重要的一員! “悟生院”的殺人行動,只由魁首交待那姓錢的師爺發令下來,指定由屬下的殺手群中之一去辦,告訴執行者他的目的,人名,需要辦到的程度及必須的一些資料消息,除此之外,並無其他贅述 當然,執行者有時為了興趣,為了一些其他原因,也時常要求多知道一點什麼。 譬如說 為何前去行事的內幕,顧主與“貨色”之間的恩怨,雙方的環境等等,但有樁卻是這群職業殺手所深深尊從的,便是決不去詢問同僚之間所接辦的“生意”,這是“悟生院”最嚴格的規矩,為了保密,也為了避免一些可能阻礙行動的特殊因素,所以,“悟生院”的各項行動,除了受命的殺手之外,其他的殺手們並不曉得 他們也不會去問,甚至連受命執行的殺手的副手都不見得能清楚此行的內容! 現在,“滾地虎”呂安與“左拐子”左煌的這票“生意”,便正是如此的了,關孤雖然身為“悟生院”的首席殺手,卻也並不知道他們所辦的這樁“買賣”,眼前他恰巧遇上,也只能說是偶然,但是,即便是偶然吧,他心中的痛恨歉疚,不安與憎惡,也幾乎達到極點了…… 李發有些緊張,悄然道:“看情形,大哥,呂安和左煌恐怕有苦頭吃了,我們總不能眼見他們叫人家擺橫了呀!” 手心全是汗水,關孤在褲腿上抹了抹,冷冷的道:“這是一對蓄生!” 李發吞了口唾液,吶吶的道:“但,他們再怎麼說也都是‘悟生院’的人……” 關孤目光冷銳,他冰涼的道:“‘悟生院’也不全是好人!” 李發遲疑了一下,壯著膽子道:“可是,大哥,我們不管這兩個混帳多可惡,也不能叫他們吃人家的虧,這樣,說出去也是不妥……” 凜烈的瞪了李發一眼,關孤冷酷的道:“誰會說出去,你麼?” 禁不住激靈靈的打了個寒栗,李發面孔蒼白的道:“這……這不是黑天的冤屈麼?大哥,你知道我對你的忠誠與尊仰,便是有人要砍我的頭,我也決不會有一丁一點出賣你的地方,你哪裡去我哪裡跟,便是你叫我跳河吊頸,說一個‘不’字我就是眾人的兒子,你…… 大哥,欸,你太冤我了,但你也不想一想,難道一個忠於你的人,便不該向你提他的意見麼?這也是為你設想的一個方式啊……” 關孤皺皺眉,道:“我的個性你曉得,不要囉嗦個沒完!” 李發囁嚅著道:“大哥,眼前……的這件事,你再考慮考慮……” 關孤臉色一寒,道:“你還要說到幾時?” 此刻 雙方就這麼遠遠對峙著,那“滾地虎”呂安也不嚷也不吵了,和他的伙計一樣,怔呵呵的站在那裡,只是,他卻已悄悄瞄準了靠集場子那邊的一條退路,隨時預備奪身而遁! 半晌,那四條鐵騎終於緩緩行近,在七八步外,又齊齊停住,馬上的四名騎士,為首的是個豹頭環眼,形狀粗豪的青年,他望瞭望地下那具血肉模糊的屍體,又冷厲的注視著呂安與左煌二人,語聲沉重而凜烈的道:“你們殺了他?” 心腔子跳了跳,左煌與呂安互覷一眼,懷著鬼胎,左煌清了清嗓門,故作鎮定的道: “不錯,莫非朋友你還有什麼高見?” 又看了看那具屍體,年輕人俯視著他們,目光憤怒:“以二對一,人家還是赤手空拳?” 左煌不禁呆了呆,但隨即冒火道:“朋友,大道坦蕩,各走一方,我們有我們的道理,與你河井水不相關,我奉勸你不要自惹麻煩。” 那年輕人環眼暴睜,威凜凜的道:“武林有道義,江湖有規矩,路不平便有人踩,如你所言,豈非曲直不分,天下一片混亂了?” 左煌的乾瘦長臉僵了,他惱羞成怒的道:“咦,你算什麼玩意?你才吃了幾碗乾飯?在道上闖了幾天?竟然就教訓起我來了!” 年輕人冷冷一笑,道:“學無先後,達者為師,你不明道理,只要懂理的人都可以教訓你,你賣什麼老江湖!” 強自按下性子 左煌知道此刻發不得熊,否則,一個鬧翻動手,恐怕自己這邊就要砸鍋,人家有四個人不說,而且看樣子個個有兩下,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沒有三分三,還敢上梁山麼? 咽了口唾沫,他幹澀澀的道:“好吧,算你狠,現在,你想怎麼樣?” 年輕人沉著臉,冷森的道:“你們是兩個人合力殺了那人?” 左煌勉強點點頭,道:“這也不算什麼,殺伐之事,有時候顧不了太多……” 年輕人重重一哼,又問:“你們兩人以兵刃對付一個赤手空拳的敵人?” 恨得心中咬牙,左煌卻只有結結巴巴的道:“這小子,呃,他……他自己託大,不,不肯用傢伙,卻怪不得,呃,怪不得我們……” 臉色越加嚴厲,那年輕人道:“為什麼?” 左煌愕然道:“什麼為什麼?” 大喝一聲 宛如響了個焦雷,年輕人怒道:“你們為什麼要殺他?而且還殺得如此慘怖?幾乎要分了這人的屍,有什麼深仇大恨,值得你們如此心狠手辣?” 一股無比的怨毒融著心火上升,左煌的面孔漲得紅中汎紫,他用力吸了幾口氣,才堪堪抑制下來:“朋友,你最好客氣一點,我又不是你的兒子,你幾乎犯不著如此叱喝呼叫,須知誰也有點脾氣……” 年輕人冷笑一聲,道:“你還沒有告訴我,為什麼用如此狠酷的方式殺了這人?” 又吞了口唾液,左煌啞著嗓子道:“是因為……呃,是因為這小王八羔子偷了我的老婆……” 眉宇緊皺,年輕人半信半疑的道:“他偷了你的老婆? 真的麼?” 左煌心中竊喜,他連忙指天盟誓的道:“千真萬確,否則,我又怎麼如此痛恨他,所謂殺父之仇,奪妻之恨,這種怨氣,相信便落在朋友你身上,你也一樣忍受不住吧?” 叱了一聲,年輕人怒道:“你少胡說!” 轉過臉來,這年輕人詢問他旁邊的一個清瘦同伴:“四師弟,你對這件事還有什麼意見麼?” 那容貌清灌卻精神奕奕的年輕人緩緩的道:“三師兄,這兩個人眼神閃爍,形容狡詐,且言談吞吐,舉止刁猾,我以為他們方才所言,大有可疑之處,而那被害者也已慘死,所謂死無對證,任他兩人如何說話,那人也無從聲辯,但據我觀言察色,卻認為此中恐怕另有隱情,不是這麼簡單!” 被稱為三師兄的這人連連點頭,他道:“四師弟,說得有理,你在我們師兄弟當中,素來足智多謀,精明幹練,以你之意,我們下一步又該如何處理?” 那四師弟微微一笑,道:“可容我來一問?” 這三師兄一伸手,道:“請便。” 左煌站在那裡,簡直有些啼笑皆非了,他又氣又惱的怪叫一聲,臉紅脖子粗的嚷道: “餵,餵,這算怎麼回子事? 這又是個什麼場面?你們並非朝庭命官,而我們更不是階下囚犯,哪有這等問話的道理?這……這不是也太欺人了麼?” 環眼青年猛一瞪他的那雙大眼,沉厲的道:“站在武林道上,為一樁不明不白的慘事證曲直,求是非,這也叫是欺人太甚麼?” 威凜的他又道:“如若這樁命案錯不在你等,我們師兄弟自是絕不干涉,立即掉轉馬頭走路,而我想,你若是心中無愧,也正該歡迎我們主動來為你證實這一點,殺人殘命也已不該,但是,沒有道理的殺人殘命,卻更屬邪惡!” 左煌心裡叫苦不迭,他表面上卻裝得煞有介事的道:“這小子偷了我的老婆,我早就告訴過你們了,此種罪行,難道還不夠他眼前的報應麼?莫不成我戴了頂綠帽子還得平白忍受這口鳥氣?天下雖大,只怕也沒有這等呆人!” 環眼青年冷森的道:“這只是你一面之詞。” 大的牙一掀,左煌叫道:“你可以去問那死鬼……” 怒叱一聲,環眼青年道:“放你媽的屁,這人已叫你們斬成這般慘狀,氣絕多時,你又要我如何去詢問於他?” 這時 直悶不吭聲的“滾地虎”呂安乾咳了一聲,他湊上兩步,擺出一副和氣生財的模樣道:“這位少兄,呃,我這伙計所說句句實言,並無一字虛假,這一點,我可以為他作證……” 環眼青年不屑的哼了一聲,道:“你們兩人狼狽為姦,一丘之貉,你又有什麼份量來為他作證?真是豈有此理,混淆不清……” 呂安受了一頓斥責,不由拉下臉來吼道:“你們算是什麼人?方才我兄弟倆為了不願張揚這件醜事,也已任由你們神氣活現的賤喝半天了,我卻要問問,你們憑什麼身份來查問這端子糾葛?我哥倆又憑什麼要吃這種癟?像審犯人似的叫你們審?” 環眼青年狂笑一聲,暴烈又嚴凜的道:“我們是什麼人? 一群武林正義的維護者,憑什麼管這件事?因為我們不能眼睜睜的目睹一樁慘案發生而不予過問,我們須求曲直,分黑白,伸公理,維人倫,要替天下江湖道保留一點正氣與是非,不能任由那些邪行酷為茶毒四方,怎的要詢問你們? 更簡單,因為你們是兇手!” 滯了一下,呂安期期艾艾的道:“但那小子偷人妻室,淫人婦女……” 冷厲的一笑,環眼青年道:“你們是這樣說,可是卻不能釋我等之疑,所以,我們才要問,才要仔細的問!” 頓了頓,他又道:“如若你們不願回答,可以,卻休怪我師兄弟等要以姦惡殺人之罪來懲治你們!” 一側,左煌怒叫道:“這是什麼話?他偷了我的老婆,我才如此對付他,這……這也叫‘姦惡殺人’麼?” 環眼青年沉凝的道:“不用叫嚷,是非之間自有定論!” 左煌冒火道:“什麼定論?” 那環眼青年轉向他的四師弟,微笑道:“四師弟,請。” 這清 卻精明的年輕人騙腿下馬,緩緩走上幾步站定,他又瞧了瞧那具屍體,才冷靜的道:“朋友,你們是哪個碼頭的?” ------------- |
第09章 巧、靈、眼前報
左煌與呂安互窺一眼,舐舐門牙,左煌支吾的道:“我看,這個問題我們不便回答,有什麼其他的話,你儘管放過來,我們是真金不怕火煉!” 這年輕人笑了笑,道:“貴姓大名?” 猶豫了一會,左煌吶吶的道:“抱歉,尚請不要‘盤底’!” 點點頭,年輕人指了指那具支離破碎的屍體,道:“你們殺的人,是誰?” 左煌又看了呂安一眼,吞了口唾液,磨磨蹭蹭的道:“這個人麼,也是個練家子,他就住在,呃,前面的‘小祥集’裡,可是兇橫得緊呢……” 年輕人瘦削的面孔上浮起一絲微帶驚疑的的表情,他雙目炯亮,尖銳的看著被詢問的人:“我在問,他是誰?總該有個姓名吧?” 左煌遲疑了片刻,慢吞吞的道:“這小子姓孫,叫達秀……” 突的問 幾聲驚怖已極的叫聲出自那馬上三個騎士的口中,三個人的面孔立即慘白如紙,甚至連他們的五官也鬥然歪曲了! 問話的年輕人比較鎮定,他退後一步,繃著臉,以微微顫抖的語聲道:“老六,找那兩條斷腿!” 一個馬上的青年哽咽著答應一聲,飛身而下,開始四處尋找起孫達秀被砍斷的兩支殘腿來,很快的,也已找到了:“四師兄,那雙腿……也已找著了……” 這位排行第四年輕人強壓著無比的悲憤與激動,啞著嗓的道:“扯下褲管看清楚,看看是不是在兩只腳的腳踝處全存一道寸許寬,寸半長的疤痕?” 叫老六的那小夥子依言查看,忽然他哭出了聲,嗚咽著道:“有,四師兄……” 被眼前四個年輕人突兀的變化所驚呆了,左煌與呂安全怔呵呵的愣在那裡,一時還搞不清這是怎麼回小事,但,下意識中,兩個人卻全已感到情形不妙了起來! 清清嗓子,左煌迷惘的道:“餵,朋友,你們怎麼了! 在搞什麼鬼?” 這瘦削的年輕人面對他們,以一種深切的,位血的,刻骨鏤心的仇恨目光盯視著他們,而目光中充溢著悲憤,閃射著憎惡,更仿佛毒蛇般的狠酷,他踏上一步,冷森中帶著顫音: “你可知道你們殺的人是誰?” 左煌有些疑惑的道:“不是那姓孫的小子麼?” 年輕人淒槍的一笑,道:“你們知不知道他和我們是什麼關係?” 吃了一驚,左煌急道:“什麼?這姓孫的和你們 你們尚有淵源?” 雙目中閃動著血光,年輕人悲烈的道:“他是我們最小的七師弟!” 宛如黑天響起一記悶雷,震得左煌與呂安腦袋暈眩,耳鼓嗡嗡,兩個人俱不由身一哆嗦,目瞪口呆的退了兩步! 掙扎了一下,左煌張口結舌的道:“不……不……,這是不可能的事……你們不要…… 開玩笑……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兒?” 瘦削青年淚波瑩瑩,他噙著淚水,卻狠酷的道:“你們這兩頭豬狗不如的畜生,野種,賤才,你們用最殘忍,最卑鄙,最無恥的手法殺害了我們的七師弟,卻滿口胡言,含血噴人,還在他死後栽誣了他一項‘奪人妻室,淫人婦女’的污穢帽子,你們兩個如此邪惡,又如此陰毒,你們還算是人麼,還配做人麼!” 渾身冰冷,心腔子緊縮,汗水淋漓中,左煌尤圖狡賴:“我……我說的話全是千真萬確,毫無虛假……便算他是你們的師弟,但……但你們又豈能保證他不會犯下此等罪行?” 緩緩搖搖頭,這年輕人悲痛的道:“七師弟天性淳厚,為人老實誠篤,生平最恨的就是淫賊亂行,他斷不會勾引你的妻室,而且他不久便要與‘小祥集,上的小玉姑娘成親,小玉姑娘端莊秀麗,嫡淑溫婉,絕不會不及你的妻子,最重要的一點,‘小祥集’除了七師弟之外,並無其他會武之人,換句話說,在這個小地方,沒有人能夠製住他。” 左煌氣急攻心,忙不擇言的道:“你可要搞清楚,我們並不是住在‘小祥集’的呀,我們是從‘大幸橋’那邊來的,我未曾說過我住在此地!……” 年輕人冷森的道:“‘大幸橋’距此兩百餘裡,我七師弟會到兩百里外去勾引你的妻子?” 左煌一個勁的點頭道:“當然,我騙你不成!” 年輕人淚水流臉,語聲冷硬:“多久以前發生此事?” 心頭大大的一跳,左煌懷著鬼胎,吞吞吐吐的道:“大約……呃,大約三個月……不,兩個多月以前……” 突然仰臉狂笑,年輕人尖厲的叫道:“好一個可笑的謊言……從今年年初到六月份,七師弟曾赴二師兄‘安泰鎮’的行號裡幫了近半年的忙,其中回來幾次俱是當日往返,畜生,你說說他人在‘安泰鎮’,又怎生分身去勾搭你的妻子?而據我所知,他也已有五年之久沒有到過‘大幸橋’了……” 一下子直了眼,驚急惶亂中,左煌不自覺的恨恨詛咒:“媽拉個巴子……眾人養的王八蛋……怎麼……怎麼這件事……那邪龜孫在當初竟不說個清楚?” 年輕人的臉頰肌肉抽搐,額上青筋浮突,他 雙眼裡閃著血漓漓的仇恨光芒,那模樣,好不怕人! 以一種聽在人耳中宛似絞腸剜心般的悲烈語聲,他咬著牙道:“你們這兩個無心無肝,暴戾殘酷的畜生,你們用這等令人髮指的手段害了本派七師弟,現在,你們就必須以命償命!” 四周,其餘的三個年輕人早已分成三個不同的位置將左煌與呂安圍在中間了,這三個人的表情與此刻說話的年輕人一樣,痛苦悲槍,憤恨怨毒,加上無比的激動狠厲! 三個人全現出了兵刃 那是三柄一式一樣的六瓣金瓜錘! 說話的年輕人側首向那環眼師兄悲聲道:“三師兄,沒有錯了,這兩頭畜生陷害了七師弟,他們把七師弟……殺得好慘……” 環眼青年仰天吸了口氣,似是盡力壓制心中的悲憤情緒,他微斜金瓜錘,冷凜而帶著顫音道:“很好,七師弟冥冥中魂魄不遠,將我們引領到此處,叫我們目睹他的慘狀,更要叫我們替他報仇伸冤,這是天意,四師弟,就是如此了!” 那四師弟含著淚道:“三師兄,本派師祖素重仁厚,但今天我們寧可回到本派領受家法,也顧不到這一層了,我們要血債血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 環眼青年沉痛的道:“我同意,只這一次,我們違背了師祖的訓海,但願師祖饒恕我們的不敬,四師弟對待此等豺狼虎豹,又怎能用那待人的方法?” 於是 這位四師弟緩緩移動,同時伸手向後,將他背上背縛著的一卷黑綢取下,抖開黑綢,又亮出了一柄六瓣金瓜錘來: “左拐子”左煌不禁嘴裡發幹,內臟痙攣了,他舐舐下嘴唇,仍圖作最後的努力: “呃,各位好朋友,這件事,也只能說是一場誤會,我們,呃,向各位賠個罪,請各位賞臉放開條路 ” 狂吼一聲,環眼青年厲叱道:“住口,你這狗頭!” 那四師弟也冷森的道:“等到你們這一對畜生碎屍萬段之後,你們再設法賠罪不遲,而那時,你們也自然會知道走哪條路了!” 左煌汗如雨下,吶吶的道:“但是,各位……” 不等他說完話,環眼青年已暴烈的道:“用不著多說,任你說破了嘴,我們也定要取你們的狗命!” 一邊,“滾地虎”呂安也犯了性子,他一拉左煌,自己瞪著一雙雞蛋也似的眼珠,狠巴巴的道:“左拐子,你***不要這樣窩囊,怕什麼?我們還能吃這群臭小子唬傻了不成! 砍掉腦袋也不過碗大個疤,若叫他們看扁了才叫不值,大伙兒掄開幹,誰含糊誰?” 左煌又氣又急的壓低了嗓門道:“你他媽拉個巴子少嚷嚷行不?眼前的情形你還看不出來?人家四個人,我們才得一雙,動上了手,正是個以二對一的架勢,吃虧算吃定了,你,你還充什麼人熊?” 滿臉猙獰之色,呂安吼道:“寧肯叫人打死,也不能叫人嚇死,你他媽孬種你不妨跪地向他們求饒,老子就不信這個邪,非拼一場不可!” 左煌惱羞成怒的咆哮:“這算他媽拉個已子的什麼話? 就你一個人才是英雄,人家全都是窩囊廢不成?” 沒有理他,呂安雙手執刀,狂妄的道:“你們‘大鷹派’好歹也算個武林上的正道正派,標榜公正,崇尚道義,現在你們卻是四個人,我們才只有一雙,說吧,你們是一哄而上打群架還是以一對一?” 環眼青年不禁有些遲疑起來,他為難的道:“這……” 他的四師弟,那瘦削的青年人立即冷硬的道:“哪有這麼多的公正道義對這些畜生來講?三師兄,他們已經不像人了,怎又能用人的方式去待他們!” 一咬牙,環眼青年火辣辣的道:“你們方才是用什麼手段對付我七師弟的?如今,對你們也只好沿用相同的法子了!” 左煌怪叫道:“好混帳的一群雜種,簡直是他媽拉個巴子掛羊頭,賣狗肉,亂七八糟!” 暴叱如雷,環眼青年的金爪錘疾若流星,閃炫之下帶著一股勁風兜頭壓來,左煌急急偏身,後面,另一片沉渾之力也猛撞而到! 探拐,拔騰,一個空心跟鬥翻出五尺,他大叫:“以多打少啊,狗屁的正派人物……” “無賴!” 斷叱著,環眼青年如影隨形,金爪錘呼轟卷掃,直搗橫撞,施展得精絕圓熟,利落無比,加上他另一名五師弟的從旁助戰,便把一個又刁又猾的“左拐子”左煌迫得捉襟見時,狼狽十分! 另一邊,“滾地虎”呂安卻也與那排四與排六的兩個年青人殺成一團,難分難解,那排四的瘦削青年人休看年紀不大,功夫卻是硬扎深厚,出手換式又快又穩,招數變化虛實莫測,他那六師弟緊跟著自旁夾擊合攻,任由呂安滾地刀法憫熟老練,也仍然處處受製,顧此失彼! “左拐子”左煌是一邊打一邊罵,言詞污穢,不堪入耳,但是,他這樣一來,非但沒有氣著敵人,反而更引起對方的痛恨憎惡,下手就越加不留餘地了,左煌雖是拼命抵擋,卻顯然每況愈下! 呂安的“滾地刀法”是出了名的兇狠潑辣,不易防範,卻也是最為吃力的一種刀法,他的兩個對手似是深諳此道,根本不便與他作正道接觸,兩個人遊走挪移,團團圍轉,此進彼退,互為呼應,片刻下來,這位“滾地虎”也已氣喘吁吁,汗下如雨,連眼淚都快要累出來了。 於是,又過了半盞茶的光景。 左煌那邊,只聞一聲暴喝,金晃晃的光芒倏閃,“砰” 聲悶響起處,這位執拐仁兄已經叫著撞出了三步! “欸呀!” 口裡在叫,左煌險些兒一個跟鬥跌了個“黃狗吃屎”,他的右跨骨處挨了那環眼青年一錘,雖說他閃得快,未曾將跨骨砸碎,卻也痛徹心脾,幾乎連手上兵器也扔了! 絕不稍遲,環眼青年暴撲挺進,金爪錘再度猛烈攻到,聲勢之威稜,就像要一下子將左煌搗成肉泥一樣! 同時,他那五師弟亦配合行動,自側連翻夾擊,眼看著左煌的情勢已危在眉睫了! 道路邊上的陰暗中 一切情形,靜坐鞍上的關孤與李發當然看得十分明白,現在,關孤仍然寂無動靜,李發卻就忍不住了。 偷偷窺著關孤的臉色,李發焦的的道:“大哥,他形勢不妙……” 關孤淡漠的道:“我知道。” 李發搓搓手,祈求道:“假如我們再不現身救援,大哥,只怕他兩個不會撐上多久就要栽啦,大哥,拖不得啦!” 關孤冷冷的,道:“我在拖?” 李發窒了窒,硬著頭皮道:“我是說,大哥,再不能耽擱了。” 毫無表情的笑了笑,關孤道:“耽擱什麼?我根本就不想救他們,那幾個小夥子說得對,他們兩個的確是一對畜生!” 李發急切的道:“且不論他們的品格為人,大哥,他們總算‘悟生院’的一份子……” 撇撇唇,關孤道:“這一點我也很清楚,我想,並不勞你提醒。” 李發,吶吶的道:“大哥,我知道你厭惡他們,我也一樣,但是,我們要如何杯葛他們也只是我們自己的事,卻不能任由外面人來擺橫他們呀,這樣一來,非但院規不容,亦有損我們的名聲……” 關孤漠然道:“你不同意我的主張麼?” 李發惶恐得汗下如雨,他痛苦的道:“不是不同意,大哥,只是我認為方法不太妥當,左煌與呂安固是可惡可恨,但也只能由我們來整治他兩個 假如一定要整治他們的話,卻不可要外人將他們坑陷了,大哥,自己人與自己人該有情份 我是說在某種外敵圍伺的情形下,他們再是不可恕有,也該由我們發落,又怎能叫圈子外的人處置了呢,‘悟生院’雖不值留戀,但它的名聲亦要緊,至少,我們目前還在裡頭當差……” 微微皺眉,關孤正想說些什麼,對面,那空曠荒涼的集場子裡的拼鬥卻又起了變化,而這變化,卻由自另一聲長叫 關孤與李發目光投注過去,剛好可以看見左煌驚恐的尖曝著在地上打了一溜滾,他的背部鮮血泉湧,渾身泥污,傷他的人,卻並非那個環眼青年,乃是那青年的六師弟,這時,那五師弟左手中,竟多出來一把鋒利的尺長短劍! 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左煌面色如上,雙目光芒恐懼無比,他掀動著朝天鼻,抖索索的嚎叫:“你你你……他媽拉個巴子還要臉不要啊?竟抽冷子用暗傢伙襲人?真不叫東西……” 環眼青年步步緊逼,冷冷的道:“畜生,只怪你孤陋寡聞,連‘大鷹派’有名的‘錘劍合雙術’也不曉得,你還算什麼江湖上混的角色?” 左煌痛得齜牙咧嘴,冷汗淋漓,他啞著嗓子猴叫道:“鳥的個‘錘劍合雙術’,這分明是一種下三流偷襲手法 環眼青年凜烈的一笑,道:“便算是吧,如今,你還有什麼法子制止麼?” 左煌又痛得一哆嗦,但是,不容他再口出穢言,環眼青年的金爪錘已揮出團團黃影罩落,同一時間,他的左手倏揮,老天爺,竟也多出了一柄寒爛爛的鋒利短劍! 拼命揮拐力抗,左煌的拐勢卻顯得如此遲滯呆緩了,環眼青年右手金爪錘微沉猛翻,連抽帶打,左手短劍有如蛇信,閃電般伸縮吞吐,一側,他的五師弟乘勢急進,劍錘暴震,有如風雨交加,剎那間,左煌長號如位,鎮鐵拐被震脫手,打著旋轉一屁股坐倒地下! 從他身前跨骨上的一錘到背脊上的一劍,此刻再挨了大腿上兩劍與肩胛處一劍,這些創傷雖不至立即要他的老命,但其痛苦卻無可言喻,鮮血橫流,皮肉綻翻,那等活罪卻是好不容易消受! 那五師弟行動如風,一個箭步搶上前去便待劍錘齊落,將左煌就地解決,但那環眼青年卻迅速橫身阻攔,低叱道:“五師弟住手!” 那五師弟尚微帶稚氣的面孔上頓時充滿了一片驚異不滿,他收手退後,悲憤的道:“為什麼?三師兄?為什麼不殺他?小七死得多慘,他的仇就這樣不報了麼?” 搖搖頭,環眼青年肅穆的道:“不。” 那五師弟大聲道:“既是如此,為何師兄又阻我為小七報仇?” 有抹冷酷又陰森的笑容浮上環眼青年的唇角,他看了坐在地上的左煌一眼,幽冷的道: “小七死得慘,是麼?” 那五師弟恨恨的道:“師兄也看見了!” 微微頷首,環眼青年道:“是的,但照你方才的出手架勢,豈非只一下子便要了這畜生的狗命?” 迷惑的,這五師弟道:“但這又有什麼不對?” 環眼青年殘忍的一笑,道:“這樣一來,你不覺得太過便宜了他麼?” 立即消了怨氣,這五師弟興奮的道:“三師兄之意是 ?” 環眼青年雙目一寒,道:“是的,我要慢慢的割他,一點一點的削他 就像他對付小七一樣,不過,且等到四師弟與六師弟將另一頭畜生一齊拿下之後!” 這五師弟激動的道:“對,三師兄,正該這樣辦!” 而這個“辦”字還在他舌尖上打轉,另一邊,“滾地虎”呂安的慘叫也摹的傳來,他手上的一雙“鬼頭刀”已被震掉一柄,這時,他因虛脫乏力,一個疏忽之下,那排行第四的年青人早已乘隙撲上,右手錘猛擊呂安的刀身,左手短劍卻一下子插進了呂安的右臂 直透肌骨,釘入肉中。 幾乎是相似的,那協同這四師弟攻擊的六師弟,也待痛下殺手,想將呂安擺平,但卻也叫他的師兄阻止了,現在,“悟生院”這兩個三流殺手全吃了癟,俱叫敵人制伏當場! 環眼青年徐徐吐了口氣,沉緩的道:“各位師弟可有傷的?” ------------- |
第10章 憎、恨、強所難
大鷹派的四個青年人,合力制服了“悟生院”的三流殺手左煌、呂安后,環眼青年吐口氣,沉緩地道:“各位師弟可有帶傷的?” 三個人立即表示沒有,環眼青年點點頭,道:“七師弟橫遭慘害,落得屍不能全,這是本派弟子人人無可坐視更無可忍受之事,幸得本派祖師靈佑,七師弟魂魄相引,總算由我師兄弟適時趕至,擒住原兇,未叫七師弟含恨九泉……”他頓了頓,接道:“現在,師弟們,我們便要為七師弟復仇雪冤,將這一對畜生活祭七師弟英魂!” 那瘦削青年忍不住哽咽一聲,悲切的道:“三師兄,可否由我來?” 環眼青年點點頭,沉痛的道:“也好……” 仰天慘笑,瘦削青年“霍”的拔出了透入呂安右臂的短劍,這一拔,卻痛得呂安殺豬似的大叫一聲,差一點便暈了過去! 這瘦削青年高舉著那柄血淋淋的短劍,淒厲的叫道:“小七,小七,你魂魄不遠,請你看著殺害你的原兇們向你付出的報償,我們今日趕來,正是受到你的邀約欲待與你共聚數日,一敘骨肉別情,哪知卻變成為你送終的手足弔客……小七,你看著啊,冥冥中自有定數,天要我們替你報仇,天要我們替你伸冤……” 說到後來,這年青人也已泣不成聲,他熱淚縱橫,全身顫抖,握在手上的短劍,凝血也一滴滴的往下淌 就宛似他的心也在位血了! 突然大吼一聲,他悲叫道:“小七,你看著了 ” 瘦削青年位吼聲中,手上的短劍寒光一閃,就待往下刺落,但是,幾乎便在同時,黑暗裡驀地響起了一個冷酷又陰沉的聲音:“住手!” 四個年青人鬥然一震,馬上轉身面對聲音傳來之處,四人俱是錘劍齊舉,神情在悲憤中還摻雜著驚異與痛恨 而這些,又全叫他們臉頰上的淚水襯托得更為突出和強烈了! 於是 靠著集場子的道路那邊幽暗處,一黑一白兩匹馬兒緩緩行出,就宛似兩團夢魔中的魔影,蹄聲清脆又單調的一下一下敲擊著地面,卻仿佛一下一下敲擊到人們的心坎上! 四個人的心弦全壓緊了,呼吸都迫急了,但他們卻毫不畏縮的盯視著黑暗中的來騎,顯然,他們也已決定,不管來者是誰,他們都會奮身一搏 假如來人是想阻止他們眼前所要做的行動的話! 當然,這兩位突然出現的不速之客黑馬上的是關孤,白馬上的便是李發了! 緩緩的,關孤與李發在五步之外停佳了馬,兩個人默然打量著對方,兩張面龐上卻毫無表情。 環眼青年吸了口氣,戒備的朝前移了一步,他低沉的道:“你們是誰?” 森冷又銳利的眸子緩緩投注僕倒地上狼狽不堪的左煌與呂安,關孤的濃眉不由憎惡的聳了聳,然後,又轉到那環眼青年臉上,木然的,他道:“你們是‘大鷹派’的門下?” 環眼青年充滿敵意的道:“怎麼樣?” 關孤淡漠的道:“各位是如何稱呼法?” 一側,四個年青人中那排五的小夥子突然憤怒的叫道:“你不用管我們是如何稱呼法,你先說說你在此時出現是什麼意思?你又是幹什麼的?” 環眼青立即喝止了他的師弟,面對關孤,他冷硬的道:“‘大鷹派’的‘錘劍四雄’就是我們弟兄!” 關孤點點頭,道:“那麼,“三聖君子”餘義長大約就是你們的師父了?” 神色一肅,環眼青年卻又帶著無限疑惑的問:“正是恩師,你認得?” 關孤深沉的道:“不,彼此神交而已,我知道你們的師父人如其名,義薄雲天,長于律己,是個君子!” 環眼青年不由稍微減輕了三分仇視,他比較緩和的道:“朋友 在不明白你的身份前,我只好如此稱呼,朋友你既然如此清楚家師,可能也會知道家師門下調教出來的弟子決不會是仗勢欺人,故施暴虐之輩,我們從來不敢,也不屑為!” 關孤靜靜的,道:“不錯。” 一指地下那兩個猶在掙扎呻吟的仁兄,環眼青年又悲憤的道:“但是,今晚我們卻不能不狠上一遭,不能不咬牙違背家師的教誨 這兩個人,他們以莫須有的理由殘殺了我們的小師弟,甚至……連死了也不給他一個全屍!” 說到後面,環眼青年的語聲也已變成嗚咽了! 現在,左煌與呂安兩個人,一個背對著關孤側臥,一個卻反著身子被釘在地下,他們們俱未看到關孤與李發的形貌。 但是,顯然他們已自極度的驚慌中辨清說話的人是誰了,因為,他們已經停止了那種恐怖下的無益掙扎。 關孤下垂的唇角微微一抿,低沉的啟口道:“是他們的不對……” 旁邊,李發不禁急叫:“大哥 ” 關孤冷冷的橫了李發一眼,道:“住口!” 畏縮的低下頭,李發不敢再說什麼,從他不停搓揉的雙手動作裡,卻可以看出他心裡是如何的焦的與急躁了…… 關孤平淡的道:“你貴姓大名!” 環眼青年實在是估不透對方的來意,他略一遲疑,輕輕的道:“夏湛。” 關孤又道:“這幾位呢?” 夏湛心不由主的指了指那排四的瘦削年青人道:“我四師弟竇英。” 又指指排五的小夥子與排六的年青人:“五師弟費川及六師弟司馬吉。” 排五的費川忍不住又抗聲道:“別光問我們,你是誰?” 關孤安祥的道:“關孤。” 突然間,這四位“大鷹派”的年輕俊彥全都驚震的張開了嘴,睜大了眼,幾乎不敢相信對方口中吐出的那兩個字:“關孤” 在武林群中,這兩個字的意義已不單單是代表一個人的姓名了,他更象徵著強霸、狠毒、冷酷,以及 死亡! 好一陣子…… 四個人才像自一種無形的壓迫下掙扎出來,他們長長的籲著氣,但是,四張孔卻全在這俄頃間變成了慘白! 驚恐的注視著關孤,夏湛痛苦的道:“你,你就是‘果報神’?” 關孤幽冷的道:“我是。” 夏湛忐忑的問:“關孤,你在這裡出現,有什麼指教?” 目光厭惡的瞥了瞥地下的兩人,關孤煩憎的道:“很抱歉,這被你們各位恨入骨的蠢材,是 是我的人!” 四個人不禁全傻了,半晌,他們才噩夢初醒的激動起來,夏湛悲痛與絕望交集的叫道: “你的意思是 要救他們回去?” 關孤嘆了口氣,道:“怕我非得這樣做不可!” 夏湛面色灰白中泛出赤紫,他雙目怒睜欲裂,激昂又悲憤的大喊:“關孤,我現在知道了這兩個也是‘悟生院’的人!但關孤,你雖然容身在‘悟生院’那個污穢寡絕的圈子裡,你卻是唯一與他們不同的一個強者,一個有人性的人,‘悟生院’的狼籍名聲並沒有玷掩你在江湖上素重道義的清譽;關孤,我們知道你講曲直,尚公理,絲毫不苟不且,今晚你怎麼可以抹煞你多年建立的仁義傳規而欲援救這兩個狠毒卑鄙的畜生?你不能!” 關孤感喟的輕嘆,落寞的道:“夏湛,我有苦衷 你不會明白的,當你處在某個環境裡,有很多事便由不得你自己的心意了。” 夏湛驚恐加上失望的叫道:“但你不可以救他們。” 關孤淡淡的道:“我勢必如此,夏湛,因為我無從選擇。” 突然間,那費川激烈的叫道:“你已不顧道義了,關孤你來吧,我們師兄弟這四條命也一起給你! 關孤雙目如刃般注視著這小夥子,冷冷的道:“不要迫使我傷害你們,你們四個人都不是應該受到傷害的,但是,你們可別迫我如此!” 夏湛的額頭上青筋暴浮,一雙眼睛血光閃閃,他悲厲的道:“如果你已違背你的良心,違背你自己建立起來的仁義行為,關孤你就下手救回這兩個人吧!” 竇英也傷痛的道:“關孤,我們知道我們打不過你,我們十分清楚與你為敵無異以卵擊石,但假如你非要做這件袒護凶徒之事,關孤,我們就只好和你拼,我們即使全死絕了,可是我們志不屈,氣不混!” 關孤臉色泛出了鐵青,鐵青中溶著赤紅的口角不住抽搐,他突然暴雷似的大喝,厲烈的道:“不要多說了,現在只有一句話問你們,放手不放!” 四個“大鷹派”的後生全部挺胸昂頭,同聲答應:“不!” 白馬上的李發大聲道:“你們仔細斟酌,不要後悔!” 夏湛慘笑如位,他悲壯的道:“生死一事而已!” 目睹此情,關孤也不禁暗地感動,但是,正如他所說的一當你處身在某種環境裡,有很多事往往便由不得自己的心意了! 如今,他的情形正是如此,他十分痛苦,老實說,他又何嘗願意傷害這幾個純潔尚義又熱血滿腔的正直青年呢?可是,他如不能放棄救助那兩個手下的目的,他又有什麼其他的辦法? 關孤沉重的道:“你們 想好了?” 夏湛用力點頭,大義凜然:“想好了。” 關孤道:“不放手?” 夏湛斬釘截鐵的道:“不!” 於是,關孤緩緩的,緩緩的掀起了他的黑綢大憋,腰帶上,“渡心指”的黑犀骨劍柄在黝暗的夜色中泛出冷冷的烏亮一抹! 驀地狂吼,夏湛首先發動攻擊,他右錘左劍,暴揮猛刺,似閃電般襲向了關孤的上盤! 同一時間,竇英、費川、司馬吉也是一個動作,與他們的三師兄各各採取不同的方向與角度夾擊敵人! 黑暗裡,劍芒閃掣有如電光石火,藍得瑩澈,白得眩目,那麼快不可言的猝然映幻成一圈明亮的光弧,而當光弧甫現,卻已倏然消失! “叮噹”“嗆啷”的一陣金鐵撞擊聲響起一片,四個年青人全部驚叫著拼命後躍,就這瞬息,在那光弧初映的一剎,他們每個人的左眉全已被對方那神鬼莫測的劍刃刮得精光! 四個人面面相覷、俱不由悲憤填膺,夏湛沙啞又淒厲的叫道:“關孤,我們不領你的情!” 鞍上,關孤的“渡心指”在他手中閃耀泛映,仿佛他握著的是一泓瑩瑩秋水,沉緩的,他道:“不要過於固執,各位。” 夏湛嘶啞的長嚎:“師弟們,我們拼了!” 四個人又瘋虎出押般再度撲上。 關孤冷冷一叱,手中劍倏然灑起起萬于雨,在漫天的紫電精芒流燦下,夏湛第一個大叫一聲,打著旋子翻出! 悲吼著,竇英錘劍猛揮,卻一連串的被眼前迷炫交射的豪光所震回,眨眼間,他只覺肋下倏麻,隨著一個跟鬥栽倒! 幾乎是不分先後的,司馬吉的錘劍也同時脫手,悶哼一聲倒仰跌出,費川尚不及退出救援,也突然橫著躺下! “渡心指”的劍尖閃掠劃空,彈起一溜冷芒,然後,清脆的一響,“錚”,關孤已還劍入鞘。 悲憫的掃視著地下橫七豎八倒臥著的四個“大鷹派”後生,關孤嘆息似的籲了口氣,喃喃的道:“你們不該如此逼我的……” 退在一側的李發這時悄然策馬湊近,他小心的問:“大哥 他們可全死了?” 關孤搖搖頭,道:“沒有。” 李發迷惘的看了看地下躺著的人,吶吶的道:“但 他們卻都不能動彈了啊……” 關孤疲乏的道:“我用劍尖點了他們的“軟麻穴”,或者會流點血,但死不了,這比殺了他們使我來得安心。” 李發舐舐唇,陪笑道:“現在,可以將左煌、呂安兩個小子抬上馬了吧?” 關孤冷冷的道:“隨你。” 李發連忙翻身落地,殷勤的道:“大哥就甭下來了,我將他們抬上我的馬 ” 關孤厭煩的道:“當然是你的馬!” 不敢再說什麼,李發趕緊將左煌與呂安一手一個自地下扶起,架著他們踉踉蹌蹌的來到馬前。 兩位狼狽不堪的仁兄是一步一顛顫,一步一呻吟,待他們艱辛至極的到了關孤馬前,卻立即老鼠見了貓似的屏息禁聲,垂下目光,頭也不敢抬的齊聲哆嗦著請安:“關大哥……小的們給你老叩安……全虧了……大哥救下小的們……” 關孤冷森又憎惡的道:“你們兩個是一對蠢材,一對下流胚,一對畜生!” 左煌不禁抖了抖,囁嚅的道:“關大哥,……小的們…… 也是……也是奉命行事……” 關孤猛然揚手,一股無形的力量已巴掌似的摑上了左煌面頰,打得他腦袋倒摔,齒血猝濺! 關孤切齒大罵:“暈你的狗頭,你是用‘奉命行事’來壓我?” 左煌魂飛魄散的含混不清的顫聲叫:“不……不敢…… 關……大哥……小的不……敢……” 另一側,呂安也驚恐的道:“關大哥……還請你老恕過……小的們這遭……” 關孤重重的一哼,道:“這筆生意,是誰交下來的?” 呂安怔仲的道:“錢師爺 ” 關孤濃眉怒剔,憤然道:“這老王八蛋!” 呂安顫了顫,偷偷看了左煌一眼,在左煌那張醜陋的面孔上,有一抹怨毒的陰影極快掠過! 李發有些警覺的道:“大哥,錢師爺可能也不大清楚這裡面的內幕……” 關孤“呸”了一聲,凜烈的道:“他不會不知道,這頭老狗,只要是有銀子的事,連他爹娘他都可以出賣,無恥、卑鄙,喪心病狂!” 李發急急忙道:“大哥,這些問題何妨回去再談?在這裡不大方便……” 關孤不理,他惡狠狠的道:“左煌,是那叫周來旺的野種親自上門要求的麼?” 苦著臉,腫著臉,左煌眥著大齙牙吶吶的道:“小的們 不太清楚,關大哥……你老也知道院裡的規矩……像我們這種角色,只知道……奉命行事,哪有權……問東問西?” 關孤怒道:“好刁!” 左煌猛一哆嗦,惶恐的道:“小的……不敢。” 關孤昂首沉臉說道:“左煌,呂安,你們也算‘悟生院’的三級頭領了,就辦這麼一件雞毛蒜皮的小事 姑無論這件事是如何的不該辦 你們都辦得這麼污七八糟,非但手段殘暴,過程中紕漏百出,最後還鬧了個灰頭土臉,幾幾乎送了命更坍“悟生院”的台,你們算是什麼三級頭領?你們還有什麼麼臉面回去朝見禹院主?” 左煌與呂安不禁驚惶萬狀的哀求道:“關大哥……是小的們無能、糊塗、失算……全是小的們不對……關大哥,只求你老多多包涵……” 關孤冷漠的道:“回去之後,請禹院主包涵你們吧!” 左煌恐怖的叫道:“不……關大哥……請大哥留情……” 呂安也抖索索的道:“關大哥……我們保證不再犯過了……” 關孤一揮手,斷然道:“扶他們上馬,李發!” 左煌可憐兮兮的苦苦哀告:“這件事……關大哥,本來辦得十分完美的……都是‘大鷹派’這幾個小雜種出來搗的蛋……關大哥,怪不得我們啊……” 只有李發心裡有數,他知道,關孤之所以如此刁難他們,斥責他們,並不是為了在這樁“生意”上所出的紕漏。 其根本原因,還在於關孤對這樁“生意”的本質不滿,易言之,關孤痛恨他們做了這件事,做了這件既不仁更不義的卑鄙“生意”。 但關孤既不能批評“悟生院”的作風,就只好拿著這兩個行動的工具來出一口心中的怨氣了…… 這時關孤暴烈的道:“住口!” 李發悄聲在左煌耳邊道:“老左,大哥的脾氣你不是不曉得,你再囉嗦下去,恐怕在大哥一火之下,你就不止再挨了一記耳光了!” 說不出心頭是何等的怨恨,但左煌表面上卻絲毫不敢現露出來,他唯唯諾諾,只好忍著委屈與身上的痛苦,在李發的協助下同呂安吃力的上了馬鞍。 回頭看了看地下躺著的四個“大鷹派”年青人,李發也不由心裡嘆息,他謹慎又低沉的道:“大哥,這幾個人放在這裡沒有關係?” 關孤生硬的道:“過了半個時辰,他們的受製穴道將會自然解開 ” 瞪了馬鞍上擠坐的左煌與呂安一眼 他兩人如今的模樣活像一對龜孫 關孤凜然道:“其實,躺在這裡永遠不需再醒過來的原該是你們這兩個蠢材才是,你們的馬匹呢?” 左煌激靈靈的一顫,結結巴巴的道:“回……回關大……大哥……小的們……們的馬馬匹……在……在前面小祥集……的一家客棧……棧裡。” 關孤幽冷的道:“到了小祥集,李發,給他們找回原來的坐騎,路還長,該步行的不是你,應該是他們!” 李發躬身道:“是;大哥。” 於是,關孤不再多說,轉過馬頭,緩緩離去,李發則牽著馱有兩人的坐騎,快步在後跟上。 濮縣靠東約十五裡地,有一座險峻又雄偉的山嶺,嶺峰宛如二柄巨劍指天,陡峭極了,也怪異極了,像是峰仞割破了雲幕,就那麼巍然穩立在那裡,傲然向大地俯瞰著一樣,有種說不出的威猛懾人的形勢。 當人們迎著這座山嶺走去,它那模樣就仿佛要撲壓下來傷入吞噬般的猙獰;山上山下,全生著密密的楓樹,如果時當秋涼,可以想見那一片如火的紅葉,如淚的紅葉,以及如血似的紅葉了…… 這是“丹楓山”,從這裡過去不用十裡路,便進入“豫”境了。 ------------- |
第11章 軟、硬、笑裡刀
丹楓山下,有一條清瑩的流溪繞過向東,而流溪與山麓中間這塊平坦的地面上,便建立著一片令人望而生畏的高大樓閣,黑色巨石堆砌而成的森森院牆內,有七幢同樣以黑色巨石造就的樓廈。 這棟七樓廈分別獨立,中間卻以長長的簷廊相連,甚至連那一條長長的簷廊也都是黑色的,黑色的琉璃瓦面,黑色光滑的雕漆襯木,黑色欄幹,以及,黑色的地磚;七幢樓房的建築位置形成一個大略的十字。 中間五幢縱排直下,左右各一,樓房的砌造異常堅固,厚實,而穩靠,沒有講究其格調的豪華幽雅,卻全將心思投注於它的肅穆、恢宏,及冷酷上面了,但是,只要叫人一觸眼,除了會感到這些建築物的陰沉與嚴森意韻之外,更予人一種說不出的苦悶和顫慄感,好像這已不僅僅單是一座莊院,還是一處屠場,一處牢獄,一處吃人的無底深洞,那黑黝黝的,冰凜凜的無底深洞! 院門是兩塊漆黑巨厚的包鐵捕木製成,堅固無比,門前有七級黑石石階,沒有懸掛任何標記以顯示這是何處,但是,只要在外面跑過幾天的人,誰也望而卻步,打著寒栗繞避 除非是懷著某種怨恨而來以求其有所發洩的人才例外,沒有那一個膽敢正眼相視,更無人敢於招惹。 因為,他們全知道,這座莊院,便是死神的宅第,招魂者的聚集處,職業劊子手的養成所 武林中威凌八面,獨霸四方的“悟生院”! 此刻,日正中午,燠熱的陽光像火似的遍曬大地,但在“悟生院”這一偶,陽光的輝芒照進去亦宛似微弱黯淡得多了…… 遠遠地,四乘鐵騎揚起老高的塵土急馳而來,兩乘在前;兩乘在後,他們越過溪上的寬闊石橋,筆直馳近“悟生院”那人字形的拱簷石階下,前行的兩騎,馬兒一黑一白,黑馬上,坐的是關孤,白馬上坐的是李發,後頭的兩匹馬上,則馱著那半死不活的左煌與呂安了…… 關孤的黑色駿馬甫始在石階前打了個盤旋,一聲低嘶中,關孤也已騙腿落地,這時,巨厚沉重的黑漆大門也已緩緩啟開,四名黑色勁裝的彪形大漢快步奔出,來在石階之前並列一排,齊齊向關孤躬身施禮。 關孤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冷冷的道:“院主在家麼?” 四個人中一個為首的大塊頭恭謹的回應:“回關大哥,院主他老人家正在‘脫世樓’等候大哥,打前面的弟兄飛鴿傳報大哥進院的消息之後,院主即已吩咐小的們在此候請了。” “悟生院”的防衛佈置異常嚴密,就在大路之前十裡處的一片荒坡上,就有“悟生院” 的哨卡隱伏著,這片荒坡的形勢可以腑瞰各條道路的動靜。 因此,只要有人沿路而來,不論是敵是友,在那裡便已暴露於“悟生院”隱伏的哨卡眼中,他們以素有訓練的飛鴿傳信,通知院裡,來人隔著“悟生院”還有老遠,“悟生院”便早有準備了…… 當然,關孤是明白這一套的,他一言不發,獨自拾級而上,後面,李發已在招呼這幾名大漢幫著他抬人牽馬了。 進入大門,關孤沉著面容,迅速又熟悉的經過正對門前的黑色長廊,直趨第一幢,巍然矗立的巨樓。 他的步履聲“沙”“沙”輕響,陽光的反照映在他那漠無表情的臉龐,在面頰上的另一邊留下一片陰影,,看去更顯冷酷又寡絕了…… 樓簷下,有三個灰白方正的大字“脫世樓”,關孤不理門邊向他請安的六名黑衣大漢,轉身進入門裡,但他不入正廳,卻順著廳門外的一條甬道來至另一扇緊緊關閉著的雕花格子門前。 冷冰冰的,他站在門邊道:“關孤求見。” 門內,立即響起一個熱烈又豪邁的鏗鏘語聲,中氣十足:“是你回來了麼?兄弟,推門自己進來吧,門沒拴!” 於是,關孤輕輕的推門走進,這是一間寬敞又陳設豪華的暖廳,一個身材魁梧而略微發福了的中年人便站在廳中。 他的皮膚是白皙而細緻的,有一種柔潤的光滑反映,方正的面孔上一雙劍眉斜聳入鬢,兩眼炯亮有神,通天鼻,大小適中的嘴唇,滿頭黑發在頭頂挽成一個髻,用一根玉簪簪牢。 他穿著一襲上繡壽字團花的紡綢長衫,足登青緞粉底鞋,整個形韻,流露著那麼多的開朗與明爽,看上去,像是一位春風得意的朝庭命官,亦似一位飽讀詩書已腰纏萬貫的富家秀才。 但,他自然都不是,他確實的身份是“悟生院”的院主,一個武林中最最有名的殺人組織的魁首,江湖兩道聞名喪膽的頭號煞星 “弦月千刃”禹偉行。 大步走過來,禹偉行滿面笑容的緊緊握著關孤雙手,親切的道:“辛苦了,兄弟,這一趟事情還順利吧?” 關孤點點頭,平靜的道:“托你福,院主。” 禹偉行哈哈大笑,像是十分高興的道:“好,很好,任何買賣只要有你在場,我就完全放心了,沒有誰比得上你處理事情的乾淨利落,兄弟,你可真是我的左右手哪!” 關孤緩緩的道:“院主謬譽了。” 拉著關孤,禹偉行同他並肩來到一張精美名貴的雕花鑲玉貼花的矮幾前,矮幾上,擺著六碟細點,一壺酒,兩只酒杯,兩雙方筷,以及,一堆攤開在一片紅綢上的金葉子。 禹偉行一指幾旁的那張軟椅,笑道:“先坐下,兄弟。” 關孤謝了一聲,自己落座。 禹偉行也在對面的一張大圈椅上坐好,他親自將矮幾上的那只寶藍色瓷酒壺拿起,替關孤及自己在兩只硬玉杯中斟滿了酒,然後,他舉杯道:“來,兄弟,為兄先敬你一杯,聊慰沿途辛勞。” 關孤雙手擎杯,平和的道:“不敢,我敬院主好了說著,他也已一口乾淨,禹偉行又連忙替他再度斟滿,笑吟吟的道:“用點點心,兄弟,待會我們再痛快的喝一頓,我已經吩咐廚下好好準備一席盛筵了!” 用方筷拈起一個銀絲油炸卷輕咬一口,關孤口裡嚼著東西,心裡卻在琢磨著,對禹偉行的個性為人來說,恐怕沒有人比他更為清楚,這十二年來,他們生死與共,患難相倚,只差同穿一條褲子連在一起了。 但是,關孤對禹偉行的作風卻並不欣賞,更已到達憎惡的地步,他知道禹偉行表面上是熱誠真摯的,順和親善的,足以使得一些初初與他相見相處的人愛載欽服,甚至掬心以報。 可是,實際上,禹偉行的為人卻全然與他表面的舉止相反,禹偉行是一個極其深沉,極其狠毒,極其冷酷又極其寡絕的人,他胸襟狹窄,氣度淺薄,而且凶殘暴戾,專橫獨裁,是一個世上少見的兇人惡魔;最可怕的,卻是隱藏在他軀殼內的這個邪酷的靈魂,竟被他表面上那種爽朗磊落的風範所包容,被他臉貌上的端正儀態所掩蔽,不易被人察覺出來,而一旦有些人終於認清他的本來面目時;但,卻往往已經大錯鑄成,後悔莫及了。 關孤在最初與禹偉行搭檔合夥的時候,也是受了禹偉行這種虛偽的假面具所欺瞞,等他逐漸清楚了禹偉行的本質,事實上卻已難以拔足了;在一個大環境中他們必須相互倚持,在一個新局面裡,他們必須共同支撐,說相互利用也好,息息攸關亦罷,反正,當關孤驚悟出他自己踏入“悟生院”的錯誤,當他後悔於接受禹偉行的邀請,事實上,他也已陷入太深,精神上受到束縛,無以自主了…… 現在,他暗自思量著,禹偉行又在打什麼主意呢?像今天這種寵邀,以往並非沒有,但卻也不大多。 關孤自己曉得,這位“悟生院”的大老板骨子裡對他並不喜歡,可以說也到了相當頭痛的程度,因為關孤不賣帳,不苟且,不像一頭狗似的可以任意驅使,更不像,一個奴才似的可以任令他去做任何主子交待的事。 關孤有他自己的主張,自己的觀點與自己的道義感,而這些,在“悟生院”裡是最為忌諱的,可是關孤卻絲毫不改變,他多年來便一直是這個樣子,禹偉行不得不遷就他,容忍他,理由非常簡單,關孤是“悟生院”的首席殺手,更是武林中威名渲赫的“果報神”,“悟生院”需要利用他,他是“悟生院”的一根大梁,舉足輕重的大梁! 如果,禹偉行與關孤翻了臉,則無可置疑的,他“悟生院”的名聲就必將一落千丈…… 關孤心裡早有準備,表面上卻十分平靜,他輕嚼緩咽,等著禹偉行開口,他知道,若非有要緊的事,禹偉行大多儘量避著不和他見面,眼前這個場合,只怕又要有麻煩事了。 這時 禹偉行又舉杯笑道:“來,兄弟,再幹一杯!” 舉杯一口飲盡,關孤淡淡的道:“多謝院主。” 放下杯子,禹偉行親切的道:“姓謝的那樁事與姓商的那樁事全妥啦?” 關孤頷首道:“妥了。” 禹偉行笑道:“沒有節外生枝,發生其他問題吧?” 啜了口酒,關孤道:“沒有。” 禹偉行笑笑,又道:“商承忠那廝身為“青荷派”舊時掌門,他功夫怎麼樣?一定不弱吧?你辦他的時候扎手麼?” 關孤平靜的道:“當然比諸一般的貨色稍微麻煩點,但也不見得太過扎手,他並沒有獲得多大幸運。” 禹偉行贊道:“我早說過,兄弟,你的辦事才幹是一等一的,強過他們那些人太多了!” 關孤僵冷的一笑道:“泛泛罷了。” 禹偉行哈哈大笑,道:“怎麼這陣子你老弟跟為兄的客氣了呢?不該不該,兄弟,你這一客氣,卻顯得咱哥倆生遠啦,這還行麼?我和你如若生遠,只怕我在這人間世上就再找不著個推心置腹的近人來了!” 關孤毫無表情的笑笑,道:“院主厚愛,我實在心裡感動。” 隔著矮幾一拍他肩頭,禹偉行親熱的道:“用不著感動,兄弟,只要你知道為兄的對你這一片心也就夠了!” 關孤低聲道:“我當然記得,院主。” 頓了頓,他又道:“院主 ” 禹偉行笑笑道:“有什麼話,儘管說,兄弟。” 關孤但直的道:“在辦完事回來的路上,為了一個女子曾與‘天龍堡’的人發生了點小衝突。” 入鬢的雙眉皺了皺,但又立即舒展,禹偉行笑道:“衝突就衝突吧,他‘天龍堡’也不是什麼三頭六臂,要招惹我們,只怕他們還得仔細考量!” 說著,他又瞇起眼來:“兄弟,你素來對女人沒有興趣,怎麼今番卻為了一個女子和人家幹了起來?那女人一定相當標致吧?” 關孤簡單的道:“長得不錯。” 禹偉行大笑:“哈哈,我們的柳下惠也動凡心啦?” 抿抿嘴,關孤道:“並無此意,院主。” 籲了口氣,禹偉行像是十分感慨的道:“兄弟,不是我這為兄的說你,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像我們這種生活方式,雖然不適宜有家室之累,但個把兩個侍妾卻不妨事,男人嘛,年紀到了那個時候,也就有這種需要啦,你今年快滿三十了吧?兄弟,別老是隔著女人遠遠的,弄幾個娘們侍候著,你那冷冰冰的毛病就會改上好多也說不定,這樣吧,趕過幾天我叫你小嫂子親自替你物色一下,怎麼樣?” 關孤漠然道:“多謝院主好意,但我委實沒有此種興趣,等我感覺需要了,自會麻煩院主與二夫人費心。” 禹偉行連連搖頭,道:“你呀,真是拗執得很哪!” 關孤又啜了口酒,岔開這個話題,道:“另外,院主、呂安、“千里飄風”陳其棟、“貼拋”應忠等幾人,最後的一派,便是以禹偉行的二姨太“玉魔女”程如姬為首了。 程如姬這一派卻自然是以禹偉行為中心的,他們是程如姬、“七頭骷髏”黃甲,以及“黑郎君”莊彪;三個派系,平時自是免不了明爭暗鬥,互不相容,但是,他們都自然尊服著禹偉行的統制。 除了關孤,還沒有人膽敢反抗他,私底下的衝突雖然不斷,至少卻在禹偉行面前收斂掩飾了許多…… 這時,關孤放下酒杯,面無表情的道:“院主,若是沒有其他指示,我想告罪退下了!” 忽然一笑,禹偉行指了指幾上那包金葉子道:“兄弟,這是赤足黃金二百兩,你拿去添點什麼吧。” 關孤正色道:“院主,這次生意,我該分到的花紅自會叫李發向錢師爺結算領取,額外的賜賞,恕我不敢領受 ” “噯”了一聲,禹偉行道:“這是我做哥哥的送你的一點小意思,有什麼不能接受的? 快收下,我另外還有話說。” 關孤心裡一聲冷笑,忖道:“來了,這才是正題!” 他口裡卻道:“院主有事儘管交待,這些金子,還請院主 ” 不待關孤說完話,禹偉行已沉下臉來道:“兄弟,我是一番好意,你連這點面子也不給我這為兄的?是不是嫌少,如果嫌少。我不妨再加!” 關孤點了點頭,無奈的道:“既是院主如此厚愛,我不收就未免顯得不識抬舉了,院主,謝了!” 立刻展顏大笑,禹偉行豪邁的道:“對呀,這才是我禹某人的兄弟!” 關孤輕輕的,道:“院主要交待的是……?” 禹偉行搓搓手,道:“本來嘛,這樁子麻煩我也委實不想再勞動你,一則你剛剛回來,連口大氣尚未喘過,二則我也知道你最近心裡煩,須要好好休息一個時間,但是,這樁子買賣卻非同小可 兄弟,我指它非同小可決非誇大其詞,不光是這樁買賣的報酬大得驚人,我們幹這一票足夠三年嚼糧還有餘,此外,‘貨色’也異常棘手,除了你,只怕本院別的殺手們誰也不幹不了!” 關孤冷淡的道:“酬勞大,當然其困難性便相對的增高。” 禹偉行一拍大腿,道:“不錯,本來我幾次考慮自己親身出馬去辦,可是,想了好久,在無奈之下,只好再委屈你出去跑一趟了。” 照悟生院的規矩,一般“生意”全由師爺錢文欣傳交下來辦理,但有些“生意”輪到關孤頭上的時候,假如這票“生意”的內容歪曲,動機可憎,則關孤往往便拒絕不於,錢文欣雖說是“悟生院”魁首禹偉行的大舅子,但關孤也照樣不買帳,甚至當場給這位師爺大釘子碰,令他下不了臺。 因此,這兩年來,錢師爺每次有“生意”交到關孤手上時,非但儘量揀那些可以說得出口的,較為名正言順的“生意”才敢啟齒,便是這一類的“生意”要關孤去做,這位師爺也戰戰兢兢,提心吊膽,生恐一個弄不巧又碰了滿鼻子灰。 在背後,錢師爺自是說盡關孤的壞話,派盡了關孤的不是,但連禹偉行也讓著關孤三分,錢師爺就再是氣惱,也只好逆來順受,奈何不了他……有上面的這種情形,所以關孤立時明白,禹偉行現在要親口交待他的這件“生意”,十有十成又不是什麼好路數,好來由的事了,否則,大可由錢師爺錢文欣那裡轉達,又怎用得著他這位當家的小題大做? 關孤澀澀的一笑,道:“沒關係,院主,你說吧是什麼‘生意’?” 禹偉行做作的大笑起來,道:“你先別急,兄弟,來來來,喝杯酒再說。” 舉杯幹盡了剩酒,關孤用手背一抹唇角酒漬道:“喝過了,院主。” 於是,禹偉行沉默了片刻,他似是在整理著說話的程式,緩緩的,他說:“這次的‘貨色’,是兩個女人 ” 濃眉緊皺,關孤道:“女人?兩個女人!” 禹偉行威嚴的道:“你且莫打岔,等我將話說完。” 沉吟了一下,他又續道:“這兩個女人是母女二人,雖是女流之輩,卻心如蛇蠍,毒辣非凡,她們為了爭奪祖上及那老女人的丈夫遺留下來的產業,竟想將她們一個可以共分這筆產業的親人謀害,她們這親人好幾次都險些遭了毒手,為了本身的安危及向多年來的欺壓反抗,她們那個飽受迫害的親人便找到了我們……” 關孤深沉的問題:“這人與那一老一少兩個女子的關係是?” 禹偉行淡淡一笑,道:“兩個女子是母女關係,他們這位親人照說也不太疏遠,是那老婆娘的義子,小娘們義兄。” 關孤懷疑的道:“哦,義子?” 禹偉行忙道:“不過,當初收這人做義子,並不是那婆娘的主意,全是她也已去世的丈夫做的主,而那老婆娘的丈夫一旦歸了天,他這孤苦伶汀的義子就馬上失寵啦,這兩個女人當然不會叫他白分這份產業,卻又苦於無法明正言順的驅逐他,因此才對他百般迫害,幾次欲取這人的性命,兄弟,說起來不是很正常的麼?” 關孤靜靜的思考了片刻,道:“寡婦孤女,照說才是伶仃無依,柔弱易欺,這兩個女人正該籠絡她們這個既為子,又為兄的家族中唯一男人才對,怎麼又會百般陷害他呢?義子雖說乃外姓人入宗,但總也算是她們同一個姓的嫡親宗嗣呀!” 禹偉行哈哈一笑,道:“你說得有理,兄弟,但有些人卻不一定會持以與你相同的想法,各人有各人的立場,觀點,及遇異的生活環境,因此對某件事的作風手段也就大不一樣了,何況,兩個女子湊在一堆她們的意見又怎會和你的意見相同?再說,當事人與局外人的感受也是兩回子事哪……” 義孤微微皺眉,道:“她們當真要謀害她們這個義子兼義兄身份的男人?” ------------- |
第12章 誠、真、道義交
禹偉行頷首道:“當然,否則那小子也不迷糊,還來找我們作甚?” 關孤仍舊有些納悶的道:“院主,這兩個女人確有這麼狠法麼?” 禹偉行用力點頭,道:“一點不錯!” 故意感嘆的籲了口氣,禹偉行又道:“其實,女人家心眼狹,嫉性大,獨佔欲強,哪容行一個既無血親,又無脈傳的外姓子弟來平白分割家產?便說是義子吧,比起親生的兒子來就完全不是一回事了,隔著個娘胎,其中的差異何啻十萬八千里遠呢?無論這個義子怎麼巴結,怎麼順從,也總不是親生親養,看在眼裡,擱在心裡,亦就與外人相差無幾啦,若是這女人再是個狠毒的角色 像這對母女一樣,那麼,這個做人家螟嶺的小夥子那就便有罪受,有苦吃了……” 關孤低聲道:“就算是這樣吧,院主,那做人家螟嶺的小子既想報復他的義母義妹,大可自己下手,又何須來找我們?難道說,他一個大男子卻連兩個弱女子也對付不了麼?而且,這位仁兄只怕早已不屑顧及什麼親情倫常了!” 禹偉行連連搖頭,慎重的道:“兄弟,事情還沒接辦,好像你對我們的這位主顧早起了反感?這是不正確的,罔顧倫常情的人是那母女兩個,她們先行謀害我們這位主顧,先不要他活下去的,這位年青後生實在忍無可忍,才求到了我們,那對母女已經不顧情份,已經不顧仁恕了,我們的這位主顧又何須講情份,講道義?再說,兄弟,我們是做這行買賣的,其實根本就可以不管他什麼理由;生意上門就收錢接辦;這還是特別為了你,我才仔細問清楚了來龍去脈方始接下這生意,我曉得你的個性,兄弟,你放心,我不會叫你為這樁子事落人把柄的……” 關孤漠然一笑,道:“院主,你還沒告訴我,他為什麼不自己動手?這樣豈非乾脆利落得多麼!” 禹偉行一撫掌,笑道:“很好,現在你已接近問題的中心了;兄弟,這人為什麼不自己動手?有兩個原因,其一,此等事情,怎可自己動手而落人口實?一旦事洩,那就大大不妙了,再怎麼說,他如今的身份立場也不便於自己動手哪;其二,也是最重要的一個原因,那兩個婆娘為了保護她們這份偌大的產業,為了防止人們的覬覦之心,更為了進一步安排擠走我們這位主顧,她們竟請來了武林中兩個極為棘手的人物 兄弟,這件事主要的難辦癥結便在於此!” 關孤緩緩的道:“她們請的哪兩個人?” 禹偉行沉聲道:“‘絕斧絕刀’!” 關孤沉默了片刻,道:“‘絕斧’ ‘兩世斧’南宮豪,‘絕刀’ ‘不屈刀’豐子俊,可是這兩個人?” 禹偉行低除的道:“不錯。” 關孤輕喟一聲,道:“這兩個寡婦孤女,又怎能有法子請到此等有名的武林高手?” 禹偉行摸摸下巴,靜靜的道:“南宮豪與豐子俊兩人原是那老婆子的丈夫在世時結交的摯友 休看那老家夥是個巨富,卻競喜與武林中人交遊哩?” 關孤笑笑道:“那麼,我們這位螟嶺子也諳武功了?” 禹偉行笑道:“大概也懂得點,不過,未見得高明到哪裡去。” 關孤雙目一閃,道:“這是一定的,否則,南宮豪與豐子俊兩人他也就無庸含糊了。” 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禹偉行興沖沖的道:“說真話,兄弟,這兩個婆娘的家財可也委實驚人哩,聽在心裡都害饞,據那小子粗略估計,大約總共值得黃金十萬兩之譜,別的不談,先說田產吧,恐怕就在千頃以上,另外還有十處大牧場,幾十家買賣,只她家僱用的司事上下人等就有上千之眾!” 頓了頓,他又貪婪的道:“我們這位主顧業已言明,事成之後,當以全部財產的半數為酬,兄弟,你獨個兒便可分得萬兩黃金。” 關孤無所謂的一笑,道:“院主,我並沒有答允接下來辦。” 禹偉行呆了呆,立即面有溫色的道:“兄弟,我說了這麼多,莫非全是唱獨角戲?” 關孤率直的道:“這樁生意,院主,我下意識裡老覺得不大對勁,好像其內幕不會這麼簡單,尤其是,對女人下手我也頗不習慣,院主,我以為還是讓別的伙計來幹較妥,院主一共有“前執殺手”十二名,二三級頭頭領級副手七名,再加上“紅旗城刑”竇啟之,可以派上用場的兄弟很多,院主何苦非要強我所難,逼著我去幹這樁不喜歡幹的買賣?院主,我那筆應得的重酬,也心甘情願的轉送去處置此事的人,只要院主兔掉我這趟差事,我便感激不盡了 神色已逐漸變得生硬,禹偉行不快的道:“要是別的人辦得了這件事,兄弟,我還和你費上這麼多的脣舌作甚?我已經向你解說得十分清楚了,這樁生意絕對沒有傷天害理的地方……” 關孤堅持道:“院主,恕我無法從命。” 猛的一拍矮幾,”砰”的一聲擊響聲中,杯碟齊跳,禹偉行雙目如火勃然,大怒的道: “關孤,你竟敢當著我面違抗我的諭令,你是要造反麼?” 穩如泰山般毫不動容,關孤平靜的道:“若是院主以規矩相製,諭之以令,我不敢不從,但院主如果問我的意見,我卻也已表明了!” 入鬢的一雙劍眉斜吊,雙頰輕輕抽動,禹偉行暴戾的吼道:“我這是正式向你下令!” 關孤一揚頭,冷然道:“那麼已無庸再說,請示院主,我何時啟行?” 禹偉行氣恨交加的咆哮:“你看看你,關孤,你看看你,你還有個體統、有個上下之分麼?你這是在對誰說話?這又是什麼態度?” 面龐上的表情是陰沉又僵木的,關孤緩緩的道:“我未發覺有什麼失態之處,但若院主有所不滿,便請院主交由紅旗,議懲關孤不敬之罪!” 大吼如雷,禹偉行飛起一腳將面前矮幾踢得粉碎,在一生刺耳的碰撞裂折聲中,他憤怒已極的厲叫:“大膽東西,我把你當同胞手足來待,對你另眼相看,優待有加,難道我還錯了?還差了?你你你 你今天就用這種神氣來報答我?” 關孤徐徐站起,冷冰冰的道:“多年以來,關孤即是如此,莫非院主至今方始察覺?” 禹偉行不由怔愕住了,一點不錯,打十幾年前,關孤就是這樣了麼,這一頓脾氣,也不過是借題發揮,但卻又叫他一下子抓住了弱處! 正自下不了臺,暖廳的暗門啟開,“黑郎君”莊彪驚慌奔入,而才一奔入,又突然為眼前的景象嚇得呆在那裡,禹偉行猛一瞪眼,轉朝莊彪大罵:“哪一個叫你進來的?瞎了眼的狗東西,給我滾出去!” 驀的一激靈,莊彪立即畏縮著躬身垂手,唯唯退下,禹偉行長長吸口氣,儘量壓制住心頭的怒火,好半晌,他才轉過身來,仍然臉色鐵青的道:“這件事決定交由你辦,細節問題錢師爺與程如姬自會找你交待,明天,你便啟行!” 關孤微微頷首,面無表情的道:“遵諭。” 說完話,他堅定的回身,舉步朝廳門行去,剛走了幾步,背後,禹偉行的聲音又突然響起:“慢著!” 站定,關孤轉過來,硬繃繃的道:“院主還有指示?” 禹偉行直愣愣的看著他,臉上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 怨恨又依賴,憤怒又顧忌,不滿卻得寵信 終於,這位天下有數的梟雄長嘆一聲,十分傷感加上十分無奈的道: “兄弟,你不會怨我吧?” 毫無表情的一笑,關孤道:“老實說,院主,打很多年之前,我的心早就僵木了。” 禹偉行咬咬牙,壓信怒報,儘量和緩的道:“方才的事 我當然脾氣大了些,但你也得反省一下,有時候,你該體諒我的苦衷,往往我亦身不由主,被迫決定一些不太合適的措施……” 關孤平靜的道:“院主的決定,我沒有任何意見。” 猶豫了一下,禹偉行沉重的道:“這樁生意,兄弟,確是非你莫屬,我們不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絕斧絕刀,兩人俱是關東一帶的頂頭天,在那裡,他們可算是首屈一指的大人物,他們的功夫也已拔了尖了,以我們本身的力量來說,除了你可以獨個罩住他們一雙之外,其他的‘前執殺手’全不行,舉例說,‘真龍九子’他們若想收拾下‘絕斧絕刀’來,至少也要去上五六個人才夠但還不一定全能活著回來,以外,‘雙環目’夏摩伽與黃甲等人最多也僅是以一對一尚且無必勝把握,所以,非你去不行了;兄弟,我們生意要做,但算盤更要精敲,錢是好的,不過亦不能使本身損失太大,而‘悟生院’的威名越加要保持,否則,一個弄不巧,搞了個損兵折將,信譽掃地,我們這碗飯還能吃麼?大夥在江湖上全無顏漏臉了!” 關孤抿抿唇道:“院主,我去就是。” 難看的臉上直到這時才現出一抹笑容來,禹偉行走到關孤身邊,親熱的拍他的肩膀,溫和的道:“對了,這才是我的好兄弟 剛才的事,兄弟,不要去計較,讓我們全忘了吧,就當沒有發生過一樣。” 關孤僵冷的一笑,道:“當然。” 禹偉行環掃了一下碎物狼藉的四周,連那堆紅綢托襯的金葉子也亮閃閃的散滿遍地,禹偉行不覺有些歉然的道:“等一下我會叫他們將這包金葉子包好給你關去,兄弟,真的,你別把這樁事再記在心上哪!” 關孤深沉的道:“我不會,院主。” 稍覺滿意的搓搓手,禹偉行笑道:“這樣我就舒但了,兄弟,你該知道我對你倚重之沉,寄望之厚,‘悟生院,等於是我們哥弟兒倆的,我發達一天,你還能被蹩住嗎?任什麼患難福禍,到頭來自得要我們哥倆去撐去享,我的一切也就全是你的,放肆點說,如果我穿了龍袍,你也會一模一樣的換上一件,連金龍黃緞椅我們哥倆也是一人一把才行呢……” 心裡的憎煩是說不盡的,但關孤表面上卻不得不十分榮幸的道:“承蒙院主如此錯愛寵信,我關孤今生不能以報,來世也必當結草銜環!” 哈哈大笑,禹偉行又重重拍著關孤肩頭道:“好小子,夠交情,我就知道你這份義氣是誰也趕不上的!” 關孤枯澀的笑道:“院主,我可以退下了麼?” 禹偉行連忙點頭,笑道:“當然當然,兄弟,你快下去歇著吧,這幾天也夠累的,好好休息一宿,今晚為兄的替的你設筵接風餞行,養足了精神,明朝去辦妥了這樁大買賣,回來後,我們再連開他三天慶功筵!” 關孤輕輕躬身道:“便討院主的這句好口彩。” 於是,他悄然轉身,悄然推門而出。 就在關孤的身形消失於暖廳門外之後,那暗門中,一個二十六八歲左右,容貌豔麗又形態妖冶的女人已柳腰款擺著裊娜而出,她穿著一身剪裁緊窄的紛紅衣裙,黑亮的秀髮任其自然披散兩肩,襯著她的媚眼、瓊鼻、櫻唇、與辱角的那粒豆大黑色美人痣,真是風情萬種,銷魂蝕骨! 懶洋洋的往牆上一靠,她語聲又軟又膩的道:“我們的冷面英雄走啦?” 禹偉行回首投目,開心的大笑:“如姬,幸虧你的獻議高明,如果真叫錢文欣這老家夥來我這樁買賣,不叫關孤這小子將他的鼻樑砸扁才怪,就算我,也幾乎弄得差點下不了臺呢……” 這位形容冶盪妖豔的女子,嗯,便是禹偉行的二姨太太,江湖上出了名的又陰又毒又狠又刁的玉魔女程如姬! “悟生院”七幢中的最後一幢 也就是位於十字形橋的尾部那幢,名叫“回塵樓”,這幢石砌大樓,上下共分三層,有大小四十餘間房間,四十間房裡,每層都有,一個大廳一個花廳。 內部陳設相當講究舒適,而關孤便住在三樓,整層樓面全由他支配,僅有李發與六名手下陪住著兼任侍候工作,二樓,則為“前執殺手”之一,也是關孤在“悟生院”裡唯一的摯友‘雙環首’夏摩伽居住。 同樣的,這層樓里夏摩伽已有他的“副手”鐵牌江權及六名所屬侍候著,底層便分由關孤和夏摩伽統領指揮的百名兒郎居住了。 “悟生院”的體制編組是十分嚴密又頗有效率的,自院主之下,直接管轄著十二名“前執殺手”,所謂“前執殺手”,也就是“悟生院”地位最高的一批殺手,僅在院主及“首席殺手”之下。 “前執”的意思,乃是指在外遇到任何情況,皆可以不需回院稟報即有權處理之謂,換句話說,擁有“前執殺手”名位的人,有權對突發事件衡情料理,而仍將得到“悟生院”事後的全力支持,前執殺手以次,便是一、二級或三級頭領,此外再次,便為頭目與一般手下了,頭領級的人如今共有七個,全已分歸入“前執殺手”麾下充任副手之職,而每名“前執殺手”另外還有五十餘名弟兄劃人權限之內直接指揮。 因此,“前執殺手”們或者有的有副手,有的沒有,但每人至少都統領著五十個以上的如狼似虎的大漢。 這些再加上錢之欣錢師爺的“密傳室”、竇啟之的“紅旗執刑室”,便形成整個“悟生院”的概況了。 “前執殺手”的最高為首者,便是“首席殺手”這個職位,如今由關孤承擔,照“悟生院”別立的規矩原意,“首席殺手”權威極大,只在院主一人之下,他直接領導所有的“前執殺手”包括全院的頭領、頭目及一般手下。 但自從關孤擔任這個大權在握的重位以來,除了他該接辦的生意之外,他卻根本就不管事 因為想管的管不了,能管的管了也沒用,所以他便徹底的不問不聞了,當然,他這種淡泊的態度是“悟生院”院主禹偉行以及那些唱反調的同夥們所暗裡歡迎的,這些人不敢明著反對關孤,亦不敢和他正式衝突,而關孤恰好懶得多事,他們自是私下輕鬆了不少,也更為放浪了不少。 禹偉行是個心胸狹窄,頭腦精明,手段狠毒,又個性專橫的人,他之所以將“首席殺手”給予關孤,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因為無論從人品、才幹、技藝、心智、魄力,以及風範來說,關孤非但是可擔此“首席殺手”之位而綽綽有餘,進一步說,就是由關孤來幹“悟生院”的魁首,他並無難以承當之處,反之,他可能比禹偉行還更要幹得利落呢;而關孤在“悟生院”的創立迄至揚威的過程中,更不知有著多少血汗功勞滲在其中。 假如沒有關孤,“悟生院”便可斷然不會有今天的赫赫聲威,不會有今天那種霸凌天下的氣概,說句不客氣的話,“悟生院”若沒有關孤的支持,到現在能否存在還是個疑問呢。 另外,關孤救過禹偉行的老命,出生入死的替“悟生院”辦妥了多次的大買賣……就賃這些,禹偉行又怎能不忍痛畀以關孤僅次於他的最高名份,在情在理,他全是耍不出花樣來的,幸而,禹偉行也看出了關孤對於‘悟生院’並沒有侵佔的野心,對他這個“院主”之位更沒有取代的意圖,甚者,在孤尚逐漸生出厭倦退離之心。 禹偉行看清了這一點,等於去掉了後顧之憂,心腹之患,這些年來,他便儘量容忍著與關孤相處下去;禹偉行非常明白關孤的力量是如何重要,也知道:“悟生院”對他的倚恃之深,所以,關孤既無取代之心,他就越發不能讓關孤離開了,他早已打定主意,要一輩子拴著關孤,永遠控制關孤 不論用任何可行與不可行的法子! 現在 關孤回到了“回塵樓”三樓上他自己的房間中。 關孤獨用的房子一共是三間,小廳、書房,與臥室,這三個房間的佈置全都與其他的房間不同關孤摒棄了奢華豪美,代以清潔素淡,人一進入他的住處,便能以深深感觸到那種雅淡的、飄逸的、還帶著點兒冷漠的韻味…… 在一名貼身的忠心手下嚴光祖的侍候裡,關孤沐了一個痛快又徹底的冷水浴,然後,他換穿一襲寬大單薄的白綢罩衫,足蹬一雙黑緞軟鞋,將頭髮輕輕鬆松的挽了個髻在頭頂,面對著書房啟開的藥窗,在那張慣常喜用的斑竹躺椅上舒舒服服的躺了下來,微風自窗口悠悠送入,十分涼爽,關孤長長籲了口氣,閉上眼睛,安詳的又寧靜的沉思起來。 在爾詐我虞的江湖險道上,在白刃血鋒裡,在拼死的慘烈惡鬥中,甚至在陰沉冷酷的“悟生院”,只有這個小小的角偶,在這個短促的空隙裡,關孤才能享受這片刻的,完全屬於自己的安寧,再想要求這種自我天地的神遊幻境,便只有在入夜之後了 假如那時沒有“生意”要做的話。 靜靜的,關孤在冥想著。 靜靜靜的,嚴光祖那大漢垂手肅立門邊。 就在這種美好的寧靜裡,門外響起了一陣輕輕叩擊聲。 不待關孤吩咐,嚴光祖已低沉的向門外道:“哪一位? 關大哥正在休歇,請莫打擾!” 外頭,一個清朗又明快的語聲大笑道:“嚴光祖,你這狗頭休要在那裡假傳聖旨,快快給我開門!” 無奈的聳聳肩,嚴光祖湊上一步,小聲道:“大哥,是夏摩伽夏大哥!” 睜開眼,關孤頷首道:“開門。” 於是,在嚴光祖立即拔栓啟門之後,外面,一個身著青色綢衫,矮胖結實、紅光滿面的四旬人物也已大搖大擺的走了進來,這人是個光頭,青色的頭皮用剃刀刮得油亮,圓眼圓鼻子圓嘴,面團團的像是個鄉下小財主,只有那雙又寬又濃的倒刷眉還現出幾方英武之氣,這個人,別看他其貌不揚,實際上卻是江湖有名的厲害殺手 “雙環首”夏摩伽,關孤在“悟生院”裡唯一的知交! 關孤站起身來,笑著道:“老夏,幾天不見,你好似更發福了,紅光滿面的!” 爽朗的大笑,夏摩伽搶上來握住了關孤雙手,用力搖晃著,熱情洋溢:“好小子,你出了趟差回來連我也不去通知一聲,就這麼不聲不響的溜回房里納福了?真正不夠交情!” 嚴光祖這時端上一張軟椅,恭敬的道:“夏大哥請坐!” 小圓眼一瞪,夏摩伽佯罵道:“給我滾開,別來拍馬屁,媽的,前倨後恭!” 一笑退下,夏摩伽這一套,嚴光祖早就習慣了。 夏摩伽與關孤同時坐下,他端詳著關孤,小聲道:“怎麼搞的?你氣色不大好?” 籲了口氣,關孤道:“我哪有你這種閒情逸致?整日價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 用力揉揉麵頰,夏摩伽笑道:“別扯蛋,閒著沒事,不吃點喝點幹什麼?咱們幹這一行的,也不知就在哪天便撞上了口刀子,這條命還留著的時候,享享口福算得了啥?” 在孤笑笑道:“反正說,什麼你都有你那套歪理。” 湊前了點,夏摩伽關切的問:“這趟出去,兩票生意全妥啦?” 關孤倦怠的道:“妥了。” 頓了頓,他道:“還得謝謝你事先為了‘八臂人熊’商承忠那端子事跑了趟。” 呵呵一點頭,夏摩伽道:“‘首席’交待,我作下頭的又怎敢不遵?” 說著,他朝門那邊瞥了一眼,低聲道:“剛才聽弟兄們來密報,說你這趟回來,甫始進門便被召入‘脫世樓’,關在那間暖廳裡和禹老闆商議了好久,後來,你與禹老闆還似乎大吵了一架,連廳裡的桌幾全被老闆砸翻了?” 關孤平淡的道:“老夏,你的消息倒靈!” 低喟一聲,夏摩伽苦笑道:“我是你這一系的人,而我們這一系卻老遭院裡其他的伙計們嫉忌,經常在暗裡給我們虧吃,為了防患未然,不做噗刺探功夫怎行?那不成天懵懵懂懂的專叫人打落水狗了?” 關孤嘆了口氣,道:“我們哥倆興味相投,情交莫逆,但卻為你惹來這麼多的麻煩與苦惱,卻是我事先未曾料及的。” 夏摩伽誠懇的道:“這是我自己心甘情願,關老大!” ------------- |
第13章 狼、狽、互為姦
