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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伴敵尋仇 爾虞我詐
約莫放馬奔了半個時辰,兜鍪雙豪口中嘿噓了一聲,胯下坐騎一陣淒厲長嘶,就地一個環轉,已將馬頭調了過來,在塵土飛撲中,二人已迅速翻身下馬,行到路旁的一處樹叢旁默立無語,神態之間,好似在傾聽著什麼。 楚雲有些好笑的策馬圈回,卓立不動,半晌才道:“二位是等什麼人麼?還是跑累了要休息一下?” 金甲士隱在頭盔後的眼睛閃了一閃,道:“不,只是讓坐騎歇歇,它們也奔馳了不少路途了。” 楚雲懶洋洋的下馬,右手輕輕撫著馬頭上的鬃毛,信目瀏覽著四周的景色,在他們眼前,這條驛道仍然無盡無絕地向前婉蜒伸長,路的兩旁,偶而有些小山丘及樹林,其他便是一片片種著雜糧的田地了。 於是,他籲了口氣,很自然的伸手入懷,摸出一小把細碎如沙,顏色黝黑,尚發出微微光芒的東西,仿佛極為無聊似的丟棄於地,又用腳尖往來掃覆,與地上的沙上混在一起。 這個動作是如此細微而自然,沒有絲毫鬼崇或隱蔽,兜鍪雙豪根本沒有發生一點疑心,四只眼睛仍舊小心翼翼的注視著來路。 大約又過了頓飯時間。 金甲士高興的望了拜弟一眼,雙臂輕鬆的活動了一下,再一刻,銀甲士始轉過頭來,一起行向坐騎。 楚雲有些椰榆的一笑道:“二位放心好了,在下所屬不會跟蹤而來的,大丈夫言出有信,難道二位尚信不過在下麼?” 金甲士酈三鼎認鐙上馬後,呵呵大笑道:“年輕朋友,你真是多疑,早告訴你沒有別的,在此停留,只為了歇歇馬匹而已,閣下倒做賊心虛,不打自招了。” 楚雲淡淡一哂,不再說話,銀甲士尉遲元冷哼了一聲,又在馬背上回頭向來路望了一眼,道:“朋友,我們明人不說暗話,大家肚裡有數,彼此耍什麼花鎗都在心上,哼哼,誰也不敢說佔了誰的上風。” 楚雲故作訝然道:“閣下此言倒是奇了,在下幾時向二位耍過花鎗?又幾時說過要佔二位上風?得蒙與二位偕行,在下感激尚來不及呢。” 金甲士大聲道:“哼,和你打了一場,又同行了一段路,只有這句話還像樣。” 銀甲士抖疆而去,陰沉的道:“走吧。” 於是,三乘坐騎,又在驛道上如風一般奔馳起來,沙土揚漫中,兩旁景物似走馬燈般迅速的向後倒退消逝,呼呼風聲響自耳邊,遠遠瞧去、只看見兩團白影一團黑影,奔行如飛,呼嘯著揚起暴雷般的蹄聲倏忽移近,瞬息消失。 在這瘋狂的急馳中,楚雲已拿出一條黑色絲中,掩在口鼻之間,目光炯然耀亮,雙肩水準,紋絲不動,神態之間,顯得安詳之極。 金甲士回頭望瞭望楚雲,大笑道:“年輕朋友,你坐下這乘黑馬倒也不差!” 楚雲淡淡的道:“尋常凡種而已,算不上什麼,不過,有了這匹馬二位想拉下在下,卻也不簡單就是了。” 金甲士酈三鼎哼了下,沒有回答,銀甲士尉遲元卻冷冷地看了楚雲一眼,指著前面路盡頭的一座大山道:“朋友,在那座山底下,咱們找個地方歇歇,養足精神再趕路。” 楚雲扯緊了掩住口鼻的黑色絲中,不在意的道:“在下只是附諸驥尾而已,如何行動,唯二位馬首是瞻了。” 銀甲士嘿了一聲,道:“閣下這句話說得很對,在到達三羽公子所居之處後,希望你能記住它。” 楚雲凝眸望望眼前已越來越近的那座大山,馬行的速度異常快捷,風聲呼呼中,直如在騰雲駕霧一般。 楚雲微微思忖了一下,道:“不過,到底還有多遠呢?” 銀甲士籲了口氣,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一抹帶有挪榆意味的微笑浮上楚雲的嘴角,他爾雅的道:“看不出尊駕還會兩句俗語,希望在一路之上,尊駕都能保持著這一種有若名士般的風範。” 銀甲士又哼了一聲,正待反唇相駁,金甲士已哈哈大笑道:“好了,好了,我就聽不慣這般文繪繪的談話,酸不溜丟的,淡得很,我說年輕朋友,直到現在,還不曾請教尊駕高姓大名?” 楚雲一笑道:“不敢,在下楚非。” 金甲士又接著道:“尊號?” 楚雲迅速的道:“知名是實,江湖上一個人的稱號乃是飄渺得很的。” 金甲士笑笑,沒有再問,在沉默中馬行又更加速,大約過了頓飯時刻,那座大山已經矗立在各人眼前。 楚雲仔細地向左右瞧視,只見那座高山之下的一條流溪之濱,橫臥著一片村莊,有百十來戶人家,這片村莊依山傍水,風景倒雅緻得緊。 楚雲輕輕吟道:“自在仰溪觀雲海,朦朦朧朧似夢來……” 金甲士雖然武功奇絕,卻是個粗人,他大聲道:“這個破村子有什麼好看,待會到了……” 他說到這裡,忽然閉口不言,雙目中有著幾分訕訕尷尬的神色,望著拜弟打了個哈哈。 銀甲士瞪了拜兄一眼,雙腿用力一夾,馬行越發加快,宛如風馳電掣,不一刻,村莊的人口已經在望,這時,正是黃昏時分了。 楚雲笑道:“尊駕言談之間,最好謹慎留神,古人曰:‘為人只言三分話,未可全拋一片心’,別說溜了嘴才是啊。” 金甲士沉默著沒有出聲,楚雲又道:“大約尊駕適纔想說,這破村子有什麼好看,待會到了三羽公子居留之處,那個風光才美著呢,是麼?” 金甲士有些不安的移動了一下身軀,身上的甲冑響起一陣輕微的鏗鏘之聲,他才帶著一絲惱怒的聲調道:“我也沒有去過那地方,怎麼曉得美不美,這只是那送禮邀請我兄弟的人描述形容的罷了。”楚雲又嘲弄的道:“看你們路途很熟,大約那地方不是初去的?” 金甲士大聲道:“我們兄弟不是白痴,有了圖樣指路還不是一樣找得到?” 楚雲看了銀甲士尉遲元搶前在丈許之外站住,他故作輕淡的道:“那圖樣大約不在你身上,一定是你那位兄弟帶著引路了。” 金甲士正待答話,卻又本能的覺得不妥,悻悻的住了口,卻又狠狠的道:“年輕朋友,閣下不但武功厲害,連心機也靈巧得很,哼哼,可是你找錯了人,想套不才的口風也不是如此簡單之事,你未免將不才看得大無能了。” 楚雲大笑道:“豈敢,豈敢……” 說話中,三乘鐵騎已並列進入材口,這時,正是炊煙裊繞,歸鴉回飛的黃昏,下田做活的農人,三三兩兩荷鋤返來,在兒童的戲笑和黃狗的叫吠聲中,襯托著一陣陣單調而不合韻律的山歌,特別顯出一般濃村的淳樸色彩。 但是,這片安詳而平和的氣氛,都被驀而傳入村中的這陣急驟馬蹄聲破壞了,每一個村人的眼睛都驚疑而好奇的注視著這三個在他們心目中認為不可思議的怪人,自然,尤其是兜鍪雙豪。 楚雲輕輕的道:“在下真是沾足了光彩,二位這身打扮,人家不知道的,還以為披金戴鐵呢。” 兜鍪雙豪沒有作聲,卻惡狠狠的環掃了圍立遠處的村人一眼,那四道有如毒蛇的凜烈目光,駭得那些誠樸的莊稼人急急低下頭去,紛紛後退散開金甲上得意的大笑道:“如鼠見貓,窩囊之極。” 楚雲翻身下馬,沉冷的道:“這些人善良而真摯,他們怎懂得江湖上的風險與殺戮?更不會有這一套血腥的本事,向這些人發威,卻算不上英雄了。” 銀甲士一邊下馬,一邊極為不悅的道:“朋友你出家傳道倒是更來得適合,閣下這份悲天憫人的心性,哼哼,我兜鍪雙豪年逾五十,大風大浪見得多了,什麼場合沒有見識過,何種人物沒有交結過,如今卻來聽閣下教訓不成?” 楚雲淡淡的一笑道:“忠言逆耳,良藥苦口。” 兜鍪雙豪彼此互瞧一眼,卻沒來由的哈哈大笑起來,笑聲中,二人已領先向莊中一家獨一無二的客棧行去。 這家客棧還兼酒食,不知是年代太久還是生意不佳,房屋非但殘舊骯髒,連裡面燃起的油燈也是昏昏黃黃的,以至映得這壁粉剝落的陋室顯得陰沉無比,予人一種極不愉快的感覺。 三人才到得門口,已迎面出來一個三旬左右的胖大光頭壯漢,這壯漢的一身衣衫大概是久未洗換,除了油污之外更且襤樓不堪,面孔污穢泥垢遍布,看來邋遢之極。 楚雲素有潔僻,見狀之下,不覺由衷的起了一陣不願入內的感覺,但兜鍪雙豪卻視若無睹,在那壯漢近乎過份的殷勤迎近下大刺刺的進入室內坐定。 這漢子便是店中的掌櫃、伙計、廚師兼跑堂,他數職集於一身,獻媚的齜著一口黃膩板牙道:“三位爺要吃點什麼?小的這家店在‘樹雲村’乃是只此一家,招牌最老,平日行腳客商,都在小的店裡打點歇腳呢!” 金甲士嗯了一聲,道:“少囉唆,揀你店裡最好的東西端上來,要快,大爺們不耐久等。” 胖大漢如奉聖旨,一疊聲答應著離開,用他那雙臟手東折西切的張羅去了。 楚雲到底忍不住的道:“餵,掌櫃的,你的手最好先洗一下,稍慢一點也沒有關係。” 銀甲士陰沉的笑笑。他的笑聲在那搖曳而又昏黃的燈光中,特別顯得刺耳與難聽,緩緩的,他才開口道:“要乾淨的我這裡有,朋友,先來上一口瓦洛江的‘斷腸酒’如何?” 說著,他伸手拿出一只不曉得自何處取來的玻璃瓶子,這瓶子式樣奇特,有如似,瓶中盪漾著一種色作鮮紅的液體,紅得有些扎眼。 “喝吧,假如你敢喝的話。”銀甲士打開瓶塞,舉至楚雲臉前,瓶內的液體,透出一股強烈而奇異的芬芳,這芬芳的氣息,在銀甲士閃爍的目光中,特別有著邪惡的味道……” ------------- |
第10章 以智鬥智 以黑吃黑
楚雲忽然笑了,笑得異常深沉,面龐上鮮明的線條烘托出一幅令人驚懍的圖案,他緩緩接過銀甲上手中的心形酒瓶,平靜的道:“朋友,天下之大,尚沒有楚某人不敢之事!” 說罷仰起頭頸,一口氣就喝下了半瓶之多。 金甲士酈三鼎豁然大笑起來,一把自楚雲手中拿過酒瓶,半掀面盔,將剩下的半瓶灌了個精光,他抹著唇角酒漬,豪放的道:“好小子,果然有種,但是,你難道不怕我們在酒裡做了手腳麼?” 楚雲微笑道:“憑二位身為武林翹楚,西康雙霸,信義二字必是看得極重,豈會做出那下九流的齷齪勾當?姓楚的不會看錯,而且適纔閣下已經親自證明了。” 金甲士又奇特的笑了起來,不過,這幾句話倒是說得他心中十分受用。 銀甲士尉遲元卻冷幽幽的道:“姓楚的,你的膽子的確不小,只是自信心卻太強了一點,自信太強,或者是件好事,但有時卻也敗事有餘……” 金甲士酈三鼎忍不住張狂的道:“楚朋友,老實告訴你吧,這‘斷腸酒’其色配紅,乃是以初生嬰兒之血以及生長于瓦洛江沿岸之‘尋夢草’搗合滲揉釀製而成,害處雖然沒有,只是麼,呵呵,會使你暫時去尋一場好夢,夢中你會很亢奮,因為那夢境必定是旖旎而醉人的,哈哈哈……” 楚雲神色絲毫不動,沉靜得似一汛深潭死水般,他淡淡地道:“是麼?但你也飲下了半瓶。” 金甲士更囂張而嘲弄地笑道:“中原有句俗話,叫做‘解鈴還需系鈴人’,這‘斷腸酒’乃我兜鍪雙豪所親手釀製,我們自然會有解藥,不才早已將解藥咽下,莫說只飲“了這半瓶,便是再來半瓶也不妨事,好朋友,我早已將自己系的鈴兒解開了……” 楚雲望望金甲土,再看看銀甲士,後者正微瞇著雙眼,自那半闔的眼縫中,有著一股毒蛇似的陰狠光芒。 於是,楚雲又輕鬆的道:“但是,二位,這酒的名字為何稱為‘斷腸’呢?” 金甲士酈三鼎覺得楚雲的輕鬆態度有點奇怪,他帶著一絲疑慮的道:“朋友,你好似不大在意似的?” 楚雲讓自己儘量平靜的道:“自然,已經喝下去了,在意也於事無補對麼?閣下尚未回答楚某的話呢!” 銀甲士尉遲元冷森的接口道:“讓我說罷,此酒芬芒醇烈,其色嫣紅,酒力絕強,因為釀製材料之特異,可使飲酒人在醉後生出幻境,這幻境十分美妙,或與裸女相擁雲端,或與美婦翻滾於茵草,或見旖旎之情,或聞靡靡之音,不一而定,待酒性消失,一切成空時,則飲酒人精髓體力已消耗殆盡,處在失落空處之境地,其中滋味,足以使人斷腸心灰,百念俱喪……” 楚雲淡淡的道:“確實狠毒,不知是否有法可救?” 銀甲士冷笑道:“除了本甲士等的解藥之外,餘均無法可救,不過,朋友這解藥你是休想了。” 楚雲環顧了周遭黝暗而殘破的房屋一下,再瞄瞄那位忙著切菜熱酒的胖大漢子一眼,頷首道:“當然,當然,二位既是有心陷害,怎會出爾反爾,平白的給予解藥?可是二位功力不如在下,便不怕在下於此時翻臉動手麼?” 金甲士嘿了一聲,大刺刺的道:“不錯,朋友你藝業高強,難以匹敵,但我兄弟二人卻亦非省油之燈,我二人聯手之力,必可擋你兩百招以上,呵呵,假如朋友再經這一翻勞動,只須五十回合藥性便可發作,亦即是說,剩下的一百五十招朋友你只好在夢中與吾等相鬥了,到那時,嘿嘿。我兜鍪雙豪也難定手下辣不辣呢……” 楚雲一哂道:“假如在下此刻不出手,二位是否便可放過在下一馬?容在下於此陋店尋好夢一場呢?” 金甲士正待回答,銀甲士已陰惻惻的道:“正是,不過……嘿嘿,在你醒前我們早已回來,此去三羽公子處,也正好與他談談朋友你的身價,我想,朋友你對三羽公子如此急於相見,他們視你亦必如塊寶,呵呵,吾等大可坐收一筆漁人之利。” 