夏摩伽這個人,關孤知之甚深,非但行動謹慎,思想周密,鬼點子也特別多,他的武功更是強悍詭異,與眾不同,形成另一種嶄新的格調。 夏摩伽原是江湖上一個古怪的門派 “鐵冠門”出身,‘鐵冠門’的弟子有一個共同的突出點,即獷野與勇猛,而他們的武功路數也全以曠野及猛烈為主,便是因為如此,創立於四十年前的“鐵冠門”,當初有十多個本領高強的能手行道江湖,而四十年後,這些弟子卻凋零殆盡,整個門派只剩下夏摩伽與他的一位師兄存在了,“鐵冠門”式微而逐漸消滅。 夏摩伽投入“悟生院”棲身,他的師兄早已隱居“天目山”中,幸虧夏摩伽出道出得晚,比起了的第一批師兄們約晚了二十餘年,否則,只怕他也早就因為過份的剽悍而遭到厄運了…… 在夏摩伽的這大半生來,他最注重的便是一個“義”字,為了這個字,他可以拋頭顱,灑熱血,毫無反顧,對於關孤,他便強烈的表露出他的義氣上的骨格與赤誠來,雖然他長了關孤十好幾歲,但在為人及處世上,他卻對關孤敬服得五體投地,甚至甘以長年居卑,尊關孤為首。 可是,在生活情感上,他便往往倚老賣老,以待幼弟般照拂關孤了,他與關孤相關多年,建立了一種比朋友更親,比兄弟更厚的情誼,這種情誼,關孤與夏摩伽全知道,大約生死也分不開,解不開了…… 嚴光祖從內室端出兩杯香茗獻上,又默默離開。 關孤輕啜了口茶,用嘴微微吹動浮在杯面上的幾片茉莉花,一邊玩弄著那只瑩白潔細的精緻杯蓋兒,悄悄的,他道:“明天,我又要出差了。” 夏摩伽怔了怔,道:“明天,又要出差?你就是為了這件事才和禹老闆吵起來的?” 關孤點點頭,道:“我堅持不接,他火了,只有用院規與諭令來壓我。” 夏摩伽憤憤不平的道:“媽的,他在設法對付你的情形下,就只曉得使這招殺手銅,他大概不知道,早晚有一天這殺手 也有不靈的時候!” 關孤喟了一聲,道:“希望不要有這麼一天,否則,大家就全不好看了!” 夏摩伽濃眉一剔,怒道:“怕他個羊上樹?” “噓”了一聲,關孤道:“小聲點。” 夏摩伽坦然道:“用不著顧忌,整幢“回塵樓”上上下下全是我們的人,他們插不進耳目來,若有不速之客臨近,馬上就會有人通報我們了!” 關孤道:“你安排得有把握?” 夏摩伽用力點頭,道:“沒有問題。” 笑了笑,關孤道:“他們也不全是愣頭青,老夏,這些人的刁鑽鬼怪,陰險詭異亦是有了名的,還是小心點好。” 夏摩伽又回到方才的話題上問:“老大,你到底接了哪票生意沒有?” 關孤緩緩的道:“老闆用他的身份及院規來壓我,我還不想造反,不答應,行麼?” 夏摩伽哼了哼,恨恨的道:“真是專橫霸道 ” 聲音小如蚊納,他又問:“什麼生意?” “悟一院”的規矩苛嚴,對於同夥之間的公事是素來不准探詢的,但夏摩伽與關孤交情不同,是而他也不迴避,單刀直入的問了。 三言兩語,關孤簡潔的將此行差事講了一遍,夏摩伽沉思半晌,低細的道:“老大,你的看法不錯,據我推斷,這樁生意的內幕只怕不會像禹老闆所說的那樣單純,更不見得過錯全在那一母一女身上,反正禹老闆只要有生意上門,而又是大生意的話,便那主顧是個閻王,他也能講成個財神爺了……” 關孤煩悶的道:“是這樣,因此我擔心,如一旦殺錯了好人,再成全了那惡胚,非僅我素來堅守的原則瓦解,聲譽盡喪暇,我更會一輩子也耿耿不安了……” 頗有同感,夏摩伽道:“再說,老大你也從來沒有向女人下手的習慣,欸,這件事兒可夠窩囊的了。” 關孤沉重的道:“但事實上卻又不容我不接下來辦,如今之計,只有走一步算一步,臨到時候再看該不該為了……” 夏摩伽搖頭道:“這卻違背了我們辦事的傳統,老大,我們每在接辦一樁生意之前,差不多全摸清楚了它的來龍去脈,甚至要求得了證實,這才決定於與不幹,該為不該為;但明天這樁買賣,底細我們根本搞不明白,禹老闆所說的又不盡可靠,辦起來就麻煩啦,三不管的幹了吧,不但深恐違背了我們的行事原則,良心上如果有了負累就更不值了,但如磨蹭著不呢?或試試像禹老闆所言的情形也未可定,那就不乾白不幹,更得罪了老闆,未免也不值,如果真像禹老闆說的那樣,這兩個婆娘宰了也就宰了,沒啥可惜可嘆的,怕的就怕萬一不是那回子事……” 喝了口茶,關孤潤潤唇,道:“依我看,這主意八成是程如姬這妖女人出的!” 夏摩伽點點頭,道:“很有可能,如果這裡面沒有毛病,又何用禹老闆親自交待?由錢文欣這老狗頭那裡傳交下來不也一樣麼?他們就是怕你不肯接受,這才搬了禹老闆出馬,由他來壓你……” 關孤煩惱的道:“這樣吧,老夏,你先設法去探探這樁買賣的底,如果沒有著落,我去的時候再親自探查一下,琢磨琢磨,看看該不該下手,我是‘前執殺手’中的‘首席’,有權在外便宜行事,要怎麼辦全在我,誰也奈何不得! 夏摩伽籲了口氣,道:“事到如今,也只有這麼辦了。” 關孤低聲道:“你去探底行動要快,在明天我啟行之前便須有消息回我。” 夏摩伽頷首道:“好,我這就去安排試試 ” 正在夏摩伽站起身來的時候,書房門外,已在一陣細碎的腳步聲後響起李發的低促語聲:“大哥,大哥,我剛才在梯口得到弟兄密報,二夫正與錢師爺連袂向本樓行近。” 夏摩伽怔了怔,道:“她們來幹什麼?” 關孤冷冷一笑,道:“還不是交待明天那筆生意的細節問題,卻是來得好快!” 夏摩伽低聲道:“我先走了,你得小心應付那騷婆娘!” 說著,夏摩伽快步啟門而去,關孤望著肅立房門口的李發道:“你也迴避一下,將門掩上,別叫他們曉得我知道他們來了。” 李發恭應一聲,輕輕將門兒掩緊,跟著迅速離開。 就在關孤冷靜的等候下,也不過只是盞茶工夫,書房門外,已響起了一輕一重兩個人的腳步聲,跟著,有人敲門,一個蒼老而略微沙啞的聲音十分拘謹的傳了進來:“關少兄,呃,二夫人與老朽錢文欣求見……” 關孤冷冷的道:“請進!” 門兒呀然開了,隨著門兒的啟開,飄進來的是一陣甜膩膩的、脆生生的、帶點兒磁性的嬌媚輕笑,程如姬首先跨入房內。 關孤微微躬身,道:“二夫人駕臨,未能遠迎,尚請二夫人恕過。” 柔若無骨般向牆上一靠,程如姬格格笑道:“喲,我們的首席高手怎麼客氣起來啦?” 關孤目光瞥過站在一邊,那個六旬左右的老者,這位老先生是一副又幹又瘦的骨架兒,黃焦焦的面孔,疏淡的眉毛下生著一雙骨碌碌亂轉的鼠眼、小鼻子、薄唇,加上兩撇八字胡,齜著那兩排煙黃不齊的牙齒,在那兒嘿嘿佯笑著,他那笑,全是裝出來的,心眼裡,這位紹興師爺模樣的老先生,還真不知有多麼個不舒服法呢,他,便是院主禹偉行的大舅子,“密傳室”師爺錢文欣。 這時,關孤側身道:“請二夫人、錢師爺上坐。” 程如姬風情萬種的笑著道:“甭上坐下坐啦,關叔叔,大家全隨便點聊聊吧。” 說著,她自家首先一屁股坐在關孤方才坐過的斑竹躺椅上,錢文欣已拘束的挨著那張軟椅邊沿坐下,裡面,嚴光祖已經迅速為關孤也端了張錦墩過來。 程如姬橫了嚴光祖一眼,毫不客氣的道:“餵,你出去別在這裡礙事。” 嚴先祖漠無表情的轉身退出,關孤落坐後,平靜的道:“二夫人與師爺駕臨,可是有所賜示?” 程如姬那雙彎彎的柳眉兒一揚,笑盈盈的道:“我和師爺來這兒,就是為了談談老闆交下來給你辦的那樁生意。” 果然不出所料,關孤笑笑道:“是的,院主曾經說過,有關此事的細節問題,將由二夫人與錢師爺直接交待下來。” 程如姬瞇著那雙媚眼道:“聽老闆告訴我,你挺不願接?” 關孤低沉的道:“是的。” 程如姬格格一笑,道:“怎麼又接了呢?” 關孤抿抿唇,道:“因為我是‘悟生院’的人,必須遵行院主的諭令!” 微拂披肩的秀髮,程如姬嫵媚的道:“不是我說你,關叔叔,有時候,你也太固執了,你想想看,老闆待你有如同胞手足,視為骨肉弟兄,他的前程還不就是你的前程?他的基業也就是你的基業呀,老闆怎麼會給你虧吃?他總是挑挨最有進帳的生意給你做,你幫他,也等於幫自己,關叔叔,有些事你也不好太死心眼了……” 關孤深沉的道:“二夫人說得是。” 程如姬柔和的道:“關叔叔,我這樣說,乃是大家有目共睹的事,決不騙你,我可以向你保證 對不對,師爺?” 錢文欣乾咳兩聲,忙道:“當然,呃,當然。” 媚眼如波流溢,程如姬道:“老闆在我來前,還特別吩咐,要我向你好好解釋一下剛才的事,叫你千萬別記在心上,老闆說,哥哥斥責弟弟幾句,依情依理,全是應該的,關叔叔,你千萬別彆扭上啦……” 關孤一哂道:“我又怎能對院主懷有不滿之心?二夫人這一點大可釋懷!” 盯著對方,程如姬像要看透人家那顆心:“真的沒有不高興?” 關孤點點頭道:“怎敢有瞞二夫人?” 程如姬“嗯”了一聲,膩著聲道:“這樣我就放心了,我也說嘛,就賃關叔叔與老闆之間的渾厚交情,再怎麼樣關叔叔也不會就恨老闆這次斥責的……” 關孤濃眉輕軒,道:“不錯。” 錢文欣又乾咳一聲,佯笑道:“關少兄年青有為,氣度恢宏,又是院主的得力臂助,即便有時與院主意見相左,又怎會耿耿於懷呢?當然是決不可能之事……” 關孤淡淡瞅了錢文欣一眼,似笑非笑的道:“師爺可算是相當的了解我啦!” 聽得出來話中有刺,但錢文欣哪敢動聲色?他一摸唇上的八字胡,顯得中氣不足的連連笑道:“少兄是在抬舉老朽了,呵呵……” 說著,他又掀開長衫下襬,將系在腰上的一條厚重紅綢裹帶解下,雙手捧到關孤面前,阿談的道:“這點金葉子,是院主特交待老朽為少兄帶過來的,就算是院主對少兄的一點慰勞心意,院主還說,東西太少了,萬望少兄不要嫌棄……” 順手接過放在書桌上,關孤平靜的道:“此乃院主恩賜,我受之猶覺有愧,又怎敢稍有嫌棄之心?” 錢文欣那風乾橘皮似的老臉上浮著一層謅諂笑,慢吞吞的道:“哪裡,哪裡,少兄身為本院梁柱之材,自院主之下,哪一個不佩服少兄佩服得五體投地,無以復加呀!” 關孤淡然道:“泛泛罷了。” 頓了頓,他又轉問程如姬:“請示二夫人,明日的那筆買賣可尚有交待?” 姬紅的唇兒,咧如櫻桃初破,露出兩排晶瑩細小似扁貝般的玉齒來,程如姬輕笑說道: “還有點小細節要和你研討一下。” 聲音放低了些,她道:“第一,那母女二人必須置諸死地!” 心腔中抽緊一下,雖說此乃預料中事,但關孤聽在耳中,仍覺十分不是滋味,但他毫無選擇餘地,只好點頭道:“是的。” 程如姬接著道:“第二,要連‘絕斧絕刀’一起除掉,以絕後患!” 關孤沉默著又點點頭。 程如姬展露出一抹邪惡又冶盪的笑靨,像是一個狡猾陰毒的女巫: 第三,事完之後立即返院,不得在外逗留,以免發生差池!” 關孤唇角輕輕抽了抽,沒有表情的道:“還有麼?” 程如姬側首道:“師爺,後面的你來講。” 於是,錢文欣也湊近了點,壓著嗓門道:“委託我們處理此事的主顧,是個今年三十一歲的小夥子,武功尚可,但卻十分精明油滑,他姓舒,叫舒子青,身材瘦長,馬臉,右臉頰上有塊黑斑,很容易認;這次的目標是那母女兩個,那老婆子約模接近六旬年紀了,個子不高,花白頭髮在腦後流了個髻,慣常以一只金簪插在髻發裡,金簪是只鳳頭的,老婆子的模樣沒有什麼特徵,胖胖的,喜歡穿素色衣裳,在娘家的名字叫韓娥;那女娃子年在二十上下,聽說長得十分標致,生了雙丹鳳眼,剪水瞳,蔥管鼻兒小嘴唇,瘦怯怯的身段,說話聲音很軟很柔也很清脆,最惹眼的是在她那雙彎月似的眉毛中間,有顆朱紅的砂痣,看上去就像點了一滴火艷的印痕……她叫舒婉儀,名字也蠻秀美可人的……” 眉兒倏皺程如姬不悅的道:“師爺又不是叫你給那丫頭片子做媒,你何須描述得這麼生動細緻?幾句話講清楚不就結了?” 錢文欣呆了呆,老臉上熱烘烘的道:“呃,老朽只不過要講得明白點,好叫關少兄到時一眼即能將‘貨色’認出,不至搞錯了對象!……” 程如姬哼了哼,冒火道:“關叔叔是什麼人物?他出去辦事幾曾搞錯了對象過?況且那妮子所住的地方只有她一個少女,閉著眼也不會搞錯!” 錢文欣尷尬的打了個哈哈,訕訕的道:“這個……呃,是的……是的……” 程如姬悻然道:“快接下去說吧,別磨蹭了!” 錢文欣咽了口唾沫,摸摸八字胡,吶吶的道:“這母女兩人,便住在豫境‘三定府’的‘大福街’‘荷花弄’,整個弄巷子只得她們一處宅舍,那地方十分深幽廣闊,白雲石階,青銅獅子左右旁座,朱漆紅門上鑲得有獸頭金環,相當氣派,只要一到那裡就能找到……” 關孤冷冷的道:“下手之際不用避諱什麼吧?” 程如姬在旁插口道:“不用,但事成之後記著必需儘快趕回,你的限期只有五天,包括來回旅程,以及行事的時間,下手的時候,別多說話,更別問什麼,怕她們那種可憐兮兮的樣子磨軟了你的心!” 錢文欣又低聲道:“最好的行動時辰是在傍晚,一則人稀光黯,再則脫身也較便易,她母女二人便住在後院一幢異常精緻的精舍裡,精舍前面有迴廊,朱紅欄幹雕成一個個壽字圖銜圖,四周植滿翠竹……” 關孤微笑道:“倒還相當雅。” 錢文欣一捻八字有,道:“怕也雅不多時了吧!……” 程如姬又嬌媚的道:“你還有什麼問題麼,關叔叔?” 沉吟了片刻,關孤道:“此事內情,果真如院主所言?” 程如姬“喲”了一聲,格格笑道:“不是我說你呀,關叔叔,你也可真死心眼兒,你不想想,老闆就和你的哥哥一樣,做哥哥的哪有騙弟弟的道理?” 心裡冷笑,關孤知道再問也不會問出個所以然來,他無可奈何的道:“好吧,我沒有問題了。” 程如姬愉快的道:“老闆交待,你明天早膳後便得出發了,關叔叔,此行的副手隨你挑,要多少人都行,甚至‘前執殺手’身份的硬把子都可以調用……” 關孤搖搖頭道:“不必了,我一個人去。” 錢文欣接口道:“李發也不帶?” 關孤乾脆的道:“不。” 瞧著他,程如姬風情的道:“你一個人,自忖應付得了?” 關孤笑笑道:“那麼,何不另派別人?” “噗嗤”笑出了聲,程如姬用眼角瞟著關孤道:“我是關心你呀,難道說做嫂子的對叔子體貼點,叔子都不領情嗎?” 關孤緩緩的道:“我怕二夫人對我的能力不放心。” 伸出玉蔥似的細指虛虛點了關孤一下,程如姬佯嗔道:“哼,你這人,就是不識好歹,人家一片好心,卻反討了個沒趣!” 關孤淡然道:“豈敢,我這廂也已心領了。” 錢文欣搓搓手,笑道:“對了,關少兄,今晚上院主在‘脫世樓’大廳設筵為你洗塵,也是餞行,預祝你一路順風,馬到成功!” 冷清清的雙目泛閃著冷清清的光芒,關孤懶散的道:“我準時到,還請二夫人與師爺代謝院主賜此殊榮。” 程如姬輕笑道:“你們自己哥們,客氣什麼?” 錢文欣也乾笑道:“二夫人說得是,院主老想著多找些機會與少兄聚晤,但你們二位又全是院裡的首腦人物,不是院主忙,就是少兄忙,往往一下子就是好多天朝不上面,院主還經常為這件事抱怨呢……” 關孤淡淡的道:“這是院主對我的愛護與寵信,我還不照樣找時間和院主多做盤桓,藉以領受些教益?” 眸瞳橫波,紛頰染春,程如姬膩著聲,似笑非笑道:“可是真話?” 關孤眉梢子一揚,安適的道:“當然。” 咬咬豐潤紅嫩的下唇,程如姬笑哧哧的道:“老實說,關叔叔,你與老闆親如兄弟,但個性卻大不相同,理該找些空暇彼此再進一步了解了解。” 關孤戒備的道:“這個自然,二夫人,反正日後還長遠著,有的是時間讓院主與我彼此再行了解,不過,我認為我們兩人對相互間的作風立場也差不多夠得上了解透徹了……” 放蕩的大笑著站起,程如姬指著關孤道:“你好會說話! 關叔叔,但願你口中所講‘透徹’兩字不要含著什麼不滿的意思才好……” 關孤也起立,一笑道:“二夫人言重了,我對院主素來尊仰,哪有不滿之理?” ------------- |
第14章 正、邪、難兩立
程如姬拂垂肩的秀髮,眯著眼,以濃重的鼻音道:“好吧,我們不談這些了,關叔叔,可記著依時過來赴宴,別讓我們候駕太久呀。……” 關孤躬身為禮,道:“我會記著。” 程如姬擺擺手,笑道:“我們回去覆命啦,師爺,走吧。” 關孤送出門口,目注程如姬擺動著細腰肥臀偕同錢文欣下樓去了,他才煩躁的籲了口氣,無精打採的回房。 剛才在書房窗前發了會怔,李發已悄然入內,他掩上門,低聲道:“二姨太與錢大舅子走啦?” 關孤不禁被引得笑了起來,他回身道:“你這小子嘴巴真缺德。” 李發也聳聳肩,笑道:“見著她們這一對,打心眼裡就不順貼!” 關孤坐回躺椅上,小聲問:“夏摩伽可去辦事了?” 李發點頭道:“大哥指的可是明朝那筆買賣的事?夏大哥早已探查底蘊去了,不過,恐怕難有什麼消息。” 關孤道:“怎麼說?” 李發輕輕的道:“方才我出去後,追上夏大哥一同從樓側的便梯下去,夏大哥一面走一面就告訴了我大哥交待的事,我們剛到樓下,即遇上了在‘密傳室’供差的趙二麻子,大哥,你知道趙二麻於是錢文欣手下的人,但這傢伙早被夏大哥買通了,夏大哥一見著他,馬上拉到一旁探詢這樁買賣的內幕實情,你猜二麻子怎麼著?” 關孤皺皺眉頭:“少賣關子,往下說!” 李發忙道:“當時二麻子就無可奈何的大搖其頭,他苦著臉說,這次的這筆生意根本就不清楚其中詳情,非但他不曉得,只怕‘密傳室’的任何一個人也不會知道……” 關孤冷冷的道:“為什麼?” 舐舐唇,李發低聲道:“趙二麻子說,此次這筆生意進行得異常秘密嚴謹,與對方接頭的只有三個人,老闆、二姨太、錢大舅子,知道內情的也只是這三個人,他們甚至這位主顧的模樣也不清楚!” 關孤沉吟著道:“為什麼會如此慎重其事呢?就為了這樁買賣的報酬大麼?” 李發若有所思的道:“會不會老闆擔主洩了密而牽扯上其他問題?譬如說,這次行動有些成名的武林人物夾在裡頭?” 關孤點點頭,道:“‘絕斧絕刀’便夾在裡面,也要一併除掉,不過,我認為他們如此慎重其事的主要原因,恐怕是為了這樁生電的內幕有些見不得人吧?” 李發頗有同感的道:“很有道理,大哥,否則又何必這樣鬼祟?” 頓了頓,他又道:“對了,大哥,‘絕斧絕刀’可就是道上人稱‘兩世斧’南宮豪與‘不屈刀,豐子俊這兩個人?” 關孤頷首道:“不錯,就是他們。” 李發想了一會,道:“這兩個人聽說本事相當高強呢,大哥,他們在關東一帶可以說是,數一數二的巨擘……” 關孤平靜的道:“這是其次的問題,主要的是,他們兩個平時為人如何?” 李發道:“只曉得他們名氣大,武功高,為人怎麼樣卻不大清楚,好像,也相當豪邁磊落的呢……” 關孤搖頭道:“‘好像’不行,一定要確實,由他們兩人的個性作風,我就可以大略判斷出這樁生意的內幕情形夾……” 李發有些迷惘,問:“怎麼說?” 關孤低沉的道:“設若這兩人全是仁義之士,他們便必不會幫著那對母女為惡,反之,就大有可能了,李發,‘物以類聚’,聽過這句話?” 李發恍然道:“是的 但可惜我們對這兩個人平素的行為不大清楚……” 關孤冷然一笑,道:“到了那裡,我會搞清楚的。” 李發十分感慨的道:“大哥,我常常覺得,你實在是個善惡分明、重仁義的好人,為了求得你自己的心安,下的這份功夫可是太大了,簡直費盡了心血,傷透了腦筋,一心一意只盼落個劍下慈悲,莫妄殺了無辜,大哥你為了這個旨願,也已不知得罪院裡多少伙計啦,假如換了其他任何一個人,也不會有你這份善心的,咱們吃的便是這碗飯,交待下來要宰誰便去宰準,哪個會耐煩顧慮這麼多?” 關孤嘆了口氣,道:“其實,我陷身在這種圈子裡,猶斤斤計較于行仁求善,務求落個心安不愧,這已經是個諷刺了……就好像窯子裡的姐兒卻勸著人家姑娘保守貞潔一樣,不是個笑話麼?” 李發慢吞吞的道:“不過,大哥,這卻好有一比 ‘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大哥本身受盡煎熬、受盡折磨,卻在這個殺人圈裡儘量救人 救些好人,這完全是一種自我犧牲的可敬行為,否則,‘悟生院’如果缺了大哥這樣的正直之士,還不知道有多少無辜遭到殘害呢……” 拿起桌上也已冷了的茶輕啜一口,關孤低喟道:“你也別捧我了,就為了這遵行不渝的宗旨,這一次就差點和禹老闆翻了臉,他幾乎氣得掀了房頂……” 李發憂慮的道:“我知道,夏大哥告訴過我了。” 關孤沉重的道:“他逼著我接下筆生意,根本不容我推託,我看,其中恐怕有些不對的地方,儘管他再三向我保證……” 李發哼了哼,道:“老闆的保證值幾個子兒?大哥,你又不是不知道,只要代價高,他連他老婆都可以出讓!” 關孤又喝了口冷茶,苦笑道:“看樣子,除了我親自去查清這件事的內情,恐怕沒有別的法子了……” 李發擔心的望著他,吶吶的問:“大哥,假如 萬一事情不似禹老闆所說的那樣呢?” 陰沉的寒著臉,好半晌,關孤才艱辛的道:“如果那樣,我只怕就要做一種痛苦的選擇了。” 回頭望望掩著的門,李發緊張的道:“大哥,你是說 ?” 關孤冷森的道:“我是說,假如這樁買賣的內容違背了我素來遵行不渝的宗旨,我就將被迫做一種選擇,也是一種莫大的犧牲 聽禹老闆的交待,或是依我自己的作風!” 壓抑得連呼吸也困難了,李發惶恐驚懼的道:“這…… 大哥,你這意思……是,呃,若是這樁生意與你行事的原則不合,就是說假設那母女兩個不該遭戮的話,你便不殺?” 關孤冷靜的道:“很有可能 如果那女母兩人罪不至死的話!” 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李發吶吶的道:“但是,大哥,你,呃,你知道你如果這樣做了……將是代表一種什麼樣不得了的意思麼?” 關孤緩緩的道:“當然我知道,如果我不殺他們,則等於背叛了‘悟生院’,換句話說,整個破壞了‘悟生院’的規矩,那麼禹老闆恐怕就會要傾以全力來追殺我了!” 李發吸了口涼氣,恐怖的道:“一點不錯,大哥,你本事雖強,但好虎也架不住一群狼啊……為了一對素不相識,毫無淵源的母女,付出這種犧牲與代價也未免不值……” 關孤漠然一笑,道:“你差了,李發,我所付出的代價與犧牲,只是為了道義的伸張,公理的不泯,是非的明判與善惡的分辨,並非單獨為了某一個兩個人為出發點,人,只是一種有形的軀體,重要的是這人所象徵的意義 好的,抑或壞的,而那是無形的,卻要憑我們的智慧良心,及正義感去審察了。” 淡淡低喟,他又道:“武林風氣日邪,江湖傳規式微,人心姦惡,人行橫暴,李發,再不出來個把正直之士,這黑白兩道上便不知要亂成什麼樣,糟成什麼樣了,便像你方才所說,我不入地獄誰人地獄?別盼著人家來,乾脆,我們自己先充上一充吧……” 李發憂鬱的道:“話雖這樣說,但大哥,後果的嚴重卻不得了啊……” 關孤微微笑了,道:“這此年來,老在刀刃鎗眼上打滾,在陰冥道前徘徊,什麼嚴重與不得了的事全看多了,李發,就算它再是嚴重,再是不得了,也無非是賠上一條性命罷了,而我們身上也已級著多少條人家的性命啦?賠上就賠上也罷,勉強算對上天好生之德的拂逆做個補償就是了……” 痛苦的咬咬牙,李發下定決心道:“大哥,如果你真要這樣做了,請別忘記我,大哥,我什麼也不顧了,死活全跟著你走!” 關孤嘆息一聲,動容的道:“不可以,李發,我若出了紕漏,自當單獨對這後果負責,又怎能憑白連累上你?” 李發堅決又激昂的道:“‘悟生院,裡,誰也知道我是大哥的人,假如大哥一旦脫離‘悟生院’,便等於背叛,這一來我還能再待下去?無論我與大哥是否同謀,在他們眼中也就和同謀一樣了,殊不論那種日子好不好過了,‘悟生院,一少了大哥,就沒有一處可以與這裡面的邪惡勢力相桔抗的柱石人物了,此後‘悟生院’必將好佞當道,殺風日盛,仁義公理淪喪於絕,大哥,這樣的生活還有什麼指望?還有什麼期盼?人活著失去了指望與期盼,還不如早點死了的好!” 關孤遲疑的道:“你說得雖不錯,但 跟著我也太冒險……” 李發固執的道:“我心甘情願,大哥,這總比過那種行屍走肉,仰入鼻息的生活來得好!” 關孤站起身來,蹀踱了一陣,低徐的道:“一個弄不巧,可能連命也丟了……” 李發毫不移動的道:“那我認命!” 深沉的注視著他,關孤慎重的道:“你真不後悔?” 李發用力點頭,道:“不後悔!” 關孤籲了口氣,無奈的道:“好吧,如果到了那一天,我要這樣做的時候,我一定設法通知你與我聚合!” 立即欣喜浮湧於面,李發躬身道:“多謝大哥不棄之恩,這一輩子,我跟大哥是跟定了,水裡火裡,我決無畏縮!” 關孤笑笑道:“小子,你別以為口裡講講這些話就算,說不定你隨著我真會赴湯蹈火,受苦受難呢!” 李發挺胸昂頭,凜然道:“我不怕,大哥,正如你所說,好歹也就是性命一條罷了。” 關孤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先別這麼激動,李發,說不定事情糟不到這個地步,脫離這裡,是一件非常需要慎重考慮的行徑。老實說,不至最後關頭,不到迫不得已,我還是不會這麼魯莽從事的,要知道,這樣一來,可就得破釜沉舟的於到底啦!” 李發嚴肅又誠摯的道:“不管怎麼樣,大哥,反正你怎麼做我怎麼跟,你到哪裡我到哪裡就是了!” 關孤平靜的道:“我會要你跟著的,另外,還有夏摩伽!” 李發神色興奮道:“這是一定的事,大哥,只怕你用棍子也趕不走夏大哥與江權呢 如果你要脫離此地的話!” 關孤一笑道:“你看你這高興樣子,好像就要跟著我去逛窯子一樣!” 李發也忍不住笑了,關孤在斑竹躺椅舒適的躺了下來,他閉上眼,低沉的道:“你出去看看夏摩伽事情辦得可有了點眉目?我現在要歇會兒,記得到上燈的時分來叫醒我 老闆大人尚有盛筵相款。” 躬身答應,李發靜悄悄離開,又靜悄悄的掩上了門。 初陽的光輝自“丹楓山”山腰那邊照了過來,露水尚新,空氣鮮潔,鳥兒也在嘰喳鳴唱,天空是蔚藍清碧的,顯示著今天會是個好天氣,但是,也顯示著將是個燠熱的天飛。 大地仿佛才自沉睡中清醒,一切景物都透著那麼股子生機蓬勃卻又懶散未盡的味道…… 關孤似乎比早晨的太陽還起得更早,現在,他已在“悟生院”的大門石階下檢視著他的坐騎了 那匹全身純黑的駿馬,這匹馬,關孤給它取了個名字,叫“黑雲”。 李發站在旁邊幫著整理鞍鐙,錢文欣也滿面陷笑的與關孤說著話,但關孤神色冷漠,好像十分不奈…… 全弄舒齊了,關孤回頭淡淡的掃視了一眼“悟生院”虛掩的大門,又毫無表情的轉過身來。 他仍然穿著那襲黑色緊身衣,外披黑綢大憋,頭上扎著黑色頭巾,足登黑色軟牛皮密扣薄底快靴,一身的黑,黑得冷酷,黑得肅煞,他低沉的向李發道:“行了,這就登程。” 李發垂手讓開,錢文欣卻有些焦慮的陪著笑道:“少兄,呃,院主與二夫人說過要親來為少兄送行的……” 關孤冷冷的道:“不用麻煩他們二位了。” 殷勤的笑著,錢文欣忙道:“院主與二夫人只怕就要來了,少兄,他們的一番好意你多少也得受著點才合適哪 關孤一揚眉,道:“我心領了。” 錢文欣乾笑兩聲,訕訕的道:“這個……呃,少兄,你不等了?” 關孤厭煩的道:“我奉命在凌晨早膳之後出發,不可違令!” 說著,他又交待李發:“在院裡什麼事都小心點,別給我出岔子!” 李發恭謹的道:“大哥放心,我會留神的。” 轉朝錢文欣,關孤道:“多謝師爺相送,待我回來之後再面謁師爺道勞吧!” 錢文欣惶恐的道:“這不算什麼,這不算什麼,少兄言重了……” 不再多說,關孤飄身上馬,抖韁夾腿,座下的“黑雲”,便一陣風也似沿著大道卷了出去。 頭也不回,關孤策馬狂奔,一口氣馳出了二十餘裡,在如雷的蹄聲密響中,他也已來到一片地形崎嶇起伏的高陵上。 現在,他停下了馬,仔細又專注的朝前後左右探查,等他確定沒有人跟蹤之後,這才偏過馬頭,捨棄大路,對著一條彎曲小道奔去,約前行了大半裡路,小徑旁邊已可看見一片雜草叢生的荒林子…… 馬兒未停,關孤已經拍馬頭,縱身飛落,才沾地,他雙手用力互擊三響,於是,林子里,夏摩伽笑嘻嘻的一頭竄了出來。 四周一瞧,夏摩伽笑道:“沒有人釘梢吧?” 關孤行近林邊,搖頭道:“沒有,他們再大膽,恐怕也不敢冒這個險,如果被我發覺了,我不管他是誰,也斷然輕饒不了。” 夏摩伽藉同關孤進入林中,關孤的馬兒也跟著跑到另一邊自顧吃草去了,他們兩人入林之後,關孤立即問道:“怎麼樣?那件事可有端倪?” 夏摩伽嘆了口氣道:“一點名堂也沒有,昨晚上我費了一夜功夫發動了所有的力量,也未曾將這樁買賣的底細摸出分毫來,甚至他們知道的比我還少,‘真龍九子’那邊亦照樣搞不清楚,似乎老闆對他們也並不見得推心置腹呢……” 關孤冷笑道:“禹老闆會相信誰?連他父母只怕他也多少存著點猜疑,這位仁兄是右手做事還得跟自己左手打商量的人物!” 夏摩伽舐舐嘴唇,道:“這件事,你打算怎麼處理呢?” 關孤苦笑道:“只有我自己去想法子弄明白了。” 放低了聲音,夏摩伽慎重又嚴肅的道:“昨晚聽李發靠訴我,說你萬一察覺這樁買賣無法下手 也就是說‘貨色’罪不至死的時候,你準備‘放水’?” 關孤點點頭:“有些可能!” 夏摩伽沉吟了片刻,笑道:“不管了,反正你自己琢磨著辦吧,你到哪裡,我們全跟著也就是了,媽的,沒什麼大不了!” 關孤笑笑道:“跟著我,可是玩命的把戲呢!” 夏摩伽瞪瞪眼,佯怒道:“還說呢,全是你害人不淺,誰叫我們哥倆這般好法?他們視你如眼中釘,看我也不會舒服到哪裡,你一抽腿,我們幾個還能待下去麼?就算他們不整治我們哥幾個,那種悶氣日子也過不下去羅……” 關孤調侃的道:“你不後悔?” “呸”了一聲,夏摩伽道:“我是拿鴨子上架,刀山油鍋也只好隨著你硬挺啦!” 關孤靜靜一笑,道:“好,一句話,到時我會設法通知你們與我會合!” 夏摩伽又道:“江權也一起,老大,你知道這小子赤膽忠心 對我們!” 關孤頷首道:“當然。” 夏摩伽籲了口氣,道:“老實說,我希望這筆生意的內情但願和老闆所說的無異,否則,日後大家全有得樂子了,這種事並不好玩呢……” 關孤微笑道:“也沒有什麼,充其量拎著腦袋玩命罷了。” 夏摩伽眨眨眼道:“老大,你倒是視死如歸。” 輕拂頭巾,關孤表情怪異的道:“先別喪自己的氣,老夏,他們若想對付我,恐怕也得具有這種相同的決心才行呢。” 由衷的點頭,夏摩伽點頭道:“這一點我完全同意,老大,你是個最好的朋友,但卻是個最壞的敵人,與你為敵,委實不能令人愉快……” 關孤唇角輕撇,淡淡的道:“老夏,這種感覺有人會體會到的 你還有什麼事麼?如果沒有,我想就此道別了。” 踏上一步,夏摩伽真誠流露的道:“這次去,不論是好是歹,是從是反,總記得別忘了我們這幾個,如何處置當時的情況最為適當,你全比我們高明,在此我也不多贅述了,所有的話只有一句話 小心珍重!” 關孤輕輕的道:“放心,我自有斟酌。” 有些難分難捨,夏摩伽苦笑道:“再會了,老大。” 深深的凝視著對方,關孤緩緩的道:“很快我們即將再會,老夏,或者在‘悟生院’,或者在另一個我們現在所不知道的地方,但卻一定能再會 ” 迴轉身,關孤撮唇發出一聲尖銳又打著旋轉的急速嗯哨。 於是,“黑雲”長嘶厲嘯,狂奔而來,馬未停,關孤飛身而上,去勢如雷起風湧,眨眼問已經消失于林外。 ------------- |
第15章 利、節、不能全
由這裡到“三定府”,大約有一天多兩天左右的路程,以關孤的坐騎腳力來說,往返三天已足足有餘;他判斷,辦那件事的時間足夠了,他用兩天的功夫去探查這樁生意的內情,應該可以查個水落石出。 當然,若依照“悟生院”方面的想法,憑關孤去處理這筆買賣,只怕除了往返時間外,真正辦事的所須連一個時辰也不用,他僅要拔劍動手,即能達成所願。 但是,關孤自不會作如是之想,他一定要搞清楚這筆生意的底細,換句話說,他必須要明白,該不該幹,而像他這樣的另有目的,實施起來當然就比較多費手腳啦…… 一路上,關孤幾乎是馬不停蹄的趕著路,他希望能多勻出點空隙來供他調配使用,也供他思考推測,固然,他不願去做一件違背天理良心的事,但,如非萬不得已,對叛離“悟生院”的行動,他也不能不慎重考慮…… 於是,就這樣,滿懷心事,一天一夜過去了…… 除了餵草料休息了兩個時辰之外,關孤沒有再歇過馬,他一陣緩一陣急的往前趕著,在第二天太陽剛剛升起不久,他也已遙遙望見了“三定府”的巍峨城樓了。 “三定府”是座相當恢宏繁華的大城鎮,三街六市,縱橫連貫,道路是寬闊又整齊的,屋脊櫛比,樓閣相疊,市面上店舖林立,生意鼎盛,就算在大清早,街上行人便已熙來攘往,十分熱鬧。 進了城,關孤先找著一家客棧住了下來,這家客棧並不大,也不華麗,僅是家中等的買賣而已,主要它的位置較為偏僻,在遠隔鬧市的一條小橫街上,而這裡,亦是“大福街”與此條小橫街的連接處,“荷花弄”便距離不及五百步遠,出門拐個彎就到了。 開好了房間後,關孤連臉全來不及洗,他將坐騎交待過了店夥,便獨自外出,展開“踩盤”的工作。 在“悟生院”之時,錢文欣說得不錯,那舒家母女的住處果然壯麗深幽,美崙美煥,是這一帶最為寬大華奔的府第,由外面望進去,只見樓臺重疊,飛簷相連,廣闊輝煌得有如王公侯門,太卿巨宅,光叫人瞧著,也已可感受到那種赫赫窒人的富家聲勢了。 整條“荷花弄”,前後只有這一家人家,一個門戶,換句話說,舒家宅第的一廣大寬闊便將這條巷弄全佔有完了,嗯,是朱紅的大門上嵌雪亮獸環,白雲石的巨大台階一連六級,階旁左右,各蹲坐著一只巨大的精雕青銅獅子,再襯上青花磚的高聳院牆,院牆裡頭其深如海的樓臺亭閣,在在全流露出這戶人家的不凡財勢的味來,便算是王侯宮府吧,也不過就是如此了…… 閒閒的打了個轉,關孤也已將該記著的事全記著了,於是,他返回店裡,仔細梳洗了一番,然後到這家客棧的膳廳晨進朝食。 喝著稀飯,就著燒餅小菜,他慢慢享用了一會,在略作考慮後,他招手叫過了那個在門口侍候客人的店小二來。 呵著笑,堆著笑,這個猴頭猴腦的店小二殷勤的問:“這位爺可是有吩咐?” 關孤淡淡一笑道:“沒有什麼,只是獨個兒吃飯有點悶,想找個人聊聊。” 店小二旋首四瞧,看著在進膳的客人並不多,沒有什麼事,他在肩上搭著的手中帕子上揩了揩手,露出一口黃牙道:“爺可是剛由外地來這裡?噫,‘三定府’好玩的處所可多著呢,若是爺有意游上一遊,小的倒可以替爺推薦幾個好地方……” 關孤繞著圈子道:“你說說看。” 店小二眉飛色舞的道:“爺如想正經點呢,逛逛太子廟,南崗上的‘太玄宮’燒兩炷香許個願,離城三裡有座‘仙遊山’,景色秀麗可觀,山上有連環九十九個洞窟,裡頭有不少稀奇古怪流岩鐘乳石,傳說純陽祖師在飛昇之前曾在其中幾個洞裡打過坐,修過真,那幾個洞中還約略可辨出石床石桌石椅等物的形狀來哩,人在第一個洞口叫一聲,九十九個洞裡便全響起那種悠悠忽忽的回音來了,另外,就到城北‘全得場子’去瞧瞧,那裡什麼玩意都有,賣狗皮青藥大力丸的,看相算卦的,走江湖賣解的,耍猴戲的,變戲法吞火球的,走高索玩空中接刀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而且各種吃喝瓞子也夠瞧得人嘴饞,從南方的粉蒸肉糯米團子,棒棒肉過橋麵,到北地的肚絲拉皮燕窩粥,槓子頭大白糢,加上各形各式的點心糕餅,無所不備,無所不包,可有得逛的哪……” 關孤笑笑道:“若是想玩得葷點呢?” 湊近了些,店小二故作神秘的道:“那就到後街的‘翠紅裡’去,爺,那裡有幾十家大小不同,裝飾各異的妓院子,一到近晚,你看吧,南國佳麗,北地胭脂,鶯鶯燕燕的打扮得花枝招展,全等著客人上門,做那入幕之賓吶,那些個娘們可也叫騷到骨髓子裡去了,只要爺的銀子帶得足夠,包管侍候得你化成了水,癱了身子還拉不動腿出來,其中的滋味,嘖嘖,不用小的細說,爺也可以想到哪……” 關孤瞇了眼,道:“很好,如果我去這些地方,一定麻煩你替我引導。” 店小二一拍胸脯,道:“只要不在小的輪差的時辰裡,行,一句話,小的陪著你這位爺四處去鬆散鬆散,包要爺玩得開心就是了……” 表情像是忽然想起了什麼,關孤故意詫異的道:“是了,小二哥,剛才我在外頭兜了一陣,看見就在後面那條街的轉角弄子裡,有一戶人家,氣派卻大得驚人,那等府第簡直就和王侯大臣的公館差不離了,好奢華的場面!” 長長“哦”了一聲,店小二笑道:“爺指的大約是舒員外府了,爺是初來,自然有些奇怪,怎麼‘三定府’還有這麼家赫赫人家?其實爺是有所不知,舒府在本地不但是首屈一指的富豪,在整個省境裡也數得上前幾個,舒家是世代相傳的財主,卻是一代比一代來得發達,來得興旺,到了舒鬥賢舒員外這一輩,可以說更不得了,不但資產驟增,生意鼎盛,祖傳的產業越聚越廣,更娶了位好夫人,舒夫人慈詳嫻淑,是位大家閨秀出身,平日相夫輔業,樂善好施,勤力盡心替地方造福,雖說她是個女流之輩,但人家那種扶危濟貧,悲天憫人的胸懷,恐怕就是大男人也沒有幾個做得到……可惜的是。舒員外在年前不幸過世了,留下舒夫人及一個獨生女守著這份偌大財產,寡婦弱女,可也真叫人嗟嘆……” 關孤皺皺眉頭:“舒鬥賢難道沒有兒子?” 面上露出了不屑一顧的模樣,店小二撇嘴道:“有,有一個,但有也和沒有差不多!” 心裡冷笑,關孤續問:“怎麼說?” 店小二似是也頗有點義憤般氣咻咻的道:“爺若不問倒也罷了,爺這一問,小的就不由火上心頭啦,那小於是舒員外早年所收的義子,叫舒子青,人嘛,看上去還像個人樣,只是,做出來的事卻不像是人做的事。” 裝做茫然之狀,關孤道:“這人很差勁?” 壓低了嗓門,店小二悻悻的道:“光是差勁也叫好了,他這人品的卑劣還不知比‘差勁’這一詞離去多遠,這小子呃,可以說就是披著張人皮的畜生!” 關孤以十分有興趣的口氣道:“竟這麼糟法?” 店小二嘆了口氣,一副憤憤不平又無可如何的樣子道:“不是小的有意在人背後嚼舌頭撥弄人家,但這舒子青卻委實可惡得叫人看不順眼 ” 左右梭了一眼,他低聲道:“爺,你是外來客人,住不多久就要離開,所以小的敢於告訴你,若換了本地人,只怕他們誰也不願問,哪個也不願提呢,這舒子青在舒員外在世的時候,也已是個本城出了名的浪蕩漢,紈 子,整日花天酒地,不務正業,除了吃喝,就是嫖賭,凡是那些市井無賴的一套下三流毛病他全佔了,一天到晚聚合著他那批狐群狗黨,酒肉之徒搖招過市,趾高氣揚,但那時舒老爺子尚在世上,這小子就也只敢壞到這一步,尚不敢過分的為惡,一等舒老爺歸了西,喝,他簡直反了,在家裡做威做福,不可一世,在外頭欺壓街坊鄰居,魚肉鄉里善良,仇勢欺人,無惡不作;譬如說,他故意放印子錢給一些窮困小戶,等人家還不出帳來,便迫使欠債的人沿街爬著當狗叫,光著脊樑給他的下入做馬騎,惜此取樂博觀,以外,有什麼標致點的姑娘被他看上了,則十有九成就吃他強要硬奪了去,好的還做了妾侍,那運氣差的便玩過又摔了,可憐那些被攆出來的小姑娘們尚能再去嫁誰?就近幾年,便有三四個黃花閨女叫他玩膩丟了,在羞憤無告之下投了環哩……” 關孤淡然道:“這舒子青有幾個女人?” 店小二伸出指頭數了數,道:“就小的聽說及親見,大概便有十來個之多!” 關孤點了點,道:“好福氣。” 店小二瞪大了眼,急道:“還好福氣?我的爺,這小子是在拿著人家姑娘的貞節當兒戲,閨譽作樂子呀,爺,你不知這裡頭有多少血淚,又有多少悲苦呢……” 關孤平靜的道:“他哪來的錢?” 店小二嘆口氣道:“還不是硬向舒老夫人要的?老爺子在世的時候,叫這小子學做生意,那些錢便全叫他揮霍掉了,聽人家說,大概光由他吃喝玩樂耗去的銀子就有上萬兩之多,這筆銀子在人家說是一世聚,在他卻當幾個制錢拋啦,所以舒老爺子一氣之下,便不准他再管生意,但老爺子家當大哪,這小子便是明要暗偷的數目也是夠十戶人家嚼三年的糧;老爺子過去之後,這小子整日價吵著逼著老夫人要分家,老夫人不答應,他便一天到晚與老夫人吵鬧不休,賴迫硬嚇,叫罵斥喝全出了籠,老夫人吃他逼不過了,才將關外兩位武林中的大人物請了來壓制這小子,那兩位武林人物,聽說全是舒老爺子生前的好友哪!” 關孤點點頭道:“這一來,舒子青大約安份了吧?” 呵呵一笑,店小二道:“安分多啦,他哪敢開罪那倆大人物?人家動動小指頭就能摔他個大馬爬,雖說這小子也練過幾年功夫,但和人家兩位一比,這有個說法,叫雞蛋碰石頭,還有不碎的麼?” 關孤抹抹嘴道:“他不恨?” 店小二笑道:“怎能不恨?恨得緊哪,如今他一有空隙便四處散佈那兩位武林好漢的壞話,造他們的謠,甚至還朝外傳出些不三不四風言風語……” 關孤眉毛一挑,問:“什麼風言風語?” 搖搖頭,店小二又氣憤的道:“簡直不是人話,虧他還是舒老夫人的義子,怎能傳出這樣大逆不道、敗壞德倫的污言穢話來?” 關孤雙手互叉,緩緩的道:“說說看。” 店小二低聲道:“這小子曾親口告訴前街‘大利綢緞莊’的老闆,說那兩位武林好漢中一個姓南宮的是他義母舒老夫的昔日相好,這一次她請了他們前來,明裡是呵護寡婦弱女,暗裡卻是藉他們力量獨霸家產,並且,這姓南宮的人更可與他義母重溫鴛夢,再抬舊歡!” 四周看看,店小二又道:“他還說,他那義妹也由他義母交待到了另一位武林人物手裡,被那人破了瓜,條件便是幫著她母女獨佔產業,壓制於他!” 關孤安祥的的道:“依你看,有此可能麼?” 一下子掙紅了臉,店小二氣憤的道:“那小子全是一派胡說,這位爺,怎可能會有這種醜事,你沒看見舒家母女二位,老太太固是溫厚慈詳,待人和藹可親,小姐更是明艷秀麗,端莊文靜,純真得一朵花似的,怎會做出這樣的行為來?她們大概連想也沒想到這一層上去,姓舒的小子竟然如此可惡可恨的造她們母女的謠,叫人聽了,越發覺得他不要臉不知恥到了極處!” 在肩搭的手中帕子上又揩一揩一手,他接著道:“再說,人家老太太五十多歲六十的人了,哪還有這等心情搞這一套?小姐冰清玉潔,見了生人都臉紅,更不可能像他說的那樣,姓舒的小子破壞人家晚節,糟塌人家閨譽,最是齷齪!” 關孤一哂道:“現在,姓舒的小子也住在那府第裡?” 店小二點點頭,道:“住在裡頭,還不是成天到晚在打主意想分家?說不定他正在暗裡思量著怎麼毒死這一家老小呢!” 朝椅背上一靠,關孤閒閒的道:“對舒家的事,小二哥,你倒蠻熟呀。” 嘻嘻笑了,店小二道:“不瞞客官,這卻有些道理在裡頭。” 關孤“哦”了一聲,道:“什麼道理?” 店小二小聲道:“小的一個遠房姪子便在官府當差,他那渾家也在後院小廚戶裡做廚娘,所以舒府的消息小的知道得比較詳盡,另外,我們這裡隔著他那邊也近,有些事傳得便快,再說,爺,小的幹這一行,整日價全處身在這耳目混雜,人言語穢的地方,任什麼消息也聽得夠多夠實吶。” 關孤安閒的道:“你所說的話,大都可靠麼?” 急得舉手起誓,店小二臉紅脖子粗的道:“爺還信不過小的?小的與那舒子青無怨無仇,何苦咕濃他,只是因為小的同許多人一樣看不順眼,氣不過啊,小的方才所說,即使有小地方可能不會貼合,但大概來說斷不會錯的!” 關孤一笑道:“當真?” 店小二急道:“小的可以賭咒!” 搖擺手,關孤道:“罷了。” 忽然有些怔仲,店小二惑然的瞧著關孤,吶吶的道:“這位爺……你好像……呃,似是對舒子青的事情特別關懷呢……” 關孤和氣的道:“對此不平的世間事,只要是個有正義感的人,誰不關懷呢?譬如說你吧,你不就也相當關懷並代為喊屈麼?” 想了想,這位好義多言的店小二也呵呵笑了:“對,對,爺說的有道理!” 關孤輕輕搓手,道:“這裡的飯食是多少銀子,小二哥,你給算算。” 店小二已結的道:“爺不再吃了?” 關孤搖搖頭,拍拍肚子道:“撐滿啦。” 於是,店小一飛快的算了一遍,呵腰道:“總共是兩錢銀子,串半錢 ” 關孤摸了一錠重有十兩的紋銀交到店小二手上,笑道:“不用找零了,剩下來的便賞你喝兩杯吧。” 十兩紋銀等於是兩桌上好酒席錢,關孤卻只吃了點清粥小菜便開銷掉了,店小二怎能不千恩萬謝,誠惶誠恐的直送出了膳廳外? 回到房中,關孤拴了門,躺到床上默默沉思著,他曉得自己先前的懷疑證實了,禹偉行他們的話果然全是欺騙,全是胡言,全是顛倒是非,混淆黑白的誣栽,但是,跟著到來的問題,卻是自己的意向如何?到底該怎麼去辦?下手吧,實在於心不忍,更於心不安,這件事一幹了,這輩子就別想安寧,多少年來的清譽名節也就全砸了:“放水” 呢?則不啻叛背了“悟生院”,違反了“悟生院”的酷厲規矩,而這個後果卻是異常嚴重的,如果他這麼做了,便成為“悟生院”的叛徒,面臨的便將是“悟生院”的傾巢追捕,眾多殺手的天涯跟蹤,以及一場接著一場的擠戰 那必定是血淋淋的,狠毒毒的拼戰了……。 於是,如何去做、如何應付、如何善後,哪樣做才值得的一連串的問題,亂哄哄的一下子全湧進了他的腦海。 細細思維著,分別剖析著,慢慢考量著,關孤閉上眼,他以他的智慧,良心,道德感,倫理觀,以及他本身所居有的力量為衡度點,來將這些惱人,煩人,及痛苦的問題一一研究斟酌。 那店小二所說的一番話,雖不至全對,但大概是不會錯的,就算不能當鐵證實據來看,最少也是一件頗有其可靠性的參考,當然,關孤知道,為了獲得絕對的正確內情,他還必須進一步到舒家去查探 現在,他就要決定,如若他的懷疑不幸而中,如若那店小二所言無訛,他是否 反? 沉思著 良久。 琢磨著 良久。 考慮著 良久。 終於,他猛一咬牙,有了最後的決定,他知道,這一決定,可能便要使他以及很多人的後半輩子命運完全改觀了! ------------- |
第16章 夜、寂、小精軒
悶熱的晚上,無風,天空有繁墾閃爍,卻就有一股子燠燥的沉鬱隨著白天未消的熱浪盪漾在夜的空氣中,人坐著不動,便也汗膩膩的了。 天井中,街簷下,房門口,有不少人正在圍坐乘涼閒聊,東一攝西一堆的,市面上還相當熱鬧,遠近燈火輝煌。 當然,這是不適於夜行人行動的時間,但關孤卻不管他將一切收拾停當,佩帶齊全,然後,吩咐店夥將坐騎牽出,預行拴在客棧門口的馬欄上,自己便悠閒安詳的踱向街口。就像散步一樣,關孤緩徐自在的來到了“荷花弄”,他背著手略微徜詳了片刻,在一處較為陰黯冷僻的院角裡,倏然一個空心跟鬥倒翻而入舒府! 落腳處是前院圃的一隅,這片花圃卻好大好雅,雖在夜晚,卻仍可自空中的星光與樓宇里映出的燈火看清花圃的大略景致,只見百花齊放,繽紛爭妍,而花兒更栽植成各形各式排列有致的圖案,有圓形的、方形的、菱形的、梅花形的、多角形的,佈置得既悅目,又生動,花壇四周,更以各種彩石砌邊;另外,幾處古奇蒼剝的假山,小巧的涼亭,精緻的棚架,便恰到好處的分布其間,有一個心形的小水池,點綴于花蔭藤棚下,池水瑩潔澄澈,裡面還襯以白石水草,幾尾美麗多彩的金魚兒,還對著夜月星光吐泡濺珠哩…… 空氣中有幽淡的花香飄散,連呼吸著也是那麼清馨怡人了,在這麼一處恬雅的所在,若要拔劍濺血,委實是件大煞風景的粗事,關孤無可奈何的朝自己苦笑,然後,他輕悄的繞著路行向後院。在經過了前面無數處華麗恢宏的樓閣之後,他也已來到一道粉牆旁邊,粉牆中段的月洞門卻緊閉著,他沒有試推那門,輕輕鬆松的越牆而過。 現在,由這裡的房舍格局看來,關孤知道,他已經到了後院了,而後院,往往便是一般家庭的內宅所在。 錢文欣所描述的那幢精舍十分易找,關孤幾乎在進入後院的同時便一眼發覺,它的位置座落在後院的正中靠右。 不錯,那幢精舍之前有迴廊繞環,朱紅欄幹,欄幹卻以壽字鑲嵌而成,十分精巧,而且是鐵質的,精舍四周,已有翠竹成幽,若在白天,清風徐來,修篁籟,映著滿窗的碧影冷綠,怕再熱的天亦會覺得涼爽宜人了,住在這裡的主兒,必是個懂得享受,更懂得風雅情趣的角色…… 輕輕籲了口氣,關孤默視著精舍面對的六扇冰花格子窗,六扇窗有兩扇透出燈光,另四扇是黑黝黝的,大約估計,這幢巧雅的房舍共有四間隔室,亮燈的地方,是在當中,可能是間小廳。 緩步走到屋前,關孤踏著小小的白色石階進入廊內,然後,他極度禮貌的輕叩那扇關著的桃花心木雕刻成細緻花紋的門兒: “篤,篤篤!” “篤,篤篤!” 裡面,一個柔潤、溫厚而微現蒼老的語聲回應道:“是誰呀?銀心兒,快去開門。” 於是,一陣細碎的腳步聲響到門後,是拔栓的聲音,接著門兒呀然啟開,當門而立的,是位年才十六歲,長得靈巧清秀的小丫鬟。 這小丫鬟背著房中燈光,也沒看清關孤的面貌,但是,關孤的形態打扮卻猛然給予她一種無可言喻的驚懾與震恐感,她僵窒了一下,畏懼的瞪著關孤,顫生生的問:“你…… 你是誰?” 關孤低沉的道:“請你讓開,而且,好好呆在一旁。” 大吃一驚,這叫銀心的小婢女驚恐的道:“你 你要幹什麼?這是後院內室,夫人與小姐又全住在這裡,你一個大男人怎麼可以往裡闖?” 關孤漠然的道:“十分抱歉,我必須進去。” 吸了口冷氣,銀心卻仍不退縮,她睜大了那雙受驚的眼,強自鎮定著斥責著:“你是誰?到底想幹什麼?你要搞清楚了,我們這兒不是隨隨便便的地方,這是舒府內宅 如果你有什麼難事要央求我家老夫人解決,可以到前院林總管那兒去,他會幫你忙的……” 關孤微笑道:“我的確有難事一樁,卻不是那姓林的總管可以幫得忙的,小姑娘,這件事,必須由老夫人親自解決!” 抖了抖,銀心仍害怕的堅持著道:“不行,這是晚上,又在內宅,老夫人不能見客,你若一定要面謁老夫人,那,你明天白天再到府裡求見,老夫人說不准會在花廳見你關孤平靜的道:“你讓開,小姑娘。” 又嚇又急又氣,銀心掙紅了一張小臉嚷:“你這人怎麼啦?不講理嗎?” 這時,屋裡已傳來方才那濕潤蒼老的聲音道:“銀心兒呀,你在嚷什麼?天黑了,也不怕吵擾人家?” 不敢回身,銀心抖著嗓子又十分氣憤的應道:“老夫人,有個不認識的大男人,他一定要見夫人,我告訴他這裡不方便,叫他明晨白天再來,但他就是不肯走,老夫人,可要扯‘叫人繩’?” 一位身著素色衣裳,頭髮花白,卻面目慈祥又儀態雍容的老夫人在此刻也已來到了銀心背後,她的模樣雖是福泰泰的,但在福泰中,另有一股子溫厚又高雅的韻味,她瞇著一雙老眼望向關孤,邊低柔的道:“銀心兒你讓開,請這位相公進來。” 銀心急道:“但,老夫人 ” 那老太太道:“你讓開。” 於是,銀心只好滿心不安的站向一旁,這位老太太含笑向關孤道:“這位相公,請進。” 關孤默然而入,他猜得不錯,這裡果然是一間小廳,一間陳設得相當潔淨雅緻的小廳。 站在小廳裡,關孤首先搜尋那銀心兒口中所說的“叫人繩”,很快便被他發現了那是一條紅色的絲絨繩,就垂懸在小廳靠近後窗的牆壁上! 那老太太也在端詳著關孤,她和藹的笑道:“已經夜了,這位相公要親見老身,不知有什麼要緊事?相公高姓呀?台甫怎麼稱呼?” 關孤靜靜的道:“我姓關,單字孤。” 這個叱吒武林的名字顯然對這老夫人來說是十分陌生的,她臉上掠過一絲訝然又迷茫的神色,卻上噗頭算道:“關相公,你先請坐,有什麼事不妨慢慢說。” 側首,她又吩咐銀心:“銀心兒,你去沏茶來敬客。” 有些不願不某的猶豫著,漫應了一聲,這小丫鬟卻並沒有移動腳步,她睜著那雙精明的眼睛,骨碌碌的朝關孤上下打量,模樣兒透著十分的懷疑、憂慮、加上緊張! 老太太微嗔道:“怎麼啦?銀心兒,你沒聽見?” 緩緩回身,關孤深沉的道:“不用客氣了,夫人。” 雙目冷徹的注視著對方,他又問:“請問夫人可就是舒老夫人?” 那老太大有些怔仲的道:“老身正是,關相公有什麼見教?” 關孤低嘆一聲,走過去掩上了門,面對舒老夫人道:“夫人的娘家可姓韓?夫人閨名可叫韓娥?” 舒老夫人在一陣迷惘之後立即湧起一片喜悅,她急迫的道:“關相公,你可是由老身娘家來的人?” 關孤搖搖頭,道:“不是。” 又糊塗了,舒老夫人惑然道:“那……你有什麼事呢?” 關孤古怪的道:“老夫人,令媛也在?” 怔了怔,舒老夫人有些戒備的道:“小婦在房中 關相公,你問這個做甚?” 關孤抿抿嘴唇,幽冷的道:“有個早朝的小故事,相沿至今日的兩句成語 ‘相如無罪,懷壁其罪’,老夫人,這兩句話你一定知道?” 舒老夫人疑惑的點頭,道:“這是說一個人身懷至寶,縱使那人沒有過錯,但他身上所懷的寶物卻會為他帶來災禍,和‘象以齒焚身’的含意一樣……” 關孤寒酷的一笑,道:“今夜我來,目的即是如此。” 思索了好一會,舒老夫人才鬥然醒悟,也大大的顫慄了一下,而色慘變,驚恐的向後退了兩步,目注關孤,駭然道:“你……你……你是說 你是來殺害老身的?為了老身的家財?” 關孤冷然道:“是的。” 突然,銀心飛快奔向“叫人繩”的方向,關孤眼皮子也未撩一下,左手二指倏彈,一股無形銳風,“嗤”的暴射,那銀心隔著“叫人繩”還有好幾步,也已“吭”的一聲滾倒地下,關孤已凌虛點了她的“軟麻穴”以及“啞穴”! 舒老夫人猛一哆嗦,恐怖的問:“你殺了她?” 關孤平靜的道:“沒有,僅使她安靜下來而已!” 老夫人微微放下了心,卻依舊驚懼的道:“那麼 你也是武林中人了?” 關孤點點頭道:“我是。” 舒老夫人宛如想起了什麼足以壯膽的事,她急道:“老身不妨明白告訴你,老身家裡也有兩位甚具名聲的武林英雄住著保護家宅,他們全是老身先夫的摯交好友,你如果膽敢有有邪念,他們斷然不會饒過你的,他們是 ” 關孤微笑著打斷了舒老夫人的話尾:“他們是‘絕斧絕刀’,‘兩世斧’南宮豪及‘不屈刀’豐子俊,關東的好漢,是麼?” 震駭的張大了眼睛,舒老夫人頹喪的道:“你 知道他們?” 關孤漠然道:“十分清楚。” 頓了頓,他又道:“而且,今天晚上,只怕他們也難逃此劫,我來這裡,老夫人與令媛的性命固然要取,他二位亦不能留。” 顫慄著又朝後退了一步,舒老夫人臉色灰白的問:“就算你殺了我們,這偌大的家產你也無法承受,因為,你沒有身份,淵傳,契倨……” 抖了抖,她又道:“而且,宅裡發生命案,官府也會唯你是問……” 關孤笑了笑,道:“我來殺你們,目的雖是為了你們的這筆偌大產業,但只是受托而已,你們的家產並非由我接收,事過之後,官府亦無法找到兇手,因為,我早已飄然遠去了。” 舒老夫人在一震之後,立即悲憤欲絕的道:“你是說,你只是受僱行兇?幕後還另有他人唆使?” 關孤微笑道:“不錯。” 痛苦的思忖著,舒老夫人喃喃的道:“這個狠心……寡絕……的人……會是誰?” 在孤輕咱一聲,道:“是那個有身份、淵源、也能找得到契據承受你們產業的人!” 驀地一哆嗦,舒老夫人脫口驚叫:“子青?” 關孤頷首道:“你猜得非常正確,老夫人。” 臉頰痛苦的抽搐著,雙目淚光瑩瑩,舒老夫人連連搖頭,悲楚的道:“我不信……我不信……子青……雖然不是老身親生……但……但也有母子……之名……他平日…… 便算素行……不端……卻……也不會……不會狠毒……到這個地步……為了家產……而要僱人取……老身母女…… 的性命……” 關孤淡淡的道:“信不信由你,老夫人,這不須爭辯,只有一點要明告於你,若非他的雇請,我怎會來?” 舒老夫人淚湧如泉,她哀傷的道:“不會……子青不會這麼歹毒……再怎麼說……他也不該有這種行為……一定是你欺騙我……” 關孤嘆了口氣,搖頭道:“老夫人,你倒很相信他 ” 忽然,一個平靜的、鎮定的、又柔潤的嬌美語言響自關孤背後的房門口:“我不相信他!” 關孤緩緩側身注視那說話的人,哈,那竟是個令人不敢正視的明艷少女,適中的個兒,窕窈的身段,一襲鵝黃色的絲質衣裙更襯托出她那楚楚動人嫵媚的韻致,黑亮如緞帶似的秀髮向上輕挽,顯得她那張瓜子形的臉蛋越加白嫩俏美,不錯,是丹鳳眼,剪水瞳,蔥管鼻,菱角般的櫻唇兒。 而且,在那兩挑彎月似的眉兒相對正中,可不是有顆朱紅的砂痣麼?那顆砂痣大小如豆,潤亮鮮明,就好像是一點火紅的烙痕一樣,點在那裡,非但無損於這少女的的秀麗容顏絲毫,更憑添了幾分嬌媚端莊的意味,這少女美極了,但卻美得尊重,美得文靜,美得高雅,完全是一種大家閨秀的風範…… 當然,關孤知道她就是舒老夫人的獨生女兒,自家預定的獵物之一,舒婉儀。 此刻,舒老夫人顯然大驚失色,她顫抖焦的的悲泣:“小儀……誰叫你出來的?你…… 明知這個人是來做什麼啊!……” ------------- |
第17章 仁、恕、大丈夫
舒婉儀輕輕走到母親身旁,輕輕扶著她坐到一張太師椅上,然後,她站直了身子,凜然不可侵犯的面對關孤:“我想,你一定也知道我是誰了吧?” 關孤冷冷的道:“舒婉儀。” 鳳眼中有一股難以形容的悲滄神色流露,她傷感的道:“是的,我就是你將要殺戮的對象之一,你叫關孤?” 關孤點點頭道:“不錯。” 舒婉儀咬咬牙,道:“確是舒子青叫你來殺我們以遂他獨佔家產的心意?” 關孤道:“不錯。” 舒婉儀閉閉眼幽冷的道:“你是專門以殺人為業的嗎?” 關孤僵木的道:“不錯。” 一連三個相同的“不錯”,似是激起了這位美麗少女心中的悲憤,她語聲略現顫抖的道:“你們這一行,可也有規矩?也有道義?我常聽人說,‘盜亦有道’,不論做哪一種行業,都須要講良心顧倫常吧?” 已經覺得這妮子相當利害了,關孤卻冷靜的道:“在我個人來說,是的,在我所屬的組織來說,這些全不是問題!” 深刻又古怪的凝視著關孤,舒婉儀道:“你是說,關孤,你還顧到這些道理?而你的組織則否?你的意思,是說你與你的團體並非一致的了?” 關孤生硬的道:“很聰明,你的反應也夠快,但是,對我們的與組織方面的我並不打算談論下去,它不是目前問題的癥結所在!” 舒婉儀倔強的道:“它是!” 關孤雙目寒酷,語聲如冰:“怎麼說?” 禁不住心腔子抽縮了一下,但舒婉儀固執的道:“因為假如你不講仁恕,不顧道義,不尊倫常,與你的那批同伴是一丘之貉,就根本不必再談下去,但你說你不是,那我問你,你現在要做的這件暴行是否符合了,仁恕,道義,倫常的原則?” 關孤怒道:“照舒子青的說法,不錯!” 舒婉儀激動的道:“他怎麼說?” 關孤略一沉吟,但然道:“他告訴我們,你們母女對他百般凌辱,數度陷害,排擠他,欺壓他,想致他死命,以求獨霸家產,吞佔他所應得的權益!” 突然淒狂的笑了起來,舒婉儀笑得流淚,笑得硬噎的道:“他……是這麼說的?” 關孤冷靜的道:“是這麼說的。” 用如玉的細指拭去淚痕,舒婉儀悲憤的又道:“你信嗎?” 關孤毫無表情的道:“如果你們拿不出反證的話……” 舒婉儀幽咽著又道:“在你進行這件事的以前,你沒有先採訪一下事情的真象?” 沒有承認,也不否認,關孤在眼前尚不該提出任何有利於對方的證說,他冷漠的道: “這需要看你們自己的辯白與事實真象是否吻合,我要先告訴你,舒婉儀,於我們這一行的人,我已是最最寬容的了,其他的人,不會關心這些,更不會予你們以答辯的機會,他們不須明暸真像,確定是非,他們只要完成使命,殺了就行!” 坐在那裡的舒老夫人不由驚懼又悲惶的道:“你們…… 就這麼殘忍?” 關孤淡淡的道:“你是指我的同路人,並非意味著將我自己也涵括進去,夫人?” 昂起了那張美麗卻淒楚的嬌靨,舒婉儀抽噎了一聲,道:“好,關孤,我就告訴你事情的真像,也就是你所謂的反證 ” 關孤冷冷的道:“最好你講實話!” 舒婉儀淒楚的一笑道:“若有一字虛假,不用你來動手,我自己就可以做給你看 老實說,我母女並不畏懼死亡,我們早就將這淡薄的人間世看透,早就為那種但險惡的豺狼心逼寒了,我母女對這一切並無留意,但是,令我們不甘的是一口氣,我們不能就這麼平白遭害卻還蒙上這麼一個惡名!” 關孤道:“你說吧,我永遠給我的獵物一個最後辯白的機會!” 舒婉儀哽咽著道:“這不是辯白,陌生人,這只是述說一件事情的真像,那是憑良心,憑事實,憑道理來講的!” 關孤一揮手,道:“我在聽著!” 深深吸了口氣,舒婉儀是儘量將她衝動激昂的情緒平靜下去,片刻後,她才低幽的道: “當我父親在世的時候,在一個風雪交加的晚上,他老人家因商務上的事情,經過離著‘三定府’北去五十裡的一處荒村外,在那裡,他發現了一個年紀才十一二歲的男音,那個男童大約是什麼貧苦人家的孩子,因為得了一種奇異的重症無力醫治而被他的家人拋棄在野地裡,當我爹發現他的時候,這孩子已經奄奄待斃了,我爹不忍心眼睜睜的看著一條生命就這麼消逝,他老人家吩咐隨行的家丁將那男童救起,帶回來,並花費極大的代價遍請了城中的名醫來為這孩子治病,一直過了七個月,才好不容易把這孩子從死亡邊緣中救了回來……” 拭拭眼角的淚,她又接著道:“在那孩子哀臥病在榻的七個月時間裡,爹爹以及娘施出了他們最大的愛心與慈祥來照顧那孩子,就好像照料他們自己的嫡親骨肉一樣,在這段漫長的煎熬中,那孩子終於恢復了健康,而且,比他以前沒有生病時候更強壯……” 目光迷朦的凝望著高幾上的熒熒銀燈,停頓了一下,舒婉儀又幽幽的道:“我想,你一定猜得出這個被我父母自死神手中奪回來的孩子就是今天我的義兄舒子青吧?” 關孤冷漠的道:“說下去。” 舒婉儀輕輕抽噎了一聲,續道:“後來,我爹回為見還聰明伶俐,而且又十分乖巧,善體人意,加以他孤苦無依,身世可憫,所以,我爹就徵得娘的同意,收了舒子青為義子,視他如同己生,他在家中的身份地位,甚至比我這爹娘親生骨肉還要來得寵近,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他,也一大大的長大了……” 舒婉儀的淚水又已盈睫,啜泣道:“但是,又有誰知道爹娘的一片愛心,一番寵護,費了多少心血的多年教養,隨著時光的逝去,舒子青的成長,卻造就了他這一個不學無術、飽食終日、遊手好閒又奸詐惡毒的花花公子呢!” 再拭去淚她又哀傷的道:“舒子青的劣行剛開始的時候,還局限於無所事事,吃喝玩樂上面,但是,日子久了,便逐漸走上魚肉鄉里欺壓街鄰揮霍無度的道路上,後來,他更變本加厲,假冒爹的名義去各買賣行號支錢,回家來偷盜詐騙,甚至連娘的手飾他也敢竊取花用,這些被他以不正當的手法拿去的銀錢,數目全很大,爹了為規勤他,誘導他走入正途,也曾經叫他去學做生意,可是,他生意非但沒有做好,竟連爹交給他的本錢也一起胡亂花銷盡了……” 關孤抿抿唇,道:“是否有萬兩之矩!” 舒婉儀怔了怔,淚盈盈的道:“你知道?” 關孤緩緩踱了兩步,接著道:“你繼續說下去吧。” 舒婉儀閉了閉眼,又低徐的道:“爹為了勸導他渡化他,不知用了多少法子,生了多少閒氣,但爹與娘從來也沒有考慮過逐他出去的這條路 照一般的情形來說,有很多人家是無法忍受他們的子弟這許多逆行惡舉的,何以還是僅有名份的義子,可是爹娘卻一直容忍他,寬恕他,希望有一天他能悔改,能覺悟,能痛除前非,奮發向上;這個心願,一直到爹去世的那一天為止,也未曾放棄過……爹活著的時候,因為管得緊,他尚有忌憚,縱使荒唐胡鬧,也只敢暗地裡偷偷摸摸,自從爹去世了,他馬上就原形畢露,惡態更盛,不但把以前的壞習氣全翻了出來,甚且更加了三分狂妄,他竟敢頂撞娘、辱罵娘、斥責娘,而且,對我亦輕薄倨傲,姿意戲弄,一天到晚,除了到外面吃喝嫖賭,便是回家來吵鬧不休,嚷著要分家分產……” 關孤插嘴道:“那麼,為什麼不索性與他分了?” 舒婉儀哽咽著道:“有幾個原因才不與他分的,第一是爹在臨終之前的吩咐,說在舒子青未能改過向善,規矩做人之前不可予他財產,以免他胡亂揮霍一空;第二,娘的意思,是等他正式成了家,定了心,開始奮發上進的時候,才將他名下應得的財產給他,這其中,娘更有一個永遠也無法實現的希望,娘還指望他能住在家裡,照顧我們這兩個無依無靠的寡母孤女……第三個原因,陌生人,因為他所提的條件我們無法接受,他是在喧賓奪主,忘恩負義,要逼我母女走入絕路 他要的財產竟達我們全部所有的絕大多數,十成中的九成九……” 關孤冷靜的道:“令尊在臨終託付這些事情與分割家產之前,曾否立有遺言,明文交待?” 舒婉儀點點頭,道:“有,一共有三份同式同樣的遺囑,分別交由娘、爹的摯交本城馬太守,與遠在關外的南宮叔叔分開保管著,直到娘實在無應付他的逼迫了,這才拿給他看的,一定是他在失望之下羞惱懷恨,方始想到了這個惡毒卑鄙的方法,買通你們來殺害我母女的……” 關孤皺皺眉,道:“這不叫‘買通’,是‘委託’。” 舒婉儀傷心的道:“不管如何美其名目,但骨子裡的陰狠殘酷又有什麼兩樣?” 關孤煩躁的哼了一聲,溫道:“我們並不值得在這個問題上有所爭辯 我問你,令尊的一式三分遺囑可有印鑑親筆?” 舒婉儀淒切的道:“不但有爹的印鑑,署名,而且上面所有的文字也全是爹親筆書就的,爹的‘瘦金體’字,有他老人家獨特的筆法,沒有人可以仿造,爹的好友和馬太守,南宮叔叔等人全認得出!” 關孤沉吟了片刻,又問:“照遺囑上說,你們這份家產是如何分配的?” 舒婉儀輕輕吸氣,悒鬱的道:“非常簡單公平,爹將全部家產分成三分,娘,我,舒子青各一份,所值價格完全一樣。” 關孤喃喃的道:“不錯,是很公平……” 舒婉儀又柔怨的道:“我猜想,促使他買通 ‘委託’你們來殺害我母女的決定,恐怕還有一件不為人知的原因……” 關孤微微一怔,道:“你說。” 舒婉儀垂下頭去,苦澀又艱辛的道:“他逼使娘 答允……答允我嫁給他!” 關孤雙目倏寒,道:“真的?” 抬起頭來,舒婉儀姣好的面容上是一片羞怒、一片激憤、一片悲槍與一片恥辱之色,她顫抖著道:“這種事,既屬失德,又屬失倫,我一個女兒家,怎會隨口編造出來以圖博取人家的同情與憐憫?我不屑這樣做的……” 心中對那此次行動的顧主簡直已經憎恨到了極點,關孤咬著牙,冷硬的道:“令堂拒絕了?” 不待舒婉儀答話,舒老夫人已顫巍巍的立了起來,他花白的頭髮與頰上的肌肉全在扯動,悲憤加上羞辱,她哆嗦著道:“老身怎會答允於他?這不是人的想法啊……只有畜生才會有這種亂倫亂德,不顧綱常的念頭……雖說舒子青不是老身親生,但他卻名冠舒姓,身為舒家螟嶺義子,與小儀也是兄妹名份,有這層名份在,怎可將小儀許配給他? 我們就全不想見人了,也不能叫泉下的老祖宗們失顏啊……” 關孤“咯 ”一咬牙,心裡暗罵:“這個在披著一張人皮的衣完禽獸!” 這時,舒婉儀凜然的揚著臉道:“就算舒子青打死我,他也不要想做這個無恥的夢,別說有這層倫常關係在,只看他那下三濫的德性,已使我作嘔了十多年了……” 關孤猶豫了片刻,忽道:“夫人,請將尊夫遺囑賜在下一覽!” 有些意外的呆了一下,舒老夫人吶吶的道:“你要看那個做什麼?” 關孤突然冷森的道:“不要多問!” 於是,舒老夫人低下頭,嘆了口氣,步履蹣跚的行向內室,俄頃,她也已雙手捧著一只狹長扁平的硬玉盒出來,從她那種虔誠恭謹的形態上看,好像她雙手捧著的東西是塊祖宗神位一樣,那麼慎重,又那麼小心! 謹慎的交到關孤手中,舒老夫人傷感的道:“老身保管的一份先夫遺囑,就在玉盒裡面了。” 關孤接過,啟開盒蓋,拿出裡面的一封白套紅框書信來,抽出信內的玉宣紙箋,仔細讀過,又詳察了署名與印鑑,此刻,舒婉儀在旁道:“遺囑是先父親筆寫在上面的,三顆印鑑也全都隨著生父落了葬,永埋黃土,這幾顆印鑑隨棺入土的當場,有本城的數百名紳士親眼目睹,爹的墓是用大理石砌造的,沒有人會這麼忤逆不孝,去掘出這顆印鑑……” 關孤冷冷的道:“馬上去將令尊平日所寫的書信或字貼取來!” 舒婉儀愕然道:“做什麼?” 關孤勃然大怒,道:“這是在救你們的命!” 顫抖了一下,舒婉儀不敢再多說,她匆匆進入自己的房間,很快的,已經捧著一只精巧的檀木雕花盒子出來,她交給關孤,道:“這是爹生前的大部份遺墨,差不多全被我收集著珍藏在盒子裡,做為紀念爹的一點心意……” 沒有多說話,關孤接過那只檀木雕花木盒,啟開取出一大疊書信字帖來,異常詳盡仔細的與手中這份遺囑上的字體逐字對照,無論是筆劃的勾撇圈合,用力的輕重慣性,甚至每個字的一點一橫,一豎一直,全都細心比照印對,未了,他連信上用句的語氣格調也相互觀察了好半天。 好一陣之後,他已堅信,這份遺囑與檀木盒裡拿出來的書信字貼是同一個人 舒婉儀的父親所寫,換句話說,這份東西是真實的,舒家母女的話並沒有假,而且,那店小二的話也沒有假! 但是,關孤表情上卻沒有絲毫變化,他冷冷的凝視著站在對面的舒婉儀那雙滿含憂鬱又流露著愁苦哀傷的剪水瞳。連眼皮也不眨一下的凝視著 多年來的血海生涯,刀槍歲月,教會了關孤一個識別真偽的方法。 那就是注意對方的眼睛,眼睛,是一個人的靈魂之窗,心魄之鏡,也是一個人的思想,意念,感受毫無法子掩遮的唯一的地方,它是無能偽裝的,無可隱藏的,更保留不住那種無形情緒的表達。 當人們心裡想到什麼,腦子裡忖度著什麼,便往往由那一雙赤裸裸的瞳眸裡反映了出來,而不論反映出來的意義是邪惡抑是善良,是純真還是欺騙,那雙瞳眸總不會有所含蓄的…… 舒婉儀一點也不畏縮,更不避讓,她也直坦坦的默然與關孤對視 良久,關孤終於暗中嘆息,在這位美麗端莊,卻又倔強秀美的少女那雙瑩澈雙眸裡,關孤只查覺了對方自瞳仁深處流露出來的正直、坦率、誠真、純摯、與安寧,假如一定要說摻雜了點什麼,那就只有一抹委屈的幽怨,一絲悲憤的哀傷,一股恨鬱的悲苦,以及一縷令人顫慄的仇恨了…… 緩緩的,關孤將書信字貼與遺囑分別放回兩只質地不同的盒中,沉默著交還給這母女二人。 舒婉儀淒迷的一笑,道:“如果你還不相信我們的話,我們也再沒有別的可說了…… 但,一個人的行為與品德,總會有個公正明確的分判,自己講的若不算數,還有別的人見證,人們的見證假說也被歪曲蒙蔽了,至少上大的諸位神明是公平無私的,人虧了,天不會虧,善善惡惡,到頭來終會有澄清的時候……” 舒老夫人也抖索的道:“舒子青好歹毒啊……老身夫妻待他的千好萬好,想不到全被他整個顛反了過來,老身夫婦的一片寵愛,竟被他形容成了陰狠的迫害……天啊,人心到底是什麼做的?這還有人性,還有天理嗎?” 來回在小廳中踱著步了,好半啊,關孤站住,沉重的看著這母女二人的那種驚恐優慮焦惶下的悲楚神色,他悠悠長嘆,道:“罷了……” 舒家母女不由全部一怔,一怔之後,舒婉儀驚愕又忐忑的問:“你……你是說……?” 關孤冷冷的道:“我是說,我相信你們的話,因此,我無法下手殺戮你們!” “陣騰起的喜悅與洶湧的的激盪震撼著這一雙母女,舒老夫人以手扶額,搖晃欲墜,她面色慘白的哆嗦著道:“這是說……你……你饒過……我們……母女了?” 關孤黯然道:“是的。” 像是從絕崖的邊緣上被兩只強有力的臂膀拖了回來,像是在陰冷的黑暗中突然見到了光明與溫暖,更像是解脫自心靈的枷楷,魂魄的重壓,像是由幽明路日回到了人世,舒婉儀激動得淚水汩汩流淌,她咽泣著道:“謝謝你……陌生人……謝謝你……我們感激你沒有殺害我們母女……但我們更感念蒼天,因為它在這混亂險惡的人間世上,總還保留了一些正直的,重義尚仁的好人……多謝你的……正義感與一一顆光明磊落的心……” 關孤澀澀一笑,道:“但是,雖然我放過了你們,別的人卻不會就此罷乎的,我的意思,你們逃過了我一關,只怕卻不容易躲避以後接踵而至的危害,我所屬的組織並非只有我一個人,我的同伴很多,而他門絕大多數不是像我這樣容易接受解釋的,甚至,他們連想到需要查明事實直像的這一點也不會……今天,你們僅算脫過了一次劫,以後的劫數還不知道能否安然渡過……” 舒家母女二人立時又憂慮惶急起來,舒婉儀卻似忽然想起了什麼,她天真的道:“你的本領一定很強;或許我的兩位叔叔敵不過你,但你的那些同伴卻不一定比你強呀,他們如果敢來危害我們,南宮叔叔與豐叔叔是不會要他們得逞的!” 唇角牽動了一下,關孤慢慢的道:“不是江湖人,不知江湖險,舒姑娘,我只能說你是太單純又太幼稚了!” 舒婉儀怔仲著,納悶的問:“你這是什麼意思呢?難道說我的兩位叔叔便敵不過你那些同伴嗎?我的兩位叔叔在你們的圈子裡也是非常有名的人物啊!……” 關孤低喟一聲,道:“舒姑娘,你把一件事情的內蘊看得太過簡易了,我不否認你的話,你那兩位叔叔的確是武林道上聲名渲赫的能手,但是,他們也只有兩個人而已,力薄勢孤,又有什麼方法抵抗‘悟生院’那一群如狼似虎的殺星。” 舒婉儀驚異的道:“‘悟生院’?” 關孤籲了口氣,微現憎惡的道:“那就是我所屬的堂口 不,組織的名稱!” 舒老夫人在旁邊吶吶的道:“光聽名字,倒好像是廟觀宮寺一類的地方,帶著那種慈悲憐憫的意味,仿佛是處行仁為善的所在……” 關孤冷然道:“不錯,起的名字是這樣,但實際的行為卻是正好相反!任什麼殘忍惡毒的事情‘悟生院’也做得出來,只要代價合適!” 睜大了眼睛,舒婉儀好奇的問:“可是,你也屬於‘悟生院’,但為什麼就不是這樣呢?同流而不合污的人還很少見呢……” 關孤哼了哼道:“人各有志,豈能相強?” 舒婉儀立即歉然道:“原諒我,關孤,我並沒有一點嘲笑意思!……” 走動兩步,關孤不耐的道:“當然,我相信你沒有,因為現在你想嘲笑人還嫌時間太早,至少,也要等到你們母女的生命安全無憂之後,大約你才提得起這個興致!” 俏臉染霞,舒婉儀艱澀又羞怯的道:“對不起……” 關孤揮揮手,道:“很明確的告訴二位,如果‘悟生院’不放棄對你母女的迫害,則南宮豪與豐子俊必然孤掌難鳴,無法保全你們,更甚者,只怕連他們兩人自己的性命也會一起賠上,而我可以斬釘截鐵的斷言‘悟生院’是決不會就此罷手的!” 神色冷沉著,他又道:“況且,只要能達到目的,‘悟生院’是任什麼陰謀手段也可以施展的,俗語說得好,明槍好躲,暗箭難防,就算南宮豪與豐子俊兩人有天大的本事,他們也無法日以繼夜,寸步不離的隨護在側,只要一個疏忽,便往往造成不可彌補的終生遺憾!” 舒老夫人急切的道:“那……那……我母女該怎麼辦呢?” 關孤果決的道:“馬上攜帶細軟,遷隱他地,‘悟生院’一日不垮,你們便一天不要露面!” 滿臉焦惶,舒婉儀道:“時間上,來得及嗎?我是說,在他們另派別人到來殺害我們之前?” 關孤微微苦笑道:“如果他們對我還沒有起疑心的話,我想該有三天的時間給你們逃生,照我行前所接的諭示,在三天后便需回院覆命!” 舒老夫人急切慌張的道:“天啊,三大的限期太快了,這……這麼多事情都還沒有交待,三天的時間怎麼來得及呢?” 關孤不禁搖頭道:“老夫人,性命比什麼都重要,縱使你獲得世間的一切財富,卻失去了生命,那麼,你獲得的東西又有什麼意義?” 另看舒婉儀是個年紀輕輕的深閨女兒,卻十分有決斷,她上去扶著舒老夫人,毅然道: “娘,別的全不用理了,交待一下總管就行,他十分忠耿,在我家做了近三十年的事,想也不會起什麼歪心的,我們只要收拾一點可以帶走的細軟,由南宮叔叔,及豐叔叔伴著離開吧!” 猶豫了一會,舒老夫人終於嘆了口氣,道:“好吧,為娘的卻不是痛惜這份偌大家產……為娘只是不某心舒家歷代祖宗與你爹嘔盡心血力氣掙下來的財產,憑白落入舒子青這人面獸心的畜生手裡…… 總管雖是我舒家老人,但是……欸,他又怎能應付得了舒子青這豺狼?” 舒婉儀低籲一聲,嗒然無語,關孤生硬的接口道:“在眼前的情勢下說,也只好如此了,暫時,讓他得意一陣子吧。” 舒老夫人沉重的道:“那麼,老身告個便,就進去收拾一下……” 關孤站開一步,道:“請。” 當舒老夫人蹣跚的,嘆息著進入內室之後,關孤便朝著舒婉儀微微額首,平靜的說道: “我想,我總算又做了一件無愧於心的事,你母女二人尚請儘早避離此處 祝你門一路順風!” 急忙上前一步,舒婉儀睜大了那雙美麗的鳳眼道:“你要走?” 關孤淒冷的一笑,道:“我該做的,已經做了,你們不應受的,也未曾受,當然我該走了。” 姣好的面容上浮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黯然陰影,舒婉儀郁郁的道:“關孤,……償是奉了‘悟生院,的指令來執行這件殺害我母女倆的任務的,但你沒有這樣做,這不就等於違抗了你組織的命令?你救了我們……可是,‘悟生院’的頭兒及他的爪牙們會放過你嗎?” 關孤十分驚異于舒婉儀的心思細密,替別人設想的周到,本來,他並沒有考慮到舒家母女是不是也明白他在這件事情上所做的犧牲之重。 因為他以為這些後果所須付出巨大代價,只是他個人的問題,除了他自己,其他的人是不會知道的 包括了許多受過他恩惠的人,而對方也不會想到的。 但這位明媚秀麗的的大家小姐竟替他顧慮到了這一步,雖然,她的顧慮對事實上並沒有什麼幫助,而關孤也未嘗需要獲得這種關切,但舒婉儀的由衷懸憂,真誠關懷,卻使關孤頗為感動。 ------------- |
第18章 驚、釋、英雄膽
關孤素來不肯接受人家的慰貼與愛護,他認為那是一種虛偽的憐憫表現,可是,在此刻,他竟感受到一股從來沒有體驗過的溫暖滋味…… 關孤沉默了好半晌,道:“這不關你的事。” 站到掩著的門兒前,舒婉儀的舉動似乎含著些不要關孤在這時離去的意味,她沉重的道:“告訴我,他們是不是不會放過你?” 向門前走了兩步,關孤靜靜的道:“你問這些事做什麼呢?後果如何,我有我自己的方法去應付,你何苦來操這份閒心?” 固執的守著門,舒婉儀道:“關孤,你是真正的好人,我不能讓你為了救我們母女的這件事而使你自己遭到災禍,那樣,我們會永生於心不安的,關孤,我要你告訴我實在的情形,他們是否會對付你?” 關孤冷冷的道:“告訴了你,你又有什麼辦法?原來是個什麼結果,仍會是個什麼結果,你絲毫發生不了作用!” 舒婉儀粉面酡紅,卻激動的道:“你幫助了我們母女,卻聽任自己遭受到你同黨的迫害,你行了善事,反須付出重大的代價,而我們是受惠受恩的人,你為了我們才招來這樣的困窘,難道我們連為你設想一下的心意你也不肯接受嗎?你要知道我是一番摯誠……” 關孤笑了,他道:“姑娘,我很感謝你的好意,但是,我也只能告訴你這一句話,你無能為力,是好是歹,面臨的後果全須我去應付,沒有人能幫助我,只有我自己才可以負這整個的責任!” 舒婉儀急切的道:“說不定我可以替你想想。” 打斷了她的話,關孤好笑的道:“你也已自身難保了,姑娘假如你的腦筋還轉得動,我奉勸你多想些法子來救救你母女兩位自己的性命吧,至於我,我有我的打算,卻不勞姑娘你牽腸掛肚!” 舒婉儀尷尬又氣忿的道:“你好驕傲!” 關孤一笑道:“這不是驕傲 我早已過了應該驕傲的年齡了,姑娘,這只是直率,說些確實該說的活。” 舒婉儀,氣恨恨的道:“依你的口氣聽來,關孤,你的組織是會對你不利了?” 關孤開始舉步,冷靜的道:“那只是我才該憂慮的事,不是你!” 舒婉儀脫口道:“你可以和我們一起走!” 怔了怔,關孤隨即笑了,他道:“這未免荒唐 但你的盛意我心領了,舒姑娘,請讓一讓,我還有很多事需要處理 ” 正在遲疑著,苦惱著,舒婉儀暗自問著自己該不該站開,而關孤卻突然倒退到小廳中間,神色頓時沉了下來! 不知道關孤為何會急的如此,舒婉儀愕然問:“你 ” 關孤連連搖頭,低聲道:“禁聲,有人來了!” 舒婉儀吃了一驚,忐忑的道:“怎麼 我沒聽見?” 她剛剛說完了這句話,精舍外面已有沙沙的步履聲傳來,跟著是兩下低沉的咳嗽,這時,舒婉儀才展顏笑道:“啊,是有人來了,那是南宮叔叔 關孤,你的耳朵好靈啊……” 關孤有些啼笑皆非的搖搖頭,道:“習武之人要是目耳不聰的話,就別在道上混了……” 頓了頓,他又道:“南宮豪來得正巧,我也可以當面向他交待一下。” 舒婉儀方想回答,門外,已響起一個沉著蒼勁的語聲:“小儀,還沒有睡麼?” 回身啟門,舒婉儀輕柔的道:“正等著你老呢,南宮叔叔!” 似乎有些奇怪的“哦”了一聲,外面的南宮豪道:“等著我?你怎麼知道我會到後面來的?方才我在就寢之前,發覺你母女這裡燈光未熄,怕有什麼事,有些放心不下,所以特地過來看看,小儀,莫非你母親要交待什麼話?” 舒婉儀淡淡一笑,道:“南宮叔叔,你老進來一下嘛。” 在石階下,南宮豪像是連連搖頭,他沉緩的道:“時已深夜,又在後庭,你母女所居之處我怎好單獨進入?小儀,這大不方便,有什麼話明天再說吧。” 舒婉儀急道:“快進來嘛,南宮叔叔,有一件天大的怪事等著你老來斟酌呢。” 南宮豪的聲音仍在猶豫:“這個……不大好吧?” 輕輕跺腳,舒婉儀低促的道:“有什麼好不好的?南宮叔叔,誰不知道你老與爹的關係?又有誰不知道你老的品德操守?哪個會說你的閒話嘛……” 於是,響起一陣低笑,步履聲近,俄頃,一個身材適中,國字臉孔,面色健朗紅潤的紫衫人物走了進來,看他的年紀,約模也四十多快近五十了,他大步進入小廳,邊笑罵道: “你這丫頭,倒跟叔叔我賣起關子來啦。” 突然間,他噎回了話尾,腳步僵定在門檻之上,目光卻大大的睜著,既驚且怒的瞪視著關孤! 關孤也還視著對方,嘴唇緊閉,默無一言。 這位紫衫人物 正是南宮豪,關東的一塊天,名震江湖的狠角色,硬把子“兩世斧”,“絕斧絕刀”中的第一個! 紅潤的面龐湧現一片憤怒又意外的諸赤色彩,雙眼威稜稜的寒光暴射,南宮豪當門而立,形容猛厲的道:“你是準?夤夜闖入舒府內宅意欲何為?” 關孤不溫不怒的淡然道:“南宮豪,你回身關上門,還是進來說話比較適當。” 暗暗聚集功力,準備隨時發難,南宮豪惡狠狠的道:“告訴我,你是誰?來幹什麼?” 門邊,舒婉儀慌忙低呼:“南宮叔叔,你進來再說話嘛,別叫人家看了去,這人是誰,你進來之後不就知道啦?” 呆了呆,南宮豪一聽自己的世姪女口氣不對,那種音韻,聲調,用詞,神態,好像是與這房中的陌生客老早就已認識,而且更十分熟捻了一樣!他不禁迷惘的看著舒婉儀,慢慢走入小廳,同時,也暗裡也放了一半的心,至少,看這形勢,那陌生客似乎是友非敵呢…… 急急關上門,舒婉儀連忙轉身,輕悄的道:“南宮叔叔,你老聽我說,這個人姓關,叫關孤,是從 ” 她話未說完,南宮豪已驀然全身猛震,斜步橫掌,一把將舒婉儀推到身後,面上顏色全變的厲吼:“是你!關孤?” 舒婉儀被這突然一推,險些兒摔倒地下,她花容換色的驚叫:“幹嘛呀?叔叔……” 緊張又焦急的全神戒備著,南宮豪連眼皮子都不敢眨一下,他一雙眼球像要凸出眼眶般死死盯著關孤,一面呼吸粗濁的呵斥:“小儀,你怎麼如此疏忽?你可知道這關孤是誰?他是當今武林道上的第一號職業劊子手,最最狠毒的使劍名家!虧你還當他是朋友一樣留在廳裡,你這是與虎為伴呀,昔非為叔的不放心早來一步,事情恐怕就糟了!” 冷冷一笑,關孤道:“如果我依照原訂計劃行動,南宮豪你此刻來亦已遲了,況且,假設我真像你想的那樣,你便來了恐怕也未必阻礙了我吧?” 怔窒了一下,南宮豪深知對方講的全是實話,但他卻仍舊絲毫不敢放鬆,聲嚴色厲的道:“不管你說得多好聽,關孤,我大嫂與姪女的安危全用我的性命吊著,打不打得過你是另外一回事,如果你想殺害她她們,第一個就要先取了我南宮豪的性命!” 連連在後面搖撼著南宮豪的肩膀,舒婉儀焦惶的叫:“叔叔,南宮叔叔,你老不要誤會,聽姪女解釋嘛……” 南宮豪又氣又怒的道:“還解釋什麼?小儀,你平時的精明都跑到哪裡去了?姓關的是來要你母女性命的呀!” 舒婉儀的臉兒都掙紅了,她忙著聲辯:“不是,南宮叔叔,他不是……” 南宮豪的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瞳孔中透射出兩股凜烈又激憤的光芒,一副欲待拼命的樣子,他叱道:“什麼不是?你這丫頭迷糊了。” 關孤淡然道:“糊塗的恐怕是閣下你吧?” 咯 一咬牙,南宮豪惡狠狠的道:“姓關的,少來這一套,我南宮豪不是剛出道的雛兒,不會這麼容易被蒙住!反正你既入寶山,想也不能空手而回,你劃下道來,是好是歹,我南宮豪全接著!” 關孤眉梢子輕揚道:“真的?” 南宮豪威猛的道:“當然!” 這時,舒婉儀簡直急得要哭出來了,她慌亂的道:“不要,南宮叔叔,你老誤會了,關孤是來幫助我們的呀……” 大大的一怔,南宮豪隨即又連連搖頭:“他,這武林裡的頭號黑殺手?‘悟生院’中的首席招魂使者?鼎鼎大名的閻王劍士?他會是來幫助我們的?小儀,你恐怕搞錯了!” 舒婉儀急切的道:“是真的,叔叔,他真是來幫助我們的,姪女並沒有搞錯……” 諸赤的方正臉膛上是一片迷惑與懷疑之色,南宮豪似是丈二金剛摸不著後腦勺子,他愣愣的瞧著關孤,顯得異常納罕:“關孤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關孤毫無表情的道:“你還是聽聽你姪女的解釋之後再下定論吧。” 仍然謹慎防範著,南宮豪退後兩步,斜眼睨著舒婉儀,低聲道:“你說,小儀。” 舒婉儀連忙站到他們兩人中間,簡潔的道:“有人買通了關孤來殺害我母女倆,但關孤不肯貿然下手,他要搞清楚我母女該不該殺,是否像委託他的顧主所說的那樣罪無可恕,結果,關孤明白了我母女是遭人陷害的,他也了解了我母女是冤屈無辜的,所以,他就不殺我們了,非但不殺我們,還指點我們逃生之路……” 滿臉的驚愕,迷惘與意外,南宮豪看著關孤,吶吶的道:“可真……是這樣?” 關孤生硬的道:“要不,你現在來到此地,所看見的只怕不全是些活人,而且,我又何須與你講這麼多廢話?南宮豪,你在江湖上既是闖過幾天,就該明白‘果報神’每在動手製敵之前是素來不喜多言的!” 長長吸了口氣,南宮豪頷首道:“這倒是實話,你一向有這個寒著臉半聲不吭便突然動手的習慣 ” 頓了頓,他又納悶的道:“但是,關孤,你們‘悟生院’的規矩我也知道一個大概,你沒有下手殺害我大嫂及姪女,便算沒有達成‘悟生院’所指派的任務,也就等於違背了你的主子,叛離了你的組合 他們一定會猜到你是故意‘放水’恕過舒家母女的,因為辦這件事在你來說,簡直易如反掌,斷無不成之理 我要問你,什麼原因促使你甘願冒著這種巨大的犧牲及代價來拯救舒家母女?” 關孤雙目瑩澈冷森,緩緩的道:“因為她們不該死!” 南宮豪愕然不解的道:“就這麼簡單?” 關孤道:“這已經是個十分充足的理由了。” 南宮豪搖搖頭道:“只是因為你覺得我那大嫂與姪女不該死這一樁,便令你付出這麼嚴重的代價?便能使你背離你的組織、放棄你的職業目的,開罪你的魁首,甚至冒著生命的危險與過著日後無窮盡的逃亡生活?只是這一樁原由?” 關孤冷冷的道:“是的。” 南宮豪迷惑的道:“我不懂……” 瞳孔裡閃著寒凜的光彩,而這片光彩又是湛明與聖潔的,關孤的唇角浮起一抹深沉的微笑,他低徐的道:“怕你是難懂了……南宮豪,我要告訴一些在你今天的年紀與閱歷下卻仍然並不能完全體會出的很多事,在一片污潭污泥中,也有不染垢穢的白蓮獨秀,同樣的,在一群職業劊子手裡,亦可能出現個把重義尚仁的正直之士,你不可因為那人所處的環境便認定那人也與他所處的環境通通混淆在一起了,我不幸容身在‘悟生院’裡,更不幸成為他們中間的一員,但有許多事我卻並非和他們同一作風,我很遺憾無法改善‘悟生院’傳統的狠毒邪惡習性,因此,我只有做到獨善其身,每在一樁生意上門的時候,我全仔細探一邊,舒婉儀誠懇的道:“南宮叔叔,他所說的全是真話,你老也知道,他是無須說假的,如果他要做,他早就有力量做了……” 尷尬的收回勢子,南宮豪雙手重重抱拳:“關 關少兄,因為我沒搞清楚內情,險些鬧了誤會,魯莽之罪,尚請少兄恕過!” 微微躬身還禮,關孤平淡的道:“言重了。” 南宮豪踏前兩步,親熱的道:“關少兄,幸虧是碰著你講義氣,分是非的好漢,若換了你們‘悟生院’的其他一個,恐怕早就出了慘事啦……” 關孤輕描淡寫的道:“我想,這是毫無疑問的。” 南宮豪搓搓手,連忙側身道:“小儀,還不快點叫銀心那丫頭斟茶敬客?你娘呢?” 舒婉儀微窘的向牆角那邊一指,道:“銀心被關孤弄得不能動了……… 自從進屋就開始緊張,一直到現在還沒有完全平靜下來,南宮豪壓根就未曾注意到角偶處還蜷曲著一個軀體,這時,他急忙一看,不由乾笑兩聲,訕訕的對關孤道:“那丫頭,約模是吃少兄製住穴道了?” 關孤歉然一笑道:“對不住,我幾乎把那位小姑娘給忘了,她沒有什麼事,我怕她驚動了別人,這才點製住她的穴道的……” 說著,關孤頭也不回,反手揮指,只聽得室中響起兩股無形的銳勁破空之聲,蜷曲在角偶處的銀心也己“噫”的一聲顫動起來 她的受製穴道已被解開,關孤這背身凌虛運指的解穴手法,南宮豪不由看得心頭一震,他是行家,明白對方只這一下子,已經現露出所具功力高深到何等地步了! 當銀心顯得有點委頓的自地下爬起的時候,關孤對她微笑道:“小姑娘,你只要略微活動一下,將瘀血散開,麻痺的筋骨舒展,就一點事也沒有了。” 銀心方才是不能動,不能出聲,但耳朵聽話卻聽得清清楚楚,她當然明白這位不速之客也已手下行仁,反敵為友了,懷著與主人家同樣的感激之心,這丫頭非但不怨不怪,還自嘲似的紅著小臉蛋傻笑:“關相公……我這就去替你斟茶……” 關孤和祥的道:“多謝。” 當銀心離去,內室中,舒老夫人已慌張的走出,她一見南宮豪,不禁一怔,立即如見親人般激動的哽著聲道:“南宮叔叔,我母女兩差一點便與你見不上面了,若非這位關相公寬宏大度 尚義,如今,我母女只怕已成隔世人……” 舒婉儀連忙上前扶著母親坐下,邊低聲安慰著,南宮豪走前兩步,沉穩中含著慶幸的道:“大嫂,事情我全知道了,你先別急,咱們慢慢商量著應付,這一劫天幸避過了,就是對方再想暗算我們也不那麼容易啦……” 舒老夫人啼噓著道:“想不到舒子青竟是這麼一個狠心的畜生……” 大大一震,南宮豪驚駭的道:“什麼?大嫂?出錢買兇的主兇竟是舒子青?” 舒老夫人點頭頭,一邊拭淚一邊道:“誰也沒料到他是這麼毒啊……這份家財炫了他的眼,迷了他的心,件逆殘暴到連他的義母義妹全容不下,全要陷害……” 目睜如鈴,面如喋血,南宮豪憤怒至極的道:“這孽畜、這禽獸、這披著張人皮的豺狼,他還能叫是人嗎?他還有一點天良麼?為了獨吞產業,任什麼道德倫理也不管也不顧了?好可恨、好可卑、好可恥!” 驀的像想起了什麼,又咬牙切齒的道:“難怪他平日經常在家裡呼朋引友,徵酒貪色,往往鬧得通宵不肯安靜,而這幾天卻老實多了,每到夜晚又悄然外出過宿,不留家中,原來他是暗裡策劃了這麼一條陰毒計謀,更有意造成他置身事外的反證!” 舒婉儀也憤恨的道:“好好刁的小人!” 關孤冷靜的問:“那麼,舒子青如今不在府中?” 南宮豪搖搖頭,道:“不在,還沒吃晚飯他就出門了,我還道他忽然收斂了那種放蕩習性,不料他卻早就安排妥一條更惡的毒計!” 關孤的唇角微微抽了一下,道:“下次遇上,便給他渡渡那顆黑心!” 南宮豪憤怒的道:“我現在就出去找他,將這畜生碎屍萬段!” 關孤漠然道:“不可。” 南宮豪一瞪眼,道:“為何不可?” 關孤緩緩的道:“只要你一出去找他,我今晚放過舒家母女的事即便洩露;換句話說‘悟生院’就會馬上知道了我的叛行,不待舒家母女逃出多遠,‘悟生院’的殺手群便將蜂擁而至!” 南宮豪洩了氣道:“如此說來,是放掉那小子了?” 關孤點點頭,道:“形勢所逼,眼前只好暫時放過他,我來執行這件買賣,只有院裡的三兩個最高人物才知道誰是背後出錢的正主兒,其中便包括了我,他們幾個人是斷然不會吐露內情的,而你只要一出去找舒子青算帳,就明顯告訴他他的陰謀已經拆穿了,為什麼會拆穿?不用猜‘悟生院’的人也會馬上想到是我的關係,如此一來,恐怕我今天所冒的這個險也就失去意義了……”” 不待南宮豪回答,舒婉儀已忐忑的道:“叔叔,關孤的意思叫我們儘快離開此地,找個隱密地方躲藏起來,‘悟生院’一天不瓦解,我們就一天不能露面,但,叔叔,憑你與豐二叔的本事合起來難道還抵不住那群兇手嗎?” 南宮豪怔仲了一會,苦笑道:“關少兄怎麼說呢?” 舒婉儀戚然道:“他說 就算有你們二位保護我母女倆,也不能完全擋住‘悟生院’的迫害……” 南宮豪嘆了口氣,沉重的道:“小儀,他並沒有騙你,這是事實。” 舒婉儀呆了呆,失望的道:“南宮叔叔,連你老與豐二叔世也敵不過他們?那麼……我們就只好離鄉背井,偷生忍辱的隱避荒山了?” 南宮豪澀澀的道:“怕是要這樣的了……” 難受的低下頭,他又道:“你不是江湖人,小儀,便不知江湖事,今天的江湖上,全是弱肉強食,專橫霸道的作風,尤其是跪詐百出,陰謀無窮,大欺小,眾凌寡,早已沒有什麼道義規矩可言了,‘悟生院’是一個以殺人牟利為業的組織,其中能手如雲,悍將甚多,你這兩個老叔或許可以對付他們一部份,但卻絕然無法敵住全部,只要他們傾巢而來,我們勢必難以兼顧你母女二人的安全,說句不中聽的話,很可能連你這兩個老叔的性命也一道賠進去……” ------------- |
第19章 正、義、真好人
舒婉儀在悲楚之下不禁激憤的道:“天下這麼大,難道就沒有正義之士出來判裁這群無法無天的殺人販子?就任憑他們這麼狂妄囂張的跋扈下去?!” 南宮豪生硬的僵笑,道:“孫子,你還真不懂事……他們的力量那麼大,聲勢那麼隆,沒有必要,誰願去招惹他們引來無窮後患?況且,各人顧各人的事都嫌不及,哪個憑白無故就肯拿頭往刀口上撞?天下會有多少這種傻子?便算牽連到自己,避縮都猶恐太遲,人家的事就更不會問聞了……” 籲了口氣,他續道:“俗語說:“各家自掃門前雪,休論他人瓦上霜’,就正是同前江湖上的寫照,只要自己不出紕漏,能定然渡過,人家有什麼麻煩是人家的事,任誰也沒這個閒心去管,更沒這個膽量去管,武林道義,早就式微了……” 舒婉儀不平又不滿的忿然道:“那麼,那些俠義之士所標榜的‘鋤暴安良’,‘濟貧扶弱’,‘懲強制好’的武家正義精神呢?” 一聲低咱,南宮豪沉重的道:“大多數人也不過就是嘴裡喊喊罷了,真能做到這幾項原則的又有多少呢?小儀,這些口號喊起來十分中聽,但做起來卻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況且,在重壓威淫之下,有幾個人肯不要性命,而光顧著那些俠義精神?俠義精神是無形而空洞的,老命卻是實在的啊……” 舒婉儀悲憤失望的點著頭,忽然,她目注關孤,昂然道:“南宮叔叔,但關孤為什麼卻可以做到?” 怔了怔,南宮豪嘆道:“這就是他的與眾不同之處了,關少兄今天有如此的武林威望,恐怕他這種尚俠重義的個性也非常有關係,可是,似他這樣的人,兩道之上,又有幾個呢? 恐怕是少之又少了……” 關孤淡淡的一笑道:“你們再瞎捧我,我可真要馬上走了。” 忽然 舒老夫人在聽了關孤的話以後,眼中一亮,她道:“解鈴還是系鈴人!” 南宮豪也腦子裡閃過一道靈光,他立即附合:“對了,關少兄,有道是‘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少兄,你就幫忙幫到底,救我的大嫂姪女吧!” 眉宇輕皺,關孤道:“你的意思是?” 南宮豪急道:“和我們一起走!” 舒婉儀也渴盼的道:“關孤,娘與南宮叔叔說得有道理,你和我們正是處在同一逆境下的人,應該同舟共濟,守望相助,彼此互為照應才是,為什麼你不和我們一起走呢?” 沉重的搖頭,關孤道:“我不能。” 心裡一急,南宮豪脫口道:“你怕我們牽累上你?” 冷冷看了南宮豪一眼,關孤道:“我若是怕你們牽累上,又何必‘放水’?而且,如今我早已算是被牽累上了!” 南宮豪馬上驚悟到自己的失言,他臉上一熱,期期艾艾的解釋道:“對不起,少兄,我是一時急迫,說話就欠缺了斟酌,請你切莫誤會,我並沒有含有別的意思……” 關孤靜靜的一笑,道:“放心,南宮兒,我不是那麼小心眼的人。” 輕喟一聲,他又道:“和你方才所說的正相反,我不是怕你們牽累了我,而且是怕我牽累了你們……” 南宮豪疑惑的道:“這話怎說?” 關孤低沉的道:“從江湖上的閱歷與見聞來說,南宮豪你也是十分達練的人物,但是,有些事你或者大略明白,其實際上的內情可能尚不夠確切清楚,就以‘悟生院’的規矩及傳統為例,兄台你恐怕就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 南宮豪慎重的道:“尚請少兄明示一二。” 關孤緩緩的道:“不敢,‘悟生院’的組織嚴密而規整,效律素著,令出如山,行事貫徹專一,沒有誰能敷衍搪塞或者虎頭蛇尾了事,上下之間區分明顯,層層控制,是而由內向外,形成一個堅強的整體。” 頓了頓,他又道:“換句話說,能使‘悟生院’如此嚴密及堅強的唯一要件,就在於控制的緊切,而控制的依恃,便全在於‘悟生院’苛厲的的規矩維繫上,‘悟生院’自從創始以來,最為忌諱的事情就是‘抗令’‘背叛’以及‘脫離’這三樣,凡是違背了這三種罪行的任何一條,它所得到的懲罰便是唯一的處死,沒有其他的變通辦法,對於觸犯這三類刑律的人,‘悟生院’的處置乃是雷厲風行,貫徹到底的,就是說,除非將犯了律規的人處決掉,他們斷不會罷休,而為了達到此一目的,他們無論用盡任何方法及手段也要求其成功,以昭威信,以維紀律,如今,這三樣大罪我算全犯了,因此,‘悟生院’方面是決對不會放過我的,他們將傾盡所有的力量來追殺我,報復我,你們若是和我在一起,豈不是我會牽累上你們!” 南宮豪苦澀的道:“話雖如此,但也談不上‘牽累’二字……” 舒婉儀立即插言道:“關孤,難道說‘悟生院’因為這一次的失敗就會放過我們嗎?” 關孤低沉的道:“當然 也不會。” 點點頭,舒婉儀鎮定而堅強的道:“既是如此,我們可以說全是‘悟生院’這個殺人組織下的受迫害者,合,便加強了我們抗拈的力量,分則削弱了我們的團結實力,而你完全又是為了我們才與你的組織反目成仇,你的用心又在行仁尚義,關孤,為什麼你不行仁到底,尚義至終?做一個真正反抗惡勢力的中流砒柱?為什麼不與受過你的恩惠的我們聯合起來共同向‘悟生院’這個狠毒暴虐的集團爭鬥?” 南宮豪也激奮的道:“小儀說得不錯,關兄,你為什麼不呢?” 一時有些難以答覆了,關孤遲緩的道:“我覺得……他們對我的怨恨要比對你們來得深重……” 舒婉儀昂著臉道:“但他們同樣饒不過我們,這沒有什麼輕重之分,關孤,只是說他們的魔令遲早攫殺的問題而已,你一定很清楚!” 舒老夫人亦懇切的哀求道:“關相公,你若存心救我們母女,就請你救到底吧,要不,你這一撤手,那什麼‘悟生院’的一幹惡魔依黃金趕來殺害我們的呀,我們難道就一輩子過著忍辱含冤,隱姓埋名的日子?” 雙手握拳,南宮豪面孔漲得赤紅的叫道:“少兄,男子漢,大丈夫,拼得血染黃沙,頭拋五步,也不能只講半截的義氣,做件留下尾巴的好事啊!” 煩躁的在小廳中蹀踱著,關孤皺眉道:“我是一個大目標,與你們行在一起,只會給你們引來更大的麻煩!” 舒婉儀平靜的道:“我們不怕,因為你是為了道義,為了仁恕,為了求得良心良智的平安及救護我們母女的生命才這樣做的,要說冒險,那冒險的人是你,我們沾恩受惠已是不盡,又算得了什麼呢?” 南宮豪又急切的道:“關少兄,小儀方才說得對,合則強,分則弱,何況你更是在做一樁維護公義倫常的善事?” 舒老夫人顫巍巍的道:“關相公,這麼多人在求你,你就答應了吧……” 關孤深深嘆了口氣,嗒然道:“也罷……” 這兩個字,卻不啻給了舒家母女及南宮豪一個天大的驚喜與振奮,她們立時欣悅莫名,展顏破鬱,尤其是舒婉儀,更是高興極了,激動極了,她走前一步,語聲竟帶著不可抑止的顫抖:“謝謝你,關孤……” 關孤沉沉一笑,道:“現在謝我,未免太早了,能否護著你們平安無事,我還沒有把握,相反的,希望我不要為你們帶來什麼麻煩才好!” 容光湛然,舒婉儀道:“你和我們一道,關孤,我們並不在乎能不能得到你的保護而安然脫險,那是次要的,後果如何,不值得我們太過斟酌,主要是你的行為,關孤,這是一件不畏邪惡,向暴力挑戰,維護正義行操的大丈夫行為 這世上太涼薄,也太好險,好人已經太少,但關孤,你卻是這些不多的好人中最好的!” 關孤笑笑道:“你使我羞愧了,舒姑娘。” 南宮豪也正色道:“小儀決不是故意捧你,少兄,她還未曾學得這樣油滑,她是個十分坦率明朗的女孩子,少兄,她說的話我敢保證出自肺腑!” 關孤淡淡的道:“事實上,我卻受之有愧。” 舒老夫人輕拭著眼角的喜悅的淚水,慈祥又感慨的道:“多虧你仗義相恕,又仗義相救,關相公,你是好人……” 有些兒怔忡的苦笑著,關孤不禁感到一種特殊的滋味湧在心頭;多少年來,砥的是刀頭血,吃的是玩命糧,見過數不清的死亡,歷過難以計算的殺伐,手上沾的是血腥,身上背的是條條人命債,心中時常空虛,靈魂充滿傍惶,何曾有過一點安寧,一點平靜,一點慰藉? 恕過的人不少,救過的人不少, 但卻從來沒有這一剎間充實與激盪過,更難聽到“好人”的贊同,長長的日子以來,關孤甚至懷疑,他果真還沾得上“好人”的邊麼?如今,他總也親耳聽到有人在這麼誇譽他了,雖然,為了這“好人”兩個字,他所付出的代價是太大了…… 這時 小丫鬟銀心也已用一只黑漆描繪著白竹的精緻茶盤托出四杯茶來,輕輕放在小幾上,又輕輕向關孤道:“請壯士用茶。” 南宮豪忙道:“你看,這麼久還沒請客人落坐,真是的,我們全糊塗啦。” 舒老夫人歉然一笑,道:“可不是,關相公,請坐呀。” 於是,關孤略略一讓,在一張舒適的藤圈椅上坐下,舒老夫人與舒婉儀就坐在對面,南宮豪打橫相陪。 側過臉,舒婉儀問她母親:“娘,該收拾的可已收拾好了?” 舒老夫人點點頭,黯然道:“差不多了……” 忽然,她又向銀心吩咐:“銀心兒哪,你別愣在這裡啦,趕緊到小姐房中去替她拾綴抬綴她隨身應用的東西,還有你自己的也準備妥當,我們……就要走了……,” 銀心眼眶紅紅的直點頭,她走出兩步,又站住,回過身來囁嚅的道:“夫人,老趙媽是不是……也跟我們走?還有鳳姐、金釵、玉荷她們?” 遲疑了一會,舒老夫人問南宮豪:“叔叔,這些老媽小丫頭全是跟著我好些年的,能帶著一塊走嗎?” 連連搖頭,南宮豪道:“算了,大嫂,我們這是逃難避禍,不是游山玩水,哪能帶著這一拖蘿老媽小丫鬟?萬一走在半路發生情況,誰去照拂她們?帶著這些人都是累贅,不僅將害了她們,也害了我們!” 舒婉儀也難過的道:“娘,南宮叔叔說得對,女兒也一樣捨不得離開她們,多少年了,全相處在一起,但是,在路上如果一個照顧不過來,發生了什麼事,那不反而害了她們?與其怕生差池,還不如留她們下來的好,那舒子青再是狠毒,也不會對她們下辣手吧?她們事實上礙不著畜生……” 舒老夫人沉重的點點頭,道:“好吧 銀心,你就去自己收拾,一個人跟我們走!” 銀心輕輕頷首,答應著進去了,關孤望著她的背影消失於門簾內,搖頭道:“這位小姑娘還這麼天真。” 南宮豪嘆道:“她是不知道那種流血斷命的場面慘烈到個什麼地步!” 籲了口氣,關孤啜著茶道:“南宮兄,此去避難,你有什麼腹案?” 南宮豪正容道:“少兄指的是……?” 簡潔的,關孤道:“目的地。” 南宮豪小聲道:“關東。” 關孤道:“出關?” 點點頭,南宮豪解釋道:“是的,在關外我與子俊算是土生土長的地頭蛇,少兄更用不著客氣,那裡有我們兄弟的班底與碼頭,可以說是我們的地界,我或多或少有點潛勢力存在,不似中士,武林兩道上的關係比較陌生……” 頓了頓,他又道:“只要到了關外,少兄,就不敢說能一定敵得住‘悟生院’的追騎,至少也用不著像現在這樣人單勢孤,提心吊膽了,我兄弟兩個號召一下,也能與‘悟生院’那邊硬幹上幾場!” 關孤沒有表情的道:“關東何處?” 南宮豪道:“桃境,‘秀水河子’上游的‘羅卜山’。” 悠悠一嘆,關孤道:“可真遠。” 搓搓手,南宮豪道:“或者少兄不太習慣洮境的風土人情,但,呃,時間久了,總能住下去的,少兄,我們全會當親人待你,不令你感到寂寞……” 苦澀的一笑,關孤道:“寂寞,我早已寂寞慣了,孤獨,也早就孤濁慣了,在我來說,並算不了什麼,一個浪跡天涯的人,哪裡也不是他的家,但哪裡也全是他的家,只要能生存的地方,我就能住下去……” 在言詞滿溢的幽滄淒楚裡,聽話的人可以深切體會到這位渲赫天下的黑煞手心中所含蘊著的落寞情懷與空茫無告的苦悶;他搖搖手,阻止了南宮豪欲待啟齒的安慰,接著又道: “我有我的打算,各位,正像各位所說的那樣,我做這件 便算是義舉善事吧,我既做了,就做到底,不行半截仁,不留個尾巴令各位困惑,我送各位到洮境‘羅卜山’去,等到達目的地之後,我將儘快返回中士,返回我該回來的地方……” 南宮豪急道:“這又是為什麼!少兄,這不等於自投虎口?” 淡淡一笑,關孤道:“不然,你們方才也已說過了,不論維護正義倫常,申揚德恕懷仁之道,都須貫徹始終,而做一個反暴力,反邪惡,向血腥集團挑戰的‘中流砥柱’,便要面對現實,迎頭痛擊,不可畏縮猶豫……” 南宮豪趕緊道:“少兄,住在關外並不是‘畏縮猶豫’呀……” 關孤平靜的道:“關外距此迢遙萬里,山水重隔,一片灰茫,南宮兄,我若在那裡長住下去,又算什麼‘面對現實’,‘中流砥柱’呢?那不成了避禍脫世了麼?況且,我雖無才無能,叫我就這麼含辱偷生,被‘悟生院’的人壓迫得遠飄荒煙,老實說,我還真咽不下這口氣,而如此一來,我豈還稱得起明是非,守道義?” 窒了一窒,南宮豪吶吶的道:“這個問題,言之猶過早,還是等到了時候再談吧……” 關孤堅定的道:“就是這麼決定了,各位,一待將舒老夫人母女送達目的地,我即先行返回中土,不管生死存亡,也好與‘悟生院’作一徹底了斷!” 頓了頓,他又道:“如幸而我存,則有生之日俱為求得心安之時,我會為了武林傳統與兩道正義奮鬥到底,不幸我亡,那就只有後繼期人了!” 南宮豪感動的道:“少兄,不論做什麼,你一定都會成功的!” 關孤一笑道:“多謝南宮兄激勵我,也但願如此了。” 輕幽幽的,舒婉儀道:“你一定要回來!關孤……” 關孤安詳的道:“責無旁貸,姑娘,我怕是一定要回來了,你該想到,天下之大,說不定還有許多像你一樣的受迫害者需要我去協助……” 還沒到分離之時,舒婉儀竟感到一種怪異的空虛滋味,失落情懷,她黯澀的道: “你……說得也對……” 這時,南宮豪站起,低聲道:“少兄且先坐會,我這就去叫過我好拜弟豐子俊來,為少兄引見一下,然後再接著商量大計,等決定了馬上登程!” 微微頷首,關孤站起來道:“請便。” 於是,很快的,南宮豪迅速推門而出,等他走了,關孤又親自過去將門兒掩上。 靜靜的坐回圈椅上,關孤沉默著仿佛在尋思什麼,他那一雙濃密得隱含煞氣的雙眉微微蹙緊著,目光定定的凝注在乎捧的茶杯上,良久不發一言。 小廳裡,是一片靜寂,甚至連幾個人的呼吸聲都可以清晰聽到,當然,空氣中的那股兒緊張與鬱悶,他們也全感染上了。 悄怯怯的,舒婉儀湊到這邊,低柔的道:“關孤,你餓不?” 淡淡嗯了一聲,關孤笑了笑:“不餓。” 舒婉儀殷勤的道:“可要替你煮點點心!” 關孤搖搖頭道:“多謝,不用麻煩了。” 深深的瞧著對方,舒婉儀道:“你好像有什麼心事?” 關孤啜了口茶,道:“多少有點。” 舒婉儀關注的道:“為什麼呢?何不寬釋點?自己替自己找煩惱豈不太傻?” 微拂頭巾下襬,關孤嚴肅的道:“我並不為自己找煩惱,舒姑娘,我從來不如此,我只是在思考一些必需思考之事,譬如說,如何躲避‘悟生院’的追騎,用什麼法子能確保你母女的平安等等,首先要注意到的第一件事,便是怎麼樣隱密離開此地!” 舒婉儀怔了怔,道:“眼前大概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關孤低沉的道:“很難說,假如他們一直相信我便不會在眼前發生問題,否則的話,只要他們對我產生了絲毫懷疑,恐怕在我們離開的須臾,就會有意外之變!” 舒婉儀不禁驚愕的道:“你是說,不一定在稍後我們要離去的時候,就可能被人阻撓? 危險馬上就會到臨?” 關孤點頭道:“正是此意。” 舒婉儀疑惑的道:“會這麼快?你不是講過他們要在三大以後才可察覺這件事的內情嗎?” 關孤靜靜的道:“不錯,但我也說過,那要在他們信任我的情形之下才拖延得了三天,如果他們早已對我不相信了,此刻,你的家宅之外,可能已經隱伏著‘悟生院’的監視者了!” 惴惴不安的朝門扉那邊看了看,舒婉儀強自鎮定道:“現在已經可能有了‘悟生院’的爪牙隱伏在我家宅之外? 他們……他們真的行動這麼嚴密快速?” 關孤緩緩的道:“這不算什麼,舒姑娘,‘悟生院’對付他們有所猜疑的人,往往便是採取這種手段的,我也已看得太多了。” 舒婉儀忐忑的苦笑道:“或者……或者他們仍然相信你也不一定,至少你在他們當中的身份與眾不同……” 關孤抿嘴一笑道:“我也希望如此,不過我們不要存著僥倖之想,謹慎點是吃不了虧的 ‘悟生院’的傳統作風我是太熟悉了,往往,他們便祈禱著他們的敵人存著僥倖之心,在對方的疏忽中乘虛而入!” 舒婉儀輕輕吸了口氣,道:“聽著你所說的,再在心裡尋思一下,可真叫人顫慄……” 關孤平靜的道:“沒有什麼,不過是生與死的問題罷了。” 舒婉儀眨眨眼道:“對這一方面,好像 你看得很淡?” 關孤笑笑道:“當你經多了,看夠了,舒姑娘,你便也會看得很淡……” 眉兒微蹙,舒婉儀不禁愁上心頭,她正想說什麼,未聞步履聲響,掩上的門兒竟已突然啟開,兩條人影飄然掠入! 舒婉儀猛的大吃一驚,正自花容失色,不知是什麼不速之客貿然而來,關孤卻已緩緩站起,大聲道:“是你的兩位叔叔。” 等到舒婉儀驚魂甫定的認清了人,前面的南宮豪也已搶上兩步到了關孤身側,他滿臉緊張憤怒之色,低促的道:“關少兄,方才我前去招呼子俊之際,竟然發現本宅院牆外頭隱伏著不少來路不明的江湖人物!” 關孤心頭微跳,卻平靜的道:“原在意料之中。” 這時,另一個人已經將門掩好,轉過身來,他身軀修長,面白如玉,襯著劍眉星目挺鼻朱唇,可真是好一表人才,尤其一襲青袍飄灑素雅,形態之間,散發著一股說不出的恬淡高遠意味。 南宮豪連忙為關孤引見那人:“少兄,這一個,就是我的拜弟,人稱‘不屈刀’的豐子俊……… 關孤抱拳道:“久仰大名了,豐兄。” 長揖為禮,豐子俊儒雅的道:“不敢,關兄威震天下,氣凌兩道,在下才是欽服得緊……” 不再客套,關孤又問南宮豪:“是怎麼發現的?南宮兄。” ------------- |
第20章 奔、追、趕盡絕
南宮豪又急又氣的道:“我正走向子俊住的地方,卻突然聽見牆外一偶傳來一聲壓制著的呵欠之聲,於是我馬上縱升樹梢朝外探視,乖乖,在外頭的陰暗之處,竟隱伏著好幾條黑影呢,看樣子,已經躲在那裡好久了……” 關孤低聲的道:“他們可曾發覺了你?” 南宮豪搖搖頭道:“這卻沒有。” 豐子俊也接口道:“在下經大哥相告之後,也潛上樹頂觀察了一會,由於光線太暗,又急著回來傳警,所以未曾點清人數,不過,約略在五六人之間。” 南宮豪又道:“會是‘悟生院’的人?” 關孤沉吟了一下,道:“很可能。” 舒婉儀急切的道:“現在我們應該怎麼辦呢?” 關孤冷冷一笑道:“原該怎麼辦,還照樣怎麼辦。” 南宮豪睜大了眼道:“你是說,我們仍舊儘快離開?!” 關孤道:“不錯。” 舒婉儀焦惶的道:“但那些隱伏著的人,她們會發現我們的呀,如今還不知道他們到底來了多少人躲在四周呢 蕭索的,關孤道:“這並不重要。” 南宮豪迷惑的道:“萬一他們將此事洩漏出去,我們的計劃不就危險大增了麼?‘悟生院’的追騎會接踵而至……” 關孤冷酷的道:“他們洩漏不了。” 一側,豐子俊沉重的道:“關兄之意,是 ” 說著,他的右手往下一切,做了個“斬”的表示。 關孤點點頭生硬的道:“正是!” 舒婉儀驚呼出口:“全部?!” 關孤眯著眼,狠厲的一笑:“當然全部!” 有些顫慄了,舒婉儀驚恐的道:“太……殘忍了吧?” 關孤籲了口氣道:“老實說,‘悟生院’裡,除了有數的幾個人之外,哪一個都夠得上挨刀的報應,他們所做的殘忍之事,也已不知有多少件了!” 頓了頓,他又眉宇帶煞的道:“要救自己,便只有消滅這些監視者,否則,等我們落進了他們的圈套之中,就是後悔也來不及了,‘悟生院’是不懂什麼叫‘仁恕’什麼叫‘慈悲’的,他們只知道在暴力手段下達成一切目的!” 用力點頭,南宮豪凜然道:“對,我們只有以毒攻毒!” 關孤笑笑道:“在很多時候,處於極端的無奈情勢之下,往往令我們無所選擇,就像現在,除了以殺止殺,以戰行仁,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其他兩全其美的法子!” 豐子俊也淡淡一笑道:“不錯,在下也想不出。” 關孤道:“那就是了,我們還在猶豫什麼呢?” 側首,南宮豪問惶惶不安的舒老夫人:“準備好了麼,大嫂?” 舒老夫人慌亂的點頭道:“好了……不,還等等銀心這丫頭……” 關孤急道:“南宮兄,有沒有篷車?” 南宮豪忙道:“有,有好幾輛……” 關孤想了想道:“可否套輛雙轡蓬車?而且拖車的馬匹請選精壯點的,以供舒老夫人與小姐長途代步之用?” 南宮豪道:“當然,當然,我這就去預備。” 關孤低聲道:“請靜肅,而且要快!” “沒錯!”說著,南宮豪也已倏然啟門而去。 舒老夫人嘆了口氣,道:“老身這就去催催銀心這丫頭,欸,什麼時候了,她還這麼磨蹭……” 在舒老夫人行向內室之後,豐子俊轉朝關孤,語聲誠懇的道:“今夜這突生之變,多蒙兄台仗義放過在下寡嫂姪女,更甘冒危難,不惜向那龐大雄厚之惡勢力挑戰,此等俠士胸襟,英雄風範,實令在下感佩莫名!” 關孤淡淡一笑,道:“只不過做一個正直的武林中人該做之事罷了,豐兄何值一談?” 豐子俊尊重的道:“關兄太謙了,武林之中,正直之士殊已少見,便屬正直之流,也多未敢做應做之事,關兄如此豪邁慷慨,忍受苦難而成全他人,這等仁義行徑若是尚不值得談,則我輩簡直就無顏繼續在江湖上為事行道了。” 關孤連連抱拳,笑道:“承蒙謬譽,慚愧慚愧……” 這時,舒婉儀又忐忑的插口道:“豐叔叔,等會你們可要殺人?” 豐子俊和藹的看著她,低聲道:“很可能,如果他們發現了我們的話。” 舒婉儀恐怖的道:“我看他們一定會發現我們的行蹤……” 文雅的一笑,豐子俊道:“那麼,可能殺人便無可避免了。” 不自覺的打了個寒噤,舒婉儀畏懼的道:“可是……我從來沒有見過殺人……叔叔,那多嚇人啊……” 豐子俊安慰著道:“你可以不看,小儀,到時候你陪著你娘躲在車裡,閉上眼,摀著耳朵,不就不見不聞了麼?” 舒婉儀宛如一只受驚的小鳥般道:“但……我心裡會想……” 豐子俊失笑道:“你別朝那上面想,不就結了?” 花容慘白,舒婉儀驚窒的道:“好可怕……” 關孤平靜的道:“等你習慣了,便不覺其可怕了。” 舒婉儀連連搖頭,道:“看殺人也能有看習慣的?關孤,我是一輩子不會習慣這件事的,這……這根本就是殘忍!” 關孤抿抿嘴道:“我不否認,可是,在很多情況之下,不殘忍就只有滅亡,當敵人不考慮他的殘忍時,我們也無法斟酌我們的手段了。” 豐子俊低緩的道:“他說得對,小儀……” 步履聲響,從裡面,舒老夫人已偕同銀心出來,兩個人大包小包,卻是攜帶了不少細軟物品呢。 豐子俊與舒婉儀連忙上前接過放下,舒老夫人感喟的道:“好多東西全不能帶了,我只好儘量揀些該帶走的帶……” 豐子俊也有些沉痛的道:“大嫂,眼前只好這樣,但你也不要傷心,這種情形不會永久沒有變異的,總有一天,我們將再回來,回到我們原該回來的地方,而本來屬於我們的一切,早晚也仍將屬於我們……” 舒老夫人黯澀澀的道:“希望是這樣的了……” 關孤雙目光芒閃射,其寒如刃,其亮似電,竟有一種令人顫慄的威猛意味,他緩緩的道:“是的,夫人,這原是你們的一切,早晚也仍將歸屬你們……” 豐子俊搓搓手道:“對了,關兄,以兄台所見,如今隱伏於宅外的那些人可一定會是‘悟生院’的爪牙麼?” 關孤斷然道:“絕不會錯。” 豐子俊道:“如此說來,他們對你似乎不太相信?” 關孤冷冷一笑道:“多少年以來,他們便與我貌合神離,互不信任了,只是大家尚維持一點情面,未曾撕破臉而已!” 豐子俊有些迷惘道:“那麼,以前他們可也曾派人監視過兄台你的行動麼?” 關孤搖搖頭道:“從來沒來。” 豐子俊低聲道:“這一次他們卻例了外?” 關孤古怪的一笑,道:“因為這一次的行事內容不同,代價也不同。” 豐子俊“哦”了一聲,遲疑的道:“內容不同……代價不同?” 關孤徐緩的道:“不錯,這一次的‘主意’,裡頭尚牽連了你們二位高手,所以內容不同,此次‘生意’的酬勞,是舒家全部財產的一半,所以代價更不同;當面臨這種巨大的買賣之前,‘悟生院’自然就不會像往昔那樣的對我放任與信賴了,何況,他們早也對我的作風不滿了呢!” 豐子俊頗有興趣的道:“關兄,莫不成在你來此之前所獲的指令裡頭,是要連在下兄弟二人也一併解決了麼?” 關孤但然道:“一點不錯。” 豐子俊沉默片刻,低啃道:“在下想,你是有這個力量的!” 關孤毫無表情的道:“說真話,我並不敢如此自信。” 豐子俊平靜的道:“兄台不用過謙了,雖說‘絕斧絕刀’之名凌駕于多人之上,但比起‘果報神’來,我們自己心裡有數一卻仍差了一段距離,若是兄台你真要下那辣手,十之八九,我兄弟二人還要栽的……” 關孤搖搖頭道:“那不一定……” 豐子俊苦笑道:“自家吃幾碗乾飯自家明白,兄台,尤其在技擊之術上,更是一分修為一分成就,那是絲毫取不得巧的,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光往自家臉上抹金算不得實在……” 關孤微帶倦意的笑了笑,道:“談這些做什麼呢?豐兄,你我對立之局也已不可能再形成了,目前,我們不是很友 善的朋友麼?” 豐子俊真摯道:“那還虧得兄台抬舉包涵。” 關孤淡淡的道:“豈敢,緣份而已。” 此刻,腳步聲,門響,南宮豪悄然進來,他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低促的道:“全妥了,少兄,什麼時候走?” 關孤道:“現在。” 南宮豪小聲道:“外面隱伏的那些人還沒有什麼動靜,好像他們尚不知道我們這裡發生了什麼變化……。” 關孤笑笑道:“那不正好。” 於是,由銀心、舒婉儀母女拿著些輕軟的東西,較重的則被南宮豪與豐子俊代替了,關孤在前,一行人靜靜走出門外。 關孤回過頭道:“有後門麼,我們從後門出去吧。” 南宮豪低促的道:“車子便停在後門,門寬剛好容得一輛篷車進出。” 沒有再多說什麼,他們藉著夜影的掩護,匆匆繞過庭園屋字,來到院牆之後,那裡,果然已有一輛套齊了馬匹的雙轡皮篷車停著了。 車很精緻,遮篷是羊皮縫製成的,左右各開著一扇小窗,窗後還垂掛著流蘇似的金黃色穗帶,車尾有一具小巧的鋪綴著軟墊的踏板,甚至連前坐車夫的坐位也有一張半圓形的遮陽罩伸展出來,坐位上更襯著厚軟的黃緞子坐墊,拖車的兩匹馬,卻也強健高大,神駿得可以! 南宮豪壓著嗓門道:“少兄,這輛車子還行吧?” 關孤頷首道:“相當不錯了。” 目光四閃,他又道:“二位是哪一位權充車夫?” 南宮豪道:“我來吧,子俊,你騎馬。” 豐子俊灑然一笑,道:“大哥你趕車的功夫我是及不上的,當然只有我騎馬啦。” 一瞪眼,南宮豪低叱:“什麼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 豐子俊忙道:“大哥,你就快點行動吧,我這就去那邊牽馬。” 南宮豪哼了哼,道:“馬匹就在右面那座假山之後,我早就替你牽馬來啦。” 不再多說,豐子俊快步走向假山後面牽馬了,南宮豪便立即攙扶著舒家母女及銀心三人登車入篷,又仔細的將束簾掩扣緊了,隔著皮篷,他再湊上嘴謹慎的交待道:“等會如果聽到什麼聲音或動靜,可千萬不要驚慌喊叫,更不要掀簾張望,有我們幾個在,一切厄困都會安然渡過的……” 車篷裡,舒婉儀的聲音低細回道:“曉得了,南宮叔叔……” 接著,又傳來舒老夫人微含顫抖的叮嚀:“你們幾位,可也要小心留神啊……” 南宮豪忙道:“我們知道,大嫂,你寬懷吧。” 這時,豐子俊也已牽著一乘毛色赤紅油光水滑的矯駿馬匹匆匆走到,他望著關孤,低聲道:“關兄,你的坐騎呢?” 關孤輕聲道:“在客棧門外拴著。” 籲了口氣,他又道:“我們走得好急,舒家母女幾次想回頭再看看,她們居住了多年的故宅卻都沒有機會,她二位的腳步都似那般踉蹌了。” 豐子俊感喟的一嘆,道:“這是難免的,人總戀舊,何況,這裡還是她們生根扎業,滿滲著無盡歡笑及悲楚的地方?在下幾乎不敢正視她兩人面上的淒涼神情……” 轉身,深深向這片宅院寬大、燈黯光沉的府第注視了一陣,關孤抿了抿唇,斷然地道: “我們走吧。” 說著,他首先抽掉門栓,啟門,飄然而出,當他正仔細搜視四周動靜的時候,南宮豪已低叱一聲,催馬拉車,猛然衝出後門。 “咕轆轆……” “咯吱吱……” 車身的響動,輪軸的迴轉夾雜著馬兒的噴鼻聲,嘶噓聲,揚蹄聲,而這些聲音在白天的時候或者尚不覺其吵擾喧囂,但在此夜深人靜,萬籟俱寂,加上危機四伏的逃命關頭,就這點突起的聲息,也已驚心動魄,傳出老遠,足夠叫人直皺眉頭忐忑不寧了……。 幸虧還沒有敵蹤出現,關孤低促的道:“快走,我隨後即來!” 不及回答,南宮豪揮鞭抖韁,雙轡篷車便帶起更大的滾動聲響,一路顛震著飛馳長街而去,緊隨在後的,是豐子俊的單騎! 關孤更不遲疑,以無與倫比的快速身法,飛掠向他居住的客棧方向而去,就在他像一流虹也似飛躍十丈之外,背後,已有幾聲驚喊怒罵,夾雜著一片焦的的粗厲人語傳傳了過來: “不好,有人從後門溜了!” “看,還駕著輛篷車,媽的,這是怎麼回事?” “怪了,莫非關老大失了風?” “追上去,從兩頭兜截,看個清楚再說!” 丟下這些聲響在背後,吸著涼鮮的夜中。空氣,沿著冷冷的街道起落奔騰,很快的,關孤已來到街尾客棧之前,嗯,謝天謝地,他的愛騎“黑雲”還好端端的拴在那裡,獨個兒不奈煩的刨著蹄呢。 一個踏步,關孤也已上了馬鞍,右手輕撈皮僵,順勢旁帶,馬兒已經“啼聿聿”輕嘯著,竄出了老遠! 蹄聲就像一連串揚起的雷鳴,激盪著深夜的寂靜,回撞在街道兩旁的樓閣屋牆之間,拋落著揮不掉的陰影,一陣風似的卷向了“三定府”城門之外。 關孤坐在鞍上,雙目四遊,凝神戒備,現在,他已經十分憂慮了,因為響在他耳膜上的,除了他自己的馬兒奔馳聲外,還有前行篷車的震動聲,以及,後面分成兩個方向包抄向前的追騎聲! 出了“三定府”,眼前便只有這一條坦蕩盪的黃土驛道,要一直過去十好幾裡地,才能接上幾條岔路及小徑。 那裡地形較為隱密偏僻,才有可資躲藏的天然掩飾,但顯然的,恐怕要想渡過這十幾裡地的空曠距離,是相當困 難了。 他們已經擊破了後面追騎的第一個企圖 那分為兩股包抄上來的敵人並沒有能截住他們,如今,憑聽覺,可以知道那兩股追騎也已會合在一起,正快馬加鞭的狂追逼近。 一口氣趕上了前行的篷車,關孤策騎與押後的豐子俊並轡偕行,夜暗中,豐子俊鎮定逾恆他啟聲問:“可是‘悟生院’的人?” 關孤平靜的道:“十成是。” 豐子俊目光在黑暗中閃了閃,道:“虧是世道尚稱太平,否則城門必關,那樣我們就麻煩了……” 關孤淡淡的道:“也沒有什麼,大不了就在城裡乾上一場,僅有的分別便是換了個地方而已,其實哪裡全一樣!” 豐子俊回頭張望沉重的道:“後面追騎約有六乘,關兄,大概我們出去不了三裡路就會被他們趕上了!” 神色冷森穩凝,關孤緩緩的道:“那只是他們的不幸,如果我是他們,我就不會這麼急迫的想著追上來,他們應該琢磨琢磨,便是追上來,又有什麼可做之事?” 豐子俊有些忍悛不禁的道:“他們是想拿下自舒宅中悄然溜走之人,另外,說不定他們也想查探清楚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因為在他們的預計裡,舒宅不該還能有人在這時出來才對,唯一有著逃亡必要的主兒,早就應該被你解決了……” 關孤微微點頭道:“很有道理,但是,他們為什麼不就一直那樣預料下去呢?那不是相當完美的麼?” 豐子俊的身形顛震了一下,他低促的道:“或者,因為他們好奇!” 關孤冷冷一笑,道:“奇怪是什麼人會在夜深人靜之際自舒宅後門駕車而逃,尤其是,這個時間正值我在裡面執行任務的當口……” 又回頭望瞭望,豐子俊略顯急迫的道:“更近了,關兄,他們可真死心眼……” 關孤笑笑道:“‘悟生院’裡調教出來的硬骨頭!” ------------- |
第21章 忍、逼、善心難
這條黃土驛道雖說是條官路,但卻不甚寬敞,且地面尚略嫌凸凹不平,鐵皮箍著木輪子的馬車一旦發狂在路上奔馳,車身的顛簸與震蕩自是不消說了,而坐在車內的人那種痛苦就更難以消受,只怕能將骨架子也顛散,隔宿糧也盪出來,便是這麼一陣子拼命狂奔吧,拉著車的馬兒到底沒有單人獨騎那等的輕快利落,速度上也緩慢了許多,因此,沒有太久,那六乘追騎也已接近至十丈之內,關孤與豐子俊要護著篷車,自然亦無法加快去勢了,現在,就將被後面的追騎截住啦!” 在“咯吱”“咯吱”“咕轆”“咕轆”的車行震顛聲裡,馭車的南宮豪拉開嗓門大叫道:“子俊,那兔崽子還隔著好遠?” 豐子俊斜瞄了一眼更形接近的六乘追騎,回應道:“不足十丈。” 怪叫一聲,南宮豪一下子放緩了車行的速度,狠狠的嚷:“媽的,不用跑了,這可馬上就追到啦?!” 豐子俊平靜的道:“不錯,大哥,所以我們要準備幹一場了!” 南宮豪令篷車慢了下來,小心的靠向路邊,他伸出頭來朝後叫:“好吧,我先將車子停住,大家不妨玩個痛快!” 這時,六乘飛騎眨眼間來在五丈之外,他們突然齊齊勒馬,在一片“稀聿聿”的馬匹嘶嘯聲中,六乘健駒猛的人立而起,各自打了個盤旋站定,馬上騎士卻穩貼於鞍,紋絲不動! 很快的,六騎並排散開,布成一個半弧形的包圍陣形,然後,謹慎的又朝前移近了尋丈距離。 帶著泥土、樹木及雜草混合氣味的空氣裡,此刻,已漾起了隱隱的血腥味道! 布成半圓形陣勢的六乘鐵騎上,坐著六名全身黑色勁裝的彪形大漢,當先一個,體魄是特別的偉壯,就像半座小山托在馬鞍上一樣,甚至連那匹馬兒也宛似弱小到不勝負荷了,這人的頭顱龐大如球,肢色黝黑,濃眉之下,巨目似鈴,扁大的鼻子,血盆口,再加上大把黑鬍子。 那模樣就仿佛是頭大狗熊一般,最令人扎眼的,卻是他握在左手上的一串玩意 那是七顆以銀鏈子綴結在一起的骷髏,每顆骷髏俱皆大如兒頭,呈金黃色,在他左手的輕輕搖晃下,更閃泛出一溜溜金燦燦的反光! 這人旁邊,是個瘦長陰沉的人物,他生了一雙老鼠眼,招風耳,而那兩顆眼珠子卻似乎永遠不會安靜一刻似的老是在骨碌碌的轉個不停,再過去,則是個面目冷酷、眉字精悍的中年角色。 另外三個人,好像身份較次,雖也同在陣形之中,但都略略留後了一個馬頭的空間,看樣子,這群人的施令者,就是那個停馬首位的巨大漢子了! 現在 豐子俊與關孤已轉過了馬頭來,正對追兵,關孤卻半遮在豐子俊馬後,豐子俊低促的問關孤:“眼前兄台就與他們朝面,合適麼?” 關孤平靜的道:“早晚也會朝上面的,紙包不住火,‘悟生院’很快就將得到我背離的消息,而且眼前如果我不出頭,你們只怕就要遭到損失!” 豐子俊微微吃驚,悄聲道:“就憑這幾個人我們弟兄兩個還照顧不了?莫非 兄台你全知道他們的底細,其中有著厲害人物?” 關孤點點頭,沉聲道:“是的。” 豐子俊急快看了嚴陣以待的對方一眼,小聲問:“兄台都認得他們?來人俱是‘悟生院’的爪牙麼?” 關孤漠然道:“全是‘悟生院’的人,那手執‘骷髏串,的大漢更乃‘悟生院’院主禹偉行的頭號走狗,護衛,身份同屬‘前執殺手’等級!” 顯然豐子俊也明白“悟生院”的“前執殺手”是一種什麼樣的難纏人物,他抿抿嘴,低聲道:“關兄,這人可是‘七頭骷髏’黃甲?” 關孤道:“一點不錯。” 關孤勻勻氣道:“除了黃甲,對方還有什麼屬於‘前執殺手’等級的人物麼?” 關孤緊目細瞧道:“‘前執殺手’身份的人只有他,另外是兩個一級頭領,你注意看,那高瘦細長的是‘千里飄風’陳其棟,身材壯實的一個便是‘貼拋’應忠,姓應的摔跤功夫甚佳,只要被他沾上身體,必定仰天翻出;陳其棟的輕身術有所專長,他身輕如燕,靈活矯健,兩頭見日,一天可奔一百八九十裡路,其他三個便不足道了,是頭目一類的小角色……” 豐子俊舐舐唇道:“這六個人恐怕還是那黃甲最棘手,擺平他,其餘的就好辦了!” 關孤微蹙雙眉,道:“陳其棟與應忠的也不可輕視,豐兄,這兩人在悟生院裡全是一級頭領的身份,他們再上一層就和‘前執殺手’平行了,兩個人的本事全非等閒……” 豐子俊正想再說什麼,對面六騎已經再度往前移近了一小段的空間,由於夜色掩隱,他們尚未真切看清關孤的容貌,但他們卻顯然存著要瞧個明白的心頭! 篷車那裡,南宮豪亦已卓立在側! 豐子俊一揮抱袖宏聲啟口:“來者何人?” 六騎立即停止移動,手執“骷髏串”的大漢 “七頭骷髏”黃甲雙目一瞪,兇光暴射中,他扯開了破鑼似的嗓門厲吼:“你們是什麼人?” 豐子俊朗聲道:“護著他遷的兄弟幾個罷了。” 重重一哼,黃甲有些驚疑的老是向半掩在豐子俊馬後的關孤打量,他一面蠻橫的叱呼: “少給黃大爺廢話,報上名來!” 豐子俊微微揚頭,道:“相逢何必相識,何須報名?” 黃甲大怒,吼道:“媽的皮,你這個酸丁是瞎了眼,迷了心啦,在大爺面前少來這一套!你不報名,大爺一樣給你抖露出來!” 在豐子俊的後面,關孤低沉的道:“便告訴他吧,他們是非我逼我出面不可了。” 豐子俊輕輕頷首道:“休要出言不遜,‘不屈刀’豐子俊便是我!” 突然一陣仰天狂笑,黃甲兇狠的道:“好傢伙,豐子俊,果然是你,你旁邊那個 隱在你馬後的小子,可就是‘兩世斧’南宮豪?” 豐子俊冷冷的道:“如何?” 黃甲火爆的道:“篷軍裡坐的是些什麼人?” 眉梢子一挑,豐子俊道:“無可奉告。” 略略猶豫了一下,黃甲在納罕一件事 怎麼“絕斧絕刀”兩個人還活著呢?他們應該早就被關孤殺掉了呀,而現在關孤呢?關孤又在何處?莫非是失了手、反被他們整掉了?可是,以關孤的那身驚鬼泣神的本領來說,事實上又不可能,但……這到底是怎麼回子事呢? 吼叱一聲,他厲烈的道:“豐子俊,你篷車裡的人可是舒家母女?” 豐子俊正想否認,他馬後,關孤已緩緩策騎走出,他以那種慣有的冰冷語聲代為答覆了:“黃甲,你真聰明。” 一聽到這六個字 由一種如此冷酷又寡絕的音調組合成的這六個字韻,黃甲不由驟然變色,雙目倏睜,這語音,他是聽得太熟悉,太長久,也太寒栗,多少年來,這個人的語聲便代表了殘忍,狠毒,勇悍,堅毅,以及權威,哪怕是化成風,融成氣,黃甲只要聞及便能知道那是誰人! 劇烈的驚恐震駭下,黃甲的一雙眼珠子都似要突出了眼眶,他呆呆的瞪視著自動朝前行近了一段路的關孤,迷惑又意外的夾著舌頭道:“呃……是關大哥?” 停馬,關孤冷然道:“不錯。” 黃甲指著豐子俊與篷車,又看看關孤,納悶又疑慮的道:“這……關大哥,這是怎麼回子事哪?院主的交待,呃,關大哥,好像事情不是這樣子的……” 關孤毫無表情,生硬的道:“你說說看,院主的交待該是什麼樣子的?” 黃甲吞了口唾液,吶吶的道:“關大哥,……院主的意思,呃,大哥你受命後的行動步驟和目標,大哥你一定十分明白,可是眼前這情形……這是怎麼搞的呢?” 關孤冷森的道:“誰叫你們到這裡來的?” 黃甲怔了怔忙道:“回大哥,我們也是來辦一樁生意……” 關孤凜然的一笑道:“真的麼?” 黃甲忙道:“千真萬確,關大哥,我們怎敢騙你?” 關孤唇角一撇道:“既然也來此做生意,你們卻隱伏在舒宅四周作甚?莫非做的是舒宅這一樁生意麼?” 窒了一窒,黃甲有些失措的道:“這……這……巧合,是了,大哥,不過是巧合罷了……” 目光一寒,關孤尖銳的道:“巧合?便算是巧合,你們為什麼不繼續下去執行你們自己所負的任務,又一窩蜂似的來追趕這輛篷車?” 不待對方回答,他已冷漠的道:“黃甲,如果你們現在離去,還來得及。” 首先是怔忡著,黃甲細細咀嚼回味關孤所說的每一句話,於是,突然間他大大的驚駭了,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所想到的答案 背叛!難道說,“悟生院”的梁柱人物,首席殺手,功高蓋世的“果報神”會有這種行為?會不顧一切後果叛離“悟生院”? 冷汁涔涔,喘氣粗濁,黃甲瞪著一雙銅鈴似的巨眼,惶恐又疑惑的盯著關孤,他忐忑的道:“關大哥,便老實說與你聽,我們是奉命來監視 不,來暗裡協助大哥你接辦的這樁買賣的,但 呃,想不到眼前卻是這麼個出乎意料的場面,大哥怎又會與對方這些‘貨色’搞在一起?且與他們相偕出走?我們愚魯,不明其中玄妙,斗膽請求大哥給我們一個解釋,我們回去後也好向院主交差!” 關孤陰森的笑了,道:“依你說,黃甲,這麼表示個什麼意義呢?” 黃甲更形驚恐,他吶吶的道:“我們不明白……” 關孤沉緩的道:“你們應該明白的,黃甲,還非要我說出口麼?” 激靈靈的一哆嗦,黃甲脫口道:“背叛!” 關孤搖搖頭道:“不,這叫‘棄暗投明’,或者叫‘改邪歸正’,更明確點說,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們需要分道揚鑣了!” 震撼的,黃甲結結巴巴,神色緊張的道:“關大哥…… 這,這可不就是背叛、抗令、與脫逃麼?大……哥,我奉勸你要……三思……你是我們當中的翹楚之材……就這麼被犧牲掉了實在可惜……大哥……你在‘悟生院’裡也是首要人物,比如柱石……大哥,你該明白,你所做的事情將是一種什麼樣的後果!” 關孤冷冷的道:“我十分了解,唯其我對‘悟生院’的內幕了解得太清楚了,所以,我求去之心也就特別急迫。” 艱澀又窒重的,黃甲道:“關大哥,院律如山,一視同仁,誰也輕犯不得,大哥,你還請再加斟酌,以免懊悔不及!” 關孤平靜的一笑道:“黃甲,我不離開‘悟生院’才更會懊悔不及,才永遠無法安寧下來,所謂‘物以類聚’,恐怕我和你們非屬同類,所以便無法同流合污,我素來不避血腥,不忌殺戮,但卻須用在懲邪除姦,鋤惡滅霸上面,我可以不眨眼的殺人,唯求殺得心安理得,殺得不槐天良;可是,這一點和你們大不相容,在利益之下,你們是什麼全能幹的,仁義道德,倫常公理你們都不屑一顧,這和我的本性違背,我無能忍受,現在,只好各奔前程!” 黃甲猶抱著最後一線希望,苦勸道:“關大哥,只要大哥你打消此念,助我們除掉‘絕斧絕刀’及篷車裡的舒家母女,我們保證回去不洩漏此事絲毫,更為大哥在院主跟前推讚美言……” 關孤一笑道:“不必了,我意已決,穩如山岳不搖!” 黃甲吸了口冷氣,猛一咬牙:“你真個執迷不悟?” 關孤淡淡的道:“你該多用點腦筋,黃甲,不要一味鑽牛角尖!” 黃甲驚疑的厲聲道:“這是什麼意思?” 關孤冷然道:“很簡單,你們若欲阻我,則必死無疑,你們應該明白,以我的武功修為,你們哪一個是敵手?” 微微昂頭,他又道:“我本欲將你們個個斬絕 現在仍有此心,但我忽然改變了一點主意,這也算多年來的相處情份使然吧,只要你們立即離去,我可以考慮不令你們屍橫六具,全部歸天!” 心頭大大的一震,黃甲自是知道對方此言決非虛誇,“果報神”的功力之高,技藝之強,乃是他們所深知、親見、更無比忌憚的,如若真個白刃相對,他們吃虧的可能性幾乎將是定然,但是,此等情況之下他們卻怎可畏縮退走?假設說就此眼睜睜的任由關孤等人離去,目前的一場劫運雖能避過,回去之後,那苛厲的規矩卻更加不好消受啊……。 一時急怒交加,惶躁無已,黃甲失了主意,側首低促向身旁的“千里飄風”陳其棟問道:“老陳,***皮,你看這件事該怎麼辦?” 陳其棟瘦削的臉膛上是一片陰沉,他木然道:“黃大哥,臨行之前,院主不是曾經交了他的‘金月令’給你麼?何不拿出來鎮壓一下試試?” 黃甲猛拍後腦勺,忙道:“媽的皮,我竟忘了這寶貝,真是急糊塗了!” 說著,他伸手入懷,口中同時大叫:“關孤聽令 ” 待黃甲手縮回來,也已多出一只三寸長,一寸許寬,形作彎月狀的物件,這件東西是純金鑄造,黃燦生光,上面嵌合著六粒亮閃閃的明珠繞著明珠,周圍更雕鏤著精細的雲圖龍紋,看上去十分珍罕名貴,這件玩意即是“悟生院”魁首“弦月幹仞”禹偉行的權威信物“金月令”! 黃甲高高舉起“金月令”面朝關孤,接著他又將“金月令”翻轉過來,在“金月令”的另一面,竟是用無數粒細小的鑽石鑲嵌成的四個篆體小字 “如我親臨”! 以“如我親臨”這一面的四個字對著關孤,黃甲呼吸急促色厲內在,聲震四野的大叫: “院主權威在此,信物為證,關孤,我命你馬上除掉‘絕斧絕刀’及舒家母女,然後跟隨我們回院聽議!” 雙目的光芒冷澈寒凜,關孤定定凝視著黃甲手上高舉的“金月令”片刻,他的面龐上幻映著一種奇異的表情,悠遠而迷惘,酷厲又寡絕,過了好半晌,他才低聲一嘆,緩緩的道: “收掉它。” 黃甲大喜道:“你聽命了?” 這時,豐子俊徒然驚悚,篷車旁的南宮豪也屏息如寂,全神戒備,他們都在心中提高了警覺 關孤閉閉眼,道:“黃甲,‘金月令’對我已經發生不了什麼作用了,因為我已鄙棄了它,就如同我鄙棄了‘悟生院’與你們每一個人,包括禹偉行在內!” 頓時,豐子俊與南宮豪如釋重負,暗裡均長長籲了口氣…… 頓時,黃甲及他的手下們面色驟變,驚怒莫名,全部在一剎間愣窒住了! ------------- |
第22章 劍、血、力維義
雙方人馬對峙,瞬息後 黃甲雙目充血,頰肉緊抽,他怨吼道:“關孤,你***皮真個要反!” 關孤穩坐鞍上冷冷的道:“僅是與你們‘分道揚鑣,而已!” 黃甲猛一揮手,叱道:“弟兄們,下馬!” 於是,馬上六名“悟生院”的殺手立即拋鐙落地,迅速佔據了各個不同的有利出手位置! 搖搖頭,關孤帶著些兒悲憫的口氣看著他們道:“夥伴們,你們不覺得玩這一套把戲是太幼稚了麼?在這一行中,我可是頂尖的行家,你們何不再考量考量?” 氣衝牛鬥,憤怒膺胸,黃甲咆哮:“大膽無恥的叛逆之徒,你給我滾下來受死!” 關孤靜靜的道:“你們都知道我一向的習慣,我自來予人最後反悔的機會,現在,你們各位也是這樣了!” 黃甲咬牙切齒的暴吼道:“放你的狗臭屁,姓關的,要反悔的是你這個叛徒,不是我們!” 毫無笑意的一笑,關孤徐徐翻身下馬,反手拍鞍,馬兒便獨自緩奔一旁,此刻,豐子俊也飄然落地,上前低呼:“關兄,這一陣便由在下擋他一擋吧 ” 車旁,南宮豪也叫道:“你來護車,關兄,這群畜生由我哥倆收拾!” 關孤搖搖頭,道:“不勞二位,我自己來 我和‘悟生院’的這筆濫帳,也只有我自己才能結算清楚!” 豐子俊遲疑的道:“關兄,大才何須小用?” 關孤沒有回頭道:“請豐兄退下!” 無可奈何的點點頭,豐子俊只有退到一邊,但是,他卻全神貫注在這場面即將展開的爭鬥局面上。 卓立如山,絲毫不動,關孤微微掀起黑綢大氅的一角,他平靜的又安詳,但卻殺氣盈溢的道:“黃甲你們上吧!” 手握,‘骷髏串”,黃甲不覺緊張萬分,心頭狂跳,他手上的冷汗也已粘濕,連全身的汗毛都已豎立起來了,他知道他面對的敵人是誰,更清楚他勝負的比例若干,突然間,他不禁有些悲哀起來,因為他已深切感覺到這將是一場多麼沒有希望,多麼不公平的拼鬥啊…… 在黃甲身邊,“千里飄風”陳其棟低悄又憂慮的道:“真幹麼,黃大哥!” 狠狠瞪了陳其棟一眼,黃甲沙著嗓子吼:“你含糊了?” 陳其棟臉上一白,幹澀的道:“不是這個問題,黃大哥,你非常清楚姓關的功夫高到什麼地步,我是擔心 徒勞無功……” 黃甲堅持道:“我們奉了院主諭令就是前來監視於他,防範他有這一手的,如今他果然反了,陳其棟,我們便只好拿下他,要不,我們算是幹什麼來的?!” 陰沉的嘆口氣,陳其棟不再多說了。 對面 關孤淵停岳峙,沉穩平靜,他徐緩的道:“你們商量好了,苦海無邊,回頭不晚!” 黃甲目露兇光,惡狠狠的道:“這話原該我們對你說!” 神色倏寒 寒如凍冰,關孤的語聲也一下子變得那麼冷硬了:“很好,現在 請。” 形容是猙獰又凶悍的,但是,流露在黃甲臉孔上的這抹猙獰與凶悍卻又掩隱不住發自他內心的驚恐及顫慄,當然,他是不會撒手逃避的,他只有硬拚,可是,這硬拼之下後果的慘厲將形成一種什麼樣的局面,他卻老早即已料及,如今,這一半絕望;一半驚栗的陰影便正牢牢的籠罩在他心上了。 關孤冷漠的道:“你們還有什麼可等待的麼?” 黃甲突然狂暴的道:“姓關的,多年相處,你竟連一點情份也不留?” 關孤深沉的道:“你們早也不留了,嗯?” 黑暗中 就在黃甲與關孤說話的當中,“千里飄風”陳其棟“貼拋”應忠二人,卻已靜悄悄的自兩側掩上。 攻撲的行動展開得異常突兒,更迅速得不讓人有眨眼的機會,只見人影倏閃,“千里飄風”陳其棟已有若一抹流光般倏然襲到,他不愧有“千里飄風”的美譽,身形就那麼一晃,手中的一柄“蓮花刺”已猛辣的扎到關孤咽喉之前,同一時間,“貼拋”應忠亦就地一個溜滾,飛快橫身纏撲! 一聲沒有丁點情感,冷硬如石的嗤笑出自關孤喉間,仿佛天空的蛇電閃映,一百劍已幻連成一劍探出,破空的銳嘯起處,夜黯裡現露一片炫眼的光幕,而那片光幕卻是波顫的,縱橫的,又血腥無比的,說不出有多麼個快法,光閃聲嘯,“千里飄風”陳其棟悶哼著拼命倒躍,“貼拋”應忠也狼狽不堪的傾力滾向一旁,這一剎裡,兩人的肩背處俱已開了三條血口子! 像一串妖魔的頭顱在飛舞,黃甲的“骷髏串”帶著“嗚”“嗚”的淒怖嘯吼,凌空暴擊,那七顆金質骷髏似是全活了,那麼獰惡的、狂猛的勁氣卷掃撞激,力道雄渾無匹! 關孤原地不動,手中“渡心指”微沉猝抖,在“嗡” “嗡”的劍身顫吟裡,“渡心指”化出點點星芒,交互穿射,回閃旋彈,而又竟如此準確,“當”“當”的金鐵撞擊聲響成一片,火花四濺裡,黃甲已被硬生生逼出七步! 這時 關孤不再遲延留情,他有如一朵黑色的雲影似的飄然掠前,人尚未至,劍光的芒尾便像一溜溜的電閃射向了黃甲! 那種劍芒的煇耀簡直是駭人聽聞,快得一道接一道,一道連一道,就像是千百人在一個時間卻自千百個不同的角度揮劍合刺一樣,詭奇極了,也凌厲極”廠! 咆哮著,吼叫著,黃甲跳躍騰讓,被逼得團團亂轉,“骷髏串”飛舞掃卷,那“嗚” “嗚”的奪魂異響,如今也似是失去了它應有的擾敵作用,變得倒有些像是失措下的哀鳴了…… 於是 一團黑影暴飛天空,凌空一個跟鬥攫向了關孤,關孤甚至連眼皮子全不撩一下,“渡心指”以不可思議的快速回刺,快到絲毫不影響追戮黃甲的劍勢 換句話說,便宛如有兩柄“渡心指”在同一時地卻做著兩種迥異的攻殺一般,當黃甲怪叫一聲拋著冒血的左臂側躥出去之際,那自斜刺裡撲來的黑影卻已叫關孤通了個透心涼! 顫抖的慘叫是那麼令人毛髮驚然,被關孤一劍通穿了的那人,正是以“摔跤”功夫稱強的“貼拋”應忠,他的身軀在遭到劍刃透穿的瞬息,驀然直挺,雙臂卻痛苦的摀向胸口,於是,那兩只手掌也頓時被露在胸膛外,被劍鋒割裂。 就在他的熱血分成幾個不同的部位噴濺之際,關孤也已揮手拔劍,將應忠結實的身體拋出九步之外! 尖厲的喊叫著,“千里飄風”陳其棟瘋子一樣往上衝,他的“蓮花刺”揮舞出朵朵蓮形光影,光影又隨著他快不可言的動作團團飛旋交織,一股腦的朝關孤頭頂罩合! 猝然間,關孤蹲身,側首,“渡心指”在他右手腕上打了個轉,猛的自肋邊由下往上挑起,在那朵朵蓮芒的空隙中急刺,“千里飄風”陳其棟待要收勢換招已是不及,他尖曝如位,已經被那宛似來自九幽的“渡心指”剖開了膛! 不管陳其棟花花綠綠的瘰瀝肚腸傾瀉滿地,關孤電射兩丈,再取黃甲! 汗水,泥污,加上斑斑的血跡,黃甲的模佯早已不中看了,他“骷髏串”猛砸快打,自家卻不住在關孤的凌厲攻殺下步步後退,他的左臂由時至呷,裂開了一條長有半尺的血槽,每一運動,俱皆牽引傷口。痛得他齜牙瞪眼,喘息如牛,招架起來,便越發不是那麼回事了…… “當”“當”“當”“當”……。 “嗆”“嗆”“嗆”“嗆”……。 金鐵的交擊仿佛是正自鳴放的花炮,連串連串的響個不停,一剎間,關孤已攻出三百劍! 甚至把吃奶的功夫也用出來了,黃甲堪堪抵擋過這一陣急若狂 巨浪般的三百劍去! 但是 關孤的黑綢大氅飄拂,頭巾揚飛,又緊跟著展出三百劍,劍連劍,刃接刃,光融刀,氣勢如虹,足吞河岳,這第二個三百劍,揮斬的速度也與一劍之快不相上下,來自四面八方,天幕地角,放眼看去,到處全是紫電金芒。劍氣瀰漫,像是每一寸空氣裡也俱叫劍氣給布滿了! 驟而,“七頭骷髏”黃甲猛的打了個轉子,沉重得像一頭狗熊也似橫摔倒地。他全身部呈現著條條縱橫交錯的劍痕,鮮血早已浸透了內外衣衫 其實他的衣衫也你不上是件“衣衫”了,也已被削割成一片片,一縷縷,一塊塊的破碎布條,看上去,好像他是披著一身可笑的流蘇網一樣! 不過,顯然他還沒有送命! 黑暗中寒芒輕閃,“渡心指”的尖刃抵上了黃甲的咽喉,那麼冰森森的,陰冷冷的接觸在黃甲的喉核表皮上! 關孤緩緩掃視了在丈許外那三個呆若木雞般的“悟生院”頭目一眼,那三個小角色早已嚇暈了頭,驚破了膽,不僅忘了現在該怎麼做,像是連逃之夭夭的念頭也給驚忘了。 三個人就那麼張嘴直眼,傻鳥一般愣在當地! 關孤低沉的向他三個人道:“過來。” 驀地,那三名頭目全打了個寒栗,頓時三張面孔變成白中帶灰,全控制不住簌簌顫抖起來! 關孤眉梢子輕揚,怒道:“叫你們過來,你們沒有聽見?” 三個頭目面面相覷,手足無措,每個人的心臟都在抽搐,冷汗都透了衣裳,連背脊梁全發了麻了! 關孤冷硬的道:“是否要我關孤某人過去請你們各位?” 三個人齊齊一哆嗦,拖動他們那幾乎已不像屬於他們的兩條腿。沉沉滯滯、僵僵麻麻的磨蹭著到了關孤面前。 正眼也不向那三人看,關孤冷然道:“丟下你們手上的傢伙!” 三名頭目猶豫著不知如何是好,誰也不敢領頭丟下兵器,自然,誰也不敢不將兵器丟下! 森森劍芒猝然半圈又回指黃甲喉嚨,然而,就在這半圈的一一揮中,三件兵器“嗆嗆” 墜地,那三名頭目亦全部慘叫出聲:“哎晴……” 整齊劃一得很,這三名頭目的右手大拇指俱被削落,斷落的拇指竟平擺地下,宛如比量好了才砍下來擺在那裡似的。 那三名“悟生院”的頭目在猝然裡各掉了一隻手指頭,全部痛得險些連眼淚也流了出來,三位仁兄直在那兒拋手踱頓腳,把三個人的滿口牙都要咬碎了! 關孤幽冷的道:“給我安靜下來。” 這一,次,三個人可聽話了,聞言之下,馬上像龜孫一樣畏縮著站在那裡,不敢再動 儘管斷指的痛苦還在抽心掛腸! 沒有再理他們,關孤垂視仰臥地下,喘息籲籲的黃甲,這位牛高馬大的巨漢,現在卻已是創傷累累,渾身上下一片血肉模糊,他至少已中了關孤二十餘劍以上,照眼前這情景一估量,這位“悟生院”的一流好手,恐怕便是要不了他的老命,也得脫下層皮來了! 關孤平靜的問:“黃甲,你希望我怎麼處置你?” 黃甲的右手仍然還緊握著他的“骷髏串”未放,這時,他強忍住呻吟,痛苦又憤怒的道:“你……你什麼時候…… 要處置你的敵……敵人……還問過……問過對方……的……意見來著?!” 關孤冷冷的道:“不錯。” 頓了頓,他又道:“但你與一般人稍有不同之處!” 掙扎了一下,黃甲卻立即停止不敢再動,因為,他感覺到關孤抵在他咽喉上的劍尖已經微微朝肉裡挺了挺! 粗濁的吐了口氣,他沙啞的道:“用不著……貓哭…… 哭……耗子……假……慈悲……你恨不得活……剝了我……我……又何來與別人……不同之處?!” 關孤重重的道:“因為不管好歹,你我總是曾經共事多年,雖然你早已仁斷義絕,我卻不能似你這般卑劣寡毒,所以,我可以答允你的意見,提供 如果你還能想得出來的話!” 睜大了那雙充滿血絲的牛眼,黃甲怨毒又仇恨的沙著嗓子叫:“你是說……要我……自己……想法子……送我……自己的終?” 沒有一點笑意的一笑,關孤道:“正是!” 他一昂頭,接著道:“這即乃我對你相處多年的情份上所能做到的優渥極限,黃甲,一個人的死法有很多種,你可以試著挑選你認為最舒適的一種!” 喉頭發出一陣憤怒與絕望的咆哮,黃甲咬著牙道:“好……歹……毒!” 關孤冷酷的道:“比起你們那種傷天害理的獸行,我這歹毒實在就微不足道了,何況還是你們欲待害我在先!” 握劍的手是堅定義穩固的,關孤續道:“我已留給你們譏會了,黃甲,這不能怪我,是你們自己放棄機會的,雖然我早就想將你們個個誅絕!” 黃甲的面孔上血跡殷然、斑赤可怖,他歪曲著五官,抽動著嘴角,形態極其獰厲的道: “叛徒……好逆……你動手……好了……今天便是吃你……零剮了我……我也不會向你…… 低頭!” 關孤冷森的道:“你以為我辦不到?黃甲,如果你這樣以為恐怕你就犯下大錯了,我憎厭軟骨頭,但是,更痛恨似你這等有心無肝,滿腦袋稀泥,只知道一味盲從的蹩腳英雄作風!” 龐大的身體在下住顫抖,黃甲倔強的道:“我……我……絕……不……含糊你:姓…… 關的……你也不是…… 什麼不得……了……的好……漢……” 關孤臉如寒鐵,陰沉的道:“你的廢話太多了,黃甲,我現在問你 你的選擇?” 又抽搐了一下,黃甲強硬的道:“隨……你!” 關孤緩緩的道:“隨我?” 黃甲閉上眼,尖厲的吼:“你……狂吧……姓關的…… 老子二十年後……又……又是一條好漢……你……唬不……住……我!” 目注遠處的黑暗,關孤冷幽幽的道:“那個你要去的地方,必定是像現在這樣黑沉沉、冷淒淒的……以你的作為心性來說,你也只配去那裡!” 黃甲大罵:”你是個……賣友求榮的奸賊!” 關孤低沉的道:“你認為你又是什麼呢 ” 那個“呢”字還飄漾在關孤的唇角。一直躺在地下的黃甲竟出人怠料的突然向左猛翻。 在他翻動的一剎,“嗚” 聲厲嘯,七顆金骷髏泛閃著六團金光,宛以暴雷流星般“嘩啦啦”砸向關孤頂門! 關孤的反應之快,已到達出神入比的地步了,他猝而單足點地,“呼”的向左側移半步。“渡心指”脫手飛出,當黃甲的“骷髏串”擦著他身旁擊空,”渡心指”已經在一聲悠長淒顫的呼號中,把拼命朝旁翻滾的黃甲活活釘入地下 恰好也是由胸膛透穿而過! 這時…… “不屈刀”豐子俊飛身上來,他看了看正在咽著氣的黃甲,義關切的轉向關孤,低促的間:“兄台沒有吃這瘋子暗算行吧?” 關孤搖搖頭,道:“我很好,豐兄。” 搓搓手掌,豐子俊有些憤怒的道:“黃甲,這廝好下歹毒陰狠,竟然半聲招呼不打,抽冷子便下,這辣手虧得是兄台你.換了別人,說不准還叫他搗翻了!” 關孤注視著雙目不瞑,死狀可怖的黃甲,淡漠的道:“這一手是‘悟生院’的慣常作風,豐兄,我早已防著了…… 可能,這就是黃甲所需要的解脫方法吧?” 豐子俊咬牙道:“這傢伙真是至地不悟!” 關孤靜靜的道:“他是‘悟生院’院主的心腹死黨、忠實走狗,休說是我的這件事,豐兄,恐怕就是他的爹娘,在他心目中也比不上禹偉行的份量!” 豐子俊重重一哼,怒道:“可卑可恨的盲從!” 關孤笑笑道:“禹偉行的惑人手段更強!” 豐子俊低沉的道:“這樣一來,關兄,只怕禹偉行就越發怨恨我們,這梁子也將越結越深,越結越重了……” 關孤但然道:“不錯,但就算我們沒有除掉這些悟生院的爪牙,就憑舒家母女的這樁事,禹偉行也一樣不肯放手開恩的,何況、今晚黃甲這批人的來意十分明顯,我不殺他們,今夜我們恐怕就一個都活不出去!” 豐子俊點點頭,道:“兄台說的對,我們別無選擇。” 關孤輕喟一聲,義道:“有些時候,行仁行義,往往也避免不了殺伐的手段,該不該這樣做,就要看一個人雙手染血的目的屬於哪一種了!” ------------- |
第23章 夜、寂、茫茫道