楚雲忽然俯仰了一下身子,面孔通紅,眼皮沉重的垂闔下來,他硬撐著道:“二位實在夠得上心狠手辣。楚某算是栽了……真算栽了……” 金甲士得意的哈哈大笑,聲如狼嗥,銀甲士回頭一招手道:“伙計朋友,你可是三羽公子遣來此處的?” 那三旬左右的胖大漢子此刻一個翻身,利落無比的躍到二人之前,垂手躬身道:“小的謝維,奉三羽公子諭令在此恭候二位大駕多日了。” 銀甲土做岸的頷首道:“嗯……三羽公子在‘玄凌院’麼?” 這喚謝維的胖大漢子忙道:“回稟前輩,敝居亭已在玄凌院等候二位半月了。” 銀甲士沉吟了片刻,輕拍了拍楚雲肩頭,低聲道:“朋友,朋友……” 楚雲垂著頸項,嘴中咿晤了半聲,雙臂自桌上軟軟滑落,整個身軀都無力的靠在椅背上,呼吸也逐漸沉重起來。 金甲士喜悅的道:“元弟,這小子著道了。” 銀甲士卻不回答,他仔細注視著楚雲的面孔,良久,忽然“嗤”的一指戮向楚雲丹田之“堅絡三焦”,隔著衣衫又倏而將指勁收回,金甲士哇哇怪叫道:“你瘋了?元弟,死的與活的價錢大不相同,而且,此種手段也有欠光明……” 銀甲士又仔細瞧著楚雲面孔,楚雲的面龐上卻毫無表情,更逐漸浮起一絲微笑來,仿佛在夢中看見了一樁美麗的事物,一副妖豔的笑靨…… 於是 銀甲士滿意的笑了,緩緩的道:“阿大,這小子異常機警,是個十分難纏的角色,但是,他也逃不出你我的掌心,現在,他的確已經睡了,自他的睡態以及方才我點他死穴而卻毫無反應的事實告訴我,他此刻已進入夢鄉,呵呵,一個迷人的夢中天堂。” 金甲士不悅的道:“這姓楚的自然睡熟了,斷腸酒的藥力你我並非不知,元弟,你就是這樣,老是疑神疑鬼……” 銀甲士哼了一聲,道:“小心駛得萬年船。” 他又轉首招過那漢子謝維,道:“伙計,玄凌院就在前面山上第三個峰腰,是不?” 謝維連連點頭,銀甲士又道:“麻煩你將這位朋友摃到屋後,暫時監視於他,待吾二人回來再行定奪,這位朋友一時半刻還醒不過來,伙計你的責任只是看著點,防著點罷了……” 那漢子正待回話,銀甲士卻驀然撲去,甲冑“鏗鏘”一響,他又已坐回原處,叫謝維的漢子只覺得腰眼上一麻,涼森森的,他圓瞪著兩眼,恐怖而迷惑的瞧著銀甲士,不知他此舉含義何意。 銀甲士冷冷的道:“伙計,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這位朋友是張肉票,我們要和你主人談談他的價錢,你在此處替我好好看著,別生歪心,更不得通報你家主人知曉,否則,哼哼;你腰眼上的一記‘閉穴指’容不得你活到明日,待吾等回來之後,如果一切滿意,自會為你解除,另外更有重賞。” 謝維聽得渾身冷汗涔涔,他咽了口唾沫,面色蒼白的道:“二位前輩……這……敝居亭定然……定然不會同意……” 金甲士霍然站起。怒罵道:“閉嘴,你家主人見了吾等連屁也不敢多放一個,哪裡還談得上什麼同意不同意?你只管好好呆在這裡,自有你的好處。” 銀甲士拉著金甲士行了出去,到達門前,他回頭一笑道:“伙計,這裡全交給你了,可別與自己生命開玩笑,呵呵,須知人生的樂趣尚多得很呢。” 二人大笑著走出門去,一陣馬蹄聲隨即響起,又迅速消失在黝暗的空氣中。 這間破爛而晦暗的陋店裡,這時顯得異常沉靜,靜得連呼吸的聲音都可以清晰地聽到,謝維抹去額上的汗水,惴惴的回頭望瞭望那昏睡如死的陌生人 楚雲,繼而又向門外的夜色掃了一眼,喃喃的罵道:“**養的兜鍪雙豪……老子也沒惹你,一片好心相待,卻拿老子當壽頭……” 他又咕嚕罵了兩句,便轉過身來,準備將那陌生人摃到屋後,但是,當他轉過身來之際,卻不由嚇得踉蹌退後五步,險些驚呼出口! 原來,楚雲早已好生生的站在那裡,含笑向他點頭。 這謝維驚怔了好一陣子,才漸漸轉過氣來,他囁嚅著道:“咦?你……你不是吃了那藥酒……昏睡過去了麼?……怎的……” 楚雲笑吟吟的重又坐下,道:“我能喝酒,也能解酒,不論是哪一樣皆稱高手” 謝維有些張口結舌的道:“我……我曾親自見你吞飲下去……” 楚雲拇指與中指一捏一搓,“啪”的起了一股脆響,輕鬆的道:“酒未下肚,我已用一口真氣全部將其自上身毛孔中逼出,這酒很邪,我一面尚要與那兩個老小子談話敷衍,避免他們看出破綻,嗯,可真不容易。” 這謝維此時忽然想到了自己,他擔心的道:“朋友,你可千萬走不得,我著了這兩個王八蛋的道了,你一走,我就完了……” 楚雲灑脫的一笑道:“你想留我麼?” 謝維一咬牙,硬著頭皮道:“請你幫個忙,否則,你要是一走,他們不解開施在我身上的‘閉血指’,我連明天的太陽也看不到了……” 楚雲大笑道:“姓謝的朋友,你也太天真了,就憑閣下,只怕再來上百兒八十個也留不住我呢。” 這時,那謝維忽然目露兇光,眼珠一轉,翻身就去搶菜板上的切肉刀。 就在他的手指適纔接觸到那柄切肉快刀的刀柄時,輕風晃處,刀已抓在另一個人手中,謝維的大腦尚未來得及轉過彎來,全身一麻已然躺在地上。 “嘖嘖,你的心倒也很狠嘛,朋友,在下這一手,較那銀甲士的‘閉穴指’如何?” 謝維躺在冰冷的泥地上,四肢絲毫動彈不得,他急得兩眼圓瞪,滿頭大汗,嘴裡慌不擇言的央告道:“大爺,老朋友,你老替小的設想一下啊,小的是逼到頭上,實非得已……” 楚雲笑了,開朗的道:“謝朋友,乖,別叫,那銀甲士的‘閉穴指’沒有什麼大不了,在下已經替你解了,剛才他只閉住你一處穴道,手法也很普通,解起來十分容易,不過,在下改送了你一記小小的‘軟麻穴’手法,你到屋後的草地上躺一下,一個時辰之後便可自行恢復行動了。” 謝維既驚又喜的道:“真的?大爺?你……你現在去哪兒?尊姓大名可否見告?” 楚雲一把將他挾起,行向屋後,邊笑道:“在下楚雲,匪號浪子,現在到玄凌院去尋你主人三羽公子一清舊帳,大約要請他們三位到閻羅殿轉上一轉了。” 幾句話駭得這謝維心膽俱裂,他顫不成聲的叫道:“你……你就是楚雲?大破百角堡的浪子?天啊,公子們就是在防你啊……” 楚雲順手又點了他的暈穴,望著這位胖大漢子酣然睡去後,他將那沉重的身軀置于屋後深草之中,看看那憨厚的胖臉,楚雲笑了,輕輕的道:“好伙計,明天陽光閃耀之際,一切都已成為過去,那時,你與我,都不會再有煩惱了。” 說罷,振臂飛躍而起,到屋前解下坐騎,疾馳而去,目的地也是前面高山上的第三個峰腰 玄凌院。 到了山腳下,楚雲輕俏地讓坐騎隱人林叢之中,然後聚集眼神,仔細向前面層疊的峰巒觀察了良久,穩了穩身上佩帶的兵器,雙臂猛展,人已騰起七丈之高,僅只幾個起落,已攀抵了半山腰。 長長地吸入一口氣,他沒有作任何停息,鵬飛鷹翔的連番疾躍,身形如電般奔向遠處高插入雲的第三座山峰。 這座山峰看上去十分險峻,峭壁陡聳,猿絕鳥寂,但峰腰卻奇異的凹入一大片,這凹人的一片約有數十丈方圓,周遭俱皆生長著枝槓錯雜的相思木,自相思木交錯的間隙中望去,可以看到一幢陰森而巨大的房舍,這房舍圍著青石堆砌的院牆,內中屋字倒也十分深沉,至少也有數十間左右。 這時,所有的屋子都是黑黝無光,寂靜悄然,黑色的大門緊緊地閉著,更顯得此處鬼氣森森,有一股荒山野剎的味道。 沒有費多大功夫,楚雲已尋著了這個地方,他隱在樹後,星光映著他閃爍的雙瞳,是那麼冷厲而蕭煞。 於是,靜悠悠的,一絲輕細的腳步聲滲合著甲冑的“鏗鏘”聲遙遙傳至,片刻間,兜鍪雙豪兩條高大的影子已長長的現了出來。 二人大搖大擺地行到院門之前,金甲士酈三鼎哈哈一笑,高聲叫道:“朋友們,這麼烏黑黑的一片,冷冰冰的一團,就算是待客之道嗎?” 語聲甫落,院內第一排房舍的燈火已倏而燃亮,黑漆大門亦“呀”然啟開,五條人影快捷的一閃而出,幾雙眼睛,略微向兜鍪雙豪一打量,隨即齊齊長揖為禮,右邊一個更急忙搶前一步,恭謹的道:“二位前輩總算到了,這些日子來,晚輩們真是望眼欲穿呢……” 金甲士酈三鼎狂傲的哼了一聲道:“邵靖,令叔父及紅、自二羽公子為何不見?” 敢情說這話之人,正是三羽公子中的老二 青羽公子邵靖! 金甲土一語出口,他已猜到對方言中之意,顯然是對自己的叔父及兄弟未曾出迎而感到不滿,於是,青羽公子邵靖趕忙堆上一副笑臉,婉和的解釋道:“回稟酈前輩,家叔父及大哥三弟本來都要出來迎迓二位大駕的,但家叔父受創未愈,仍舊纏綿床第,大哥三弟忙著佈置席筵去了,是而未曾出迎,他們已叮囑過晚輩代向二位前輩乞諒。” 酈三鼎略感滿意的一哼,銀甲上尉遲元卻冷笑道:“是麼?那我兄弟卻錯怪於你了,不過,各位招子倒是蠻尖,早已看見我兄弟二人了。” 青羽公子邵靖仍然卑顏承笑道:“晚輩等雖然已在二位人林時即已發覺,卻因時值非常,在未敢確定必然是二位前輩前,實不宜貿然有所舉止,以免橫生出枝節,引起仇家疑慮……此點,萬乞二位恕過才是。” 銀甲士尉遲元仰首向天,沒有說話,金甲士酈三鼎點點頭道:“也罷,咱們進去。” 二人在進門之前,甚至連青羽公子身旁四人正眼也不瞧一下,神態囂張己極,那四個人亦一聲不響,跟著行人院中,當最後一個人返身關門之際,在暗淡的星光映射之下,可以看出那是一個七旬左右,豹眼鷹鼻的深沉老人。 “魔豹勝無公!” 楚雲隱在枝椏後的雙目眨了一下,寒氣閃射,他喃喃自語:“好,好極了,一窩強仇全聚於此,正可免了自己東尋西找之煩,這是天意,這真是天意……” 他閉上眼睛,讓自己起伏激動的情緒儘量平靜下來,緩緩的,他又睜眼將目前的地勢打量了一番。 於是,有如一只貍貓,微微一閃,他己貼身在院牆牆根,屏息靜聽了片刻,他那消瘦的身軀競像煞一條壁虎般遊上牆頂,就在他的身形始才俯在牆頂之際,兩條奇大狼狗,已齜著森森白牙撲了過來! 楚雲灑脫的一笑,順手將在那陋店中臨行前取來的半只烤雞丟了下去,身形一溜,猝然沿著牆端滑出五丈,又似是一縷輕煙般,飛落到那排亮著燈光的房舍上。 兩只狼狗低嗥了幾聲,用鼻子嗅了一下,已忙著去分啃那半只烤雞了,楚雲輕輕地籲了口氣,極為小心的伏行到有話語之聲傳出的房屋頂上。 他向四周掃視了一眼,輕悄的,緩慢的,將耳朵貼向瓦面,於是,自下面傳來一陣鐵鈸似的語志聲:“千山萬水趕來此間,你我也毋庸再行客套,令叔臥病於榻,稍停我兄弟再去探視,現在,你昆仲三位都在這裡,不妨將邀我兄弟前來之意說明……” 楚雲心腔一跳,忖道:“嗯,三羽公子都到齊了,只是,不知那忘恩負義,心如蛇蠍的蕭……” 心中一陣絞痛,他連忙澄氣寧神,俯耳續聽。 下面,又是金甲士鐵鈸似的狂笑:“哈哈哈,百角堡被一撥江湖朋友掀了,這件事我兄弟已經知道……” “所以!”像是青羽公子邵靖的聲音: “晚輩們弄得一敗塗地,幾無安身之處,連家叔父亦在該役中身負重傷,纏綿床第,可恨仇家卻是趕盡殺絕,苦苦相逼,晚輩等如今力量薄弱,已遠非昔比,故而千里迢迢,邀請二位前輩駕臨相助一臂之力,也免得晚輩等朝夕數驚,風聲鶴唳……” 銀甲士尉遲元的聲音又深沉的響起:“那麼,代價呢?” 另一個清朗的語音急忙道:“是的,勞煩二位前輩,怎敢不致薄酬,晚輩已與叔父商量過,事成之後,孝敬二位前輩純金千兩,龍眼珍珠百顆,紫玉十方……” 金甲士滿意而貪婪的呵呵大笑起來,但是,他笑聲甫始出口,卻被銀甲士的冷笑逼了回去:“邵平,在你身為三羽公子之首,眼光卻未免太淺短了,你百角堡在令叔父黃極聲威之下名震中原,而令昆仲亦非泛泛之輩,但是,卻在一夜之間吃一幫怪客仇家弄得煙消雲散,丟盔曳甲,由此看來,對方力量之強,必非善與,邵玉,你明白我兄弟若應允相助於你便是以生命做賭注麼?嘿嘿,換句話說,我兄弟兩條老命便只值你適纔所言的區區之數麼?邵平,邵平,你也太低估了兜鍪雙豪了!” 於是,金甲士仿佛恍然大悟,連聲附和道:“不錯,元弟的話不錯,太便宜了,太便宜了……” 楚雲匿在屋頂,感到一陣好笑,他咬住嘴唇,繼續聽著。 這時,下面房中的每個人都在沉默著,似是陷入一個僵局,半晌,那清朗的語聲又響了起來 他是紅羽公子邵平! “二位前輩所言極是,但……但晚輩等於百角堡陷敵之際,倉皇撤離,大部分財物皆不及攜帶,況且堡中一些老人又隨侍在側,每日食指浩繁,開支極大,現在晚輩等手邊亦十分拈據,雖然知道此數甚微,但請二位前輩看在昔日與家叔父相交份上,勉予笑納,一待二位助晚輩等殲滅仇家,自當再盡傾所能,報答二位前輩洪恩巨德……” 迅速的,銀甲士的語音接上,斬釘截鐵地道:“邵玉,黃金三千兩,龍眼珍珠兩百顆,紫玉五十方,再加上你們以前掛在頭上的三個星形藍鑽!就是這些數,沒有再討價的了。” 於是,又一度難堪的,一個低微卻清晰的,令楚雲聽來血脈賁張的聲音,緩緩的響起: “大哥,二哥,罷了,吾等便認了吧……” 這說話之人,正是令楚雲咬牙切齒,夢寐不忘的大仇人 白羽公子邵平,這時時刻刻欲寢其皮,食其肉的仇人啊!他的聲音,他的舉止,縱使化成了灰,變成了糜,楚雲也永遠不會忘記的! 於是,室中起了一聲長嘆,又是紅羽公子邵玉的語聲:“好吧,晚輩等便竭盡所有,孝敬二位前輩,但乞二位前輩協助到底,援吾等於頹境之中……” 一陣陰冷而得意的笑聲出自銀甲土口中,他嘿了兩聲,道:“嗯,這才是識時務,識時務者便為俊傑,老實說,我兄弟亦非逼你,假如不看在令叔面上,哼哼,只怕金山銀海我兄弟也不願來搬弄這個風險,這全是玩命的把戲,好,現在,邵玉賢姪將你那仇家姓甚名誰,武功像貌敘述一遍。” 紅羽公子邵平好似沉吟了一下,緩慢的道:“此人名喚楚雲,名稱浪子,在三年前為了一件事情,被我百角堡下之河洛六友截殺於黃河口海灘,但不料此人命不該絕,重傷之體墜於怒海狂濤之中,非但沒有就此葬生魚腹,更於三年之後練就了一身驚人武功,又不知從哪裡勾引了一批胸前繡有金色太陽標記的江湖匪類,在數月前乘我百角堡不備之際,大舉來犯,可恨這批匪人心狠手辣,趕盡殺絕,家叔與晚輩等辛苦經營之基業毀諸一炬不說,舍下更是傷亡累累,慘不忍睹……” 楚雲面孔沉凝著沒有一絲表情,他仍舊毫不移動的將耳朵貼在冰涼的瓦面上,室中平靜了片刻,銀甲士的聲音又低低響起:“邵平賢姪,此人手段固然毒辣了些,但是,嘿嘿,大約閣下等也有對不住人家的地方吧?” 青羽公子的語聲急忙接上:“不,二位前輩,這事起因,僅是江湖上一種極為尋常的糾葛而已,姓楚的小子卻恁般狠毒,欲藉此為由,陷吾等於絕境……” 銀甲士陰狡的笑了:“也罷,我兄弟二人既已應允相助爾等,不論其過在誰,自然也要相助到底,嗯,邵玉賢姪,這姓楚的模樣,你且形容形容看……” 雖然看不見下面的情景,楚雲也可猜測出三羽公子必定在疑惑地互相思慮著,半晌,白羽公子邵玉仿佛有些畏怯的開了口:“前輩,那楚雲身材瘦長適中,飢膚成古銅色,像貌十分深沉,輪廓突出而鮮明,令人第一次看到他,就會生出極為強烈的感觸……” 金甲士的破鑼嗓子脫穎而出:“穿著黑衣,長劍佩於胯旁,劍鞘上嵌有一條黑龍?” 幾乎在同時,三聲驚呼匯成一片震駭的抖索,恐懼的叫:“前輩……不錯……是他…… 是他……” 於是,金甲士狂笑起來,桀騖的道:“那麼,他叫楚雲,不是叫楚非,而且,他身旁還跟著幾個武功奇高的老兒,更有一個劍上系著金鈴的青年,呵呵,還有個漂亮的妞……” “他在哪裡?”三個聲音又同時氣急敗壞地急道。 銀甲士的語聲淡淡響起:“不遠,就在山下。” 房中頓時亂成一片,人語聲兵刃的嗆嘟聲輕輕傳出,甚至連各人的呼吸也在剎那間沉重了許多。 銀甲士仿佛在冷眼看著三羽公子等人驚慌失措的模樣,過了一陣,他又冷冷的道:“你們忙什麼?鼎鼎大名的三羽公子竟然這般畏縮怕事?真令老夫兄弟失望,那楚雲若是來了,焉能到此刻尚不現身?” “前輩……”白羽公子有點神經質的大叫道:“請你告訴我們,他到底在哪裡?在哪裡?這種躲躲藏藏的日子我實在受不下去了,請你告訴我,讓我尋他拼個死活,我就是敗了,也死得瞑目,也勝似過著這種見不得天日的生活……” 紅羽公子的聲音叱道:“三弟,你鎮靜點,在二位前輩面前,豈能如此失態?” 青羽公子連忙低聲勸慰著自己的兄弟,白羽公子在粗重的喘息,問或有一兩聲埂咽,他心的痛苦,不用看見,也會很清楚的體會出來。 金甲士不滿的道:“你們年紀到底還輕,世故也淺,大英雄刀斧加身也不皺眉,破腸瀝膽而不落淚,這麼一丁點小事,就雞飛狗跳地慌成一片,日後怎麼能成大器?” 銀甲士忽然道:“好了,再不告訴你們,我看你們個個都要急瘋了,不錯,那楚雲確實與我兄弟同路至此,只是,嘿嘿,他武功雖高,好勝心卻太強,中了我兄弟二人之計,此刻已被我兄弟之‘斷腸酒’迷倒,只怕還得三兩個時辰才會醒轉……” 金甲士亦得意的接口道:“而且,斷腸酒迷蝕之力甚強,任那姓楚的小子如何硬朗,醒來後一身功夫與元氣也會減少五成以上,呵呵,雖不能說任吾宰割,束手就縛卻是毋庸置疑地了,各位賢姪,這就叫做一山更比一山高!” 帶著滿足、寬懷而又喜悅的輕笑隱隱傳出,三羽公子籲氣的聲音連瓦面上的楚雲都聽得十分清晰。金甲士的聲音又道:“你們且勿得意,在與那姓楚的小子同行之前,我們兄弟已和他見了一次真章,嗯,這小子的武功,說真的,可真厲害,不過麼,他卻碰上了兜鍪雙豪,任這小子三頭六臂也無從施展,到最後,終於被我兄弟揍翻在地,自願陪送我兄弟一程,哼,在半路上被元弟探出他的口風有異,在到達山前那破村時,便被我們施計迷倒,現在只怕尚在做著美夢呢……” 青羽公子趕忙阿諛地道:“前輩手段果然高超,的是智勇雙全!” 金甲士才待大笑,銀甲上已冷森森的道:“好了,前因後果,都已經由阿大告訴了你們,現在,且談談那楚雲的身價……” 紅羽公子既驚又疑的道:“前輩,不是已經談好了麼?這樣多方便,既然晚輩等的仇家已被二位擒獲,更免去了二位前輩不少手腳,便乞二位將那楚雲交予晚輩,至於酬金方面,晚輩等仍是照數呈上不誤。” 一陣如夜鬼位嗥的笑聲驀然出自金銀甲上口中,他笑了一陣,始淒悠悠的道:“邵平,邵平,你也太天真了,方才所談,是說我們兄弟代爾等對付仇家的報酬,現在所論,卻是那楚姓小子的身價,這完全是兩回事,閣下卻混為一談,豈不是太佔便宜了麼?” 紅羽公子忍氣吞聲的道:“前輩且請息怒,並非晚輩等意圖混淆,實是財力桔據,心餘力絀,前輩便當是做件好事吧……” 青羽公子邵靖亦低沉的道:“二位前輩,大哥說的全是實情,晚輩等確已所剩無多……” 金甲士驀而大叫道:“也罷,將你們所剩的全部拿出,咱們便宜點成交算了。” 銀甲士毫無情感的接道:“再加黃金二千兩,珍珠百顆,以及令叔黃極昔日攜在身旁的那座‘翠獅’,不用再說,本甲士一言出口,無從追悔。” 紅羽公子好像還要說什麼,青羽公子已咬著牙道:“好,好,晚輩等全部答應,酬金即時奉上,那麼,二位前輩,人何時交予晚輩等處置?” 邊說,青羽公子邊輕輕拍了兩下手掌,隨著他的拍掌聲,室門“咆呀”啟開,豹眼鷹鼻的勝無公閃身而進,楚雲在瓦面上看得仔細,耳中又聽青羽公子道:“勝老,煩請你跑一趟,要後房的弟妹取純金五千兩,龍眼珍珠三百顆,紫玉五十方,還有……,還有叔叔床邊的那座翠獅,都請一併帶來……” 魔豹勝無公似是十分吃驚,他憂慮的道:“要這麼多?二公子,這幾乎已是我們現有的全部了……” 紅羽公子苦笑道:“不用多問,勝老,煩你走一趟吧啟門聲又“咿呀”響了,勝無公的步履沉滯,緩緩而去,金甲士“呸”了一聲,不悅的道:“這老兒怎的如此死眉死眼?又不是向他要,用得著他肉痛個什麼勁?而且,我們兄弟乃是有功才取祿,更非白饒,好像還冤枉了似的……” 聽得出青羽公子是在強笑,道:“二位前輩且勿動怒,適纔那位乃是晚輩等忘年摯友,忠肝義膽,豪氣乾雲,如他有任何失態之處,萬請二位看在家叔與晚輩等面上,勿與計較……” 金甲士又大刺刺的發了幾句牢騷,空中各人便較輕鬆的談了起來,言語之中,似乎已沒有方才那股緊張而翳悶的氣氛,但是,仍可以自雙方漫無邊際,缺少內容的詞意中發覺,兩方的距離是如何遙遠,情感更是如何淡漠。 楚雲深深為三羽公子目前的處境悲哀,一個人,到了山窮水盡的時候,到了落魄失勢的境遇,又該是多麼淒涼啊。 忽地,他全身顫了一下,剛才,青羽公子曾叫魔豹勝無公到後面去,向“弟妹”取拿那些主物,那麼,這“弟妹”是誰呢?是不是,是不是那蕭韻婷? 楚雲心腔又急烈的跳了起來,血腋宛如在奔騰一般,他雙目如冰,面孔蒼白,半晌,他的身軀輕輕飄起,輕俏得像煞一片落葉,悠悠渺渺地向後院中隱去。 ------------- |
第11章 情怨糾結 虎入狼群
這玄凌院是一座建築得十分樸實的宅居,但是,卻異常牢固與深沉,像一只巨獸伏在山腰,陰森中令人有著猛厲的感覺。 楚雲的身形恍惚的飄著,似一片雲,像一縷煙,那麼輕靈,是那麼幽蒙,又那麼自然,極快的,又緩慢的,他在接近後院院牆之前,發現了一棟靠在角落裡的孤伶房屋。 這間房屋的燈火亮著,斷續傳出陣陣人語之聲,兩名配刀大漢,遠遠的往來巡戈,時而交談幾句,神態顯得十分無聊。 於是,楚雲悄然行向那房屋的後面,他知道,假如他猜得不錯,那房屋的後面或該有一扇窗戶。 雖然,他是在“行走”,但卻快速得似流光微閃,這迅速的一閃,是如此利落與自然,但卻自然得足令一個武林頂尖高手難以察覺。 不錯,楚雲的推斷對了,那棟屋宇之後,的確有一扇冰花格子窗戶,可是,卻關閉得十分緊密。 楚雲的唇角浮起一絲寒刃的冷笑,這冷笑卻蘊藏在無盡的忍耐之中,是的,他已經清晰地聽見一個人的說話聲,一個女人,這柔蜜蜜的語聲,縱使在千百年後,在另一個世界裡,他也可以即時聽出來,絲毫不差的聽出來,是的,這正是她,蕭韻婷! 楚雲站在牆角的陰影中,沉冥得似一座雕像,雙瞳閃爍而冷厲,像一頭伏在黑暗中待機撲噬的黑虎! 不一會,聽到魔豹勝無公的聲音,叫進那兩名巡守大漢,三個人提著幾箱十分沉重的東西,默默地向前面行去,在他們的身影隱沒於屋角之後,一陣低微的啜泣自屋內幽幽傳來。 楚雲知道這是誰在哭,他以前亦曾經聽過,也可以說,曾經享受過這淚眼的甜蜜與溫馨,然而卻不是在目前的心境下,更非目前的環境中,同樣的,那室內的啜位者都是為自己在哭,但性質卻因今昔的時光流轉而大相迥異了。 平靜了片刻,楚雲悠悠起步,悠悠來到那座孤立的院角屋宇之前,房門正半掩著,可以自門縫中隱約看到室內的佈置:家具雖然豪華,卻顯得陳;日而古老,巨型的書桌,笨重的太師椅,紅檜木的臥榻,色澤暗淡的簾幕羅帳,襯托出一片淒冷幽臀的氣韻,令人在無形中感到一股陰沉的壓力。 於是 楚雲輕輕的嘆息,輕輕的推門而入,一切都是如此輕靈,像是一個自冥寂中出現的幽魂…… 在屋角一偶,五六口大木箱開啟著,裡面卻已空空如也,一個纖弱而窈窕的身影,正以一面粉紅色的絲中掩著臉孔在抽搐,旁邊小幾上的銀燈搖晃,泛白的光輝映著她的側面,有一股特異的,出奇的淒豔與落寞。 是的,這是 蕭韻婷,楚雲的前妻。 掩上門,楚雲迷惑於眼前夢一樣矇矓的氤氳,他飄然來到蕭韻婷身前站住,儘管他心中激動不已,卻仍能低沉而穩重的道:“很悲傷,是麼?” 蕭韻婷這時才發覺已有人闖進房裡,她連忙掩飾的擦拭淚痕,強展出一個笑容,但是,當她目光接觸到楚雲那深沉而冷漠的面孔時,那帶有強烈仇恨的面孔時,仿佛霹靂擊頂,更好似驟然墜入極北冰海,全身血液竟如在剎那間凝凍住一般,面孔慘白而痙攣,她周身麻木地倒在椅上,雙眸恐懼過度的瞪視著楚雲,四肢顫抖著,嘴唇翁張著,她覺得室息,覺得生命之火已快滅絕,這可怕的永恆啊! 楚雲冷淡的退後一步,道:“怎麼,蕭韻婷,你連呼救的勇氣也沒有了?” 這位美幻的少女宛如被毒蛇咬了一口,驀然抖索了一下,她雙手蒙著臉龐,艱辛地呻吟了一聲。 蕭韻婷將永遠不會忘記她適纔第一眼看見楚雲時那種感覺,她好像看見了一個厲鬼,看見了追魂的使者,看見了地獄閻羅的獰笑,這感受深刻強烈得幾乎已使她的身心無法承受,無法負荷!更像煞一柄尖銳的利劍,直插入心! 楚雲到燈光映射不到的黯影中,冷冷地注視著自己這位變節的妻子,道:“你還記得我們成親時的三媒六證?還記得我們的海誓山盟麼?我想,你更忘不了我白髮蒼蒼的老父含笑望著你配帶鳳冠時的情景,蕭韻婷,你生得很甜美,真的甜美,但是,為何你會有一副那麼狠毒的心腸?假如,在我病中你變了心,你愛上了別人,你大可明白地告訴我,你知道我會讓你走,你知道的,又何必如此趕盡殺絕,想毀了我,更毀了我可憐的父親,你為了什麼? 為的是你的淫蕩、虛榮、無恥,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到底是什麼顏色?你這毫無人性的毒蛇,畜生 ” 楚雲有些硬咽了,雙目血紅,面孔的線條更明顯,更強烈,如刀削斧鑿的顯明五官在顫抖,在抽搐,使任何一個人都可以一眼看出,他這時的內心是如何痛苦,如何悲憤,這心靈的瀝血啊。 蕭韻婷仰起頭,畏縮地卷在一角,她恐懼而囁嚅的道:“雲哥!你……你聽我說,你不能不替我想……” 楚雲淒厲的笑了:“替你想?替你這背夫偷人,忤逆弒公,合謀親夫,淫邪狠辣的人想?好,好,你說罷,說罷,我看你這不貞不孝不仁不義的賤人還有何言可辯?” 