豐子俊由衷的道:“殺伐的目的假若是為了獲得更大的善果,是為了要保存更多的好人,那麼,這種樣的殺伐便不為過,反之,則嫌殘酷了……” 走過去,關孤拔回黃甲尸身上的“渡心指”,凌空輕揮,劍脊上的鮮血聚為一線彈灑而出,他手腕回翻,看也不看,一聲脆響中,“渡心指”也已穩穩還鞘! 此刻,豐子俊一指那二個有如死灰的頭目,問道:“關兄,這三個,是不是一併宰了?” 豐子俊的話一出口,三名“悟生院”的頭目便全都嚇癱了,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樣,三個人不約而同的“撲通” “撲通”“撲通”俱都矮了半截,他們跪在地下,立即哀哀求起饒來:“大哥……關大哥……你老高抬貴手啊!” “這些年了……關大哥……別說小的們全跟著你老……就是養條狗吧,大哥你也多少發點慈悲,不作興像對付人家的狗一樣哪……… “饒了小的們吧……關大哥……小的們全是底下人,吃主子的飯就得聽主子的令……小的們做主……大哥明白,在咱們院裡誰又敢違抗主子的閻王令呢?” 冷冷看著他們,關孤道:“男兒膝下有黃金,你們怎麼這樣沒有出息?通通起來!” 三名頭目竟然又全見了淚,他們嗚咽著誠惶誠恐的哀求:“大哥,小的們都是些不足輕重的角色,殺了小的門,在你老來說易如反掌,但事實上卻沒有什麼意義啊……” “求大哥可憐小的們,放過小的們吧,大哥……” “大哥,小的們委實被迫如此.這多年來,院主等“於在小的們脖子上架著一把無形刀啊……” 一側,豐子俊皺眉道:“關兄之意是?” 關孤沒有表情的道:“‘悟生院’裡的好人是太少了,這三個殺之也並不可惜,但是,我認為能渡比一個惡人變成好人,總比將這個惡人殺了來得高明,除非十惡個赦無可救藥,執迷不悟的那幾頭,一般來說能恕的便恕過也罷!” 豐子俊頷首笑道:“全憑關兄裁決,在卜沒有意見。” 關孤冷厲的望符還跪在地下的這三人,緩緩的道:“有三個條件,依了,放你門走,不依,殺!” 那三個仁兄好個容易舉著一線生機,哪有不依之理,莫說關孤只有三個條件,便竹三十個條件他們也下會,也不敢不答應啊……三個人連聲承諾,一邊義加上點腦袋和叩響頭…… 於是,關孤道:“第一,今晚之事,不得回報‘悟生院’。” 三個人急忙答應,關孤義道:“第二,脫離‘悟生院’,否則,下次們見,必殺無赦!” 三個人又連忙表示接受,接著關孤道:“第三,自今以後,你們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不准再去幹那些殺人放火,謀財害命的卑鄙勾當!” 連一承諾,這三名頭目完全接受了關孤所提的條件,現在,他們除了想活命,其他的事全顧不了啦……。 深深的看青他門,關孤嚴厲的道:“你們做到這三樣,也等於為你們自己超生,為你們自己求個心安,如果你們違背了其中之一,將來我再遇上了你們,那時,你們就會後悔不該失諾棄信了!” 三個人一再的盟天指地,賭咒發誓,保證他們絕對依方而行,永不毀諾,關孤冷冷的道:“現在不用多說,事實勝於一切空言,你們走吧 將那三具屍體一起帶走!” 在一番千恩萬謝後,三名鬼門關上打廠卡誇才險險撿回一條老命的仁兄,慌忙將黃甲、陳其棟、應忠幾具屍體馱上馬背,狼狽又慌張的,匆匆隱沒入遠處的夜暗裡。 涼涼的晚風吹拂,籟籟的林木輕搖。在一片死樣的沉寂之後.豐子俊牽馬上前,他低咳一聲,嗓子有些黯啞:“關兄,你好功夫!” 關孤沉重的道:“若非這身功大,今天也就不必卷進這些是非漩渦裡了!” 豐子俊苦笑道:“在這種場合下做這種事,關兄,其中自有悵失與矛盾,兄台心情,在下多少介能以體會?” 微拂頭巾下襬,關孤道:“上吧。” 豐子俊也沒有再說什麼,他點點頭,向篷車那邊的南宮豪打了個招呼,於是,雙騎一車,又開始奔向了黑沉沉的前程。 鞍上關孤一直表情冷漠,目光迷濛。沒有開口說一句活,直到走了好一陣子之後趕車的南宮豪實在憋不住了,他側首朝在右邊的關孤道:“少兄,呃,你可是心裡悶躁?” 關孤淡淡的道:“不。” 南宮豪手揮馬鞭,目注前路,又道:“我看你似是有什麼心事?” 僵硬的唇角浮起一絲僵硬的笑,關孤道:“是的,有心事,難道你沒有?” 南宮豪哈哈一笑,說:“我怎會沒有?” 他挪了挪屁股,又道:“說真話,少兄,方才你那幾下子可委實驚人,不但驚人,簡直狠到家了,又是乾脆,又是利落,不虧為天下第一殺手!” 關孤靜靜的道:“有一點不同。” 南宮豪問:“哪一點?” 關孤深深吸了口氣,道:“以前,我下手的對象全是外人,這一遭,染血的主兒卻是自己人 那些我早已憎厭了的自己人!” 南宮豪小心的道:“少兄,可是心裡有些感觸?” 關孤點點頭道:“當然!” 揮了揮馬鞭子,鞭梢在清冷的空氣中響起一聲“劈啪”呼哨,南宮豪頗有興趣的道: “少兄,像哪一種的感觸呢?” 沉思了片刻,關孤道:“其實,這只是人類天生的通性 可以稱為一種念舊的潛在意識及悲憫情緒的組合吧,我並不喜歡他們,甚至恨透了他們,但是,一待真正要動手殺卻他們之際,竟有著一股從來沒有過的不忍心理!” 南宮豪頷首道:“凡是人都會如此,‘悟生院’那些角色雖然十惡不赦,邪惡陰毒到了極點,但少兄你也與他們相處過一段長久的歲月了,再怎麼說,到了要向他們下手的一剎,總也會感到滋味不同的!” 頓了頓,他又道:“難怪先前少兄一再拿話點醒他們,予他們以生路,到未了又將那三個小角色超脫了,少兄原來的主意本是要個個誅絕的!” 關孤冷淡的笑笑,道:“人的思想,行為,有時候確實連他自己也估不透!” 南宮豪道:“不過,由這樁事情看來,少兄也是至情至性中人,並不似外傳那般絕狠苛毒呢!……” 眸瞳清寒如水,關孤幽寂的道:“傳言大多失真,南宮兄!” 篷車的左側,豐子俊騎在馬上道:“關兄,以你高見,那三個小頭目這一回去,是不是立即就會將今夜之事,哭訴禹偉行?” 關孤道:“這是無庸置疑的!” 南宮豪擔心的道:“那麼,‘悟生院’的追騎,只怕很快就要來了?” 關孤笑笑道:“這也是無庸置疑的!” 乎握著套馬韁繩,南宮豪嘆口氣道:“看樣子,漫天的血雨腥風,就要卷過來了。” 黑色的大氅在夜風飄飛著,關孤道:“是的,就要卷過來了,那漫大血雨腥風!” 南宮豪苦笑一聲,道:“你不緊張?” 關孤平靜的道:“緊張也沒有用,南宮兄要來的總歸要來,而且,我門不是早就準備他們來了麼?” 南宮豪吞了口唾沫,道:“不過,我也還在心底裡禱告著呢,若是‘悟生院’的殺乎群找不著我門,或者追不上我們,豈非更妙?” 關孤笑了:“當然,這是最好的。” 那邊豐子俊笑罵道:“你倒敲的如意算盤吶,大哥,只怕沒你想得那麼美!” 南宮豪道:“卻也說不定。” 在車輪的轆轆轉動聲中,在馬蹄的清脆密響裡,關孤的話語有如一顆顆寒冷的冰珠子: “南宮兄,我卻奉勸你最好不要這麼想,因為我敢斷言,‘悟生院’的追騎十有九成是可以追上我門的!” 南宮豪呆了呆,有些不服的道:“怎麼說?” 關孤沉默了一下,道:“作常簡單,南宮兄,‘悟生院’在追蹤搜尋及輟躡探察這門學問上的造詣是不凡的,只要他們想要找的人,便大多可以找出來,而我們,自然更是‘悟生院’誓必要找到的對象!” 豐子俊接口道:“禹偉行一定把我們恨透了!” 南宮豪悻悻的道:“彼此,彼此,我們更不見得就喜歡他!” 說到這衛,他又籲了口氣,憧憬著道:“只要我們到了關外 只要出了關,媽的,就看‘悟生院’怎生奈何我們吧,禹老狗就算咬碎了牙也是白饒!” 關孤眉毛微蹙著道:“希望我們都能出得了關,南宮兄,讓我們一直這樣希望,在任何劣境之下全不要沮喪!” 豐子俊低喟一聲,道:“不如意事,人間十常八九……” 南宮豪一瞪眼,冒火道:“你就少在那裡洩氣!” 豐子俊冷靜的道:“任什麼事,大哥,全別盡朝好的地方盤算!” 南宮豪哼了哼,怒道:“若是部往絕處想,我們還何苦這麼急巴巴的趕命?人夥乾脆全一頭撞死不是更來得利落!” 卡子俊撇撇唇,道:“話不是這樣說。” 南宮豪掙紅了臉道:“那要怎麼說?兩頭全是你在講了!” 不願與南宮豪爭執,豐子俊側首向車另一邊的關孤道:“關兄,你可知道一件事?” 關孤詫異的順:“哪件事?” 豐子俊笑了笑道:“你在力鬥黃甲他們幾個人之前的一件事!” 思索了一下,關孤道:“你是說,當黃甲拿刀‘金月令’來壓我的事?” 豐子俊吃了一驚,道:“好快的反應!正是這件事!” 關孤笑道:“如何?” 豐子俊有點赦然的道:“老實說,那一剎間 當黃甲取出‘金月令’來的時候,我真擔心你一下子又反過去,倒轉刀口子過來了!” 關孤濃眉輕揚。好笑的道:“你真這麼想?” 尷尬的一笑,豐子俊道:“不瞞你說。關兄,你一見‘金月令’之後的片刻靜默,直驚得我將一顆心提到喉嚨上啦!” 南宮豪也大笑道:“可不是,我也窒得連大氣全不敢喘一口,生怕少兄你受不住那禹偉行多年的積威所逼,翻下臉倒轉來對付我們呢!” 關孤微微嘆息,道:“我不怪二位的猜疑,因為二位對我關孤的了解尚不夠深刻。” 豐子俊忙道:“關兄請寬有,只因我兄弟兩已成驚弓之鳥,在此逆境困勢之中,難免諸多失常失態,卻絕非對關兄用心為人稍有疑忌之處,此點萬望關兄明察,切莫意不滿才是……” 接著南宮豪也急急賭著咒解釋道:“假如我兄弟倆有一個對少兄之摯有所懷疑,就叫他天誅地滅,不得好死,少兄,那只是一種本能的警惕及反應而已,在那個場合,那等氣氛之下,可真叫人心裡忐忑,但亦僅是忐忑罷了,其實我們全知道少兄絕不會出爾反爾,倒幫他們來對付我哥倆的,可是,欸,偏偏就心裡緊張!” 關孤淡淡的道:“有幾句話,我想與二位兄台說一說。” 南宮豪陪笑道:“呃,少兄有什麼教言,不妨明示,我哥倆洗耳恭聽。” 目光悠遙的凝視著天際的黑暗及遠近一片輕淡的霧氣,在有節奏的車輪聲和馬蹄聲應合著裡,關孤冷幽幽的開口道:“我與二位相識雖短,相交雖短,但我們卻是在一個特殊的環境下結成一體,所以,我們對彼此間的信賴就不能按照一般的循進程式,以歲月的長短,了解的深淺作為基石,因為我們並沒有那麼綽裕的時間來給我們做這些,從起始,我們便需要互相信賴,互相依託,開誠佈公,赤心但但;我這個人是個十分平凡的人,在此,我想將我的一貫處世之道向二位剖白一下,我的缺點很多,一無所是,若硬要說有一點長處的話,就是我十分重信尚諾,只要我答應的事,我便一定貫徹到底,絕無反顧,甚至賠上生命亦在所不惜,二位,僅僅如此而已。” 關孤說話自來明快簡潔,冷硬如鐵,少有長篇大論,這一路來,尚是首次開口說了這麼多,由這一點,也可顯示出他內心的激動與苦悶,只是透過他那冷澀的音調,又憑空將這激動與苦悶沉靜化了而已…… 南宮豪與豐子俊俱暗裡面孔發熱,滿懷惶愧,有著極度不安的感覺,豐子俊首先窘迫的道:“關兄,我們兄弟說話唐突,其實卻毫無任何暗示在內。更沒有一點,心與口違的念頭,關兄千萬不要誤會……” 南宮豪也急道:“這全是真話,少兄,皇天后土,可鑑此心,如果我兄弟不是與你開誠相見,赤心結交,就叫我們永世不得超生!” 關孤淡淡的道:“言重了。” 南宮豪忙道:“少兄,我們都是言自肺腑!” 關孤抿抿唇道:“我相信!” 滿臉焦的加上一肚皮的急躁,南宮豪又道:“你可一定得相信,少兄,你絕對不能想岔了地方啊!” 關孤一笑道:“南宮兄何苦如此不寧,我說過相信,就一定是相信了,假如二位目能透視,便能看清我心亦然!” 籲了口氣,南宮豪如釋重負的道:“只要這樣,我就放心了。” 豐子俊也笑道:“關兄為大下武林道中有數人物,果然氣度恢宏,明辨秋毫,不似一般人那樣難以解說 ” 關孤一笑道:“也不似一般人那樣隨和可親吧?” 南宮豪打了個哈哈道:“哪裡話,哪裡話……” 這時,坐在車裡的銀心忽然掀起了前簾,伸頭出來道:“大爺,夫人叫我問一下,沒事了吧。” 南宮豪轉過頭,微笑道:“沒事。” 銀心那雙俏眼左右一梭溜,松了口氣道:“剛才,大爺,停車的那一陣子,可是有過一場驚險。” 南宮豪點頭道:“不錯,但也只是有驚無險而已!” 手摸心,銀心身子搖晃著,猶有餘悸的道:“可嚇死我們了,車一停,大爺,只聽得外面有人在厲喝大叫,又聽到一陣,比哭還刺耳的笑聲,再就是兵鐵的撞響,入口裡的慘嚎,把我門嚇得就快癱了,也分個清那是準在說話,誰在尖叫了……” 南宮豪哈哈大笑道:“到底是女娃兒家,哪有什麼好害怕的?別忘了,現在護衛著你們的都是些什麼人物哪!” “噗哧”笑了,銀心道:“當時車外頭好像亂成一片了,耳朵裡全響著叫人發抖的聲音,卻就聽不見大爺,二爺與關壯士的聲音,那一會,我門簡直魂部飛啦,還以為二位爺邵遭了人家毒手,我們就要落進賊入虎口裡了呢! 南宮豪笑罵道:“小丫頭片子,一點膽量都沒有,你也不琢磨琢磨,就憑我們三個,也是那等簡單就叫人擺橫的麼?” 眨著眼,銀心茫然個解的道:“‘擺橫’?大爺,什麼叫‘擺橫’呀?” 策馬上前,豐子俊笑道:“你快進車裡去吧,女孩子家,問這些江湖術語做甚?總之,方才那一戰,在我們這邊沒有吃虧就是了!” 銀心興奮的道:“那些強盜賊手全被三位爺殺啦?” 豐子俊好笑的道:“還沒輪著我與大哥動手。” 呆了呆,銀心扶著車框,驚異的道:“難道說 那些賊人全是關壯士一個人打退的?” 超車的南宮豪笑道:“不只叫‘打退’,是叫‘殺寒’了,六個賊人,關少兄一個人便宰了他們一雙半,而且,還是他們其中最厲害的三個!” 伸伸舌頭,銀心目注在馬上冷沉如故的關孤,疑惑的道:“真的?” 南宮豪大聲道:“傻丫頭,我騙你作甚?” 銀心又是欽佩,又是驚訝,又是感激的道:“多虧了關壯士,他真厲害呀,有這麼高強的本領!” 南宮豪也衷心的讚揚道:“這不算什麼丫頭,有一天,你會見識到關少兄的真功夫,那時,你才能知道他是真了不起呢!” 銀心滿臉的崇拜之色,她關切的問:“關壯士 他沒受傷吧?” 南宮豪笑道:“連根汗毛也沒掉一根!” 再度伸伸舌頭,銀心敬仰的道:“這一路上,有了關壯士,大爺,我們全放心了!” 不待南宮豪回答,豐子俊已接口道:“還用說麼?丫頭,這都是舒家祖上有靈,大嫂與姪女洪福齊大,加上我哥倆的好運氣使然,否則,怕就慘唆!” 又回頭看了銀心一眼,南宮豪吩咐道:“你還伸個頭在外面於什麼?小心摔跌著,快進裡頭去陪著夫人小姐!” 答應一聲,銀心剛縮回身子,又鑽了出來,她忙道:“我差點忘了,大爺,老夫人叫車身顛得骨頭痛,她老人家問還有多久可以下來歇歇?” 南宮豪想了一下,道:“前面二十來里路的地方我記得有個小鎮甸,就到那裡歇會吧,到了那裡,約摸天也快亮了。” 右邊馬鞍上的,關孤冷然插嘴:“南宮兄,我們不能在那裡休歇。” 南宮豪迷惘的問:“為什麼呢?” 關孤面無表情的道:“因為那裡有人家。” 怔忡著,南宮豪吶吶的道:“有……人家?” 關孤微微頷首,道:“是的,有人家即表示有人口,而人多嘴雜,易露行蹤,只要我們的行跡一旦入人耳目,便十分可能傳進仇家耳中。” 南宮豪恍然大悟,道:“不錯不錯,果然有此可能,還是少兄的顧慮周密!” 頓了頓,他問道:“那麼,少兄之意,我們在哪裡休歇比較妥當呢?” 關孤道:“找一個偏僻而隱密的地方較為合適,譬如說,幽林,曲谷,或者山崗的背面,還須要求其視野良好,有退身之路。” 連連頷首,南宮豪道:“好,我門就這麼辦。” 他又迴轉頭道:“銀心你就給老夫人與小姐回話.說我們馬上找一處幽僻所在停車歇息,用不著太久廠!……” 答應著,銀心縮回車裡,重新又把前簾垂掛了起來,一側豐子俊笑了笑,低聲道:“這丫頭倒十分靈巧的,著實替嫂子她門擔了不少辛勞呢!” 南宮豪也笑道:“卻是過份靈巧了點,顯得有些滑個溜丟的!” 說著,他又向關孤道:“少兄,我青,我們就近找個地方歇一會吧,大也快亮了,折騰這一宿,可真夠人乏馬倦的!” 關孤頷首道:“悉隨尊意。” 於是,車轆轆馬蕭蕭,順著道路朝前趕去,在空寂的黑夜裡,大約義奔出了十數裡路,終於被他門發現了一道突起的梁崗,梁崗上下生滿了叢叢雜木野草,而一片參差不齊的林木便一直延伸到路邊,打眼一,琢磨,怵木中間的寬度,尚勉強可以將篷車馳進,就只是地面有些起伏下平了點。 經過一陣努力之後,車子顛簸著歪歪抖斜的進了林子,他們儘量往深處有掩遮的地方走,直到他門認為山外面的確是無法洱發現林子里的情況了。 這才停了下來,由南宮豪親自解馬卸轡,並掀開車簾,請裡面的三個婦女下車舒散舒散早已酸痛不堪了的筋骨。 露水很重,樹林裡不知名的蟲吟聲也顯得有些落寞與涼瑟,雖是夏大,卻似乎有著初秋的蕭索呢。 ------------- |
第24章 堅、減、勇不畏
黎明前的天空是更加濃黑深黝了,尤其是那股子冷清清的寒意,還帶著濕淋淋的水氣,舒老夫人與舒婉儀剛在雜草繞足的地上走了幾步,兩個人已經忍不住全機激靈靈的打了一個冷顫…… 輕輕的挨著母親身邊,舒婉儀輕輕的為她母親搥著肩背,一一邊低細的問:“娘,冷不?” 深長的嘆息著,舒老夫人傷感的道:“這一輩子,我也從沒過過這種日子,倉倉皇皇的,愁愁慘慘的,就像逃避什麼天災洪禍……欸,這算是種什麼生活!” 舒婉儀心中的淒楚比起她娘來並不稍淡,可是,她卻不能在此時更給母親愁上加愁,強顏一笑,她道:“娘,我們這是逃難,但這只是逃難,我們不會永久如此,眼前受些委屈,過些時就會否極泰來了……娘,上天有眼,它看得清楚,它哪能縱容歹徒好逆為所欲為?它會懲罰那些迫害我們的強盜的……” 又是一聲長長的悲嘆,舒老夫人道:“為娘的一生為善,自問未做惡事,怎的卻會遭到這種報應?不是因果循環麼? 就給了我舒子青這個‘果’?他可是來收拾我們的啊! ……” 難過的垂下頭,舒婉儀幽幽的道:“娘,你老人家別犯氣,別犯愁,‘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善惡有報,只爭遲早’,舒子青那禽獸就算一時得逞,也必不能永遠這樣趾高氣揚,總有一天他會自食其果,遭諸天神殛之!” 舒老夫人含淚低噎:“皇天可要睜眼啊,看看這人間世,看看那件逆不道的畜生是如何在欺倫敗德、滅天良……” 舒婉儀咽著聲道:“它會睜開眼的,娘,它一定會的! ……” 現在,南宮豪已走了過來,他已經聽見也看見了這兩位寡母孤女的對訴對泣,自家滿腔的悲憤只好壓制下來,苦笑道:“小儀,你不好好陪著你娘散松一下身心,怎的又引起你娘的傷憂來了,真不懂事!……” 舒婉儀悄然拭去眼角淚痕,她用力呼吸了幾下,語聲略為平靜的道:“叔叔,娘是心裡難受 這種罪,娘又幾曾遭過,一想到舒子青那惡賊,娘就又氣又悲 ” 南宮豪連連搖頭,道:“從現在起,不許再提那小子名姓、聽在耳中,那股幹醃膚氣就叫人受不了,另還加上一肚皮的怒火!” 眼圈兒酸澀澀的,舒婉儀戚然道:“姪女小心著不再提那禽獸名姓就是!……” 轉向舒老夫人,南宮豪道:“嫂子,餓了吧?剛才我已叫銀心準備了吃的,待會就請嫂子與小儀進車裡去嘗上點 舒老夫人愁腸百結的道:“叔叔就別為這些瑣碎事操心了。我不餓……欸。這會兒,又哪裡吃得下東西啊……” 南宮豪忙道:“嫂子,趕了大半夜的路,受了大半夜的驚,勞頓加上疲憊,哪有不餓的道理?多少也得吃點什麼才得;嫂子,心裡儘管煩鬱,身子卻不能不愛惜,你不是過慣這仲生活的人,不曉得其中的養生之道。趕夜路,走長途,首先須飲食按時按量,次宜睡眠充沛,這才撐得起第二天的精力,否則,少吃少睡,又滿懷愁苦,人身不是鐵打的,這麼一搞沒幾天就得躺下啦……” 舒老夫人幽槍的道:“躺下,也就早躺下來的好,眼不見,心不煩!” 南宮豪急道:“這,這是什麼話?嫂子,你千萬不能這樣糟塌自己,就算不為你的將來著想,也得替小儀想一想呀,如果你出了差錯,小儀怎麼辦?更逞諭我哥倆異日如何見大哥之面於地下了!” 舒婉儀不覺更生哀痛,她淒淒的叫道:“娘……” 伸手將女兒摟進懷裡,舒老夫人淚眼婆婆:“乖女…… 娘的乖娃……別哭……娘說什麼也不會拋下你的呀……乖乖,娘的心頭肉,別傷心!……” 南宮豪沉重的道:“小儀,你也不必悲傷,快扶著你娘上車去吧!” 點點頭,舒婉儀慢慢攙扶著母親走近篷車,臨進車裡之前,她回過頭,聲音黯澀澀的問:“叔叔,二叔和關孤呢?” 南宮豪低聲道:“你二叔在餵牲口,關少兄方才已到四周探查地形去了!” 舒婉儀振起精神,強笑道:“侍會,二位叔叔與關孤也一起上來吃點東西吧!” 南宮豪扶著她母女上了車,邊道:“只管吃你們的,別替我們幾個操心,我們餓不著的!” 舒婉儀母女二人剛剛進入車簾,關孤碩長瘦削的身影也已出現,他緩緩走到一邊,用手指抹去沾在眉梢上的露水。 湊過去,南宮豪低沉的問:“少兄,這裡不會有問題吧?” 關孤靜靜的道:“目前沒有。” 南宮豪搓搓手,又道:“等會我去車上拿點吃的果腹,約摸少兄早也餓了?” 關孤一笑道:“還好!” 來回踱了幾步,南宮豪有些心神不寧的道:“少兄,怎麼我老覺得隱隱中似是浮動著什麼不祥的的陰影?而且心裡也沉甸甸的像有東西壓迫著……” 關孤平淡的道:“那是因為一種不可期的威脅隨時將在我們身邊出現,在夢中現形,而那威脅又是足以陷我們於血腥境界之內的!” 南宮豪喃喃的道:“血腥境界?” 關孤漠然道:“是的.血腥境界,對我們,對敵人來說,全是這個境界,全也逃不開這個境界,那是確然的!” 南宮豪苦笑道:“我想,所以我們惴惴不安,可能便在於彼此都不喜歡這個境界吧?” 關孤揚揚眉道:“很難說,這要看個人的觀念來決定。” 南宮豪問:“少兄,你可不在乎?” 奇異的笑笑,關孤道:“只能說我也已習慣了這種場合,南宮兄,當一個人殺多了,看多了,經歷多了,很多別人視為惶惴的這類事情,我卻並不覺得有何不安一尤其是我認為沒有不安的理由時更越發如此。” 南宮豪道:“這樣說來,少兄,如今你心中一定十分平靜?” 但然頷首,關孤道:“是的,為什麼不呢?” 伸伸腰,他又淡淡的道:“我現在之所以要殺,為的是保存一點正義,維護一點公理,而對象又全是些十惡不赦,暴虐狠酷的歹徒好佞,我沒有覺得惶然的必要。另外,我自信,在這‘殺戮’一道的修為上,我往往是得心應手!” 乾笑一聲,南宮豪道:“有個問題,少兄,想請教一下。” 關孤道:“不敢!” 南宮豪沉吟片刻,道:“當少兄你遭遇到似我現在這種惴惴不寧的情形時,一般來說,少兄你是如何處置?” 關孤咬咬唇,歉然道:“我十分遺憾的說,南宮兄,我還沒有過這種經驗。” 怔了怔,南宮豪隨即赧然道:“這……呃,我卻太緊張了……” 關孤搖搖頭,道:“不然。” 南宮豪強笑道:“尚請見示。” 仰起麵龐,目光澄澈如水,關孤安詳的道:“南宮兄,當在遭遇到某一種厄困驚險之際,每個人的感受,心裡,想法,與反應大多不是完全相同的,以我來說吧,自我出道至今,在任何凶險情況之下,我都未嘗惴惴不寧過,逢到我認為順應天理之事,我滿懷摯誠,一腔義憤的去幹,遇到我憎厭鄙夷的卑劣齷齪行為,我則深痛惡絕,不屑一顧,而不論我興奮、激昂,或唾棄憎厭只能引發我的固執決心,一些情緒上的變化而已,該做的,自會去做,不該做的,絕然不為,沒有什麼不安。” 南宮豪問:“難道說,你就未曾‘怕’過?” 似笑非笑的,關孤道:“怕什麼?” 南宮豪吶吶的道:“譬如說死亡?” 笑了,關孤道:“老實說,我不情願死,但並非畏懼!” 南宮豪迷惘的道:“怎麼說法呢?” 關孤凜然道:“生為男子漢,應做大丈夫,死要死得其所,要有價值,該死則死,鬚生則生,如此而已!” 南宮豪猛然點頭,道:“對!” 籲了口氣,關孤道:“多少年來,南宮兄,在殺伐的感受上,我也已十分麻木了,生與死的場合看得大多,形形色色,各般各態什麼樣子的全有,在某些時候,我會覺得,一個人的生命乃是非常渺小又非常可悲,如果在人間世上沒有什麼事情值得留意,生命對一個人的重要性來說,就並不似想像中那樣重要了,我對人家的看法是這樣,對我自己的看法也沒有什麼分別!” 搓搓手,南宮豪乾笑道:“你這看法,呃,有些奇特與眾不同。” 沙沙的腳步聲響,豐子俊走了過來,他笑接道:“大哥,‘果報神’的人生觀確是頗為超然的吧?” 側首,南宮豪道:“子俊,馬匹餵過了?” 點點頭,他又道:“關兄的坐騎卻是關兄自己餵的,那匹馬不肯讓生人接近。” 南宮豪頷首道:“寶駒忠主,不足為怪!” 豐子俊深沉的道:”是的,因此,使我覺得,往往有些人連畜生全不如,像舒子青那好賊!” “噓”了一聲,南宮豪道:“別這麼大嗓門,你還怕這個王八蛋的臭名子惹不起嫂子的心酸來?” 豐子俊恨恨的道:“一想起那賊,就令我怒火三千丈!” 南宮豪道:“誰不這樣?” 這時,關孤平靜的問:“方才,舒家母女又在傷感了?” 嘆了口氣,南宮豪沉重的道:“可不是,老的掉淚,小的酸鼻,欸,看在眼裡,我這個歷盡滄桑的大男人也不禁同聲一悲!” 關孤沉沉的道:“到底是婦道人家,想不開。” 南宮豪乾笑道:“這個……當然,只不過,少兄,這種事如果出在一幹男人身上,恐怕也有很多人會想下開呢……” 雙目一閃,關孤道:“我知道,南宮兄有點不以為然。” 連連擺手,南宮豪忙道:“不,不,少兄之言,也頗有道理,女人家的確情感脆弱,遇上打擊,便消沉悲觀.難以承受事實。比起男人來是要差遠了……” 用大氅緊裹身子。關孤微微笑道:“其實,南宮兄,以舒家母女聽遭遇到的災難與迫害來說.在人間世的某些黑暗及悲慘事上,只能算是件小波折,她們大可不必如此灰心沮喪,悲痛絕望。應該化悲憤為力量,不想別的,只計劃怎麼樣懲兇除好,重收故產。” 南宮豪苦笑道:“道理是對的,但……欸,她母女二人又何來力量可言?” 關孤靜靜的道:“二位不是力量來源之一麼?” 呆了呆,南宮遠老老實實的道:“我?子俊?欸!少兄! 我二人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縱然在關外有點名望,但‘強龍不壓地頭蛇’,便是將我們在關外的一千班底都拖進中上,也不見得就敢斷言吃得注對頭仇家!” 豐子俊也道:“何況,‘悟生院’在中上的實力,與我哥倆關外的力量比較,可以說只強不弱,而遠兵攻堅,勝算就更不多了!” 南宮豪又接口道:“若在關外比較一下嘛,大約還差不到哪裡,關外一帶我們佔人和地利,總不至太吃虧!” 關孤冷然道:“二位不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悟生院’也沒有什麼大不了,我關孤就自認可為舒家母女暗效薄勞,為其一盡心力!” 豐子俊立即道:“關兄此言當真?” 關孤緩緩的道:“豐兄不用以話相套,關兄說一是一,從無反悔,老實說.當我決定伸手攬下此事時,也已有心為舒家母女雪冤伸義,貫徹到底!” 一拍手,豐子俊喝彩道:“關兄真義士也!” 南宮豪亦欽服有加的道:“所謂:“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就正是像少兄這個樣子了,我哥倆不但贊佩,而且感激,與舒家母女一家如同身受!” 微微一笑,關孤道:“不敢當,二位是太抬舉關某了,路不平,有人踩,僅是如此而已,何值這般褒揚?” 豐子俊長嘆道:“當今之世,不平之路甚多,又何嘗見到多少人去踩呢?江湖道上,含冤受屈的可憐人不勝枚舉,又幾曾見過什麼英雄好漢去打抱不平?關兄,能擇善而固執,崇義又尚信的真正武士,如今可以說寥若晨星,少之又少了!” 南宮豪亦道:“子俊的話不錯,少兄,我們全是久歷滄桑的江湖人,見過的,聽過的,可以說大多了,今天的武林道士,誰不是但求自保,兔惹麻煩?尤其是免惹像‘悟生院’這樣的麻煩?遇著一些尋常的不平事,大家也已縮頭縮腦,不願沾上干係,似這等的艱險事情,就更不會有人甘冒本身危難強行插手了:人,一活得久,或在某個圈子裡混得長了,便不免學得‘世故’學得‘圓滑’,又學得‘靈巧’,可是,拆穿了說,這‘世故’‘圓滑’‘靈巧’還不是畏懼、自私、狡詐及幸災樂禍的總和?” 關孤淡淡的,道:“多少年來,也已是如此的了,南宮兄!” 南宮豪激昂的,道:“但卻終於叫我們碰上一個並不如此的 你!” 關孤笑笑道:“可能,我天生的‘好管閒事’與‘自以為是’吧。” 豐子俊忙道:“哪裡,關兄是太謙了。” ------------- |
第25章 嬌、羞、少女心
關孤聽了他們倆的讚揚,卻毫無驕態,安詳的道:“世道之險,早已是這個樣子,有很多人都希望自己能成為一個衛道者,可是,很多人卻不願自己挺身而出 或者沒有這種力量挺身而出;於是,天下便成為今天的局勢,大家都有著感嘆,都期盼能有人出來整頓一下,維持一下,但大家都心存觀望,大家全不願惹上煩惱,久而久之,那些不平事便層出不窮,那些暴虐者亦更形暴虐,而感嘆也就更多了……”他微微頓了頓,接道:“因此,我們有時應該扣心自問,對這些人間世的冤屈苦難,如果我們也似一般人那樣猶豫,踟躕,舉棋不定,那麼,大家全是這樣,我們又能期盼哪一個出來呢?在這上面,我給自己找到了答案,這答案就是:我不出來誰出來?我不挺身而為誰會挺身而為?” 笑笑,他接著道:“說了這麼多,倒像是為我自己吹噓了,放肆之處,還望二位兄台莫怪!” 豐子俊誠摯的道:“不,關兄所言,全乃我兄弟久郁于心者,今關兄代為說出,實在消除了我兄弟心中多年所積塊壘!” 南宮豪也笑道:“一點不錯,這是出自肺腑的剖白,怎能說是吹噓?少兄,你講得對,簡直和我哥倆平常所想的一樣!” 說到這裡;他朝豐子俊道:“別光顧說話,子俊,你到車上去拿點東西來吃,這一夜奔波,將肚皮都餓扁啦答應著,豐子俊剛剛轉身,篷車尾,一條纖細瘦弱的身影已現了出來,嗯,那竟是舒婉儀呢。 急忙迎上兩步,豐子俊道:“小儀,你出來做甚?” 舒婉儀笑笑,道:“來請三位上車去吃點東西。” 豐子俊笑道:“都有什麼吃的哪?” 舒婉儀輕悄的,道:“讓我想想……嗯,有饅頭,燒餅,滷牛肉,臘腸,薰雞,泡黃瓜……還有一大壺酒和一大罐茶!” 豐子俊舐舐嘴唇,道:“好傢伙,是誰把這些東西帶上來的?” 舒婉儀小聲道:“還不是銀心,在上車之前,娘叫她去收拾衣物細軟,沒想到她竟那麼仔細,又到廚房裡將這些吃的東西也一起帶著的,她說她就生怕在路上萬一賣不著食物的時候可以暫且將就一陣……” 拍拍肚皮,豐子俊道:“何只”將就,?這些吃的足可抵得上一桌全席啦,想不到在這等節骨眼上尚吃得著如此美食,還帶上酒!” 南宮豪吞著口水道:“你快去拿呀,光在那裡乾嗆喝哪能頂飢?” 舒婉儀忙道:“不,南宮叔叔,娘說外面露水重,又濕又冷,還是請你們三位一起到車裡去吃,比較舒適點回過頭來,豐子俊道:“外面是有點冷,大哥,怎麼樣? 我們三個還是到車裡去暖和一下吧?吃也吃得舒但些南宮豪又徵詢關孤的意思:“如何?少兄,裡面去吃吧?” 關孤一笑道:“你們二位上去吧,我不大習慣大夥擠在個狹窄的車篷裡,哪會予我覺得窒悶不適,何況外面還須要有人警戒。” 南宮豪搖搖頭道:“這怎麼可以?我們進車裡去大吃大喝,卻讓你獨自一個人留在外面?” 關孤正色道:“我是說的真心話,絕無客套虛偽,二位請去吧,我的確不喜歡待在車裡,南宮兄,有些喜好,各人的習慣不盡相同,或許你們認為享受的事我卻覺得受罪,而我認為愉快的事你們卻唯恐避之不及呢!” 哈哈一笑。南宮豪道:“當真?” 關孤笑道:“一點不假。” 南宮豪又吞了口唾沫,道:“那麼,我們便上車了,我會叫子俊將吃的東西替你拿下來。” 豐子俊笑道:“便有勞關兄了。” 關孤道:“哪裡,我正是得其所好。” 於是,南官豪與豐子俊、舒婉儀三個人又魚貫進了篷車,片刻後,正當關孤在沉思蹀踱的當兒,又有人從車尾走了下來。 站定,關孤側目瞧去,唔,那下來的人卻並非豐子俊,仍然是舒婉儀,舒婉儀雙手捧著一個布包,悄然走到面前,布包尚未打開,一陣食物的香味已進入鼻管,這陣香味真能令人越發飢腸轆轆了。 嫣然情笑,舒婉儀道:“餓嗎?” 關孤頷首道:“有點。” 攤開布包,裡面是一個又白又大的饅頭,兩張燒餅,兩個油肥的雞腿,一大塊香噴噴的滷牛肉,幾根臘腸,泡黃瓜、內容十分豐富。 微微一笑,關孤道:“避難於道,地處荒野,能有這麼可口美味的食物,實在太難得了,還沒入口,已經令我饞涎欲滴了!” 舒婉儀鳳眼輕眨,笑盈盈的道:“真的像你說的這樣?” 關孤道:“自然。” 舒婉儀雙手奉上布包,笑道:“那就多吃點。” 接過布包,關孤禮貌的道:“多謝姑娘。” 抿抿嘴,舒婉儀側著臉笑:“你這人好有意思。” 咬了一口燒餅。關孤道:“怎麼說?” 用手輕撫鬢角,舒婉儀嫵媚的道:“你好狠,又好利害,但是,在平常你又這麼知書識禮,文質彬彬,如果不知道你的,還真猜不出你是怎樣的一種人呢……” 關孤咽下口中食物,淡淡的道:“也不過就是個草莽中的粗人罷了。” 俏臉微紅,舒婉儀急道:“關孤 你別誤會,我…… 我沒有一點這種意思!” 咀嚼牛肉,關孤似笑非笑的道:“我也並沒有說你有這種意思。” 羞澀的玩弄著自家衣角,舒婉儀小聲道:“你知不知道 你這人,口詞鋒利?” 關孤搖搖頭,道:“這不是口詞鋒利,只是心口如一而已。” 舒婉儀“哧哧”笑道:“我說不過你,你慢慢的吃吧。” 關孤平靜的道:“不是說由於俊將食物送來的麼?怎的卻勞動姑娘你親自送來了?實在有些承擔不起!” 怔忡了一下,舒婉儀道:“你莫不是不願我替你送來?” 笑了笑,關孤道:“絕無此意,而且我也沒有這樣表示過,嗯?” 又紅了臉,舒婉儀急道:“你真會捉弄人!” 關孤一笑道:“姑娘,有些時,你的反應很快,而且觸類旁通,會由於一句話便聯想到其他的很多事情,但是,可惜的是你往往想岔了道,會錯了意,這證實你很聰明,也很早熟,只不過稍嫌猜疑了點!” 舒婉儀吶吶道:“你不喜歡我這樣?” 關孤正色道:“姑娘言重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性格,大致來說俱不相同,誰又能以強迫他人全如自己所好呢?” 籲了口氣,舒婉儀道:“這樣說,我就放心了。” 又咬了口燒餅吃著,關孤道:“其實,姑娘你大可以照你自己的習慣去為人,只要不做壞事,不危害本身,別人的意見亦非全是正確的,又何必如此看重?” 舒婉儀低細的道:“不,你不曉得我的想法……” 關孤無言,舒婉儀試探的道:“關孤,你不問問我是一種什麼的想法嗎?” 又靜靜的笑道:“你……好奇怪!” 關孤半晌,緩緩嚼著嘴裡的東西,道:“沒有什麼奇怪的,我不大干預,也無須干預人家內心裡的意見,這可以免除許多煩惱,而表面上的一些煩惱,已經使我迎接不暇了。” 舒婉儀垂下頭,幽幽的道:“聽兩位叔叔說,關孤,你是一個異常冷酷孤做的人,現在,我親身體會,二位叔叔的話是不錯,你果然十分冷酷,也十分孤傲,唯一的分別,只是有時你將這些習性強烈的現示於表面,有些時候,卻蘊含在內心裡而已。但不管你用一種什麼方式表露,這種冷酷及孤做卻都是那麼明確的使人感受深刻……” 關孤有些愕然,道:“我是這樣麼?” 舒婉儀悄細的道:“是這樣。” 關孤苦笑著,道:“我自己卻沒有留意。” 秀眉微蹙,舒婉儀沉沉的道:“一個具有那種本質的人,就會是那種樣子,他自己是不見得會知道的,但第二者卻可以體會得十分切貼……” 關孤忽然說道:“我們不談這些,好不?” 不待對方問答,他又接道:“光顧我自己狼吞虎嚥,倒忘記問你吃了沒有了……” 舒婉儀輕輕的道:“我不餓。” 關孤笑笑道:“不餓?” 舒婉儀點點頭,道:“心口有些脹悶,吃不下。” 拈起一支雞腿,關孤伸手送到舒婉儀面前:“借花獻佛,姑娘,尚請不要嫌棄。” 舒婉儀感激的一笑道:“我真不餓……” 關孤懇切的道:“旅途勞苦,心神俱疲,姑娘,怎可折磨自己?” 舒婉儀猶豫間,終於接了過來,她羞怯的道:“關孤…… 謝謝你。” 大口吃著,關孤笑道:“姑娘,你也太客氣了。” 見她拿在手中的雞腿竟不去吃,關孤詫異的問:“怎麼不吃?” 臉蛋兒熱熱的,舒婉儀期期艾艾的道:“這……不瞞你說……關孤,我……還不習慣在陌生人面前進食……我甚至很少和男人在一起吃過東西……” 有趣的笑了起來,關孤道:“閨秀風範,大戶庭訓,果然與眾不同,但是,時至非常,事宜從權,而且,嗯,如今我也不算陌生了吧,至少我們會有一段日子相處,更何況還可能是生死與共呢。” 舒婉儀不禁也笑了起來,她開朗的道:“我是太過遷腐了……” 關孤道:“現在,吃嗎?” 輕巧的,斯文的,舒婉儀咬了一小口雞肉吃了起來,她邊不好意思的道:“可別笑話我,關孤。” 搖搖頭,關孤道:“當然。” 舒婉儀是那麼專心的,又緩慢的吃著這只雞腿,以至她幾乎津津有味的快吃完了,才驚悟到關孤已有好大一陣子沒有出聲了,急忙移目瞧去,竟發覺關孤正以一種悠閒的有趣的眼光在凝視著自己。 急急將雞腿 不,雞腿骨藏到身後,舒婉儀又羞又窘的脹紅了臉:“天……你沒見過女孩子吃東西?” 關孤哂道:“見過。” 頓了頓,他又詼諧的道:“只是沒見過像你這麼文雅的吃法而已!” 舒婉儀尷尬的道:“我……我的吃相一定很難看?” 關孤由衷的道:“不,十分誘人。” 又好氣又好笑,舒婉儀道:“還誘人呢,羞死人了,剛才我還說不餓,你看,一吃起了,簡直連雞骨頭也啃光啦……” 關孤揚揚頭,道:“這有什麼害臊的?我吃得比你更多,還要不?” 舒婉儀抿著唇,盯視著關孤:“你真的不笑我?” 關孤溫和的道:“為什麼要笑你呢……” 說著,他又將布包上剩下的一只雞腿遞了過去,望春微現忸怩的舒婉儀,他微哂著道: “老實說,這兩只上好肥油雞腿,就是特地為你留著的,要不,有如此香酥的美食,我還捨得視而不用麼?” 舒婉儀忍不住笑了起來,也就老實不客氣的接過享用,她一邊吃,一邊笑,關孤也覺得有趣的展顏蕪爾了,就這樣,一直籠罩在他們心中的那股傷感與愁鬱,由於眼前的須臾歡悅,便也暫時的消散了…… ------------- |
第26章 險、惡、伏兵起
這是一條婉蜒崎嶇的道路,路上起伏不平,布滿了小坑小窪,碎石上埂;道路還十分狹窄,剛容一車通過,路的兩旁,則是一片荒野地與簇簇叢生的雜木矮樹,再遠,便是陡斜的坡陵及隱約的山巒了,總之,這裡的地形相當險惡,也相當複雜,不是一處令人愉快的地方。 舒家母女及銀心所乘的那輛篷車,如今便正在這條道路上顛簸前進,篷車時歪時斜,震蕩得很厲害,整個車身的架子及承軸部分全在不堪負荷的呻吟著 “ 隆”“咯吱”“咯吱”……拖車的兩匹健馬,也汗濕如雨,口鼻噴吐著白沫,嘶嘯不停的吃力往前拉動套轅車槓,前座上,南宮豪大聲吆喝,揮鞭抖韁,辛苦異常的駕馭著馬車移行,他的身上,也和那拉車的那匹馬兒一樣,早就給汗水濕透了。 空中,太陽就像個火球似的懸掛著,炙熱的光芒曬烤著大地,就連吸口氣吧,鼻子嘴巴與胸腹問也是那麼乾澀熾熱得似燒著把火…… 現在,剛過了午時不久,正是一天當中最熱的時分,而關孤他們幾個護著舒家母逃離“三定府”那次劫難,到今天也已是第五天了…… 篷車在路上搖搖晃晃的前行,關孤在車前開路,豐子俊則于車後護衛,他們的行動十分緩慢,這種天氣,這種道路,要快,也委實快不起來…… 汗水沿著眉梢子直往下淌,南宮豪卻顧不得去抹,他一邊手忙腳亂的駕著車,一邊咆哮:“這天氣,就能把人給烤化了……偏偏拉車的兩頭畜牲又不聽使喚……得兒,慢點,慢點,你他媽是在趕命呀?” 南宮豪急躁得連“三字經”也出了口,而篷車仍是那麼左歪有斜的一嗯隆”著蹣跚前行,篷車的前後車簾早已卷開,車廂里那股子悶熱勁就甭提了,這猶不說,最難受的還是顛震,那種晃盪波動法,就能將人的骨架子全散啦。 仍然披罩著黑綢大蹩,仍然是那麼冷漠的騎在馬上,關孤一言不發,兩鬢的汗水卻滴滴滾滾…… 秀髮蓬鬆,面龐通紅,舒婉儀香汗淋漓,喘息籲籲的攀著車橫木朝前叫:“南宮叔叔,這條路,還有多長呀?” 顧不得回頭,南宮豪大聲道:“約莫尚有十多里地…… 再涉過一條淺溪就好走了……” 身子大大的搖晃了一下,舒婉儀摸著被撞痛的肩膀,乾澀的道:“為什麼……選上這條路呢?好難走啊……” 南宮豪舐舐枯燥的嘴唇,大聲道:“因為這是條曠棄日久的廢道,很多年沒有人走過這裡了,我們挑上它,為的是隱密行跡,不為旁人察覺……… 揮鞭策馬,他又道:“這段路,一共有三十里長,我們從這裡走,可以繞過兩個城鎮,假如一直沿著官道往前趟,路是好走了,恐怕仇家亦早就派人卡在路口啦!” 舒婉儀努力穩定身軀的姿勢,她苦生生的道:“南宮叔叔,你老可知道……我們就要連骨架子都顛散了……” 吞了口唾沫,南宮豪嘆氣道:“忍忍吧,姪女,這是避難,不是去廟裡燒香許願,為了活命,就只好受點罪啦……” 前行的關孤駐馬停候著篷車跟上,他伸出手來,輕輕拭去臉上的汗水,平靜的道:“南宮兄,很好吧?” 南宮豪叫苦連天:“乖乖,這不是駕車,少兄,這是在要我的老命那!” 關孤緩緩移馬隨行,邊道:“可要我來代你一代?” 南宮豪連連搖頭,道:“算了算了,我這身筋骨雖說老硬,也已被顛得又酸又麻了,便乾脆酸麻到底吧,又何苦再綴上你?” 車後,豐子俊大叫:“大哥,快點走行不?我在後頭可是吃足了灰沙!” 南宮豪吼道:“你吆喝什麼?我這不正在拼命趕?誰願意賴在這條熊路上呀?” 車篷裡,舒婉儀叫道:“南宮叔叔,我們受不住了,可否下來步行?” 南宮豪雙眼一瞪,咆哮道:“你是熱暈了還是顛糊塗了? 這種日頭火毒的天氣,加上這麼爛的道路,你們是如何步行法?” 舒婉儀愁盾苦臉的道:“實在夠受的,南宮叔叔……” 南宮豪氣吼吼的道:“忍著點,我還不是一樣在車上?” 就在他們的抱怨聲中,左側,一片雜樹叢生的斜坡上,突然有一只“響鈴箭”映著日光閃閃泛亮的掠頭而過,箭尾的銀鈴帶起連串清脆的聲音:“叮鈴鈴……” “叮鈴鈴……” 南宮豪聽的一呆,立即收韁停車,同時緊張的回頭低叱道:“放下簾子,快!” 這時,豐子俊也已策馬來到這邊,背靠篷車,面對斜坡,神色之間,也是在沉穩中流露著無可掩隱的忐忑! 宮豪心頭狂跳,目瞪如鈴,他咬牙道:“莫不成費了這大功夫還仍會遇著鬼?” 關孤緩緩的,放馬來到道中間,他淡漠的道:“南宮兄,煩你注意道左邊……” 說著,他的目光已仔細搜視向“響鈴”箭射來之處。 豐子俊舐舐唇,低聲道:“關兄,這會是哪一路的人馬呢?” 關孤深沉的道:“不知道,但可以斷言不是‘悟生院’的直屬!” 豐子俊不禁心裡一寬,他問:“可以斷定?” 關孤點點頭,道:“是的,因為‘悟生院’的一向傳統,下手截殺仇敵之前,是素來沒有任何警告表示的!” 豐子俊籲了口氣,迷惑的道:“那麼,這又會是哪一路的神聖?” 關孤笑笑,道:“目前,我和你一樣不明白。” 麗日當空,光芒如火,無雲、無風、甚至連一丁點樹芽草梢的搖動也沒有,一切全都是死寂的,只有他們幾個人的粗重湍息聲清晰可聞,他們似已聽得見自己的心跳,汗珠子的滾淌聲了…… 南宮豪沉不住氣的低聲詛咒:“一群縮頭烏龜,是有種的就鑽出殼來亮亮你那相呀,發出了‘響鈴箭’示警截道,怎的卻又不敢上來招呼啦?” 豐子俊兩頰的肌肉扯動了一下,道:“他們像是不急……” 關孤冷淒淒的一聲,道:“我們也不急,大家耗著看,誰也憋不住!” 火焰式的了陽光閃耀著,汗水流淌著,呼吸粗重的在炙熱空氣裡發出響聲,在一陣令人窒息般的沉寂之後,對面的斜坡上,從雜樹草叢裡,緩緩的,紛紛的,一個接一個,站起了七十多名大漢來! 這些在烈日光輝下卻如幽靈般出現的怪客,穿的是一式綠色緊身衣,使的同樣烏鐵八角錘,他們甫一現身,已然慢慢往這邊包抄過來。 豐子俊詫異的,低呼:“奇怪,竟會是‘綠影幫’的人!” 關孤毫無表情的道:“一點也不奇怪!” 豐子俊怔了怔,急問:“他們可是與‘悟生院’有淵源!” 關孤漠然道:“‘綠影幫’是‘悟生院’的週邊走狗集團之一!” 豐子俊心裡一緊,道:“這不是說 又要要乾上場了?” 關孤生冷的,道:“怕是不免。” 現在,就在他們兩人的幾句對話裡,那七十多名彪形壯漢,也已來到近前,他們行動之間,卻似極度小心,雖然他們已接近到兩丈之內,而且亦形成了包圍陣勢,但沒有一個人出聲開口,更沒有一個人貿然上前或做出任何火爆舉止來,他們僅是布成了包圍陣勢而已,從他們每個人的面孔表情上,俱可察覺出這些心裡的緊張、沉重、與微微的瑟縮反應,就好似 好似他們圍抄的對象是幾只兇猛無比的怪獸,或者是幾個力拔山岳的豪勇武士一樣! 豐子俊喃喃的,道:“他們等什麼?” 關孤不屑的一哂道:“你該問他們怕什麼?” 豐子俊納罕的道:“怕?” 關孤仰仰頭,平靜的道:“不瞞你說,豐兄,我與‘綠影幫’有過多次交道,他們幫裡上下有很多人都認識我,如今,大約眼前的這批朋友裡,已經有人發現我在這裡了。” 微微一笑,又道:“自然,便是你們賢昆仲的威名,也足夠震慴對方的!” 豐子俊苦笑了一下,道:“關兄不用給我兄弟臉上抹金了,在這種情勢之下,除了你‘果報神’,關孤,只怕別的人難得壓制住對方,他們之所以如此小心翼翼,如臨大敵,並非為了我兄弟在,全是因為發覺了閣下的大駕呢!” 關孤不置可否,道:“看他們耍什麼把戲吧!” 這時 山坡的樹叢裡,又有三個綠衣人走了下來,他們迅速穿過包圍陣形,在距離關孤等人丈許外的地方站住;這三個人乃是三個截然不同的外貌,為首的,是位身材瘦削、面色青白的年青人,他最令人側目的地方,是他頭上所蓄著的一片長髮,這片長髮,又黑又亮,直垂至背,大約估量一下,恐怕足有近三尺長!長髮人右邊,是個粗壯魁梧、頭如巴鬥般的猙獰巨漢,左邊卻竟是一個矮如冬瓜的白胖老頭子,三個人站在一起,嗯,倒是各異其趣,俱佔風光! 豐子俊低促的,道:“這三個人,關兄,你可認得?” 關孤輕輕的道:“全認得。” 他眉梢子一揚,鄙夷的道:“蓄著長頭髮、面色青白的那位,是‘綠影幫’的‘刑堂老大’,‘蛇發’石彥,大個子是他們幫裡四堂中第三堂‘綠河堂’堂主‘擔山扁擔’柯昌幫,矮老頭為第四堂‘綠川堂’堂主‘賽土行孫’丁仁。” 豐子俊目光逐一注視,口中道:“怎的他們幫主與另一幹首要卻不在這裡?” 關孤冷森的道:“八成綠影幫是受了‘悟生院’之命在這附近分頭兜截我們了,他們拿不准我們的必經之道,只有分兵埋伏,否則,如果他們早能知道我們將路過於此,恐怕所有的人馬全都集中在這裡了!” 豐子俊恍然醒悟,喃喃的道:“不錯,……我也另外記起來了,燕境一地是‘綠影幫’的地盤,難怪他們在這個地方分兵伏截我們,但顯然他們的算盤敲得不夠精妙!” 關孤冷冷一笑,道:“如果他們真是那麼聰明的話,豐兄,此刻我們幾個怕就有得消受的了!” 豐子俊目光盯視對面,小聲道:“關兄認得的那幾位朋友,他們是否也認得你呢!” 古怪的浮起一抹笑意,關孤道:“他們應該也認得的頓了頓,他接道:“如果他三位還不太健忘的話!” 悠忽忽的笑了,豐子俊道:“從他們的表情上看,關兄,大約他們是不會那麼健忘的,他們全在瞧著你呢。” 關孤唇角撇了撇,提高了聲音:“石彥、柯昌幫、丁仁、久違了,可是?” 三個人全那麼不易察覺的震動了一下,“蛇發”石彥朝前走了一步,他躬身垂手,規規矩矩的開口道:“石彥率同屬下兒郎叩見關大哥!” 關孤冷冷的道:“我還以為你們全不認識我了呢?” 右彥青白的臉色更形青白,他恭敬的道:“不敢。” 關孤眼睛微瞇,道:“我想,此時此地,你們也大可不必如此客套了,我們遲早也得翻臉的,是麼?” 艱辛的吞了口唾沫,石彥忐忑的道:“這個……尚請關大哥恕有,幫主有命,我們不能不從,此點想關大哥能以諒解。” 關孤生硬的道:“馮孝三下給你的命令?” 馮孝三號稱“黑魅”,此人在兩河道上是塊響噹噹的金字招牌,尤其是黑道的大豪,他非但身為“綠影幫”龍頭幫主,更是兩河武林裡的領袖人物,勢力之雄厚,在他的地盤裡難出其右! 石彥抽了口冷氣,苦笑道:“幫主下的諭令,關大哥,相信不用我講,大哥你也一定心裡明白,這件事委實令人為難……” 關孤毫無笑意的一笑,道:“我卻看不出有什麼為難之處!” 石彥小心的道:“大哥的意思是指?” 關孤冷冷的道:“先說,你們欲待如何?” 又吞了口唾液,石彥吶吶的道:“這……大哥……我們……希望大哥能抬舉我們一次……呃,隨我們去見見幫主 關孤陰惻惻的笑了,道:“叫我去見馮孝三?我能去麼? 馮孝三承擔得起麼?石彥,你平時是個非常精明的人。怎麼如今卻迷糊起來?” 石彥難堪的道:“關大哥,請恕我們身不由己。” 關孤道:“乾脆講一句吧,我不去!” 雖也在預料之中,但石彥仍不免感到窘迫,他抗聲道:“不是我斗膽頂撞,關大哥,你這次行為,不僅闖下滔天大禍,為自己帶來終生遺憾。就是江湖同源也全會因為大哥此舉而有所非議,大哥成名不易。創業唯艱,又何苦為了他人之事而貽害於己……” 他頓了頓接道:“我奉勸大哥隨我們一同回去,由幫主出面向禹院主擔保說項,也可能尚有轉機,大哥日後亦留有一條路走!” 關孤長長籲了口氣,道:“你真傻得可悲,石彥。” 他揮揮手,阻止石彥的辯說,關孤續道:“以目下江湖上的黑暗,‘悟生院’的狠毒殘暴,卑劣無恥,石彥,你才懂得多少?知道多少?我早已厭倦了,而只要是一個有理性的人,他也同樣會厭倦的,如果說,我為了背棄邪惡、脫離暴虐,反對那種傷倫喪德的血腥行為,而‘闖下滔天大禍’、‘遭人非議’的話,石彥,我也毫不足惜,毫不為憾,因為,若有人要迫害我,那也是‘悟生院’與其爪牙,有人要指責我,那些人也必為喪心病狂之徒! 對他們,我殺之唯恐不及,又何來惶慚之有?” 頓了頓,他又道:“而你這白痴竟糊塗到說出要我和你一起回去的話來,我回去做什麼?自認為叛徒?甘伏在禹偉行的階下認罪?痛哭流涕的自責為瘋狂?叫我仟悔?叫我反省?再叫我挨刀斷頭?石彥,你以為‘悟生院’是個什麼組合?禹偉行是個什麼好人?而你們幫主馮孝三又有什麼份量?你太天真了,天真得令我為你可悲,你幼稚得逗我笑都笑不出來了,石彥,你等著瞧吧 如果你還等得及的話!” 石彥悚然驚栗,緊張又憤怒的道:“關大哥,你人也損了,罵了罵了,但你到底跟不跟我們走?” 關孤搖頭道:“方才我已說過,不!” 石彥有些失措的道:“你可知道,這後果是如何嚴重?” 關孤淡淡的道:“沒有關係。” 石彥怔怔的站在那裡,一時之間可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了,當然,他異常明白眼前他的對象是個什麼人物,那是一個何等難惹纏、狠厲如魔神、勇悍冠三軍的人物啊,人家就像一座山、一片海、一條虹、是那樣的沉穩不移、浩瀚無際、又巍峨得高不可攀…… 他知道,恁他,以及恁更多的人,休想有一點法子可施的! 關孤緩緩的道:“有些為難?” 笑笑,他又道:“其實,很好解決;石彥,有兩條路擺在你面前,第一,你們就動手擒我吧,第二,立即退走!” 石彥硬著頭皮道:“關大哥,你知道我們不能退走!” 關孤一笑道:“那就上來動手!” 石彥吶吶的,道:“你也知道……我們不是你的對手!” 神色轉為狠厲,關孤凜然的道:“你們既不退,又不上,大約是等待援兵了?很可惜,我卻沒有這個興致陪你們久等了!” 臉上的表情急速變化了一下,石彥忙道:“關大哥,你又何苦如此絕情!” 關孤暴烈的道:“不是我絕情,你們先絕義!” 現在,在“擔山扁擔”柯昌邦與“賽土行孫”丁仁的吼喝下,包圍在四周的七十多名“綠影幫”大漢,已紛紛喊叫著隨同他們的兩位堂主蜂擁衝來! 暴叱聲發自那邊,豐子俊的身形凌空彈起,只見他人在半空猛然一個翻旋,刀光如匹練繞舞,帶著那種突起的刺耳“嗖”“嗖”之聲,七顆鬥大腦袋剎時拋起,殷紅的鮮血迸濺飛揚! 頭髮被削斷了一半以上的石彥,如今早已魂飛魄散,心膽俱喪,他的一身功夫,大多系於他的長髮之上。 “現在長髮成了短髮,不啻失去了兵器,大部份本事全施展不出來了,他咬牙切齒,拼命跳躍竄奔,企圖躲避對方的追殺! 關孤的劍法精絕靈極,已達登峰造極之境,其快其準其狠,可說無出其石,此刻,在連續的一百劍斬刺中。 石彥也已身中七十一劍,但是,這七十一處劍傷,卻俱為皮肉之創,沒有一劍傷及要害。 當然,以關孤的功夫來說,他是大可每一劍全給石彥捅個透心涼的,他卻沒有這麼做,只是翻飛出手似流光狂 般的將石彥緊罩于利劍之下! 後面,一聲虎吼,魁梧得像半座小山也似的柯昌邦一扁擔砸向關孤後腦,柯昌邦的這根扁擔,乃是生鐵鑄造,寬有五分,厚有寸許,長也在八尺之上,扁擔兩頭全帶著鐵鉤子。 那種堅實粗重法,倒像真能擔得動兩座山了;他這一扁擔劈了下來,簡直就想將關孤砸成肉醬! 鐵扁擔的勁風急壓,關孤鎮定如恆,他冷冷一哼,“渡心指”挑起一點星芒飛投正在倉皇躲躍的石彥,而石彥方始險極的避開了那一點星芒,快得令他自己也不敢相信,關孤的劍刃已閃電般連續穿進他的左右大腿胯骨! “唷……” 尖叫著,石彥歪倒地下,而“渡心指”帶起兩溜血滴,“嗡”的一震,暴飛向後,柯昌邦的鐵扁擔距離關孤頭頂尚有半尺,關孤的“渡心指”已疾速無比的反貼上了他的鐵扁擔,順著扁擔往下倏滑 突然間,血光迸現,柯昌邦狂吼如位,緊握鐵扁擔的十個手指立時齊根削斷,跌落塵埃,他尚來不及有第二個動作,“渡心指”已在一閃之下捅進了這位巨無霸的胸膛,而痛苦猶未令他覺得驚奇,這痛苦即已結束! 關孤面容上毫無一點表情,他大旋身,去勢如虹,劍光映幻出千百條燦麗的、晶瑩的光帶,那些正在豐子俊的一柄“龍頭薄刃刀”下團團打轉的綠衣大漢,立刻慘嗥起落,紛紛僕跌,烏鐵八角錘也稀哩嘩啦的拋散一地! 鋒利的,狹窄的劍刃以那種快速得用人類的眼睛所來不及追攝的動作飛刺,只見寒芒似電,閃掠伸縮,而一股股的鮮血便接連不斷的標射赤血,加上豐子俊的凌厲刀法相輔,瞬息間,七十來名綠衣大漢已經躺下了一半還多! 那矮胖有如冬瓜般的“賽土行孫”丁仁確有一身好“地趟刀法”,他溜地貼滾,有如雪花繽紛翻自腳下。 可是,他遇著的卻是亦素以刀法稱霸的豐子俊,未免就委實施展不開了,任他傾盡全力,拼命攻擊,全無法稍越雷池一步,根本就衝不過豐子俊所布下的刀網去,而今,關孤又加入此一戰圈,眼見自己這邊更形損失慘重,一片狼哭鬼嚎,丁仁就是鐵打的膽,現在也早融化了! 豐子俊反手刀劈掠翻下,又有三個敵人被開了膛,在對方的肚腸流溢中,豐子俊大笑著叫:“關兄,這姓丁的可真夠種呢!” 身形猝變,關孤揮臂彈腿,暴躍而起 其形有如一頭攫人的豹子:“渡心指”猛的響起“嗖”“嗖”銳嘯。 寒風撲面如割,兜頭一百劍分自一百個不同的方向在同時分刺至丁仁全身上下一百個不同的部位。 光芒的催燦明亮炫目迷神,刃口帶起的劍風窒人呼吸,而虛幻的劍身芒尾,實質的鋒刃反光,便那麼真偽莫辯了摻合在一起了! “哇……噸……” 瘋狂的打著旋轉,丁仁連連翻滾著一頭撞跌於地,手上的厚背刀拋脫出老遠,他的全身上下,幾乎在這剎那之間便叫湧冒的鮮血給浸透了! 於是 驚恐欲絕的駭叫出自那些殘存的綠衣大漢口中,他們哄然轉身紛紛奔路逃走,那等倉皇急迫的樣子,看在人眼裡,實在是太可笑、也太可悲了…… 關孤一翻手掌,“渡心指”在他腕背上打了個轉,灑出一溜血水,“錚”的一聲脆響還入鞘內,他漠然道:“豐兄,你沒事吧?” 豐子俊用鞋底揩擦淨了刀鋒上的血跡,亦自歸刀入套,他搖頭笑道:“托福,關兄,我毫髮無損。” 移目四巡,他又感嘆的道:“這些人太傻了,關兄,他們應該知道憑他們眼前這點力量是無法能以阻擋我們的……” 關孤臉上的肌肉微微牽動了一下,道:“我已警告過他們。” 他冷冷的,續道:“在人道上來說,我們可以做的僅此如此而已,他們桀騖不馴,漠視警告,那麼,他們便得承擔全部後果!” 豐子俊有些悲憫的道:“而這結果似乎太慘了點……” 關孤寒聲道:“我以為,他們早就能以想像到了。” 豐子俊頷首道:“不錯,他們原該想像到的,這又全是禹偉行的罪惡,拿‘綠影幫’的人做犧牲,否則,‘綠影幫’只怕不敢惹火燒身!” 緩緩移步,關孤道:“我們就再替禹大院主記上一筆吧!” 篷車上南宮豪遠遠一伸大拇指:“關少兄,有你的!” 走近車邊,關孤平靜的道:“這裡沒受到干擾吧?” 南宮豪指了指依在座旁的那一對“月形金斧”,笑呵呵的道:“連‘綠影幫’那些爪牙身上的一絲臭味都沒有聞著,我這對傢伙只好任它冷落在旁邊啦,少兄,先前我還怪緊張的,心裡直在嘀咕著別叫那些王八蛋衝到車子前頭來,否則場面一混亂就怕要出岔子了……” 他微微笑了笑接道:“豈知我這是白操心,少兄你和子俊就全把他們截堵得死死的了,好像高堤阻著流水,連一滴也漏不過來呢……” 關孤笑笑道:“只靠這批角色的話,他們是絕對得不了手的,這一點我可以保證,但是如換了別的人物,就難說了!” 南宮豪壓著嗓子,道:“說真話,少兄,我看他們也不想動手,所以拼了起來,他們亦乃迫不得已,好有一比 打鴨子上架啊!” 關孤點點頭,道:“我們沒有辦法,不能和對方幹耗在此地,這不是個場面,而且,越耗下去對他們越有利,假如我猜得不錯,恐怕就在他們發覺我們行蹤的同時,已經派出快馬去請援兵了!” 南宮豪怵然道:“真的?” 關孤道:“無可置疑,換了我們,不也會這樣做?” 南宮豪連連點頭,道:“這倒不虛……” 一側,豐子俊低促的道:“那麼,我們走吧?” 關孤瞥了一眼篷車之內早已嚇得面無人色,瑟縮成一團的三個女人,心底亦起一股莫名的憐憫,他長嘆一聲,沉緩的道:“舒老夫人與舒姑娘,銀心三位,方才那陣子只怕受驚不小,她們一定心神交瘁了……” 南宮豪回頭看看,感慨的道:“平時在家裡錦衣玉食,呼奴使婢,舒但日子過慣了,幾曾經過這種奔勞苦楚的折騰生活?又幾曾見過眼前這般頭飛腸流,屍橫血濺的殘酷場面?也難怪她們承受不住……” 關孤略一沉吟,道:“本來,我想還是找個地方給她們先平靜一下心神,但如今形勢急迫,不宜久待,只有再辛苦點,大家多趕一程吧!” 南宮豪忙道:“當然。” 豐子俊前後一看,催促道:“走吧!” 關孤退後一退步道:“好,你們先行,我隨後趕來。” 南宮豪怔了怔,急問:“少兄,你還有事?” 關孤點點頭道:“‘悟生院’方面計劃如何截殺我們的詳情我們尚不知道,此點十分重要,可做為我們趨吉避兇的指針,我要設法問出點眉目來!” 南宮豪迷惘的道:“可是,去問誰呢?” 關孤朝後指了指,道:“‘蛇發’石彥!” 豐子俊詫異的問:“他沒死?” 關孤搖搖頭道:“沒有,我留著他一條命,只使他暫時無法行動而已一則此人尚無大惡,且與我略有交往,二則,便是想從他口中探詢一點敵情。” 南宮豪笑道:“還是少兄老謀深算!” 關孤淡然道:“多年習慣,令我稍微謹慎一些而已。” 南宮豪道:“那麼,我們先走了?” 上了馬,豐子俊叫道:“你可得快點趕上來呀,關兄!” 關孤徽徽一笑,道:“放心,我會儘快的。” 於是,豐子俊放馬前行,南宮豪軀車於後,一騎一車,又開始順路前進,“ 隆”“ 隆”的震顫聲再度響起。 關孤回身來到石彥躺臥之處,這位“綠影幫”的“刑堂老大”也已面白如紙,委頓不堪了;關孤俯腰凝視石彥,冷冷的道:“你的神智應該還很清楚。” 石彥怒睜著眼,孱弱卻倔強的道:“是的 我的神智仍極清楚,但你不要妄想我會透露什麼給你,我不會學你的叛逆行為,決不!” 關孤平靜的道:“方才,我們講的話你全聽到了?” 石彥恨恨的道:“不錯,全聽到了!” 關孤籲了口氣,道:“知道我為什麼不殺你?” 石彥兩邊太陽穴跳了跳,硬執的道:“你只是要從我口裡套問消息而已……” 關孤緩緩的道:“另外,我與你之間多少還有點情感存在。” 石彥突然狂笑起來;嗆咳著道:“情感?‘悟生院’的首席‘前執殺手’,名懾武林的第一劍士,視人命如草芥的黑煞星關孤竟會有情感?你不要諷刺我了……” 關孤冷酷的問:“你笑夠了?” 石彥劇烈的嗆咳了一陣,喘息著道:“在你來說,並不在乎多殺一個人……我如今已成你俎上之肉,要剮要剜,你隨意處置吧,就請不要再逗弄我……老實說,我也不須你這種……貓哭耗子……的假……慈悲!” 關孤冷然道:“石彥,我見過很多種表面上像你這樣視死如歸的角色,同樣的,我也見過很多似你這般愚蠢癡呆到不知為何而死的角色!” 石彥震了震,憤怒的道:“這是什麼意思!” 關孤眉梢子一揚,道:“很簡單,如果我宰了你,在我來說僅是舉手之勞,而且,我毫無損失,正如你方才所言,我並不在乎增減一筆人命債,在我身上這些債也已背負得太多了,但是,如果你送了命,試間,你為什麼?” 石彥叫道:“為什麼?為了對我‘綠影幫’的忠耿!” 關孤點點頭道:“很好,你今天所表現的,在你自己認為,算不算愧對了你的堂口呢?” 石彥略一遲疑,低啞的道:“我認為我已盡了力……” 關孤道:“不錯,你的確已盡了力,換成你幫中的其他人,所能做到的最大限度,亦不過如此了。” 頓了頓,他又道:“第一,你並不愧對你的團體,第二,我亦不須你洩漏你組織中的機密,這樣,你該可以沒有什麼顧慮而告訴我點消息了吧?” 石彥猶豫,道:“你是什麼意思?” 關孤道:“我要知道‘悟生院’是用的些什麼方法手段來追殺我們!” 石彥抗聲道:“我不能說……” 關孤神色倏寒道:“難道你這‘忠耿’還包括對‘悟生院’在內?莫非你甘認附庸、自承走狗、一心要替禹偉行做爪牙,當他的幫兇,為他的孝子賢孫麼?石彥,你好不知羞,好沒有骨氣!” 石彥一下子激動起來,叫道:“你是挑撥離間,渲染誇大!” 關孤冷冷一笑道:“我是挑撥離間麼?你沒有親眼看到你的主子馮孝三是如何仰人鼻息,受人叱使麼?是我渲染誇大?……” 他嘆了口氣,又道:“石彥,你就未曾親身體驗做奴才、遭人役使的痛苦?你們‘綠影幫,說穿了只是‘悟生院’的週邊幫兇,只是他們玩弄於股掌之間的犧牲品,那馮孝三也就是個頂著空殼子的兒皇上,一個善看人眼色行事的傀儡,這種羞辱、這種受製於人的壓榨,你們不思如何洗雪,不想如何解脫,竟還這麼心甘情願,麻木不仁的逆來順受,更進一步死心塌地的盡忠?……石彥,我問你,你這算盡的哪門子忠?其精神、其目的、其道理又在何處?……” 他不屑的,接著加重語氣:“老實說,我還真看不出你與你們窩子裡的那批人竟已寡廉鮮恥、卑鄙齷齪到了這等地步!” 慢慢的,石彥像只洩了氣的皮球一樣委頹下來,他垂著頭,咬著牙,面色灰敗,全身輕抖,嘴唇抽搐著,一個字也反駁不出了…… 當然,關孤曾經身為“悟生院”的第二號人物,“悟生院”的一切內幕他是異常明白的,既是明白得如此透徹,其中的利弊優劣,他便比旁人更為看得清楚。 因此,他所指出來的事實就針針見血,無一為虛,這一點,關孤是有絕對把握的,而石彥口雖硬,其實他又何嘗不深切知道關孤所說的全是真話呢? 這些年來,“悟生院”的凌人氣焰他早受夠了,“悟生院”的狂做專橫與跋扈囂張他也早忍夠了。 但是,他又有什麼法子反抗?又有什麼法子改善?還不是只有繼續忍受著去?而仰人鼻息,由人指使的日子總是難過的,石彥便再忍耐也自有一股隱藏心底的怨憤及委屈。 如今,關孤也已激起他心底深處這般怒潮來了! 深沉的,關孤注視著對方道:“今天你們所遭受的殺戮,追根究底仍是禹偉行的罪孽,和你綠影幫並無冤仇,和你個人更沒有糾葛,我不會來找你們晦氣,你們也更不會與你惹麻煩,但是為什麼卻有了眼前的這個局面?如果不是禹偉行在後面迫你們跳這火坑,如果不是你們身不由己,又何至於鬧到此等地步……” 他苦笑了笑,接著又道:“石彥,‘悟生院’的陰毒、禹偉行的狠酷,我比你要了解得多,你若再執迷不悟,為虎作倀下去,到頭來,只怕玉石俱焚還是好的,弄到斷命橫屍猶在背上一身臭名,那才太不划算!” “咯崩”一咬牙,石彥沙啞的道:“罷,罷,不要再說下去了……關孤,有什麼話,你就問吧,只要我能告訴你的,就一定會告訴你!” 關孤凜然道:“希望你心口如一,表裡一致!” 石彥苦澀的道:“我答應你 ” 他頹然的,又道:“除此之外,我亦別無選擇 而且,我十分領你的情,至少,你沒有使用酷刑相逼,我知道,‘悟生院’的傳統逼供手段是無出其右的,你更屬於此道中的能手,在這種情況下,你原可以這樣做……” 關孤冷森的道:“用刑逼你,石彥,就失去意義了。” 石彥深深吸了口氣,道:“要問什麼,你就問吧!” 關孤低沉道:“你保證一定說真話?” 石彥淒苦的一笑,道:“只怕日後還會再遇上你閣下……” 關孤點點頭,道:“大概是不可避免的 假如我發覺你騙了我!” 石彥略一遲疑,道:“但是,你也不能令我為難 ” 關孤笑笑道:“當然,我不會說你告訴了我什麼,石彥,只要我不說,就沒有人能逼我說,你相信?” 石彥嘆了口氣,低弱的道:“我相信……” 關孤安詳的問:“‘悟生院’交付你們截攔於我的指令是什麼時候下達的?你們怎麼知道得如此快速?” 石彥低沉的道:“第一次消息是前天我接到的,‘悟生院’用的是飛鴿傳書,這兩天來也已用這方法傳送了三次音訊了,指令中諭示我們在這附近攔截你們,照“悟生院’的判斷,你們很可能是想出關,因為”絕斧絕刀’的勢力範圍是在關東一帶,他們不會在人生地疏的中土與‘悟生院’硬拼……” 關孤點點頭,道:“你們除了在這條廢道上埋伏下人馬之外,其餘的人手都分配在什麼地方,有沒有外面的幫手?” 唇角抽搐了一下,石彥道:“我們幫裡其餘的人馬分配情形,我不能說……” 沉默了片刻,關孤道:“好吧,你不用說,但你可以告訴我另外一點,如果我們順利通過這條廢道,抵達前面的溪濱,是否就已經脫出你們的包圍圈?” ------------- |
第27章 正、邪、兼顧難
石彥略一猶豫,道:“假如你們行動快的話,或者可以。” 關孤冷然道:“你的意思,是說你們幫裡的人馬乃是平行配置,分別卡住各處要道?設若其他各處的人馬得到你這裡的訊息較晚,他們便來不及趕到溪濱對我阻截?你是這個意思麼?想你在發覺我們的同時,也已派出快騎分別求援去了?” 石彥默默無語,關孤又緊迫一句:“是不是這樣?” 石彥咬咬牙道:“我不知道。” 雙目神光冷澄,關孤又道:“‘悟生院’除了通知你們展開行動之外,還召集了些什麼邪魔外道來對付我?把你曉得的說出來。” 石彥艱澀的道:“據我所知,還有‘白衣教’、‘三人妖’、‘火珠門’等同道,是不是還有其他的,我就不清楚了……” 思索著,關孤道:“‘白衣教’遠在蘇兒,等他們趕上來恐怕不一定追得上我們,但‘三人妖’卻也在燕境,很可能會遇上,而‘火珠門’的碼頭就在‘古北口’附近,他們恐會出兵攔截我們了……石彥,別的什麼爪牙你真不知道?” 石彥搖搖頭,道:“我是知無不言!……” 關孤接問:“‘悟生院’中的行動怎樣!” 石彥吶吶的道:“我只曉得一個大概情形……” 關孤冷沉的道:“說!” 舐舐乾裂的嘴唇,石彥道:“聽說,‘悟生院’在獲悉你叛離的消息之後,全院震動,人人驚恐,禹院主更是怒不可遏……‘悟生院’的‘前執殺手’群全部出動了,他們分路齊進,兼程趕往你們可能前去的地方,當然,‘悟生院’的判斷是正確的,他們推測你們極可能正在朝關外的路上走,因此,大部份人馬也都往這邊趕來了……” 關孤道:“在這一方面,‘悟生院’的判斷往往都是十分正確的,你知道朝這邊趕來的是些什麼人物?” 石彥想了想,道:“禹院主,二夫人,‘紅旗執刑’竇啟元,‘真龍九子’,以及幾名頭領,好像是分成兩路、禹院主、二大人,竇啟元及幾名頭領是一路,‘真龍九子’兒位‘前執殺手’又是一路,另外,‘雙環首’夏摩伽自成一路,領著百名手下往豫境順著‘三定府’你們突圍的路線朝前追……” 關孤心裡冷笑,暗忖:“禹偉行果然好險,他偏把和我相交最厚的夏摩伽調到遠處去兜圈了,如此看來,禹偉行也早就不信任摩伽了……” 石彥籲了口氣,續道:“關於禹偉行調動人馬,追捕你的這些訊息,乃異常機密的,全由道次飛鴿傳遞的信件中告知了馮幫主,一邊交待幫主如何行動,一邊說明‘悟生院’方面的大略措施,以便各方面能夠配合緊湊,不讓你們漏網,……詳情幫主比我更清楚,我之所以也曉得一個概略,亦是幫主口頭上透露給我聽的……” 關孤問:“他們追到這裡來的兩路人馬行走路線如何?” 石彥擊頭道:“這我就不知道了,可是,不管他們怎麼走法,目的全是一樣 兼程趕到這裡或關口攔截你們……” 關孤哼了哼,道:“他們何時動手?” 石彥低啞的道:“三大前,就在得到你叛離的消息後便立即動身趕來了……” 關孤盤算了一下,道:“那麼,假如他們日夜兼程,也就是至遲明大凌晨即可抵達此處……嗯,比我預計中快了許多,我以為他們最早亦要到兩天之後才能抵達這裡,不錯,他們行事確有效率!” 石彥低喟道:“你們被那輛篷車拖累著,比起人家快馬奔馳自然緩慢得多,再說,‘悟生院’的判斷精確,也是將中間的距離與時分拉近了的原因,你們固然機警,‘悟生院’卻也反應快速啊……” 淡淡一笑,關孤道:“聽你口氣,似是還有點替我擔心?” 青白的臉孔浮現出極度的疲憊,石彥嘆道:“老實說,我是有這麼點意思……關孤,恐怕你們沒有什麼機會,形勢對你們也太不利了,而且,這一次‘悟生院’是動了真怒,他們若不將你及舒家母女擒殺,是決不會放手的 關孤冷冷的道:“你以為我怎麼想呢?” 石彥愕然道:“你還能怎麼想呢!” 關孤笑笑,道:“當然,我也不希望‘悟生院’,以及‘悟生院’的任何一撥幫兇追上我,否則,固然是我的不幸,但相對的,亦是他們的不幸,石彥,你認為是不是這樣?” 全身痙攣了一下,石彥艱苦的道:“這是無庸置疑的……但關孤,依我的看法,你強是夠強了,可是,你的力量太單薄,‘悟生院’這邊乃是傾巢而出,加上還有很多他們的盟幫相助,聲勢之壯,只怕就是你也無法抗衡到底!” 關孤點點頭,道:“形勢對我的險惡我十分清楚,石彥,因此我也早就打定了主意。” 石彥忐忑的問:“什麼主意?” 關孤悲壯的一笑,道:“最完美也最簡單的主意 能拼到什麼地步是什麼地步,所謂‘鞠躬盡瘁、死而後己’!” 石彥心頭一震,脫口道:“關孤你是何苦?” 關孤凜然道:“你不懂的,石彥,人總是為了一個理想,一個目標活著,而不管為了這個理想與目標將要付出何等代價,他也只好付出了,否則,人活著又有什麼意義?又有什麼趣味?!” 頓了頓,他又道:“況且,如今勢成騎虎,欲罷也不能了,但我要特別聲明,我絕對沒有絲毫後悔之意!” 石彥閉閉眼,道:“我知道你沒有!” 關孤抹去臉上的汗水,道:“你的傷勢會使你暫時失去行動的能力,但不會太長久,休養一個時期可痊癒的,現在傷口已經凝結了,沒有血再流出來,你身上的其他創傷更無大礙,僅是些表皮之損而已!” 石彥咬咬牙,道:“我不願說,但卻不得不說,關孤,多謝你不殺之恩,在你的一貫習性來說,這是異數!” 關孤笑笑道:“不然 ” 站直了身子,他沉穩的道:“我之不殺你,最主要的原固只有一個,我想,這個原因你約摸可以猜出點輪廓來?” 石彥茫然搖頭道:“哪一方面的?” 凝視著躺在地下的石彥慘無血色的憔悴面孔,灑滿衣襟的發屑,混身上下斑斑的血跡,和破碎支離的衫袍…… 關孤悲憫的道:“我告訴你,石彥,我所以沒有殺你,只因為你還有人性,還有點正義感,就是如此而已!” 石彥悠悠嘆息,喃喃的道:“我……有麼?” 關孤簡潔的道:“有,否則,你早已不能開口講話了。” 退後,他又道:“希望日後相會 如果還有這個機緣的話,我與你之間的情勢和立場不再像現在這樣的窘迫……” 石彥顫抖了一下,苦澀的道:“我也這樣希望……” 關孤淡淡笑道:“抱歉我不能留在此地照應你了。” 唇角浮起一抹痛楚的笑意,石彥道:“你是不能,我十分諒解。” 喘了口氣,他義道:“但不勞費神,關孤,用不了多久,幫裡的人馬即會趕到的,我勸你快走,越快越好……” 關孤一仰頭,道:“再見了。” 石彥孱弱的,道:“保……重!” 於是,關孤翻身上馬,抖韁挾鐙,“黑雲”馱著他,就真像一朵平地而起的黑雲一樣,那麼迅速滾雷般奔上了前程。 日頭仍是那麼火毒,空氣仍是那麼炙熱,沒有風,沒有雲,關孤騎坐如飛,塵上彌揚,加緊往前猛趕,很快的、就在盞茶時分之後,他已經追上了前行不遠的篷車,而現在,這條崎嶇難行的廢道就要走完了。 聽到後面擂鼓似的蹄聲,駕車的南宮豪與護行的豐子俊急忙回首探視,一見來騎是關孤,兩個人俱不禁松了口氣,南宮豪轉向車身裡叫道:“甭慌啦,銀心,是關壯士趕來了。” 沉重的車簾這才卷起,銀心伸出頭外埋怨:“這一路來,大爺,可嚇死人了……” 哈哈大笑,南宮豪側首向來到車旁並轡而行的關孤道:“就這短短的十八里路,少兄,我哥倆業已不知回頭巴望了多少次嘍!” 關孤搖頭道:“不會這麼快又有情況的,至少,在渡溪之前不會,那邊我一問完,馬上就追上來了,南宮兄,我們要緊趕一程!” 南宮豪揮汗如雨,問道:“怎麼樣?少兄,那姓石的小子可吐露了什麼。” 關孤馬身靠近了點道:“有點不妙。” 南宮豪吃了一驚忙道:“不妙?是怎麼個不妙法?” 關孤低沉的道:“‘悟生院’方面早已上下沸騰,雞飛狗跳了,禹偉行以飛鴿傳書,命他的週邊爪牙幫兇們分頭攔截我等,據現在已經知道的,就有‘綠影幫’、‘白衣教’、‘三妖人’、‘火珠門’這些邪魔外道業已展開行動,而‘悟生院’所屬更是傾巢而出,分兵三路日夜兼程的追趕過來……” 南宮豪驚叫:“乖乖,可真是如臨大敵,一付趕盡殺絕的架勢呢!” 關孤憂慮的道:“最叫人擔心的是,‘悟生院’判斷之準確,他們就料到我們會朝關外的方向去,所以重點也就全放在這邊了,他們的主力俱往這一帶快速集中,而‘悟生院’本身的三路追兵也有兩路是指向此處的,看樣子我們若想突脫這個龐大的包圍圈,多少是要費上點功夫才行了!” 南宮豪恨恨的問:“‘悟生院’追到這裡的兩路人馬都是些什麼角色?” 關孤戚然一笑道:“禹偉行本人及他的二姨太‘玉魔女’程如姬,加上‘紅旗執刑’‘雙面人’寶啟元,另外幾名頭領為一路,‘真龍九子’是一路,我的執友夏摩伽那一路被派到‘三定府’那邊繞圈子兜風去了……” 南宮豪用力一揮馬鞭,恨道:“如此一來,‘悟生院’豈不是精英盡出,全力而為了? 好傢伙,我們還這麼受人重視呀?” 關孤平靜的道:“不錯,‘悟生院’的‘前執殺手’們可以說全部都派上用場了,禹偉行是不除掉我們誓不干休的!” 南宮豪一咬牙,道:“只怕沒有他想的那樣便宜!” 關孤冷淒淒的一笑道:“的確,不會似他想像中那麼便宜!” 臉孔漲得紅通通的,南宮豪氣憤的道:“我們有什麼對策呢,少兄?” 關孤鎮定逾恆的道:“很簡單,能走則走,走不脫便只有一戰,哪裡碰上哪裡算,他們業已橫了心,我們還有什麼舍不下的?” 沉默了一會,南宮豪道:“少兄,禹偉行的功夫,可是真的厲害?” 關孤緩緩頷酋道:“為我所僅見!” 心弦猛震,南宮豪不禁有些發愣了,須知關孤本領之強,修為之深,在天下武林道上乃是 赫無雙,人所公認的,他那一身能耐,幾乎已超出人類所可以負荷的體能極限了。 而今,這位鼎鼎大名的“果報神”,黑煞手,對於禹偉行的武學猶如此推崇 稱為他生平所僅見,那麼,禹偉行的藝業精絕到了個什麼程度,便可想而知了…… 僵木了一陣,南宮豪嘆口氣道:“真有那麼個行法?” 關孤靜靜的道:“這並非替對方誇大渲染的時候,南宮兄,我們雖說與禹偉行誓不兩立,但對於他本身所據有的功力,仍須做客觀的分析!” 南宮豪連連點頭道:“當然,當然,只不過,欸,經你這樣一說,我的心就有點涼了,想不到這老小子還真是有兩下!” 關孤點點道:“否則,光憑他一張口怎麼能創下眼前這麼大的局面?” 南宮豪憂心忡忡的道:“我是在想 旦和禹偉行照上面,是非打不可的,他的功夫這麼好,我們豈不是有虧要吃了?” 關孤深沉的道:“只要有信心有毅力,不怕危難,不畏艱困,拼死而為,不計存亡;南宮兄,天下便沒有可懼之敵,沒有不達之事!” 南宮豪立覺老臉郝然,他乾笑道:“是,是的,少兄說對對……” 頓了頓,他又訕訕的道:“少兄,有句話,我想問。” 關孤道:“請說。” 南宮豪舐舐嘴唇,道:“若以你的本領,與禹偉行來一次較量,少兄,你有沒有把握可以制服這個老魔頭?” 關孤沉默了片刻,道:“我不能說,因為我們從來未曾比劃過。” 南宮豪忙道:“估量著呢,少兄?” 怪異的看了南宮豪一眼,關孤冷悠悠的道:“很難估量,我知道他出手卓越,他也曉得我功力不差,如果我們兩個對上手,誰也不敢保准能贏了誰!” 南宮豪苦笑著,道:“恐怕只有到了時候才能見真章了……少兄,那‘真龍九子’的本領大約也相當強悍吧?” 南孤點點頭,道:“是的,俱為頂尖之流,上上之選 這只是指他們的技藝而言,若是論及他們的人品,這九個人只配做垃圾!” 輕輕用綢氅拭去眉梢的汗水,他又道:“他們九個各有專長,每人都有一套獨特的本事,這一點,兄台與豐兄二位卻須小心提防!” 南宮豪道:“有關他們備入的特長,我與子俊也聽說過不少,放心,我們會加意防範的!” 關孤微眯著眼,又道:“如今,我門所能做的,就是祈告蒼天保佑,一佑我們最好能有驚無險的脫出重圍,二佑敵方人馬不要全部齊集又不幸堵上我們 如若分開遇著了,我們的勝算之機要大得多!” 南宮豪幹澀澀的道:“還有,請上天再佑我們一佑 三佑車如加翼馬如騰雲,使我們一路像飛,快快到達關東……” 關孤忍不住失笑道:“這樣一來,前面的兩佑便不重要了,麻煩的卻是,只怕你這願望不會有什麼奇蹟出現……” 南宮豪洩氣的道:“心裡有依託,無形中就會有點活力了……” 這時 前行的豐子俊忽然回頭叫道:“大哥,前面就要下坡了!” 鬥然精神一震,南宮豪嚷道:“好極了,這條路到頭啦,下坡之後,即達那條流溪之旁,涉過流溪,就是坦蕩大道,一路順風!” 關孤仔細的道:“這地方兄台你是曾經走過一遭,我卻當是初次來到,南宮兄,那條流溪有多深,有多寬?” 南宮豪想了想,道:“深約尺許,寬卻有兩丈多點,篷車正可涉水而過!” 點點頭,關孤移目前視,邊問:“斜坡的傾斜度可大? 要不要車上人下來?” 南宮豪道:“斜度不大,就是地面起伏不平,我看,車上的人用不著下來,只要涉水而過,穿過一片疏林子,即可轉上大路!” 關孤沉吟著道:“流溪對面還有片疏林子?” 放緩了車速,南宮豪道:“不錯,有什麼不對麼?” 關孤立即道:“南宮豪,車到坡頂之際你且莫下去,等我與豐兄先過溪搜查一遍,若無敵蹤再行涉水!” 南宮豪吶吶的道:“我看不會有問題吧?” 拍馬而去,關孤丟下了一句話:“小心點好!” 前頭,豐子俊業已駐騎坡頂,他見關孤奔馬過來,隨即揚聲問道:“有麻煩?!” 關孤招招手,叫:“走,我們先過溪搜查一下!” 於是,豐子俊緊緊跟上,兩匹鐵騎順著那片布滿雜草亂石的斜坡往下奔馳,就在坡下,一條水色清碧的婉蜒流溪已經橫在眼前。 略略緩了一下奔速,關孤低促的問後頭的豐子俊道:“豐兄,一到溪邊我們任馬兒自行衝刺,我們兩個分開左右,撲向林子里。” 豐子俊點頭道:“我省得。” 眨眼間,兩匹馬已經來到溪前,卻仍然毫不停勢的踏濺著水花“嘩啦”“嘩啦”的衝向流溪對岸,鞍上,關孤與豐子俊卻已凌空而起,又快又疾的搶先飛撲了過去。 望著西門朝午一笑,項真與西門朝午兩個人全將左右手伸出,重重的與何向月連擊了三下;鐵獨行感喟的道:“今日一別,又不知何時方才再見三位,江湖風雲變幻無常,三位又萍蹤不定,老實說,獨行與三位驟此相離衷心之內,大也悵然。” 項真低沉的道:“大掌門何須如此?俗語說得好,山高水長,後會必能有期。” “急忙打了個哈哈,西門朝午道:“好了好了,大家都是橫馬跨刀的白鬚眉男兒,怎的就如此粘纏不清效起娘們之態來啦? 既已約了後會,眼前最重要的不是攪那剪不斷的離情,而是,呃,肚皮早就餓慌了……” 於是,廳中各人聞言之下俱不由哄然大笑,這一陣笑聲來得及時,把剛下布起的惆悵氣氛乾乾淨淨的一掃而空。 “青魔君”長孫奇轉頭道:“尚元乾,吩咐他們就在這裡擺席,記得酒要多拿幾缸來!” “赤銅手”尚元乾立即領命離去,而西門朝午卻迫著叫道:“可要越快越好,可憐我早已餓得前心貼後牆……” 大家又忍不住笑,在笑聲裡,項真對鐵獨行道:“大掌門,今晚在下想去探視一下正在養息的商尊主,鹿尊主,及荊忍荊兄他們;大掌門或者也有些事務待理,進膳之後,在下即使前往,待明朝再與各位相見。” 微微頷首,鐵獨行道:“也好,獨行派尚元乾為老弟帶路。” 項真謝了,這時尉遲寒波正交待了兩名弟子幾句話,那兩名弟於似是怔了怔,但已不敢多問的返身快步走開,這時,尉遲寒波才衝著項真一笑道:“我叫他們到地窖裡把那姓梅的丫頭抬到後面的石室中去看起來,找個時間老弟你再去為她解開脈穴請這位小姐上道吧。” 籲了口氣,項真道:“當然。” 鐵獨行又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急道:“是了,項老弟,尉遲師弟,你們兩位受不了輕的內傷,卻又一直折騰支持了這麼久,如今可得立即治療,否則,一個壓制不住傷就翻了,那可是大大的不妙;來人呀!” 青葉子羅柴急步走上,道:“弟子在。” 鐵獨行迅速的道:“在我的坐騎鞍囊之內,有一方兩指長寬的雕花翟盒,另外還有一卷鹿皮小包,快快給我拿來!” 看著羅柴走了,鐵獨行才舒了口氣道:“項老弟,獨行那雕花翠盒中,盛有六顆龍眼大小的‘白丹’,這白丹是在三十五年以前,關東一位最有名的醫中聖手馬老頭贈送的,馬老頭已在十幾年前過世了,窮他一生之力,也不過只提煉了十二顆這種‘白丹,功能治血潤肺,順氣保脈,其效之大,實在令人驚異,只要受傷的人還能有一口氣,幾乎俱可起死回生,藥到病除,馬老頭當時告訴獨行,製煉這十二顆‘白丹’,一共用掉了二十九頭罕異的“年角鹿’心肝,四付‘靈蛇’蛇膽,十對‘斑冠鷹’之目,另加‘黃靈芝’,‘秋菊露’‘黑首烏,等等珍奇藥材,薦菁去蕪,費了他前後九年之長的時間才得製成,馬老頭送了獨行一半計六顆,他還說過,這‘白丹’配上五百年以上的‘老參’煨湯。 