蕭韻婷淚如泉湧,她幽幽的道:“雲哥,在你病中,白羽公子邵玉曾來探視多次,你只知道與他有過數面之緣,卻,卻不明白在我幼時,我們即已相識,你知道我的情感比較脆弱,在那時,因你有病纏身,我在身心方面自是感到異常空虛,我是個女人,我需要精神上的慰藉,我受不了那寂寞的啃嚙,而你,卻整日昏沉床第,連一句話都不對我說……” 楚雲雙手絞在一起,陰冷的道:“於是,邵玉乘虛而入,而你,更是早已期望,像你這樣說,世上那些淫蕩的女子,都可以這套理由來洗脫他們的罪名,都可以用這種方式來證明她們的光明正大,那麼,這將會成為一個什麼世界?這與禽獸畜生又有什麼分別?蕭韻婷,你不用再說下去了,事實足勝於一切,為了你個人的私慾,竟毀去了我的親人,我的家庭……” 蕭韻婷驚恐的道:“不,不,我沒有,我沒有,那是邵玉于的,他都瞞著我,我在第一次對不起你後我已經後悔了,但他纏著我,要挾我,我怕你知道,我怕你遺棄我,我不得不再三地忍受他的糾纏,雲,我一直愛著你,在嫁你前,在嫁後,在如今,都沒有變,我只是偶而的失足,我悔恨極了……” 楚雲冷漠得毫無情感的道:“那麼、你為何又跟著他走呢?” 蕭韻婷哭泣著道:“我不想跟他走,我從未想過離開你,但是,他……他卻傷了公公,事實已成,我怕你殺我,我又無處可去,我只能跟著他離開……” 楚雲倏而冷厲的道:“邵玉為何殺害我父親?禍源是誰?是你,是你!” 蕭韻婷抽搐著道:“不,你不能怪我,我不知道他會如此狠辣,我真的不知道,連他派人去害你我也不曉得,直到事情完了,他才告訴我……” 楚雲雙手十指捏得“格”“格”直響,他咬牙切齒的道:“而你知道以後,卻仍然跟著他在一起,讓他糟蹋你,讓他在你的肉體上,精神上獲得滿足,你……你這淫婦,賤人…… 下流的東西!” 蕭韻婷驀然仰起那張淚痕斑斑的美麗面龐,激動的道:“你不要將我看得如此下賤,你知道我心中如何痛苦麼?你知道我受了多少內心的煎熬麼?但我無法脫離,我更無處可去,茫茫人海,我一個孤身女人,在一切寄託都失去之後,你叫我怎麼辦?怎麼辦啊……” 楚雲生硬的笑了,道:“蕭韻婷,你應該死。” “死”字像一柄鐵錘,沉重地敲擊在那美麗的心扉上,她抖索了一下,淒涼的道:“是的,我該去死,我早已該去死,但我總想讓你明白這一切,否則,我變了鬼也不會瞑目……” 楚雲冷冷的道:“假如,在黃河口那個大雷雨的夜晚,我被殺了,你亦將永遠沒有機會再告訴我這一切,你亦將會永遠與邵玉這狗賊生活下去,就好像從沒有發生過這些事情,就好像你們本來便是夫妻一樣……” 努力平靜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楚雲竭力保持著語調平緩,沉冷的道:“夠了,蕭韻婷,一切都夠了,現在,這幕醜劇已到了應該結束的時候……” 蕭韻婷覺得一陣寒氣自心中升起,她激靈靈的一顫,抖索著道:“雲哥!……請你相信我,相信我不願負你,相信我一直愛你,雲哥,請你饒恕我,雲哥,你帶我走,讓我們忘記一切,讓我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楚雲古怪而奇異的注視著她,半晌,始平靜的道:“這是個美麗的誘惑,極佳的陷阱,但是,蕭韻婷,你錯了,錯得太厲害,這些遠景只是夢,而且更是個永遠也不可能實現的夢,蕭韻婷,你的貞德已敗,你的身體已染滿了污穢,不可能了,再也不能了,是的,我會帶你走,我會帶著初娶你時的純潔靈魂,我更會帶著你現在的卑鄙幽靈……” 蕭韻婷全身顫抖不停,她恐懼的道:“雲哥,你……你真要殺我?你,你不可憐我?” 楚雲痛苦的咬著下唇,絲絲鮮血沿著嘴角滴落,搖搖頭,他道:“我不能饒你,但,我也不忍親手殺你,因為我的父親,我不能饒恕你,因為我曾經深愛你,我亦不忍親自動手,現在蕭韻婷,你……你自己了結吧……” 蕭韻婷淒苦而絕望的望著楚雲,幽幽的道:“雲哥,你不想想以前?你不想想那些美麗的時光?人都會有錯,我想,你一定不會忘記我,你會饒恕我的過失……” 楚雲驀然一掌伸出,一聲清脆的響聲過後,蕭韻婷那粉嫩的面頰上頓時浮起了五條鮮明的指印,楚雲望著她怔愕與驚恐的面孔,低吼著:“蕭韻婷,你不要再說下去了,我想過很多,我想著父親的鮮血,我想著我身受的痛苦,我想著怒海上的情景,我想著你裸露的肉體被另外一個男人在撫愛,我想著別人的諷笑,我想著你親手取了黃金美玉去買我的生命,蕭韻婷,不用說了,不用辯了,你死吧,你快點死,別讓我性子上來親自動手,別破壞了我曾經對你有過一絲美感,夠了,夠了……” 緩緩的,緩緩的,蕭韻婷裊弱不勝的站了起來,美眸中淚光盈溢,她蹌踉的向前行了一步,怯生生的道:“雲哥,你……你願意在訣別前,吻你的妻子一次麼?” 楚雲全身一震,強行支撐著又退後兩步,搖頭道:“不用了……不用了,你的唇已不屬於我,它已不再純潔,不再是以前那麼甜蜜了,原諒我拒絕,我一生中,不吻曾經被第二個男人沾過的嘴唇……” 蕭韻婷淒然一笑,道:“是的,它已不再純潔,它已齷齪……雲哥,你看看,我會依照你的話去做,但是,當我死後,你肯在墓碑上刻留字樣承認我仍是你的妻子麼?” 楚雲又強烈的震撼了一下,硬著心腸道:“不,因為你事實上已不屬於我,何必要這空有的名份,……” 蕭韻婷悲哀至極的牽動了一下唇角,點點頭,道:“好,不用留這空有的名份,不用留……”她踉蹌不穩的走到那張黑漆的笨重書桌前,拉開抽斗,取出一柄精巧的匕首,輕輕拔出劍身,泛著寒光的刃鋒,映著她慘白的面龐,是如此淒哀,如此動人,有著令人永難忘懷的深刻痛苦。 楚雲感到目眶內有些濡濕,他咬著牙道:“別傷到你的面孔……” 蕭韻婷回首奇異的瞥了楚雲一眼,帶著淚笑道:“謝謝你……” 這帶淚的微笑淒豔極了,迷人極了,楚雲覺得腦中一片混亂,心腔狂跳不停,血的流循加速,他幾乎已忍不住欲出口阻止…… 緊咬著牙,他毅然仰首不看冷然道:“不用客氣,動手吧。” 蕭韻婷哀傷的頷首,語聲有如來自九天,去向悠渺:“再會,雲哥,假如人有來生,我希望來生仍為你妻,那時,我不會再犯錯了,一點也不會犯了……” 楚雲強忍住在目眶中滾轉的淚珠,擺手不語,於是 蕭韻婷輕輕閉上眼,舉起匕首插向自己心窩 她聽了楚雲的話,沒有毀壞那張美麗的面孔,於是,就在那柄匕首已透過羅衫之際 “ ”的一聲巨響倏起,跟著“嘩啦啦”的門窗破碎聲亂成一片,十數條人影,旋風般自門前、窗戶中撲進! 楚雲毫不驚慌,他狂笑一聲,身形暴旋,寒光猝起中劃出一道半弧,當先衝來的五名彪形大漢連吭也沒有吭出一聲,三股熱血已帶著三顆鬥大頭顱撞向牆壁,又滾球似的反彈而回! 緊跟著,楚雲覺得眼角紅色羽毛微閃,一溜冷氣已然逼至肋下,另外兩個胖瘦迥異,面孔生冷的老者亦猛撲而至! 於是,他身形不動不轉,手腕波浪似的急顫,掌中的“苦心黑龍”嗡的震蕩彈起,“當”地截開刺到肋下的長劍,又圈彈而回,“嗤”的一聲在急閃不及的胖老人臂上劃開一條血槽! 這迅捷無倫的一招兩式,完全是憑藉劍身的韌性顫盪之力,楚雲非但毫未移閃,甚至連眼皮子也未眨動一下! 那兩個一胖一瘦的冷峻老者,便是曾在紫心雕仇浩掌下逃生的“泗水雙寒”覃權、罩力兄弟,那襲向肋下之刺,卻是紅羽公子邵玉的傑作! 泗水雙寒老大 那胖老者罩權,臂上雖然血跡淋漓,卻毫不在意的瞥了一眼,抖掌又劈向楚雲脛骨! 楚雲淡淡一笑,運劍掠進起一個大圓,然後,大圓中銀芒點點,千千萬萬,猛然罩向泗水雙寒,左掌倏回,帶著無匹勁力,閃幻不定的劈向紅羽公子邵玉,招式才出,他人已掠出三尺,目光迴轉,卻已不見蕭韻婷的蹤跡,但是,卻在她適纔引劍自裁之處發現那柄小巧匕首,匕首尖端血跡殷然。 楚雲心頭一陣絞痛,劍掌又回,瞬眼之間,已逼得紅羽公子及泗水雙寒無容身之處,倉皇躍出室外。 於是,楚雲穿門而出,在空中一個挺躍,又飄然落地,方才,他一共才施出一招八式,卻己有四個人遭到傷亡的結果了。 冷寂的院中,挑出五六只火把,火把的青藍色光輝在夜風中搖搖伸縮,宛如鬼眼閃眨,天空澄黑一片,黑得冷清。 泗水雙寒與紅羽公子站成並排,青羽公子邵靖和另一個像貌猙獰醜陋的矮老人立於一處,魔豹勝無公則率著二十餘名勁裝大漢圍立於前,如臨大敵! 還有兩位 兜鍪雙豪,正殺氣騰騰的注視著楚雲,自然,二人隱在盔後的雙目中,還透著十分的尷尬與窘迫。 楚雲古怪的微笑一下,朝兜鍪雙豪拱拱手,揶揄的道:“二位老兄請了,‘斷腸酒’的滋味不差,只是,那個夢卻不甚美麗,所以,在下醒轉得較早,早得足以使在下跟隨二位來此,不過,只怕這麼一來,二位的黃金珠玉就拿得不太順心了!” 金甲士怒極了,他暴雷似的大吼道:“楚非 不,楚雲,你這小子真是狡猾透頂,想不到兄弟二人亦被你誆了,好,有你瞧了……” 楚雲一笑道:“這正如二位適纔所言:一山,更比一山高。” 他面色又倏而寒了下來,朝紅羽公子冷森的一瞥,道:“今夜,這玄凌院亦將和百角堡遭到同一命運,不過,卻沒有人再能自這玄凌院中逃出去了。” 紅羽公子極為艱澀的牽動了一下嘴角,生硬的道:“楚雲,你休要誇口,我們知道你只有一個人至此,任你三頭六臂,本公子也不信能強過站在你面前各人合手之力!” 金甲士大叫道:“對,咱們今夜就坑了這個膽上生毛的東西!” 楚雲悠悠的拋拋手,道:“假如我怕,我便不來,假如我來,我便不怕,漫說姓楚的不會將各位擺在眼中,本盟上下的任何一人亦不會將各位看成人物。” 金甲士狂傲的大笑起來,道:“楚雲楚雲,你小子真是唬老百姓唬到咱們頭上來了,不錯,你盟下高手如雲,但是,他們都在數百里外,沒有人能為你幫兇,今日,你只有一個人浴血苦戰了,小子,你就試試你自己到底有多大道行吧!” 楚雲輕輕一探手中的“苦心黑龍”,他像是隨意的一擺。卻在冷電閃耀中掠起一陣刺耳的風雷嘯聲,於是,他冷然一哂道:“沒有話說了,各位,誰先上?” 全場靜寂如死,悄無聲息,紅羽公子面孔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緩緩向四周圍立的各人點頭示意 每一個人都是戒備著,卻逐漸圍攏,各式各樣的兵刃閃晃著森寒的光芒,沉重的呼吸,緊張的神情,微顫的雙手,匯合出一片蕭煞的氣氛,有著尖銳,有著殘厲也有著濃重的血腥味…… 楚雲冷酷地展出一絲微笑,他仰起頭,對著空中的星辰呢喃:“如果我的血仇能報,大敵得殲,我將在今後不再使雙手沾染血腥,但是,在眼前的強敵未被一一誅絕前,或者會有太多的殺伐,上天知我,願能諒我。” 他閉著眼,細聽著沉重的呼吸與沙沙的移動聲,猝然隨意挑選了一個方向衝去,劍芒暴漲如虹下,又猛可倒翻而回,銀弧紫電交相縱橫,照面之間,已將正自後面掩上的青羽公子及那醜陋老人逼退七尺。 於是,激戰展開了! 泗水雙寒與紅羽公子適纔在楚雲首次衝突下已閃出五步,這時三人連成一排,奮力攻到。魔豹勝無公的“豹頭雙拐”早已出手,威猛無倫的自側旁撲至,青羽公子及那醜陋老者卻分成兩個不同的方向,自泅異的角度揉身搶進! 楚雲狂笑不已,左十劍右十劍,前幻弧後化點,劍劍重疊,弧點穿飛,像一片銀色無縫的羅網,又似滿天的寒星殞落,奇極了,也妙極了。 圍攻的六人,在楚雲劍式的浩瀚威力下,不想退卻不由不退的紛紛閃挪而出,竭力還攻,楚雲甚至不使身形稍有迴環,倏掠倏晃之下,又將眼前六人逼退五尺,接著一個大翻身,渾身上下閃耀著無數明亮而燦麗的如電精芒,似是一口圓形的滾桶,就像來自天際般筆直地射向站在一角觀戰的兜鍪雙豪! “身劍合一!” 紅羽公子失聲驚呼,兜鍪雙豪已在楚雲撲到的同時驟然分開,金甲士酈三鼎大呼一聲,“嘩啦啦”連聲暴響中,一條金色巨鏈,宛如漫天虹影,迅捷已極的飛掠而出,銀甲士尉遲元身上的甲冑“鏗鏘”微震,已一口氣向敵人攻出九腿十六掌! 於是,那道滾圓的劍氣在空中猝然搖晃了一下,仍舊直射而去,金甲士怪叫如雷的跳開,手中那條金色巨鏈的前兩環已被切斷,銀甲士努力斜身而出,銀色鋼片紛飛中,又被刮落不少! 這時,紅羽公子等六人始才拼命圍攻而上,劍氣如電。直衝霄漢,略一盤旋,又似游龍舒卷,自九天橫掃而下。 金甲士雙目如火,暴辣的大吼:“錘。” 那柄曾被楚雲擊墜塵埃,又被金甲士悄然拾回的黑色利刺巨錘,在剎那間呼轟砸上,如兒臂也似的金色鐵鍊,亦似怪蛇般驟然卷至! 銀甲士的厚背砍刀同時出手,猛劈對方中段,左掌推出如山勁氣,力阻敵勢,他的箭囊中的鋼矛僅存三只,所以,非到必要時,他是不肯施出的! 紅羽公子的龜紋長劍,魔豹勝無公的豹頭雙拐,亦在同時擊落,尚夾雜著另一雙其他殷紅如血的手掌! 