則功效更巨,連原來的身子也就一迸滋補壯實了……” 尉遲寒波呵呵笑道:“所以說,我就一直拖著不肯治,為的便是揩揩大師兄的油,趁著這個機會沾項老弟的光,也來上顆大師兄禮若拱壁的‘白丹’,喝兩碗五百年以上的‘老參湯’,一遭兒補補氣,養養身……” 抱著拳,項真感激的道:“多謝了,大掌門!” 微微笑著,鐵獨行道:“有何可謝之處?這是應該的;晚間老弟你去探視荊大俠傷情之時,也就便為他帶上一粒……” 他們正說到這裡,廳門外,十幾名無雙派弟子已在尚元乾領導下魚貫而入。嗯,每個人的雙手上都捧著那種精美的食盒,最後三個人還各抗著一缸美酒,廳中的弟子門也立刻忙著將原有的幾張桌子並湊了起來…… 總壇大護主何向月對著西門朝午眨眨眼,笑道:“西門當家,酒也來了,仍是凜烈的燒刀子!” “吞了口唾液,西門朝午哈哈笑道:“好極了,今天我一個人就可以喝下半缸!” 一邊,“青魔君”長孫奇接著道:“當家的,你儘管喝,有的是:雖則我與老何、老尉遲都帶了傷不宜痛飲,但我也一定陪著你過了癮!” 於是,鐵獨行已含笑用手讓客,十幾只雅緻的食盒都已並成花式圖案擺在桌上,每一只食盒中是一道名菜,別看無雙派廝殺於外,對飲食之一道卻仍極講求,食盒中的菜餚非但珍貴罕見,色香俱全,而且,更是熱騰騰的呢…… 現在,近初更了。 如意府內外,一座座的帳蓬密密搭起,燈火閃耀,而布樁放哨的無雙弟子也早就層層重重的開始了司值服勤,看上去像是十分平和,實則防衛緊密,乃鬥森嚴,這裡與大河鎮那邊的燈火互映,更鼓相聞,夜,濃重而寒冷,沒有事的無雙豪士們,早就鑽進他們的帳幕裡尋夢去了 三匹健騎潑刺刺自大河鎮的方向奔了過來,直到進入如意府大門才紛紛下成,他們,是項真,西門朝午,以及“赤銅手”尚元乾! 幾個幾雙弟子上來接過了韁繩,尚元乾朝雙手哈了口熱氣,喃喃的道:“怕是又要落雪了……” 抬頭看看天色,西門朝午點頭道:“天是陰的,連顆星星都看不見……” 說著,他側首問項真道:“怎麼樣?項兄,感覺如何?” 項真笑了笑,道:“你是問我的傷?好得多了,那粒‘白丹’加上一碗‘老參湯’,到如今胸腹間還是暖洋洋,熨帖帖的……” 三人一邊向裡走著,西門朝午又低笑道:“另外,你這條龍的底子也厚。” 腳步踏在濕軟的地面上,沙沙地,西門朝午環目向四周打量,無聲的一笑,有些感慨的道:“這裡多安祥,多平靜,一點也不緊張;假如我們現在才到達這裡,設若沒有人說,我們將不會相信只是今天白晝才結束了一場驚天動地的血戰,看看,如今任什麼痕跡也不容易找出來了……” 項真笑著道:“那是夜色掩飾了大多,黑暗往往能遮蓋住許多東西,有形的,或著無形的,善良的,或是邪惡的,明朝天光,你將又會發覺這裡仍有些干戈後的狼籍,血腥後的淒涼……” 籲了口氣,西門朝午又道:“但是,至少在目前的感觸上動與前兩天完全迥異了,沒有一點急促,也沒有一點疑慮…… 一邊笑著,項真頷首道:“這點不錯。” 這時,尚元乾才插上道:“項師叔,荊大俠在本門大夫的悉心療治下,雖然僅有一天的功夫,但看他老人家好似復原了不少……” 項真笑道:“是的,無論是精神或體質上都有進展;如果情形一直好下去,我看他用不了年餘就可恢復正常了 西門朝午也道:“今天上午老荊的情形卻頗為嚇人,我看他那面青唇白的模樣,再加上那位大夫的搖頭嘆氣,我還以為至少他也要三年下不了床呢,可真謝天謝地;老荊挨揍的本事恩不到卻也十分了得……方才我們去看他,他竟能開口談笑了,而且,臉色也紅潤得多,那顆“白丹”再服下,只怕就痊癒得更快了…… 此刻,三人已踏上金瓶殿的石階,但他們卻不進入殿內,向右一折,順著迴廊繞了過去。 緩緩走著,項真道:“高尊主與鹿尊主他們五位也稍稍稍恢復了一些,聽那位負責主治的陳大夫說,他們五位主要的是身子太過虛弱,元氣也伐傷至巨,甚且還多少染了些痼疾,醫起來需要的時日極長,除了需要飲食間加意調配外,尚得多進補品,安靜休養;至於他們的外傷卻還無甚要緊,敷藥包紮之後用不了多久時間使可以收口復原了哧哧一笑,西門朝午道:“項兄,他們五位可能是在傷痛之中吧,情感竟恁的脆弱,你一去,五位中除了商先青商尊主還可以忍住之外,其他四位招子裡竟然全現了淚光,連說話的嗓音都變了……” 項真沉肅的道:“這不叫感情脆弱,當家的這叫豐富。” 連連點頭,尚元乾接口道:“對,對,項師叔,鹿,商二位尊主及提師兄,展師兄,邱師弟他們最重交情,休莫論他五位性命皆由師叔你老人家救出,便是非你老所救,在此等淒風冷霧之夜,師叔你老人家當與西門當家並騎冒寒前往探視,這份關切之意,也足使他們五位感懷了啊……” 舐舐嘴唇,西門朝午笑罵道:“娘的,尚老弟,這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心情一激動,自然招子裡就會表示出來,此是乃像徵我等相知相依之深,卻用得著你小子幫著老項來掩飾了? 真是一對愣頭青!” 尚元乾陪笑道:“弟子不敢……” 又好氣又好笑的搖搖頭,項真道:“好了,這些事何值一爭?……我想起他們暫時養傷的那幢房子……” 西門朝午笑道:“對,可真不錯,也雅巧得緊,不知他們是怎麼接到的?” 一側,尚元乾道:“回稟二位,那棟房舍乃是大河鎮的首富呂百萬所撥藉,完全是自願的,我們並沒有絲毫強迫於他;大河鎮原來等於是如意府與赤衫隊的天下,當地官家可以說發生不了什麼作用,行事之間,也得仰承如意府的鼻息,看赤衫隊的臉色,因而作姦犯科視同家常便飯,罪惡叢生,梟霧橫行,將這地方弄得烏煙瘴氣,幹善良百姓大多他遷,留下少數根生土長的也只有忍氣吞聲,瑟縮退避,正當的生意買賣根本就無法做,這些老民們對如意府赤衫隊這兩幫匪徒簡直恨透了,我們一旦攻佔此鎮,這些老民們就差一點掛彩鳴砲,歡迎都來不及,是以那呂百萬借出那棟房子給尊主,三位師兄弟及荊大俠等治傷養病,也就不算是一回事了……” 項真點著道:“在攻臨大河鎮之前,那一陣重轟擊也只怕也毀了不少民舍吧?” 尚元乾低聲道:“不錯,關於此點,大掌門已下令清查,凡是真正屬於當地善良百姓的房舍或牲畜有被毀壞及殺傷的,一律比照其最高價錢賠償,‘三眼童子,曹生便負責此項工作……” 呵呵一笑,西門朝午道:“怪不得我們尊主到達大河鎮時,看見曹生這小子帶著十幾個人東奔西跑的,那十幾個人還牽著五匹馬,馬身上全馱著緊緊皮囊,曹生那一張孩兒臉就在這大冷天也全淌滿了汗……” 尚元乾解釋道:“稟當家的,那些馬匹所駝的皮囊中,全是滿盛的金錠及銀元寶,合起來在兩萬兩上下……” 讚賞的“嗯”了兩聲,項真道:“所以說正邪兩派,仁師惡匪之分也就全在於此了,無雙傳統,果然堪欽堪佩,不同尋常!” 尚元乾受用十分的謙虛道:“項師叔過譽了……” 現在,他們已走盡了迴廊,直朝後面一幢巨樓之前行去,自迴廊空頭連著那棟房閣,有一條窄窄的碎白石小道。 搓搓臉,西門朝午又開了腔。 “這一次,你們的隨車大夫都忙得不可開交了吧?尚老弟。” 尚元乾點頭道:“傷患大多了,他們已有兩天兩夜未曾合過眼,忙得連飯都來不及吃,只有大量的喝參湯提著精神。 西門朝午哧哧笑道:“這卻是因禍得福,大大的滋養了,嗯?” 有些哭笑不得,尚元乾只好含糊的道:“呃,哦……” 項真連忙岔道:“尚兄,什麼時候火焚如意府?” 尚元乾忙道:“明日午時,燒掉如意府後,本派即將班師返回關外大草原!” 打著渾,西門朝午又道:“抱虎山莊卻不用燒了,早已被貴派的強弩烈焰彈轟得精光烏盡!” 項真笑道:“當家的,你這張尊口,可真是葷素全能來得啊……” 哈哈笑著,西門朝午道:“好說,好說 ” 他還沒有講完話,黑暗裡四名無雙弟子已閃了出來,其中一個冷厲的道:“誰?站住!” 一側,尚元乾挺身上前沉聲道:“我是‘獅字門’尚元乾,項師叔與西門當家蒞臨!” 四名無雙弟子立即躬身退到一邊,於是,項真與西門朝午在尚元乾領路之下,三個人繞過了那棟高樓,直朝樓后行去,樓後,嗯,便是一座全由巨大的青石砌造而成的方形石室。 那些造屋的大青石,每一塊都在五尺寬厚,只留著一方面盆大的小窗,看上去堅固異常,嚴密無比,就有如一座堡壘也似! 他們還沒來到小屋面前,突然從房邊四周的陰影裡又躍出來六名無雙弟子,這一次不待他們開口,那六名無雙弟子己然看清了來人是誰,為首的一個朝天鼻急忙叱住了手下弟兄,快步上前施禮。 “項師叔,西門盟主,尚師兄,可是前來提人?” 項真淡淡一笑,道:“如今有誰還關在裡面?” 這名無雙弟子恭敬的道:“有嚴婕,梅蕊,還有下手自大河鎮解押過來的嚴章……” 點點頭,項真又道:“七河會的章桓可已釋放?” 那無雙弟子道:“已經放了,另外大刀教的教頭羅申與青松山莊武師趙春則已奉諭處決!” 略一沉吟,項真道:“那梅蕊,可已醒轉?” 這弟子笑著道:“上午抬來的時候還和個死人一樣,臉色雪白,雙目緊閉,看上去像連口氣也沒有,不是抬來的兩個弟兄說明,弟子等還在納悶怎的將其女屍抬了過來呢……” 舐舐嘴巴,他又道:“中午送飯進去的時候她還躺著,此刻大約已經清醒了吧?” 於是,項真朝前走去,邊道:“還請將室門啟開。” 那名為首的無雙弟子答應一聲,迅速偕同另一個弟兄前去門邊,掏出鑰匙,唏哩嘩啦一陣碰響之後已取平了門栓上的巨嚎鋼鎖,又“吱”的一聲,將栓槓拉開,沉重的把那扇鐵門緩緩推啟。 這座石室約有兩丈方圓,僅有一間從門外,可以看見裡面一燈如豆,四壁蕭條,除了地下鋪著的草屑,一張石桌,幾只木椅之外,就什麼都沒有了,現在,室中正有三條人影模糊的晃動著,那種情景,顯得有些兒孤寂,有些兒冷清,也有些兒悲涼…… 就在他們兩人身形騰空的一剎,驟聞對面疏林中一聲梆子響,立刻就像飛蝗般射起了無數利矢,矢尖閃閃有如毒蛇的藍色眸瞳,那麼密集的一片,猛的便將關孤與豐子俊卷了進去! 黑色的大憋驀地飛翻,關孤淬然似一頭豹子般彈躍滾動,同時,“渡心指”的寒芒暴閃,映幻出無數的光圈,大圈套著小圈,小連著大圈,宛如千百個光環一下子接合在一起了,而光圈旋轉似大海的漩渦,帶著那麼刺耳的尖嘯回舞著 好一付摘自西大虹芒的奇景! 幾乎不分先後,一道匹練也似的刀光亦環繞翻掠,形成一波波的,透明的光之波濤,頓時,只聞“叮咚”脆聲串成一片,箭矢紛飛,鐵屑四灑,射來的尖矢全部都被削碎磕飛! 在空中一個斜側,關孤暴撲而落,那種快法就像是他原本已落在那裡了一樣,流電似的寒芒飛閃,七八個隱藏在雜草中的,身著深青勁裝的弩箭手已經慘號同聲的倒仰也收刀退後。回看 每個人的咽喉全多了個血洞! 旋身,關孤長射向前,人劍所經,光芒炫目,人頭飛拋,又有十凡個青衣大漢翻僕地下! 豐子俊也適時而至,他的“龍頭雙刃刀”劈掠得疾似狂 ,銳不可當,甫一照面,三個撲過來的彪形漢子全吃開了膛,三人手中的武器也都脫掌墜落! 現在 關孤頭也不回,手臂倏翻,反手劍,“噗”“噗”“噗”,以迅速絕頂的手法連續插進了四個人的肚腹又抽了出來,動作之快,至多只能看出他揮了一劍! 斜刺裡,一聲厲叱,兩只“赤銅人”已“呼”的左右砸來,關孤冷笑,微微側身,反手一百一十劍,滿天紫電金芒迸射裡,直將那手使“赤銅人”的仁兄驚得鬼叫連連,沒命的後退! 就在這時,一個轟雷也似的嗓門石破天驚的響起:“通通住手!” “渡心指”灑起一抹冷芒,“嗖”的回鞘,關孤斜坡黑氅,冷然卓立,那邊豐子俊也收刀退後。 吼叫的人,乖乖,竟是一個肥壯得像一頭大公牛般的禿頭人物,他高有八尺,腰粗若桶,四肢又圓又大,活似象腿,粗短的脖頸上頂著顆光溜溜的大腦袋,面色紅裡泛油,濃眉虎目,隆準海口,形容好不威猛。 使“赤銅人”的仁兄卻是個瘦長獨眼的中年人物,滿面精焊之氣,如今,他正又驚又怒的用他那只僅存的獨眼兇光閃閃的瞪視著關孤! 四周,約有五六名青衣大漢圍立著,有的執弩,有的握刀,一副殺氣騰騰,如臨大敵之狀…… 冷冷的打量了對方一會,關孤不禁皺起眉來,奇怪,對方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怎的他卻連一個也不認識! 顯然,那個粗壯如牛的朋友也陷入迷惘了,他楞楞的端詳著關孤,又愣楞的注視著豐子俊,表情上露出極大的困惑來…… 終於,這人濃眉一豎,語聲宏亮的道:“奶奶的,這是怎麼碼幹事?” 關孤陰森森的道:“這恐怕要問你!” 禿頭大漢怒道:“問我?我怎麼知道?你們可是那奸商陳金財所請的保鏢?” 關孤微微一怔,道:“什麼陳金財?我們根本不認識此人,哪一個去做他的保鏢?” 對方似是消了點火氣,但突然又咆哮道:“對了,你們是綠影幫的?” 關孤暴烈的道:“胡說八道,‘綠影幫’算什麼東西,我們豈會承屬於它?朋友,你大小看我們了!” 大大的一呆,那人似乎越發迷糊了,他想了一會,才道:“奇怪,你們既非陳金財的保鏢,又非‘綠影幫’的爪牙,你們為什麼跑到這裡來和我們瞎乾一通?” “嗤”了一聲,關孤道:“你暈頭了,誰跑來這裡和你門瞎乾一通?我們路經於此,正想入林一探,你們卻沒頭沒腦的給我們來了一陣箭雨,若非我二人還有點防身之技,方才不就被你們射成兩個大刺蝟了?其咎在你,你卻還反倒責怪起我們來了?” 禿頭壯漢舒了口氣,和緩多了的道:“後面是條廢道,又有流溪阻路,你們幹嗎不走大路,反而吃盡苦頭的要繞著彎行經那裡?” 關孤冰冰的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又不是你的私有產業,我們愛怎麼走就怎麼走,誰也管不著!” 那人勃然大怒,吼道:“利口小子,你言談之間最好放老實點,你可知道你如今正在和誰說話?” 關孤毫無表情的道:“你是誰?” 禿頭壯漢暴辣的道:“我是誰?‘九命羅漢’洪賢就是我,這些人全是我‘洪家幫’的兒郎,小子,你現在明白了?” 關孤,聽對方報了字號,幾乎忍不住笑出聲來,他對洪賢此人,可說久仰其名了,洪賢是“燕”境江湖上巨擘之一,算是黑道上的人物。 此人豪邁磊落,卻又粗魯暴躁,更加帶上三分憨氣,凡是道上同源提起他來,莫不又敬又畏,又好氣又好笑。 他有一身絕佳的外家至剛至陽功大 就和他的個性一樣寧折不彎,他自己帶著一幫人專門做傳統的黑道生意。 但他卻是一個重義氣,講公理的好漢,也是一個濟弱扶危的草莽壯士,在“燕”境地面上,只有他獨樹一幟,不與“綠影幫” 及“悟生院”的同路人打交道,也只有他不屑與同在燕境稱雄的“綠影幫”談斤兩。 他在這一帶的力量是不及“綠影幫”雄厚的,但他從未低頭,從未屈服,更從未阿諛過“綠影幫”,他只管在自己的地盤裡生存,在自己的碼頭上討生活,他沒有正面去招惹過“綠影幫”,可是“綠影綠”亦不願正面招惹他。 因為“綠影幫”的勢力固然較強,但他“洪家幫”也差不了大多,何況,洪賢手下還有幾個甘為效死的義子義女!他這幾個義子女的功夫異常高強,與洪賢搭配,更是如虎添翼,相得益彰…… “綠影幫”的馮孝三自是極端憎厭洪賢這顆眼中釘,但洪賢卻更鄙夷馮孝三這根肉中刺,只為了雙方旗鼓相當,彼此全不願為了某些瑣碎衝突而鬧個兩敗俱傷互損實力,這才相安無事的過了下來,但他們雙方卻是仇視的,對立的。 一山往往不能存二虎,而基於上述理由,這二虎一直便未翻臉爭鬥過而已,彼此間的一股暗流,卻澎湃已久了…… 關孤之所以對這段隱情十分熟捻,也是他早日在“悟生院” 當差的時候聽說的,為了對洪賢的嫉恨,馮孝三業已向“悟生院” 提起過多少次心中的憤意了,競欲獲得“悟生院”的支持來剷除他的腹生脾肉,但“悟生院”方面卻認為這件事所付出的代價太大,收到的實惠大小,才一直遲遲未曾同意下手,馮孝三沒有“悟生院”主子的支持,自也不敢,也無能向這同山的另一頭虎開刀,事情便一直拖延了下來,在這其中,關孤亦不覺對於洪賢此人有了相當的了解,下意識裡,他竟暗暗的欣賞起這位不屈不撓,帶有三分憨愣氣的磊落漢子來了…… 關孤上下打量著洪賢,慢吞吞的道:“原來你就是‘九命羅漢’……” 洪賢得意洋洋的大馬金刀的道:“你可得站穩著點,小子,別嚇癱了!” 關孤笑了笑,道:“不過,你知道我又是誰?” 巨目暴睜,洪賢猙獰的道:“你是誰?你他奶奶,還能是準? 就算你是大皇老子,在這一畝三分地上也得給我老實點!” 關孤冷然道:“只怕你唬不住我!” 洪賢惡狠狠的道:“試試看,奶奶的,我這十幾二十條手下兒郎的性命就定要你與你那混帳同夥承擔賠償!” 關孤道:“如何承擔?又如何賠償?” 洪賢額際青筋浮起,咬牙道:“簡單得很,用你們兩人的一雙狗命!” 豐子俊首先忍不住叱道:“姓洪的,你是做夢!” 這時,那手使“赤銅人”的瘦削漢子也冒火道:“二叔,和他們多說無益,手底下才能見真章!” 洪賢大吼一聲,氣湧如山的叫道:“好,我們便將這一對畜生活剁了!” 四周,數十名青衣大漢立即往內圍攏,個個磨拳擦掌一副躍躍欲試的狠樣子,看情形,方才那一陣,還真沒嚇著他們哩! 當然,除非必要,關孤是不願再繼續與洪賢及他的手下拼殺下去的,一則他對洪賢此人印象良佳,再則,他亦實不甘去替“綠影和”作刀手,令他們得漁翁之利,二則如今情勢險惡,“悟生院”及“綠影幫”方面的追兵逼在眉睫。 他若能迅速避開還是迅速避開的好,時間一旦拖長,對他來說,是有百害而無一利,何況,打這一場仗,又有什麼目的呢? 但是,豐子俊卻不明白這裡面的微妙因素,他一見對方聲勢洶洶,氣燄凌人,不由也動了真火,他道:“關兄,我們還等什麼?” 關孤搖搖頭,提高了聲音,道:“洪賢,你且慢,我有話說。” 洪賢狂笑一聲,道:“你寒了?” 關孤幽寂的道:“我會寒麼?” 洪賢獰猛又暴烈的道:“那你還囉嗦什麼?” 關孤平靜的道:“老實說,洪賢,你這個人還不錯,在江湖上也頗得人譽,我對你的印象一直都很好,誠不願再度與你發生流血爭端,不過,這是我的一片善意,你就不要以為我是畏懼於你才好!” 洪賢略一猶豫,大聲道:“這幾句話倒還像樣,如果沒有你們方才的那陣殺戮,我也會考慮罷了,但事情業已發生,我的手下孩兒亦已流血斷命,任憑你們說什麼好話,死了的人也再活不過來,難道我就只聽你這小子‘過門’便放手罷休不成?” 關孤耐著性子道:“洪賢,剛才所發生的事,只是一場誤會,而且是你們的人先啟釁,首開攻擊之端,否則,我兩個亦不會貿然出手,這件事又怎能全怪到我們頭上?希望你多少也講點道理才好!” 洪賢怒道:“你是說我蠻不講理?” 關孤一下子也沉下臉來,道:“不要大力你自找麻煩,洪賢!” 洪賢哇哇怪叫道:“莫不成我洪太爺還含糊你了?” 輕輕踏前一步,關孤溫和的道:“洪賢,我非常誠懇的告訴你,不要與我動手,非常坦誠的奉勸你,你們切莫逼我動手,因為,只要我一旦起了性子,你們一個一個就要遭到天大的浩劫,你們一個一個便鐵定斷命橫屍……”他頓了頓又道:“洪賢,我這些話完全言自肺腑,一片摯誠,你不要以為我是在恐嚇你,我是從來付諸行動而厭惡虛聲恫嚇的,現在,我已經破了例,話說得太多了……” 險些氣炸了肺,這位“九命羅漢”猛的瞪目咧嘴,筋浮拳握,他咬牙切齒,聲如霹靂般叱吼:“滾你奶奶,那個蛋,老子吃你這一套?老子要剝了你……” 他尚未吼罵完,林子外,一條青碧色的人影倏閃,嗯,跟著飄進來一陣淡幽幽的,桂花馨香,洪賢身邊,已經多了一位體態輕盈,身段窈窕美得像畫一樣的青衣少女,這少女的鬢間插著一朵雕工細膩的薄片金荷花,左右皓腕上套著兩只翠綠晶瑩的玉鐲,那襲緊身衣裙,卻青碧得閃閃發光,似是真絲織成,裹在她玲瓏的嬌軀上,就好像一條蛇 條青竹絲! 她甫一出現,立即吸引了關孤與豐子俊的注意,這少女以一雙水盈盈的,俏生生的,卻冷森寒酷的眼睛凝視了關孤和豐子俊一會,然後,她以一種叫人血液凍結的峭厲語聲道: “爹,他們兩人是準?” 洪賢張了張口,卻驀地呆住了,他急忙打了個哈哈,尷尬的道:“順,我還沒有問 ” 青衣少女橫了洪賢一眼,洪賢忙道:“乖囡,這兩個小畜生方才闖入林中,把我們的人 ” 青衣少女冷冷的道:“我知道,爹,但至少我們也要搞清楚對方的姓名來歷,然後才好定奪,否則,這不是一場糊塗仗嗎?” 洪賢似是對這少女十分寵愛,甚至寵愛得連他自己也矮了一頭了,此刻,他連連點頭,一疊聲道:“有理,有理,我這就問!” 洪賢臉孔一扳,大聲道:“餵!那小子,報名!” 關孤微微一笑,道:“報名之後呢?” 洪賢大吼:“報名之後你就受死!” 青衣少女那雙柳眉兒一挑,冷峭的道:“沒有那麼多俏皮話說了,你!” 關孤漠然道:“我姓關,叫孤。” 驟然間,由洪賢、青衣少女開始,周遭的人全像傻啦! 一樣都睜大了眼,微張開嘴,幾乎不敢相信他們的耳朵似的,怔愣的呆瞧著關孤,好一陣子,竟沒有一個人能吭出聲來! 片刻後。 那青衣少女第一個如夢初醒,她用力摔摔頭,吶吶的道:“關孤?” 洪賢也深深吸了口氣,呆呆的看著關孤:“果報神?” 關孤微微頷首道:“難得你也知道。” 艱辛的咽了口唾沫,洪賢期期艾艾的道:“關孤,你可是…… 呃,有計劃……來對付我們的?” 關孤搖搖頭道:“不,就像我先前所說,這純是一場誤會。” 洪賢迷惑的道:“但,呃,怎會這樣湊巧?” 忽然,那青衣少女像是記起了一件什麼大事,她匆忙的道:“爹,他說的是真話!” 洪賢愕然道:“你怎知道?” 青衣少女急得美眸圓睜,埋怨道:“昨天傍晚我們聽到的外間傳說,爹,你忘了?” 洪賢恍然醒悟,連連點點頭,道:“不錯,不錯,乖囡,看來果然是這麼回子事了!” 接著,這位“洪家幫”的老爺子的表情做了一個大大的轉變,他笑吟吟的看著關孤,顯得十分熱情的道:“關呃,少兄,你可真是反了‘悟生院’啦?” 關孤冷冷的道:“這並不叫‘反’,洪賢。” 頓了頓,他又道:“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散了夥而已,癥結在於我採取主動罷了。” 一拍手,洪賢喝彩道:“好小子,我佩服你!” 哈哈一笑,他續道:“說真的,要脫離‘悟生院’的控制,沒有過人的膽識及超凡的決心是辦不到的,尤其不能缺少一顆公正仁義又明辨是非的良心,少兄,你果然是這樣的人,毅然拋棄了你在‘悟生院’的莫大權位,這就越發不簡單了,佩服佩服!” 冷寂寂的一笑,關孤道:“難得閣下如此謬譽,說穿了,我也只不過是個生活在夢魘中若干年,而又強迫自己清醒過來的小人物而已。” 洪賢忙道:“你是太客氣了,少兄,老實說,你這樣做固然是絕對正確又絕對值人讚賞的,可是,這卻也是件玩命的事哪,要掙脫‘悟生院’的掌握談何容易?一個弄不巧,就連老命也玩進去啦……… 他頓了頓接道:“何況在‘悟生院’裡,你又有那麼多的年歲,立了無比的汗馬功勞,辛苦掙下如此焰赫的聲威,權力之大,僅在一人之下,可以說是‘悟生院’的二皇上了,乖乖了不起,你卻能拋開一切,毅然決然的將這個閻王組合踢開,就憑這一下,業已是多少人望塵莫及了的!” 關孤淡淡的道:“洪賢,你們的消息也怎麼這般快法?” 洪賢哈哈大笑,道:“少兄啊,這卻並非是我們的消息快,耳目靈,這全是江湖中的傳言謠訊傳展得遠呀,你是知道的,只要一丁點小事,便會因些微蛛絲馬跡而傳遍兩道,人人轉說,眾口紛雜,還有什麼秘密會守得長久的?更何況是像你這樣的驚大大事,豈有不沸騰宣揚出來的道理?” 關孤皺皺眉道:“這麼說,如今道上同源大多知道了?” 洪賢點點頭,道:“差不多都曉得了,休說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就算小小不言的糾葛,那些閒人還會繪影繪形,誇大附會的亂渲染呢……” 他笑了笑,又道:“再說,‘悟生院’的指令滿天飛,鐵騎分頭跑,高手紛紛出動,人馬連夜兼程,完全是一片焦惶激盪,山雨欲來的情狀,那種緊張急躁,混亂不安的樣子,便算他們不開口說話,人家明眼人還不立即可以看出他們是出了紕漏了?如今證實,‘悟生院’這紕漏可還出得真不小啊!” 關孤嘆了一聲,道:“不過,如此一來,我們的前途就更難辛了。” 洪賢忙問:“難道已經發現有人追上來了?” 關孤靜靜的道:“就在剛才一會,我們已和‘綠影幫” 的人馬乾過一場了,他們就在那條廢道中間伏襲我們!” 洪賢吃了一驚,道:“沒有吃虧吧?” 關孤笑笑道:“還好,否則我們也來不了此地了。” 洪賢搓搓手,道:“‘綠影幫’的伏兵一定被你殺得人仰馬翻嘍?” 關孤淡淡的道:“總之,他們是潰散了。” 說著,他左右一看,道:“洪賢,很抱歉,也很遺憾,方才的那場誤會,是否可以放過,現在,我們想離開這裡了?” 窘迫的打了個哈哈,洪賢親熱又豪邁的道:“別提,別提啦,剛才的那檔子事,說句真心話,也是我們的不對哪,要不是因我們這邊冒冒失失的先行動開了手,少兄你二位又怎會無端傷人呢? 奶奶的,自找的,我們全是自找的,絲毫也怨不得二位了,算了,少兄,我們別再談這樁事啦,就當它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關孤微微躬身,道:“多謝閣下貴手高抬!” 洪賢連連躲讓,忙嚷道:“噯,噯,少兄,你是要窘死我呀? 我他奶奶就算不抬手,能阻得了旁人,還能攔得下關孤你?我說,你就甭給我貼金在臉啦!” 關孤一笑道:“如此,我們就借道趕路了。” 洪賢尚未回答,一邊,那青衣少女已插嘴道:“不過,我卻勸你再琢磨一下,關 壯士。” 關孤怔了怔,道:“怎麼說?” ------------- |
第28章 林、險、步步艱
就在他們兩人身形騰空的一剎,驟聞對面疏林中一聲梆子響,立刻就像飛蝗般射起了無數利矢,矢尖閃閃有如毒蛇的藍色眸瞳,那麼密集的一片,猛的便將關孤與豐子俊卷了進去! 黑色的大憋驀地飛翻,關孤淬然似一頭豹子般彈躍滾動,同時,“渡心指”的寒芒暴閃,映幻出無數的光圈,大圈套著小圈,小連著大圈,宛如千百個光環一下子接合在一起了,而光圈旋轉似大海的漩渦,帶著那麼刺耳的尖嘯回舞著 好一付摘自西大虹芒的奇景! 幾乎不分先後,一道匹練也似的刀光亦環繞翻掠,形成一波波的,透明的光之波濤,頓時,只聞“叮咚”脆聲串成一片,箭矢紛飛,鐵屑四灑,射來的尖矢全部都被削碎磕飛! 在空中一個斜側,關孤暴撲而落,那種快法就像是他原本已落在那裡了一樣,流電似的寒芒飛閃,七八個隱藏在雜草中的,身著深青勁裝的弩箭手已經慘號同聲的倒仰也收刀退後。回看 每個人的咽喉全多了個血洞! 旋身,關孤長射向前,人劍所經,光芒炫目,人頭飛拋,又有十凡個青衣大漢翻僕地下! 豐子俊也適時而至,他的“龍頭雙刃刀”劈掠得疾似狂 ,銳不可當,甫一照面,三個撲過來的彪形漢子全吃開了膛,三人手中的武器也都脫掌墜落! 現在 關孤頭也不回,手臂倏翻,反手劍,“噗”“噗”“噗”,以迅速絕頂的手法連續插進了四個人的肚腹又抽了出來,動作之快,至多只能看出他揮了一劍! 斜刺裡,一聲厲叱,兩只“赤銅人”已“呼”的左右砸來,關孤冷笑,微微側身,反手一百一十劍,滿天紫電金芒迸射裡,直將那手使“赤銅人”的仁兄驚得鬼叫連連,沒命的後退! 就在這時,一個轟雷也似的嗓門石破天驚的響起:“通通住手!” “渡心指”灑起一抹冷芒,“嗖”的回鞘,關孤斜坡黑氅,冷然卓立,那邊豐子俊也收刀退後。 吼叫的人,乖乖,竟是一個肥壯得像一頭大公牛般的禿頭人物,他高有八尺,腰粗若桶,四肢又圓又大,活似象腿,粗短的脖頸上頂著顆光溜溜的大腦袋,面色紅裡泛油,濃眉虎目,隆準海口,形容好不威猛。 使“赤銅人”的仁兄卻是個瘦長獨眼的中年人物,滿面精焊之氣,如今,他正又驚又怒的用他那只僅存的獨眼兇光閃閃的瞪視著關孤! 四周,約有五六名青衣大漢圍立著,有的執弩,有的握刀,一副殺氣騰騰,如臨大敵之狀…… 冷冷的打量了對方一會,關孤不禁皺起眉來,奇怪,對方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怎的他卻連一個也不認識! 顯然,那個粗壯如牛的朋友也陷入迷惘了,他楞楞的端詳著關孤,又愣楞的注視著豐子俊,表情上露出極大的困惑來…… 終於,這人濃眉一豎,語聲宏亮的道:“奶奶的,這是怎麼碼幹事?” 關孤陰森森的道:“這恐怕要問你!” 禿頭大漢怒道:“問我?我怎麼知道?你們可是那奸商陳金財所請的保鏢?” 關孤微微一怔,道:“什麼陳金財?我們根本不認識此人,哪一個去做他的保鏢?” 對方似是消了點火氣,但突然又咆哮道:“對了,你們是綠影幫的?” 關孤暴烈的道:“胡說八道,‘綠影幫’算什麼東西,我們豈會承屬於它?朋友,你大小看我們了!” 大大的一呆,那人似乎越發迷糊了,他想了一會,才道:“奇怪,你們既非陳金財的保鏢,又非‘綠影幫’的爪牙,你們為什麼跑到這裡來和我們瞎乾一通?” “嗤”了一聲,關孤道:“你暈頭了,誰跑來這裡和你門瞎乾一通?我們路經於此,正想入林一探,你們卻沒頭沒腦的給我們來了一陣箭雨,若非我二人還有點防身之技,方才不就被你們射成兩個大刺蝟了?其咎在你,你卻還反倒責怪起我們來了?” 禿頭壯漢舒了口氣,和緩多了的道:“後面是條廢道,又有流溪阻路,你們幹嗎不走大路,反而吃盡苦頭的要繞著彎行經那裡?” 關孤冰冰的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又不是你的私有產業,我們愛怎麼走就怎麼走,誰也管不著!” 那人勃然大怒,吼道:“利口小子,你言談之間最好放老實點,你可知道你如今正在和誰說話?” 關孤毫無表情的道:“你是誰?” 禿頭壯漢暴辣的道:“我是誰?‘九命羅漢’洪賢就是我,這些人全是我‘洪家幫’的兒郎,小子,你現在明白了?” 關孤,聽對方報了字號,幾乎忍不住笑出聲來,他對洪賢此人,可說久仰其名了,洪賢是“燕”境江湖上巨擘之一,算是黑道上的人物。 此人豪邁磊落,卻又粗魯暴躁,更加帶上三分憨氣,凡是道上同源提起他來,莫不又敬又畏,又好氣又好笑。 他有一身絕佳的外家至剛至陽功大 就和他的個性一樣寧折不彎,他自己帶著一幫人專門做傳統的黑道生意。 但他卻是一個重義氣,講公理的好漢,也是一個濟弱扶危的草莽壯士,在“燕”境地面上,只有他獨樹一幟,不與“綠影幫” 及“悟生院”的同路人打交道,也只有他不屑與同在燕境稱雄的“綠影幫”談斤兩。 他在這一帶的力量是不及“綠影幫”雄厚的,但他從未低頭,從未屈服,更從未阿諛過“綠影幫”,他只管在自己的地盤裡生存,在自己的碼頭上討生活,他沒有正面去招惹過“綠影幫”,可是“綠影綠”亦不願正面招惹他。 因為“綠影幫”的勢力固然較強,但他“洪家幫”也差不了大多,何況,洪賢手下還有幾個甘為效死的義子義女!他這幾個義子女的功夫異常高強,與洪賢搭配,更是如虎添翼,相得益彰…… “綠影幫”的馮孝三自是極端憎厭洪賢這顆眼中釘,但洪賢卻更鄙夷馮孝三這根肉中刺,只為了雙方旗鼓相當,彼此全不願為了某些瑣碎衝突而鬧個兩敗俱傷互損實力,這才相安無事的過了下來,但他們雙方卻是仇視的,對立的。 一山往往不能存二虎,而基於上述理由,這二虎一直便未翻臉爭鬥過而已,彼此間的一股暗流,卻澎湃已久了…… 關孤之所以對這段隱情十分熟捻,也是他早日在“悟生院” 當差的時候聽說的,為了對洪賢的嫉恨,馮孝三業已向“悟生院” 提起過多少次心中的憤意了,競欲獲得“悟生院”的支持來剷除他的腹生脾肉,但“悟生院”方面卻認為這件事所付出的代價太大,收到的實惠大小,才一直遲遲未曾同意下手,馮孝三沒有“悟生院”主子的支持,自也不敢,也無能向這同山的另一頭虎開刀,事情便一直拖延了下來,在這其中,關孤亦不覺對於洪賢此人有了相當的了解,下意識裡,他竟暗暗的欣賞起這位不屈不撓,帶有三分憨愣氣的磊落漢子來了…… 關孤上下打量著洪賢,慢吞吞的道:“原來你就是‘九命羅漢’……” 洪賢得意洋洋的大馬金刀的道:“你可得站穩著點,小子,別嚇癱了!” 關孤笑了笑,道:“不過,你知道我又是誰?” 巨目暴睜,洪賢猙獰的道:“你是誰?你他奶奶,還能是準? 就算你是大皇老子,在這一畝三分地上也得給我老實點!” 關孤冷然道:“只怕你唬不住我!” 洪賢惡狠狠的道:“試試看,奶奶的,我這十幾二十條手下兒郎的性命就定要你與你那混帳同夥承擔賠償!” 關孤道:“如何承擔?又如何賠償?” 洪賢額際青筋浮起,咬牙道:“簡單得很,用你們兩人的一雙狗命!” 豐子俊首先忍不住叱道:“姓洪的,你是做夢!” 這時,那手使“赤銅人”的瘦削漢子也冒火道:“二叔,和他們多說無益,手底下才能見真章!” 洪賢大吼一聲,氣湧如山的叫道:“好,我們便將這一對畜生活剁了!” 四周,數十名青衣大漢立即往內圍攏,個個磨拳擦掌一副躍躍欲試的狠樣子,看情形,方才那一陣,還真沒嚇著他們哩! 當然,除非必要,關孤是不願再繼續與洪賢及他的手下拼殺下去的,一則他對洪賢此人印象良佳,再則,他亦實不甘去替“綠影和”作刀手,令他們得漁翁之利,二則如今情勢險惡,“悟生院”及“綠影幫”方面的追兵逼在眉睫。 他若能迅速避開還是迅速避開的好,時間一旦拖長,對他來說,是有百害而無一利,何況,打這一場仗,又有什麼目的呢? 但是,豐子俊卻不明白這裡面的微妙因素,他一見對方聲勢洶洶,氣燄凌人,不由也動了真火,他道:“關兄,我們還等什麼?” 關孤搖搖頭,提高了聲音,道:“洪賢,你且慢,我有話說。” 洪賢狂笑一聲,道:“你寒了?” 關孤幽寂的道:“我會寒麼?” 洪賢獰猛又暴烈的道:“那你還囉嗦什麼?” 關孤平靜的道:“老實說,洪賢,你這個人還不錯,在江湖上也頗得人譽,我對你的印象一直都很好,誠不願再度與你發生流血爭端,不過,這是我的一片善意,你就不要以為我是畏懼於你才好!” 洪賢略一猶豫,大聲道:“這幾句話倒還像樣,如果沒有你們方才的那陣殺戮,我也會考慮罷了,但事情業已發生,我的手下孩兒亦已流血斷命,任憑你們說什麼好話,死了的人也再活不過來,難道我就只聽你這小子‘過門’便放手罷休不成?” 關孤耐著性子道:“洪賢,剛才所發生的事,只是一場誤會,而且是你們的人先啟釁,首開攻擊之端,否則,我兩個亦不會貿然出手,這件事又怎能全怪到我們頭上?希望你多少也講點道理才好!” 洪賢怒道:“你是說我蠻不講理?” 關孤一下子也沉下臉來,道:“不要大力你自找麻煩,洪賢!” 洪賢哇哇怪叫道:“莫不成我洪太爺還含糊你了?” 輕輕踏前一步,關孤溫和的道:“洪賢,我非常誠懇的告訴你,不要與我動手,非常坦誠的奉勸你,你們切莫逼我動手,因為,只要我一旦起了性子,你們一個一個就要遭到天大的浩劫,你們一個一個便鐵定斷命橫屍……”他頓了頓又道:“洪賢,我這些話完全言自肺腑,一片摯誠,你不要以為我是在恐嚇你,我是從來付諸行動而厭惡虛聲恫嚇的,現在,我已經破了例,話說得太多了……” 險些氣炸了肺,這位“九命羅漢”猛的瞪目咧嘴,筋浮拳握,他咬牙切齒,聲如霹靂般叱吼:“滾你奶奶,那個蛋,老子吃你這一套?老子要剝了你……” 他尚未吼罵完,林子外,一條青碧色的人影倏閃,嗯,跟著飄進來一陣淡幽幽的,桂花馨香,洪賢身邊,已經多了一位體態輕盈,身段窈窕美得像畫一樣的青衣少女,這少女的鬢間插著一朵雕工細膩的薄片金荷花,左右皓腕上套著兩只翠綠晶瑩的玉鐲,那襲緊身衣裙,卻青碧得閃閃發光,似是真絲織成,裹在她玲瓏的嬌軀上,就好像一條蛇 條青竹絲! 她甫一出現,立即吸引了關孤與豐子俊的注意,這少女以一雙水盈盈的,俏生生的,卻冷森寒酷的眼睛凝視了關孤和豐子俊一會,然後,她以一種叫人血液凍結的峭厲語聲道: “爹,他們兩人是準?” 洪賢張了張口,卻驀地呆住了,他急忙打了個哈哈,尷尬的道:“順,我還沒有問 ” 青衣少女橫了洪賢一眼,洪賢忙道:“乖囡,這兩個小畜生方才闖入林中,把我們的人 ” 青衣少女冷冷的道:“我知道,爹,但至少我們也要搞清楚對方的姓名來歷,然後才好定奪,否則,這不是一場糊塗仗嗎?” 洪賢似是對這少女十分寵愛,甚至寵愛得連他自己也矮了一頭了,此刻,他連連點頭,一疊聲道:“有理,有理,我這就問!” 洪賢臉孔一扳,大聲道:“餵!那小子,報名!” 關孤微微一笑,道:“報名之後呢?” 洪賢大吼:“報名之後你就受死!” 青衣少女那雙柳眉兒一挑,冷峭的道:“沒有那麼多俏皮話說了,你!” 關孤漠然道:“我姓關,叫孤。” 驟然間,由洪賢、青衣少女開始,周遭的人全像傻啦! 一樣都睜大了眼,微張開嘴,幾乎不敢相信他們的耳朵似的,怔愣的呆瞧著關孤,好一陣子,竟沒有一個人能吭出聲來! 片刻後。 那青衣少女第一個如夢初醒,她用力摔摔頭,吶吶的道:“關孤?” 洪賢也深深吸了口氣,呆呆的看著關孤:“果報神?” 關孤微微頷首道:“難得你也知道。” 艱辛的咽了口唾沫,洪賢期期艾艾的道:“關孤,你可是…… 呃,有計劃……來對付我們的?” 關孤搖搖頭道:“不,就像我先前所說,這純是一場誤會。” 洪賢迷惑的道:“但,呃,怎會這樣湊巧?” 忽然,那青衣少女像是記起了一件什麼大事,她匆忙的道:“爹,他說的是真話!” 洪賢愕然道:“你怎知道?” 青衣少女急得美眸圓睜,埋怨道:“昨天傍晚我們聽到的外間傳說,爹,你忘了?” 洪賢恍然醒悟,連連點點頭,道:“不錯,不錯,乖囡,看來果然是這麼回子事了!” 接著,這位“洪家幫”的老爺子的表情做了一個大大的轉變,他笑吟吟的看著關孤,顯得十分熱情的道:“關呃,少兄,你可真是反了‘悟生院’啦?” 關孤冷冷的道:“這並不叫‘反’,洪賢。” 頓了頓,他又道:“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散了夥而已,癥結在於我採取主動罷了。” 一拍手,洪賢喝彩道:“好小子,我佩服你!” 哈哈一笑,他續道:“說真的,要脫離‘悟生院’的控制,沒有過人的膽識及超凡的決心是辦不到的,尤其不能缺少一顆公正仁義又明辨是非的良心,少兄,你果然是這樣的人,毅然拋棄了你在‘悟生院’的莫大權位,這就越發不簡單了,佩服佩服!” 冷寂寂的一笑,關孤道:“難得閣下如此謬譽,說穿了,我也只不過是個生活在夢魘中若干年,而又強迫自己清醒過來的小人物而已。” 洪賢忙道:“你是太客氣了,少兄,老實說,你這樣做固然是絕對正確又絕對值人讚賞的,可是,這卻也是件玩命的事哪,要掙脫‘悟生院’的掌握談何容易?一個弄不巧,就連老命也玩進去啦……… 他頓了頓接道:“何況在‘悟生院’裡,你又有那麼多的年歲,立了無比的汗馬功勞,辛苦掙下如此焰赫的聲威,權力之大,僅在一人之下,可以說是‘悟生院’的二皇上了,乖乖了不起,你卻能拋開一切,毅然決然的將這個閻王組合踢開,就憑這一下,業已是多少人望塵莫及了的!” 關孤淡淡的道:“洪賢,你們的消息也怎麼這般快法?” 洪賢哈哈大笑,道:“少兄啊,這卻並非是我們的消息快,耳目靈,這全是江湖中的傳言謠訊傳展得遠呀,你是知道的,只要一丁點小事,便會因些微蛛絲馬跡而傳遍兩道,人人轉說,眾口紛雜,還有什麼秘密會守得長久的?更何況是像你這樣的驚大大事,豈有不沸騰宣揚出來的道理?” 關孤皺皺眉道:“這麼說,如今道上同源大多知道了?” 洪賢點點頭,道:“差不多都曉得了,休說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就算小小不言的糾葛,那些閒人還會繪影繪形,誇大附會的亂渲染呢……” 他笑了笑,又道:“再說,‘悟生院’的指令滿天飛,鐵騎分頭跑,高手紛紛出動,人馬連夜兼程,完全是一片焦惶激盪,山雨欲來的情狀,那種緊張急躁,混亂不安的樣子,便算他們不開口說話,人家明眼人還不立即可以看出他們是出了紕漏了?如今證實,‘悟生院’這紕漏可還出得真不小啊!” 關孤嘆了一聲,道:“不過,如此一來,我們的前途就更難辛了。” 洪賢忙問:“難道已經發現有人追上來了?” 關孤靜靜的道:“就在剛才一會,我們已和‘綠影幫” 的人馬乾過一場了,他們就在那條廢道中間伏襲我們!” 洪賢吃了一驚,道:“沒有吃虧吧?” 關孤笑笑道:“還好,否則我們也來不了此地了。” 洪賢搓搓手,道:“‘綠影幫’的伏兵一定被你殺得人仰馬翻嘍?” 關孤淡淡的道:“總之,他們是潰散了。” 說著,他左右一看,道:“洪賢,很抱歉,也很遺憾,方才的那場誤會,是否可以放過,現在,我們想離開這裡了?” 窘迫的打了個哈哈,洪賢親熱又豪邁的道:“別提,別提啦,剛才的那檔子事,說句真心話,也是我們的不對哪,要不是因我們這邊冒冒失失的先行動開了手,少兄你二位又怎會無端傷人呢? 奶奶的,自找的,我們全是自找的,絲毫也怨不得二位了,算了,少兄,我們別再談這樁事啦,就當它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關孤微微躬身,道:“多謝閣下貴手高抬!” 洪賢連連躲讓,忙嚷道:“噯,噯,少兄,你是要窘死我呀? 我他奶奶就算不抬手,能阻得了旁人,還能攔得下關孤你?我說,你就甭給我貼金在臉啦!” 關孤一笑道:“如此,我們就借道趕路了。” 洪賢尚未回答,一邊,那青衣少女已插嘴道:“不過,我卻勸你再琢磨一下,關 壯士。” 關孤怔了怔,道:“怎麼說?” ------------- |
第29章 巧、緣、陌路情
青衣少女含笑望著關孤,侃侃而談:“據我們派在外面的眼線回報,前面二十裡以內的各處道路要口,全已布滿了‘綠影幫’的伏兵,他們行動詭密,形色緊張,仿佛若有所待,看這樣子,一定是準備攔截壯士你們的了……” 她頓了頓,接道:“另外,今早有口外的同道路過,也談到‘古北口’附近‘火珠門’所屬傾巢四出,嚴陣布仗,所有城鄉隘口都派有大批遊騎快馬,如臨大敵,而“三人妖”及他們的一幫爪牙亦下山出動,似在搜尋什麼,我想,這兩撥人的措施大約也是為了圖謀壯士吧,如此一來,他們兩邊夾持,往中心縮小範圍,壯士與貴友此去,恐怕就難以避開他們的圍截了,現在就走,十有八九將自投羅網!” 關孤平靜的道:“這些情形,我們全已獲悉,姑娘。” 青衣少女落落大方的道:“我叫夢真,江夢真。” 洪賢立即解釋道:“這是我的義女,最大的義女,這女囡是我業已過世的老友江林的遺腹女,她母親也在生她之後郁郁而終,因此她一直就跟著我,呃,我的義女裡頭,亦只有她一個不姓洪……” 以一種奇異的目光注視著江夢真,關孤緩緩的道:“大約,姑娘你就是傳聞中素以狠毒陰詭見稱的‘青竹絲’江夢真了?” 江夢真泰然自若的道:“江湖傳言,大多渲染附會,不足全信,而我的所謂‘狠毒陰詭’也要分入而定,並非善惡不判,混淆不清……就以壯士你來說吧,你如今不是十分知禮明辨,和祥可親麼?也不是像一貫傳說的那般冷酷寡絕,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一經結怨,而從不留活口的‘果報神’呀!” 覺出這妮子的口舌十分尖利,關孤淡淡一笑道:“那麼,我們俱是受到謠傳訛語之害了,姑娘,尚請恕過關某的魯莽!” 江夢真嫣然笑道:“你好客氣,關孤!” 這時,洪賢急急開口道:“呃,少兄,我們今天是未攔劫一個大奸商的,這小子在本地是個出了名的剝皮,放印子錢,開窯館設賭攤,甚至販賣人口逼良為娼,沒有做不出來的事,黑心財裝多了,也養得他腦滿腸肥的,我們得到密報,曉得他在今天下午要帶一票巨金到前面‘合福縣’去,一部分做為他在那裡搞這些爛生意的本錢,一部分給那‘合福縣’縣令行賄賂……” 他抿了抿嘴唇,接道:“因此我們就埋伏在這裡準備截擊他 先前,我們也探悉了‘綠影幫,的異動,還疑心他們也想轉這只肥羊的腦筋呢,所以少兄等二位甫一出現,我們就搞岔了,還以為是‘綠影幫’派來黑吃黑的角色,大家才鬧了那麼一場誤會……” 關孤還不清楚洪賢為什麼突然會告訴他這些,洪賢已接著道:“不過,我認為這全是緣份,少兄,若非有緣我們怎會在此巧遇?又怎會不打不相識?既是有緣,我們為何不交個好朋友呢?少兄,你若不嫌棄,我姓洪的可是巴望著與你結這段交情!” 關孤笑道:“當然,我對洪兄也是久仰了!” 又是興奮,又是榮幸的呵呵大笑,洪賢道:“好極了,少兄,俗言道為朋友可以兩肋插刀,義無反顧,咱們既成知友,你有了困難我卻不能坐視,橫豎你現在上路危難重重,何不到我那裡暫避一時?等到風頭過了,或者能以設法潛溜過去的時候再走!” 江夢真在一旁道:“爹,我也正是這個意思。” 洪賢得意的一笑,道:“誠所謂‘英雄之見略同’,哈哈!” 關孤猶豫了一下,轉問豐於俊:“豐兄意下如何?” 豐子俊湊近來,低聲道:“第一,其中不會有什麼陰謀吧?” 關孤搖搖頭,道:“絕對不會,豐兄,這洪賢你可能不太清楚,我雖與他也是初次晤面,卻是知之甚詳,聞名已久,他是個光明磊落的血性人!” 豐子俊寬釋的一笑:“如此甚好,關兄,方才他父女所言,也很有道理,我們可以到他那邊隱避一時,以躲追兵,但卻不可長期如是,為的是怕走漏風聲連累了人家,至多幾天,我們便須上道,不過,我們卻可以請他們派個熟悉此地地形的好嚮導帶引我們穿越重圍!” 關孤考慮了一下,道:“好吧,便這樣決定,老實說,我也很擔心,像我們這樣走法,不要一兩天,‘悟生院’的追騎就會追上我們了,更何況眼前敵騎密布,到處都是他們的眼線,設若不想法避一避,恐怕很難脫出他們的包圍圈?” 豐子俊道:“那麼,就這樣說定了!” 關孤道:“就是如此!” 洪賢殷切的,問:“怎麼樣,少兄?” 關孤慎重的道:“我們十分感激兄台在我等如今之艱困險境中賜予助力,我們樂於接受,只是,我們不希望為了此事而連累到兄台……” 洪賢一挺胸,昂揚的道:“這是什麼話?做朋友,理該患難相助,福禍與共才好,‘疾風知草勁,患難現親朋’!要是遇著人家有了難困便縮了頭,這還算他奶奶的哪門子朋友? 少兄,這一點你休去提它,任有什麼嚴重後果,我也全認了,有一句抱怨話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關孤真摯的道:“如此,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洪賢哈哈大笑,道:“甭客氣,甭客氣,少兄,似你這等稀客貴賓,我那草寨裡要請還請不來呢,這好有一比,呃,叫‘蓬篳生輝’哪!” 這時,江夢真忽然走到洪賢身邊,悄悄和他咬了咬耳朵,於是,洪賢立即臉上發熱,十分尷尬的道:“該死,該死,我真他奶奶老糊塗了,搞了這麼久,還沒有請教關少兄令友的高姓大名 ” 江夢真抿唇一笑,道:“這一位大約就是外傳與關壯士偕同犯險的‘不屈刀’豐子俊豐壯士了?” 豐子俊爾雅的道:“不敢,正是在下。” 江夢真關切的道:“那麼,另一位‘兩世斧’南宮豪南宮壯士及舒家母女呢?” 豐子俊微微一笑,道:“江湖上的傳言非但有如風拂大地,更快不可喻呢,我南宮大哥及舒家嫂子姪女就正在後面的坡上等候。” 洪賢側首吩咐道:“三多,你快帶人去接引。” 那叫“三多”的人正是那手執“赤銅人”的中年漢子,他聞聲之下,正要傳令,關孤已忙道:“不用相煩了,洪兄,你的手下全是生面孔、南宮兄又不認識,恐生誤會,我看,還是子俊兄走一趟吧。” 豐子俊笑道:“我這就去。” 等豐子俊穿林過溪之後,洪賢抬頭從林梢子隙縫中瞧了瞧天色,他顯得有些焦急的道: “奇怪,那奸商怎的還不來?莫非他臨時又改了主意?” 江夢真搖頭道:“不會的,爹,我們只知道他下午出發,卻拿不准一定的時辰,不過,他今天是絕對要去‘合福縣’一趟的,要不,他在‘合福縣’的生意便開不了張,那個貪官沒收著錢會這麼便宜他嗎?” 洪賢恨恨的道:“我有些不耐煩了!” 江夢真笑道:“別急,爹,二弟、三弟、四妹、五妹他們全盯在路上,又把眼線放出去六七里長,只要姓陳的好商影子一現,我們馬上就會得著消息!” 江夢真看了看關孤,又道:“爹,這棟買賣,我看你老人家就不用親自押陣了,交給女兒辦吧,爹?” 洪賢遲疑的道:“你可知道陳金財這王八蛋這一趟還隨帶著好幾個本事不弱的保鏢呢,你自忖行麼?” 江夢真一跺腳佯嗔道:“您就看不起我,爹,他那幾個保鏢還能上了天呀?再說,女兒也不是初出道的雛兒,省油的燈呀!” 洪賢呵呵一笑,忙道:“好,好,就依你,就依你 ” 神色又沉凝了一下,他低聲道:“對了,乖囡,還有‘綠影幫’,他們的人馬就在前頭不遠,小心這些野種趁火打劫!” 江夢真不屑的一撇嘴,道:“他們敢!” 洪賢正容道:“謹慎點好,乖囡,‘綠影幫’不是好對付的,何況他們背後還有硬靠山!另外,千萬別漏了關少兄他們隱在我們寨裡的口風!” 江夢真點點頭,道:“女兒省得,爹,你放心吧,這裡還有我及二弟三弟四妹五妹他們,三多堂哥也在,沒什麼好掛慮的,我們包能應付下來,至於,關壯士他們的事,爹,我又不是白痴會漏口風?這不是等於拎著腦袋瓜在玩命?” 滿意的搓著手,洪賢道:“很好,你只要知道這個嚴重性就行!” 忽然間 關孤心裡起了一種怪異的感觸,這種感觸來得十分突兀,就好像 好像有什麼事情,隱冥中一件什麼事情令他不安一樣。 而這種不安的感覺還帶著難以言喻的顫慄意味,宛似一個走夜路,經都荒墳地之際後腦勺的毛髮會直豎起來一般,那麼陰森森的,涼哩唆的,仿佛有什麼不可預見的危難正在潛伏正在滋長…… 這類心靈上的感應,關孤已經不是第一次了,而且往往十分靈驗,每次當他有這種感覺的時候,大多是一場血腥浩劫之前 不管是他這邊或者敵人那邊。 總之,就定是一次慘烈的殺戮,昔年,當他衝入重圍中冒生命之危解救禹偉行脫險,而他自己卻身受重傷的那次事情以前,他即曾有過這種不安的,令人顫慄的感覺,現在,這種不可解釋的心靈感應又來了,難道說……在不久以後,又會有一場血淋淋的災禍降臨麼?若然,那又將是一場什麼樣性質的災禍呢? 怔忡著,關孤似是聽到前立的洪賢在叫他 那聲音卻似隔著老遠,宛似自濃霧裡透出:“少兄,關少兄……” 猛一揚頭,關孤儘量鎮定自己不安的情緒,他振起精神回應:“洪兄。” 洪賢似是有些納悶的瞧著關孤,他迷惑的道:“你是太乏了口巴,少兄?” 關孤苦笑道:“還好。” 洪賢關切的道:“你的臉色不佳呢,少兄。” 用手在面龐上搓揉了一下,關孤道:“是麼?我倒不覺得。” 洪賢低聲道:“要不要先找個地方坐下歇會?” 關孤搖搖頭,道:“多謝了,不用了,只是剛才在想著件事,精神上恍惚了一下,沒什麼關係,你看,我這不已經好了?” 洪賢熱誠的道:“少兄,你一定是累了,待會回去後,我派人給你全身按摩一下,再洗個熱水澡,大吃一頓,好好睡上一覺,包管就體力恢復,乏倦全消!” 關孤一笑道:“我是一定叨擾。” 江夢真此刻也柔和的道:“關壯士,你不曉得,剛才那一剎,你臉色蒼白,呼吸急促,兩只眼睛迷迷濛濛的,而在迷濛裡卻又光芒冷銳,煞氣盈溢,好像……你正在看著一副什麼令你痛恨的景像一樣,那形態好怕人!” 關孤平靜的道:“是這樣麼?” 江夢真輕輕的道:“是這樣,關壯士,這種情形,是不應該出現在似你這等絕頂高手身上的,我的意思,是說像你這樣的修為不應該再有這樣的恍惚情態……” 關孤籲了口氣,道:“並非如此,江姑娘。” 江夢真愕道:“我講得不對?” 含蓄的一笑,關孤低緩的道:“恕我直言無狀,不錯,你講得並不完全正確,江姑娘,一個習武的人,所以有與眾不同之處只是他的搏鬥技巧來得比常人靈敏快速,他的身體,更有耐力更矯健壯實,而縱然這個習武者的造詣已達巔峰了,至多也只是在他的養氣、隱晦功夫上強人一等而已;武功的深淺,並不能代表那人心緒的平穩或波動程度,同樣的。武功的強弱也只是體魄技能的鍛鍊,與一個人的內在七情六欲發生不了絕對的關係……江姑娘,不知你是否以為然?” 沉思著,細細咀嚼關孤的話,江夢真終於點點頭,由衷的道:“很有道理……關壯士,的確很有道理,想不到除了有一身驚人的本領之外,更有一肚子學養!” 關孤一笑道:“只是多年來自身的些許經驗,登不了大雅之堂,更說不上什麼‘學養’了,班門弄斧江姑娘包涵才是。” 江夢真輕輕笑了,道:“你好客氣,關壯士。” 洪賢呵呵樂道:“這才是,一代劍手,武林宗匠的風範,人家關少兄是強而不驕,能而不露,哪像你,半瓶子醋,就瘋瘋癲癲的狂得要上天啦!” 又羞又窘的,江夢真嬌嗔的叫:“爹 你就喜歡當眾嘲笑人家……” 洪賢連連搖手,又疼又愛的,道:“別嚷別嚷,我不說,不說行了吧?” 林後,這時,傳來輪軸咕轆聲與那種“ 隆”“ 隆”的車身顛動聲了,洪賢叱道: “三多,你趕快帶幾個人去幫著車子渡溪!” 那瘦長漢子回應著,立即指定了十數名手下,迅速穿林而去,洪賢籲了口氣,笑呵呵的道:“等篷車上來,少兄我們便先行離開,這裡的事,就由小女她們照應了;趕回到我那草寨,我們再好好喝上一杯!” 若有所思的沉吟著,關孤似有無限心事的道:“有句話,洪兄,我說出來可能不中聽,若是如此,還得請你多包涵,多擔待著點……” 洪賢忙道:“少兄有何教言,但說無妨,我們業已是自己人了,又有什麼客氣的?” 關孤悒鬱的道:“眼前的這票買賣 攔截陳金財的這檔子行動,非得做不可?” 微微愣了愣,洪賢道:“原本我們就是來此做這檔買賣的呀!” 關孤低沉的道:“當然,我這個提議是太過份了,從哪一方面來說,我也不應該干涉到你們的行動,尤其是似這種討生活的行動,但,我卻又不能不說……” 洪賢越發迷惘了,他疑惑的道:“為什麼呢?少兄,為什麼你忽然不贊成我們幹這票買賣?” 關孤道:“最好能取消它!” 搓搓手,洪賢尷尬的道:“可是,少兄,原因何在?” 江夢真也睜大了眼,滿頭霧水的問:“是的,關壯士,你怎麼突然有了這個念頭的?” 關孤苦笑了一下,道:“這是一種直覺的反應,我感到今天這票生意你們不適合做 其原因也是為了我們,萬一,因為你們做的這票生意而使‘悟生院’‘綠影幫’聯想到什麼,那就十分不妥了……” 洪賢豁然大笑,道:“不是我說你,少兄,你也是太過慮了,謹慎點是對的,但卻不能謹慎得過了份,要不,就未免顯得彆扭了!” 關孤漠然道:“我認為,我的顧慮是對的,洪兄。” 洪賢點頭道:“對當然是對,但卻也不能因為害怕人家懷疑什麼,我就任啥事也不幹了呀,這樣一來,休說會使人看小了我們,我們自家不亦太過疑神疑鬼,風聲鶴唳了麼?關少兄,沒這麼嚴重,你許是近日來大緊張了,看在眼裡,想在心中的事,也就會都帶著不安不寧的味道啦 輕輕的,江夢真亦道:“關壯士,眼前的這件事,可說是手到擒來,易如探囊取物,我們一待得手之後,立即全部隱去,根本連一絡毛髮也不會留下,‘悟生院’及‘綠影幫’又會聯想到什麼呢?” 她頓了頓道:“況且,就算他們知道是我們幹了這樁買賣,又有什麼干係!我們本來也就是吃這行飯的嘛,多少年來他們早也都清楚了,又如何能牽強自附會些什麼?他們一定不會想到別的事情上面的……” 她抿了抿嘴,又道:“再說,‘綠影幫’自來與我們河井水互不相往,彼此各走各的道,各行各的事,他們也不見得就敢怎麼樣,長久的日子以還,全是這般了,就是這一次莫不成就會出紕漏!不可能的!” 洪賢笑道:“夢真說得對,少兄,你就別多慮了!” 微微一嘆,關孤知道再說下去就可能要鬧出小不愉快的場面來了,此時此地,他實不宜太過堅持,否則,未免也就顯得有些跋扈逾份了,他微微一嘆氣,搖了搖頭,他緩慢卻艱澀的道:“二位即如此言,我亦只好三緘其口……” 就在此刻,皮篷車業已水轆轆的進了林子。 南宮豪正在那十多名大漢的協助下駕馭著牲口小心行駛,而豐子俊也將他自家及關孤的坐騎牽了過來。 關孤將洪賢與江夢真等人給南宮豪引見之後,少不得又是一陣客套寒暄,洪賢扯著大嗓門道:“走吧,我們這就上道啦。” 關孤悄聲道:“洪兄,走大路還是小徑?” 洪賢呵呵一笑道:“從這裡橫過大路,便是一片僻靜荒蕪的野地了,那裡有條道可以抵達我那草寨,一路上盡是山崗丘陵,雜林蔓草,隱密得很,路是難走點,但包管不會叫人察覺行跡!” 關孤點點頭,道:“那就好。” 洪賢叫人牽過來他的馬匹,又殷殷向江夢真及那叫三多的漢子吩咐了一會,然後,他翻身上馬,道:“各位,我們這就開步了!” 於是,他騎著馬在前引領,出林之後橫路而過,穿路入了前面的野地,後面,關孤,豐子俊護衛著皮篷車,亦迅速緊跟上去…… ------------- |
第30章 宵、靜、肘生變
一片綠油油的,青草如茵的斜坡上,建有數十幢房屋,或以木造的,甚至連泥磚堆疊成的也有,而這些房屋便密集在一起,形同一座小小的村莊也似,在這些房舍四周,有高大的樺樹圍繞著,好像是一圈天然的圍牆一樣,這裡,看上去說不上有什麼特殊令人神往的景色。 但是,卻有一種清新的、淳樸的、充滿了鄉野氣息的活力,此處,就是“洪家幫”的堂口所在地了,他們稱它是“洪家莊”。 現在,已是深夜。 於莊子後面最靠坡頂的一幢三進磚瓦房裡,關孤他們被尊如上賓般安置於此,除了房子最前面的客堂之外,第二進的兩間臥室便由舒家母女及銀心住著,後面的兩間房子,南宮豪與豐子俊合住一間。 關孤自己住了一間,每一進房舍的中間,還有一塊小小的花圃,開滿各色鮮花,倒也有幾分雅氣;從關孤他們住著的第三進房間窗口,可以望見舒家母女所住房間後窗上的動靜。 關孤與南宮豪、豐子俊並未曾全部入睡,他們為了慎重起見,決定由三個人輪班值夜守護 一直到離開此地為止,如今,第一班正由關孤親值。 南宮塚許是晚上這頓接風筵上喝多了酒,再加這幾日來的勞頓也著實夠受,早早就回房休歇了,陣陣的鼾聲直達戶外,睡得好不酣暢。 月明星稀之下,關孤坐在房門之前的石階上,背靠門框,仰頭凝視著澄朗無雲的夜空,似有所思…… 輕悄悄,豐子俊從室中走了出來。 豐子俊走到關孤身邊也傍著坐下,笑笑道:“房子裡有點悶,還是外頭涼快些。” 關孤長長吸了一口深宵的清新空氣,道:“南宮兄睡了?” 豐子俊眨眨眼,道:“他呀,就有這個本事,腦袋一靠上枕頭就打呼,連兩句活的功夫都不用便睡得著的!” 關孤一笑道:“這也是個長處,像我,就辦不到,有時候能躺在床上輾轉翻側終宵,怎麼想睡都睡不著……” 微渭一聲,豐子俊道:“關兄,你是心事大多了……” 關孤苦笑道:“不是心事多,而是不能不去想,有時候,我強迫自己拋開腦海裡的思潮,可就辦不到!” 夜風輕輕的吹拂著,有一股舒適的涼沁感,就宛如一只冷柔柔的手在撫摸著人身,十分爽泰,豐子俊抬頭望著空中疏朗的星光,低悠悠的道:“一個成名的武林強者,也有許多不為人道的痛苦,往往並不似外表那樣看起來威風八面,是麼?” 關孤悄然道:“一點不錯,豐兄,任何事情都有其內蘊的煩惱,而並非像表面上那樣單純。” 豐子俊沉默半晌道:“聽說,關兄,你曾試圖阻止洪家幫的人做今天下午的那票買賣?” 關孤憂形於色的道:“是的,你聽誰說?” 豐子俊低聲道:“洪賢自己說的,晚飯以後,你不是和南宮大哥到這裡來幫著安置我大嫂姪女了麼?洪賢大約喝了兩杯酒,他得意洋洋的與我提到你,他說:“關少兄有當今武林第一劍士,兩道最強悍煞手之稱,這全不錯,就是太過小心了點,而且有些杞人憂天,顧慮大多,今下午的那樁生意,他竟勸我罷手呢,為的卻是恐怕‘悟生院’‘綠影幫’聯想到和你們各位有關的什麼,其實,天知道那些兔崽子會想到這上頭去!他們大概早都追暈腦袋啦……” 他頓了頓接道:“你看,夢真她們不是幹得乾淨利落嗎?姓陳的好商乖乖的獻上了他攜帶的兩箱金銀珠寶,他隨行的五名保鏢也被打得人仰馬翻,落荒而逃,據夢真回來說,那奸商就差點連尿也嚇出來了……這麼容易到手的買賣,關少兄卻勸我們罷手,為的卻是怕漏痕跡,你說,這會有什麼痕跡可漏呀!‘悟生院’‘綠影幫’他們至多也就能獲悉我們又做了一票肥買賣,心裡頭泛酸罷了,他們還能想到哪裡去?你說關少兄是不是過於瞻前顧後啦?……’關兄,我聽他講了一大套,心裡有點不以為然,但人主我客,又承了他們這麼大的情,再怎麼說也不好頂撞他,我想,你之所以這樣做,一定會有你的道理在吧?” 關孤嘆了口氣,道:“是的,我是有我的想法。” 豐子俊忙道:“能否見示?也好大夥參酌一下,” 關孤點點頭,道:“豐兄,人世間有許多不可理解,無法用正常的理智去剖析辨明的怪現象,你有沒有見過或聽過?” 豐子俊有興趣的道:“我知道,也相信這些奇異的事。” 關孤抿抿唇道:“很好,我們總算有一點共同的諒解了,豐兄,你曉不曉得人有一種十分奇特的,難以解釋的心靈感應?” 豐子俊頷首道:“我曉得 譬如說。當人們在遭遇危難之前,就會興起一股無可名狀的惴然不安感覺,或者當最親近的人有了災禍之時,他遠隔千百里之外的親人就也會突覺心靈焦躁,惶惶如大難臨頭,此外,有時人們在尚未經歷的未來事情到來前,由某些事物預示出兇吉的先兆,或夢裡隱冥的暗示等等……” 關孤笑笑道:“不錯,我就是指的這些,這屬於一種心靈的感應,超時空的奇妙靈異預兆,豐兄,它往往是十分正確的,我很相信這些。” 頓了頓他又道:“而我,老實說,我更認為這是冥冥中的神祉對我的眷顧,給予我的一種慈悲的暗示,類似這種經驗:我有過好多次,而大部分都是到後來應驗了的,所以,在我來說,我對這類的感應非常重視。” 豐子俊凝重的道:“莫非 你今天有過這種感應了?” 關孤靜靜的道:“有過了,就在我聽到洪賢父女二人說到如何做妥這票買賣的那一剎!” 不禁有些背脊發涼,豐子俊忐忑的道:“你覺得突然心血來潮?起了一陣莫明的不安?” 關孤低沉的道:“是的,就如同我前幾次的感受一樣 後來終於是場血淋淋的局面!” 豐子俊嘆口氣,道:“那麼,只怕你要不幸而言中了!” 關孤苦笑道:“希望這一次的感應是不正確的。” 豐子俊搖頭道:“哪會這麼簡單?心靈上的感應,是一種難以解釋的靈異現象,超逾常理的奇妙預兆,冥冥中,一定有所引,才會有所感,一定有所現,才能有所應,這不是人們的自製力可以掌握的……” 嘆了一聲,他又道:“看樣子,事情八成要出紕漏!” 關孤道:“如今,我們只有祈告上天保佑了!” 豐子俊搔搔頭道:“不過,回想一下,也沒有什麼破綻落在外面呀,正如洪賢所言,他們幹得乾淨利落,全功而退,毫無絲毫拖泥帶水之處……就算對頭們知道了吧,也只是知道‘洪家幫’發了筆橫財而已,不會想到別的事上,更不會牽扯到我們的行蹤上來……” 關孤淡淡的道:“你也是這麼想?” 豐子俊沉吟著道:“似乎也不該有什麼問題……” 關孤笑了笑,道:“豐兄,任什麼事不要太往好處去打算,總要做個最壞的準備才好,否則,到時手足失措猶在其次,那種懊惱與失悔的味道就更不好消受了!” 豐子俊忙笑道:“當然,兄台方才那一說,我業已警惕多啦!” 關孤正色道:“不出事是最好,但我們卻不能因為有了‘洪家幫’的庇護便高枕無憂,疏了防範,說句不客氣的話,豐兄,如果真有了什麼情況,我委實不敢寄‘洪家幫’的庇護 他們也力有不逮;只求他們能不受我們牽累,我業已滿足了!” 豐子俊點頭道:“事實也是如此 關兄你可看出有什麼不妥來?” 關孤沉默了一下,道:“假如我是‘悟生院’‘綠影幫’的追騎,我就會注意‘洪家幫’的出現,以及查探他們的行動細節!” 豐子俊震驚道:“這樣一說,只怕‘悟生院’與‘綠影幫,方面也想得到這一步了!” 關孤憂慮的道:“所以我就為這一點而不安!” 豐子俊急道:“我看此地亦非久留之處,關兄,我們還是明早就啟程離開吧!” 關孤道:“也好 但洪賢一定又要笑我們太過緊張疑慮了!” 豐子俊吸了口氣,道:“形勢險惡,任他說吧,我們豈能顧這許多?” 輕輕摩娑著斜置于身惻的“渡心指”冷滑的黑犀骨劍柄,關孤感嘆的道:“洪賢是個講義氣,有血性的漢子,可以交往,但人總難得十全十美,洪賢亦不例外,他的短處就在於太過自信,自視過高……” 他抿了抿嘴又道:“加上凡事欠缺周密思考……我只願這次他的一番盛意不要替他們帶來麻煩才好,否則,我們就更要抱愧不安了……” 豐子俊沉重的道:“這年頭,不論是授人的或人授的,總得擔著心事……” 頓了頓,他又道:“據我看,關兄,‘洪家幫’裡頭,那江夢真似是還像不有點心計,不是等閒角色……” 關孤一笑道:“是的,這女孩子號稱‘青竹絲’,在道上的名頭頗為響亮,是個難惹難纏的人物,你別看她對我們和氣可親,其實,她在外面乃是掛了招牌的狠毒冷酷、險刁慧黠,多少人不敢正眼相視呢!” 豐子俊道:“光聽聽她的稱號,也就曉得是位什麼樣的角色了,關兄,‘青竹絲’是不是一種最毒的蛇?” 關孤點點頭笑道:“嗯,這種蛇外形卻頗為可愛呢!” 豐子俊莞爾道:“真的,外形相當不賴!” 關孤道:“‘洪家幫’的組成分子也蠻有意思,他們沒有外頭江湖幫會的那一套,帶頭管事的全是家族關係,不是義父義女就是義父義子,再加上堂姪叔舅的淵源,等於是個大家庭一樣,其向心力特強……” 豐子俊感慨的道:“也就是像這類的團體才有真正的情感與結合力量,所謂‘上陣父子兵’,一旦抵禦外侮之際,就格外顯示出與眾不同的精誠意志來了!” 關孤緩緩的道:“但盼他們能夠繼續這樣下去。” 像又想起了什麼事,豐子俊笑問:“關兄,‘悟生院’裡似乎你與另一位‘前執殺手’‘雙環首’夏摩伽的交情最為深厚?” 關孤低聲道:“摩伽是我在‘悟生院’的‘前執殺手’群中唯一的知交,也是生死與共的兄弟!” 豐子俊湊近了些道:“這一次的事,關兄,夏摩伽是否也會和你站在同一立場與你相互呼應?” 關孤笑了笑,道:“你以為呢?” 豐了俊搓搓手道:“如果我是夏摩伽,關兄,我自然會毫不考慮的與你並肩同立,誓隨你而進退!” 關孤悄然道:“你說對了。” 豐子俊振奮的問:“他也是這樣?” 關孤點點頭道:“早已是這樣了,只要我通知他,無論我在何處,他都會即時歸來!” 豐子俊忙道:“那麼,你通知他了?” 關孤搖頭道:“還沒有。” 納悶的,豐子俊問:“為什麼還不通知他趕來呢?我們也可以增加點力量!” 關孤平靜的道:“我哪有時間與機會通知他!從開始到現在,我們奔命還來不及,半點空暇也抽不出來,又如何去與摩伽通消息?再說,他多等一會也好,免得操之過急,引起‘悟生院’的疑心 ” 他略一沉思,接道:“雖然,‘悟生院’也早就對他猜忌和不信任了,如今,就讓他暫時再待耽一陣子,可以消消禹偉行的火,另外,或者有什麼機密消息能以被他探悉也不一定,眼前來說,不洩底是對的!” 豐子俊道:“怕只怕禹偉行對他搶先採取什麼行動 你不是說他們早就也不信任他了?” 深沉的,關孤道:“雖是如此,但不到最後關頭,禹偉行也不會輕易有所行動,他的顧慮頗多,其中有些微妙的牽扯之處。” 豐子俊道:“怎麼說呢?” 關孤低緩的道:“第一,是人心士氣問題,因為我的脫離‘悟生院’,業已鬧得滿城風雨,沸沸揚揚了,整個悟生院可以說籠罩了一片黯雲,裡頭的人們必然是惶悚不安又加上憂慮驚疑的,在這種情形之下,如果禹偉行再動手對付我這一系的弟兄,不就更造成了一種混亂的複雜的局面麼?不管他有什麼冠冕堂皇的藉口,他如膽敢這樣去做,極可能會引發起一場異動,至少也將使已經紛亂沮喪了的人心士氣更呈不穩,禹偉行是聰明人,他該做不出這樣的傻事!” 笑笑,他又繼續道:“第二,是夏摩伽的本身價值問題,摩伽在‘悟生院’也是出類拔萃的好手,他出身自‘鐵冠門’,個人的藝業修為十分精湛純厚,另外,他也是個頗有頭腦、心思細密的謀才,堪稱文武雙全,在禹偉行眼中,他仍有極大的利用價值,如今正當‘悟生院’用人唯急之際,不到夏摩伽確實脫離‘悟生院’之前,禹偉行豈能輕言‘剪除’?至少,摩伽現在還掩飾得很好,禹偉行也就更找不著理由下他的手,就退一步說,夏摩伽自己亦非省油之燈,他在任何情形之下,都不會由人宰割而毫無反抗的,我懷疑,‘悟生院’是否還承受得起另一次內訌了?” 開心的一笑,豐子俊道:“這一次,關兄,‘悟生院’這個閻王府可被你槁得焦頭爛額,手足無措啦,姓禹的如今還不知氣恨到個什麼地步呢!” 關孤寂然道:“是的,所以禹偉行業已下定決心要懲治我,否則,‘悟生院’的聲譽、紀律、與他本人的威信,恐怕就要一落千丈,更甚者,從此跨了台也說不定,禹偉行剛愎自用,心高氣做,這口氣他是決然咽不下的!” 豐子俊誠摯的道:“說來說去,關兄,這都是為了我們才使你處於今天的困境之中的,要不你那權重位高的‘首席殺手’要職不仍坐得穩穩噹噹的?” 關孤淡淡的道:“舒家母女之事也不過只是個引線而已,就算沒有這件事,我早晚也會走上這條路,若非舒家母女的事,以後也終必有另一件事作為我如此行動不的引線,我之所以這樣做,主要不是對人對事,而是為了追求一個理想的目標,唾棄我那血腥的生活罷了!” 悠悠低嘆,他又道:“這個願望,我業已渴盼很久了,我將它深埋心底,但我知道,我遲早會付諸行動不顧,一切去追求的……” 豐子俊懇切的道:“不管怎麼說,關兄,你總是為了我們,這是事實上的結果,並非托諸於理想便可壟斷這個結果的,若非你,我大嫂姪女必已無命,甚至我兄弟二人也將遭劫。 若非你,我們又安能一路順利逃來此地?” 他頓了頓,微笑接道:“如果你只為了你自己的願望追求,你大可放過我們之後一走了之,又為什麼尚如此仁盡義至的護送我們抗拒暴力到底呢?” 輕輕笑了,關孤道:“豐兄,你的詞鋒好利!” 豐子俊搖搖頭,正色道:“不,我只是道破你的謙虛和不欲受報的心理而已,關兄,你是一位真正的超人,不願在施人恩惠之後增加對方的惶愧不安,不願人家對你有所圖報,你希望人家不用領情,但事實上,關兄,我們卻永生難忘!” 關孤道:“我們不談這個好麼?這件事沒有探究其內涵的必要,我就是這麼做了而已,別的無須再討論了!” 有些寒意的激靈了一下,豐子俊笑道:“關兄,你要不要加件衣裳?夜深露重了,我進房去將你的綢氅拿出來可好?” 關孤笑道:“不用了,我還不覺得冷,豐兄,這些天來也夠勞頓了,你先進去歇著吧,別太累、著……” 站起來,豐子俊道:“我到前面大嫂那邊巡視一下再說。” 關孤頷首無語,豐子俊移步到前面舒家母女的房間四周,細密探查了一遍,然後,他走了回來,滿意的道:“很好,一切都極平靜。” 關孤忽問:“洪賢的這個堂口一般警戒夠不夠完善?” 豐子俊道:“我看還不錯,他們在莊子四邊全布有明樁暗卡,還養著十幾條兇猛的‘契丹犬’,尋常情況該可以應付過去了。” 但是 關孤心裡想,若遇著什麼特殊的高手,這些防衛措施恐怕就難以發生作用了,他沒把心裡想的講出來,淡然一笑,道“反正,我們還得靠自己……豐兄,夜深了,你去歇著吧!” 豐子俊點頭道:“下一班輪到南宮大哥了,關兄,可別忘記叫醒他。” 關孤笑道:“還早,至少尚有個多時辰呢。” 豐子俊吸了口涼瑟的空氣道:“我去睡啦。” 目注著這位“不屈刀”進入了臥房,關孤由心底泛起一股溫暖及滿足,是的,一個人處於這紛混險惡的江湖環境裡,要遇上個談得攏,合得來,又可以發生心靈與情感共鳴的朋友,可是太不容易了,但無可置疑的,關孤認為他業已遇上了一個,他對豐子俊的欣賞已經札了根。 百無聊賴,關孤自己也抄著渡心指站起身來,在小花圃中散步,一面舒散舒散久坐的筋骨,抬頭望望天色,約摸該交三鼓了。 也不知怎的,關孤老覺得心裡總似沉甸甸的壓著些什麼,有一種翳悶窒重的感受,連神智亦現得有些悠悠惚惚的了,他想思考些什麼,但意志卻又不能集中,好煩躁,好不寧…… 又口到階前,關孤正想坐下,突然間他似是聽到了一種聲音 種古怪的、恐怖的、令人毛髮悚然的聲音。 那聲音像是一種什麼獸類的嗥號,近似死亡的嗥號,只發出那麼悠惚淒厲的一響,就帶著顫抖噎沒了。 立即屏息如寂,關孤集中了注意力,傾耳靜聽,但是,現在他卻任什麼也聽不見了,只有風拂樹梢的籟籟聲,像是隱冥中的影子在私語,方才的那聲嗥號,再也沒有響起第二次! 沉默的靜立了一會,關孤馬上回房收拾妥當,將一切應帶的東西帶全,迅速出門叩擊南宮豪與豐子俊二人的臥室窗。 “南宮兄,子俊兄,請醒一醒 ” 約摸也才剛剛睡著一會,豐子俊首先翻身而起,他揉著眼,朦朧的問:“有事?” 方才還在打著鼾的南宮豪也“呼”的從床上坐起,睡眼惺鬆的道:“莫非該我接班啦?” 關孤低促的道:“請馬上拾奪掇一下,恐怕有變化!” “什麼?” 房間中的兩個人全都大吃一驚,忽忙翻身下床,好在他們全是和衣而臥,也沒有多少東西好收拾,各人提著傢伙,立即啟門走出。 冷風撲面吹來,兄弟兩人俱不由打了個寒顫,卻也清醒了不少,豐子俊抬頭望天色,低聲道:“三更過了,關兄,有什麼不對?” 關孤小聲道:“方才我忽然聽到一聲慘厲的嗥叫,但只叫了一聲就沒有了,我判斷的結果,極可能是一種獸類在遭到殺害時負痛的吼號!” 南宮豪迷惑的道:“會不會是什麼田野間的小獸在奔逐嗥號呢?這也是很尋常的事,尤其在這夏天的晚上……” 關孤搖搖頭道:“不,那叫聲淒慘獰厲,不會是一般小獸所發得出來的……” 瞪了南宮豪一眼,豐子俊道:“大哥,關兄難道還會大驚小怪不成?如果他不是發覺的確有著可疑之處,他又何苦這般慎重?” 南宮豪連連點頭道:“當然,呃,關兄,以你想,那是一種什麼東西發出的聲音?” 琢磨著。關孤突然失聲道:“對了,像是狗的號叫 ‘洪家莊’不是也用‘契丹犬’巡夜麼?” 豐子俊神色微變,他急道:“事情不妙,關兄,那一定是巡夜的‘契丹犬’被什麼人暗算了!” 左右一看,南宮豪道:“為什麼洪家莊還沒有動靜呢?他們不是另外尚有守衛麼?莫非全都睡大覺去啦?” 關孤冷冷的道:“假如果真已有了什麼敵人摸入的話,恐怕那些守衛的朋友就兇多吉少了,要不怎會毫無異狀?” 吸了口氣,南宮豪緊張的問:“現在我們該如何應對?” 豐子俊接口道:“關兄,我認為還是出去查探一下比較可靠,順便也可通知‘洪家幫’的人!” 關孤平靜的道:“二位兄台立即往舒家母女房外守護,並叫醒她們,要她們馬上準備應變,但且莫張揚,希望這只是場誤會!” 南宮豪急道:“你呢?” 關孤道:“我去一查詳情。” 啟步走出,他一邊又回頭道:“千萬不要輕舉妄動,聽我消息再說!” 豐子俊壓著嗓門道:“放心,我們自會留神!” 關孤去後,南宮豪敲著自己的額角,喃喃自語:“不會是對頭追上門來了吧?不會這麼快的,他們哪有這大的神通?……” ------------- |
第31章 狠、捷、虎狼臨