滾圓的劍氣像煞烈陽的第一線光輝,靈活的閃晃了一下,又猝然回射,慘號驀起,那雙殷紅如血的手掌已被齊齊腕削落! 雙方動作都是快逾電光石火的,幾乎令人沒有絲毫思忖的餘地,那雙手掌始才血淋淋的墜落地上,寒芒已斂,楚雲冷厲的一灑劍刃積血,又將“苦心黑龍”化成千萬狂瀑,反拒衝至的青羽公子邵靖! 劍勢甫起,人已斜閃六步,向兜鍪雙豪猛探二十一劍後又倏然溜出,那被斷去雙掌的人,正是與青羽公子在一起的醜陋老者,這時,有四名大漢急忙上前挽扶於他,這醜陋老人此時面孔扭曲,雙睛突出,形如厲鬼陰屍! 楚雲閃出重圍之外,雙眸煞氣畢露,兩臂用力探抓,一點尖銳的呼嘯滲合在翻盪如潮的滾滾白鏈中,這醜陋老人與那四名彪形大漢的頭顱應勢同時暴飛空中三丈! 同一時間,他又是如蛇一般盤旋折轉,劍尖抖顫成漫天星點,直取紅羽公子,與紅羽公子的龜紋長劍“錚”然相撞,一溜火花迸濺中,劍鋒已來到魔豹勝無公喉前三寸之處! 於是,就在魔豹勝無公竭力舉杖迎拒之際,苦心黑龍的狹窄鋒刃已連續如雷電齊作的架開了兜鍪雙豪攻到的三錘,七鏈,十二刀! 沒有遲疑,如行雲流水那麼灑脫,那麼自然地閃遊飄移,來去似乘風禦電,反手之間,又將青羽公子邵靖逼得手忙腳亂,捉襟見時! 這時,合八名武林一流高手之力,已與楚雲激鬥了二十餘招,在這二十餘招中,更有一人已命喪黃泉,而他們甚至連哀悼一下的短暫時間也沒有。 紅羽公子拼命殺上,他悲憤的大叫:“殺啊,為閔風報仇!為死去的兄弟伸冤!” 悲怒的吼叫猶在空氣中裊繞,楚雲又已向每人各擊七劍十腿,左閃右挪之下,語聲沉冷得仿佛自七海海心傳出:“殺吧,你們不久便會知道,血掌閔風實在死得痛快!” 原來,那位死在楚雲劍下的醜陋老人,正是曾在天狐冷剛手下負過傷的血掌閔風,百角堡所屬一流高手! 楚雲就地一個盤繞,分上、中、下向每一個敵人再度劈出七劍,劍身嗡然震響中,他又似狂風一陣砍向兜鍪雙豪! 金甲士酈三鼎豁然大笑,連喝六個“錘”字,每一聲都似春雷在舌尖上打滾,有奪人魂魄之力,緊接著他的呼吼,那柄黑色巨錘仿佛是雷神的手臂,又似隱冥中的山岳,轟然不絕,含著極大勁道的往返撞擊不息。 銀甲士尉遲元卻在剎那問遊走起來,一如幽靈野鬼,閃掣奔移,出招快狠至極,霍霍寒光交織重疊,成練,成山,如浪如濤,這正是他的絕技之一:“大劈刀法”。 楚雲將一口至精至純的真氣,遍布全身穴脈,流暢已極地呼吸循轉,隨著真氣的迴環,他那瘦削的身軀令人不可置信的在錘影,鏈芒,刀光裡翻飛穿掠,更每每在間不容髮中,一口氣就是弧圈連綿的幾十劍! 不錯,這正是無畏金雕的至高絕技 “弧光劍法”。 兜鍪雙豪二人身負的超世奇藝,在江湖上已是難逢敵手,但是,他們雖有了一次經驗,卻總是不服,他們不相信天下之大,會有人能力敵他們聯手之力而仍可獲勝,現在,眼高於頂的兜鍪雙豪又嘗到了一次重複的教訓,這次教訓,較上一次的交手更為冷酷,因為,這次是集八名高手之功而竟仍處於被動的劣勢! 紅羽公子邵平、青羽公子邵靖、魔豹勝無公、泗水雙寒等全已圍上,紛紛站取有利的地形,在可以相互掩護的角度下瘋狂地攻擊著敵人,他們恨極了,怒極了,自然,也免不了內心的恐懼! 於是 這場不公平的戰鬥又繼續了三十招,這三十招中,青羽公子邵靖的左臂受傷,泗水雙寒老二罩力的衣衫亦被對方凌厲的劍勢割下一塊下襬。 金甲士酈三鼎已感覺到壓力在逐漸沉重,他一面靠向自己拜弟,一邊苦苦的思忖致勝之計。 銀甲士尉遲元依舊陰沉的閃移攻拒,沒有任何表示,但是,假如你心細的話,你便可以看出他那雙隱在頭盔後的雙眸中有著焦慮之色…… 現在,雙方的激鬥已呈膠著狀態,是的,雖然楚雲功力深沉得宛如浩海汪洋,但他的七名對手亦俱屬當今武林中拔尖之材,縱使楚雲武功再強,於一個短時間內,也無法將對方一掌收拾下來,自然,這只是說在“短時間內”。 紅羽公子邵玉為人最是機警狡詐,他這時眼球微轉,一面小心出招閃躲,一面故意出言相激道:“楚雲,今番閣下也不過如此而已,現在,你能奈我等何?” 楚雲明白紅羽公子的心意,是想激起他的怒氣,而在他憤怒失神之中,尋求一絲最為微小的間隙扳回戰局的劣勢! 自然,楚雲不會睜著眼上當的,他十分明白,高手搏命,生死之分就往往在一些極度細小的疏忽上。 於是,他的劍式更玄妙了,更絢麗了,回答紅羽公子之言的,是楚雲劍上幻起的,無盡無絕的奇異弧點,詭橘的圈線…… 於是,寒光交互縱射,碰擊,一溜溜的火星在夜黯中飛濺,環舞,沒有人再說話,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個相同的期冀:了結敵人的生命! 在靜冥中,幾乎像扯裂人們的肝腸,凝凍人們的血液,突然的,一陣淒厲的尖嘯自黑暗裡響起,又自飄渺中搖曳而來。 ------------- |
第12章 生死之搏 一片淒涼
兜鍪雙豪有些愕然的微微一窒,攻守之勢卻毫未停止,他們只覺得這突起的尖嘯有些怪異,尚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 但是,紅羽公子卻為這尖嘯之聲而深深的震慄了,他們的印象是如此強烈,如此不可磨滅,永生永世也難以忘懷:在百角堡的一場浴血激戰中,多少生命便是毀在這淒厲的嘯聲響過之後! 楚雲看得出敵人陣腳已經微微紊亂,他手上加勁,口中卻淡淡的道:“這是鬼位矢,朋友們,我的人也到了,或者,眼前的場面會改觀一下。” 金甲士隱匿在頭盔後的雙眼急速一眨,向他的拜弟銀甲士做了個難以察覺的眼色,銀甲士看得出來自己拜兄的含意,那是走不走? 走不走?在這種關頭,假如要溜之大吉,那麼,兜鍪雙豪從此也不用在江湖上闖字號了,更休想自誇為英雄好漢了。 銀甲士緩緩搖頭,倏攻九刀十掌,身形暴閃中,冷沉的道:“阿大,名較命重。” 金甲士酈三鼎全身一震,昂然大叫道:“不錯,兄弟,我們都是鐵錚錚的好漢!” 隨著他的語聲,六條人影已出現在瓦面之上,以令人驚懼的快速,似流光橫空般飛躍而來。 一個粗獷而猛厲的嗓子大喊道:“盟主,可是你麼?” 楚雲連連閃過對方七刀,劍錘拐刀,還擊十九劍中大笑道:“庫環主,正是在下。” 金甲士酈三鼎錘練交舞如雷而下,破口大罵道:“楚雲小子,閣下好生好狡,我們兜鍪雙豪算是栽於你手中了,媽的,你是如何引你那些爪牙來此的?” 楚雲稍沾即走的展開遊鬥,冷漠的道:“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金甲士,難道只準你耍花鎗,在下便不能玩玩手段麼?金甲士,你想差了。” 銀甲士尉遲元神鬼不覺的猛戮七刀,偏身挪出,卻冷沉的道:“楚雲,老實說,今夜不論孰勝孰負,我尉遲元都佩服你!” 楚雲大笑道:“閣下謬獎了,在下承擔不起。” 他又迅速移目一瞥,肅穆的道:“冷、庫二位環主,且請與各人圍立四側,暫勿參戰。” 夜影中,大漠屠手庫司、天狼冷剛、劍鈴子龔寧、快刀三郎季鎧、狐偃羅漢嚴笑天、還有 鳳目女黎嬙,都已來到各人拼鬥之處,他們身形甫落,已迅速分開,各取方位準備動手。 於是,在剎那間,雙方的攻擊又趨轉劇烈,寒芒揮霍,冷風刺骨,人影越轉越快,像煞走馬燈裡的圓影,無休無止的往來追逐,迴環晃掠,令人難以分清哪是仇敵,哪是友人。 鳳目女憂慮的叫道:“雲,你安好麼?” 楚雲優美地自金甲士的巨錘中穿過,一連十劍退了青羽公子與泅水雙寒,揚聲笑道: “我很好,你還好麼,小嬙?” 這一聲“小嬙”,叫得鳳目女心頭甜絲絲的,實在舒服極了,她真恨不得立刻倒向楚雲懷中,承受他強而有力的擁抱。 於是,黎嬙在嘴角浮起一朵美麗的微笑,正待說話,一旁的狐偃羅漢已趕忙以指比唇“噓”了一聲低沉的道:“我的好姑娘,現在千萬不要去分老伙計的心神,這可不是鬧著玩的,須知高手較鬥,往往能在毫髮之際分出生死存亡。” 風目女黎嬙一嘟嘴唇,嗔道:“嚴大哥,人家知道,哼,天下之大,又不是你一個人懂得這些。” 狐偃羅漢裝做未曾聽見,啞聲不響,兩眼卻絲毫不瞬的注視著鬥場,他是老江湖了,自然明白在這個時候應該注意些什麼。 楚雲倏忽沖天躍起,迅速的道:“冷環主,請與季鎧搜尋各處,那白羽公子邵玉至今未見。” 語聲未落,人又猛撲而下,天狼冷剛答應一聲,向快刀三郎季鎧略一招手,二人已分做兩個不同的方向飛躍而去。 紅羽公子忽然厲喝道:“擋住他們!” 圍立四周的十多名勁裝大漢,聞言之下微一猶豫,看得出十分勉強的向二人匆匆趕去。 楚雲在驟然間面色變得冷板,像是一座雕像的臉龐,毫無表情,他在挪移中斷然喝道: “庫環主,斬絕!” 大漠屠手庫司恭應一聲,身形有如大鳥般倏然暴起,一片如山掌勁挾著萬鈞之力猛然掃卷,三名勁裝大漢立被凌空兜起,慘叫之聲尚未發出,另外三名大漢又狂號著滿口鮮血狂噴的摔出尋丈之外! 劍鈴子龔寧身形如電,渺渺一閃已追到其他五名大漢身前,清脆的金鈴聲搖曳中,冷森的劍鋒已倏刺倏收的連連插進兩個人的胸膛! 紅羽公子滿面發紫,冷汗涔涔,他一面瘋狂的拼力猛攻,邊聲嘶力竭的大叫道:“二位前輩,你們便眼看著晚輩的屬下如此遭人屠殺?你們便束手等著敵人將我們一一誅絕嗎?” 金甲士鐵鍊飛舞得呼轟生風,他暴怒的吼道:“住嘴,邵平,你不見我們兄弟正在為你等傾力苦戰麼?” 楚雲迅捷至極的向各人飛快進擊,一面冷笑道:“酈三鼎,也為了你們自己。” 這時,慘號悲嗥之聲已亂成一片,只聽見“ ”“ ”的掌擊聲,人體的僕倒聲,在與那淒厲的號叫互相陪襯。 驀然 楚雲呼的倒向塵埃。貼著地面只有寸許的直飛向青羽公字邵靖,邵靖挪身躲避之下,傾力擊出七掌,罩向敵人後腦背脊! 同一時間,一片刀、錘、鏈、劍、拐,亦如影隨形的緊跟著楚雲身後攻到,密度之大,雖蚊蠅亦難以飛脫! 於是 在剎那之間,人影閃晃,兵刃交織,空氣溢盈,血光暴現! 青羽公子邵靖不吭一聲,他摀著胸脯踉蹌退出七尺之外,面色蠟如白紙,泅舊鮮血自他摀著胸脯的雙手指縫中,如泉水般往外湧流不已! 紅羽公子位血般大叫:“靖弟啊!” 楚雲背後亦有一道皮肉翻卷的口子,正如他自己的推算,青羽公子的一命,可能要自己挨一刀來抵償,不錯,他只挨了銀甲士的一刀,卻在這一刀劃過背上瞬息問,藉力貼著地面竄出,更在竄出的一剎,閃過了其他的猛厲攻擊,拔出了留在青羽公子胸內的利劍! 沒有停息,楚雲如電火般一個翻轉,手中苦心黑龍快得不能再快的上下截攔那些如雨般攻向身上的兵刃掌力,身形一側,已整個倒向銀甲士尉遲元的懷裡,左右掌五指彎曲如鉤,猝然抓去! 這時,正當各人的兵器被他強行格擋出去,尚未及收回,金甲士目光一閃,驚駭的呼號:“元弟,當心!” 銀甲士尉遲元冷森森的一笑,倏然吸胸縮腹,左掌一晃,箭囊中的三只鋼矛已全數抓在乎上,猛然迎向倒於自己懷裡的楚雲! 而金甲士的金色巨鏈,亦在此刻忽然卷向楚雲雙腿,來勢之快,僅較金甲士取矛迎人稍遲一線。 雙方的動作都是間不容髮,奇速無匹的,楚雲狂聲一笑,右臂倏抖,斜切金甲士左時,自己左掌卻依然原式抓下,而這時,金甲士的握刀右手尚未及收回! 一聲有如鬼號似的痛苦曝叫,劃過夜空,血光迸濺,一大片沾著血跡碎肉及內臟的鋼片紛紛灑落,另外一雙緊握著利矛的斷臂亦飛到兩丈開外,與這些同時發生的,是楚雲的身軀亦被金甲士的巨鏈凌空卷起! 金甲士目眥皆裂,他撕肝裂腸的大叫道:“還命啊,楚雲!” 淒厲的吼叫聲中,左手巨鏈傾出生平之力猛收急抖,卷著楚雲的身軀徑向堅硬的地面撞去,同時,右手的黑色巨錘再一次脫手飛出,含著足可擊毀山岳之威砸向敵人正撞向地面的身體! 一聲尖銳幼嫩的驚叫驀然響起,像空中的流星帶著一條長長的曳尾,而正當餘音尚在空氣中繞回之際楚雲撞向地面的身軀卻奇異的一抖,改換了一個方向,猝而斜斜衝到金甲士頭頂! 而當他身形墜落的方向改變之剎那,金甲士的巨錘已“呱”的一聲貼著他胸腹掠過,黑色的碎布與血肉紛飛中,苦心黑龍鋒利而狹窄的劍刃亦“嗤”的一聲輕響,整個插入金甲士頭盔之內! 金甲士酈三鼎沒有一絲聲息,當楚雲再度飛身而起時,他仍然屹立不動,灰頂雕刻的金色怪蛇,那昂天的蛇首已被切斷,頭盔上有一條半寸的裂縫,紅色的血與白色的腦漿,正自這條裂縫中緩緩溢出! 在楚雲與兜鍪雙豪以命相搏的過程中,其時間之急促與短暫,尚不及人們三次眨眼的功夫,是而,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插進手,更沒有一個人來得及對某一方有所幫助。 