出門之後,關孤立即展開身法,有若一抹流光般倏然飛掠,起落之間,竟達八九丈之遠,他的動作是如此迅捷,騰躍的速度是那麼快不可言,只是一剎,他業已到達“洪家莊” 的邊緣,這是左邊,方才關孤所聽到的那聲隱約的獸嗥聲,就好似由這個方向傳過來的…… 似一溜輕煙,關孤隱到一株燁樹之後,於是,他不用再費力搜查,已經發現了一副令他熱血沸騰,心臟緊抽的驚恐場面 一條體形奇大,形態猙獰的“契丹犬”,正四腳朝天的死在地下,置這畜生死地的東西,卻是一只長有二尺,粗約小指,前尖後豐通體呈一種長三角形的細窄暗器,這只暗器閃泛著暗藍色的光芒,顯然還淬有奇毒,正自那只巨大的咽喉穿過,釘插於泥土之內;用不著再看第二眼,關孤已經知道那是件什麼東西了。 不錯,這只呈三角形的狹長暗器,有個名稱叫“屠靈箭”,雖說是箭,卻是用手勁發射,而擅長這“屠靈箭”功夫之人,普天之下只有一個“悟生院”的“前執殺手”群中“真龍九子”的老七“睚眥”金童祥! 那只“契丹犬”的旁邊,卻是兩具頭顱稀爛,血肉模糊的人屍,當然,早已看不出他們的生前容貌來了,但是,從他們那身青色勁裝上,卻認得出他們必是“洪家幫”的所屬無疑! 除了眼前這一副血淋淋的景色之外,關孤更發現就在前面及四周的陰黯裡,更有不少人影在匆忙移動,時而有兵刃的寒芒反映,衣袂的帶風聲響起,可就沒有一丁點人語之聲,而且,連馬匹的騷動也沒有! 十分明顯的,這些入侵者是徒步掩襲的了,至少,他們可能在距此很遠的地方便已舍騎代步! 念頭急速的在關孤腦袋裡轉動,由現在的場面上看來,整個形勢可以說已經到了十分嚴重又十分惡劣的地步了 敵人業已破除了‘洪家幫’的警戒,更已形成了包圍之勢,毫無疑問的亦已有部分人手潛入了。 “洪家莊”內,這還只是此一單面的情況,其他各處,更不曉得對方已滲透到了何等程度,另外“悟生院”的追騎已到,“睚眥”金童祥的“屠靈箭”出現,至少證明“真龍九子”業已抵達,只不知禹偉行那一路追兵來了沒有,“真龍九子”又是否全部齊聚,總之今夜的場面,十有八成是兇多吉少,大大的不妙…… 如今,“洪家莊”內仍然黑沉沉的一無動靜。 不再遲疑,關孤隨手在地下摸索,撿起四五塊土塊,他回身就走,起落如飛裡,直撲“洪家莊”正中那幢磚瓦大房 是洪賢所居的地方,關孤身形筆直拔空,倏然翻彈,同時捏碎了一塊手中土塊,奮力抖射而出,滿天的泥土屑擊上屋瓦,卻竟有那等巨大的力量,有如一蓬鐵砂子砸上去一樣,只聽得一陣爆碎之聲“劈哩”“呼啦”響成一片,雜喧著傳揚老遠! 同一時間,關孤凌空的身形落瓦,雙腿一拋,又斜掠飛出,他如此泡製,雙手暴揮,一把一把的泥屑上塊專揀向房上灑,於是,聽那“嘩啦”、“劈哩”、“呼沙”的裂撞噪音便混合為一團,仿佛突然的天上落下了密集的冰雹一樣,震擊得幾幢房屋都在搖晃了! 反應是如同關孤預料的,頓時在那幾幢房子裡傳來一陣騷動,緊接著是物體摔出門窗的撞擊聲,人口中的叱罵聲,尚夾雜著火招子的閃亮,很快的,其他的房舍裡也有了動靜! 關孤飛快射向一側,而就在他撲躍的一剎,在右邊的角隅陰影裡,他清楚聽到一個驚怒的人語聲:“空中有人! 在向‘洪家幫’傳警!” 這聲音又急又快,又粗又啞,關孤對這個嗓調是太熟悉了,他馬上知道,開口的人不是別個,乃是“悟生院”真龍九子中的第八個“狻猊”唐英德! 不逞多想,關孤以極快的速度閃騰繞折,匆匆奔回他居住的地方,甫一進門,豐子俊已由暗處躍出,緊張的道:“可是有警?” 關孤抹抹額角汗水,沉重的道:“人家已經摸進來了,盡是、悟生院,的人,‘洪家幫’的守衛們恐怕全叫他們擺平啦!” 豐子俊又急又驚的道:“現在‘洪家幫’還無所覺?” 關孤籲了口氣,道:“我已經用方法警告了他們!” 此刻 外面已傳來陣陣的驚喊聲、怒叱聲、叫罵聲,還有急促的步履聲應合著兵刃的碰撞聲,有些地方亦亮起了燈光! 豐子俊跺足道:“該死,真該死,他們到現在才驚覺有變,哪有這種迷糊法的?” 關孤面色深沉的道:“好在我察覺有異的時間還不太遲,給他們的警示也很快,尚不至於到最糟的地步‘洪家幫’的人沒叫人家一個個抹黑將腦袋摘去,已經算不錯了!” 急惶加上不安,豐子俊問道:“我們又如何斷處呢,關兄?” 關孤移目看看外面,又望瞭望燈火全熄的房間,鎮定的道:“南宮兄弟呢?” 豐子俊道:“他在後面守護著!” 關孤點點頭道:“豐兄,請轉告南官兄,切勿輕舉妄動,如今對方還不知道我們確實的留宿處,甚至可能還不敢斷定我們是否容身於此,當然能以避開這場災禍最好,否則,也要走一步算一步,萬萬不可徒逞意氣,現在我出去看看情形,你與南宮兄便守在這裡,他們不進來,你們也不要出去,往下再該如何行動,且等我了解全盤情況之後方行定奪,舒家母女那邊,更要叫她們沉住氣!” 豐子俊忙道:“好,我們便全憑關兄的指示行動了!” 來不及再客氣,關孤閃身而出,他剛剛撲向一具馬槽之後,在側面的黑暗中,已經響起了一個有如悶雷般震撼的大嗓門:“洪家幫的野種們全聽著,我們是‘悟生院’與‘綠影幫’的人馬,如今已然將你們這處破窩全部包圍了,非但如此,我們的大批好手更已卡住了此地的所有要口關隘,佔據了每一個有利的攻撲地形,只要你們放棄抵抗,束手就縛,我們可以答應不予謀殺,留住你們性命,否則,休怪我們要血洗此處火焚全莊!” 接在這個大嗓門之後,老天,在“洪家莊”四周,包括莊後的坡頂上,周圍的樹林間,立即有一只只的火把,一盞一盞的風燈亮起,須臾間,吐著紅綠舌焰的火把,呈著暈黃光彩的風燈,便將“洪家莊”照照得通明耀亮,恍如白晝,而這些執著火把風燈的人,卻全是“悟生院”及“綠影幫”的人手! 緊緊蹲貼在馬槽之後,關孤聽得出方才發話之人乃是“真龍九子”中的老二“螭吻”左勁寒,此刻,他朝那個方向看去,可不是,他更已在幾十只火把光芒的圍映下看清了左勁寒那細長的身軀,布滿疤痕的陰沉黑臉,甚至連他一雙精光四射的三角眼都瞧得清清楚楚! 迅速的,“洪家幫”這邊也點燃了火把,他們的弟兄正紛紛朝洪賢的住屋前集中,布成了一個半圓陣形,這些穿著青衣的大漢們俱是手執一式“鬼頭刀”,有些還平舉“連珠弩”,個個如臨大敵般嚴陣以待。 只是,從他們一張張驚惶又怔仲的睡意尚未全消的面孔上觀察,這些“洪家幫”的兒郎顯然已經保持不住他們的必勝信心了! 在半圓形的陣勢中間缺口處,業已凜然卓立著洪賢、江夢真、洪賢的堂姪洪三多,以及另外兩個英姿颯爽的青年男女。 他們對面,左勁寒挺胸相峙,左勁寒右側,是“真龍九子”中的老四“狴犴”褚桔,褚桔是個中等身材,卻強壯逾常的人,從他緊緊繃裹在身體上的黑色勁裝,可以看出他裡面肌肉的虯突墳結,四肢的均勻強健,他有一張古銅色的臉孔,充滿了冷酷與勇悍意味的五官,他的整個形態,散發著一種強烈的殘暴狂猛的味道,周身流露出無比的力與霸的狠酷。 他是那麼沉穩的、雄昂的站在那裡,有若淵停岳峙,甚至他身上的每一段關節,每一根脈絡,也都是如此洋溢著至極的威猛了…… 不錯,諸結在“真龍九子”裡面,的確是異常兇橫的一員,他本身所持有的武功,業已不在他前三位拜兄之下了! 左勁寒左側,站著一個面容猙狩兇惡,滿臉橫肉的胖大人物,這人,便是方才曾經發現了關孤形跡的“真龍九子”中佔第八位的“狻猊”唐英德了! 站在他們三人稍遠的地方,是個臉色漆黑、疏眉、細眼、鷹鉤鼻子的中年人,這一位,即是“綠影幫”的幫主“黑魅”馮孝三,馮孝三後面,是他的手下四堂中首席堂“綠海”堂堂主“角蛟”趙逖。 趙逖大約四旬左右的年紀,體魄修長,滿面精悍之氣,本來他那張猶算端正的面孔,就因為額頭正中的一顆拳大紫色肉瘤便破壞了所有的風水,形成另一股狠巴巴的惡相了…… 眼前出現的這些人,關孤是全部認得的,他此刻尚未發現“真龍九子”中的老大“凸質”谷南、老三“蒲牢”賀大昌、老五“饕餮”馬長盛、老六“趴蚌”崔涼、老七“眶毗” 金童祥、老九“椒圖”公冶冠等人。 但是,可以確定已經在這裡的,則“睚眥”金童祥是毫無疑問了……關孤這時並沒有看見禹偉行那一路人馬的影子,他不禁暗裡額手稱慶,他可以斷定禹偉行他們尚未趕到,否則,就輪不到左勁寒站在那裡撐大旗了,不過“真龍九子”之首谷南亦未現身,卻頗令關孤費解,如若谷南來了,為首發言的必是谷南無疑,但看樣子這次的進襲卻像由左勁寒領頭……假設谷南未來,照石彥透露的消息 “真龍九子”不是一路的麼?如今谷南他們又會到哪裡去呢? 以“悟生院”的傳統來說,帶頭的就是帶頭的,決不會有為首者隱在一邊,而由他的副手或底下人代發號令的事…… 關孤一面思忖,一邊暗自禱告,但願谷南他們沒有同來,要不,可就麻煩了,僅是眼前出現的幾個,已經足夠令他傷腦筋啦…… 這時 在火把與風燈的光輝交映之下,是一片冷峭的沉寂,隱隱中,似乎連人們的心跳聲也是那麼清晰,呼吸聲都如此粗濁了…… 現在,洪賢大踏步走出,他怒睜雙目,面如噴血,火爆的道:“你是‘悟生院’的哪一位?” 左勁寒冷峭的道:“‘真龍九子’中的左二爺左勁寒就是我!” 洪賢大吼道:“姓左的,我‘洪家幫’與你‘悟生院’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可以說一點糾葛也沒有,大家各混各的地盤,各討各的生活,河井水互不相犯,你今晚夥同‘綠影幫’的一群混帳寅夜進襲此地,是安的什麼心?憑的什麼理?” 三角眼中寒芒如刃,左勁寒陰森森的道:“先不說你這‘洪家幫’在燕境左近的專橫跋扈是如何叫人不能忍受吧,洪賢,今夜我們來,只有一件事!” 洪賢怒道:“什麼事?” 左劍寒狠酷的道:“交出本院叛逆關孤,及關孤的同謀南宮豪、豐子俊,還有本院的獵物舒家母女!” 洪賢狂笑一聲,道:“你是鬼迷心竅,異想天開了,左勁寒,你們‘悟生院’的什麼叛徒,什麼叛徒的同謀及獵物,怎麼找到我洪家幫的堂口里來?我們豈是替‘悟生院’收容這些角色的?” 左勁寒冷厲的道:“洪賢,不要狡賴,你是絕對推搪不過去的,我只問你,你願不願將這一幹人交出來?” 洪賢激昂的咆哮:“你完全在自說自話,胡扯八道,我並沒有窩藏這些人,你叫我拿什麼交?給你變出來麼?” 神色倏轉凜烈,目光如蛇,左勁寒惡狠狠的道:“姓洪的,你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咯 ”一咬牙,洪賢氣得雙眼盡赤:“不錯,左勁寒,你們‘悟生院’威名遠播,霸凌天下,再加上有‘綠影幫’這種奴才的仰承附合,甘為爪牙,所以你們的勢力就更為雄厚驚人了,但儘管你們人多勢眾,氣燄沖天,卻也不能硬給別人帽子戴,強行令人無中生有,我明明沒有做的事,你們憑什麼硬逼著我承認?” 左勁寒死盯著洪賢,道:“你要我拿證據?” 洪賢抗聲道:“就是如此!” 一邊,“狻猊”唐英德開口大罵:“好個刁狡的老畜生!” 洪賢氣湧如山,咬牙切齒的指著唐英德:“你……你又是什麼東西?” 沉默了好久的江夢真冷冷的道:“這也不過只是個屠夫型的惡漢罷了!” 唐英德磔磔怪笑,朝江夢真道:“你這丫頭,大約就是那什麼‘青竹絲’江夢真了, ,好,很好,老子就喜歡你這類又潑又刁又還有姿色的娘們!” 一轉頭,他竟大聲道:“老二,這妮子等下我要啦!” 左勁寒微微皺眉道:“等下再說!” 江夢真也不怒也不氣,她冷絲絲的一笑,道:“你還以為你真能?在我眼中,你這惡漢甚至比不上一只天下最醜陋的癩蛤蟆!” 大吼一聲,唐英德惱羞成怒:“媽的皮,臭**你當你還是天鵝?你等著,看老子稍停能不能把你四仰八叉的剝個精光!” 洪賢忍不住厲喝道:“閉住你那張臟口,‘悟生院’中竟然容納得有你這種豬狗不如的下三濫角色,實在叫人齒冷!” 臉色突然變為赤紅,唐英德形容猙獰的道:“老狗頭,你多罵幾句吧,我叫你罵個痛快,然後,老子就要將你一塊塊的零剮了!” 猛一挺胸,洪賢厲烈的叫:“你試試!” 唐英德暴笑一聲,道:“好得很,老子就先擺平你這狗操的!” 一伸手,左勁寒叱道:“老八,不許魯奔!” 悻悻站定,唐英德恨恨的道:“但是,這頭老狗等下要交給我處置!” 冷淒淒的一笑,左勁寒道:“如果他不從,老八,你就會如願了!” 洪賢憤怒的道:“左勁寒,我再告訴你一次,我沒有窩藏關孤那些人,你不要含血相噴,強行栽贓!” 左勁寒道:“那要我來決定 ” 頓了頓,他頭也不轉的叫:“孝三,告訴他!” 那邊,“黑魅”馮孝三走近幾步,他冷冷的注視著洪賢,生硬的道:“久違了,洪大當家。” 洪賢嗤之以鼻:“我們最好還是少見,姓馮的,我看不慣你那種仰人鼻息,做兒皇上的一副奴才相!” 馮孝三立即反唇相譏:“洪賢,你也只不過是個患有自大狂的井底之蛙,沒有什麼大不了!” 洪賢咆哮道:“至少比你做人家的狗腿子來得強!” 冷冷的,馮孝三道:“這是你自己以為!” 左勁寒溫道:“孝三,我們來此是辦正事,不是與對方比賽謾罵來的,你還和他囉嗦什麼?” 神色一凜,馮孝三恭謹的應是,然後,他朝著洪賢,陰淒淒的道:“好叫你死得甘心,姓洪的,說你窩藏叛徒及其同黨,一點也不冤你,今天午後,在那條繞經‘泰和集’與‘三家口’的廢道上,我們攔截到了關孤和他的奸黨,只因一時疏忽,才吃他們落荒逃遁……” 他頓了頓接道:“事後,我們順著車輪痕遺跡追尋,到達那條廢道的盡頭,盡頭的斜坡下,便是那條名叫“浮花溪”的流溪,流溪對面,有片疏林子,林子里也發現了車輪的痕印和凌亂的遺跡,另外,還有四處灑濺,業已乾涸了的斑斑血點!” 洪賢沉著氣道:“如何?” 馮孝三哼了哼,道:“這些線索正可證明幾件事,第一,關孤他們及那輛篷車曾經到達過那片疏林之內,第二,關孤和他那兩個同黨似乎在入林之前還和什麼人發生了誤會,他們動用過兵刃,這一點,由林中村木枝權的整齊斷口,以及斑斑血跡,加上散落各處的短矢殘屑可以獲知,第三,車輪痕跡出林之後便消失了,可見他們未循大路前行。” 洪賢鎮定的道:“這些事與我們又有什麼關係?” 馮孝三陰沉的一笑,道:“關係可大著了,照關孤他們逃脫的時間,經過的一方,正好與你們在那片疏林子里的時刻相湊合,顯然他們也曾與你們發生了誤會,林子里枝權的整齊斷口十有九成是刀創之類的利器所造成,而散落四處的短矢殘屑,亦正乃你們‘洪家幫’慣用的‘連珠弩’之類,於此,可以知道你們一定見過面,林中的另一撥人必是你們!” 揚揚眉,他又接道:“此外,我們又找到了你們今天下午打劫的那個商人陳金財及他的幾個保縹,也證實了你們當時出現的準確時辰,而這個時辰,亦恰巧和關孤一幹人逃脫我們攔截後的時間相配合……關孤一乾人見過你們之後就消失了,他們既未沿著大路走,又沒有轉回頭去,他們唯一的路線,就只有橫過大道朝荒地裡闖,那片廣大的荒地中能以行車的路線僅有兩條,一條彎過中間大堆崗陵子倒轉回去,另一條,嘿嘿,就曲曲折折彎到貴‘洪家莊’來了,為了有確實把握,我們又很仔細的尋找車輪印子,終於,有幾條痕跡被我們發現,而發現的地方正是指向‘洪家莊’的荒路上以及你們莊子的近前 ”他頓了頓,陰險的笑著接道:“老實說,我們先前在林子里發現了那些短矢殘屑及打鬥痕跡,雖然懷疑過你們,也僅是懷疑而已,並沒有真正聯想到你們身上去,千不該,萬不該,你們猶卻奪了那陳金財的兩箱珠寶,他回城裡一報案,他的幾個保鏢再一宣揚,我們風聞之下前往一對證,行了,時、地、人、物全不差,洪賢,姓關的一幹人若非你窩藏起來就只有一個可能 全生了翅膀飛啦!” 這時,洪賢禁不住面上變色,期期艾艾反不上後來,江夢真忽道:“姓馮的,如果真如你所說的這樣,我們既和關孤他們發生了誤會,便等於結了怨,又怎會反過來幫助他們?” 馮孝三冷冷一笑道:“這很好解釋 天下不打不相識的事情很多,而且,你們又全是敵視我們的,打過了兩下一談,竟是不謀而同,立場相若,正好誤會冰釋,還豈有不惺惺相惜,盡棄前嫌,又坑窪一氣之理?” 俏美的臉龐鐵青,江夢真倔強的道:“你這全是一派胡言!” ------------- |
第32章 火、焰、劍似虹
馮孝三冷冷的道:“江姑娘,不要強詞奪理,一味狡賴,事實勝於雄辯,而紙是包不住火的,如果我們沒有十成十的把握,義豈會來此自惹麻煩?” 江夢真尖刻的道:“本來你們就是來找麻煩的,馮孝三,大家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恐怕你也早就急著要對付我們了吧?現在好不容易才找著個無中生有的好藉口呢!” 神色陰沉,馮孝三道:“我要收拾你們,用不著找什麼藉口,就憑這些年來你們那種跋扈張狂,目中無人的行為業已足夠成為理由,江夢真,我們之間的舊帳大可留待以後再算,眼前,你們是交人不交?” 江夢真強硬的道:“我們並沒有窩藏你所說的那些人,拿什麼來交?” 洪賢也大吼道:“姓馮的,你是他奶奶要騎到我們頭上來麼?” 這時,左勁寒似乎忍不住動了真火了,他暴叱一聲,狠厲的道:“洪賢,人證物證俱全,你還圖狡賴包庇?” 臉孔通紅,洪賢叫道:“決無此事!” “狻猊”唐英德突然厲聲道:“真的沒有?” 洪賢憤怒的道:“當然!” 唐英德陰毒的道:“好,為了證明你所言是實,於心無愧,你可願意我們在你莊子裡搜查一下?如果找不到,我們回頭就走,屁也不放一個!” 馮孝三也接腔道:“設若你不答應此舉,便足證你懷有鬼胎,才不敢開誠佈公!” 額上青筋浮起,汗珠隱隱,洪賢咬牙道:“你們算是什麼人物,竟如此氣燄凌人,妄欲搜查本莊?我若允許你們這樣放肆,則‘洪家幫’豈非威信掃地,我們日後還能再在道上混麼?這簡直是逼人於絕,專橫暴虐之至!” 左勁寒陰惻惻的一笑,道:“那麼,姓洪的,你是不肯讓我搜了?” 洪賢已經意識到情況的嚴重及緊迫,他所即將採取的態度,足可影響到他整個幫會的存亡安危,但是,他卻無法為了苟延一時而出賣他的朋友,這種喪義敗德的事,就是殺了他他也不肯去做。 雖然隱隱的金鼓在響,冥冥的殺伐將現,人眸中的血腥逐漸凝形,但洪賢一切全不顧了,就算要擠到最後一人,他也下定決心要擔負起這副道義的擔子來,於是,一仰頭,他硬繃繃的道:“不錯,你們不能搜!” 左勁寒的三角眼中煞氣盈溢,他冷森森的道:“我要提醒你一下,洪賢,你知道你這樣固執狡賴的結果是什麼嗎? 你是拎著你自家的腦袋在開玩笑,拿著你手下幾百條性命在做樂子,洪賢,你不要太愚蠢,姓關的他們和你有什麼大不了的交情?給了你什麼好處,竟值得你這般替他們賣老命,豁力氣?就算你自己活膩味了吧,你的手下們並不見得也和你一樣的想法,這些年輕的小夥子們遠境光燦前途無量,你怎忍心連他們也毀於一旦?” 洪賢大叫一聲咆哮道:“住口,左勁寒,你他奶奶休要在這裡挑撥離間,滿口胡柴,老子決定的事就是決定了,沒什麼好說的!” 唐英德惡狠狠的道:“老二,這老狗操的是叫鬼迷了心竅了,不給他來現成的他是不會馴服啦,咱們還等什麼?” 馮孝三也壓著嗓門道:“左二哥,遲恐生變,夜長夢就多啦!” 目光緩緩四移,左勁寒道:“大約,我們的人馬全備妥了?” 馮孝三忙道:“早備妥了,就等著二哥你一聲令下!” 面孔上流露出野獸般的狠毒之色,唐英德獰笑道:“快下令吧,老二,我要燒得他精光鳥盡,片瓦不存,殺得他屍橫遍野,雞犬不留!” 驀然眼神一硬,唇角下垂,左勁寒猛一點頭:“給我宰 ” 馮孝三和唐英德正待下令所屬展開衝殺的一剎,那邊的黑暗中,突兀的傳來一聲冷酷又寡絕的語聲:“不准動!” 這三個字帶著那種森寒又冷硬的音韻,就好像三顆冰珠子突然並彈入人心,頓時連聽著的人內臟都緊抽了一下! 而只要以前聽聞過這聲音的人,他們便永不會忘記具有這種嗓調的主兒是誰! 驟然間,“悟生院”與“綠影幫”那邊的每一個人都立刻變了顏色,無數雙目光中全帶著驚駭的神韻急急投注向聲音傳來的黑暗方向 當然,是關孤出現了。 緩緩的、幽幽的,關孤獨自由沉暗中渡向光亮,他的黑色頭巾,黑色勁裝,黑色大氅與黑色戰靴,形成了一身的黑,一身冷酷又殘忍的黑,他就那麼一步一步穩定的走近面龐上沒有絲毫表情,雙眸中找不出丁點反映內心思緒的端倪,他全身上下,全是一片冷一片硬,一片狠的意韻組合。 那形狀,就宛如他有生以來,便是這麼一個沒有情感,與沒有感受的鐵心人一樣,寡絕透了! 深深吸了口冷氣,馮孝三驚心動魄的呢喃:“關孤……” “狻猊”唐英德方才還薰天的氣燄也一下子化於無形,他瑟縮的退後一步,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 就連一直沉默鎮靜,有如山岳不搖的“狴犴”褚桔,這時也不禁臉上肌肉抽搐,唇角微微跳動起來…… 幹澀澀的咽了口唾液,左勁寒雖然亦同樣心跳如鼓,冷汗透衣,但卻不得不硬起頭皮承當,他用力於咳一聲,算是為自己,也為同伴壯膽,色厲內在的,他大聲道:“關孤,你好大膽子,竟敢背叛院主,出賣本院,更殘害弟兄手足,簡直罪大滔天,喪心病狂,如今你還不束手受縛,莫非尚須我等多費手腳?” 站定了,關孤凝視著左勁寒,他那雙凜寒如刃的目光,直將左勁寒逼得忐忑不安,唇幹舌燥,惶驚的移目垂睫,不敢正視! 關孤冰涼的陰沉的開口,道:“不要給我來這一套了,左勁寒,這些場面話你找別人交待去,我姓關的用不著,多少年來‘悟生院’的所行所為,我早就看透心煩,現在,切莫使我重新拾起那段不快的回憶,否則遭殃的就是你們!” 窒了一窒,左勁寒強自壯膽道:“關孤,你不要狂,你今天的地位不是以前了,休想再居高臨下的教訓我們,同樣的,我們也不吃你這一套!” 關孤冷冷一笑,道:“很好,如今我們算是立于平行之位了,各位今夜大舉光臨,是否乃以‘欽命大臣’的身分來擒拿我這叛逆的呢?” 左勁寒吸了口氣道:“一點不錯,關孤你是自行就縛還是要我們代代勞?” 關孤木然道:“我看,還是麻煩你們代勞吧!” 左寒呆了呆,惱羞成怒! “姓關的,你不要自認為天下無敵誰都矮你一頭!我們受夠你多年的醃氣了,今夜就要全還給你!” 關孤冷冷的道:“你們能還,我就能收!” 一咬牙,左勁寒的三角眼中兇光閃閃,他吼道:“關孤,你是一定要拒捕頑抗了?” 關孤毫無表情的道:“正是如此!” 往這邊走近幾步,洪賢又急又氣又窘的道:“欸,欸,少兄,誰叫你現身的?這一下不就拆穿了把戲啦?我尚在苦苦堅持,你卻叫我自打嘴巴……” 搖搖頭,關孤道:“他們已經要動手了,洪兄,我怎能讓你為了我們的事在這裡獨立血戰,遭人殺戮?!” 洪賢氣急敗壞的道:“但至少你們可以乘亂突圍呀,現在什麼也甭談了!” 關孤肅穆的道:“為了我們的事,卻只讓你們在這裡承擔一切犧牲後果?不,洪兄,這不可以,也不可能,你要講求一個‘義’字,須知我們更不能抹煞它,你有這種舒己為人的壯烈心懷,亦就更令我們誓同進退,歉難苟安了!” 洪賢連連跺足,懊惱的道:“這是何苦,欸,這又是何苦……” 關孤低沉的又道:“便有難同當吧,洪兄,如今敵勢如虎,敵焰薰天,我們只好拼戰到底,就算你一片佛心,甘願自淪血海,助吾脫走,但人家卻也不會如此輕易便逐你心願!” 洪賢長嘆一聲,道:“悔不聽你之言……那票生意原不該做啊!” 關孤淡然道:“事到如今,不提也罷。” 這時,“悟生院”與“綠影幫”方面正在調兵遣將,人來人往,氣氛緊張異常,完全已經沒有了方才那種“泰山篤定”“君臨天下”“穩吃穩拿”的威風了! “螭吻”左勁寒目光閃縮,連連向四周探視,一邊頻頻與身邊的馮孝三、唐英德私語,而馮、唐二人也是神情焦慮,惶惶不安,時時回首朝黑暗中張望盼視,他們的形態,似乎顯示出正在等候什麼人一般…… 關孤觀顏察色,小聲道:“他們剛才已經準備動手了,眼前為什麼卻又猶豫遲疑起來了呢?” 洪賢吶吶的道:“一定是因為少兄你突然出現,他們自忖對付不了,這才又畏懼不前了吧?” 關孤冷笑一聲道:“這只是原因之一。” 洪賢忙問:“還有別的原因?” 關孤低聲道:“不錯,據我看,他們還在等候什麼人,妄想待力量集齊之後,再一鼓作氣,將我們全部盡殲!” 洪賢目光如焰低吼:“他們敲得好如意算盤,少兄,我們豈能任由這些王八蛋稱心如意?” 殘忍的一笑,關孤道:“當然不!” 洪賢急切的道:“那我們就先動手,少兄,橫豎也要十一場,晚不如早,我們不能叫他們白揀了便宜!” 關孤冷硬的道:“放心,他們揀不了便宜!” 頓了頓,他又低聲道:“但是,洪兄,對方目前業已到達的人物中,已經具有不少好手了,我在暗中觀察,查覺“悟生院”“真龍九子”中,老二“螭吻”左勁寒、老四“狴犴” 褚桔、老七“睚眥”金童祥、老八“狻猊”唐英德全已在此,“綠影幫”的幫主馮孝三與他手下首席堂主“角蛟”趙逖就在眼前,這一股力量之雄厚便已不能輕視,而金童祥和“綠影幫”的其他好手尚未出現,我判斷他們定然隱伏暗處,分別卡塞住各條重要通口要隘了,洪兄,總之,切記稍停血戰之後,你要率眾遠揚,不可徒逞匹夫之勇,以免一蹶不振,冰消瓦解!” 洪賢點點頭沉甸甸的道:“我記得就是……” 關孤目光一寒又道:“拼戰當中,要且打且走,千萬不能原地鏖鬥,否則,敵方援兵趕到,高手聚齊,我們立將陷入絕境,這是大大不智之舉,更須注意莫犯此忌,另外當前之敵,有三個最難以纏,一是褚桔,一是左勁寒,一是尚未出現的金童祥,他們三人中,尤以褚桔悍猛異常,且有萬夫不當之勇,且此人心狠手辣,趕盡殺絕,不可不嚴加防範!” 洪賢咬牙道:“我去敵他!” 關孤搖搖頭道:“不,就讓我來吧!” 看了洪賢一眼,他又但然道:“並非我有他意,洪兄,老實說,你不是他的對手,犯不著憑白拿自家性命去做無渭犧牲!” 嘆口氣洪賢道:“也罷,全由少兄你作主了!” 關孤冷靜的道:“很好,我們準備行動 ” 洪賢四周眺望,但見火把條條閃映,風燈如點點繁星晃動,披頂、樹梢、林間,全都是對方的重兵層疊,他不禁感慨的道:“少兄,這場仗,將要打得辛苦了,我們業已叫人家,團團圍住啦……” 關孤道:“讓我們盡力而為吧。” 使了個眼色,洪賢迅速退回陣裡,關孤等他低促的向他的手下人交待了片刻之後,才朝前移近幾步,向仍在一邊頻頻翹首探望,一邊猶在指揮調度的左勁寒道:“你還沒等夠麼,左老二?” 身子一震,左勁寒將目光投注在關孤身上,他故作不解的道:“等誰?” 關孤冷然道:“不管等誰,我認為全不關緊要了。” 左勁寒大聲道:“關孤,我再奉勁你還是乖乖就縛的好,我們一旦動手,非僅你斷無生理,就連‘洪家幫’也要跟著你遭受無妄之災,害人害己,你這又算哪一門子的仁義道德?” 關孤笑笑道:“我如束手就縛,你們難道便會放過‘洪家幫’的任何一個人?” 瞪了那邊的洪賢一眼,左勁寒憤恨的道:“不打誑言,那包庇你,與你狼狽為姦,更一味欺瞞我們,仇視我們的洪賢老狗決不能饒!其他主謀亦當受罰,不過,別的人就可以放過!” 關孤嘲弄的道:“你可知道,這樣一來‘洪家幫’還能存在麼?他們的一幹首要分子如若全叫你們殺的殺,罰的罰了,剩下的人尚能起什麼作用?只怕不散也要散了,左勁寒,你打的好主意!” 左勁寒切齒道:“我叫那洪賢老狗再編謊言!我要割他的舌,罰他欺瞞不實,我要剜他的眼,罰他有眼無珠!” 旁邊,馮孝三也恨聲道:“洪老狗好咬牙,明擺明顯的事實他都能翻江倒海瞎扯蛋,硬是不肯承認,太也可惡了,更可惡的還有那義女江夢真,幫著他老子騙、推、賴,簡直一雙混帳玩意 ” 關孤冷森的瞅著馮孝三,道:“大幫主,你這一番話,是對著我說的呢?還是為了仰承左老二的意思在旁邊幫腔?” 猛的心頭一跳,馮孝三不禁連退兩步,他張口結舌結結巴巴的道:“這……這…… 我……我是說……呃,我是指……” 左勁寒一見馮孝三的畏懼狀,不禁勃然大怒,他重重一哼,氣湧如山的衝著關孤道: “姓關的,你還擺你什麼‘首席殺手’的威風?就算他對你說的你又能怎樣?誰還含糊不成?” 關孤緩緩靠近邊道:“沒有人叫你們含糊,左老二,含糊的是你自己!” 左勁寒發覺關孤的接近,他不由自主的往後倒退,口中叫道:“慢著!” 這時,一直持立不動的“狴犴”褚桔竟挺胸踏上一步,悍然迎接關孤! 關孤先向褚桔微微頷首道:“不錯,褚老四,在你們兄弟九個裡面,也就數你算是個真正的人才,只不過你走岔了道!” 褚結面無表情,語聲低沉的開口道:“人各有志,關大哥!” 關孤籲了口氣,道:“太可惜了,你!” 褚桔生硬的道:“不然,關大哥,我們的立場不同,看法也就迥異,我卻認為是關大哥這樣做太可惜了!” 關孤冷冷的道:“那要用事實來證明,褚老四!” 站在那裡,褚桔雙臂下垂,目光如定,像是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一樣充滿了那種待噴的熱與力! 關孤心裡一嘆,問左勁寒:“你方才叫慢著?” 左勁寒尷尬又憤怒的道:“不錯。” 關孤不屑的道:“為什麼?‘悟生院’最近又立了這類新規矩?敵我交手之前,可以休戰喊停?” 布滿累累疤痕的醜怪黑臉竟泛起了一片紫紅,左勁寒厲吼道:“你休要在那裡譏諷於人,姓關的,我之叫你且慢,只是念在同夥多年,給你一個最後的機會而已!” 關孤冷笑道:“什麼最後的‘機會’?左老二,不要口是心非,說得這麼中聽了,老實說吧,你在儘量設法拖延時間,等待援兵趕來,是麼?可惜的是我也很精明,不會上你這個邪當!” 左勁寒狂叫道:“你罪該萬死,你逃不了,舒家母女與‘絕斧絕刀’更逃不了,姓關的,你們業已身陷重圍,有如甕中之鱉了!” 冷淒淒的,關孤道:“我們身陷重圍是不錯,但甕中之鱉卻不見得,左老二,你要我證實我說的這句話麼?” 左勁寒神色大變,臉上瘰瘍的疤痕隱隱蠕動,喘息急促,雙目大睜,他“咯崩”咬牙,亢烈的叱吼:“關孤,我就要你證實 ” ------------- |
第33章 絕、毒、大龍卷
第一個搶先向關孤行動的卻不是左勁寒,是勇猛如虎的“狴犴”褚桔!他由斜刺裡撲向關孤,卻在眨眼間旋閃而出,這一進一出,他的左手“鏈子錘”,右手“千錐棒”,已像來自虛無般突然出現,並且已經攻出了七十錘加上七十棒了! 關孤的身形猛而彈躍,凌空翻騰,在對方的錘棒如雨也似落空中,他就似一頭豹子般反攫回來,“渡心指”灑落千點星,暴罩褚結! 頭也不回,褚桔的“鏈子錘”由下而上,在一團團銀閃閃的光影裡飛迎敵劍,不分先後,他那根長只兩尺,粗有兒臂,通體嵌滿利錐的“千錐棒”也抖起一道圓弧,呼呼轟轟倒旋掃擊! 關孤不閃不退,凌空的身形倏翻滾,“渡心指”的劍芒映幻成漫大的流虹交織,在一片 的鋒刃破空聲裡,只見千百條有如閃電似的炫目毫光穿飛掠舞,晶瑩燦爛,令人神迷心盪 這是關孤的“黑煞九劍”中第五招“千虹流”! 於是,褚桔奮起錘棒力迎,卻不覺已被逼退三步! 劍芒有如流星的曳尾長拋,就在逼出褚桔的一刻,業已飛指向後面的左勁寒雙眉正中! 飄身急退,左勁寒在身形半轉中,他慣使的兵器“烏網單拐”業己猛揮而出,同時口中大叫:“血洗洪家莊!” “狻猊”唐英德立刻雙手暴揮,兩枚拳大黑球擊中左面的兩幢木房,只聽得“轟隆”震響,兩幢木房競被炸成片片,帶著青紅色的火焰與灰白色的濃煙四散紛飛,熊熊火光直衝雲霄! 其實,這固然也是唐英德本人奉命採取的攻擊手段,骨子裡,卻亦為“悟生院”與“綠影幫”發動全面進撲的信號 他們早已事先約定,以唐英德的“黑雷彈”的爆炸來做為齊一行動的標示! 馮孝三揮臂大喊:“弟兄們,衝上去!” “角蛟”趙逖首先響應,他率領著身邊近百名手下,在一聲呼喊之下,兵刃揮舞,蜂擁而上 “洪家幫”這邊自然更是毫不遲疑,三百多名洪家幫兒郎立時紛紛散開,執著“連珠弩”的人迅速找尋有利發射位置,匆忙舉弩攻擊 大吼著,洪賢有如一頭公牛般撲近,他的一柄“金背砍山刀”沉如山岳似的狂猛的攻向馮孝三,“角蛟”趙逖卻被洪三多迎上,剎時打得難分難解,而雙方其他的人馬亦極筷的短兵交接,展開了近身搏殺,現在,利箭與鋼矢仍在光影中飛射穿舞著,在一聲聲的慘厲號叫裡,時有團團人影墜自樹頂或者僕翻於地! 關孤以一己之力,截住了“悟生院”的兩名好手 “螭吻”左勁寒與“狴犴”褚桔,這兩人在“真龍九子”的屬列裡,全是最為棘手的人物,但是,關孤卻並沒有被他們壓制住,當然,卻也並不輕鬆! “狻猊”唐英德最是狡猾陰毒,他在血戰甫始之際,便展開了遊走穿回的功夫,一邊專揀“洪家幫”的小角色下手,一面以他自製的“黑雷彈”拋擲四周的房屋,於是,只要是他那龐大的身影過處,若非人滾血濺,便是房屋盡塌,煙硝四起,那一聲聲的哀呼連著一股股的火焰,就宛如跟在唐英德身後的影子了! 此刻,包圍在“洪家莊”外層的人馬也迅速圍攏,更可以看到幢幢黑影有如鬼魅般飄忽而進,火把與風燈的移動,也越加緊急了。 當唐英德再次流露著殘忍的滿足表情,將一枚“黑雷彈”丟進一幢大磚房之後,在迸射的煙火裡,正值磚土碎裂飛揚,一條人影已如鷹隼船凌空撲下! 這人,是“青竹絲”江夢真! 唐英德磔磔怪笑,就以一雙肉掌與江夢真較量,雖然這位“真龍九子”中的老八是赤手空拳,但卻逼得江夢真團團打轉,手中一柄寒閃閃的“青蛇叉”競有些施展不開! 胖大的身形運轉如風,倏然來去,威力無匹,唐英德以他擅長的“八卦掌法”攻擊著江夢真,江夢真的閃移快捷利落,柔滑似蛇體蠕動,而她那柄白鋼上盤雕著一條青銅蛇的三尖叉也夠得上潑辣強悍,奈何兩人之間的功力相差卻太過懸殊,江夢真再是豁命拼鬥,亦衝不出唐英德所布成的拳掌阻礙! 現在,那些由莊外增援至莊內的“悟生院”“綠影幫”人馬,已經展開了細密快速的搜查行動,向每一幢尚未遭到爆破的房屋進行抄尋! 火光熊熊,血影刃芒互相交映,人們在奔逐追趕,擠殺狠鬥,赤眸相對著赤眸,震蕩肺腑的吶喊與嘶啞的吼喝響成了一片! 唐英德那狼梟似的怪笑聲壓制著江夢真呻吟般的喘息,江夢真業已體會出眼前情勢的惡劣,但她卻無法抽身去向關孤及洪賢發出警告,在汗水的淋漓與呼吸的粗濁裡,她只有祈禱關孤和她的義父也能同樣察覺出這種艱險的形態而予以適當的補救,這補救,只有兩個法子:撤退或者速決! 在極度的艱辛謹慎下奮力和關孤廖戰的左勁寒,慶幸的發覺其他各處的戰況卻並不似他們這裡一般的困難,相反的,甚至還大多佔足優勢,於是,他專心一志的偕同褚桔對敵著關孤,邊大吼道:“姓關的,你業已山窮水盡了,馬上舒家母女和‘絕斧絕刀’兩人便要落進我們手中,金老七早就帶著人開始逐屋搜查啦,我看你這一遭非但救不了人,恐怕尚得落個自身難保!” 自“鏈子錘”連串的飛擊中穿斜而過,關孤一百劍抖向左勁寒與褚桔二人,他冷冷的道:“你們嚇不著我,左老二!” 就在他開口當中,褚桔卻突然騰突而起,“呼”的旋閃,“鏈子錘”筆直砸向關孤後腦,同時,“千錐棒”亦閃電般搗向關孤背脊! 關孤神色冷酷又雙目僵硬,毫不移動,於鉤一發裡,他猝然暴回,“渡心指”在他一轉之際,就好像一道流光一樣,那麼快不可言的平齊眉心直刺 因為出手的速度太快,劍尖穿透空氣,竟形成兩道波浪般的霧氳,連“ ”“ ”破空之聲也跟不上劍速之急了,這一劍像來自永恆,又宛似要奔向永恆,就那麼快,關孤只一轉身,它已到了敵人的面前! 素來以沉穩鎮定著稱的褚桔,在這突來的變化下也不由自主的驚呼出口,他做夢也想不到就這麼單純的,毫無花巧的,一劍竟是來得如此快法,攻出去的錘棒俱已不及收回,惶急之下,他原地暴旋。 血光驀現,一溜血滴灑向半空,褚桔躲開了眉心正中的這一劍,卻沒有躲開右顴骨的部位,“渡心指”尖銳的劍尖,猛然頂進了他的肌骨之內,將這功力絕佳,勇猛無匹的“狴犴”一下子刺傷翻出! “渡心指”的反彈也疾,寒光碎閃,“當”“當”“當”硬生生磕開了背後拼命來援的左勁寒十七拐,劍勢如浪,滔滔湧卷,關孤冷笑道:“還有你,左老二!” 硬著頭皮,強壓心中的驚駭,左勁寒死力抵抗,邊瘋狂的大叫:“好,關孤,你好,你用得好一招‘如來指’!” 是的,方才傷了褚桔的那一劍,正是關孤“黑煞九劍”中的精萃所聚 第九劍“如來指”! 一彈而出,關孤背對著左勁寒,他凜烈的道:“它又來了 ” 於是,關孤又是一招“如來指”! “烏鋼筆拐”帶著沉渾的勁力猛然截擊,但拐身卻在與劍尖相觸的一剎那,怪異的歪斜離去,一點寒光,直指左勁寒眉心! “哇呀!” 左勁寒狂吼一聲,驀然拋拐僕地,連連翻滾,一則關孤有言在先,二則左勁寒所採取的這個逃命方式太也難堪 難堪到有些出乎關孤意料之外,所以,左勁寒算是在萬險中躲過了這一劫! 在這有如“懶驢打滾”也似的“就地翻”中,左勁寒雙手連揮,二十只淬毒“透骨梭” 便閃電般分成二十個不同的角度射向了關孤! “渡心指”“嗡”然輕顫,幻閃出二十點星芒,流燦旋飛,仿佛二十盞青燈,在連串的“叮”“當”震擊中,立時將射來的毒梭全部磕飛! 然而 就在這時,一條人影由後面猛撞而到,那人的衝撞之勢有如一顆來自空渺的隕石,快不可言,當關孤發覺,業已到了難以躲讓的時候! “叱唷!”關孤厲嘯,身形暴起,“渡心指”在瞬息間反手飛刺,一百九十一劍形同一劍罩下,衝來的那人頓時連中了七十多劍,只見刃芒閃耀,他身上的鮮血一股一股如噴泉般標射不息,但是,他的“鏈子錘”也在一抖之下脫手飛出,“砰”的一聲將關孤凌空的身形撞得一個翻滾! 這人,是“狴犴”褚桔! 火光的映照下,他右臉上是一團血肉模糊,甚至連右邊的眼球也凸出了目眶,現在,他更是渾身血流如注,把一件黑袍完全浸得透濕了 至極的痛苦與垂死前的不甘,將褚桔的面孔扭曲得不似人形,殷紅流淌的鮮血,粉白翻裂的肌肉,暴跳浮突的青筋,瘋狂的眼神,這位有“狴犴”之號的好手,形容之猙獰可怖,簡直有如厲鬼! 關孤挨了一錘在肩呷上,他痛苦的在地下一個翻騰躍起,而褚桔卻又手揮“千錐棒”口中發出那種不似人聲的吼曝,一陣風似的撲了過來 在挨了七十多劍之後又一陣風似的撲了過來! 暴叱如雷,關孤宛似脫弩之矢般凌射迎上,他根本不囉嗦,一出手就是他的“如來指”! “千錐棒”擦著關孤的手臂揮空,關孤手臂上又被括破幾道血痕,但是,他這一劍卻狠毒的將褚結筆直通刺出五步之外一跤仰倒 劍尖透進眉心兩寸拔出! 背後銳風又響,關孤頭也不回,斜步翻轉,再一記“如來指”! 眼角有十道“透骨梭”的冷芒穿掠,而關孤這一劍卻使得左勁寒的一只左耳離開了原位 雖然左勁寒早就在防備著這一招了! 心膽俱裂的左勁寒亡命般奔掠向前,邊聲嘶力竭的大喊:“老八……唐老八……快來呀,老八……” 關孤正想追上去予以斬殺,那邊,卻突然傳來一聲淒厲的長號,關孤急忙循聲往視,老大!洪三多竟已叫那“角蛟”趙逖的朴刀開了膛! 沒有第二個念頭,關孤以他所能施展的最快速度長射而去,一百七十劍有如漫天的光雨罩住趙巡,趙巡正慶得手,尚未有說一句話的機會,業已身中十九劍! 拼命在地下滾動,趙巡一邊揮刀死抗,一邊恐怖的嚎叫:“關孤……你要不要臉?…… 你怎麼可以來對付我?!” “渡心指”突然在一閃之下斜指向左!魂飛魄散,血跡斑斑的趙巡沒命的滾向右邊,但是,就像有鬼一樣,“渡心指”的刃鋒卻老早等在那裡了,只見血影暴湧,趙巡的額頭紫瘤業已齊恨削落! “哇……噫……” 趙巡的這只肉角斷送在關孤的一記“雙炫眸”中,他痛得幾乎咬碎了牙,臉上沾著血,沾著泥,沾著汗,他野獸般號叫著,暈亂的向關孤揮舞著朴刀,而關孤連正眼也不瞧他,身形一轉,“嗖”“嗖”“嗖”,一連十劍,急快伸縮,於是,這位“綠影幫”的首席堂主身上立即又多了十處血口子,但是這十處血口子卻全開在致命之處了! 猛一翻騰,趙逖滾出七八步,然後,一頭僕進了地下,一灘血糊糊的瘰病肚腸中,這些尚猶溫熱的腸臟,正是方才被趙邀殺死的洪三多肚皮中流淌出來的! 咬咬牙,關孤注視四周,而四周的情景又是何等慘厲!這裡一顆人頭,那裡幾條殘肢,斑斑的濃血,稠白的腦漿,那麼不值錢的噴灑周遭,拖扯得老遠的肚腸業已被人踐踏得變成黑污泥穢不堪了,到處都是屍體,有身著綠衣的,有穿著青衫的,也有全身黑裳的,但不管他們生前屬於哪一個派別 如今,他們卻全無差異了,一具具的躺在那裡,僕在那裡,扭曲在那裡,蜷縮在那裡,便是有表面的分野吧 或者突目咧嘴,五官變形,或者閉眼切齒,握拳透掌,卻也只是表示他們在隨那死亡的召喚前一剎間的反應而已。 其實說穿了,這又有什麼值得區別的呢?他們總算結束了這段淒苦的生之旅程 如此而已! 好像剩下的人並沒有被眼前彼此所造成的殘酷慘狀懾窒住,至少現在沒有,只要是活著的,能夠行動的人,仍然在拼殺格鬥著,用兵刃豁死的劈斬對方,以箭矢狠命彈射著敵人,而嗥號聲融在鮮血裡,赤紅的眸子凝結在突至的痛苦中,就是這樣了,這場可怕的白刃之戰仍在繼續! 當然,關孤看得出來,“洪家幫”的人已經落在下風了! 有如一陣風般向舒家母女居住的房子奔去,關孤深恐出了差錯,他無法完全釋懷於“絕斧絕刀”的保護…… 剛剛掠過一幢火勢猛烈的木屋,關孤便聽到一聲痛楚的悶哼傳來 這聲悶哼是出自女人口中! “唰”的彈躍出去,關孤正好藉著火光發現“青竹絲”江夢真被唐英德震翻地下,頭髮披散,面色慘白。 唐英德形容猙獰可怖,他摀著左膀,惡狠狠的破口大罵:“**養的小**,想不到你還有這麼個陰毒法,那柄破又上盤雕的青銅蛇蛇口裡竟有機關,幸虧老子見機得快用匕首把那兩根刺進肉裡的毒針削了,要不豈非被你坑死啦!” 喘息著,江夢真咬牙切齒的叫道:“你這畜生,我恨沒有把那兩根毒針射入你的心臟,好叫你一嘗萬蟻嚙心的痛苦!” 狂吼一聲,唐英德撲了上來:“老子要零剮了你 ” 毫無警兆,更沒有招呼,就那麼突兀的,斜刺裡,一溜冷電倏然橫飛,“嚓”的一下在唐英德面頰上割了一道血痕! 前撲的勢子猛然彈回,唐英德摀臉尖吼:“暗箭傷人的王八羔子 ” 等他看清楚了那個傷他的人,唐英德驀而將未盡的尾音硬生生咽了回去,他全身一陣哆嗦,踉踉蹌蹌退後了三四步! 目光冷冰冰的注視著唐英德,關孤去向地下的江夢真道:“江姑娘,傷得可重?” 掙扎著以“青蛇叉”拄地,江夢真吃力的站起,她未曾開口,卻“哇”的吐出一口血來! 關孤面無表情地道:“支持得住麼?” 江夢真身子搖晃了一下,卻咬著牙道:“沒關係……我想可以支持得下去……” 關孤道:“唐英德傷了你?” 怨毒的盯著唐英德,江夢真痛恨的道:“我中了他兩掌,一在左肋,一下右胸……” 唐英德神色驚恐又憤怒的大叫:“你***臭**,用毒針暗算我……” 關孤沒有理他,問江夢真:“左勁寒來過?” 呆了呆,江夢真愕然道:“沒見著那殺胚 他怎麼了?” 冷淒淒的一笑,關孤道:“跑了,他口裡一直叫著唐英德,我以為這老小子是來找姓唐的搭檔回去送死,但顯然他沒找著他想找的人!” 江夢真苦澀的一笑道:“幸虧沒找著,否則,我就吃虧更大了!” 這時,唐英德惶恐的叫:“左老二怎樣了,關孤?” 關孤陰沉的道:“跑了。” 窒了一窒,唐英德震駭的道:“果真?” 關孤冷森森的道:“我不屑與你這種奴才開玩笑!” 顧不得反唇相譏,唐英德顫慄的道:“那……褚老四呢?” 關孤乾脆的道:“死了!” 猛的退後一步,唐英德見了鬼似的怪吼:“你胡說!” 關孤濃眉斜豎暴烈的道:“果報神豈有錯報之理?” 唐英德身子大大一晃,哆嗦著道:“你……你殺的?” 關孤用力點頭,道:“正是!” 唐英德驚駭又滯窒的呆瞧著關孤,關孤神情冷酷寡毒,雙目光芒凜烈僵硬,他全身上下,沾滿斑斑血跡,在四周火光紅毒毒、綠慘慘的色彩映照之下,竟是顯得如此狠絕如此寒森,又如此無情,真和一位來自九天 或來自地獄的果報之神毫無二致! 心慌意亂的往後緩緩倒退,唐英德臉上肌肉抽搐,汗水涔涔,舌頭打著結般吶吶的道: “你不可以……不可以如此……你怎能這般狠毒……怎可這般趕盡殺絕?……你不可以如此……” 關孤大喝一聲:“站住!” “住”字剛自關孤舌尖上跳躍,唐英德已碎然雙手暴揮,七枚“黑雷彈”立時飛射而至! 黑色的綢氅飛揚,關孤躍彈而起,“渡心指”橫過夜空,帶起一片奪目的寒光,就在寒芒閃映中,“渡心指”的劍尖以急快的速度顫刺拋挑,只一眨眼,七枚“黑雷彈”已經全部倒射鋪地吞吐! 怪叫著,唐英德躥跳騰閃,七枚“黑雷彈”便一一在他四周爆炸,煙火飛揚,烈倏焰然撲上了一幢燒焦了的房屋殘脊上;唐英德目露兇光,反手就擲來一只灰土土的筒狀物! 關孤回身,攔腰抱起江夢真,筆直拔空七丈有餘,他的動作一氣呵成,快如石火,而就在他甫始騰空之際,那只灰土上的筒狀物業已著地碎裂,在一聲“咋嚓”輕響之後,一片青虛虛的,有如鬼眼般的發光體立即“茲”“茲”發出怪異的聲音貼地飄浮…… 關孤當然知道,那是唐英德獨創的歹毒火器之一:“青磷笛子”,這種“笛子”,自是不比尋常的笛子可以吹出美妙的音韻來誤己怡人,相反的,這玩意卻足可殘酷的要人老命,它的外殼是土瓷所製,內中裝滿火藥及青磷,沾物即著,若是燒在人身上,包管連骨帶肉一起燒個精光! 現在 關孤人在空中,強忍著左肩的劇烈疼痛,緊挾著江夢真,在“渡心指”的虛探下惜力馭氣旋回了一圈! 站在屋脊上的唐英德狂野的大叫:“我要活活整死你這一雙狗男女 ” 叫喊聲中,他又是雙手輪翻揮展,“黑雷彈”“青磷笛子”各五枚飛射關孤,關孤驀地吐氣開聲,整個身體連著江夢真“呼嚕嚕”連連懸空翻滾,於是,“黑雷彈”與“青磷笛子”全部擊空,紛紛墜落地面,只聽得爆聲不停,“叮茲”“茲”連響,地下煙硝烈火,業已與青焰燐光混成一團了! 唐英德面孔扭曲,青筋浮額,他兩邊太陽穴“突”“突”直跳,口沫橫飛的暴怒著厲吼:“好,老子看你還能懸空多久!” 一面吼,他又揮手如電,於是,幾十只細小有如人指,黑烏烏的管狀物體已雨一樣的密集射來,同時,他連著再拋出兩團看上去軟綿綿的白紙包! 目光甫一觸及唐英德這一次擲投的東西,關孤已不禁神色倏變。他雙腳互蹬,已傾力拔高尋丈,嘶烈的叫:“你這畜生 ” 那些黑細的管狀物體就在凌空的一剎,竟突然成雙成對的互相撞擊,而在撞擊之下,立即有一聲“噗”的細響,緊跟著各自迸裂出一蓬紅毒毒的,泛著白亮焰頭的火蛇,而幾十只這種玩意碰撞在一起,看吧,滿空的火樹銀花,彩芒焰苗,有如閃電般飛噴流射,而眨眼問,那兩團白紙包似的東西亦已同時“嗤”聲裂開,裡面的白粉狀物“呼”的四散瀰漫 石灰! 剎時裡,關孤肋下的江夢真尖叫出聲 她業已受到的傷了,而關孤亦同樣被燒傷了三四處,但他咬住牙根不肯出聲 事實上,他也不能出聲,否則,聲出氣洩,勢必雙雙墜落到下面的火海之中! 鬥然間,關孤雙目盡赤,他驀地松掉全身勁力,任由身子往下墜落,江夢真以為關孤已經遭到傷害或者支持不住了,她不禁驚恐的尖叫起來,但是,就在關孤與她的身體沉重的墜落有丈許高的距離時,關孤突然全身肌肉堅硬,粗濁的呼吸立即屏寂,連方才還是熱騰騰的體溫也一下子變得冰冷了。 江夢真在極度的慌亂與急躁中,正覺驚駭欲絕,猝然間 關孤的“渡心指”往上揮掠,於是,奇蹟出現了,簡直令人不敢置信,就在那又窄又利的鋒刃朝半空一揮之際,竟發出了一聲意想不到的巨大聲響 “轟 霍”,甫入人耳,宛如是巨浪的呼嘯,飛瀑的懸流,又似是龍捲風的旋回,叫人聽著,不由自主的會感到一種大自然的憤怒震撼情形之下自家的渺小,那是一種顫慄又心膽俱裂的恐懼反應,就仿佛見著大海的翻騰,江河的流瀉,狂風的肆虐一樣,本能的覺得自己是那麼無能為力,那麼微不足道了,隨在那聲巨響之後,“渡心指”所卷起的光芒竟似匹練般粗圓渾厚,完全將關孤與江夢真兩人吞含隱遮入內。 這時,江夢真覺得關孤與她的身體全在以不可言喻的速度飛旋流曳,像是要直接往永恆之境,她感到全身出奇的冷,冷得有如置身冰窖一樣,四周的風凌厲尖銳得似是用刀片在刮著她的肌膚,她睜著眼,但任什麼也看不見,只有一股炫目的藍白色寒光像漩渦一般在她四周流動迴轉,一剎間,她宛如覺得自己沉入水底,或者附攀著流星奔飛向月宮了! 當然,江夢真沒有想到,關孤此刻正在施展他的最高武技精萃 兩大絕式之一“大龍卷”! 江夢真的感覺是這樣的了,但是,她若站在圈外來看,則必將更為驚異,現在,由外面看去,關孤與江夢真的身形全已隱融在那道匹練也似粗渾的刺目精光樣的那道光華,仿佛是一條龍在舒卷盤繞,卻更像一道呼嘯飛旋的龍捲風,只是,它不是黑灰而淒蒙的風,它是迸射著寒芒閃電的銀藍色光與氣! 立在屋脊上的唐英德驟見之下,忍不住內心至極的驚駭,猛的哀嚎出口,他知道他看見的是什麼,也明白他即將遭遇到什麼了,而只要那道光體是對他而來,他便必無幸理,不但他,處在相同情形之下,能夠全身避開的人恐怕整個武林道裡也沒有幾個!那是“大龍卷”,劍術上登峰造極的修為現示 “馭劍成氣”! 漫空的煙硝焰火只要觸及這道光體,立即有如滾湯澆雪,紛紛波散消滅,而它的來勢之快,又是無可比擬的,就和光的速度相似,飛射唐英德! 不似人叫般淒怖的大叫著,唐英德沒命飛撲逃竄,同時,他已拔出他的兵器“鉤連短槍”反手暴刺,自七十二個不同的角度刺向七十二個不同的方位,用這些密集相關的閃耀光點保護著自己,但是,藍銀色的光體卻挾著洪水似的力量筆直衝刺,唐英德的七十二槍仿佛全戳在精鋼上,只聽得連串的“叮叮”脆響混成一片,這位“狻猊”業已手舞足蹈的被撞上半空,他帶著一聲悠長的呼號,灑著雨也似的血滴重重摔落下來 摔在地下猶在燃燒的青火綠焰之中! 滾桶似的光華凌空一轉,射向十丈之外,光斂氣消,關孤大汗淋漓的以劍柱地,喘息籲籲,江夢真仍驚魂未定,站在一旁。 關孤的面孔是赤紅的,雙頰在急速抽搐著,他大口大口的呼吸,汗水業已浸透重衣! 定定神,江夢真不由自主的扶著關孤,並用力在他胸前背後搓揉,擔心的問:“關壯士……你沒怎麼樣吧?” ------------- |
第34章 劈、刺、鬼狼號
關孤長長吸了口氣,吃力的道:“還好……” 江夢真餘悸猶存的問:“剛才真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我們全要掉到火裡面去了呢,可是,忽然間又被一種什麼不可見的力量抬了起來,那力量好大……我一下子像是沉進海底,又冷又寒,四邊全似流動著藍汪汪、白森森的漩渦,但又有一種感覺,好像攀附在一道流光之上,那麼不可抑止的穿過幽穹,直奔向月亮……” 關孤澀澀一笑道:“你很有想像力,江姑娘。” 江夢真好奇的道:“關壯士,你的動作簡直快得不可思議……那唐英德,可就是在你這種怪異獨特的手法下送命的?” 關孤低聲道:“是的。” 頓了頓,他道:“但這並不算什麼‘怪異獨特’的手法,只要稍有武學深度的人,就會知道那是什麼,縱未親見,也該聞及,江姑娘,你一定是有點慌亂,否則,你應該可以想出本” 怔了怔,江夢真吶吶的道:“我是真沒見過這種武功……它有名字嗎?” 關孤笑笑道:“有。” 江夢真吸了吸氣,輕輕的道:“劍術中的一種修為?” 關孤緩緩的道:“是的,武家稱這種修為是‘馭劍成所’!” 猛的一顫,江夢真驚叫:“天,這就是‘馭劍成氣’?我只聽說過這個名稱,可是卻一直到今天以前還沒親眼看見誰能施展,想不到竟是這樣的威力驚人……關壯士,素聞你為劍中之霸,功力深厚,哪裡知道你更到達了這種境界!” 關孤低喟一聲,道:“這不算什麼,只要肯下苦心去學,再加上幾分融匯貫通的智慧與竅要,有點練劍的底子,就可以成功!” 江夢真大大搖頭,咋舌道:“說得簡單,關壯士,真學起來可全不是那麼回事,其中的苦處難處只怕不亞于登天,要不,練劍的豈非皆成高手了。” 關孤淡淡一笑道:“此時此地,我們不能再談這些了,如果你有興趣,以後有的是機會鑽研,現在,你歇過來了?” 江夢真點點頭道:“差不多了。” 關孤端詳著她,問:“中掌的地方痛不痛?” 江夢真皺眉道:“痛是不大痛,就裡面有種沉翳翳、熱糊糊的感覺……” 關孤道:“那是內傷,看樣子唐英德並沒有想一下子要你的命,否則,以他的功力足可在掌力吐實之際,將你當場震死!” 江夢真不服的一哼,道:“他哪有你說的這麼天官賜福,大慈大悲?他並不是不想一下子要我的命,只是他倉促間沒來得及!” 關孤揚眉道:“怎麼說?” 江夢真冷笑道:“就在他出掌傷我之前的一剎,我已給了他兩根‘金蛇針’,否則,他肯手下留情?” 穎悟的頷首,關孤道:“原來如此 ” 目光向四周一閃,他低促的道:“江姑娘,你自認還可以過招麼?” 江夢真點點頭,倔強的道:“我想可以 而且必須可以!” 關孤道:“很好,你馬上前去協助你的義父,只要我再能把‘真龍九子’中今天已來的左勁寒與金童祥也收拾了,這場拼戰我們就有獲勝希望,至少,我們也留得出從容撤走的空暇了!” 在遠近的激烈擠鬥聲及火苗子嘩喇聲中,江夢真盯注著關孤的面龐,十分關切又十分擔心的道:“關壯士,你傷得不輕,有把握對付這兩個兇人嗎?” 關孤苦笑道:“我是盡力一搏,不敢說一定可成,而現在並不是有沒有把握的問題,問題是必須要這樣去做!” 江夢真咬咬牙道:“你說得對,關壯士,何妨再用‘馭劍成氣’?” 關孤道:“只要用得上,我當然會用。” 江夢真急切的道:“關壯士,速戰速決才是上策,像你這種武功,正是解決眼前問題的唯一最佳方式,似先前那種快法……” 關孤深沉的一笑道:“我想,這一點無須你提醒了,我的‘大龍卷’劍式快逾電光石火,方才若非負你在身,其勢將會很快!” 江夢真半轉身道:“那麼,我走了?” 關孤道:“小心。” 於是,江夢真的行動有些蹣跚的繞著前面火場離開,關孤亦不再遲疑,他忍著身上的痛苦,迅速向舒家母女所居之處奔去。 那幢最靠近山坡頂的磚瓦房,尚隔著關孤有一段距離,關孤即已發覺情況有異,房子並沒有起火燃燒,但是,四周卻已圍滿了火把,任是別的地方打得暈天黑地,這裡卻異常平靜 房子外面異常平靜,屋內反倒傳出劇烈的拼鬥之聲,夾雜著金鐵的連串交擊! 房屋外頭,約有五十餘名黑色勁裝的大漢背屋而立,他們每個人全是左手執火把,右手握腰刀,肅靜無嘩,神情僵木,似要將這幢房子與外界隔絕,而一個同樣裝束,尖嘴削腮的人物便站在更外面,像是這五十名大漢的頭兒! 當然,關孤對這些人的穿著打扮是十分熟悉的 他們全是“悟生院”的屬下,那個尖嘴削腮的角色,關孤也認識,他是一名頭目,擅“反揚三節棍”法,姓邵名辰,在“悟生院”一幹頭目當中算是武功相當扎實的一個,頗有希望晉升三級頭領,而關孤這時看見了他,卻十分惋惜這位姓邵的頭目,只怕這一輩子也達不到晉升三級頭領的心願了。 在一處最近的房角陰影裡,關孤匆匆打量明白形勢,毫無異疑的,舒家母女所居住的這個地方業已被對方發覺了,非但發覺,更已受到了包圍與攻擊,只是,不知道在裡面直接下手進襲的人物是誰。 不說別的,僅從屋裡傳出來的格鬥聲音,已是夠激烈的了,可以想見雙方擠殺的情景是如何狠厲,但使關孤稍稍放心的是一一在屋裡的擠搏進行中,他已聽到了南宮豪與豐子俊的叱喝聲! 立即打定主意,關孤由黑暗中快步行出,他甫一出現,那邊包圍在房屋周遭的“悟生院”所屬,馬上發覺了,四名大漢迅速撲近,頭目邵辰也搶上幾步,聲色俱厲的開口叱喝: “哪一個?站住!” 關孤大步向前,冷冷的道:“邵辰,你帶著你的手下人逃命去吧。” 一下子像見了鬼一樣一聲的怪叫,邵辰幾乎一個跟鬥摔倒,他踉蹌倒退,直著嗓子叫: “關……是……關孤!” 關孤目光四掃,其冷如冰,方才撲近的幾名“悟生院”大漢俱不由噤若寒蟬,沒命的往後倒退! 邵辰籟籟哆嗦著,面青唇白的道:“你……你你……還不束手就……縛?” 微微露齒一笑,關孤一言不發,劍出似電,“嗖”的一道寒光暴閃,邵辰的頭巾與一把毛髮應聲飛脫,而劍刃卻早已回鞘,那模樣,就好像關孤的“渡心指”原就未曾出鞘一般,邵辰的頭巾加上毛髮是自己脫落的一般! 這種感受,可真叫“心膽俱裂”了,邵辰嚇得尖嚎一聲,手摀涼嗖嗖的頭皮,一屁股坐倒地下,腰上纏著的三節棍也“嘩啦啦”一傢伙抖落下來! 關孤淡漠的道:“還叫不叫我束手就縛?” 歪曲著那張瘦臉,邵辰汗下如雨,全身抖索,在火把的光輝照映下,越發不像是張人樣的臉了…… 那五十名大漢已經慢慢向關孤圍攏起來,但是,從他們顫生生的雙腿上,從他們粗濁的喘息上,證明這些“悟生院”的爪牙們內心裡是如何畏懼,又如何驚恐,套句俗詞兒,這可真叫‘拿鴨子上架’了…… 關孤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寒凜的問:“你們找著舒家母女了?” 邵辰不由自主的,吶吶的道:“找……找著了……” 關孤冷笑道:“誰在裡面動手?” 邵辰惶驚的道:“金……金大哥……還有‘綠影幫’的‘刑堂老二’鮑坤……和我們的二頭領李……李發……” 怔了怔,關孤暗中欣悅的道:“李發也來了?” 邵辰苦著臉說道:“李二頭領……並沒有跟著你反……他怎能不來?” 關孤憔悴的面容上浮起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緩緩的道:“是的……他怎能不來?” 閉閉眼,他又道:“你們通通滾開……” 背後的幾股勁風,突然截斷了關孤的語尾,關孤不回頭,不閃避,雙手暴揮“渡心指” 銳響著倏然出鞘,寒森森的白光猝旋,七顆人頭帶著七股鮮血噴起,劍尖一顫,又指向邵辰咽喉 而這時邵辰的手指方才沾上地下的三節棍! 關孤毫無表情的道:“我若殺你,邵辰,不啻反掌之易,你何苦非要這樣死法?這不冤麼?你這一死,又有什麼價值。” 籲了口氣,他又道:“念在曾屬同夥,你們去吧,但是,這是最後一個機會了。” 幹澀澀的咽著唾沫,邵辰拾著三節棍自地下爬起,他垂頭喪氣的往一側走去,一面去,一面悄悄覷視關孤 關孤背著他,頭也沒轉一下。 猛一咬牙,這位身手不弱的“悟生院”頭目猝然翻躍而回,反手旋身,“三節棍”抖起一輪半弧,又快又狠的掃向關孤腦側! 就那麼巧,關孤微一低頭,棍梢差著半寸緊貼在他的頭巾之上掠過! 大吼一聲,邵辰錯身進步,左右閃躍,“三節棍”“嘩啦啦”暴響不停,交錯飛舞,猛攻關孤! 關孤飄然退出三步,微微一嘆,“渡心指”灑出篷黑芒,邵辰揮棍力擋,那蓬黑芒尚在人們瞳孔中耀亮,而“渡心指”的劍尖已快如閃電般透進邵辰小腹,劍刃倏翻,將邵辰橫摔七步之外! 於是 當這位瀕死的頭目日中慘曝著尚未斷氣,四面的“悟生院”大漢已蜂擁撲上,刀尖如雪,銳風尖嘯 關孤視若無睹,他身形猝矮,劍刃伸縮,一照面已將十一名敵人刺翻地下,劍身同時回掠,又有七名大漢喉開血噴! 這時,尚沒有一柄刀伸夠了攻擊位置! 斜刺裡,一名黑衣大漢剽悍的連人帶刀撞向關孤,四面也有五名大漢滾身撲上,腰刀貼地削空! 關孤神懷倦煩,他動也不動,平起一劍,那撞來的漢子攔腰削成兩半,怪吼如位中,一半帶著腑臟摔向那邊,一半拖著肚腸拋向這邊,而劍光如練,猝然迴旋,五名滾身而上的漢子不分先後,全在貼地揮刀夠上尺寸前的眨眼間失去了他們的右臂 俱是齊肩被斬! 聽吧,那種不似出自人口的鬼哭狼號,慘怖曝叫,滿地的血,四拋的人頭、肢體、瘰養的肚腸……火把丟在周遭,兵刃棄置老遠,剩下的一幹仁兄,立刻像中了邪一樣泣號著紛紛拔腿奔逃,沒有一個再敢回頭瞧上一眼! 抖劍揮去鋒刃上的血水,“錚”聲回鞘,關孤低喟一聲,緩步走進了前面尚在繼續激鬥中的房子。 一進門,首先人眼的是客堂中歪斜傾倒的桌椅,關孤看也不看,迅速閃身到通往後院的房門口。 在第二進 也就是舒家母女所住的房間前面花圃中,嗯,業已展開了一場龍爭虎鬥,幾條人影在捉對廝殺;南宮豪的對手是個身穿黑袍、瘦長又面色灰黃的中年人,這中年人生了對馬臉,疏眉、細目、窄鼻、薄唇,神態在陰沉中流露著無比的暴戾之氣,他,即是“真龍九子”中的老七“睚眥”金童祥! 豐子俊的敵人卻有兩個 一個是名胖大斑頂的綠衫獨臂人,另一個,嗯,是“紫疤” 李發! 關孤依在門上,搖搖頭,沉靜的開口道:“金老七,還要打下去麼?” 悚然一震,激戰中的金童祥猛的回身妖退,靠向牆壁,同時臉上神情大變,另一邊,那獨臂胖漢與李發也匆忙跳開,嚴陣以待 這時,汗水涔涔的李發沒有絲毫表情! 急促的喘息著,金童祥一雙細眼中閃射著蛇似的陰毒光芒,他盯視著關孤,語聲狠酷的道:“姓關的,你反得好!” 關孤用右手的“渡心指”點了點對方,道:“我們不用討論這個問題,因為和你們談到這個問題是一輩子也說不清的,反正,我們各有各的立場,也就各有各的看法,金老七,很久了,我們不就從未對某件事情有過相同的結論麼?” 金童祥恨聲道:“不管怎麼說,你就是叛逆,數典忘祖的叛逆!” 關孤陰森的道:“我不屑與你們這群魑魅魍魎為伍,不肯去做違背良心之事,不願喪大害理,敗德滅倫,如此而已,剩下的,你隨便去講吧!” 金童祥暴烈的道:“你少辯!” 關孤冷漠的道:“金老七,你豈是我強辯的對象?” 一仰頭,他又朝對面汗漓漓的南宮豪道:“南宮兄,舒家母及銀心可安好?” 南宮豪咧嘴氣喘著道:“就是受了點驚,全沒傷著根汗毛,你可沒見方才他們那個聲勢吶,前呼後擁,大喊大吼,又是人又是刀又是火把,一傢伙便將整幢房子包圍啦,外頭站的裡頭攻的,喝叫的,可真驚的我那顆心都提到腔邊了!” 斜脫了正在轉著腦筋的金童祥一眼,關孤平靜的道:“外面的情勢剛剛好轉,但這只是暫時的,我判斷不要多久他們的主力就會趕到,眼前可能這幾位貪功太切,竟未待人手齊集便先行下手了,莫怪他們佔不著我們的上風!” 靠花圃的那邊,豐子俊高聲道:“洪家幫損失可大?” 關孤頷首道:“不輕。” 他又一笑道:“但‘悟生院’與‘綠影幫’方面恐怕更慘,就以剛才房子外面那八十個傢伙來說吧,我網開一面,叫他們走,他們卻不領情,還抽冷子偷襲我,好人難做,我也說不得只好拋舍舊情,擺平他們一地了!… 一咬牙,金童祥厲叱:“姓關的,你好歹毒!” 關孤神色倏寒,他冷峭的道:“歹毒?金童祥,我們兩相比較,我懷疑我這歹毒有沒有你們各位所作所為的一半!” 那邊,南宮豪用袖子抹了把汗,有些焦急的道:“少兄,我們還不將這幾個邪龜孫收拾下來,更待何時?” 眸瞳中閃眨著青森森的光芒 那像是兩道刀口子斬人之前,剎間的寒電,關孤陰沉沉的道:“很好,我們勿須等待 ” ------------- |
第35章 威、懾、屠靈箭
金童祥悶不吭聲的,猝然身形暴旋,就好像極西的流光飛閃,四只“屠靈箭”快險無可言喻的射向關孤,同一時間,他手中的“仙人掌”已經又狠又急揮砸至南宮豪頭頂!對於金童祥的“屠靈箭”,關孤太也熟悉了,唯其太過熟悉,他便不敢存有絲毫輕慢之心,“睚眥”金童祥之所以立有如此威名,他的憑藉,只有三樣東西 “屠靈箭”、“仙人掌”,以及那一顆狠得發黑的心!金童祥這“屠靈箭”,非但淬有奇毒,見血封喉,更可以雙手連發,藉著身體的轉動投射,在不同的姿勢與騰折下以各種不同的花樣出手,更甚者,是它的速度,那種快法,就像一抹光,一溜雲,一片淡渺的鴻影,它往往比人們的意念轉動得更快,當受攻擊者發覺“屠靈箭”向他擊來,有很多很多人就決沒有發覺第二次的機會了! 關孤雙目凝結,“渡心指”有如一條銀蛇般飛縱而起,在不及人們眨眼功夫的十分之一裡,突然點劃著千百條堆燦的亮光,千百顆閃耀跳動的小點。 於是,四聲撞響連成一聲,四只兩尺長的三角形狹窄“屠靈箭”便各自帶起一溜曳尾,歪歪斜斜的震穿了屋頂! 就在關孤破解“屠靈箭”的同時,南宮豪霍然躍閃金童祥那似是聚以全力的一擊,當那柄銀桿頂端雕嵌著比真人手掌大上三倍有餘的宛如虎爪般微彎的“仙人掌”帶起一片呼轟勁力漫天飛舞之際,南宮豪的“月形金斧”自左右圍合交叉,在重重斧影金芒中猛然反襲,但是 他卻全落了空,金童祥業已有如狂 卷舞般奪身而走! 兩邊的動作全是快逾電光石火,瞬息開始,又在瞬息結束,就在這驟然的接觸之際上,竟己完成了全部過程! 南宮豪大大的一愣,做夢也想不到鼎鼎大名的“真龍九子”之一,威凌八方的“悟生院”前執殺手,竟會在這種生死交搏的情況下逃之夭夭,一走了之,這算是什麼玩意呢? 一愣之後,南宮豪大吼一聲,拔騰而起,口中怒罵:“姓金的,你他媽就不要這張人皮臉了?” 關孤一閃至前,急喝:“快回來!” 明見金童祥的影子有如一頭大鳥般飛投入夜黯之中,南宮豪呸了一聲,翻身落地:“媽的,他可真是要命要臉啊!” 關孤正想回答,靠花圃的那邊,那位胖大斑頂漢子突然狂叫一聲,連人帶著手中大砍刀猛衝豐子俊,豐子俊武功比之這人高出不少,但一見對方勢如拼命,倒也不敢疏忽,他舉足倏旋,“龍頭薄刃刀”尖倏然反手倒翻上去一豐子俊這一刀出手之快,有若流光,但是,卻竟斬了個空,原來,那胖大斑頂漢子竟也學著金童祥的方式如法泡製,就在衝近的上一剎前轉了個彎,騰身便撲向牆頂! 暴叱一聲,豐子俊踮步急追,而他剛剛起步,已經飛躍起幾尺來的胖大漢子卻驀然,殺豬般慘嗥出聲,一個跟鬥倒摔下地,略一抽搐,即寂然不動! 正自愕然,豐子俊看不出是怎麼回事,牆角下,李發業已走近那胖漢屍邊,由他胸直拔出了一柄精光閃閃的鋒利匕首來 原來方才是李發下的手,他一直靠在牆角,不言不動,那胖大漢子在逃命之前當然也知道李發是站在那裡的,而他所以挑選了這個方向逃命為的也正是李發站在那裡,在他認為李發是自己人,當然不會攔阻他,甚至還會幫他掩護 但他錯了,下他手的卻正是他認為乃自家人的李發,因為李發出手擲刀之際正好由那胖大漢子身體遮擋著他的動作,是而連近處的豐子俊也沒有察覺出來! 疑然的盯著李發,豐子俊用刀尖指著他問:“朋友,你這是表示什麼意思?” 李發微微一點頭,道:“閣下一定是‘不屈刀’豐子俊豐爺了?” 心裡納罕,豐子俊表面上卻十分凜烈的叱道:“是又如何?你是誰?我勸你不要再耍這套苦內計,以為你宰了你自己人就可以矇混過去!” 這時,關孤大步走近,他笑道:“不要誤會,豐兄,他是李發!” 豐子俊恍然大悟,立即收刀,歉然道:“啊,原來竟是李兄,得罪得罪,因為你一直未曾提姓道名,我沒有想到你就是關兄口中時常提起過的對他最為忠耿的李發兄!” 李發微微躬身,笑道:“豐爺過譽了,我關大哥走到哪裡,我就是豁出命也得跟著轉的!” 關孤過來拍拍李發厚實的肩膀,笑著贊許道:“乾得好,李發,我從來不知道你還有演戲的天才,當我闖入之時,看你那種冷繃繃硬板板的兇惡樣子,老實說,我還真有點疑心你是不是又另打主意了?” 李發嘆了口氣道:“大哥,你是知道的,你往哪裡走,我就會朝哪裡跟,刀山劍林,龍潭虎穴,要是我李發皺皺眉頭,就算是眾人的兒子!” 抹了抹汗,他接著說:“我不裝也不行啊,大哥,你曉得金老七那雙眼睛有多利害,他原本便猜疑成性,心胸狹窄,何況對我更是早有成見的?這一路上,他老是想挑出我的毛病來,好找個藉口解決我,但我也不是傻子,我就儘量遠離著他,儘量和大夥混在一一起,儘量表現我對‘悟生院’的忠誠與對你的痛恨來,硬是沒給他找著一點藉口……到了這裡,我又霉透了,恰好指定跟著金老七行動,撲進此處之後,我還以為能遇上你,可是偏又不見你的影子,同又不能問,就算和豐爺交手時,也只有硬起頭皮真幹,絲毫也不敢疏忽大意,要不,金老七的‘屠靈箭’第一個就會收拾我,可把我整得都要吐血了,老天爺,如今總算見著大哥啦!” 一側,豐子俊手撫自己的刀背道:“可不是,李兄,你方才和那胖漢的一掄猛攻,簡直真像賣命啊,我半點也看不出你心裡的不甘心來!” 李發苦笑道:“我也知道就憑我和鮑坤兩個這幾下子,說什麼也拗不過豐爺你的,為了消除金老七的疑心,何不裝得逼真點?我想也虧是如此,否則,金老七這活閻王的‘屠靈箭’只怕早亮過來了!” 關孤插口道:“李發,我問你,今夜來此進襲的‘悟生院’方面,好手有幾個?都是誰?” 李發忙道:“關大哥,本來‘真龍九子’與我、邵辰還有百名弟兄是一路來的,我們就在初更時分便已抵達離此不足三十裡的一個小村子,在那裡剛好遇上一票人馬,他們是‘長風寨’的幾個寨主,主要往北去做一樁大生意,這幾個寨主全認得‘真龍九子’,朝上面後,他們先趕過來請安,‘真龍九子’的金老七便問起他們有沒遇見過大哥你們,那幾個混寨主平常連巴結全巴結不上,這時金老七一問,他們便立即想起在兩個時辰之前經過南邊‘小倉鎮’郊外的時候曾經與一輛篷車及幾乘快馬持刀而過的事,當時金老七可真高興極了,他又仔細問了他們所遇篷車的形狀和騎馬的人模樣,那幾個寨主回答得十分詳盡,谷老兒雖不敢斷定是你們,但卻不願放棄這條線索,他馬上下令由左勁寒率領褚桔、金童祥、唐英德、我、邵辰及一百名弟兄先行趕往前面與“綠影幫”的人馬會合,探查有無消息,他自己便帶著賀大昌、馬長勝、崔涼、公冶冠及另外百名弟兄直人“小倉鎮”追趕那輛篷車去了!……” 豐子俊額手稱慶,如釋重負:“老天爺,真是鬼差神使,臨時冒出‘長風寨’那幾個寶貝來幫了個大忙,叫谷南他們摸錯了地方,探岔了對象,要不然,我們今晚可慘矣!” 關孤也頷首笑道:“我還一直奇怪,‘真龍九子’照石彥所說原是走在一路的呀,怎麼今晚只有四個人露面呢、想不到中間卻出了這麼個變化,令他們誤信不實之報,自己分散了力量!” 舔舔唇,李發道:“其實,‘長風寨’那幾個寨主所說的全是真話,只是金老七的判斷失誤而已,在他想像中,似乎認定經過‘小倉鎮,的車馬十有八成就是大哥你們了,否則,他怎會親自往來那路去追?” 呵呵一笑,南宮豪也湊上來道:“真是天保佑啊,只要‘真龍九子’他們再朝前行近十來里地,不就與‘綠影幫’的人見上面了!那時,‘綠影幫’業已確實了我們的去向行蹤,如果他們全會合在一走,天!今晚我們就吃不了,兜著走啦!” 豐子俊笑道:“‘長風寨’的幾位仁兄實在可愛,我卻擔心他們馬屁拍到馬腳上的後果呢!” 南宮豪豁然大笑道:“子俊,你應該替那輛經過‘小倉鎮’的篷車與那幾乘快馬擔心才對,不知道他們是誰?希望谷南老兒在發覺錯誤之後,不要把一腔怒氣洩在他們身上才好!” 這時,李發卻沒心情笑了,他焦急的道:“大哥,縱使谷老兒他們摸岔了道,但在發覺錯誤之後也會儘快折返,這裡的拼戰已進行多時,我們如果再不及時撤走,等到他們圍回來就麻煩了,據我所知,左勁寒在得悉‘綠影幫’的報告之後,已經派人前往‘小倉鎮’那邊促使谷南他們速返,設若派去的人馬快,再能很順當的找著他們,恐怕就要趕回來啦!” 關孤略一沉吟,斷然道:“好,我們這就行動,南宮兄與子俊兄仍然負責保護舒家母女,李發和我前往協助‘洪家幫’的人立即撤走!” 頓了頓,他又喃喃的道:“怪不得左勁寒在一逃之後就沒了蹤影……他一定是去接迎谷南他們了!……嗯,今晚這場仗還沒開始之前,左老二不就一直頻頻顧盼,拖延時間,是若有所待麼,不錯,他是有所待!……” 當關孤與李發兩人匆匆出門,飛快撲向坡下的時候,整個“洪家莊”的房舍業已浴於一片火海之中了;關孤咬牙切齒,痛恨的道:“他們可真是寸草不留!” 李發抹了把汗,道:“大哥,我們也來個以牙還吧!” 兩人正下到山坡一半,前面火光映照中,“九命羅漢”洪賢,“青竹絲”江夢真父女二人也恰好踉踉蹌蹌的領先奔了過來,後頭還跟著二三十個渾身浴血,狼狽不堪的“洪家幫” 弟兄,他們的形態是如此疲憊,神色是這樣悲憤,加上那種無可掩飾的零亂慌張的步伐,真是有點“殘兵敗將”的味道了! 關孤立即站住急叫:“洪兄!” 身上帶了好幾處傷的洪賢亦看清了關孤他們,連忙趕上幾步,洪賢面色灰白,勞累緊張的喘息著道:“少兄,你沒事吧?舒家母女平安麼?我叫那些天殺的龜孫們纏牢了,一時抽不開身過來幫你 聽夢真說,還虧得你救了她呢……” 關孤冷靜的問:“下面的情形如何?” 江夢真嬌喘吁吁的接口道:“我們正在和‘綠影幫’及少部分‘悟生院’的人力拼,突然一個身材瘦長,面色灰黃的中年人奔掠過來,他連停也未停,只是發出一聲晴號,‘綠影幫’與‘悟生院’的那幹爪牙們就立時紛紛退逃了……看那中年人的身法,可以斷定他功力甚高,奇怪的卻是他竟連朝我們望一眼也沒有,暗號發出,便頭也不回的奔向黑暗中去了 就好像背後有鬼在追他似的……” 李發忍不住笑了起來,道:“大哥,那是金童祥,他一定是從我們這裡逃走之後便馬上到那邊去招呼他們的人撤退了,他害怕大哥你追殺過去!” 關孤低聲道:“他猜得沒錯,我正要追殺過去!” 江夢真接口道:“關壯士,難怪他們退逃得如此狼狽,今晚‘真龍九子’來的回個人,‘螭吻’左勁寒已經帶傷隱脫,‘狴犴’褚桔、‘狻猊’唐英德俱已喪在你手,‘綠影幫’的首席堂主‘角蛟’趙逖也送了命,他們可以說好手盡失,實力大減,當然只有趕緊退走,否則,等你再回過身來,恐怕他們就連一個也逃不掉了!” 關孤籲了口氣,道:“剛才‘綠影幫’的‘綠江堂’堂主鮑坤也被我這兄弟李發宰了,金童祥見機得快,要不,今夜他也一樣難出生天!” 江夢真望了李發一眼,問道:“這位壯士,就是在‘悟生院’時的副手李發李大哥?” 關孤點頭,匆匆為雙方引見過後,又道:“李發這次是雜在他們中間一起來的,他已告訴了我,對方的大批人馬就快趕到,那才是他們的主力所在,我們要馬上退卻,遲猶不及了!” 洪賢傷感的道:“好吧,這就走!” 關孤望著他,道:“洪兄,你的兩位義子與兩位義女呢?” 洪賢慘然一笑,悲痛的道:“老二洪仁和老四洪麗我們派他們出去辦事,今夜不在家,老三洪英和老五洪媚,加上的我堂姪洪三多,堂弟洪雄,全……戰死了……” 江夢真忙道:“爹,你老別傷心這些筆血債,我們早晚也會奪回來的……” 關孤沉默了一下,歉然道:“對不起,洪兄,全是我們連累了你……” 洪賢搖搖頭道:“不,這是我心甘情願的,半點也怨不得你們!” 李發在旁邊催促道:“大哥,事不宜遲,要走就得趕快,等下谷老鬼他們如果捲土重來,情勢就更不妙了!” 關孤點點頭,問洪賢:“你其他的人呢?” 苦澀的一笑,洪賢啞聲道:“死的死,傷的傷,散的散,就剩這些了……” 心中起了一陣抽搐,關孤知道“洪家幫”的人手原有三四百人之眾,然而,就在今夜一場搏殺之後,卻已十停中去了九停還多,這幾百人只剩下幾十人了,“洪家幫”創業不易,聚兵維艱,好些年的辛苦經營,等於在一夕盡毀,他不由感到深沉的內疚,更有一種莫名的悲楚,緩緩的,他道:“洪兄,我實在不知道應該如何向你表示我心中的不安,你多少年的基業,就為了我們便全毀了……” 洪賢一揚頭,大聲道:“少兄,你再說這些話,我就一輩子也不交你這個朋友!我講過,這半點也怨不得你,完全是我心甘情願的,少兄,人活著,就得活在道義裡,而道義並不是憑空說的,總要有點什麼來襯托一下,眼前即是了,為了對朋友的一個‘義’字,休說這些損失,就算‘洪家幫’都死絕了,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江夢真也誠摯的道:“關壯士,我爺說的全是真心話,絕無一字矯情虛作,我們是一片誠意希望能對各位略盡棉力,今天我們慚愧未能幫上你們什麼忙,反倒一再累使你們為‘洪家幫’勞神,嚴格的說,覺得內疚的該是我們才對;至於我們的損失,各位更無庸掛懷,在江湖上混,就是豁著性命去闖的,何況,更為了朋友間的道義所在。” 洪賢拍拍他義女的肩背,頷首道:“說得對,乖囡!” 關孤低嘆一聲道:“你們越這樣,我就越覺歉然……” 洪賢滿臉嚴肅道:“沒什麼大不了,少兄,不錯,我們今夜損兵折將,元氣大傷,但給我們時間休養生息,我們仍會茁壯起來,你放心,過些時我將再開始招兵買馬,擴聚人手,不用多久,‘洪家幫’就會重整聲威了!” 江夢真亦道:“何況,我們的損失也已獲得代價,‘綠影幫’與‘悟生院’的爪牙們同樣付出了兩三百人以上的傷亡後果,就連馮孝三這畜生也受了傷!” 關孤勉強一笑道:“面對賢父女如此恢宏風範,我實在無言以對了……” 洪賢回頭看了看火光熊熊的莊舍,咬牙道:“少兄,我們走吧!” 江夢真立道:“爹,我們和關壯士他們要分開走,免得人多目標也大,若再被‘悟生院’的追兵跟上,那豈不正好叫人家一網打盡?” 洪賢雙眼一瞪道:“我們得再送關少兄他們一程!” 關孤冷靜的道:“不,洪兄,江姑娘說得對,我們分開走。” 頓了頓,他又道:“洪兄,如今貴幫受損極重,正須養息休歇恢復原氣,你們不宜,也無力再做另一次的拼鬥了,因此你們相送之舉非屬必要,況且我們走在一起,目標自大,極易吃對方發覺追上,到了那時,你們來助我們還是我們來助你們?一個弄不好,彼此難以兼顧,就會搞到同死皆亡的境地,實在不划算,洪兄,各位對我們,業已仁盡義至,夠了,以後的遙遙關山就要靠我們自己去闖,不能再牽累各位……” 江夢真焦的的道:“爹,關壯士說得對,如果我們要幫助人家,卻不可以搞得人家為難呀,如果我們硬要走在一起,不客氣的說,雙方全等於背著包袱!到時候碰上敵人,除了落得俱遭損傷之外,毫無裨益,這就有失我們的原意了!” 洪賢嘆了口氣,吶吶的道:“好吧!既是如此,我也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關孤關切的道:“洪兄,在燕境,你們可有妥當的隱避之處?” 洪賢頷首道:“有,那地方十分安全隱密,在‘龍角嶺’上。” 關孤澀澀的一笑道:“等到我護送舒家母女出關回來,與‘悟生院’徹底了斷之後,如果尚有命在,我會來找你們。” 洪賢激動的道:“少兄,別忘了先來找我,咱們並肩子於!” 關孤深沉的道:“多謝洪兄美意,再說吧!” 洪賢堅持道:“一定!” 關孤唇角輕輕抽動了一下,道:“我會想到你們的,洪兄!” 這時,李發又催促道:“大哥,得趕快了,夜長夢多啊……” 江夢真亦道:“李大哥說得對,爺,我們走吧?” 上前一步,洪賢重重握了握關孤的手,沙著嗓子道:“保重 少兄!” 關孤沉鬱的笑道:“你們也是。” 於是,在江夢真對關孤深切的一瞥之後,這一支“洪家幫”的殘兵便繞過山坡去了,很快的一行人影便隱沒入黑暗之中…… 李發扯扯關孤衣角,焦急的道:“大哥我們也好上道啦!” 關孤籲了口氣,無言的轉身飛奔向舒家母女所居之處,李發隨後緊追而上。 這輛雙轡篷車在黎明的道路上發力奔馳著,車軸承受的壓力太大,便一路呻吟不停,並不平整的路面也夠使人惱火的,車身顛簸得厲害,“ 隆隆”的震動著,坐在車裡的人,只怕受罪不輕哩…… 關孤、李發兩騎在前開道,駕車的仍是南宮豪,豐子俊則單騎殿後,他們一陣急奔,如今叢已離開“洪家莊”有三十多里路了,天色亦朦朧的泛了白。 要朝關外去,就勢非走這個方向不可,而走這個方向,便必須由“古北口”出關,否則,萬里長城迤邐於前,加上叢山峻嶺,崎嶇險地,根本就難以從別的地方通行,除非繞上一個大圈子 怕要轉回頭多走上千萬里路,這卻更不划算了,因此,他們明知前途危難重重,殺機四伏,也只好勉力前進,這是趟非常令人憂慮的行程,他們固然明白自家的行進路線與目的,但傷腦筋的是,敵人也同樣明白!這是種什麼樣的競賽呢?時空的爭取,心智的運用,才識的比較,可以說俱全了,當然,無可避免的,只怕也少不了武力的衡量和血腥的配襯啊…… 前行的關孤終於緩下了奔速,他用頭巾拭拭汗水,回頭道:“可以放慢點了,南宮兄。” 馭車的南宮豪也是滿頭大汗,他立即松疆踩閘,使車行的勢子慢下來,一邊透了口大氣:“關兄,這一路來簡直把人的骨架子全顛散啦,我寧可步行也不情願坐在這裡,當這勞什子車夫!” 關孤笑了笑,道:“勉為其難,南宮兄。” 舐了舐嘴唇,南宮豪聳聳肩,問:“可跑出來好兒十裡了吧?” 關孤點了點頭,道:“至少有三十裡以上了。” 歪過身向車後望瞭望,南宮豪放心的道:“後面沒有敵蹤,老天保佑……” 關孤平靜的道:“如果現在發現敵蹤,就來不及了,這裡地形但朗,很難拋脫追騎,不過,我判斷他們要很費上一番功大才能趕上我們!” 南宮豪道:“希望那些王八羔子一輩子也趕不上我們!” 關孤笑笑道:“這是我們夢寐以求的,不是麼?” 轉過身去,關孤又問李發:“對了,我還忘了問你,禹偉行那一路追兵既然也是朝這個方向來的,昨夜卻怎的未見到他們?” 李發憂慮的道:“他們是走的另一條路,很可能繞過這裡直到‘古北口’等我們去了,大哥,你知道禹偉行不是簡單的人物,他的所作所為全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他那一路追騎,若非如今已直指‘古北口’,也一定是隔著‘洪家莊,不會遠了,假如他們轉向與‘真龍九子’的同一條路,而昨夜所以沒有趕得及的原因,我想便是他們走得較慢,程二姨太是不慣太過辛苦跋涉長途的,她素來貪圖享受,什麼時候全是如此!” 想了想,他又道:“況且,禹偉行曉得‘真龍九子’就在前頭,有他們做先鋒,他那一路人馬便無須太趲趕……” 關孤冷冷的道:“禹偉行把‘真龍九子’估得太高了。” 撫理著坐騎的鬢毛,李發低沉的道:“大哥,在禹偉行的想法裡,必認為縱使‘真龍九子’就算抵不過你,至少也能牽制你的行程,甚至傾他九人之力和你弄個兩敗俱傷,何況,這一路來還有他們不少週邊爪牙做幫兇?” 關孤陰沉的勾動了一下唇角,道:“就叫他敲他的如意算盤吧,事實總是勝於一切臆測的!” 李發小心的道:“大哥,你肩上的傷?” 關孤籲了口氣,道:“瘀腫罷了,好在未傷及筋骨,我已自行用烈酒搓揉過,現在已好了些,大約再過幾天就會痊癒如常的……” 看了李發一眼,他又緩緩的道:“你不要擔心,這點傷,尚影響不了我的功力。” ------------- |