楚雲身形才起。他不管腿上尚纏繞著那條粗如兒臂的金色鏈條,一聲裂帛入雲的嘯起處,又筆直地撲向早已心膽俱裂的紅羽公子邵平! 紅羽公子面容已扭曲得失去了原狀,他神經質的淒厲狂笑著,手中龜紋劍抖起萬朵銀花,在一片呼嘯的銳風中,毫不閃躲的迎向楚雲。 魔豹勝無公兩只精芒閃射的眸子,此刻驟然黯淡無光,他悲嘆道:“罷了……” 一個斜竄,手中豹頭雙拐揮起畢生之力,猛然擊向楚雲頭顱、頭項、背脊各處,拐風呼轟,震蕩得空氣流旋呼嘯。 楚雲髮髻披散,鮮血橫溢,他咬著牙,將眼神聚為兩個精點,苦心黑龍在他身形的迅速與敵接近下縱橫翻飛,左攔右磕,“叮噹”不絕之聲中,紅羽公子舞起的萬朵銀花紛紛散斂消失,沒有任何一絲迴轉的餘地,在楚雲最後一劍震開敵人最後一朵劍花之際,其間隙僅差兩分的在對方反手擋截之前戳入敵人的下腹! 就在他的劍鋒插進紅羽公子腹內的同時,他的身軀已快逾閃電,卻又幅度極小地在空中連翻九滾,間不容髮的躲過魔豹勝無公砸向頭頸背脊的拐招,卻在剎那之間被敵人倏而翹起的拐端在左肋下戳了一記!忍住刺骨的痛楚,沒有一絲呻吟,纏在楚雲雙腿上的金色巨鏈在他翻滾之中驀而如活蛇般倒卷而出,但用力過猛,上身傾斜的魔豹勝無公頸項纏個正著,楚雲看也不看,在自己混身血雨灑濺中又是猛力一翻一滾,低沉的“ 嚓”聲悶曝般微微一響,魔豹勝無公已被絞翻倒地,頭顱亦軟軟垂向一旁。 天下之大,任你是如何英雄蓋世,豪氣乾雲,也見不得大多的血腥與淒厲,也見不得超過心靈與精神負荷的恐懼和驚駭,因此 幾乎沒有一點空隙插手的泗水雙寒,這時在震俱過度之下,同時機靈靈打了一個哆嗦,他們明白,現在,厄運就要降臨到自己頭上了! 是人性的本能,也是對生命眷戀的正常反應,泗水雙寒競不約而同的躍身而起,亡命般向院牆後奪路而逃! 楚雲如哭泣般的大笑了,在他迷朦的眼神中,有幾條人影飛起截攔,於是,苦心黑龍用力搗向地面,藉著劍身一彎一彈的韌力,將他虛脫過甚的身軀托起,他吸了一口痛苦的空氣,腳上尚拖著魔豹勝無公扭斷頭骨的屍體,倏然搖墜著撲去,邊嘶啞得像撕裂喉嚨般大叫道:“讓我來……” “來”字尚在舌尖上跳動,他人已升出五丈,勝無公的屍體在地面上翻轉滾動,泗水雙寒正躍至院牆一半 楚雲狂笑一聲,雙手握劍猛力拋出,像煞極西的電火猝起,雷光紫芒幻為一條長龍般的匹練,帶著刺耳奪魄的呼嘯之聲,“ ”地暴飛而出,斜斜自泗水雙寒腰際斬過,血漿肚腸迸溢中,傳來兩聲令人毛髮驚然的慘曝,於是 兩個人的身軀,卻分成四塊,分成四個不同的方向,砰然掉落於地! 楚雲拖著幾乎已不屬於自己的身體,奮力追出十步,右手一揮一抓,已將自己拋出的苦心黑龍長劍握在手中! 這時,他幾乎已站不住了,但是,他仍然搖晃不穩的挺直了腰身,緊緊抓住手中的長劍,肺葉幾欲暴裂的大口喘著氣…… 周遭一片沉寂,像死一樣令人寒栗的沉寂…… 良久,復良久。 楚雲稍微恢復了一點神智,他全身肌肉火炙般撕痛著,努力咽下一口唾沫,他又舐潤了一下過於乾裂的嘴唇,右手手指,撫在冰涼的白玉劍柄上,也撫到了劍柄雕縷著的八個字,“沽血飲劍,一念存心”。 他艱辛的擦去浸流在眼角上的血漬,呢喃著:“沽血飲劍,一念存心……” 深長的嘆息了一聲,在蒙龍的目光中,他才發覺大漠屠手庫司、劍鈴子龔寧二人,早已跪在自己身前,狐偃羅漢嚴笑天目瞪口呆的怔著不動,他懷中,竟尚躺著一個玉人 鳳目女黎嬙。 楚雲故意笑了一下,但很使他失望,這笑,卻僅是牽動了一下嘴角,於是,他屠弱的道:“都乾淨了……” 狐偃羅漢自有生以來,恐怕從來沒有過現在的這副怪像,他如夢初覺,機靈靈的打了個寒顫,舌頭糾纏不清的道:“呃!……乾淨?嘔,伙計,都叫你一個人拾掇了……宰光了……天啊,就像宰一群豬,一群牛……” 楚雲又舐舐嘴唇,這才意識到大漠屠手與劍鈴子尚跪在地上,他沙啞的道上“庫環主,龔寧,這是為何?快!快起來……” 大漠屠手庫司等二人仍跪在地上,庫司慚愧惶惑的道:“回稟盟主,本座等親隨盟主左右,竟在此役中使盟主受創,不論有任何原因,皆屬本座之罪,疏忽職守,罪該萬死,尚乞盟主發落……” 楚雲溫和的笑了,強自振作道:“庫環主,罪從何來?適纔的一切經過,時間是如此短促,在下與敵人的距離是如此迫近,對方的武功更是憑般了得……再加上二位正奉在下之命追殺殘敵……又有在下口諭不得插手相助,哪一樁……也談不上二位有任何過失……我很疲倦,庫環主,別再讓我多說話,你與龔寧起來……” 大漠屠手與劍鈴子悄然立起,而一聲低柔的呻吟亦自鳳目女口中發出,狐偃羅漢向楚雲一眨眼,道:“伙計,這丫頭今日看見你被金甲士酈三鼎摔向地面,急得當堂昏了過去,欸,我這老哥哥,只有厚著面皮,不避嫌的扶她一把了……” 楚雲淡淡一哂,語聲沙啞的道:“老哥哥……這有什麼嫌不嫌的?你不扶她,難道叫她睡在地上不成?” 這時,黎嬙長長籲出一口氣,卻又宛如在一場噩夢中被驚醒,她哭叫著驀然自狐偃羅漢雙臂中跳起,尖叫道:“楚雲……楚雲……” 楚雲一笑,疲乏已極的道:“小嬙,我在這裡。” 黎嬙目光中才映人楚雲那形同厲鬼,全身血肉狼藉的形象,已不顧一切的將他緊緊抱住,不論自己心愛之人受了什麼傷,更不管他的結果如何,卻總是活生生的啊,有這一點,在黎嬙來說,已是足夠的了。 楚雲雙眉微皺,因為黎嬙這一抱,使他全身上下的傷痕越加痛徹入骨,但是,他卻沒有拒絕,一任黎嬙喜極而位,只喃喃的道:“小嬙,原諒我不能擁住你,我全身都是傷……” 黎嬙搖搖頭,珠淚紛落的道:“不要緊,雲,雲,你太苦了,剛才,可嚇死我了,多慘啊……” 狐偃羅漢回顧周遭,又不禁一哆嚏,這後院中,躺滿了死狀淒厲的屍骸,殘缺的肢體到處都是,血與漿,肉與腸,迸濺四周,像是一灘灘,一堆堆腐爛的糜蝕之物。 大風大浪都經歷了,卻從來沒有過這麼深刻而殘酷的印象,狐偃羅漢又是機靈靈的一抖,暗暗為眼前這副阿修羅的地獄圖恐懼栗然。 ------------- |
第13章 落月湖畔 柔情萬般
四周,飄散著濃厚而刺鼻的血腥氣息,這刺鼻的氣息與楚雲身上的創痕融為一體,使緊抱著他的黎嬙驀然醒覺,惶惑的連忙鬆開了雙臂,而她的衣裙上,卻早已沾染上斑斑血跡了。 “原諒我,雲,我弄痛了你?”黎嬙怯生生的問。 楚雲笑笑,搖頭道:“沒有,倒是你的衣裳髒了。” 黎嬙的那雙美眸中淚光又現,她仔細檢視楚雲身上的傷痕,每看一處,如花的面龐便抽搐一下,煞白煞白的。 不錯,楚雲周身上下,已幾乎被血水浸透,肋旁皮肉翻卷,微微顫動,右肩有一個深達寸許的血槽,肋骨處青紫一片,腫起老高,背後,更有一條刀砍的大口子,鮮紅的嫩肉輕輕翕動,而一股股的熱血,便在肌肉翁動中汩汩流溢,驚人透了,襯著他披散的頭髮,深沉而疲憊的面孔,給予人一種尖銳而恐懼的感覺,就仿佛他適纔自阿修羅地獄中闖了出來似的。 鳳目女甦醒之初,因為過於興奮,未曾思慮到楚雲在這場血戰後所付出的代價,而現在,她看清楚了,清楚得使她柔腸如絞,血瀝心扉。 那傷,那痛,較之直接加於她自己身上更來得令她痛苦與難受,這滋味艱澀極了,假如能交換,她恨不得即刻與楚雲換成對方,即使再痛苦千百倍,她也甘願。 楚雲雖然身受巨創,神智卻分外清晰,黎嬙的心理,他感受得異常洞澈,他忽然覺得,在這剎那之間,二人連一絲間隙都沒有了,心靈與心靈是依偎得如此接近,並為一體了。 “雲……”鳳目女終於哭了,她哀哀的道:“多願我是你……” 楚雲身軀一抖,顯然他在壓制自己的激動,竭力平靜的道:“別擔心,或者,你我早已是一個人了。” 狐偃羅漢奇異而深沉的凝注著黎嬙,在他的心目中,已對這位大洪山的嬌刁千金小姐有了新的估計,不錯,在慧潔背面,這位美豔的姑娘,又是多麼柔情萬端啊。 於是,大羅漢趕忙上前道:“黎丫頭,別哭,你一掉淚,楚老弟就更難過了,你別看楚老弟混身血似的,傷得雖然不輕,可也要不了他的命……” 他又轉首道:“伙計,俺看你還是趕緊找個地方休息療傷,你身體雖強,卻也禁不住幹摃硬頂,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啊……” 大漠屠手庫司亦焦切的道:“稟盟主,尚請即速服下本盟祕製之固血丹……” 劍鈴子龔寧早已捧著一方紅色錦盒站在旁邊,黎嬙慌忙的抓了一把其色乳白,成龍眼大小的丹丸,便待親手餵 向楚雲嘴中。 楚雲輕輕一笑,道:“小嬙,三顆已夠了,一次吃得大多,血液都會全部凝固的…… 來,給我三粒,讓我自己服食……” 黎嬙駭得急忙將手中丹丸放回盒中,留下三顆,堅持著親手幫著楚雲服下,大漠屠手庫司又取出身藏的繃帶,小心翼翼地為楚雲仔細敷藥包紮,狐偃羅漢扶著自己這位肝膽相照的兄弟,目光逡巡之下,又怪叫道:“伙計,你的左手五指指尖怎麼全裂了?” 楚雲輕沉的道:“相當硬實,我是說,當我左手運起‘勾透指’抓進銀甲士的前胃及護心鉸鐵片,鋼甲十分堅硬。” 狐偃羅漢伸伸舌頭,回顧瞥了早已屍寒肢殘的銀甲士尉遲元一眼,他那笨重的,以甲冑相護的遣屍正如一堆廢鐵般寂然堆於一處,周遭沾滿了斑斑血肉。 金甲士的尸身仍然挺立不倒,頭盔後的雙目依舊怒瞪不瞑,兩只眼角血痕滴瀝,有一股令人毛髮驚然的寒栗氣息。 大漠屠手在旁低聲道:“盟主,那銀甲士尉遲元在開始被盟主殺倒之際,尚未斷氣,本座見他雙眼翻動,似有所言,但那時盟主處於千釣一發之生死關頭,無暇分顧,待一切結束後,本座再趨前探視,他卻已經死了。” 楚雲閉目靜慈片刻,緩緩的道:“當在下側身闖入銀甲士中官之內時,他也真夠狠毒,在瞬息間持出囊中所有短矛插向在下右胸,但是,他慢了半寸,在那矛尖距離在下右胸只有五分不到之際,在下已切斷了他的臂時,自然,在下的‘勾透力’亦已深入他的胸腹之內,不過,左肩卻被銀甲土的鋼矛扎了一下!” 吸了口氣,楚雲又低沉的道:“銀甲士尉遲元心性狡詐,機智狠辣,一身武學更屬於驚人,他或者死得不瞑目,因為,他自己認為保護他生命的本錢是足夠了……” 於是,他嘆了口氣,道:“龔寧,將金甲士酈三鼎的尸身扶平。” 劍鈴子龔寧應命而去,黑暗中,天狼冷剛已與快刀三郎季鎧同時飛躍而回,二人身形始落,已為眼前的景象驚得一怔,快刀三郎正悄然吸了一口冷氣,天狼冷剛已三步並做兩步的奔到楚雲身前,惶恐的道:“盟主,你受傷了? 本座罪該萬死……” 楚雲溫和的笑笑,道:“不怪你們,冷環主,白羽公子及蕭韻婷的屍體可曾尋到?” 天狼冷剛稍微遲疑了一下,輕輕的道:“盟主,你的傷勢?……” 楚雲雙目倏睬,又疲弱的閉上,搖頭道:“不妨,冷環主,在下問你白羽公子……” 天狼冷剛咽了口唾沫,謹慎的道:“回稟盟主,白羽公子邵玉已經逃逸無蹤,那蕭韻婷亦不曾見到,本座與季護衛已將這所莊院搜了個遍,除了幾名下人與兩個丫頭以外,沒有看見白羽公子及蕭韻婷等人,據盟主之言,那蕭韻婷似乎已經……” 楚雲疲憊而落寞的頷首道:“在下已逼她自裁,在那所孤立的屋內,尚有她用以自裁的一柄匕首……不過,那匕首上雖然沾滿血跡,在下卻未親眼見到她的屍體,周為正當她引刀自戮之時,紅羽公子等人已聞警沖人,她必然是被白羽公子搶走……” 鳳目女黎嬙在旁聽得暗暗驚栗,她好像對那負心變節蕭韻婷有點同情了,不過,她卻不敢表示出來。 天狼冷剛仿佛沉思了片刻,有些擔憂的道:“盟主,本座曾訊問那幾個下人,好像…… 好像蕭韻婷並未死去,但是,有了傷創卻毫無疑問,因為,據那幾名下人所言,白羽公子在後院激鬥正烈時,神色極為恐慌的令諭四名莊丁迅速以床單製成兩架軟兜,抬著兩個人亡命般自院側山徑中逃去,至於軟兜上所抬何人,那幾名下人則不甚清楚楚雲雙眸迷濛地望著夜空,喃喃地道:“她真命大,兩次了,這對好夫淫婦都能在我手中逃走,嗯……大約上天注定她們要多受折磨……” 大漠屠手這時異常關注的踏進一步,小心的道:“盟主,你要好好保重自己,那對狗男女逃不掉的,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吾等必能圍而擒之,擒而殺之!” 狐偃羅漢一直扶著楚雲,他舐舐嘴唇,道:“老伙計,別老把這件鳥事放在心上,來,咱們先離開這個地方,然後,放把火燒它個精光,奶奶的,免得以後不寧靜。” 鳳目女黎嬙聽得面龐一紅,狠狠地白了大羅漢一眼:“嚴大哥,閣下這張尊口真是……” 狐偃羅漢齜了齜滿口板牙,道:“哼,你現在不哭了? 不哭就視老哥哥為厭物了,競敢當眾編排老哥哥的不是?