第36章 艱、苦、行路難
李發向關孤陪著笑道:“大哥,你身上還另有幾處的傷呢,都上了藥麼?” 關孤點點頭,道:“全是些皮肉浮傷,不要緊。” 粗獷又精悍的面孔上湧現一抹無可言喻的沉鬱之色,李發道:“這一路來,大哥,可苦了你……這還只是開頭,以後的日子,將越來越艱辛危殆,你肩負的擔子,也就更形沉重更形緊窒了……” 關孤深沉的一笑道:“現在還說這些幹什麼?” 一揚眉,他又道:“夏摩伽知道禹偉行派他繞圈子的意思吧?” 李發道:“當然知道,只要不是白痴,又有誰看不出來禹偉行的心意呢?他是不相信夏大哥,這才故意派他繞遠路,兜大圈子的,假如等到夏大哥那一路人馬趕了上來,大哥,恐怕我們早已出關嘍,姓禹的就是不讓他和我們會合方始耍了這一手段。” 關孤沉吟了一下,道:“夏摩伽可跟你提過他的打算?我是說,他就真的聽從禹偉行之令由‘三定府’那邊走這一趟冤枉路?” 李發苦笑道:“啟行前我們沒有詳談的機會,夏大哥被召至‘脫世樓’參加緊急會商,研討如何追捕大哥你的事,他還沒回來,我即已受命調歸到‘真龍九子,那邊聽候差遣,除了在大夥上路的時候彼此照了個面,可以說連句話也沒說,我也不敢說話,免得叫他們起疑。” 關孤沉沉的問:“夏摩伽可有什麼暗示?” 李發搖搖頭道:“沒有,夏大哥一張臉扳得冷繃繃的,什麼表情都沒有,他只朝我看了看,立即率領他的百名手下揚塵而去,甚至連向禹偉行打個招呼也沒有,可見當時他心裡一定非常氣惱……” 關孤笑了笑,道:“這老小子!” 李發低沉的道:“你不知道哩,大哥,一過了五天期限沒見你回來,禹偉行即已坐立不安,神情惶急了,同時,院裡上下也暗暗緊張起來,但禹偉行尚未下令採取任何緊急行動,他還指望個萬一,比如你受到什麼阻礙啦,發生什麼意外牽掣啦等,才延遲了你的歸期,另外,據我看,他對你的顧忌實在很大,也生恐有什麼舉動刺激了你,所以不敢貿然有何措施,直到確實消息傳來,加上跟著黃甲去監視你的那兩個寶貝也狼狽逃回了,禹偉行才相信大哥你是離棄他了……” 他頓了頓,又道:“大哥,你沒親眼看見姓禹的當時的樣子,可真能嚇壞人,他就像瘋了似的,憤怒如狂,暴跳如雷,將整屋子的東西全砸爛了,披頭散髮,形似厲鬼般從前頭奔到後頭,從房裡跑到屋外,見人就罵,掄拳跺腳,恨得連滿嘴牙都快咬碎了……侍候他的幾位仁兄更倒足了霉,有兩個叫他不問情由的打了個腿斷胳膊彎,就連莊彪也挨了一頓大耳光,搞了個腮腫唇破,好不可憐……他的雍容氣度,爾雅風範也一下子全沒有了,用盡一切最骯髒、最下流、最不入耳的字眼來辱罵你、詛咒你,那些臟活,真叫人心驚,大哥,我奇怪禹偉行竟知道這麼多的是濫詞兒哩,有些連我都說不出口……” 關孤平靜的道:“他的那些德性,恐怕還有更使你驚奇的呢,我一點也不覺得有什麼意外,禹偉行本就是這麼一種東西 披著人皮的野獸,惡胚子!” 李發咽了口唾沫,道:“那一陣,我懷疑他是不是就此發了瘋?要能真發了瘋倒也好了,可以省掉好多麻煩……” 關孤笑道:“李發,限期一過你大約可以猜到我是脫離‘悟生院’了!” 李發點點頭,道:“當然,在大哥啟行前,我就有個預感,覺得大哥此去,恐怕是要和‘悟生院’弄翻啦,待到大哥出差的期限一過尚未回來,我便判斷十有八九是應了大哥所說的了……如果這趟買賣違背天理良心,你就脫離悟生院……果然,事實證明我猜得不獵。” 關孤又問:“夏摩伽也猜到了?” 李發道:“他的想法和我一樣,只是他那時尚未料到禹偉行會把他調開去。” 仰對初升的旭日吸了幾口氣,關孤道:“我的事情發生以後,李發你可為自己的安危擔心過?” 但然頷首,李發道:“有的,我甚至聯想到禹偉行會不問情由砍掉我出氣呢!” 關孤笑了,道:“你真呆,禹偉行之所以那般暴怒,完全是他在受到這個絕大的意外刺激後本身情緒的發洩,否則他會氣炸了,但他是何等人物?豈會將一時的憤恚變為粗魯的失策?你一未跟隨我叛離,二未與我有共謀證據,三未藉此引發事端,禹偉行安能找到你頭上,使業已不穩的人心士氣再遭刺激?他是個狂妄專橫的暴君,但卻不是個白痴!” 李發也笑了:“可是,當時的情況,卻不由我不胡思亂想惴惴不安呢!” 望了一眼業已由朦朧變為清晰的四周景色,關孤又朝遠處的一抹澄藍發了會怔,低悠悠的道:“今天是個好天氣。 李發喃喃的道:“不錯,天泛藍,陽光普照,雲也高,僅有那麼幾縷 可是人心卻沉甸甸的哩……… 眉峰皺結起來,以至形成一抹隱約的陰影,關孤沉重的道:“最可悲的世事乃人不能享受生命,活著卻成為生命的負累……” 李發有些迷惘,道:“活著成為生命的負累?” 關孤感喟的道:“上天賜給我們生命,是要我們憑藉生命的意義去做一些該做的事,以生命的活力去享受它能創造的成果及大自然的賜予,卻並不是像我們這樣,長久生活在污穢與黑暗中,永遠向著茫茫沒有盡頭的悲慘苦難搜索……” 李發輕輕的道:“但大哥,我們業已衝破黑暗的束縛及拋舍污穢的沾染了!” 關孤苦笑一聲,道:“是的,可是我們卻已在那種環境裡失去了大多,也背負得大多,而我們如今仍在未可期的艱難危殆中前進……以前的歲月我們受此折磨算是一種良心上的懲罰,現在,卻是我們為了要衝破這種束縛所須付出的代價,總之,我們這一生最堆燦絢爛的過程,便全投擲在這誤入歧途與返歸正道的掙扎中了……” 李發默然無言,神色現露了濃稠的沉痛悵失意韻來後面,趕來的南宮豪恰好在這時開口叫道:“關兄,關兄……” 關孤回頭,問道:“有事?” 南宮豪將長長的馬鞭抖了抖,咧開嘴道:“是不是可以先找個地方打打尖?折騰了一宿,全累狠啦……” 目光朝周遭的地形打量了一下,關孤不由有些頭痛,這裡是一望平原,縱有幾片荒林,數道脊崗,也遮擋不住大多的視野,在此處附近打尖歇馬是頗不適宜的,只要數騎追至十裡以內,登高一望,便極易發覺他們的形跡;束馬揚塵,可以在老遠就看出來…… 考慮了一會,他讓坐下“黑雲”靠近車邊,同篷車平行,邊說:“南宮兄,舒夫人與舒姑娘可是太難受?” 向垂掛著的車簾油布窗口看了看,南宮豪壓著嗓門道:“可不是,我就為了她娘倆才想打打尖的,可憐哪,她母女自來全是錦衣玉食,足不出戶,這一趟逃難在外,又是擔憂,又是害怕,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下,歇下來就惴惶惶的,一動身便悶在篷車裡,天又熱,車又顛得像能拆散骨架子,關兄,如果再不儘量找空擋讓她母女透口氣,只怕光這一路折騰也就要了她母女半條命了……” 抹了把汗,他又道:“欸,這種日子別說是她們這等錦繡出身的女人,就算我們在外混了多年的老江湖吧,也未免有些吃不消,真可謂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了,提心吊膽的,全不是那麼個味道……” 關孤沉毅的面容上沒有一絲表情,他平緩的道:“我很了解這些苦楚,南宮兄,但我們目前不能歇下來,因為這裡的地勢不好,從很遠的地方就能眺展至此! 向左右一望,南宮豪吶吶的道:“說得也是……” 關孤看了看重垂的車簾,道:“老夫人和舒姑娘要求我們停下來麼?” 南宮豪搖搖頭,道:“沒有,這一路來,降了我們主動歇息,她母女從不曾要求停馬慈歇過,我知道,她們是在咬牙硬撐!” 關孤低沉的道:“也真難為了她們。” 移動了一下坐得發麻的屁股,南宮豪齜牙咧嘴的道:“就不曉得能不能一路無驚的闖過去?” 古怪的一笑,關孤道:“你以為呢,南宮兄?” 猶豫了片刻,南宮豪道:“設若我們連氣好,說不定準能就此平安脫險也不一定……” 關孤道:“運氣是維繫在我們自己的努力與奮鬥上,它不會憑空從天而降,南宮兄,就好像人們所說的奇蹟一樣,奇蹟是不可靠的,更不可倚恃的,它仍須要人們自己去製造,否則,對這種期盼倚賴太深,就會受它之害了……” 南宮豪打了個哈哈,道:“有道理,有道理……” 關孤沉緩的道:“南宮兄,我的看法卻恰好與你相反……前途勢將更加艱險,我們往前走一步,危機也就更深一層,可以預見的是,我們所遭的壓力必定越形沉重,所受的阻礙亦將越為堅強,荊棘滿途,敵仇四伏……” 有些發愣,南宮豪道:“是這樣麼?” 關孤冷靜的道:“並非我有意危言聳聽,南宮兄,我是有事實的根據與合理的剖析的,不會差得太遠……” 南宮豪吸了口冷氣,道:“說說看,關兄……” 關孤低聲道:“我們從這裡往前去,必須由什麼地方出關?南宮兄,這一點你一定非常明白,非常認為勿庸置疑吧?” 南宮豪道:“當然從‘古北口’,除了那裡,再也沒有什麼更為適宜之處了。” 關孤點點頭,道:“是的,但同樣我們的敵人也十分清楚,清楚我們除了從‘古北口’出關,其他再也沒有適宜之處了。” 南宮豪張了張嘴,嗒然無語,關孤又道:“儘管從這裡到‘古北口’附近佈置重兵,一面派出遊騎儘量設法截擊我們,‘悟生院’的一貫對敵手法我是太熟悉了,他們喜歡多管齊下,由每一個可能的方法達到他們所希求的目的,他們十分仔細慎重,決不貿然從事,更不冒險,只要他們能在最後關鍵之前解決問題,他們便不會留待那一步……不可否認的,這是一種非常穩當可靠的方式!” 南宮豪嘆口氣道:“也是一種相當歹毒,不留餘地的方式……” 關孤毫無笑意的一笑:“‘悟生院’的一貫作風便是如此;所以,我說我們的旅途越來越艱險,越來越危殆了,很可能我們隨時隨地都會遭受到出其不意的攻擊,南宮兄,我們需要更形戒備警惕,憑藉“運氣”是不可靠的……” 臉上已布滿了愁雲,南宮豪沉重的道:“經你這一說,關兄,我一顆心,就越往下沉啦!……” 關孤笑笑道:“遇到逆境,沮喪是與事毫無補益的,那只有更加伐傷鬥志與生存的勇氣,唯一的辦法是……” 形態轉為狠酷,他一字一字的道:“他們想要我們的命,我們就先要他們的命!” 看著關孤雙眸中刃芒般的冷焰,臉龐上強有力的條紋,那殘酷又悍野的緊抿的唇弧,南宮豪不禁有些震撼的感受。他徹底相信這位江湖中的黑煞手的話,他知道他做得到……以暴力對付暴力,而且,狠烈無比! 南宮豪幹澀的笑著,道:“還是你行,關兄。” 歇了口氣,他繼續道:“說真的,咱們逢上了這擋子事,固是我們的不幸,但話又說回來,又何嘗不是他們的不幸呢?” 關孤冷清的道:“反正,只要遭遇上了,我們當然不會好受,不過我可以斷言,更不好受的卻是他們!” 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南宮豪道:“對了,關兄,‘悟生院’這次邀約的幾批幫兇裡頭,那‘火珠門’我還曉得,是一撥相當難纏的強悍之徒,至於‘三人妖’,我卻不甚了了,他們份量如何?也有點名堂麼?” 關孤輕沉的道:“‘老人妖’‘小人妖’‘陰人妖’,這三妖合稱‘三人妖’,我見過他們一次,不折不扣的是三個‘人妖’!人世間裡,果是無奇不有,竟會生出這種妖孽…… 我可以告訴你,‘三人妖’雖說與‘悟生院’有交往,而且還算十分密切,但他們一向獨行獨是,不仰承‘悟生院’的鼻息,更不受‘悟生院’的節制,他們與‘悟生院’的關係有點像工頭和打零工的工人那樣,有買賣,‘悟生院’會亦合適的給他們幹,但卻例須付酬,沒有生意交給他們做的時候,他們有自己的路子和方式生活,他們很能與‘悟生院’合作,可是卻不受‘悟生院’的管束,當然,他們所以能夠這樣,因為他們有他們的本錢……強悍,機詐,詭謀百出,加上力量雄厚,‘三人妖’手下約有三百以上的士兵!” 南宮豪咽了口唾沫道:“看樣子也不好鬥!” 關孤淡淡的道:“道上混久了的,有幾個會容易打發!” 說著,他指了指遠處那痕山影:“南宮兄,我們要到那片山嶺下才能休息,大約,走到那裡要近午時……” 一行人繼續往前趕路…… 真可算得是 人疲 馬乏! 這是一片山拗於裡的斜坡,生滿了相思樹,後頭,是一座不知名的山,山色蒼翠欲滴,山勢挺拔秀奇,有一種沉靜安寧的氣息浸染著周遭,這裡很悄寂,只偶而有幾聲鳥啼聲傳來,是處可以尋夢的好所在。 是可以尋夢,樹下,南宮豪與李發早就躺下呼呼入睡了,篷車便停在山拗子深處,幾匹馬兒正在林子里吃草。 現在,可不過了午時啦。 關孤靠在一株樹下,默默的不知正在想著什麼,他的“渡心指”便斜斜擱在身側,豐子俊在那邊與舒家母女,銀心幾個談了一陣,輕輕走了過來。 朝著關孤一笑,豐子俊坐下,小聲道:“很累吧?” 關孤回以一笑:“還好。” 豐子俊吐了口氣道:“方才,大嫂要我轉告你,請你儘量找機會憩息,別老是煩這煩那的,大嫂子說,就這幾天,你業已看出清減來啦。” 關孤淡淡的道:“習慣了,倒不覺得什麼;你知道,我這半輩子來便未曾有一天悠閒平靜過,那種安詳的心靈感受,離著我太遠了。” 豐子俊感慨的道:“也虧了是你,換了個人,恐怕就似這種精神上的緊張壓迫亦早就被逼瘋了,生活哪能像一根繃滿了的弦?” 關孤笑笑道:“將來,有一天我能拋開以往所煩惱的一切根源了,倒反不知是否適應得來,人太閒也並不是件好事。” 豐子俊道:“但若老是像這樣成天奔命,卻更不是件好事籲!” 扯下一根草梗在嘴裡咬著,關孤笑道:“日子真不好應付,是麼?” 伸了個懶腰,豐子俊回頭看了看正酣然入夢的南宮豪與李發,有些羨慕的道:“這兩位仁兄可是高枕無憂哩,叫我就不行,心裡一擔著事,就別想好好睡覺,那似他們這樣有福氣!” 接著,他又自動轉移了活題:“昨天一個日晝,一個夜晚,關兄,‘綠影幫’等於叫你一個人給踹散了,‘悟生院’的‘前執殺手’也有兩名栽在你跟前,一名受了傷,老實說,你可真是神威驚人,霸凌天下!” 關孤憂心忡忡的道:“這並不表示會有好兆頭,子俊兄,相反的更將激怒他們,更將令他們在憤恨之下傾以全力而來,你等著瞧吧,下一次遭遇之際,情形必然越加淒厲慘烈!” 不由吸了口冷氣,豐子俊搖頭道:“一想起來就令人打心底湧起憎厭,關兄,我們這一路來,從開頭到結尾,只怕每一步全要用鮮血去開道了!” 關孤目光晦黯的道:“怕是只有如此的了……” 豐子俊臉色一時也開朗不起來,他嘆了口氣,懶洋洋的站起身,有些無精打採的想走過去假寐片刻,但是,尚不及移開腳步,耳朵裡已突然聽到一種聲音……一種動物,或是人從林中行走時軀體磨擦枝葉的沙沙聲! 立即轉頭望向聲音傳來之處,那聲音是由山坡上面一路響下來的,豐子俊神色變了變。 而關孤顯然也早已察覺到了,他卻仍然坐在那裡沒有動,但是,一雙目光冷凜的盯在豐子俊所注視的同一方向。 豐子俊低促的道:“有情況!” 微微點頭,關孤平靜的道:“是人在走動,大約有四個,而且會武功,腳步輕沉,目標正對我們來,子俊兄,沉著點!” 這時…… 正在酣睡中的南宮豪與李發也被驚醒了,兩個人一骨碌翻身起來,分別抄著傢伙守到舒家母女與銀心那邊! 腳步聲更近了,來人似是知道林中有人,更好像專為他們而來,毫不掩飾形跡的一直往這裡走來! 就在關孤等人的靜默注視下,林深處已出現了幾條人影,嗯,果然正是四個,四個人打扮穿著全一樣……一式白的綢中與一式的鑲有金絲邊的白袍,渾身上下一片自,頗有幾分纖塵不染的味道! 豐子俊迷惑的眨眨眼,低聲道:“關兄,看得出是哪一路的?” 關孤輕輕搖頭,道:“一時想不起來,但又似乎有點印象。” 豐子俊悄聲道:“可要先‘盤道’?” 冷冷一笑,關孤道:“不用,他們一定會自己表露身分。” 於是,他們就這麼注視著那四個白袍人,而那四個白袍人卻也昂昂然的大步走向他們跟前! 四個白袍人站成一列,隔著關孤與豐子俊約是五步的地方站住,為首一個細眉窄眼的角色首先向關孤十分恭謹的施了一禮,語聲溫潤的道:“家主人素性好客,尤喜廣結天下豪士為友,今見各位蒞寒山之下,特令兄弟前來,恭請各位賞臉駕往寒樓小作盤桓,更領教益……” 關孤冷冷的道:“閣下是哪個碼頭的?” ------------- |
第37章 惑、疑、不速客
白袍人微微一笑,道:“家主人雖在江湖上薄負時譽,但卻未曾創幫立派,亦未開山燃香,僅是兩道中的過客罷了……” 關孤面無表情的道:“令居停的尊諱是?” 白袍人緩緩的,道:“‘笑天魔’胡欽即是家主人,兄弟乃家主人麾下‘白龍門’護門衛‘錘手’龔凡。” 濃黑的雙眉微掀,關孤淡漠的道:“如此說來,你亦就是‘含翠樓’的人了?” 龔凡謙和的道:“兄弟正是‘含翠樓’樓主胡欽的下屬。” 關孤問道:“你們樓主認得我們?” 龔凡搖搖頭道:“雖未有幸識得各位,但四海之內皆為兄弟,家主人又愛廣結同道中人,各位遠來至此,也算有緣,家主人極盼能以略盡地主之誼,與各位把晤一番……” 關孤笑笑道:“既不認識我們,怎知我們能擔當得起‘豪士’二字?不錯,我們全是道中人,但也只是些江湖未流罷了,胡樓主昔日聲威遠震,名揚四海,如今雖已歸隱多年,其 赫之慨仍不稍減,承胡樓主抬愛,青睞有加,我們十分感激,不過,卻因要務在身,急需趕路,胡樓主的盛情高誼,我們只有心領了……” 龔凡忙道:“兄台何須如此拒人於千里之外?江湖中人,紅花綠葉原是一家,各位湊巧路經寒山之下,有此機緣,也是難得家主人滿腔熱誠,一片摯誠,欲待接納各位,各位豈好這般推託?不該不該……” “笑天魔”胡欽此人,業已於十年前自江湖退隱,他的一身本領異常精深浩博,不在幫,不在派,為人行事也是個不正不邪的人物,他在道上闖盪之際,名氣相當的大,是個拔尖的角色,武林中人,有的說他好,有的說他壞,可謂毀譽俱摻,但因他出道的時間距關孤出道的年代中間有一段距離,是而關孤對胡欽並不算太了解,他所知道的也就是上述這些而已,關孤還曉得胡欽自江湖洗手之後,便斥巨資蓋了一座豪華樓閣,悠哉悠哉的過著其富家員外般的生活,這座樓閣,即是“含翠樓”,可是關孤卻想不到,“含翠樓”竟然就在這附近,以前,他甚至還不清楚“含翠樓”,是建在何處呢…… 關孤沉吟著道:“我久仰胡樓主的大名了,而且知道他擁有一幢美崙美矣的‘含翠樓’,卻未曾想到‘含翠樓’竟然就在燕境,而且更在這座山上!” 龔凡笑吟吟的道:“這山便叫‘如黛山’,家主人在‘如黛山’上建‘含翠樓’,業已有七八年的時間了……” 關孤平靜的道:“我出道晚,胡樓主歸隱得早,中間隔了一段年歲,況且以前亦未往來過,所以對胡樓主的生平為人尚不甚了了……” 龔凡踏前一步道:“此去小留一時,兄台不就會彼此了解了麼?家主人豪邁磊落,心性爽朗好客,包管能與各位一見如故,開誠相納,兄台,請吧?” 關孤忽然問道:“我們進此山坳之時,十分謹慎隱息,請問,令居停是如何發現我們的?” 深沉的一笑,龔凡道:“非常簡單,‘如黛山’山頂,我們有一座高搭的瞭望哨隱于林叢之內,每日十二個時辰,俱有人於哨中負瞭望之責,以防萬一對本樓不懷善意的惡客,人在高處,可以俯瞰四周動靜,清晰明確;老實說,各位在路上前行,尚未轉進這山坳斜坡之前,業已被我們察覺了,家主人聞報之後,立即登上哨亭注視各位動態,見及各位轉入這山坳之中,不禁異常喜悅,認為乃貴客上門,不可慢待,這才令兄弟即來迎迓各位至‘含翠樓’把晤小憩,兄台放心,家主人絕對出自摯誠,毫無他意!” 一邊,豐子俊仔細仰頭向山頂處打量,但除了滿目蔥翠青鬱之外,卻什麼也看不出來,龔凡似是知道豐子俊心意,忙笑道:“這位兄台,兄弟方才業已說過,那瞭望台乃隱掩於樹影林叢之內,由上往下看一目了然,但由下往上看,卻無法察覺有異之處,況且那座瞭望台尚經過一番悉心偽裝了的,它與青山綠樹融為一體了!” 關孤安詳的道:“朋友,你們樓主以一代之霸,方面之尊,沒事卻經常親自跑到了望哨臺上去張望過往不相干路人?” 哈哈一笑,龔凡道:“說得好,兄台,但你可知道一個人成天太過單調無聊,難以消遣之際,可就是喜歡隨時找些無關重要,不值一笑的事情藉以消磨時間吶!” 頓了頓,他又補充道:“家主人自退隱至今,一直未嘗再返江湖,他老人家一旦從極度的緊張生涯轉為極度的空閒,日子就難以打發了,因此家主人十分渴盼能多交些朋友,多與人暢談、解悶,甚至陌生人亦在歡迎之列,在實在沒有人到‘含翠樓’的時候,家主人便常常跑到山頂瞭望台去俯瞰山下景色以為排遣……” 關孤低沉的道:“你說得卻也有理,一個老人,尤其是一個曾經叱吒一時的老人,他在歸隱後的生活往往便是這樣的,沉悶、無聊、枯燥,極喜與人攀談交往……” 龔凡欠欠身道:“兄台能以了解,當是再好不過了,現在,我們走吧!” 回身行出幾步,關孤對跟在側的豐子俊道:“如何?” 豐子俊小聲道:“你是說……接受他的邀請,到‘含翠樓’去歇一會?” 關孤點點頭道:“是的。” 豐子俊猶豫了一下,道:“關兄,你對這胡欽的底細清不清楚?” 關孤輕聲道:“這人大約有六十歲上下了,當年在道上紅過一段時日,功夫至佳,為人介於正邪之間,聲譽有贊有毀……我只知道這一點,但對一個人的底蘊來說,只知道這一點是絕然不夠了解的;我一直和這人沒有任何來往,是而也難以明確他的心性,你呢?子俊兄。你是否多少也曉得點?” 苦笑一聲,豐子俊道:“我向來在關外混世面,中土的情形十分隔膜,了不起就聽過些傳聞而已,這胡欽我以前雖也聽人提過,但知道的卻比你更少……” 關孤沉吟著道:“胡欽忽然派人來請我們到他那裡小聚,雖說舉止有些冒失,但照情理來說也有可能,一個老人的確是怕寂寞的,尤其是他曾經渡過一段絢燦的生活之後,因此,在他的動機上我們不妨認為是善意的,主要,子俊兄,我不是為了這個才加以考慮,我是為了我們自己當前的困窘……” 豐子俊忙道:“怎麼說?” 關孤低聲道:“如今,我們是步步艱難,前途布滿荊棘,敵人非但早已在我們必經的關口上蓄勢以待,而且遊騎四出,伏兵重重,我們隨時可能遭遇到狙擊及攔截,在這種情形下,對舒家母女來說是極端不妥的,我們全希望一路平安的護送她們出關,誰也不敢想像有了差錯的後果是如何嚴重……舒家母女的安全乃代表我們的一種決心,一種精神,亦是你們兄弟倆的莫大責任,我本人的良心代價,如今形勢既然這等惡劣,我的意思,是否正好藉此機會暫避一下風頭?也好叫舒家母女透一口氣……” 豐子俊頷首道:“好當然是好,怕就怕出紕漏!” 關孤輕輕的道:“我也一樣擔心,不過,我以為這個險值得一冒,不一定的危險總比一定的危險來得容易選擇!” 豐子俊嘆口氣道:“但願別又像在‘洪家莊’那樣搞了個雞飛狗跳才好……” 關孤深沉的道:“你的意思?子俊兄……” 豐子俊想了想,終於毅然道:“好,我們就碰碰運氣吧,正如你所說,不一定的危險總比一定的危險來得容易選擇,我們當然就選那不一定的危險嘍!” 關孤冷冷一哼道:“老實說,如果胡欽有什麼花巧要使,別看是老江湖,我也一樣能擺成他三十六個不同的樣子!” 豐子俊由衷的點頭道:“我完全相信。” 頓了頓,他又笑道:“也許根本就是我們自己在疑神疑鬼,庸人自擾,那姓胡的既不知道我們是誰,更與我們無怨無仇,他何必坑我們?再說,他極可能和‘悟生院’一點關係也沒有,連我們與‘悟生院’的這樁公案都不見得會知道呢……” 關孤淡淡的道:“希望是這樣才好,彼此全不吃虧。” 這時…… 南宮豪匆匆走近,低促的問:“怎麼決定?到不到那什麼‘含翠樓’去?” 關孤悄細的道:“老夫人與姑娘意下如何?” 南宮豪笑道:“還是全看關兄你的意思!” 豐子俊接口道:“我們去,至少可以先避避風頭!” 望了那四個等待得有些焦急了的白袍人一眼,南宮豪又湊近了點:“這幾位仁兄和那什麼胡欽,不會有問題吧?” 關孤平靜的道:“現在看是不會,也希望不會,但誰敢確定?不過,我與子俊兄的意思是,寧可在這裡冒次險,也不願拿著舒家母女的安危去一路和他們硬幹!” 南宮豪點頭道:“對,就這麼辦吧!” 豐子俊小聲道:“大哥,你去向舒嫂子說一聲。” 於是,南宮豪快步行向舒家母女那邊,對面的龔凡似已有些不奈了,他陪著笑臉,高聲道:“各位,家主人恭候各位大駕已經多時了,是否可以請各位這就賞臉偕往?務請各位不要見外推託……” 關孤一笑,道:“好,龔朋友,我們去!” 龔凡大喜過望,興奮的道:“多謝各位給兄弟這個面子,家主人定然更為愉快順心,各位,這邊請……” 上前一步,豐子俊道:“龔兄,我們的車輛坐騎?” 龔凡忙道:“不勞兄台掛心,這山助於後面看似無路,其實卻有一條窄道被林莽遮掩住了,那窄道尚勉可通行一車,兄弟自會交待手下代替各位將車馬趕至樓後妥為照料,各位只管隨兄弟前往就行!” 說到這裡龔凡細眉微挑,笑道:“哦,兄弟真是糊塗了,尚未請教各位尊姓大名?” 關孤用“渡心指”的黑犀骨劍柄摩娑著下額,一笑道:“江湖落難客,名姓不提也罷。” 連連點頭,龔凡滿臉恍悟之色,忙道:“是,是,各位既有隱衷,兄弟自不便多問,呃,冒昧之處,尚請各位海涵,嘿嘿海涵……” 他一回頭,向旁邊的三名白袍大漢道:“你們這就將各位貴賓的車馬趕到樓院廄棚裡頭,加點意給馬匹上料洗刷,車子也要好生弄弄乾淨。” 三名白袍大漢躬身退去,關孤拱拱手道:“有勞龔兄了。” 哈哈一笑,龔凡道:“哪裡話來,各位貴賓自遠方來,兄弟竭誠歡迎唯恐不及,些許小事何足一道?太客氣了,真是太客氣了……” 關孤一拂頭巾下襬,道:“我們走吧,莫叫樓主久等了。” 龔凡告了聲罪,在前領路,關孤隨著,後面,豐子俊扶著舒老夫人,南宮豪攙著舒婉儀,李發便照應著銀心,一行人開始沿著坡林中的間隙往山上行去。 這片生滿了相思樹的斜坡是與後面那座名叫“如黛”的山連接著的,山勢並不太陡,且有樵道相通,走起來尚不太覺吃力,他們往上攀了幾盞茶功夫,便開始繞轉向山後行去,關孤這時明白,難怪他們未曾發覺那幢按說十分華美的“含翠樓”,原來這幢樓閣乃是建築在山背後呢……” 山是青翠的,綠鬱的,有一種清新涼沁的韻息,微風輕輕吹拂著,更加抬人,走在其中,不覺充滿了安詳寧靜的感受:周遭仍悄寂,風翻動青綠的樹浪葉花,別有一股舒泰的恬適…… 走在前面的龔凡回過頭來笑道:“不急,慢慢走,就快到啦,喏,轉過前面那道山彎,再經過一片桃林,就能看見‘含翠樓’的飛簷了。” 關孤沉穩的道:“很好,目前來說,一切全很好。” 又一行人繼續前行,轉過一個彎,“含翠樓”已然在望了。 那是一座綠色的樓閣,建築的格局非常精美,非常典雅,也非常壯麗;兩層樓臺上覆以翠亮的琉璃瓦,簷角雄挺上翹的四面,形成一種人字式的雙邊體,樓上樓下,俱見朱欄相繞,曲廊回折,門窗皆雕花,配以青紗,在寬敞的門循上浮雕著一條栩栩如生白龍的大門外,是一道雪白的大理石平台。 平台四周圍著同樣為白色大理石雕刻成的低矮柵柱,柱頭,卻鏤成一只,維妙維肖的獅子蹲球形像,樓閣的背景是一片蒼翠欲滴的綠樹,左右卻襯以兩叢桃林,紅綠相映,越俱情趣。 這座名符其實的“含翠樓”,確然稱得上畫棟雕梁,美崙美矣了,若非腰纏萬貫的富家翁,只怕是難得在這深山之中蓋起這幢華廈來的。 跟著龔凡走完六級石階路上了平台,關孤打量著眼前這幢樓閣,微微笑道:“龔兄,‘含翠樓’果然氣勢不凡,造形高雅,尤在青山翠谷之中,更是悠然如神仙府第了。” 龔凡回頭一笑道:“不給兄台客氣,這座樓閣確實耗了家主人不少心血,而且多年積蓄,全花費在這上面了……” 踏著光滑明亮而紋理細密的大理石地面,關孤沉聲道:“此地不產這種石塊,想是自遠處購買運來的吧?” 龔凡點點頭,道:“可不是,這種大理石非但價格昂貴,生產又少,家主乃是從鄰省三個不同產地以高價購來……” 接著,他又有些炫耀的味道說:“這每塊石頭,其長俱為五尺,寬厚則為一尺,塊塊全打磨得尺寸相同,自產地以騾馬車馱至此,再經人工搬上山來鋪整妥當,加上雕刻修飾之費,每塊石頭的所耗,折算一下,差不多業已接近它本身重量的兩成銀子了!” 關孤一笑道:“好驚人,如此一來,光是鋪砌這座平台,怕就得上萬的銀子吧?” 龔凡頷首道:“詳細數目兄弟不太清楚,不過,也差不多……” 回頭等著舒家母女“絕斧絕刀”等五人上來,關孤吸了口氣,道:“此處景致逸人,氣息清新,真是個出塵脫世的好所在,龔兄,令居停可以稱為雅士了!” 龔凡謙了一句,指著那兩扇雕花的棕褐色檜木大門楣,道:“兄台,看看那條門媚上浮雕的白龍……” 循聲望去,關孤端詳著那條工筆細膩,刻摟精巧的白龍 龍身是舒展開來的,龍鬚伸張,龍角崢嶸,甚至連每一片鱗片也顯示了出來,那是就著門媚上的橫木雕成的,技藝不凡。 關孤道:“嗯,手工很妙,是名家傑作,龔兄,這道門,想乃‘白龍門’了?” 龔凡哈哈一笑道:“正是,含翠樓的第一道門戶,兄弟就是這道門戶的執守啦 ” 關孤平靜的道:“龔凡必為胡樓主麾下大將之材,喻為看門執守,未免太謙,門戶為出入居室之唯一孔道,更乃得失所系之重地,胡樓主界任兄台以此大任,可見倚恃之深,這‘護門衛’的職責,可是非同小可啊 ” 這時,“絕斧絕刀”南宮豪、豐子俊、李發等人已攙扶著舒家母女及銀心走上了平台,南宮豪抹了把汗,四處觀望,“嘖”“嘖”連聲的道:“好漂亮的樓閣!” 舒家母女是巨富大家出身,豪奢瑰麗的居庭見多見慣了,倒不覺得什麼,舒婉儀嬌喘吁吁的用一方小紗手絹印著客角的香汗,俏目流盼:“格局很好,景色也好,就是太偏僻了點 ” 豐子俊笑道:“歸隱林泉,脫世離塵之人,你要他往到哪裡去?總不能在鬧市中蓋房子呀,那就失去原意了!” 李發悄悄的湊近了關孤,壓著嗓門問:“大哥,沒有什麼邪門吧?” 關孤小聲道:“現在還看不出來,希望沒有 我只覺得,胡欽似乎頗為富足,富足得與他在江湖上的可能收入不成比照!” 龔凡走了上來,笑容可掬的道:“各位,先請大廳落坐 ” 就接在他的語尾之後,一聲丹田氣十足的大笑由門裡傳來,跟著,三個人快步走出,為首之人,是個身材又粗又矮,面色紅潤,神情親切祥和的白袍老人,這老人年約六旬,但卻一頭黑發烏光明亮,健步如飛,顯然身子十分康健,他後面跟隨的兩個人,一個是位儀態翩翩,丰神俊朗的年輕灰衫書生,另一個,亦乃全身白袍,卻高大魁梧,橫眉豎目,滿臉的瘡疤疙瘩。 龔凡連忙向關孤道:“兄台,家主人來了。” 說著,他迎上幾步,躬身道:“老爺子,已遵命將七位貴客接來。” 那身形粗矮,紅光滿面的老人笑斥道:“龔凡,你好糊塗,佳賓上門,怎不快些遣人來報?我也好出來迎近,這樣遲鈍,沒得叫人家說我胡欽欠缺誠意!” 於是,關孤上前,拱手道:“這位,想是胡樓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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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誠、善、笑天魔
呵呵一笑,那老人趕前幾步,親熱的執著關孤雙手,道:“我就是胡欽,少兄,我這麼冒冒失失的請你們前來寒舍小遊,不會引起各位的猜疑和不快吧?” 關孤緩緩的道:“胡摟主對我們這幹素昧平生。陌生路人如同摯友,款待有加,殷為接納,我們正感愧然不安,哪還有猜疑不快之理?” 胡欽大笑道:“這就好,呵呵,少兄,我老頭子自從退出江湖,便一直住在這深山荒嶺裡,一住七八年,可真關得發膩了,沒事就想找人聊聊,談談,熱鬧熱鬧,我身邊的這十來個人,全是我以前的一幹老弟兄,隨著我一直歸隱下來的,和他們相處了二三十年,連他們每個人身上有幾根汗毛全摸清了,委實提不起勁頭再和他們沒話找話的瞎黏糊啦,所以哩,我就特別希望能結交一些新朋友……” 關孤笑笑,道:“只怕我們幾個粗魯不文,高攀不上胡樓主。” 連連搖手,胡欽忙道:“哪裡話來,四海之內皆是兄弟,況且一瞧各位的形態打扮,就必是江湖同道無疑,大家全是一條路的人,喝的是一樣的混沌水,還說什麼粗魯不文,如果各位兄弟不夠爾雅,我老頭子豈非也是個草包啦?” 關孤欠欠身,道:“胡樓主果是豪邁……” 胡欽興奮的道:“就在午時吧,山頂上瞭望台的一名弟兄跑來告訴我,說發現了一列馬車進入前面的山坳子裡,我連忙奔上去細瞧,這一看,心裡就不禁高興起來,我告訴自己說,老胡哪,你可別再怕寂寞無聊啦,看,喏!那不是有朋友來啦?所謂紅花綠葉俱為一根,道上的朋友任是哪一個也拉得上關係啊!……” 搓著手,他又躊躇滿意的道:“龔凡這小子還算有點口才,有點辦法,把各位請來了,此前,我可真擔心各位不肯賞臉呢……” 關孤安詳的道:“長途跋涉于烈陽之下,飽嘗灰土滋味,正覺得竭神倦無以安歇,樓主便遣人接引我們來至此廣寒仙府,盛情款待,優禮有加,我們正不知該如何感激才好,又怎敢矯情推拒,拂逆樓主一片誠意?” 胡欽笑嘻嘻的道:“大家全別客氣了,少兄,你們各位來到我這‘含翠樓’,在你們來說,正好藉此休歇憩息,養養精神,我叫呢,卻也交上了一幹新朋友,解除了好些日子的單調無聊,哈哈,人的年紀一大了,就越發不甘寂寞,越發怕孤獨啦,少兄,讓我們做個一見如故的忘年之交吧!” 關孤笑道:“樓主看得起我們,自是我們的造化。” 笑得兩腮上的肥肉直抖動,胡欽一回頭,又猛的拍了自己腦門一下,道:“看我這老糊塗,真是喜暈了腦袋了,連我這邊的人也沒向各位引見引見……” 這時,那年青飄逸的英俊書生忽然哧哧一笑,露出一口整齊潔白的牙齒來,他儒雅的作揖道:“不庸老爺子引見了,我們來自行通報吧,各位兄台,我姓溫,草字幸成,江湖上有個匪號,叫‘百面狐’……” “哦”了一聲,關孤道:“溫兄可是上向在兩廣一帶行動的那位‘百面狐’?” 溫幸成微微有些不自然的形態:“這位兄台曾和在下見過面麼?” 關孤搖搖頭,道:“不,只是昔日偶而聞及溫兄的大名而已,慚愧卻對溫兄的英雄豪俠行徑不甚清楚。” 溫幸成籲了口氣,道:“在下江湖未流,武林拙土,哪有什麼豪俠行徑,更何稱得上英雄二字,為兄台卻曾聞及賤名,真叫在下好生汗顏!” 關孤道:“溫兄神情颯爽,英偉不凡,在兩廣一帶,想必亦是風雲人物,如此客氣,卻更見雍容謙懷了!” 一邊,胡欽叫道:“好了好了,大夥全不用掉文啦,來,區叔寶,來見過各位貴賓。” 於是,那滿面疤疙的大漢立即聲如洪鐘般道:“區叔寶,本樓‘青鱗門’‘護門衛’。” 區叔寶面無表情,退到一邊,胡欽道:“龔凡,大約你也自己通名報姓過了,另外,我還有一個‘護門衛’,那是後門‘黑虎門’的,叫聶光,號稱‘飛鼠’,再就是我的貼身護衛‘毒劍’朱嘉了,呵,他兩人有事下山去了,不克與各位見面,其餘的十幾名粗漢,全乃我昔日一批小角色……”頓了頓,他又解釋道:“別說我老頭子羅哩囉嗦,我希望各位對這裡的執事各人有個大概的了解,這才不會感覺陌生,大家見了面才越覺親切……如果各位佳賓習慣,我是極盼各位能夠多在此地盤待些日子的……” 關孤低沉的道:“不敢久擾,樓主,就在‘含翠樓’一天半日,我們業已給樓主及各位帶來不少麻煩了……” 胡欽忙道:“看你又客氣起了,少兄,大太陽天,熱得像火烤,你們急些什麼?再說就算你們吃得消在這溽暑天氣趕路,那位老大太與兩位小姐也受不了呀,來來,先進去坐坐,喝杯粗茶,上路的車不慌……” 關孤上前一步,歉然道:“樓主,有件事,我想先向你說明一下,尚盼不要怪罪……” 胡欽怔了怔道:“什麼事?” 關孤舐舐唇輕沉的道:“我們此來,乃是有其不得已的苦衷,是以我們的姓名來歷不便宣泄,此點,尚望樓主及各位兄台不要見責。” 胡欽哈哈笑了道:“好,我不問便是,老實說,方才我還在想,怎麼你們各位全不見通名報姓呢?我正待進屋之後再仔細和各位盤盤道,談談各位出身來歷的,這樣一來,我只好懷著這個悶葫蘆啦!” 關孤道:“非常抱歉,樓主。” 胡欽正色道:“無須如此,凡是江湖中人,誰也難免遭到事情,遇上麻煩,因此,在這種情形中保密守口乃是必然的,何況你們對我老頭子並不清楚,自也不能太過大意;我不怪各位,就換我亦是相同做法,不過,等到各位了解我胡某人的心性之後,各位便知道這一層是多餘的了!,, 關孤低聲道:“幸得樓主體諒,無限感激,我相信樓主是位忠義之士,但盼樓主能給我們一個彼此了解的時間。” 胡欽點著頭道:“那當然,那當然。” 一行人行進了大門之外,門內,便是一間十分寬敞豪華的大廳,大廳的陳設極盡奢侈富麗之能事,一切的用具全是極精緻,最昂貴的,水磨花磚地面上鋪著金斑斑的錦織地毯,一式黑漆汎亮的鑲雲母酸梭大師椅,雕花幾桌,水晶大吊燈,古代名人的字畫,玉絹屏風,甚至連承塵(天花板)也是嵌鐫和描金的‘壽’字篆圖,好一種豪富之家的氣派! 胡欽招呼客人落坐之後,自有兩名白袍大漢上來以玉盤托著寶藍瓷杯敬茶,胡欽笑道: “這是本樓以秘法精製的‘素竹茶’,清香澄碧,功能法火消暑,涼心靜慮,在別處是不易嘗到的,各位試試看。” 說著,胡欽首先舉杯邀客,自己大大的啜了一口,打橫相陪的溫幸成也微笑著深深的抿了半杯。 關孤一看杯中的“素竹茶”,果是碧綠清澄,異香撲鼻,那股子香味,不折不扣的是種醒腦涼脾的幽雅芬芳,一點雜味也沒有,但是,他卻仍然小心的回頭向豐子俊使了個眼角,於是,豐子俊便悄然跟銀心要過她一根插在發中的精緻銀簪來,迅速在各人的茶杯中試了試,接著,他含笑的向關孤搖頭,表示沒有問題。 這時…… 溫辛成爾雅的笑道:“兄台,在下十分佩服各位的小心謹慎,但各位卻是過慮了,胡老爺子與各位素無糾葛,且一心想與各位結交,他又退去江湖的事非圈達十年之久,甚至連各位的身份來歷亦毫無所知,從哪一方面說,也沒有對各位不利的可能性呀!” 站在一邊的龔凡也笑著道:“各位佳賓要使家主人難過了呢,其實,若是家主人想對各位施什麼詭計,就不須如此坦率的迎接各位來‘含翠樓’了,可以用的方法很多……” 胡欽揮揮手笑道:“你兩個不用多說,各位貴賓一定遭遇到什麼厲害仇家的迫害,這才會如此步步為營,謹慎從事,真正的江湖人物是需要這麼警惕的,換了我還不一樣,所謂‘小心駛得萬年船’就是這樣的了……” 他們這一說,倒令關孤有些尷尬了,他忙道:“請樓主及各位原諒,多年的武林生涯,養成了這種本能的防範習慣,尤其……最近確實有人令我們陷入困境,所以不覺中仍沿用了素來的防範步驟,失禮之處,尚請各位恕過……” 胡欽呵呵笑了道:“我老頭子是一片赤誠,滿腔熱血的欲待與各位訂交,如若各位還有疑心,我可以每杯茶全先嘗過……” 豐子俊接口道:“胡樓主這樣一說,我們就更為汗顏啦,不用不用,我先喝了以表示對各位的信任及歉意!” 說著,他一口氣便將杯中茶液喝了個涓滴不剩! 接著,李發也飲了幾口,只覺頰齒留香,五內熨貼舒泰,毫無異狀,他悄悄的向關孤使了個“放心”的眼色,便悠閒的品起茗來。 但是,關孤卻仍不舉杯,他儘管口裡表示信任對方,暗中卻依然留神戒備,不敢有一點冒險及僥倖的想法。 現在,舒家母女,銀心也開始啜起杯中茶來,過了一會,南宮豪亦慢慢的品嘗細咽,一邊尚噴噴贊好。 胡欽和溫幸成笑語不停,又是親切,又是祥和的與各人談聊著,一時滿座生春,賓主之間的情感不知不覺中變為融洽多了,甚至連甚少開口的舒老夫人也笑吟吟的插上了話,扯開了家常。 沒有人再注意關孤面前的那杯茶水尚未動過,大家像是根本已忘記這件幾乎使得雙方發生尷尬的笑話了…… 大熱天,又經過了烈日下長久的奔波,加上到達“含翠樓”前的這一段山路,關孤也的確口渴了,他聞著杯中飄漾的那股子幽香,目光瞟過映在裡層白瓷如雪裡的碧綠茶水,不由更覺口幹舌燥,連嗓子都泛苦了。 到達大廳中已快一個時辰了……也就是說,大家喝下那“素竹茶”也有快一個時辰了,但是,沒有人有異樣,沒有人感到半點不舒服,彼此全是那麼愉快自然,那麼興高采烈又融洽無間的談笑著,於是,關孤放心了,據他知道,沒有任何蒙汗迷藥或毒藥會在人肚裡一個時辰之久尚不呈異像…… 自嘲的笑了笑,他舉杯輕抿了一口茶液,嗯,果是清香撲鼻,人口潤爽,芬芳極了,也熨貼極了。 胡欽與溫幸成全沒看他,似乎壓根就沒注意他已開始飲用起茶水,胡欽管自在滔滔不絕的向舒家母女及南宮豪等人說話:“……當初蓋這座樓閣的時候,我差不離就快破產啦,大半生的辛苦血汗積蓄全花了個乾淨,但有什麼法子呢?我這人就是這個毛病,吃不好穿不好全無所謂,住卻一定得住舒服點,尤其是,這‘含翠樓’乃是我多年的一個夢想,是我餘年唯一可求安寧的家,當然要完美些,欸,多花就多花點錢吧,反正,我這一輩子再不會有第二棟這樣的樓閣啦……” 溫幸成的目光有意無意掠過舒婉儀美麗安詳的面龐,接口道:“我出道晚,胡老爺子雖將我視同忘年之交,以摯友相待,但我總不敢這麼大膽放肆,我不是胡老爺子的手下,可是卻比他的手下更為親近,我就算他一個幼弟吧;這些年來,多虧胡老爺子照應我,愛護我,我才在兩廣地面上有點小小的局面,不過我卻一直將這裡視為自己的家一樣,經常跑回來,事實上,一年到頭,我留在兩廣的時間少,倒有多半年待在‘含翠樓’哩……各位只要與我們老爺子交往上,就知道我們老爺子是如何親切待人,熱誠為友了……” 呵呵一笑,胡欽道:“幸成,你休要把老哥我抬上半邊天去,經你這紅口白牙的一吹噓,老哥哥都自覺臉紅了哩!” 溫幸成一本正經的道:“老爺子,這可不是假的呀!” 南宮豪也湊趣的道:“不錯,胡樓主的確爽朗豪邁,肝膽照人,是位難得的慈祥長者……” 這時,關孤己喝下大半杯茶,他笑笑道:“等下次專程來此拜謝胡樓主時,我們再正式向樓主請罪吧……為了這遭的隱密不報之過。” 胡欽呵呵大笑,揚手道:“這是什麼話,這是什麼話?先前就業已說過,江湖中人嘛,就難免有些不為人道的隱衷,久要在道上闖的,誰也避免不了會遭遇到這等事,比如說,或是在進行一樁秘密行動啦,或是正躲避仇家的追襲啦,也或者為了某種原因不願意洩漏行跡啦等等,總之,只要是隱匿姓名來歷的人,就一定有其這樣做的必要,否則,哪個會不願意開誠佈公,坦誠相見,亦樂得不須啟人疑竇哩……” 南宮豪十分感動的道:“樓主真是光明磊落之人,一般來說,凡是自家待人一片熱誠卻不能獲得對方相同的回應時,往往都將大感不快,甚至佛然不悅,能像樓主這樣體諒別人,處處替對方設想的武林同道,可以說太少太少了……” 紅光滿面的胡欽謙虛的笑道:“看看,我才說幸成老弟過份的抬舉我,這裡你又來了,都別客套啦,大家要毫無隔閡的相處,就得通通法除那些標榜謬譽的瞎恭維才行,要不,反顯得生疏了……” 溫幸成入鬢的雙眉微揚,瀟灑的笑道:“老爺子,我就是服你這股子豪邁的勁兒!” 雙眼一瞪,胡欽佯怒道:“才叫你不要瞎恭維,看你,又來了!” 拱拱手,溫幸成忙道:“好,好,我三緘其口便是。” 舒老夫人和藹的道:“看你二位,雖說年齡差上一截,但卻這般友愛親近,融洽無間,就算真的老兄弟,怕也趕不上呢!……” 胡欽笑道:“不怕大嫂笑話我這老弟,可叫我給寵壞了,想當年,他還算是十分的純潔篤厚,就這短短的幾個年頭,可學油滑了哩!” 溫幸成笑吟吟的道:“真冤我啊,老爺子,在你面前,我幾時敢有半點油滑味呀?” 哈哈一笑,胡欽道:“好了好了,當著各位貴賓之前,沒得我哥倆卻抬起桿來……” 他又對著關孤道:“兄台,現在隔著吃膳時間還早,各位在這種烈日炎炎的天氣下趕路也一定是夠乏了,我已經著人騰出了幾間空房來供各位憩息,待各位舒舒服服的睡個午覺,養足精神之後,晚上好好的給各位洗塵接風!” 站在後面的龔凡微微彎身道:“老爺子,我早交待廚下整治酒菜了,有些魚蝦蟹龜今晨才自百里外的市場上運來,還是活鮮鮮的哩,我們是用快馬帶大號琉璃罐子專程往返的,路上一點也沒有耽擱,幾位貴賓真是好口福!” 胡欽點點頭道:“很好,叫廚房老趙下點功夫,各式菜餚弄豐盛些!” 龔凡笑道:“是,老爺子。” 關孤肅然道:“樓主無須過於張羅,我等既蒙盛情相款又享此華廈錦室,在這難困漫長的長途跋涉中,已足夠我等感激的了,若再勞摟主費心置以酒筵,則越將令我等惴然不安,叨擾過甚,也是一種精神上的負擔……” 胡欽連忙道:“兄台怎麼又客氣起來了?些許粗食,也不過就是家常便飯而已,說什麼不安?又說什麼叨擾?若你們推拒不受,才是我老頭子精神上的負擔呢,我豈能讓人說來到‘含翠樓’的客人遭到慢待?” 關孤無可奈何的一笑道:“萍水相逢,素昧平生,承樓主如此熱情照拂,我等實銘心相憶,樓主,多謝了!多謝了!” 南宮豪也正色道:“茫茫人海,芸芸眾生,要找像樓主這樣豪爽又坦誠的長者是不容易了,尤其在這險詐百出,鈞心鬥角的江湖道上,似胡樓主此等虛懷若谷加上忠厚善良的先進,只怕更是少之又少呢……” 豐子俊亦微笑道:“人情薄如春冰,人心險如蛇蠍,世態越是炎涼,越見胡樓主慈祥友愛的可貴,胡樓主,我們會記得的。” 一張紅潤潤、圓鼓鼓的面孔漲得更紅更圓了,胡欽叫道:“你們這個說了那個誇,可是要逼得我老頭子找條地縫鑽進去麼?天爺,我好交朋友,喜歡客人,巴望能儘量在我寂寞的歲月中增加點熱鬧氣氛,只是如此而已;聽吧你們就全來了,豪爽哼,坦誠啦,虛懷若谷啦,忠厚善良啦,你們是要羞我上吊呀!遠來是客,難道說我略表寸心,以粗茶淡飯招待一番的客人就成為不得了的豪舉啦?不准再講那客氣語,否則,我老頭子可真要臊到無地自容了!” 溫幸成哧哧笑道:“是不是?我們這位老爺子的確坦率豪爽得可愛吧?” 胡欽舉手佯作要打道:“好小子,我再叫你吃老哥哥我的豆腐!” 南宮豪忙笑道:“胡樓主,既是如此,我們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胡欽大笑道:“噯,這才像話嘛,江湖中人,哪來這麼多扭捏?” 喝了一大口茶,他又道:“現在,各位先到客房去歇著,到時候我自會派人來請;這位老嫂子與兩位姑娘的房間在樓上,四位兄台呢,三位在樓外的‘小怡軒’,一位便在樓下的客室,我非常抱歉將四位分了開來,原本‘小怡軒’的房間足夠四位住下來的,但幸成這小子來了,他佔住了一間房子……那間房子是他每次來住慣的,來不及另換,他也不願意另換,所以只有委屈四位暫時分開住了。” 溫幸成突然道:“如果四位兄台願意住在一起,我可以馬上搬房……” 南宮豪連連搖手道:“不用不用,怎敢勞使溫兄搬動?我們當然不在乎分開住,哈哈,又不是新婚夫妻,哪來這麼個難分難解法?況且,這又不是一輩於長住下去的……” 溫幸成抿抿唇,道:“既是如此,我也就順手推舟了,這樣正好,可以和住在‘小怡軒’的幾位兄台多談談。……” 南宮豪轉過頭,問關孤道:“怎麼說,我們四個誰住在這裡?” 關孤淡淡的道:“隨便。” 南宮豪略一猶豫道:“那麼,還是你住摟下吧,也好就近照顧摟上的幾位女眷。” 胡欽一疊聲道:“好,好極了,這位兄台便住樓下,我看呢,也就是他精神最好,我可以拉著他多扯一會,你們各位面透倦色,只怕聊也聊不起勁頭來了,正不如先到後面去歇著,就這麼分配吧。” 溫幸成眨眨眼,道:“老爺子,你呀,反正興頭一來,話匣子一打開,行,誰也別想封耳不聽,真能叫你纏怕了!” 胡欽哼了哼道:“小子,你別編排我的不是,你不願聽老哥哥我的高論,盡可請便,但人家卻不似你這般不知好歹呢!” 關孤一笑道:“我正想與胡樓主促膝長談,以聆教益,以廣見聞!” 一拍手,胡欽受用十分的道:“小子,聽到沒有?看看人家是多麼的知書達禮,多麼的虛心謙懷?哪似你,毛毛躁躁的又浮又滑!” 溫幸成匆匆站起,忙道:“我送他幾位去歇著啦,老爺子,我講不過你……” 側過臉,他又對關孤伸伸舌頭道:“我很同情你,兄台,這可真叫,拿鴨子上架……硬挺啦,可別耳朵生了老繭哪……” 胡欽一巴掌沒打著溫幸成,笑罵:“打爛你這亂嚼舌根的混球!” ------------- |
第39章 姦、詭、笑裡刀
“含翠樓”樓主胡欽,盡情的款待著關孤等一行人,賓主談笑甚歡,接著溫幸成大笑著陪同南宮豪、豐子俊、李發、舒家母女及銀心等從大廳的邊門轉了出去,後頭,龔凡也匆匆跟著。 現在,大廳中只有胡欽,關孤,與肅立相恃的區叔寶了。 胡欽伸了個懶腰道:“你真的不倦吧?” 關孤聽胡欽這麼一問,才感覺到腦袋好似有些暈沉沉的,胸口也微微泛著沉臀意,但這種感覺十分輕弱,也十分隱約,並不大明顯;他搖搖頭,道:“沒有什麼。” 胡欽似乎放心的點點頭,道:“這就好,兄台,你別聽溫幸成那小子的胡說八道,我哪有這麼個聒噪煩人法?等一會,我領你先到‘含翠樓’四處去走走,叫你看看,我當初蓋這幢樓閣的時候是花了多少心血,耗了多少銀錢……” 關孤緩緩的道:“很樂意偕隨樓主瞻仰一下‘含翠樓’的風格,不用樓主指點,這幢樓閣的建造也一定是曾經費煞昔心,耗用至矩的,這種形式,格局,材料,陳設,又加上築樓的地方是如此偏遠深隱……在山腰裡,當然是需要花上很多心思,以及錢……財……” 說到後面,關孤又覺得一陣沉重的暈眩感襲來;甚至連呼吸也有些困難了,他不禁連講話也宛似打了結般頓了一頓! 胡欽注視著他,關切的問道:“兄台,你沒有什麼吧?是不是不舒服?” 關孤強撐著精神,苦笑道:“我很好,真的很好……” 親手端來關孤面前的茶杯,胡欽體貼的道:“再喝口茶看,這‘素竹茶’最是能以涼心法暑,清脾靜慮……我看你好像在大熱天曬久了,是不是有些暈沉沉的?” 謝謝一聲,關孤接過茶杯一幹到底,他舐舐唇,籲了口氣道:“可能是吧,我想沒有什麼,歇一陣就會好的。” 胡欽點點頭道:“人嘛,究竟不是鐵打的。再好的身子也經不住大折騰,天氣這麼熱,太陽頂頭曬豈不像摃著一盆火?再加上長途奔勞,馬背上又顛,欸,任是誰也免不了會覺得乏倦……我可猜對了,在叫龔凡去接你們的時候,便著人先將幾間客房清理了出來,預備著給你們住,可還真派上用場啦,溫幸成尚笑我哩,說人家來不來猶不一定,你窮忙活些什麼?我就說啦,似我一片誠意,按著禮數去請人家來做客,人家再不通情理,也沒有碰我一鼻子灰的那回事吧?所以,我……” 聽著聽著,關孤覺得胡欽的話語聲越來越模糊,也越來越遙遠了,仿佛是空谷的回音,雲端的呢喃,像是那麼隱約,那麼含糊,又那麼縹緲了……他只感到極度的暈眩,極度的疲勞,兩眼望出去是朦朦朧朧的,灰沉沉的,就宛似隔著一層霧,霧的那一頭,卻像在轉動,在跳躍,在倒翻……。 頭沉重得幾乎抬不起來,呼吸更形困難,甚至……連全身四肢百骸也逐漸僵木了! 驀然間,他眼中閃過一抹靈光……是否中毒了?他不該這麼疲乏,更不該這麼暈眩,暈沉沉,癱軟,麻木! 但是,什麼時候中的毒?誰下的毒?什麼東西使他中的毒?是那杯“素竹茶”麼?若然,但為什麼在就飲前以銀簪試探不見有毒性反應?而且,“絕斧絕刀”李發,舒家母女及銀心全飲下去了卻為何未見有中毒情形?哪有可以潛伏人身長達一個時辰之久尚不發作而一旦發作又如此劇烈的迷藥毒物? 最主要的,是誰會害他?胡欽麼?溫幸成麼?不大可能,彼此無怨無仇,素昧生平,更連他們的姓名來歷也不知道,對方有什麼動機會害他? 況且,人家尚是那樣的誠懇,熱情,真摯,絲毫沒有一丁點圖謀不軌的破綻和蛛絲馬跡顯露出來,人家是多麼的自然,豪邁,親切?而一個任是如何邪惡的,機詐的歹徒,也難以裝扮成這樣,意圖陷害於人的人,該不是這麼和詳鎮定的啊……一連串的問題,猛一下子擠進了關孤的腦中,有如無數只腳步紛紛踩踏著他的腦漿,他用力搖頭,奮勁掙扎,開口大叫:“胡欽……你這……茶……” “茶”後面的活尚未及出口,關孤突然覺得眼前變為漆黑,腦子裡有如千萬只黃蜂飛……“嗡”“嗡”震響,同時心口一緊,像連心臟也停止跳動,血液也全凝固了,他猛的一蹌踉,“渡心指”的劍刃“錚”聲出鞘一半,人已暈絕過去……“嘩啦啦”連椅子一起翻倒地下! 時間過了多久,關孤也不曉得,他就宛似做了一場噩夢,也像生了一場大病,亦似剛剛觀遊了陰冥世界又還陽一般,那麼悠悠惚惚的,迷迷茫茫的,濛濛朧朧的甦醒過來,在恢復知覺的一剎間,他感到的是極端的疲乏,無比的孱弱,滿腦袋的混亂,以及,口中,嗓眼里那股子苦得發澀的藥味! 沉重又艱辛的,關孤撐開了一線眼皮,但是,刺目的陽光又炫耀得他腦子一痛,幾乎嘔吐,他急忙又閉上眼,大口喘息著,而每喘一口氣,他既覺得胸膈間,一陣抽緊般的翳悶! 他的思維還是迷亂的,一時間使他茫然於這是怎麼回事,用力吞了幾口唾液,他平順了一下呼吸,使心智冷靜下來,然後,他慢慢的回憶著,於是,很快的,他想起了,想起了在這暈迷之前的一切經過情形! 暗裡嘆了口氣,他又緩緩將雙眼睜開,這一次,他的視線已由朦朧逐漸變為清晰,於是,他首先發覺自己是躺在一間偏西的房間地下,因為偏西的陽光正照耀著他!然後,他看見幾雙人腿環繞在他面前,默默數了數,那是三雙人腿,兩雙是青色的綢袍下襬,一雙卻是灰衫的下襬,順著人腿往上看,不錯,在陽光的閃動裡,他看清了那三張人臉……胡欽,溫幸成,龔凡! 接著,關孤感覺到他的兵刃“渡心指”已經被取走了,進綢大氅亦撕落下來,全身也被捆了個結實,手腕,雙腿,兩肩……他不用試探,從那種深陷入肉的細硬繩索感觸上,他已曉得捆綁他的是些什麼東西,那無疑的是絞合了人發,鋼絲,蛟筋的涂漆軟牛皮索……一種最耐於扯,最有伸縮力與拉力的繩索,專門對付懷有內家功力的武林高手所用的! 沉默著,關孤未出一聲,他在沉默中,開始迅速思考這其中的因果內涵…… 突然,呵呵一笑……胡欽的聲音:“我們‘悟生院’的首席‘前執殺手’,江湖道上的黑煞星,武林中的頭號劍士醒了?真個久仰,關孤關大俠!” 一側,龔凡阿諛的道:“老爺子,還是你有眼力,思維快,計謀多,只一看,便看出了來的是些什麼人,更立即思妥了擒拿他們的主意,這等智謀心眼,只怕普天之下也難得找出第二個人來了!” 胡欽大笑道:“小子,江湖上闖了幾十年,刀山劍林火裡也進出了千百次,連這點小小主意還拿不出,成麼?何況,嘿嘿,搞這種名堂原也是我的拿手好戲哩!” 龔凡繼續拍著馬屁:“說得是呀,老爺子,起先,我可還真戰戰兢兢,一顆心吊在半空裡吶,生怕一個弄不好出了紕漏,這就不得了啦,姓關的不是省油燈,他那幾個人如‘絕斧絕刀’之流亦是武林中響噹噹的角色,任是哪一個也難以招應,可是,看著等著,哈哈,這幾位鼎鼎大名的厲害人物就得先認識我啦,尤其是姓關的到了手,剩下那幾個便不足道了,包管手到擒來!” 瞅了關孤一眼,龔凡譏笑道:“姓關的這副模樣,老爺子,就好有一比……” 胡欽踵躇滿志的問:“比什麼?” 龔凡大笑道:“甕中之鱉!” 頓時也笑得臉如巽血,胡欽拍了拍龔凡肩頭:“好好,比喻得好,比喻得妙……” 冷冷的,溫幸成一反他先前那種和煦風趣的神態道:“胡大哥,事情還沒有完全成功,我們現在高興未免太早了點,關孤雖然已經擒住,但‘絕斧絕刀’與那紫疤人尚未到手,要知道他們三個也不簡單;那紫疤人我不認得,不知功力如何,但‘絕斧絕刀’卻頗難相與,以我們兩人之力,加上你的幾位得力手下,還並不一定可以製住人家!” 胡欽胸有成竹的道:“我們把鋼刀按在姓關的與那舒家母女的脖頸上,看‘絕斧絕刀’和那紫疤人敢不敢動手?他們素來標榜道義,掛著行俠崇德的招牌,眼見自家人落在刀口子上,豈有三不管依然蠻干之理?” 溫幸成面無表情的道:“話雖如此,還是小心些好。” 他們的對話,句句全進入關孤耳中,於是,他已經大略明白他們遭遇到了什麼厄運,遭遇到了什麼逆境……如今,他們可以說全落進虎口了! 潤潤乾裂的嘴唇,關孤沙啞的,卻是冷靜的啟聲道:“胡欽,為什麼?” 低下頭來,胡欽的面孔這時看去竟是如此的邪惡猙獰,他好笑著道:“為什麼,哈,問得好,我也回答得爽快……錢!” 籲了口氣,關孤低啞的道:“我們並沒有懸賞背在身上……” 胡欽笑吟吟的道:“表面上是沒有,但我們會很容易的使得它有!關孤,我們非常明白‘悟生院’是如何迫切的,幾乎是夢寐以求的要得到你們,這其中包括了禹偉行本人的尊嚴,威信,他的憤慨,意氣,也包括了‘悟生院’的江湖上的聲望,震慴力,領導力,未來的盛衰等等,這是何等嚴重的問題?而這一切問題全是由你引發的,只要擒住你,送回去加以懲治所有的困難及疑慮就會完全消除了!想想,你是多麼重要?禹偉行會不出一大筆代價得到你麼,只怕他一聽到這個好消息,連點頭應承我們的要求都來不及呢!” 頓了頓,他又道:“花一筆銀子,解決數個組織的動盪不安,撫懾所有手下們的內心,這是太划算的事,何況,又可兔除他們大批人命的犧牲與辛苦的奔波兜截呢?老實說,若是我們抓不住你,就算‘悟生院’方面豁上無數條人命,跑上千百里路途,尚不一定可以截住你們……衡量一下看,老禹拿銀子出來就會又大方又爽快了,我保證將如此!” 關孤一咬牙,道:“那麼,舒家母女該放她們走!” 怪笑一聲,胡欽道:“朋友,你大概是服下大多的這種珍罕迷藥了,以至頭腦也不夠清醒啦,放舒家母女走?真叫笑話,我們辛苦一場,擔足風險,會白白放她們走?白白將另一筆財富丟進水裡?” 關孤仰視著他冷然道:“她們又有什麼財富、路上所攜,也不過只是些聊足渡日的細軟而已!” 胡欽邪惡的笑道:“那些細軟,嗯,我當然會笑納,但她們身上,還干係著另一筆花紅,聽說禹偉行也要這母女兩個,又聽說這母女兩個是‘三定府’的首富之家,還聽說你就是為了派去刺殺她們屆時又放了水,才叛離‘悟生院’的,這樣將事情一連貫,嘿嘿,便能以明白‘悟生院’為什麼也同時需要獲得這母女二人了;這一定是‘悟生院’與雇主間的一筆生意,這筆生意的成功與否,顯然也一樣對他們的威信有絕大影響,更會影響他們的一票大收入,嗯!我們一道替‘悟生院”解決了這個難題,將這舒家母女兩頭肥羊送回去,另加贈一名丫鬟,‘悟生院’還會不再付一筆銀子麼?” 緩緩的關孤道:“胡欽,你不要過於貪婪,禹偉行不是好惹的人,他更不是個講道義的人,你和他打交道,只怕要吃不了,兜著走!” 胡欽冷笑道:“我‘笑天魔’胡欽亦不是好惹的人,這是做生意,講斤兩,大家公平交易,誰也不叫誰吃虧,誰也不用佔誰的便宜;天下是廣闊的,武林是浩瀚的,‘悟生院’固然不錯,力強勢雄,霸凌一方,但我胡欽也多的是好朋友,有的是同路人,弄翻了我,‘悟生院’並不一定就準佔上風,因此,禹偉行便會仔細斟酌一下,他將明白公平交易好呢?還是不守信諾背義火併好!” 關孤默然了,是的,胡欽說得對,禹偉行不是傻瓜,他是個精敲算盤的人,更重要的是,他必須得到他們這些獵物,他有的是錢;胡欽的推測是正確的 禹偉行勢必不會為了吝嗇付出一筆代價而和‘含翠樓’動武,因為禹偉行不會笨到無意義的犧牲他的手下,他更不會蠢到足使得抓回關孤與舒家母女等人的這個機會發生變化! 得意的磔磔怪笑,胡欽道:“怎麼樣?關朋友,你沒話可說了吧?” 關孤閉閉眼,道:“如今 你已派人去向‘悟生院’方面接頭了吧?” 胡欽搓著手道:“當然,在你們行向‘含翠樓’的時候,我業已派人到外面去和‘悟生院’的人接頭了 我有十成十的把握肯定你們會落進我的手掌中,當你們中計前來向‘含翠樓’的方向踏出第一步的當口,你們業已注定是這個結局;我在外面有相當完密的眼線佈置著,我知道到哪裡去接‘悟生院’的人,他們的行動大本營設在‘古北口’的‘歸寧客棧’,但我的手下不用跑那麼遠,上到百里外的‘蝙蝠嶺’下就行,‘三人妖’早已率眾伏守在那裡,他們得訊號會儘快通知禹偉行的,就在今天早晨,我業已接到密報,禹偉行領著他的大批好手,兼程從‘洪家莊’趕往‘古北口’去了……看樣子,他是亦步亦趨的緊跟在你們後面,只是你們這一回雙方所走的路不是同一條罷了……” 望了一眼偏西的陽光,關孤低沉的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胡欽淡淡的道:“還早,隔著太陽落山尚得個多兩個時辰。” 關孤又問:“我暈迷了多久?” 笑了笑,胡欽道:“約摸一個時辰左右,我們給你灌下了解藥,否則你至少要暈迷到晚上,要知道你服下的這種迷藥‘倒羅漢’是迷藥種類裡最厲害,也最罕異的一種,無色無味,只是透明的水液,尤其它的潛伏力很悠久,可以在兩個時辰以後才發作,也可以在一個多時辰內發作,端看藥量的份量而定,一旦藥性展開,便來勢猛烈快速,任何功力,再深也不及抗拒,為迷藥中的聖品,嘿嘿,我使用這‘倒羅漢’頗居心得,這些年來,已有無數英雄好漢栽在我這‘倒羅漢’的玩意下了,當然唆,這都是在極端秘密中進行的,以免壞了我的聲譽!我用了七滴‘倒羅漢’在你的茶水中,這是你值得驕傲的地方,其他人,只要用三四滴業已足夠了……” 關孤冷峭的,道:“為什麼又給我服下解藥,等到‘悟生院’的人來了再將我於暈迷中交過去不是更可靠安全麼?” 胡欽哈哈大笑道:“關朋友,我當然有我的作用 叫你醒著,好張口勸你的同夥投降呀,另一則也免得你暈迷著引起他們的誤會,以為你死了,那將激使他們失卻理性,豁命蠻干,這是不需要的,是麼?” 暗中詛咒著,關孤痛恨的道:“為什麼你不省省事,在他們的茶水中一起下迷藥?這不更來得簡單方便?” 胡欽自得自滿的大笑道:“好告訴你明白,關孤,這就是我老頭子的精妙之處了,我若通通給你們在茶水中下了迷藥,第一你們極可能先行以銀器探試,這就會露出馬腳,第二,你們功力深淺不同,發作的時間便有先後,只要有一個倒得慢,我們便會憑添麻煩 本來我假設預先知道你們修為的程度,可以酌量用藥的多寡,奈何我並不十分清楚,是而便不敢冒這個險;我這樣做,是絕對正確的,呵呵,你回想一下,你進門後所坐的位置,是不是剛好就在我正對面?這有一個作用,任何人不方便也不好意思當我面前以銀替探試茶水,你的伙計們坐在兩側,他們都可以半陰半明的探試,這樣卻正中我的下懷,因為他們的茶並未滲有迷藥,當然探試的結果就沒有問題!如此一來,也會給你一個錯覺,認為他們杯子裡的茶水既無問題,你的也自是一樣可靠,豈不知我正要你產生這種想法,你們所有七個人中,就只有你的茶水中下了迷藥哩……” 揉著面頰,他又樂呵呵的道:“老實說,你已夠精明了,竟然放著杯茶等到最後才喝,幸虧我沒有一起給你們下迷藥,否則,你的伙計們一旦暈倒,你不就給我個搞個烏煙瘴氣啦?不過,關朋友,你雖精明,卻逢上個更精明的我,這就說不得你要吃定癟了!” 龔凡插口道:“還說呢!老爺子,姓關的把茶放在面前遲遲不喝,我和老區全緊張得快喘不動氣了,只要吃他察覺一點端倪,我們就有得受啦!一直在他舉杯沾脣之前,我和老區簡直就連眼皮子也不敢眨一下,生怕他一看出什麼不對突然動手……聽說姓關的素來就有不吭聲便斬人要命的習慣……” 胡欽一瞪眼斥道:“少胡說,簡直在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嘛,有我在當場,還有不十拿九穩之理?你們有什麼好緊張的?沒出息!” 沉默了良久的溫幸成又開口問:“胡大哥,朱嘉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側看一看陽光的斜度,胡欽道:“大約要在起更了,不用急,我們有的是時間等。” 溫幸成不奈的道:“‘絕斧絕刀’和那紫疤人還沒起來?” 胡欽笑道:“叫他們睡吧,只怕以後他們會有一大段日子睡不著覺了!” 俊俏的面容是陰鷙又狠毒的,溫幸成冷酷的道:“事不宜遲,胡大哥,我們還是先將他們擒住的好,別出了差錯,任什麼事早辦了早安心!” 胡欽大刺刺的道:“你急什麼?煮熟的鴨子還怕飛上了天?再說,區叔寶和聶光早已帶領十二名兒郎將‘小怡軒’暗中包圍了!” 溫幸成不快的道:“包圍了不一定就擒得住人家,萬一叫他們看出破綻,來個先下手為強,我們豈不是憑添不必要的麻煩?” 胡欽也有些不悅的道:“好吧,便依你;不過你是曉得的,我做事一向從容不迫,按步就班,最不喜歡倉促匆忙……” 臉色和緩了一點,溫幸成道:“不是我心急,胡大哥,你也知道我的毛病,我素來是快刀斬亂麻,不愛拖泥帶水,磨磨蹭蹭的……” 胡欽哼了一哼,道:“我們得一步一步來才對,首先要救醒關孤,其次要告訴他他如今毫不可為的處境,使他明白反抗倔強只會遭至更大的折磨,這一切辦妥了,才能進一步對付後面的那三個人!像這樣有條不紊的做,怎麼會叫‘拖泥帶水’?又怎麼能稱為‘磨磨蹭蹭’?” 溫幸成忍住了氣,強笑道:“好,好,就算大哥你對,現在該做的已經做完了,姓關的也明白了他的處境,清楚了反抗的惡果,我們可以開始下一步行動了吧?” 胡欽重重的道:“龔凡,你摃著關孤,和我們走!” 回應一聲,龔凡正待上前,關孤已突然道:“且慢!” 臉色一沉,胡欽怒道:“又是什麼事?” 關孤吸了口氣,吃力的道:“舒家母女……和那丫鬟銀心,如今身在何處?” 胡欽好笑一聲,道:“他們麼?仍在他們被款待的房間哩,唯一他和做客不同的,就是如今正由我的四名手下監守她們,而且,三個女人全被捆結實了又堵住了嘴!” 關孤大怒著,再道:“另外,我還要問問你,你是怎麼認出我們身份來的?” 這時 “百面狐”溫幸成勃然大怒叱道:“住口,姓關的,你以為你如今是什麼東西,競敢在這裡問長問短的?你若再囉嗦,我就要叫你好看!” 胡欽搖搖手,道:“叫他問,一個人栽了跟鬥,總也有權知道這個跟鬥是怎麼栽的呀,就好比一個人被判了罪,至少也應叫他明白為了什麼才判的罪……” 溫幸成十分明白胡欽那種“好大喜功”“自我渲染”又“自認聰明”的德性,因而他雖是一肚皮的不痛快,也只好硬生生的壓制下來,寒著臉不作聲。 抹抹嘴,胡欽道:“你問我是怎生認出你們身份來的?很好,我告訴你,其實卻十分簡單,你關孤叛離悟生院的這檔子大事,好比‘春風吹綠江南岸’,天下可以說沒有不知道的了,江湖傳言,最是快捷,有如雲飄水流,剎時傳遍兩道,以我這耳目眾多的老行家來說,自然更知道得較一般人清楚而且真切;你們那幾個人相偕逃亡,形態,外貌,舉止,穿裝,甚至擅用的兵器等等,我都打聽得一明二白,說真的,起先我並沒有可以僥倖發這筆橫財的打算,因為我未曾料及會遇上你們,更不願硬碰硬的去兜著圈子尋找你們,直到我的瞭望哨台報告我發現了你們,我親自上去一看,才知道我是財星高照,肥肉上口了;詳情就是如此,你該清楚,關孤,我雖然向外聲明退隱江湖,但實則我仍暗裡經營一些買賣 沒有本錢的買賣,否則,我如何維持這份偌大的開銷?怎蓋得起如此豪奢的樓閣?所以,我一向注意每一樁可能發財的機會,你這檔子事,早鬧得整個武林沸沸揚揚了,我焉會不留心?但開頭也就只是留心罷了,你太扎手,我並不抱什麼大希望,可是,哪知你們自己送上門來,哈,這又完全不同了,我豈會將上門的財神爺往外推?天意如此哪,你們卻怪不得我不講交情!” 關孤冷漠的道:“我們原來沒有交情。” 胡欽點點頭,毫不以為憐的道:“不錯,所以我就更加心安理得了!” 關孤平靜的道:“我曾有點懷疑你是如何獲得這筆佑大財富而置華廈,設錦室的,但我未嘗深究,這是我的失誤!” 垂下目光,他又道:“我早該明白,一個正派的武林人家,是不容易積下這麼多錢財的……” 胡欽笑呵呵的道:“如今你業已知道了,我的財富便是這樣得來的,不過,我敢說你們給予我的將是我這大半生來最豐厚的一一筆!” 胡孤陰沉的道:“只要你真正成功的話!” 胡欽怔了怔隨即冷笑的道:“你看著吧,我已經做成功十成中的九成了,那筆財富可以說有一多半已進了我的荷包!” 關孤唇角一撇道:“不要大自滿,胡欽,還遠著呢!” “呸”了一聲,胡欽揮手叱道:“摃走!” 龔凡上前一把肩起地下的關孤,重重往肩頭一擱,胡欽一邊與溫幸成朝外走,一邊悻悻的,道:“摃好他,龔凡,你再招呼弟兄們把樓上的幾個女人也一起押到後面‘小怡軒’前頭來!” ------------- |
第40章 失、困、龍浮難