待俺將你這丫頭片子……” 忽然,楚雲雙目又睜,不甘心的道:“冷環主,可曾及時追尋?” 天狼冷剛正期望狐偃羅漢的詼諧能使眼前的沉悶空氣改變一下,楚雲卻又扯回到這個問題上,他連忙照實答道:“已經依著那凡名下人所指的方向搜尋了方圓十裡的地方,天黑林深,卻沒有找著白羽公子等人的蹤跡,本座一氣之下,已在回來後將那幾名下人劈盡宰絕,本座失職疏忽之處,尚請盟主發落……” 楚雲衰弱的搖搖頭,苦笑道:“罷了!這也是天意天意。” 他又緩緩移動目光,將周遭的淒厲景象深深印入腦際,良久,他古怪的向紅羽公子及青羽公子尸身上再看一眼 青羽公子仰天而臥,雙手仍緊按胸前,兩眼怒瞪,滿面痛苦之色…… 楚雲忽然瘋狂的笑起來,喘息著指向地上的屍體:“三年前,當黃河口海濱的怒濤在狂號,天空的雷電在交織,強仇的兵刃在我身上劈戮時,我就曾向上天起誓,深深的哀號,如我能生,如我不死,我必會報復,要流我血者流血,要奪我命者喪命,如今,哈哈哈……我已經做到了,看了 這些醜陋的死屍,這些慣於弱肉強食的賊匪,他們永遠不能再以卑劣的手段去作惡,永遠讓他們以自己的鮮血來洗脫他們自己的悔恨,一切都歸於消冥吧,冷環主、庫環主,用火龍彈焚莊,不要留下一點污穢的痕跡!” 天狼冷剛、大漠屠手庫司同時躬身答應,反手之下,四枚火龍彈已在呼嘯聲中裂出千萬條閃爍的火蛇紅芒! 劍鈴子龔寧、快刀三郎季鎧亦紛紛躍上屋頂,火龍彈發射如雨,片刻之間,這座深沉而幽黯的玄凌院已陷入一片熊熊烈火之中。 房屋倒塌了,草木燃燒了,轟隆隆聲攙合著畢剝剝之聲,火光沖天,火苗飛躥,好一幅慘厲的圖畫! 楚雲的蒼白面孔,被大火映得豔紅一片,他強烈的咳嗽著,喃喃的道:“流人血者,隨著這報應去吧,或者,我會聽到你們在幽冥中的哭號聲……” 鳳目女黎嬙又引起驚恐的叫著他:“雲,雲,你神色好可怕,雲,我們走吧,你在咳嗽……” 大漠屠手庫司背起楚雲,向各人打了個招呼,與劍鈴子龔寧躍上牆端,楚雲手中的利劍仍未入鞘,在鮮紅的烈火映照下,閃起一抹冷極的寒光。 狐偃羅漢向四周又掃巡了一遍,衝著黎嬙一笑道:“黎丫頭,咱們也可上道了,待在這鬼地方委實不大是滋味……” 黎嬙早已迫不及待的飛身而起,緊緊跟著楚雲身旁,於是,黯影中,夜色與火光的攙揉裡,六條人影迅速隱沒,留下的,只是一大片殺伐後的淒厲。 離開玄凌院的那座大山,東去三十裡地,有一座小村,這村子只有十來戶人家,卻都是做著一種相同的活兒 捕魚。 這裡不濱海,不靠江,哪裡來的魚捕呢?其實,假如你沿著這村子的山徑上走,經過一片盛開著紫花的林叢,再繞過幾堆奇形怪狀的白色岩石,自幾株古形的枝醚隙縫裡望出去,你便會大大的驚異了,便會籲著氣陶醉在這眼前的,美得令人心疼的湖光水色之中。 是的,這是一片湖水,山頂上的湖水,波平如鏡,澄清見底,漾著淺藍的顏色,湖底遊逡著一種金紅色的魚群,這湖水,映著山頂四周的紫花蒼林,襯著水底的白石綠草,說不出是多麼清逸,說不出是如何超脫,有一股飄然寧靜的氣息,有一片拂塵出世的韻息。 這奇異而美麗的湖,叫“落月湖”,山下的那座小村子居民,便是靠這湖水而生活,捕著湖底那些美麗而可口的金紅色魚群。 湖濱,在三五棵古雅的松樹下,有一棟全以天然樹幹築成的木屋,這木屋選的地方異常恰當,正是座落在可以俯瞰全湖的一片較高山坡上,清趣盈然,優雅樸致,或者,連造這木屋的主人,也是一位風雅的名士呢。 陽光已經斜了,湖面水氣朦朧,林間,花叢,飄遊著淡淡的暮靄。 木屋前,大漠屠手庫司正愉快的與天狼冷剛在聊天,狐偃羅漢則怪聲怪調的向劍鈴子龔寧數說著他往昔的英雄事蹟,自然,有許多是誇大或加以渲染的,反正只有他自己在自說自演。 木屋內,分為兩進,外面這一間用木板搭成簡陋的床榻,這是屋前聊天的人們睡的,掀開簾幕,可以看見裡面另有兩張木床分置兩邊,中間還隔著一張布慢,不過,這時,兩邊床上的兩個人,卻全偎依在一起呢。 嗯,他是楚雲,她是鳳目女,楚雲背上肋下的繃帶未除,圍著前胸繞了好幾圈,左手五指的傷痕已經差不多痊癒了,看他攬著黎嬙的右臂是如此靈活,好似,好似肩上的一矛之傷也恢復了哩。 他的嘴唇老是游移在黎嬙粉嫩的面頰上,軸纏不開,黎嬙被他逗得痒痒的,盡是左仰右避的閃著,輕笑如鈴。 “餵,你這人呀,怎麼……真膩人……傷還沒好……嗯……你的鬍子……喇……” 楚雲重重堵住了那張紅嫩柔軟的小嘴,深深的吸吮著,良久,直至黎嬙幾乎已透不過氣來,他才輕輕的萬分不舍的鬆開,牙齒卻溫柔的咬著黎嬙的耳墜,與那細緻光潤的雪白頸項。 黎嬙呼呼的喘著氣,美麗的面靨配紅似醉,那雙足以勾魂攝魄的鳳眼微微的閉著,有一股強烈的,嫵媚至極的的誘惑。 楚雲吻著她的眼睛,摩姿著那簾絨似的彎長睫毛,喃喃的說:“小嬙,你實在像一團火,炙熱得嚇人……” 像夢吃一樣,黎嬙以自己小巧挺直的鼻尖,柔得似水般摩轉著楚雲的鼻尖,悄細的道: “雲……你怕這團火麼?” 楚雲用行動代表了答覆,他的雙唇又湊了上來,黎嬙輕笑著移開臉龐,低低的道:“還沒有夠?雲已經很多次了……” 楚雲微闔著眼簾,道:“我要吞下你去,我真恨不得將人並入我的身體,變成我的另一半,那樣,我就可以天天不離開你,朝夕不離開你……” 黎嬙深情的笑了,在楚雲肩頭上輕咬了一下:“嘿,那麼,你現在就吞下我去,讓我的肉體與你的合攏,我的血液與你的融匯,我的心與你的並在一起跳躍……” 楚雲將整個面孔埋入黎嬙那烏黑軟得似瀑布似的長髮中,一股子幽幽的,使人魂索夢系的白蘭花香味又深深沁人他的鼻管中。 “小黎……” “嗯……” 楚雲有些天真的問:“寶貝,你身上好香,像是一片開滿了白蘭花的花圃,怎麼女孩子身上都是這麼香呢?” 黎嬙忽然輕輕推開楚雲,鳳眼大睜,嬌嗔道:“什麼? 都是?楚雲,你到底接近過多少女孩子?” 楚雲微微一怔之下,失笑道:“除她,只有你。” 黎嬙忍不住酸溜溜的抿抿嘴,故意裝出一副冰冷的面孔,道:“她是誰?” 楚雲全身機靈靈的一顫,道:“不要提她,好嗎?她早已不存在了……” 黎嬙幢然醒悟,暗罵自己糊塗,卻又一時回不過臉來,仍然冷冷的道:“她我不管,只恨我遇見你晚了,還有哪一個?” 楚雲茫然搖頭道:“沒有了,小嬙,我只是一時說溜了嘴,其實,我對這一方面非常慎重,別人稱我浪子,只是因為我個性放蕩不拘,狂野難製,並非指我對女人胡來,這一點,你一定要弄明白……” 黎嬙哼了一聲,想再數說兩句就乘機下台,她剛剛張開小嘴要說話,眼前一暗,一條濕潤而滑膩的舌頭已塞入口中,噎得她“喇”了一聲,整個身軀已軟乏無力的被一條強有力的手臂抱個結實。 又是一段足以閉住氣的時間…… 黎嬙喘息著,鼻窪兒微微見汗,她紅著臉,斷續的道:“真……真皮厚……欺負人家……哼……我是說你……你的手段難怪這麼精呀……原來是老資格了……” 楚雲笑著為她整理稍見蓬亂的秀髮,邊道:“別瞎說,小嬙,我實在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你曉得我很聰明,像學武功一樣,很多都是未曾傳授,自己揣摸而得的……” 他忽然又笑道:“對了,小嬙,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身上為什麼這麼香?像白蘭花似的,真迷人啊……” 黎嬙的面頰兒又紅了,似窗外夕陽的霞光,美極,艷極,更像半透明的瑩滑的紅玉珠兒……” 半晌,她垂著頭道:“這是人家女孩子的私事兒,你一個大男人問什麼嘛……真不害臊……告訴你,你又要笑……” 楚雲趕忙憋住笑意,故作莊重的道:“小嬙,你說吧,我決不笑你,真的,你看,我現在不笑了。” 望著楚雲的傻勁兒,黎嬙卻忍不住“噗哧”笑了出來,連忙摀住嘴,垂下頸項,楚雲故意笑她,道:“為什麼又摀著嘴不說了?哦……我知道,你是害怕再有天外飛來之舌……” 黎嬙羞極了,輕搥著楚雲肩頭,不依的道:“壞,你壞透了……鬼……鬼……鬼……” 於是,楚雲又將這如蛇般的,香軟的,窈窕的嬌軀摟人懷中,又是一連串瘋狂似的吻,熱極了,也甜極了。 良久。 楚雲輕問:“還壞了壞?是不是鬼?” 黎嬙將臉蛋兒埋入楚雲懷中,咿唔著不肯答應,楚雲悄然俯嘴到她耳邊,故意激她的道:“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你一定是搽了香精脂粉一類的東西,要不,怎麼會有那麼香呢?” 果然,黎嬙迅速鼓起小嘴抬起頭來,氣咻咻的道:“什麼,我搽這些俗不可耐的東西? 哼,楚雲,你不要看錯人了,黎家大小姐豈能與一般小家碧玉比較?你會明白我身上為如此芬芳,哼,這事只有我父母才曉得,老實告訴你井底之蛙吧,我的祖母在世之時,便極喜歡白蘭花的香味, 她老人家整日用白蘭花香精沐浴,以白蘭花瓣焙幹後燻身,日常皆用白蘭花花蕊泡茶飲用,數十年間從未間斷,因此,祖母老人家無論在何時何地,身上皆散發著一股淡淡的白蘭花香味,可是我母親出生時卻沒有遺傳到這種香氣,等到有了我,在出世的那天,整個屋子里都洋溢著那白蘭花香,為了這,我父母高興極了,給我起的小名,就叫做‘小馥’,呆子,你明白了吧,我身上氣息,是與生俱來的,自然的,決沒有搽擦抹一點別的香料,更非一般女子可以相比,哼,你卻那麼小看人家,輕視人家……” 楚雲驀然大笑著親了黎嬙一下,道:“好個香美人,原來你身上的氣息乃出自身體本身,嗯,真是罕異,不過,任你再狡詰也脫不出區區的手掌心,假如在下不用這激將之法,怎能令你講出這段珍聞?更怎麼使你講出你的乳名?哈哈,小馥啊,小馥……” 黎嬙恍然大悟,嬌嗔不依的在楚雲身上搥著,揉著,小蠻鞋跺得直響 楚雲忽的“噫”了一聲,兩道濃眉微微皺了一下,黎嬙也馬上想到自己剛才已不知搥了楚雲傷口多少下了,她急忙停下手,心疼的以面頰貼在楚雲胸前的繃帶上,輕輕揉拂,又輕輕的道:“好痛,好痛,乖啊,姐姐錯了,姐姐下次不再打你了,乖,別吵……” 那模樣,柔馴極了,溫馨極了,更像一位大姐姐,自然,更像一位美麗而賢慧的好妻子。 楚雲微微笑了,緩緩拍著黎嬙的香肩,深深的道:“小嬙,我愛你。” 後面那三個字,沉重極了,真摯極了,只要你是一個性情中人,你便會切實的體會出來,一絲不易的縷刻心版。 黎嬙全身機靈靈的一顫,慢慢仰起頭來,毫不眨動的凝視楚雲,眸子的光輝幻出一片奇異的光彩,是如此柔和,如此雋永,如此清澈,仿佛一對永恆的星辰,仿佛一只不滅的晶鑽,有著明媚,也有著迷濛,也有著喜慰,也有著激盪,像一粒珍珠閃映出的如夢色彩,像太空中無盡無絕的澄藍,於是,在兩滴美麗的淚水中,四張唇片緊緊的膠合在一起了。 黎嬙的眼睛閉著,長長的睫毛在顫抖,在嘴唇的翕動裡,在香舌攪拌下,她抖索地,呢喃的:“雲……你揉弄我的心……我高興聽到你這幾句話……晤……我要瘋了,真的要瘋了……雲,你是我的……永遠是我的……” 楚雲在唇縫裡輕輕的道:“告訴我,你也愛我……” 黎嬙用力摟著楚雲的頸子,夢幻似的聲音:“楚雲,我愛你……” “再說一遍……” “我愛你……雲……” 楚雲閉著眼,在這霧一樣的境界裡,虹也似的頂端上,他只覺得身體在飄飄,飄,飄…… 終於,兩個人同時籲出一口長氣,四張唇兒依依難舍的分開,楚雲靜靜的凝視著眼前這張美麗而毫無瑕疵的面龐,柔聲道:“小嬙,你真美,找不出一絲缺憾……” 黎嬙羞澀的垂下目光,低低的道:“你也不差嘛,美男子……” 楚雲笑了,豁達的道:“雲,別誇譽我了,我稱得上美男子?浪蕩子倒差不多……” 黎嬙輕輕將面頰貼在楚雲胸前,婉柔的道:“你是美男子嘛,但是,最主要的,你更是一個男子漢,是一個純粹的男人,不過,我不管你到底美不美,夠不夠英雄氣概,只要我愛你就行,哪怕你再醜,再壞,我愛你就認為你是世上最美好的,最完善的,最崇高的……” 楚雲咬一下唇,那上面沾漾著一絲幽雅的白蘭花香氣,他低沉的笑道:“情人,我要昏了……” 於是,黎嬙清脆的笑了起來,纖纖玉指在楚雲頰上刮了兩下,當她正要說話的時候,卻不由“啊”了一聲,目光驚歎而讚美的凝望窗外,楚雲順著她的眼神看出去,亦禁不住籲出一口贊嘆的長氣…… 窗外,月色如水,是半弦,銀白色的光線淡淡地灑在林間,在花叢,在湖面,涼沁而淒豔,有如一個哀怨少婦的眸子,那麼令人憐愛,那麼令人感到纏綿,靜極了,美極了,像廣寒宮的悄然長夜。 