在“含翠樓”聳立的巨大陰影掩遮下,後面是一排緊靠山壁的平房,這排平房一連四間,地基顯然是挖深一段山腹才奠定的,看上去有點嵌合在山壁中的感覺,四間平房建造得相當精緻巧雅,甚至還在外頭圍了一圈頗饒詩意的竹籬,另外點綴著幾株火紅的榴樹就越發顯得俏麗抬人了,這裡即是“小怕軒”。 當關孤被重重摔在地下的時候,他已看見舒家母女與銀心三個人也被縛了送來;這是一副頗令人傷感又酸心的景像,舒老夫人顫巍巍的站在那裡,雙臂反縛口中塞滿一團棉布,她的兩眼紅腫,淚痕未乾,花白的頭髮隨風飄拂,神色的憔悴淒楚,簡直叫人不忍目睹,舒婉儀也同她娘一樣,反縛著手臂,口中塞著棉布,釵環凌亂,秀髮披散,一身裙裳又縐又污,顯是經過了一番掙扎,但是,她卻沒有哭過,她所有的只是滿眼的悲憤與無聲的詛咒,現在,她正震愕又哀傷的注視著地下的關孤……遭受同樣命運的俏丫鬟銀心,這時卻早已驚恐得連腋淚都快流幹了……。 四名如狼似虎的白袍大漢便擁持著這三個女人,雪亮的朴刀時而恫嚇的在她們面前晃來擺去…… 站在關孤前面的胡欽,側首向溫幸成道:“可以開始了,幸成。” 於是,溫幸成點點頭,交待守著關孤的龔凡道:“老龔,仔細點把牢姓關的,別出紕漏!” 龔凡笑道:“放心,溫二爺,我這‘錘手’還怕搗不停姓關的一身人肉?如果他敢反抗的話!” 溫幸成輕輕擊掌三下,就在那排平房之後,一個形容猥瑣,瘦得枯乾的漢子閃了出來,那人點了點頭,又縮回去。 胡欽沉聲道:“他們還沒起來,聶光已告訴我們了。” 陰森的一笑,溫幸成道:“那麼,我們便只好打擾他們的清夢,請他們起身了。” 胡欽道:“當然,你招呼吧!” 踏前幾步,溫幸成暴烈的喊:“南宮豪,豐子俊,你們還不出來看看?” 頓了頓,他又厲聲叫:“再不出來,你們就要錯過一場好戲了!” 屋中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快,只見人影一閃,豐子俊從門中掠出,同時,兩邊屋的花窗“嘩啦啦”震碎,木屑紛飛中,南宮豪與李發也同時穿窗現身,三個人手上全已亮了傢伙! 三個人甫始沾地,業已唰的散開,分向三個不同的方向站立,面對這邊的,就是豐子俊! 目光朝這邊一轉,豐子俊已猛的一震,大大退了一步,脫口驚呼出聲! 於是,南宮豪與李發也立時望了過來,這一看,兩個人更不禁神色倏變,一下子像呆了一樣愣在當場! 溫幸成哧哧一笑,道:“很奇怪麼,各位?” 豐子俊驚神甫定,立時大喝道:“你們這是什麼意思?” 溫幸成臉色一沉,冷冷的道:“什麼意思?各位全是聰明人,莫非還非要我們說出口來!” 南宮豪粗厲的吼道:“可是你們坑害了他們幾個?” 溫幸成閒散的道:“這不叫‘坑害’,只是我們把各位的這幾個相好擒拿住了而已!” 南宮豪雙目怒睜,咬牙大吼:“為什麼?這是為了什麼?” 胡欽哈哈大笑,接口道:“為了錢呀,拿住了你們解交‘悟生院’,我們便可以分得一大筆花紅,呵呵,這可是樁天大的財富哩 足夠我再起一幢‘含翠樓’了!” 豐子俊深深吸了口氣,面容蒼白的道:“胡欽,你可真是陰狠毒辣卑鄙齷齪!” 胡欽笑吟吟的道:“豐子俊,說話可得小心點哪,我胡某並不是好脾氣的人,一個惹翻了我,只怕你吃不了兜著走哩……” 一仰頭,豐子俊憤怒的道:“過來試試,姓胡的!” 胡欽指了指地下的關孤,道:“我可以先給你們的好朋友關孤吃點生活,豐子俊,那會很不好受,你希望看一看關孤是怎麼為了你的出口不遜而代你受過麼?” 豐子俊窒了窒,厲聲道:“你……你是如何謀害了關兄?” 胡欽一點道:“他現在好得很,死不了,就是精神差點罷了,因為他是唯一中了我迷藥的人;各位,你們若是輕舉妄動,恐怕你們的關兄就要送命啦!” 大吼如雷,南宮豪青筋泛額的叫:“姓胡的,我們與你遠日無怨近日無仇,你為什麼這般陰毒的算計我們?你還講不講一點江湖上的道義?” “呸”了一聲,胡欽好笑道:“屁的個‘道義’,‘道義’值多少錢一斤呀?朋友,你可叫天真吶,你知不知道天下唯財最高?只要有財可發其他的便毫不足論了;少在我老頭子面前談這一套空泛泛的謬論,你感動不了我!” 南宮豪咬牙切齒的道:“你是他娘一頭貪婪又無信的老狗!” 胡欽冷笑道:“關孤為了你這句混話要受苦了 龔凡,給姓關的來一下!” 後面,龔凡眼皮子也不撩,提起腳來便在關孤腰眼上狠狠踹了一記,“通”聲悶響,關孤全身猛一抽搐,卻哼也沒哼一聲! 尖叫一聲,南宮豪大吼:“王八羔子,你再動關兄一下,看老子不活剝了你!” 胡欽呵呵笑道:“南宮豪,你走近一步看看?只要你敢擅越雷池分毫,龔凡的‘手’便可以砸爛關孤的腦袋,龔凡有這個功力吶,他可以一掌下去擊碎七塊青磚,大約人的頭顱還沒有這麼硬吧?” 豐子俊阻止了拜兄的衝動,揚聲高叫:“關兄,關兄,你安好麼?” 地下,關孤嗆咳了幾下,低弱的回應:“還好……” 稍稍放了點心,豐子俊又關切的道:“受了傷不曾?” 關孤吸了口氣,沙著嗓子道:“沒有……只是誤服了置于茶水中的迷藥,身子十分虛軟……大概不會有什麼大問題……” 得意的搓搓手,胡欽道:“對了,只等餘毒消散,他很快便可以復原,但你們如果想要逞強蠻干,呵呵,就怕他一輩子也復不了原啦!” 唇角抽搐了幾下,豐子俊沉痛又不解的道:“關兄,怎麼我們全好好的只有你中了迷藥呢?” 胡欽代答道:“這還不簡單?因為你們的茶水中並沒有下迷藥呀,我們要對付當然便對付那最強的一個,而姓關的一旦入彀,你們還有什麼皮可以調。” 豐子俊握拳透掌,雙目圓睜:“你可真狠呀,姓胡的!” 胡欽搖頭晃腦,道:“梁上非君子,無毒不丈夫,否則何以稱為‘笑天魔’?朋友,多少年來,我胡欽即已是如此的了,只是你們不曾發覺而已!” 咬咬牙,豐子俊望著舒家母女及銀心:“大嫂,小儀,銀心,你們 沒遭到其他委屈吧?” 三個婦女俱無法回答,尤其舒老夫人及銀心,聞言之下,禁不住再度淚水潸潸,表情淒倫已極,舒婉儀卻十分堅強鎮靜,她朝豐子俊連連搖了搖頭。 突然,南宮豪厲叫:“胡欽,馬上給我大嫂及姪女等人取出口中棉布並松她們的綁!你莫非還怕她們幾個女子收拾你麼?” 胡欽嘿嘿冷笑,道:“不用使激將法,南宮豪,你激不動我,好,我可以取出她們口裡的玩意,但鬆綁卻辦不到,我不願意在任何細節上再出麻煩!” 側過頭,胡欽命令那四名手下:“聽到了沒有,拿出她們口里塞著的棉布!” 四名大漢立刻行動,將舒家母女及銀心口中塞得結結實實的幾團棉布抽了出來,她們一待呼吸暢通,舒老夫人和銀心便哭出了聲! 關孤嘆了口氣,沙沙的道:“我對不起你們,老夫人……” 深深的吸進口氣,舒婉儀苦澀的代她母親回答:“怎能怪你?關壯士……你已經盡了心盡了力……” 這時,溫幸成不耐煩的道:“少囉嗦了,這個時候虧你們還有心情互相安慰謙虛?胡大哥……。” 他又轉向胡欽道:“我們還不叫這三個傢伙放下兵刃受縛?” 胡欽點點頭,道:“南宮豪,豐子俊,還有你這位臉上有疤的朋友,識相點,放下兵刃乖乖受縛吧,你們十分明白你們是沒有任何機會的了!” 李發一橫眉,紫疤泛亮,他悍然道:“別作夢,姓胡的,你們並不一定就定佔上風,不相信大家可以試試,看是誰能宰了誰?” 一翻眼珠子,胡欽陰陽怪氣的道:“小子,你可真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呀!在這等節骨眼上猶想做那困獸之鬥?” 李發冷冷一笑,道:“有種的就硬碰硬來乾一場,藉人質為脅迫,算得上什麼英雄好漢!虧你們還都是混江湖的!” 溫幸成冷森森的道:“你以為,我們就這麼容易著你的道?朋友,你錯了,真正的論英雄並不是全靠武力的,這其中還有許多別的法門;你們可以上來拼拼,但是,你們得首先決定是否要犧牲關孤以及這三個女人的性命!” 胡欽接腔道:“而我們相信,關孤和這三個女人死與活的代價並沒有太大的差別!禹偉行不會過份的計較這些!” 怔仲著,關孤儘量提高了聲音道:“不用管我……你們動手……幹吧!……” 兜頭摟臉就是幾個大耳光,龔凡出手極重,打得關孤的頭左右翻仰,血噴唇裂,龔凡一邊大罵:“**養的,我叫你充好漢!” 李發暴撲而上,怪叫:“我劈死你這個畜生!” 龔凡剎時變掌為錘形,作勢對準關孤額門,厲叱道:“你敢再進!” 豐子俊急叫:“且住……” “唰”的倒翻而回,李發咬牙切齒的瞪著龔凡,雙目如火:“好,你打得好,踢得好,姓龔的,我會叫你知道你虐待我大哥會有一種什麼報應!” 龔凡不屑的道:“你先替你自己擔點心吧,小子!” 嘴裡“嘖”了幾聲,胡欽道:“可不要太衝動啊,各位,這是不會有好結果的,你們多少也得為你們的幾位相好留步退路嘛!” 他又向關孤道:“關於你,關孤,也用不著做這種自我犧牲,你就算不替你自己設想,也該為舒家母女和這個俏丫頭設想呀,你的這幾個伙計假若不顧一切蠻於,固然你首先沒命,而這三位女人也一樣要跟著上道,你何苦為了你自己的一口氣又累使人家三條命一起陪上?再說,你們素講仁義道德,豈可無端背上這個,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卻為我而死的黑鍋?如此一來,你們就要落下千古臭名,還有什麼仁義道德可言?多想想吧,你們是為舒家三條人命才吃盡千辛萬苦的,沒得到頭來卻叫人家三條命斷送在你們手裡,這樣對你們一番苦心又有什麼意義?!” 關孤閉上眼,一言不發了,是的,胡欽說得對,關孤自己可以豁出去一切不顧,但他卻無權,也不甘心,也不忍心連累舒家母女和銀心亦陪同他遭到殺害,他之所以付出偌大代價,落到如此困境,便全為的是要援救這三個女人,如果這三個女人反為了他而遭到危難,他的這番努力與辛勞便都白廢了,更甚者,無論生死,他都會永遠感到愧疚不安的……” 溫幸成突然尖銳的道:“從現在起,在半炷香的時間內,如若你們三個還不放下兵刃束手就縛,對不起,我們就要先行斬掉關孤一隻手臂!” 悲泣出聲了……這次竟是舒婉儀! “南宮叔叔……豐二叔……李大哥……你們便依了他的話做吧……我母女及銀心死不足惜……卻不能害了關壯士受此酷刑!” 情勢就是這樣受到相互的鉗制了,關孤不怕死,他卻不能連累上舒家母女和銀心的生命,而舒家母女與銀心也可以慷慨就難,卻無法忍受關孤將要遭及的迫害,他們彼此痛惜對方,悲憫對方,便誰也不忍見到誰的苦難結局了…… 舒婉儀淚水滾滾,花容慘愁;她哭泣著哀求:“依了他們吧……我求你們……關壯士不能死……他這麼有正義感,這麼無畏於惡勢力,又這麼待我們情深義重……怎能令他遭到傷害?南宮叔叔,豐二叔,李大哥……求求你們……關壯士全為了我母女才落到這步田地的啊……他原可以不用這樣的……他原可以不受這種侮辱痛苦的……。” 豐子俊牙齒深陷入下唇之中,兩眼睜得滾圓,身子也在不停的抖動,這一剎,他整個思維全叫一種無比的悲憤及懊恨所淹沒了! 呆呆的,南宮豪也木雞一樣愣在那裡…… “咯崩”一咬牙,李發回頭道:“二位爺,我們……冒不起這個險、你二位捨不得舒家夫人小姐,我亦捨不得我大哥,我們只有依了人家……” 痛苦的痙攣了一下,豐子俊位血瀝肝般道:“但是……我們若屈服了……仍然逃不過這些財狼虎豹的毒手!” 李發艱難的道:“豐爺,那也只有認了,我們總不能讓舒家夫人小姐與我大哥為了我們的行動而遭至殺害……那樣,我也活不下去!” 南宮豪抖了抖亦吶吶的道:“罷,罷……認栽了也罷……” 現在 溫幸成又冷森的道:“時間快到了,我可以再提醒你們一件事,如果你們妄想逃跑,姓關的與這三個女人也一樣沒命!” 大吼一聲,李發奮力摔下手中的“虎頭厚背刀”,”嗆嘟”一聲中,他叫道:“閉住你的臭嘴,你過來綁你家李老子吧!” 豐子俊長嘆著,也丟了兵刃,南宮豪跟著採取了同樣動作,他絕望的道:“這下大概完了……” 對面胡欽呵呵笑道:“嗯,對了,這才對,識時務者方為俊傑,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乃是天下最傻不過的事……” 溫幸成毫不遲疑,大叫道:“通通綁了!” “小怡軒”之後,那形容猥瑣的人物……“飛鼠”聶光應聲出現,同時一十二名白袍大漢也提著朴刀飛快自隱匿處奔出,他們手中早拿了牛皮索,兩三個人扶持一個,很迅速的便將南宮豪、豐子俊、李發等人捆了個結實! 得意又滿足的怪笑起來,胡欽道:“如今就只等著‘悟生院,方面來捉人了,希望朱嘉在途中不要有什麼耽擱才好……” 胡欽望瞭望眼前的俘虜,道:“不用操心,朱嘉為人行事最是謹慎細密不過,尤其這等天大要事,他更會穩著去辦,錯不了的,我們等著便是了。” 溫幸成點點頭道:“總算一番苦心沒有白耗,胡大哥,事情可真險著哩,假使一個出了差錯,我們就全難收拾啦!” 胡欽低聲道:“老實說,我又何嘗不是捏著一把冷汗?固然我對自己的策略很有自信,但往往,人算不如天算哪!設若有了紕漏,我們何止難以收拾,只怕連命也得賠上,你該知道,姓關的那柄劍厲害到了什麼地步!” 陰沉的朝躺在地下的關孤看了一眼,溫幸成道:“這小子不能留!” 胡欽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放心,禹偉行若不活剝了他你就來問我!犯不著我們替姓禹的代勞,何況,交給他的總比死的來得好談價錢!” 溫幸成臉上的神色是怪異的,他道:“乾脆先廢了他!” 胡欽大大搖頭,道:“你怎麼糊塗了?你總該曉得姓禹的是種什麼樣的角色,和他談這種生意你以為他不會挑剔?只要我們交‘貨色’的時候有一點不對,或者是死了,或者是傷了,他就會馬上殺價,禹偉行可以說難纏透了,他到時候儘量找藉口挑毛病,所以,我們不能給他半點這種機會!” 溫幸成悻悻的道:“好吧,隨你的意,反正除了‘悟生院’之外他們在別的地方根本就不值錢!” 胡欽道:“你明白就好,對這唯一的主顧我們便要努力使他滿意,我不希望我們與‘悟生院’之間為了這端買賣而引發任何的不快!” 興奮的,他又道:“呵哈,我像是已經看到大批的珠主金銀在我面前閃閃生輝了,那種光彩色澤是多麼的可愛!” 溫幸成橫了胡欽一眼,招呼道:“聶光,龔凡,送他們到地下的石室中去,記住分開囚禁!” 答應一聲,聶光與龔凡兩個當即指揮十多名大漢將關孤、南宮豪、豐子俊、李發,舒家母女、銀心等入連扯帶拉的帶走,一邊高聲粗暴的嗆喝踢打著! 胡欽大笑道:“慢待了,各位貴賓……” ------------- |
第41章 淫、邪、心如豺
等到一切平靜下來以後,溫幸成才低沉的道:“胡大哥,我想你該看得出來我有樁心事吧?” 胡欽微微一怔,道:“什麼心事?” 溫幸成詭邪的一笑,道:“你真不知道?” 仔細端詳著這位“百面狐”,胡欽神色冷淡的道:“我想到了,你的老毛病又犯啦?” 溫幸成哧哧笑道:“人不風流在少年!” 點點頭,溫幸成雙目中閃過一抹淫猥的光芒,道:“從發覺她的第一眼,我已下定決心要佔有她了!” 臉色一沉,胡欽道:“佔有?” 溫幸成忙道:“你別誤會,我的意思是,嗯,只要讓我享受她一次也就夠了,並非一輩子佔著她……” 胡欽冷冷的道:“事實上你也不可能一輩子佔有她,起更時分,只怕‘悟生院’方面就會來要人了。” 貪婪的表情是那麼明顯的流露在臉上,溫幸成的模樣就宛似一頭飢渴的野獸,他殷切的道:“胡大哥,你非答應我不可,我委實喜愛那妮子,而‘悟生院’只要抓回她去宰了就算,總不會顧慮到她還是不是完壁無暇……她破了身也好,保持清白也好,反正總是死字一個,為什麼我不可以在她死前快活一下?這也不啻於她二十餘年平淡的生命中增加上一抹絢麗的色彩,叫她明白某種官能上的奇異感受竟是如此快美新鮮!” 胡欽肥厚的嘴唇一扁,冒火道:“你說得倒好聽,萬一這丫頭片子不從,到未了弄出個三長兩短來,我們又如何向‘悟生院’交待?活的跟死的價錢大有差別,設若‘悟生院’再惜此挑剔,我們就更不好辯駁了!” 滿懷信心的一笑,溫幸成道:“放心,胡大哥,就憑我姓溫的手段,哪一次不是將到手的妞兒擺弄得百依百順,意亂情迷?叫她們死心塌地的跟我要好?這就像對付一群羔羊似的,又容易,又簡單,包管哄得她們馴服無比,而且甘心情願的獻上身體;老實說,若是對方不依從,我還沒有胃口呢!” 兩眼中似燃燒著火焰……一種興奮的,帶著桃紅色的火焰,像是求偶期間春情勃動的狼眸,溫幸成膩著聲道:“這幾年來的合作,胡大哥,你該清楚我的一貫嗜好與性習,嗯哼,凡是我看中的女人,若弄不到手我是決然不會罷休的,我將用一切可行的法子達到我的願望,我不管這需要付出多大代價!” 胡欽陰沉的道:“幸成,你不要自仗生得漂亮英俊,有幾分小白臉的本錢,就胡作非為,四處漁色,一個搞不好,你會把性命都送在女人手裡!” 溫幸成頓時形容一變,有些惱羞成怒:“胡大哥,在道上混的年歲雖說你比較久點,但卻並不意味著你對一切事物的見解都超過別人,我溫幸成並非三歲稚童,亦不是才出山的雛兒,關於我的行為作風,我自己知道如何把持,事情的輕重緩急我一樣不迷糊,用不著你來教訓,胡大哥,你要搞清楚我們只是合作,我不是你的手下!” 胡欽憤怒的道:“溫幸成,你要窩裡反麼?” 心火上升,溫幸成差一點就發作出來,但他也是個城府深沉,陰詐歹毒之人,鐵青的面孔在一剎問竟綻開一抹笑容,語氣也立即改變得溫和了:“好,好,大哥你別真個生了氣,我們自家弟兄,有什麼事不能心平氣和的商議?再怎麼說,我也不會和大哥你搞到扯破臉呀,又怎會似你說的弄得‘窩裡反’呢?大哥這是不是笑語?” 胡欽這才息了幾分怒火,他悻悻的道:“不是我強制你不准去接近舒婉儀那女人,實則我也怕為了鬧出麻煩來,你曉得,我們為這端買賣擔足風險,有了一點意外,非但就會得不償失,更嚴重的說,還很可能落個灰頭土臉,前功盡棄!” 溫幸成搓著手,道:“胡大哥,你是深知我這毛病的,我若不和那女人結一次‘合體緣’,只怕這一輩子全不甘心,大哥,你可得幫幫忙,無論如何答允我這遭的請求……” 紅潤的臉孔上是一片僵冷,胡欽生硬的道:“幸成,樓下還有兩個你從‘三家集’帶來的婆娘,為什麼不去找她們煞煞癮?卻動腦筋動到姓舒的妮子身上?” 溫幸成搖搖頭,絮絮不休的道:“胡大哥,你可真是有所不知了,我自‘三家集’帶來的那兩個騷貨,完全是平時解決心火用的,可以說只是我洩慾的工具而已,她們除了一身白肉,既無情趣,更無風韻,就別說那種少女的嬌柔之態與大家閨秀的特有氣質了,她們算什麼?粗俗不堪又加上言語無味,面目可憎,想起來都令人作嘔,哪比得上舒家妮子的萬一? 胡大哥,這是迥然不同的吶,你不曉得這個中三昧,非親身體驗,難知道裡頭的滋味無窮,幾有天壤之別……” 胡欽搖頭道:“越說越離譜了,幸成,我看你可要自找麻煩,鬧出紕漏……” 暗裡咬咬牙,溫幸成道:“這樣吧,胡大哥,只要你答應我和那姓舒的姑娘玩一次,我寧願將這筆買賣所得的利益分你二成!” 眼睛一亮,胡欽舐舐唇道:“不是你多分我幾成的問題,幸成,我總覺得這樣做不大好,萬一橫生枝節,豈非得不償失?” 溫幸成一挺胸,道:“胡大哥,多分你三成如何?” 猶豫著,胡欽的形色上業已起了不可掩隱的貪婪變化,他還故作矜持,裝似礙難般道: “這……這個,不大好吧?” 深知胡欽愛財如命的本性,溫幸成緊接著道:“就這樣說定了,胡大哥,我們各取所好,你多分我應得的利益三成,我和那舒家小妞快活一遭,大家俱不吃虧,皆大歡喜!” 無可奈何般點了點頭,胡欽道:“也罷,你既堅持如此,我不依也不行……” 哧哧一笑,溫幸成邪惡的道:“那麼,胡大哥我去啦?” 胡欽忙道:“且慢!” 皺皺眉,溫幸成道:“還有什麼問題?” 望瞭望業已暮靄四合的天色,胡欽低聲道:“幸成,我們可得約法三章!” 溫幸成不大高興的道:“怎麼說?” 胡欽咽了口唾沫,道:“第一,你不能對那妞兒用強暴,免得她受了傷害引起‘悟生院’那邊的藉詞挑剔甚至殺價;第二,要負責那女人的生命安全,若她一個想不開尋了短見,後果就更形嚴重了,除了‘悟生院’方面的麻煩外還怕外頭人對我們的非議和責難,這不是好玩的;第三,不可貪髓知味的繾綣留戀下去,時間已不多了,起更後人家便會來提‘貨’,所以從現在開始,你必須在起更之前便送她出來!” 溫幸成點點頭,道:“可以,我完全答應,說句放肆的話,胡大哥,什麼樣的女人我也玩過了,任她們形形色色,各不相同,到頭來又有哪一個不服服貼貼的任我享用?嘿嘿,在這一門上我可是大大的行家呢……” 暈淡的殘霞光輝映照在胡欽那張圓鼓鼓,胖敦敦的臉孔上,以至使他的臉孔看上去像敷抹著一層紫暗的血漬,這時他的形態已沒有半點那種慈祥和煦的韻意了,顯露出來的是一片猙獰,一片狠厲,又一片陰酷!冷沉的,他道:“好,幸成,你便施展你的渾身解數吧,只要不給我惹麻煩!” 溫幸成狠褻的一笑道:“你放心,胡大哥,我可以給你打包票,包叫那妮子醉仙欲死,騰雲駕霧,大喊快活都來不及,嘿嘿,這套功夫,我有獨傳之秘!” 胡欽揮揮手道:“快去吧,沒有多少時間了!” 於是,溫幸成朝著胡欽眨眨眼,轉身奔向“含翠樓”的側門;望著他的背影消逝了,胡欽不由好險的一笑,喃喃的道:“小子,你不知道……‘色字頭上一把刀’?” 沿著這行石階下來,便是一條陰暗晦濕的走道,走道邊並排著兩間石室,石室外是沉厚的鐵門與雙料的特大號鋼鎖,走道頂頭懸掛著三盞油燈,燈火暈沉幽黯,微微搖晃伸縮,在光影的幻映中,這地底下的走道石室,便越發顯得鬼氣森森,陰冷酷厲了,仿佛連飄散在這裡的霉腐空氣全在嘆息…… 四名白袍大漢圍坐在一張粗糙的木桌四邊,正在靜悄悄的賭著牙牌,他們全是那麼聚精會神的在賭著,以至每張臉上的油汗都宛似黏在他們的心竅上了…… 這四個人當中,便有著“疤猿”區叔寶! 輕飄飄的,灰衫拂動,溫幸成步履無聲的由石階上走了下來,他一見此狀,不禁生氣,端著威風喝道:“區叔寶,你們在搞什麼玩意?” 四名白袍大漢吃驚之下趕忙站起,其中一個急著收掉桌上的牙牌及碎銀,另兩人便匆匆走到石室門前去守衛,區叔寶顯然頗不愉快溫幸成的態度,但卻不好發作,他上前幾步,強顏笑道:“溫二爺,可有事交待?” 溫幸成大刺刺的哼了哼道:“‘貨色’沒問題吧?” 區叔寶頷首道:“剛剛才看過,全好端端的鎖在裡頭,二爺,你放心,休說他們身上捆得結實,再加上連接在石壁中的手銬腳鐐拘著他們,就算這幾個人是大羅金仙,也包管動彈不了分毫!” 眉毛一挑,溫幸成道:“任什麼事全不能大過自滿,出紕漏就都出在自滿上面,你要知道,天下沒有絕對的事!” 心裡咒罵,區叔寶表面上卻陪著笑,唯唯喏喏的道:“是,是,二爺教訓得是……” 溫幸成神氣十足的道:“這票‘貨色’,可大大不同尋常,對我們的重要性乃是前所未有的,一切順利,我們下半輩子就享用不盡了,否則,大家全吃不完兜著走,所以你們要加意小心看守著,不可馬虎疏忽,像剛才那樣,成麼?” “嗯”了一聲,溫幸成又道:“本來,我要提出那姓舒的妞兒到樓上房間去的,但我想了想,還是在這裡比較便當,她是關在哪一間石室裡?” 呆了呆,區叔寶不解的問:“二爺要提那女人幹什麼?” 神色一沉,溫幸成道:“當然有事要問她,你說我還能幹什麼?” 區叔寶期期艾艾的道:“那……老爺子知道麼?” 溫幸成怒道:“他怎會不知道,若非取得胡大哥同意,我豈會這般冒失?你當我是如此放肆之人?” 退後一步,區叔寶忙陪笑道:“二爺別生氣,只是我們負此重責,成敗攸關,不能不問清楚點,免得到頭來挨老爺子罵……” 溫幸成重重一哼,道:“在這裡乃由胡大哥全權作主,他不答應的事,我安會擅作主張?我自是先向他招呼過了纔來……” 一瞪眼他叱道:“那女人關在哪一間?” 區叔寶忙道:“第二間,二爺,第二間……” 溫幸成問:“是準和她關在一起?” 擦擦汗,區叔寶道:“為了怕他們幾個男的湊在一道會出麻煩,所以我們是將他們離錯開囚禁的,那姓舒的女人和關孤,還有姓李的小子鎖在一起,南宮豪,豐子俊,便同那舒老太婆,小丫鬟鎖在一起……” 溫幸成想著什麼,慢慢的,他臉上綻現開一抹陰毒詭異又淫邪獰惡的笑容,齜著牙,他道:“很好,這樣很好……” 區叔寶吶吶的道:“二爺,要不要我派兩名弟兄跟你進去侍候著?” 溫幸成搖搖頭,道:“不用,我獨個兒便足夠了……” 眼珠子一轉,他又道:“另外,你們完全出去,在地道入口處守著,非經招喚,任是誰也不能放進來,包括你自己!” 又是一怔,區叔寶迷惑的道:“這……這行麼?” 一咬牙,溫幸成形色狠厲的道:“什麼行不行?我既這麼吩咐,你就這麼做,胡大哥授權給我,我負完全責任,用得著你在我面前嘮叨?” 區叔寶無可奈何的道:“好吧,便全聽二爺的……” 溫幸成狠狠的道:“我當然會承擔一切後果,你不准再囉嗦下去!” 吸了口氣,區叔寶悻悻的招呼著:“伙計們,奉二爺口諭,大家全上去守候著,暫時不用在這裡了。” 於是,三名白袍人匆忙收拾離開,區叔寶也自懷中掏出一把大號鑰匙交給溫幸成,然後,嘴裡咕味著跟上去了。 將這把沉重的鑰匙在手裡掂了掂,溫幸成好惡的笑了,他像是業已看到舒婉儀那橫陳的嬌軀,聽到她嬌細的喘息,感覺到自己滿足後的愜意了…… 緩緩的,他走向第二間石室之外,從那扇沉厚的鐵門窺孔中向裡探視,嗯,在裡面那不足尋丈的方圓空間,他看到正坐在地下的三個人,關孤,舒婉儀,以及李發;三個人的身上依;日像原先那樣捆綁著,另外,他們的雙腕,兩只腳踝上,各鎖著一具黑黝黝的鋼鐵鐐銬,他們就那麼席地坐著,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出聲,空氣中,浮漾著一種無比的僵窒意味…… 噙著那抹好險又陰鷙的微笑,溫幸成拿著鑰匙插入鎖孔,“嚓啦”一聲開了鎖,然後,他握住鐵栓,用力抽出,慢慢啟開了鐵門。 進入石室中之後,那般衝鼻的潮腐之氣使得溫幸成皺了皺眉,他回手掩上鐵門,又將門上豆大的窺孔用一團棉紙堵塞住,然後,目光似笑非笑的盯視著正抬頭惶然望過來的舒婉儀。 溫幸成嘿嘿一笑,道:“舒姑娘,委屈你了。” 舒婉儀沒有作聲,但神態中卻充滿的鄙夷不屑又忐忑驚惶的意韻,溫幸成望瞭望關孤,關孤雙目閻閉,狀如老僧入定般動也不動,而李發卻惡狠狠的瞪著他。 收回視線又投注在舒婉儀身上,溫幸成笑吟吟的道:“這地方可真不合適你這麼一位美麗端莊的閨閣千金待著,舒姑娘,實在抱歉令你遭受這等苦楚……” 舒婉儀仍然一聲不響,甚至連眼睛也轉了開去。 有些下不了臺了,溫幸成強笑道:“怎麼?舒姑娘似乎對我不大欣賞?莫非你這位大家閨秀看不上我這草野莽夫?連正眼也不願相視?” 舒婉儀冷冷的,哼了一聲。 溫幸成儘量裝得自然雍容的道:“舒姑娘,你可不要生我的氣,以我的一向習慣來說,對於像你這樣的名門小姐素來是尊敬友善的,這一切點子全是我們那位胡樓主所出,我是身不由己,不得不隨逐波逐流,咳,人在屋簷下,怎得不低頭哪……” 一仰頭,舒婉儀憎惡厭恨的看著他,冷冰冰的道:“你想做什麼?” 溫幸成怔了怔有些尷尬的道:“呃,不做什麼,我只是不放心姑娘你的處境,怕他們粗手粗腳委屈了你,所以,嗯,才特地來探視一下。” 舒婉儀淡漠的道:“收回你這番‘好意’吧,我承受不起,也不屑承受!” 面色頓時一變,溫幸成陰惻側的道:“說話不要這麼尖刻,舒姑娘,我抬舉你,你卻別不識抬舉!” 淒冷冷的笑了,舒婉儀道:“我無須你來抬舉,我告訴你,我從心底厭惡你,卑視你,你只是一只披著人皮的野獸,貪婪、自私、蠻橫、暴虐,又不信不義!” 溫幸成再也忍耐不住了,他惱羞成怒的咆哮:“舒婉儀,你嘴巴放乾淨點,我老實告訴你,惹翻了我,我可以將你活剮了,你要搞清楚,如今你的處境!” 眉心的那顆硃砂痞變得蒼白了,舒婉儀激動得全身發抖,她顫索索的道:“你嚇不住我,溫幸成,從你們露出本來面目的那一剎間開始,我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了,你們算是些什麼人?一群表面和善,骨子裡極其陰毒的強盜,一批掛著羊頭的豺狼,一群殺人不見血的劊子手!你們比諸世上那些可以分辨出來的惡人更可惡,較之那些黑心腸的歹徒更黑心腸,你們壞在暗處,邪在陰影裡,越其如此,越顯出你們齷齪的天性與卑劣的本質來,你們完全的喪盡天良,徹底的不似人了!” 雙目怒瞪,咬牙切齒,溫幸成幾乎氣瘋了心:“賤人,你再胡說!” 李發突然揚聲大笑,喝彩道:“真是淋漓盡致,中肯實切,罵得好!” 猛一轉身,溫幸成憤怒已極:“姓李的,我叫你搖旗吶喊,興波助瀾,你為你自己惹下麻煩了!” 一挺胸,李發昂然道:“溫幸成,我若含糊,就不是人生父母養!” 瘋虎一樣衝上,溫幸成一把扯住李發襟領,右掌狂揮,只聽得一陣陣,沉重又迅速的擊肉聲響,他一連摑打了李發幾十個耳光,頓時打得李發唇裂腮腫,齒血迸濺,一張臉全泛了紫紅! 籲籲喘著氣,溫幸成獰厲的叫囂:“你說風涼話呀,為什麼不說了?” 李發張開血污的嘴巴, 大笑,含混不清卻又倔強無比的道:“溫……幸成……你是頭畜……生……是條狗……是個只會用……奸計……坑人……的懦夫!” 兩只眼裡兇光如焰,溫幸成口沫橫飛的叫:“你死定了,你死定了 ” 右掌再起,這一次,溫幸成摑得更為用力,只見血水在手掌的揮動中灑揚,甚至夾雜著細碎的肉屑,而清亮刺耳的擊頰聲亦一記比一記來得沉實,一記比一記來得猛烈,李發的頭顱搏浪鼓般左歪右斜,前仰後翻,眼看著他那張人臉就不像是他的了!” 自極大的驚悸震駭中清醒,舒婉儀尖銳的哭喊:“住手……住手……你這賊……你這強盜……你住手啊……” 就好像迷卻了心智一般,溫幸成狂野的大笑著,他臉上、手上、衣衫上,業已全沾滿了李發的鮮血,但他猶不停止,又死力用腳猛踢李發的胸膛、肋骨、腰背,這還不說,他接著又抓緊李發的頭髮,狠命朝石壁上碰撞,在“砰”“砰”“砰”的連串撞擊聲中,李發早已皮開肉綻,血流滿面了!但是,他卻沒出一聲! 淒厲的,驚恐至極又憤恨至極的,舒婉儀幾乎連血也噴出來般尖叫:“你還不住手?還不立即停止?你是個懦夫……你只敢在人家無力反抗的時候折磨人家……溫幸成……你沒有人格,沒有自尊……你不是人啊……” 直到李發暈死過去,溫幸成才猛一把將他推倒,大口大口的喘著氣,這位“百面狐”猙獰又狠酷的大笑:“你再罵呀,混帳王八蛋,怎麼不罵了?***,溫二爺這還是對你客氣,換了這樁買賣,看二爺不活剝你這野種的皮!” 李發躺在那裡,混身浴血,衣裂肉綻,他披散著頭髮,血污狼藉又腫紫破損的臉孔便貼在冰冷的石地上,額頭頂門,全自傷口中流出汨汨熱血,血將髮絲黏沾在一起,連橫眉的紫疤也染赤了,他呼吸微弱,雙目緊閉,全身亦在不住的抽搐…… 狠狠朝李發身上吐了口唾沫,溫幸成余恨未消的道:“若不是胡欽這老狗一再勸阻我,今天決沒有這般便宜,不知進退的奴才,二爺暫時先放過你……” ------------- |
第42章 陰、險、霉淫魔
舒婉儀神情悲憤,混身顫抖,她恨極了,想盡一切她記得起來的字眼喊罵著:“溫幸成,你好不要臉,好不要臉,好不知羞啊……你竟這麼狠毒酷劣的對付一個沒有抵抗力的人……你黑良心,黑心肝,下流無恥,沒有道德,沒有人性……你是畜生,是禽獸,是一頭殘酷的豺狼……” 嘿嘿冷笑,溫幸成道:“賤人,臭妮子,你也罵吧,但溫二爺卻捨不得像這樣毒打你,二爺要剝光了你,好好的叫你告饒, ……” 似乎沒有察覺,也像沒聽清楚溫幸成的話,舒婉儀仍然激昂淒苦的咽泣著:“天下這麼大,怎麼就會容得你這種惡徒兇人存在?關壯士,關壯士,你怎麼不做聲,不阻止他啊?關壯士,這人間還有沒有公理,有沒有是非存在?人心就這麼毒,這麼狠嗎?關壯士,你開口說話啊……” 關孤一如溫幸成進來的時候一樣 雙目闔閉,不言不動,臉上神色生冷漠然,狀如老僧入定,甚至一塊肌肉的跳動,一根筋絡的抽搐都沒有,好像他早已渾然忘我,進入太虛幻境,身旁的一切全與他不發生關係了…… 痛苦又驚窒的,舒婉儀叫:“關壯士……你不能再沉默下去,不能再任由這個人施虐,關壯士,你要拿出力量來懲罰他,關壯士,你睜睜眼,說說話,天啊……” 邪惡的笑了,溫幸成陰毒的道:“小蜜糖兒,你的關壯士寒了心,耍了孬種啦,嘿嘿,這等節骨眼下,他業已自身難保,生死未卜,哪還拿得出狗屁的力量來?你又何必叫他睜開眼呢?叫他睜開眼看什麼呢?看他的伙計那種浴血滿身的狼狽像,還是看你和二爺我快活時的風流狀,啊哈,別吵壞了,乖乖的,讓二爺給你寬衣解帶吧,良宵苦短呢……” 這時,舒婉儀才聽明白溫幸成在說的什麼話,也才搞清楚了他的真正的齷齪企圖!驚駭得她倒吸了一口冷氣,差點就窒息過去,臉色突然泛成灰白,一雙鳳眼恐怖的大睜著,連嘴唇也發了紫:“你……你……你要幹什麼?” 溫幸成獰笑道:“幹什麼?哈哈哈,這可問得妙了,小親親,二爺什麼也不想幹,只要和你親熱親熱,結一段歡喜緣!” 哆嗦著,舒婉儀一顆心都幾乎要從口腔子裡跳出來:“你……你敢,你敢……碰我一下!” 溫幸成斜吊著眼,撇著唇角,陰陽怪氣的道:“我的心肝寶貝,不要***裝蒜了,二爺今天會好好侍候你的,嘿嘿,大約你還是處女呢?你一定不知道男女相愛是種什麼樣的滋味? ,陰陽互濟,水火合派,那等骨酥心盪的味道,就是千金也難賣,來來來,這等事只要一教便會,我包管你學得快,說不准青出於藍還勝於藍呢……” 一張俏麗美豔的面靨變得慘白如死,舒婉儀的兩只眼睛轉達了她靈魄深處的悲憤和羞辱,她劇烈的抖動,細巧的鼻翅兒不停翁動,扁貝似的牙齒深深陷入下唇,兩邊額穴上的青細筋脈也浮現了出來 從小到大,她從沒聽過像這樣骯髒下流的言語,更未嘗遭受過這樣的侮辱,她恨極了,怨極了,痛苦極了,他絕望極了…… 得意洋洋又自鳴不凡的,溫幸成續道:“小乖乖,對這種敦倫之道,周公之禮,我是最最內行的了,而且經過長久的鑽研與親身的體驗,可以說集其中精華之大成於一身,你只要試上一試,就會醉仙欲死,百骸俱爽,而且永不能忘,說不定還要求我接力再幹哩,來吧,寶貝,讓我為你寬衣,咱們就在這裡做一場露水夫妻啦!” 舒婉儀羞憤得幾乎嗆出血來,她痛恨的叫道:“滿口污穢,無恥,你……你不是人!” 哈哈一笑,溫幸成好刁的道:“是不是人全離不開這個調調,心肝兒,你也用不著替哪個工人蛋守貞了,我倆就先成其好事,完成合巹大典吧!” 尖叫一聲,舒婉儀恐怖之極地哭喊:“畜生 你敢走近一步!” 聳聳肩,溫幸成滿不在乎的道:“二爺何止走近一步?嘿嘿,二爺要一直走近你的心裡!” 說著,他兩眼放光,氣息急促,雙手興奮得直搓,有如一頭獅虎逼近它的獵物般逼近向舒婉儀! 於是 舒婉儀便瘋了一樣驚恐過度的尖叫起來,尖叫聲中,一邊拼命往後退縮,但她身後即是石壁,可憐她再怎麼退縮,也無法躲開這立將臨頭的厄運啊…… 一面往前逼近,溫幸成一邊嘿嘿地道:“你叫吧,心肝,你放開嗓門儘量叫吧,只怕就算你叫破了喉嚨,也沒有人來搭救你啦,你倒說說看,誰會來,誰又敢來壞二爺的好事呢?” 就接在他的話聲之後,關孤的聲音寒如冰雪般響起! “夠了,溫幸成!” 驀地一呆,溫幸成霍然轉身,他的視線甫與關孤那兩道利刃般冷森的目光相觸,竟禁不住心頭狂跳背脊泛寒,怔窒了一剎,他隨即察覺了自家的畏縮,羞惱之下,他破口大罵! “你是什麼東西?媽的皮,你是活膩味了?竟敢在這等節骨眼上出聲放屁?溫二爺劈了你!” 冷冷的,關孤道:“我後悔未曾早些時遇上你,溫幸成,你作的孽,已經超過你有生之年所應負荷的極限了,我該早點遇上你的,溫幸成,你的運道好!” “咯崩”一咬牙,溫幸成狠毒的道:“姓關的,你當你現在是什麼身份?什麼地位?你還以為你是在‘悟生院’做‘首席前執殺手’之時那等威風麼?我鄭重警告你,不要逼得我非對付你不可,替你自己的老命多禱告吧!” 關孤深沉的道:“你欠我的已經大多了,溫幸成,如果我今番無能安然渡過,一切即不用再提,否則,你便會知道你為這些惡行所須付出的代價將是何等巨大!” 溫幸成陰森森的道:“你是恐嚇我麼?姓關的,你那點把戲我溫幸成並不放在眼裡,我不是被人唬大的,不錯,你有名氣,有膽識,但我也並非省油之燈,關孤,你就老實點瘟著吧,起更以後,你更身淪異界,萬劫不復,永為鬼魂了,你還妄想僥倖?呸!” 徐緩地,關孤道:“不要過份邪惡,溫幸成,冥冥中有雙眼在看著你……” 怪笑如梟,溫幸成譏消的道:“少來這一套了,姓關的,我根本就不相信這類怪鬼亂神之說,我不相信世上有任何靈跡,不相信任何因果報應的謬論,我只信我自己,信那白花花閃晃晃金銀財寶!’” 關孤低喟一聲,道:“你真不像是人了,溫幸成,你已中了魔!” 大笑著,溫幸成道:“這樣就算‘中魔’了麼?不,你錯了,關孤,這是享受人生呀,人活著,不就為了可取這些 財富以及女色?你不享受也是白不享受,沒有人會贊譽你的,再說,我為什麼要留著這麼一位豔麗嫵媚的乾金小姐而不去親近?我算替誰守這份交情?啊哈,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得快活時就要快活,否則,等到這娘們一旦玉殞香銷,無法享用了,豈不是一件大大可惜之事?” 陰冷的,關孤道:“我見過世上許多人,但似你這類梟獍之心,豺狼之性的畜生,尚是頗不多有,溫幸成,你太齷齪!” 獰笑著,溫幸成道:“你也只不過是個倒了霉的劊子手而已,更不見得清高,關孤,你就試著阻止,看你有沒有這份能耐!” 心裡是絞痛異常的,關孤此刻卻無能為力,他吸了口氣,生硬的道:“不要這樣,溫幸成,你不顧武林的規矩,江湖的道義,都沒關係,但你得多少有點人性!” 溫幸成惡毒的道:“正如你所說,我早已是‘梟獍之心,‘豺狼之性’了,我哪還顧得有‘人性’?嘿嘿,我只要取得我希冀的,不論用任何手段,關孤,你要裝英雄,扮義士,你就拿出辦法來對付我,表演一出‘英雄救美’吧!” 臉上的肌肉抽動著,關孤沉重的道:“你會為了這事而遺恨終生……” 溫幸成斜著眼道:“我不會,要賭一下麼?” 強忍著那一股沸騰般的憤怒,關孤冷漠的道:“溫幸成,在這種境況之下,對一個纖弱無助的少女施以暴虐凌辱,不要說是一個武士的莫大羞恥與自侮,就算對一個平常的人來說,也是一樁傷天害理,失德無行的深重罪惡,你要記著維護同道的顏面!” 溫幸成咆哮道:“住口,溫二爺誰的顏面也不管,媽的,玩一個女人哪有這麼嚴重法? 什麼算莫大的羞恥與自侮?這是‘君子好逑’,你懂不懂?” 隨即冷冷一笑,他又道:“就退一萬步說,我玩了她也不會傳揚出去,你們自然更沒有機會說了,一待起更‘悟生院’的勾魂使者即臨,那時,你們幾位不論英雄美人,仁義道德,通通快刀斬落,一概送終,包管他們不會有這個時間問一聲 舒婉儀,你還是不是處女呀?……” 咽噎著,舒婉儀悲痛羞辱的叫:“鬼 你是個骯髒污穢的鬼!” 溫幸成睨著她,賊兮兮的笑:“你現在應該知道,我還是個‘色中餓鬼’呢!” 說著,他又狠狠盯著關孤:“時辰不早,二爺我沒有這麼多閒功夫與你們磕牙鬥嘴了,姓關的,你識相點,閉上眼,更閉上嘴,裝作什麼也沒見到,什麼也沒聽到,安安份份的守在那裡,這樣,你或者可以少受很多活罪,如果你硬要不知進退的瞎纏黏,你那地下躺著的伙計就是個好榜樣,而若輪到你的時候,恐怕你比他猶要更慘!” 關孤咬牙道:“溫幸成,你是個豬狗不如的賤種!” 微微露齒一笑,溫幸成倏然揮掌摑去,關孤猛力仰頭,卻仍被打得往後一歪! 目瞪如鈴,溫幸成厲聲道:“你再囉嗦,關孤,我就不會像這次般的客氣了!” 氣洶洶的轉身,溫幸成大步逼向瑟縮在角偶處的舒婉儀,一邊雙手已在解開自家的衣襟…… 恐怖的尖叫著,舒婉儀位血般悲泣:“不……不能……天啊……救救我……關壯士……” 溫幸成那張原本相當俊逸的面孔,這時已因為某一種獸性的凝發而改變得那麼猙惡獰厲;他的兩眼大睜,光芒像噴著桃紅的火焰,眼珠上布滿紅絲,他的鼻孔張大,嘴巴半開,粗濁的咻咻喘息著,臉孔漲赤,油閃膩亮,甚至連雙頰肌肉也扯歪了,就這樣,他一步一步的走近舒婉儀 突然間,關孤嘶厲的大吼:“溫幸成,你站住!” 緩緩地,溫幸成回過頭來,陰狠的道:“你想死了?” 關孤的面色是蒼白無比的,但蒼白中卻含有一抹無可名狀的毒紅 那是一種痛恨過份的毒紅,他悲楚的道:“我這一生從未求過人,溫幸成,這次我求你,求你不要傷害她,不要污辱她;溫幸成,一個少女失去了她的貞操,遠比失去了生命更為痛苦,你可以殺死她,但求你不要侵犯她,你可以奪取她的生命,卻切莫砧污她的靈魂!” 溫幸成蠻橫的道:“姓關的,讓我們把話說絕了吧,今天任你講什麼,也無法阻止我的行動,我一定要和這位大姑娘玩上一場,我不管你這一生中求不求人,對我而言,你的哀求不值半個子兒,和隨便哪個人的央告一樣引不起我的反應,姓關的,除非你有法子擺平我,否則,你少開尊口較佳!” 心痛如絞,五內似焚,關孤這一剎間所感受到的委屈侮辱,苦澀與絕望,宛如將他生命中逝去及未來時光裡所應負荷的重量全匯集了,他的頭在漲鼓欲裂,肺在擴張,且在奔騰,他恨不能撕碎自己,撕碎天地! 慢條斯理的解下了外罩的紡綢灰衫,溫幸成又動手脫著他的那件白色中衣,一邊,陰陽怪氣的道:“閉上眼睛吧,老伙計,別瞧著也引起你的心火!” 關孤的額門青筋浮突,兩邊太陽穴跳動不停,目光如血,全身微顫,他一字一字的道: “溫幸成,讓我們做個交易 ” 好像這才有了點興趣,溫幸成暫停解衣的動作,氣燄萬丈的問:“說,什麼交易?” 難澀的舐舐唇,關孤道:“我答應 如你放過舒婉儀,我就不向你報復!” 怔了怔,溫幸成突然仰頭狂笑起來,他笑得前仰後合,涕淚俱出,又笑得聲震室外,跺腳搥腰,好一陣,他才指點著關孤,仍然笑不可止的道:“關孤呀關孤……人道‘果報神’……精明無比,斷事明確,怎的……你現在卻好像個獃頭獃腦的白痴?你莫非……迷糊了?報復我?你憑什麼,憑哪一點來報復我呀!姓關的,你好天真哪,如今你們命在旦夕,幽冥漸近了,你不求我可憐你,卻反以這種要挾的口氣來作為條件?乖乖,想不到想不到 關孤,你如何報復我呢?當你們被‘悟生院’割了腦袋以後,呵呵呵!……” 蒼白著臉,關孤道:“我們說不定會渡過這次難關,溫幸成,在我們沒有命斷之前,我們仍不認為絕望,在你們來說事情未到實現之前,也不要以為就必定如願!” 磔磔怪笑,溫幸成道:“你們毫無希望,關孤,你們死定了,換句話說,你這條‘交易’完全是買空賣空,白饒,溫二爺沒有興趣!” 關孤沉痛的道:“你再想想 ” 神色倏沉,溫幸成叱道:“不用多說了,我根本犯不著再想,關孤,就是這樣,你不要再做這種美夢,而且不要再干預我!” 他扭回頭來,一下子脫掉了中衣,現在,這個“百面狐”就只剩下貼肉的底衣褲了,舒婉儀業已又驚又羞又恨的垂下頭去不敢平視! 關孤切齒大叫:“溫幸成,你還知道羞恥為何物麼?” 頭也不轉,溫幸成好笑道:“等二爺我完了好事,你再告訴我,嗯?” 接著,他又醜陋的涎著臉道:“來啊,小心肝,別怕,這是件快活的事哪,你就會知道我不是騙你,嘿嘿,才開始的時候或許有點痛苦,但只要一陣子之後,你就會覺得又是舒服,又是自在,那滋味,嘖嘖,說不出有多麼個好法,像是吃了人參果,喝下靈芝露,呵呵,騰雲駕霧,飄飄欲仙……” 舒婉儀籟籟顫抖,淚流如泣,她幾乎悲憤到窒息過去,唇角不停的痙攣,她抖索索的罵:“不要臉……禽獸……畜生……” 哧哧笑著,溫幸成刁滑的道:“打是情,罵是愛,來吧,心肝,寶貝,別磨蹭,春宵苦短呀,哥哥先為你寬衣再說……” 當溫幸成的手指甫一沾到舒婉儀的身上,她立時觸了電般往後猛縮,但是,那種劇烈的顫抖卻突然停止! 溫幸成也不由被嚇了一跳,他怒道:“你是真個敬酒不吃吃罰酒?”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舒婉儀那種先天性的倔強,堅毅,勇敢的本質又流露出來,她反而平靜了,淌著淚,她冷冷的道:“溫幸成,你要再碰我一下,我馬上嚼舌自盡!” 呆了呆,溫幸成嘿嘿笑道:“少他媽嚇唬我,我不吃這一套,女人家這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法門我看多了,沒啥新鮮處!” 淚水一滴一滴自舒婉儀的鳳眸中流淌,她的臉龐卻又白又冷,那一滴滴的淚珠,宛若是流自大理石的塑像表面,一顆一顆悄無聲息的滑落,她的形色是如此生硬,如此僵木,又如此湛然:“你可以試試,畜生!” 怪叫一聲,溫幸成吼道:“***,你用自殺來嚇唬我?溫二爺怕你個屁,你自盡吧,看二爺能不能玩你個死的!… 舒婉儀凜烈的道:“你有膽量就碰碰我!” 張牙舞爪的作勢欲撲 溫幸成如今只穿了一套內衣褲,光赤赤的四肢上生滿濃密的汗毛,皮膚膚白里黃,那模樣,委實醜惡得令人作嘔,他一邊手舞足蹈,邊虛聲恫嚇道:“二爺不敢?二爺含糊什麼?媽的,你再不乖乖就範,二爺就要用強了,你休要受了罪,還落個不痛快!” 冷冰冰的,血漓漓的看著他,舒婉儀一言不發,但是,從她的表情中,眼神裡,卻可以令人明確的體會到 她絕不是危言聳聽,故作要挾,她一定能做到! 自演自唱了一會,溫幸成終於洩了氣,他明白,如他用強 或者稍稍侵犯對方,舒婉儀便定然後立即如她所言的嚼舌自盡 她是那種貞烈又倔強的典型,而只要她一旦香銷玉殞,溫幸成惹出的紕漏就大了,這個過失乃是他彌補不起,也承當不起的,如果舒婉儀真的自殺了,休說“悟生院”方面即將在這樁生意上惜詞挑剔煞價,甚至會藉故為難,便是“笑天魔”胡欽也不會與他甘休:“色”是不能拋的,但溫幸成卻曉得自家的安危順遂更為重要,因此,他不敢再動蠻了,也因此,激使他施出了他早已思妥的一條毒計 他最後的殺手鋼! 陰沉沉的,溫幸成開口道:“賤人,你是一定不順從的了?” 舒婉儀慘然卻堅定的一笑,道:“除非我死了,你休想糟塌我!” 溫幸成狠狠的道:“你再想想,真的不從?” 牙齒咬破了唇,舒婉儀憎惡至極的道:“你不是人!” 於是 溫幸成慢慢追到關孤身邊,他陰冷的道:“賤人,我會要你依從的!” 驚愕的,舒婉儀忐忑的道:“你想做什麼?” 狠辣的一笑,溫幸成道:“問得好,賤人,我告訴你我想做什麼,首先,我要踩斷關孤一條腿,接著,我將踩斷他另一條,然後,輪到他的手臂,我會慢慢的,活生生的逐一給他拗斷,再接著,我要挖出他的雙眼,敲掉他的牙齒,撕下他的耳朵,跟著,我會一根根踩碎他的肋骨……” 眼珠子翻了翻,他又道:“直到你答應與我交合為止 你什麼時候點頭,我就在進行到什麼部位住手,當然,若你狠下心腸堅持到底,我也不會有任何損失,痛苦的將是關孤,因為,嘿嘿,我也會一路把他凌遲生剮到底!” 一下子全身血液都似凝固了,舒婉儀悲切又恐懼的叫:“不可以……你怎能這樣做?” 溫幸成一只腳踏上了關孤的腿膝蓋,好笑道:“你看看我能不能這樣做?” 冷靜地,關孤道:“由他去吧,舒姑娘,不用管我。” 溫幸成憤怒的道:“好一個臨危不亂的大英雄,姓關的,你可得一路裝到底!” 面容冷漠,關孤鄙夷的道:“我比你強得多。” 於是,溫幸成立即將並于關孤膝蓋上面的腳板加重了壓力 關孤的雙腿原是並攏著被那皮索捆得弓起的腳踝處又擱著腳鐐,如此一來,他曲彎的右腿便筆直貼到石地上,而溫幸成有絕對的足力可以將他的膝蓋骨踩裂,甚至將他的腿骨踏斷,現在,當關孤的腿彎甫一沾地,他的臉色業已透了青! 嘿嘿冷笑,溫幸成逐漸加重力道:“充好漢呀,姓關的,怎麼不充了?” 哭泣著,舒婉儀心如刀絞的哀求:“別這樣……溫幸成,求求你別這樣……你放過關壯士吧……求你……” 黃豆大的汗珠自關孤額門滾滾而落,他的面容又自青轉紅,雙目怒睜欲裂,牙齒緊咬,全身抽搐,臉上的肌肉迅速扯動,他喘息著,顫抖著,但硬是沒有吭出一聲。 舒婉儀拖動著嵌在石壁中又連接在腕踝上鐐銬鐵鍊,“唏哩嘩啦”的往前爬,她尖銳慘怖的哭號:“放了他……放了他……你可以糟塌我……你不能這樣折磨他啊!” 關孤石破大驚的怒叱:“回去 我寧願灰飛骨糜,也不能使你清白玷污!” 伏在那裡,舒婉儀披頭散髮,痛哭失聲:“不,關壯士 不,我認了 我們累你之深 已經足夠我們以生命 做補償 關壯士,我不能再任 你 受苦!” 溫幸成重重一哼,更加重了力量,足踏處,已有輕微的,骨胳遭受壓力時不勝負荷的“叱”“叱”聲響起! 關孤只覺右腿痛徹心脾,緊崩欲裂,他嗔目大吼:“舒婉儀,你來得貞潔無暇,也要去得貞潔無暇,我死不足惜,我死不足嘆,我已看夠了這人間世上的一切,我不須你為我犧牲 你回去,滾回去!” 搖著頭,舒婉儀位如杜鵑啼血:“關壯士 我們負你大多 便稱了他的心吧 關壯士 我可以死,可以任他侮辱 但我再累你不得 ” 關孤咬牙切齒,目毗俱裂,他椎心刺骨,聲嘶力竭的慘呼! “住口 我為的是什麼?求的是什麼!你怎能如此軟弱?如此糊塗,如此不知利害? 回去……回……去……” 淚摻著血,舒婉儀泣叫:“不,關壯士 不,叫他殺了我吧,糟塌我吧 關壯士 你付出的已太多了,關壯士 他好狠毒 我怎能叫他如此酷待你 不要顧慮我 能對你稍做報答 就是粉身碎骨,受盡玷污 我也甘心 情願 ” 關孤雙目如血,兩眼凸突,全身氣湧脈張,他厲烈的吼:“我寧叫他活拆了也要保持你的清白,舒婉儀,你要成全我,我決不接受你的退讓,決不接受你的自我犧牲,你要顧到我的自尊,了解我的痛苦,你回去,你不准做出有辱名節的事,否則我死而目不瞑,魂不安!” 抽搐著,痙攣著。顫抖著,舒婉儀悲哀的呼叫:“原諒我 關壯士 原諒我 溫幸成,我答應你,你還不拿開你的腳?” 狂笑一聲,溫幸成猛將踏在關孤膝蓋上的腳移開,得意洋洋的道:“好一幕‘卿須憐我我憐卿’的活劇,真動人哪,溫二爺總算大開眼界,大飽耳福了!” 關孤急怒悲憤的厲吼:“舒婉儀,你怎可以如此做?你怎可以?” 幽幽咽泣著,舒婉儀慘然的道:“對不起,關壯士,我除了這樣別無選擇……關壯士,你寬恕我,只要你不受折磨,我這身子……亦復何惜?” 令人顫慄的嘶號著,關孤“哇”的嗆出一大口猩紅的鮮血來,他摧肝位血般痛心的大叫:“下賤,無恥,污穢,你們都給我下地獄去!” ------------- |
第43章 恨、辱、憤成力
怔窒了好一會,舒婉儀淒涼的一笑 笑是慘白的,融在盈盈淚水中,她向關孤送去幽深的一瞥,然後,拖著身子又回到角隅。 刺耳的奸笑著,溫幸成大刺刺的走了過去,蹲下來,開始毛手毛腳的為舒婉儀褪脫衣裙…… 臉上是一片冰冷摻著一片僵木,一片羞辱揉著一片麻痺,舒婉儀淚痕染血,雙目緊閉,沒有絲毫反應,在身體的微微顫抖中,她任由溫幸成那雙污臟的雙手替她寬衣解帶……她深切明白,這一身的幸福、名節、閨譽、尊嚴、清白、即將在片刻之後蕩然不存! 關孤用力扭過身子,面對石壁,他閉目定心,形態僵寂,然而,淚水沿著他的眼角汨汨流淌,他的心碎了,神傷了,老頹了,近三十年來他不知男兒淚是種什麼樣的滋味,如今,他嘗到了,才曉得竟是如此酸辛,如此苦澀,如此痛楚,如此的錐心刺骨…… 自古以遠,壯士無顏,英雄未途,便是最悲慘的事,現在的關孤,其感受上的悲切,魂魄深處的哀傷,可以說是無與倫比又無可言喻的;世上的痛苦,少有能和這種至極的創痕相較擬,那是自尊的破滅,信心的沉淪,希望的幻寂與理想的消逝,那比生命的殞落猶更要來得令人顫慄及可悲! 耳中,關孤聽到衣裙的悉嗖扯動聲,聽到肉體的接觸聲,聽到舒婉儀強制住的啜泣與呻吟,也聽到溫幸成那種來自獸性的喘息聲,舒婉儀哭了,卻應合著溫幸成的淫笑,於是,亙古以來,那樣原始的,猥褻的節奏便響了起來,多麼邪惡,又多麼粗陋,多麼羞恥,又多麼污穢…… 關孤的心在滴血,魂在呻吟,靈魄在顫抖,他暈眩了,朦朧了,在這片刻,他似已迷失了自己。 四周仿佛響著厲獰的狂笑,惡魔的呼號,魍魎的尖嗥,似乎有血霧在迷漫,旋風在吹刮,赤焰在燃燒…… 一切歸向沉寂了。 一切趨向虛幻。 關孤的淚不斷,汗如雨,神色灰毀,在這似是永恆的片刻,他萬念俱灰,心靈破碎,將往昔的豪情壯志全飛化灰煙塵土! 這段時間,宛若像千百年那樣良久,仿佛是一點一滴踏著瀝淌自己的鮮血渡過,說長,艱苦得似在地獄的煉火中煎熬炙烤,無論有形的無形的,全變得那麼灰澀,那麼淒黯,那麼恍惚又那麼僵冷了 終於,聽到了溫幸成那種滿足後的喘籲聲,他疲倦的猥膩的笑著,爬起來穿上衣裳,喉嚨裡猶發出咯咯的痰聲,他似是意猶未盡的又伸手在舒婉儀的身上撫摸了一會,然後,他才繼續悉悉嗖嗖的將自己穿戴整齊,好像他還以嘲弄似得的目光瞥視了這個盡為臣虜的石室中一陣,接著,他哼起俗俚的小調,步履踉蹌的啟門出去了。 “吱喳” 門栓插上,“咋啦” 鐵鎖落扣。 關孤仍然面對石室,雙目緊閉,冷寂如死。 空氣中飄浮著來自一個少女肉體上的幽香,但這幽香卻滲與在另一種粗濁又腥羶的汗臭中 就宛似幽香也被汗臭屈辱了……腐濕的味道越形濃重,濃重得要把人的呼吸也窒息了…… 石室裡,是一片空洞的沉寂,一片尖銳又僵硬的沉寂,有東西在隱冥中成長 那是只能感觸而無以形容的窘迫和羞恥。 良久……又似另一個千百年的過程: 響起一聲痛楚的,儘量壓制住的細弱呻吟,舒婉儀的聲音也似乎那麼灰白了。 “關壯士……” 劇烈的痙攣了一下,關孤緩緩睜開眼,淡漠又生硬的望著灰黑色粗糙的石壁,沙啞的回應:“你說吧。” 抽咽了一聲,舒婉儀悲痛的道:“希望……你能饒恕我……” 關孤唇角抽搐著,低徐地道:“事到如今……不用再說了。” 啜泣著,舒婉儀哀哀道:“我不是……一個下賤的……女人,關壯士……我不得已…… 相信我!” 關孤幽冷的道:“我知道。” 咽噎的半晌,舒婉儀軟弱的道:“你心裡已在卑視我……關壯士,我明白……你恨我……沒照你的意思做……你不願我所受的污辱與你有所牽連……你不肯接受任何人……對你的報答和補償……犧牲自己,也不能再使你落向……慘危……” 關孤漠然道:“不要說了。” 喘息著,舒婉儀吃力的道:“關壯士……但你要諒解我……寬有我……你知道這一切事情的前因……後果……你也知道我……失身的經過……關壯士……我不求你為我洗刷……只求你……個人對我的……諒解……以及……危害我受的這樁……委屈……尤其……在我母親面前……” 關孤沒有回答。 艱辛的,舒婉儀位道:“我雖已這樣做了……關壯士,都仍無以報應……我母女欠你的這份恩情……於萬一……關壯士……今生我不能……對你再有……補益……來世……結草銜環……我也必圖……以……以報……” 說到後面,她業已泣不成聲。 不自覺的打了個寒栗,關孤啟口問道:“你想做什麼?” 舒婉儀悲涼的道:“我還能做什麼?關壯士……除了一死……我再也無顏活下去……父母賜我的清白身子……遭了污損……我只有用生命去……贖罪……” 猛一咬牙,關孤道:“不准死!” 抽噎了一會,舒婉儀喃喃的道:“不准?但我……又如何能活?” “呼”的轉過身來,關孤才明白這是一副令他終生難忘的淒慘又醜惡的景象,舒婉儀斜斜依靠在牆角上,秀髮零亂披散,如花的面靨,淚水閃亮,慘白汎青,臉上有好多條瘀赤的手痕,她雙目枯澀無襪,形容淒黯,下唇被她自己的牙齒咬得一片血肉模糊……她的軀體是玲瓏的,線條非常優美,膚光似雪,滑如凝脂,但如今卻處處布滿血跡與青紫傷痕,滿地的衣裙小衣四散拋置,落英繽紛,殘紅斑斑,看上去,叫人心酸心痛,又憐又哀,多慘的事實 像虎吻餘生後的羔羊,沒有死,但心魂俱碎了…… 舒婉儀於澀的想擠出抹笑容,但她卻辦不到,僅將唇邊的肌肉牽動了下而已,麻木似的,她道:“好醜 是嗎?” 關孤深深吸了口氣,聲音冷峻:“把衣裳先穿上!” 沒有違抗,舒婉儀馴服的卻吃力的移動著身子,一件一件將衣裙揀起穿回,她在身體的動作中,無論是哪一部分的抬舉,仍然充滿一股至極的,女人特有的誘惑,但是,關孤卻視而不見,目光冰冷。 顫顫抖抖,十分困難的勉強穿好了衣裙,舒婉儀喘息著道:“關壯士,我想,我……該去了……” 關孤凜然的道:“你必須活下去!” 搖搖頭,舒婉儀痛苦的道:“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個人?關壯士,我有我的理想、美夢、憧憬,但這些卻付諸於我的名節、清白、家聲上,當名節遭辱,清白污染,家聲玷瑕以後,那一切對生命的企求也就全破滅了……人沒有自尊沒有希望,還有什麼活下去的理由?” 冷冷的,關孤道:“令堂猶在,你安能談死?” 激靈靈的一顫,舒婉儀黯然垂首,郁郁的道:“她會饒恕我的……” 關孤生硬的道:“她會,但你若自絕,她亦必將隨你後而至!” 抬起頭來,舒婉儀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什麼話,她雖然明白,她如果她有了長短,對她的老母親將是一種什麼樣沉重的打擊,恐怕是她母親所承擔不住的,易言之,假設舒老夫人得悉了愛女的噩耗,很可能便也刺激過深,相偕而去了…… 關孤毫無表情的道:“令堂年事已高,且身體亦不見硬朗,如今奔命陌途,逃難在外,家業由人霸佔,故土不能還歸,處此逆境,可謂心碎神惟,慢鬱難伸,她在世上惟有你這一個血親,你再一死,舒婉儀,令堂則必無生理!” 頓了頓,他又道:“你要明白一個老年人的思想及感受,她們的祈求是狹義的,希望是有限的,寄託是單一的,如果她們失去這些便沒有可資倚生命的東西,舒婉儀,你怎能間接令你母親遭到不測?你業已失去你的貞潔,難道你還要背上一個不孝的罪名?” 突然間,舒婉儀痛哭失聲,雙手摀臉伏到地上…… 關孤深沉的道:“你已剝奪了我的尊嚴,污滅了我的人格,打碎了我的信心,同樣,你也傷害了你自己,但你決不可以再使令堂遭到危難!” 哭泣著,舒婉儀迷亂地叫道:“你好狠……關孤……你太狠了……你用不見形的刀在割我……用你的言同零剮我……你比殺了我還要殘酷……你好狠啊,關孤……” 關孤冷森的道:“夠了,舒婉儀,你用你的清白換取我的安全,用你的貞操作為我身體免受迫害的代價。不管我個人的立場和想法如何,我很感激,我會償還你的,我可以向你保證,這種償還必定可以和你予我的大恩平扯!” 睜著眼,眼中淚光盈然,舒婉儀咽泣著,怨恨的道:“關孤 你太不通人情,不懂人與人之間的相互關係是如何重要,你沒有一點靈性,你所有的,所想的,所知道的,只有兩個字:孤和傲!” 一揚頭,她又哭著道:“好,我就聽你的話,我不自絕,但這也沒有什麼分別,反正,等‘悟生院’的人來了以後,他們便會代勞了!” 關孤冷冷的道:“那樣的話,意義又自不同,至少,你也給了令堂一個短暫的安慰,好叫她知道你永遠是陪伴著她的,生與死,你全未將她拋棄,而且,那不孝之名你也不會背上,但若你自己了結,情形就完全迥異了!” 目光閃閃如刃,他接著道:“再說,我們活下去的希望並未滅絕,未成的事實永遠不能肯定,要殺死關孤,他們的代價尚未付夠!” 舒婉儀幽幽的道:“你一向都是這麼狂?” 關孤冷然道:“錯了,舒婉儀,這不是狂,這叫自信!” 搖搖頭,他跟著道:“雖然,我這點自信業已叫你削除了不少,但是這僅存的一些,也由他們所難以承擔的!” 舒婉儀惘然道:“就快起更了吧?” 關孤道:“大概。” 說著,他注視仍然暈迷於地,渾身血污的李發,雙眸中掠過一抹痛楚的神色,他喃喃的道:“不要緊,李發,你且忍辱受難,你今天所遭的,我會加倍為你索討,如今,你已有人相欠了……” 閉閉眼,他對舒婉儀道:“此前,我從進入這石牢開始,所以一直靜默不言的原因,是為了調順一口丹田之氣,一為驅散體內餘毒,一為聚集內力功勁,只有做到這兩樣,我才能蓄備反抗的初步條件,否則,我頭暈目眩,身子衰弱又四肢麻木,就算能以脫困,怕也難以支持劇烈的搏戰,現在,經過這一段時間的運息,我業已恢復體力八九成了,除了左肩處的舊傷仍然瘀腫未消,其他的功能已經差同日常相比,下一步,我們就要先設法脫綁!”。 舒婉儀悄聲道:“以你的力量,掙不開?” 關孤苦笑道:“手銬腳鐐可以掙斷,因為這是堅硬之物,容易著力,但捆住腕踝臂腿的這些細牛皮索就難了,它們是以鋼絲、人發、蛟筋等物混纏而成,柔韌異常,專門用來對付內家高手的,很不好弄……” 惶恐的,舒婉儀道:“那 怎麼辦呢?” 默默沉思著,好一會,關孤突然目光閃亮的道:“有了!” 舒婉儀迷恫的問:“有法子了?” 點點頭,關孤目光投注他手上的那副鋼銬上,然後,他用力縮腿曲膝彎身,慢慢的,艱辛的,將一雙腳收縮至右胯之側,一咬牙他猛力將雙手上的鐵銬對著兩踝上的腳鐐狠狠砸下,只聽得“當”的一聲震響,鐐銬竟然全現了裂縫! 吸了口氣,聚集全身力道於雙臂,他絕不稍延,“當”“當”“當”一連三下,連續奮力砸下,終於,“ 嚓”一聲脆裂之聲響起,關孤腕踝上的鐐銬斷為兩截! 舒婉儀驚喜的叫道:“斷了!” “噓”了一聲,關孤叱道:“噤聲!” 他靜靜的側耳聆聽了半晌,嗯,外面沒有動靜,然後,他端詳了一下手銬上斷處的裂口,那是參差不齊又銳利無比的,他又咬咬牙,用力將緊縛的雙手掙開一點隙縫,將綁住手腕的牛皮索按接在鋼銬的鋒利裂口上,用大腿抵著銬端,迅速又用力的連連磨擦起來! 舒婉儀雙目突張,期盼的注視著關孤的動作,她呼吸急促,咬牙瞪眼,像是也在幫著關孤用力一樣,終於,在她的注視下,“砰”“砰”兩下斷索之聲傳來,關孤雙腕上的牛皮索業已全斷! 振奮的,舒婉儀壓著聲音歡呼:“你成功了!” 關孤無動於衷的道:“自小,我學的就是這一套,怎麼樣束縛人與如何解脫別人的束縛,這沒有什麼值得欣悅的,胡欽和溫幸成在這將人捆綁的技巧上還差得遠,他們才只有初學的隊水準,換成我,會叫他們永遠掙脫不了 他們不該只捆了我的雙腕、大腿、兩足,而疏忽了我的雙臂,一個人雙臂也被捆牢,掙扎的力量就會大大削弱,當然,如他們再製住我的穴道就更安全了,而且,他們不懂用牛皮索捆人應該捆在那人的關節和脈門上,那樣,受縛之人便將無計可施,因為,越掙扎這皮索便越往肉裡深陷,足以阻絕血的流暢與骨骼的伸長……” 舒婉儀新奇的道:“你真是行家 不過,他們一定以為你剛中了迷藥不久,餘毒未散,所以才這麼放心大膽……” 關孤點點頭,道:“當然,這也是原因之一!” 接著,他又開始用仍尚套在雙腕上的兩截斷銬鋸磨腿上兩足踝上的牛皮索,又奮力砸斷了連在鐐銬上的鐵鍊子,沒有多久,他已束縛盡去,恢復了自由,只是,斷成四半的手銬腳鐐卻依然扣在他的腕踝上,但卻限制不了他的動作! 舒婉儀渴切的道:“關孤 我們有生望了!” 關孤平靜的道:“是的,有生望了,反過來說,他們就即將受苦了;有人說,十年風水輪流轉,世間事,其實是有很多不須十年,便會主客易位,優劣互換!” 神情轉為悲憤,舒婉儀道:“我要親手殺了那畜生 ” 關孤了沉默了一下,低低的道:“只怕由你下手將太便宜了他,你不知道如何做法會令一個人嘗到身體上最大的痛苦!” 咬咬牙,舒婉儀幽幽的道:“你教我……” 關孤淡淡的道:“現教不行,最主要的,是要看忍不忍得下心!” 舒婉儀淒切的道:“我可以生吃了那禽獸!” 關孤冷冷的,道:“他的肉是世上最骯髒的,只配餵狗!” 激靈靈的一哆嗦,舒婉儀不敢再說話了,她幽怨又哀傷的看著關孤,雙眸中,淚光又現…… 關孤視若不見,冷酷的道:“你和李發身上的鐐銬,用不著使像我同樣的方法解除,那樣太受罪,聲響也大,我會用鑰匙為你們啟開……” 舒婉儀含淚道:“哪來的鑰匙?” 關孤道:“外面監守我們的人身上。” 吸了口氣,舒婉儀驚異的問:“你 要殺他們?” 舒通著筋骨血脈,關孤沒有表情的道:“那已是最輕的懲罰了!” 正想講什麼,舒婉儀尚未及開口,耳朵裡已經聽到有步履的聲音行向石室外的走道 大約是兩個人,其中有區叔寶的聲音! 關孤向她使了個眼色,小聲道:“等一會,我故意俯身側下,只要我一俯身側下,你就大聲喊叫,聲音越大越好……” 舒婉儀迷惘的道:“為什麼要這樣?” 關孤冷冷的道:“為了要出去。” 於是,舒婉儀默然垂下頭去,十分委屈的抽噎起來,她知道,關孤為什麼會這樣冷漠的對待她…… 這時 外面的兩個人似是正在察看第一間石室中囚禁著的人,他們一面在察視,一邊發著牢騷的聲音傳進來,有些兒模模糊糊:“區四哥,姓溫的真***跋扈囂張得不帶一點人味了,瞧他剛才跑下來時的那份德性,真叫人打心底裡起憎惡,就如像咱們全是他的手下一樣,操,這可是‘含翠樓’呀,不是他兩廣的碼頭,他憑什麼?” 區叔寶的聲音陰陰的道:“他方才下來這一趟不知是搞的什麼鬼!弄了一陣子才上去,上去後又狐假虎威的刮了我們一頓鬍子……我看,這小子沒有懷什麼好心眼!” 另一個人沙啞的道:“莫非……他想暗裡多發筆橫財,下來威脅他們?” 區叔主像在搖頭:“不會吧,幾只肥羊的隨帶細軟全搜淨了,都堆在老爺子房中,他到哪裡去再發橫財、可能,嗯,他是想動別的什麼歪腦筋!” 另一人罵道:“這小子真可惡,咱們老爺子怎會交上他的?自三年前他和老爺子有了來往,‘含翠樓’像也有他一份了,瞧他那勁頭,活像太上皇一樣……” 兩人說著話,慢吞吞的走到這邊來,鐵門窺孔上堵塞的棉紙,業已在溫幸成出去的時候取下,所以從外頭看起來,仍然一切無異。 區叔寶又粗悍的說著話:“大概沒有什麼問題,第一間石室裡那些肥羊全好端端的,第二問約莫也不會有什麼差錯,希望‘悟生院’的人快來接貨,大家交割清楚算了,守著他們也真不是滋味,提心吊膽的……先前我一直捏把冷汗,姓溫的在下面這麼久,上去後又拖著我們發他娘的熊威,我可真怕在這段空檔裡出毛病,那可就吃不完兜著走啦!” 他那伙計恨恨的道:“我看哪,老爺子也和姓溫的搞不長遠……” 石室內,關孤心裡冷笑:“溫幸成好工心計,他在這裡作了孽之後,尚還顧慮得到留下一段時間來讓舒婉儀清理善後 他是擔心到別的人發現出醜,好周到呀,既要作惡,又假為善,這種人最是可恨……他卻未曾料到我就在這段空檔裡脫了困來!” 現在,區叔主和他的同伴已經來到石室外面,關孤向舒婉儀使了個眼色,迅速撲到李發身側,讓李發的軀體遮擋著他的一部分。 於是,舒婉儀立即尖銳又淒厲的喊叫起來! 外頭的兩個人聞聲之下,顯然十分驚愕,他們匆忙來到門邊,其中一隻眼睛湊上了窺孔 那是區叔主,他一面還在大喝:“叫什麼?出了什麼事?” 舒婉儀瘋狂的喊:“溫幸成 那畜生,他將關孤和李發大哥殺成重傷了,你們快來救人呀……” 區叔寶破口大罵道:“**養的溫幸成,他做得好事,這遭看他如何向老爺子交待!怎麼對付人家‘悟生院’的質詢?老爺子再三說過要保持‘貨色’的囫圇完整,他卻偏偏要破散掉……” 舒婉儀尖聲叫著:“快來救人啊,再晚就會流血過多來不及了……” ------------- |
第44章 眼、牙、步步還
急惶中,區叔寶也沒注意室中囚禁的俘虜躺臥的位置是否正確,亦來不及分析其中的可能性,他業已見到渾身浴血的李發和寂然不動的關孤,腦子裡的主觀已經形成,已被舒婉儀的尖叫震撼得心神不安,加上他對俘虜們的束縛之牢有絕對信心,因此,他不再遲疑,匆匆開鎖啟門,和他的同夥一一起衝了進來! 舒婉儀一指李發:“你們看!你們看啊……” 斑斑的血跡濺染四周,李發的面容亦已被毆打得變了形,頭髮上的血也塊結成紫痴了,區叔寶跺腳暴跳:“可不得了啦,姓溫的這是在找大夥的麻煩呀!” 他身邊那個白袍大漢也冒火道:“我去回稟老爺子去,姓溫的這算在找誰的晦氣?” 冷冷的,關孤坐了起來:“不用你去了,明天,我會親自告訴胡欽!” 全嚇得“嗖”的跳起,那白袍大漢怪叫一聲,轉身往外便跑,區叔寶卻較為鎮定老練,他身形倏進,十七掌猛劈關孤,連眼皮子也不抬一下,關孤淬然閃掠,區叔寶的一十七掌同時落空,勁風呼嘯中,關孤左右雙手暴探,其勢之快,無與倫比,只見半空中黑影飛射,“嘩啦啦”震響裡,關孤右腕半截手銬上所連著的一段鐵鍊子已捲上了那剛剛奔向門口的大漢腳踝,將他整個卷起,狠狠撞向石壁,左手的鐵銬也猛然把區叔寶砸了個跟鬥! 當那白袍大漢的頭顱“噗”的一聲四分五裂,血漿迸濺之際,滾在地下的區叔寶已適時跳了起來,他大吼如雷,拳腳齊舞,又快又猛的再度衝上。 關孤連動也不動,對方甫始夠上位置,他的左手微翻猛閃,掌影奇異的回飄溜洩,區叔寶被逼得慌忙躍退,關孤右腕斷銬上的鐵鍊子已“呼”的一聲,怪蛇般纏著了對方的脖頸! 奮力掙扎,區叔寶嘶聲大叫:“來人呀……不好了……肥羊破牢啦……” 關孤身形電進,左手猛探,一個大耳光將區叔寶打得牙飛血噴,斜著橫摔地下! 這時,另兩名白袍大漢已經提著朴刀衝了進來! 背對鐵門的關孤突然翻身前射,一柄朴刀方才舉起,斷銬上的鐵鍊已抖成筆直的將那舉刀仁兄透胸通穿,另一位自袍大漢尚未及看清這是怎麼回事,關孤左腕上的斷銬猛落,把這人的頭殼也砸進了腔子裡! 一切的經過十分迅速,當最後一滴鮮血灑落,也只不過是人們眨眼的時間而已 這猶太慢了,如若不是“含翠樓”的人自行分了過程,關孤可以做到他一向的水準 開始即是結束! 大步走出鐵門,關孤向外頭探查了一下,知道再沒有敵人在這裡了,他才轉了回來,而靠在角隅處的舒婉儀,早已嚇得連臉都青了! 一言不發,關孤走到昏死過去的區叔寶身邊,在他身上搜出了啟開鐐銬的鑰匙及一柄藏在靴筩中的匕首,匆匆為舒婉儀、李發和自己解除了桎梏,又割斷了重重的牛皮索,然後,他過去一把捉起了區叔寶,用力在他的“仁中”上捏了幾捏。 “欸……唷”呻吟了一:聲,區叔寶悠悠醒轉,他才一睜眼,立即由污血滿溢的口中發出了含混不清的驚叫,關孤揪抓著他的領口的左手拇指突伸,便又準又狠的一下子,插頃在區叔寶的咽喉上,猛將他的叫喊窒憋了回去! 立時手舞足蹈,全身癱軟,眼珠子上翻,區叔寶只能大張著口吐出一一連串悶啞的單音:“啊……啊……啊……” 關孤注視著他,平緩卻陰沉的道:“我問你一句,你回答一句,要真實,不准囉嗦,否則,你就會知道‘悟生院’一貫的刑求是如何不易消受了 你要明白這一點,我雖不是‘悟生院’的人了,但我卻承襲了這種獨特手法的精髓。” 區叔寶聽得分明,卻回答不出,他生滿瘡疤的一張醜臉腫漲成豬肝之色,紫紅帶褐,口中仍然“啊”“啊”不停。 酷厲的,關孤道:“如果你同意,就閉上眼,不過我可以告訴你,你若頑抗,至多在幾句話的功夫以後你即將窒息!” 又急又快的,區叔寶馬上閉上了眼睛。 放了他,關孤冷冷的問:“我的劍置于何處?” 連連喘息著,區叔寶結結巴巴的道:“在……在老爺子房中……” 關孤道:“那一間是胡欽的房子?房中什麼部位?” 吸了口氣,區叔寶忙道:“樓下大廳左側便門進去的第一間就是,放在哪裡,我可不知道……” 關孤狠厲的道:“大約的位置?” 瞧著對方那張煞氣畢露的臉龐,區叔寶不由心裡發了寒,他囁嚅著道:“可能……呃,在老爺子……床頭牆壁上一幅繡畫後的暗格里……” 關孤續間:“我們的馬匹、行李、細軟呢?” 咽了口唾沫,區叔寶吶吶的道:“除了一些金珠細軟也可能在老爺子那幅畫徐的暗格里……其他東西全在‘小怡軒’旁邊不遠的馬廄中……” 哼了哼,關孤道:“‘悟生院’的人尚未來?” 連連搖頭,區叔寶苦著臉道:“沒有,還沒有,要不,你們怎會老關在這裡?” 關孤冷森的道:“胡欽與溫幸成今在何處?” 猶豫了一下,區叔寶澀澀的道:“老爺子……在大廳裡等候‘悟生院’的來人……溫二爺,呃,剛剛離開這裡,大概……也到大廳去了……” 關孤緩緩的道:“交出旁邊那問石牢的鑰匙 包括手銬腳鐐上的一串!” 在身上摸索一大串鑰匙出來交給關孤,關孤冷然道:“你也忒精,將兩串鑰匙分放身上兩個地方 ” 說著,他順手將這串鑰匙丟到舒婉儀面前,頭也不回的道:“拿去開鎖啟門,放你母親及二位叔叔等人出來!” 舒婉儀驚惶的揀起地下鑰匙,立刻匆忙去了,關孤看著區叔寶,輕輕的道:“‘含翠樓’多年來一直都在做這種‘生意’?” 抖了抖,區叔寶恐懼的道:“關 關爺,我們只是跑跑龍套的小角色而已,一切策劃全由老爺子決定,他怎麼吩咐,我們怎麼做,我們也是身不由己,難以自擇呀,關爺,你們這件事,也都是老爺子和溫二爺的意思啊……” 關孤冷冷的道:“我問什麼,你答什麼!” 顫慄的,區叔寶忙道:“是……是,多年來‘含翠樓’確是一直都在做這種買賣……要維持下去啊……不得不開闢財路……” 關孤道:“‘盜亦有道’,朋友,設若不講道義,不守忠信,不論善惡是非,不管該為與不該為,一味只求至富博財,那就是大大的卑劣低下了,你們正是如此,整個‘含翠樓’上下亦皆如此,從胡欽開始,到你們每一個人!” 區叔寶驚慌的叫:“我沒有……關爺,我沒有……” 淡淡的,閒閒的,關孤道:“今日此事,即知概括;你們的手段這般齷齪無恥,便可明白這種情形絕非自今而始,昔往不知有多少好人坑在你們手裡,你們也不知造成多少傷天害理的罪惡,如果我不剷除你們,則公理何在?世道何存?你們日後將更變本加利,行惡越甚了,為了往後一些善良忠義之士的不遭茶毒,一幹升鬥子民的不受迫害,我若不把你們個個誅除,人人斬絕,則無以謝蒼大!” 怪叫一聲,區叔寶猛然朝室外撲去,一邊扯開嗓子瘋狂的喊叫:“來人啊……囚俘破牢了,來人……” 關孤的“幻絕掌”掌勢展起,是一道斜飛回瀉的光影,有如驟雨傾洩,又似流芒閃炫,看不出掌刃所指,看不出招式的變化,就那麼快,那麼狠,那麼詭異,宛如一大蓬的水花濺噴,罡力如嘯! 這是“幻絕掌”中四式中的第二式 “雨”。 區叔寶的喊叫聲噎回了語尾,他整個人被打到一邊,粗偉的身體連連翻滾彈跳,然後,僕在那裡寂然不動了……他的口鼻中大量噴血,現露在衣袍外的肌膚處處青紫,無一完整,而他隱在衣袍內的胸骨肋骨,則早已根根折斷了。 就在這時 門外人影閃動,南宮豪、豐子俊業已飛掠而入,南宮豪一見遍地死傷狼藉,血濺四壁,不由搔了搔頭頂道:“你又大開殺戒啦?關兄。” 關孤道:“安能不殺?他們不是人,與野獸無異,而且,還是最惡毒的那種野獸!” 豐子俊興奮的道:“關兄,多虧了你,還是你的辦法大,我哥倆想了半天就沒想出條脫身之計來,全急瘋心了,以為這一下子劫數難逃啦,方才還在悔恨拖累了你呢……” 忽然南宮豪怪叫道:“天爺,是哪一個王八羔子將李老弟打成了這樣?” 關孤靜靜的道:“舒姑娘沒說?” 搖搖頭,南宮豪沉重的道:“她進去放我們出來,直哆嗦,又哭個不休,約莫是驚嚇狠了,手抖得差點連鑰匙都對不准匙孔啦,哪還說得出話,我大嫂子正在外頭安慰她哩。” 低喟一聲,關孤道:“是溫幸成那畜生打的。” “咯崩”一咬牙,南宮豪吼道:“我要宰了這王八蛋!” 關孤漠然道:“除非他命不該絕,否則,他會死的!” 豐子俊忽道:“對了,方才在隔室,我們全隱約聽到這邊又叫又吵,又哭又鬧,好像有姓溫的聲音,因為石壁太厚了,又隔著兩道鐵門聽不甚真切,那哭的人似是小儀,關兄,是怎麼回事?那姓溫的來做什麼?” 關孤道:“他進來毒打李發。” 豐子俊道:“就為這個?他這麼恨李兄?” 籲了口氣,關孤不願在這個問題上多談,以免牽扯出舒婉儀受辱的事來,他苦笑著道: “另外,大約他還想給我點苦頭吃,這原是個狠毒成癖的狂人!” 一邊,南宮豪叫道:“他奶奶的,我們這就去找他算帳,看看誰給誰苦頭吃!” 比較細心的豐子俊連忙注意關孤的身體,急切的問:“關兄,你沒被他折磨吧?” 搖搖頭,關孤道:“沒什麼,他只給了我點小顏色看,虛張聲勢。” 南宮豪過去檢視了一番李發的傷,大聲道:“好他奶奶的,打得這重,血流得不少,但卻要不了命,真是謝天謝地,菩薩保佑!” 關孤道:“二位,煩請照應李發,並守護舒家母女,銀心等在上面侍候,我去清除他們之後,再來與各位會合!” 豐子俊忙道:“關兄,你一人之力未免不足,我和大哥兩個分一個去助你 ” 低沉的,關孤道:“不用,我可以應付得了,你們的責任更為重要!” 知道關孤的脾氣,他決定怎麼做了,便不會更改,於是,“絕斧絕刀”不再多說,南宮豪叮嚀道:“關兄,務必小心!” 點點頭,關孤走出石室,舒家老夫人正坐在通道盡頭的木桌邊,擁著愛女低聲呵慰著她,銀心則以袖作扇,站在旁邊為母女二人輕扇著。 匆忙朝形容憔悴,餘悸猶存的舒老夫人頷首致意,關孤一句話也不說,閃電般沿著石階奔了上去。 石階盡頭,是個圓形洞口,上覆鐵板,但除非外面扣住,只要手執鐵板握把輕往右推,則鐵板自然沿軸滑開,關孤一試即成,他離開洞口,這裡,是“含翠樓”右後側的一間堆放雜物的狹小房間。 如今,天黑如蓋,山風呼呼,雖是盛夏之季,此時此地,卻頗有幾分涼意,所謂“山雨欲來風滿樓”,大約就是這種情調了,夜空中連顆星星也沒有,看樣子,可真像要落雨的前奏呢。 關孤輕捷快速的走出房間,轉向樓後左邊,他儘量掩飾著身形,連連閃進,然後,在一叢樹蔭之下,他算準了那第一間房間的花窗 胡欽的臥室,悄然試推,居然無聲啟開,關孤不由冷笑了,“笑天魔”胡欽的冤枉財發得大多,非但驕狂自滿,目無余子,更且過份的自信主觀,認為天下之大,沒有人再能搬動他了,竟然大膽囂張到連臥室窗門都不撿點的地步! 悄然無聲的躍入房中,關孤筆直來到那張寬大舒適的紫銅雕花臥榻之前,床頭,果然有一幅精繡絲質的“仕女採荷圖”,關孤關未急著動手,他先細細查看四周,片刻後,終於被他發現了一處機關 書櫃下正中間,連著一條細若遊絲般堅韌的灰線,這灰線幾與牆壁同色,而灰線的盡頭,便垂吊在地磚下的一條橫縫中,關孤小心的掀開地磚,察覺竟是一方空格,空格裡,赫然置滿黑色火藥,灰線垂掛在火藥上方,尾端懸一塊火石,而空格兩頭有同樣嵌連著一方火石,且還各附註滿桐油及棉布的棉盒一只,換句話說,若有人推動書櫃 不論向哪一邊推動,地磚橫縫中的灰線立即盪出,尾端所懸火石馬上與某邊嵌連的火石磨擦起火,點燃扁盒中的恫油,火焰外溢,滿空格的火藥也就引炸了 這不僅可以示警,也很有可能將中計的人炸傷,設置之巧,用心之毒,可謂至極了! 關孤蹲下身來,自空格中取出灰線吊懸的火石,一扯而斷 這等於是這機關的主要引發體,一旦拆除,其他的便完全失效了。 輕穩的,他移開書櫃,嗯,可不是,牆壁上有個小小的銅質把手,抓著這把手,往旁一拉,一扇橫長五尺高有尺半的暗格即出現,這扇暗格製作十分精巧,表面看去天衣無縫,連著把手的部位是一面可以滑嵌進壁中的遮板,暗格里,滿置金銀珠寶,借據帳冊,而閃泛著烏黑光澤的“渡心指”便靜靜安放在這些東西的上面。 關孤心頭起了一陣莫名其妙的興奮激動,他雙手拿出“渡心指”,溫柔又親切的在它滑涼的黑犀骨劍柄上輕輕一吻,又用面頰來回摩娑著皮鞘,這一剎問,他好像突然滿足了,充實了,宛如已得到了世上的一切,那種情懷,業已不再是用“久別重逢”,“失而復得”等等字眼可以形容盡致的了,他想到這麼溫馨,這麼熨貼,這麼歡愉,似乎空虛的胸隔又再澎湃著活力,湧盪著熱血了…… 將“渡心指”插向腰間,然後,關孤到床上將那條紫色繡花的罩單小心撕成兩半,老實不客氣的把暗格中金銀珠寶盡其可能裝了個滿,打成了包袱,斜斜背上背後,悄悄的,他啟開房門,躡足走了出來,穿過這段短短的迴廊,前面,即是大廳後的左邊側門了。 湊到門邊,關孤謹慎的從隙縫中向裡窺望,嗯,可不是,大廳中,胡欽正背對自己坐著,溫幸成那魔鬼卻似是十分焦急不奈的來回蹀踱,一面時時往門外張望,那龔凡則垂手站在一側。 關孤的心裡這時反倒出奇的平靜,他毫無聲響的瞧著溫幸成,甚至連他準備如何懲治對方的步驟 從哪一個身上部位下手也部估量好了。 他隱身之處的右邊,便是這道迴廊的延伸,廊中,是一方小小的室內花壇,正對花壇,又是一條走道通向後面,迴廊的兩端,則分做左右彎曲了;關孤打量了一下此地的格局, 記入腦中 這是一個傑出的江湖老手在行事前的預備工作之一;現在,他對著迴廊兩邊的雪白牆壁惋惜地看兩眼,他實不敢保證這兩堵牆壁是不是在過一會之後仍然能這麼潔白了…… 這時,大廳中傳來胡欽的聲音:“幸成,你坐下來安靜一會行不、這麼走來走去的連我也被你攪得心神不寧了,有什麼好急的嘛?” 悄悄的,關孤又湊上門縫向裡瞧去。 只見溫幸成用力揮著袍袖,滿臉個奈之色道:“朱嘉到底是在搞什麼名堂?從這裡到‘蝙蝠嶺,來回不過百多兩百里地不到,他騎著我的那匹‘大白花’,早就該送到消息又返轉來了,我的那匹‘大自花’腳程最健,一天兩頭見日,可以奔到近三百里的路,這點距離,它更個當,一回子事,朱嘉在午時出發,算算時間,如今可該回來啦。” 胡欽沉緩的道:“你也不能光照你的想法去盤算,朱嘉可還得光找著‘三人妖’呀,找著他們也得將斤兩談好了才行,總下會到了地頭三言兩語就完事,那‘三人妖’最是孤癖怪誕,不僅又精義滑,而且心性異於常人,三個主貝都難纏到了極點,朱嘉雖執有我的親筆信,只怕仍得費上番脣舌和他們把價錢講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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