黎嬙靠近窗口,語如遊絲:“雲,看那水中月……” 楚雲默默注視著如鏡的湖面,澄清的湖水像煞一片綢緞,偶而興起微風一陣,波紋如皺的圈圈漣漪,在那淡淡的波紋擴散中,天上的月兒映在水底,仿佛水裡也有一個月亮,隨著水波輕輕搖動,這景致清逸得使人不忍移目,高雅得不帶一點塵世間的煙火氣息。 楚雲靜靜的欣賞著,緩緩的道:“不錯,起得真好……” 黎嬙微帶訝異的看了楚雲一眼,道:“什麼起得真好?” 楚雲一笑:“我是說,這‘落月湖,的名字。” 黎嬙同意的點頭,道:“這一定是個名人雅士傑作……” 楚雲搖首一笑,輕沉的道:“也不一定,有時候,住慣了林泉山野的樵子農人,往往也會多少帶點靈秀之氣,他們整日伴著湖光山色,郁林幽澗,感受是飄逸而直接的,或者,他們看見澄空之月倒印湖中,對影成雙,有感之下,命名為落月之湖也未可知……” 黎嬙“嘻”的笑了出來,道:“嗯,看不出你還相當的詩情畫意嘛……” 楚雲拍拍心上人的肩頭,笑道:“慢慢的,你會發現我的優點更多……” 他說他這裡,忽然又哧哧笑了,黎嬙迷惑的擰了黎嬙一把,嬌聲道:“說得好好的怎麼又發神經?看你這鬼樣子……” 楚雲忍住笑,道:“寶貝,還記得我們第二次見面麼? 你硬逼著和我動手,結果被我脫下靴子,又把你損了個夠……” 黎嬙粉面一熱,丹鳳眼兒眨呀眨的,嘩了一聲,羞澀的道:“哼,虧你臉皮厚,還敢說出來……那一次呀,可氣 壞我了,人家一個女孩子……你卻不害臊的競……競脫下人家鞋子……” 她說到這裡,鳳目倏而圓睜,咳道:“對了,我記起一件事,當你脫下人家鞋子的時候……好像……好像……” 楚雲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道:“不錯,我還乘機摸了一下,嗯,妙極了,又滑,又軟,又嫩,又香……” 黎嬙面孔紅艷欲滴,羞得她直跺腳:“真不怕羞,不害臊,人家那時又不認識你,你竟敢,竟敢這般大膽,哼,我那時氣慌了,一時沒有想到,假如我當時記起來,非和你拼命不可……” 楚雲笑得更開朗了,道:“寶貝,後來,你為什麼又追著我,要看看我的面貌呢?” 黎嬙緊緊埋首楚雲懷中,忍不住也笑了起來,狡黠的道:“看看就是看看嘛,難道還要為什麼?” 楚雲輕撫著她滑膩的頸項,詼諧的道:“於是,你是俏媳婦瞧丈夫,越瞧越心喜……” 黎嬙尖叫一聲,粉拳又似雨點般搥向楚雲身上,邊恨恨的道:“鬼……鬼……鬼……” 一個破鑼似的嗓音,忽然接在黎嬙的語尾後嚷了起來! “吠!何來妖氣邪鬼?待本羅漢施展太上老君靈符驅此妖孽,一幹冤鬼小鬼風流鬼還不快快爬回陰曹地府?牛頭馬面,急急如律令!” 楚雲一把抓住黎嬙的手腕,迅速地在她左腕的黑痣上親了一下,又向她使了個眼色,黎嬙嬌嗔的哼了一聲,轉頭道:“嚴大哥,閣下還是將你自己這大頭鬼捉到閻羅王那裡去吧……” ------------- |
第14章 白石為證 訂三生盟
外面的一個大胖子哈哈笑著掀簾而入,果然正是狐偃羅漢此君,他一摸青光油亮的頭皮,呵呵樂道:“小兩口躲在這裡也不打聲招呼,俺又忽聞叫鬼之聲,驚急之下,只好使出昔年在茅山道士處學來的鎮邪驅魔靈咒……” 楚雲輕輕一哂,道:“罷了,老兄,你總是什麼事煞風景就做什麼事……外面夜色美好,我們一起出去走走好麼?” 大羅漢一拍手道:“好,俺再帶酒去,對酒賞月,臨水高歌,誠為人間一大千事,一大雅事也,呵呵,本羅漢素來就有風雅之癖……” 楚雲挽著黎嬙行向室外,邊笑道:“老兄,若天下風雅之士盡如閣下,則魚也沉矣,雁亦落矣,月也閉矣,花亦羞矣,這些天下靈秀,皆會自慚生來不值,所遇風雅之士,盡屬附庸……” 三人一面行出,狐偃羅漢怪叫道:“楚伙計,你竟也輕視咱家附庸風雅,確實可恨,好,不露兩手給你看,你就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俺這就對月吟詩一首,也叫你這不開眼的小子見見世面,曉得俺的真才實學!” 楚雲強忍住笑,一擺手道:“請。” 三人並肩行出木屋之外,頓感清氣襲人,精神不由為之一爽,向著如水月峰,似夢湖濱,狐偃羅漢迷著小眼,開始搖頭晃腦的吟哦起來。 黎嬙用力掩著小口,儘量不使笑聲溢出,楚雲略略捏了她一下,回首瞥了一眼正在古松之下納涼的大漠屠手等人。 緩緩的腳步,襯著狐偃羅漢搖擺有致的腦袋,半晌,他一本正經的吟道:“月兒彎彎不好看……團團圓圓光才滿 黎嬙俏皮的接道:“彎彎勾勾如水餃,大餅懸空更饞涎楚雲“噗”的一聲笑彎了腰,黎嬙嬌軀亂顫的伏在他的肩頭,連眼淚都笑了出來,狐偃羅漢則怪叫如雷,指著小妮子直跳。 良久……楚雲撫著傷痕處,啞著聲音忍笑道:“好了……好了……老兄,你可算是天下第一怪傑,世問首塊活寶……” 狐偃羅漢氣咻咻的道:“罷了,罷了,今天算是俺栽于黎丫頭片子手裡,氣死我也,好男不同女鬥,好狗不與雞鬥,俺暫且放你一馬,好丫頭,下次咱們再見真章,呼呼,氣死我也,氣死我也……” 黎嬙嬌滴滴的過去一步,軟綿綿的向大羅漢作了個揖,嗲得令人骨頭髮酥的道:“笑天哥哥……妹子向你作揖陪罪,請你息怒平氣,假如氣傷了身子,那可多麼叫我心疼啊……” 狐偃羅漢幾乎一口氣噎暈了過去,他面紅脖子粗的雙臂舉天,大力呼吸了幾口,喘息著道:“俺……俺要去活動一下,俺全身都軟了,天啊,最難消受美人恩……” 楚雲含笑望著狐偃羅漢慌不擇路的奔去,蕪爾道:“小嬙,你真有兩下子呢……” 黎嬙咯咯一笑,挽著楚雲向湖濱慢慢行去,月光為他們鋪著路,細軟的沙石是如此舒適,四只腳依在一起,依偎著在一塊白石之前坐下。 黎嬙半個身軀都縮在楚雲懷中,右手輕輕的劃動著冰涼的湖水,當她的象牙骨似的纖指抬起時,湖水便如碎玉般自指縫中墜落,零零散散,珍珍淙淙,於是,她的小手又溫柔的,濕漉的為楚雲整理著鬢髮。 楚雲閉著眼任她撫弄,半晌,他低沉的道:“小嬙,用這寒冽清澈的湖水浸腳,一定十分舒服……” 黎嬙歡呼了一聲,根本沒有想到其他就翻身坐起,天真的將腳上小巧精緻的鹿皮小蠻靴脫了下來,解開裹在那雙美麗腳下的輕紗,兩只白嫩的,晶瑩如玉的美足己顯了出來,她籲了口氣,彎曲活動了一下那端整而巧致的腳趾,捏了捏渾圓滑潤的足踝,輕悄而頑皮的將雙腳伸人水中,冷冽的湖水,冷得她低叫了一聲,隨著這聲低呼,那只美麗的玉腳已在水中劃弄了起來。 她劃動了一會,有趣的回頭瞥了楚雲一眼,卻發覺楚雲正聚精匯神,像在欣賞一件珍罕異寶似的瞧著她的腳。 黎嬙輕推了他一下,道:“傻子,看什麼?” 楚雲順手抱過她,笑道:“看一雙世上最美的腳。” 黎嬙摹的又想到了,她滿面通紅,急忙將雙足自水中抽出,濕淋淋的便往靴子裡套,神情又羞又急,可愛極了。 楚雲露齒一笑,右臂用力一摟,左手己快逾閃電般握住她那細嫩滑膩的右足足踝,黎嬙有些羞惱的使勁一掙,楚雲已忽然呻吟起來…… 這一下,黎嬙卻嚇住了,她惶然道:“怎麼了?雲?又扯動傷口了?” 楚雲故意裝出痛苦不堪之狀,低啞的道:“我的左手,你知道我的左手曾經裂傷,你卻如此用力掙動……好痛啊……” 黎嬙聽在耳裡,痛在心中,她趕忙抱歉的一笑,道:“對不起,雲,我不是有意的,來,讓我給你吹一吹……” 楚雲撒賴道:“不,我不要你吹,我這樣很好……” 黎嬙低頭一看,自己的左腳被那冤家緊緊握撫著,再抬頭,楚雲的面上流露著喜悅而滿足的光輝,就好像一個偷糖吃的孩子達到了目的而大人又無可奈何他一樣,促狹而得意。 “餵!”黎嬙不由嘟起小嘴,“你……你這算什麼嘛,抓著人家的腳不放,死皮賴臉的,也不嫌臟……” “臟?”楚雲笑了,“一點也不,我還想親一下……” 黎嬙面龐更紅了,她咬著下唇,羞極的道:“不要,不要,雲,求求你,至少現在不要,我……我早晚……早晚……什麼都是你的……現在……叫人看見多不好意思……” “好,不過,你得叫我一聲……” “叫什麼?”黎嬙紅著臉問,她曉得,這冤家又在出鬼主意了。 楚雲涎著臉道:“叫……叫一聲夫君。” 黎嬙急忙搖頭,邊道:“不,不,羞煞人了……” 楚雲閉上眼,天塌下來也不管的道:“隨便,我也不放腳,除非你砍下我的手。” 考慮了良久,黎嬙眼圈兒一紅,該然欲位的哀哀低呼:“夫……君……” 楚雲仿佛觸電般全身一顫,急忙縮手睜眼,驚愕的怔在那裡,黎嬙已抽搐著雙手蒙面,輕輕啜泣起來。 楚雲料不到竟會這般嚴重,他有些失措的道:“小嬙,小嬙……你怎麼了?生我的氣了?小嬙,別哭……我錯了……我向你陪罪,小嬙,情人,別哭……” 黎嬙啜位著,兩肩輕輕聳動,那股楚楚憐人的韻致,使楚雲心中十分難受,終於,他握住她一只柔荑,左手托起她的下頷,低聲道:“小嬙,假如我適纔在不知不覺中傷害了你,請你原諒我,我並非故意如此,但是,你卻為何如此傷心?” 黎嬙抽噎著不說話,目光垂落,淚水又似珍珠般籟簌而下。 楚雲湊過臉去,用嘴唇吻吮著她滑膩而冰涼的面頰,吻吮著那微帶苦澀的淚水,悄然道:“別哭,小嬙,告訴我……” 嚼位中,黎嬙緩緩伏在楚雲肩頭,幽幽的道:“你…… 你只知道欺負人家……戲弄人家……一點也不替人家想想……人家一個女孩子…… 怎……怎能任你隨意撫弄腳踝? ……又怎能叫一個男人夫……夫君……假如……假如…… 你有一天棄我而去……我……我除了死,還有什麼路走? ……” 楚雲微笑了,他深摯的道:“嬙,到了今天,你還不相信我?一個女人用情要專,而男人又何嘗不要?情感是雙方面來維繫的,來加深的,你對我如此好,我又怎能對不起你?小嬙,相信我,我是真愛你,真要你,真離不開你……” 說著,楚雲緩緩伸手入懷,取出一方寸許大小的白金盒來,這小小的白金盒子,在月光下閃耀著衒異幻迷的光影,可以藉著那五色流爍的光影,隱隱看出上面雕縷著一條翔舞如生的飛龍,龍口中,尚含有一顆閃耀著絲絲異彩的紅鑽,僅看這個盒子,就知道裡面的物件是如何珍貴了。 楚雲拿著這個盒子,神態卻陷入極端的深沉與冷漠之中,他的眼睛透射著古怪而強烈的光芒,雙手十指也在痙孿的互相扭揉……顯然,他在決定著一件異常嚴重的事情,或者,嚴重得足以影響他的一生。 黎嬙亦不覺被楚雲這怪異的神態驚呆了,她默默而怔窒的望著楚雲,心兒忐忑,血液流循加速,手心中冷汗涔涔,但是,她卻不敢吭聲,更不敢詢問,她明白,除非有了極端重要的思考,眼前這冤家是決不會如此的…… 良久,楚雲那仿佛來自深遂潭底般的聲音緩緩響起:“願意嫁給我麼?小嬙。” 黎嬙那張誘人的小嘴輕輕翁動,丹鳳眼兒驚喜過度的大睜著,她幾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半晌,她囁嚅而艱澀的道:“雲,你是說,你……你要娶……娶我?” 楚雲堅定的頷首,低沉的道:“是的,不過,要你願意。” 黎嬙紅霞滿面,卻心甘情願的點頭,再點頭。 楚雲唇角漾起一絲興奮的笑意,他緩緩啟開那白金小盒,自裡面取出一枚紫紅色的,通體晶瑩而閃耀的心形指環,柔情地為黎嬙戴在左手無名指上,在那修長的手指上親了一下,他慢慢的道:“這是一枚紫翠,一般來說,翠都是碧綠的,但這紫翠卻色做紫紅,十分罕見,千百年難得其一,翠都很脆弱易碎,紫翠卻非常堅硬,這象徵我們永恆不渦的愛,它的形狀似一顆心,它的裡面尚天生著一顆心,這指環的名字叫‘心印’,我贈給你,表示我們的心已連在一起,也表示你我的誓約,從今而後,你已是我的人,永遠不分不舍,不棄不離,我不想說它是文定之物,只願這指環能拴著你,也拴著我,任它日月循轉,永守不渝,我的情,我的愛都在裡面,你勿負我,我也不負你。” 黎嬙喜極而位,伏在楚雲肩上淚珠紛紛,抽噎著:“我永不負你……我永是你的人…… 我永不離開你……” 楚雲輕擁著她,悄然道:“妻……” “夫啊……” 語聲如絲,顫抖著,月光柔淡,白石屹立,夜風拂著湖面,漣漪擴散,團團紋紋,天地之間,充滿了柔情蜜意。 落月湖的水更清澈了,周遭的景致更幽靜了,極度的情感在昇華,飄渺中翔舞著喜悅的心聲,誰說不是呢?在水之濱,有伊人依偎,在水之間,有明月投影,息息中黯香盈袖,默默裡兩情融流…… 千金縱貫相如賦,脈脈此情不如投君訴啊。 在落月湖,瞬息間已過去了一個多月,楚雲的傷勢在他自己精妙的醫術下,恢復得很快,已差不多完全痊癒了。 在這一月中,大漠屠手與天狼冷剛等人,曾多次四出追蹤逃逸無蹤的白羽公子及蕭韻婷等人,他們足跡甚至遠出百里之外,卻皆是徒勞住返,空手而去,又空手而回。 楚雲一直忍耐著,他的仇恨,在黎嬙的萬千柔情下,確實淡散了很多,但是,他自己明白,這僅是暫時的,短促的,如果他再碰上這兩個人,他知道,他的憤怒又會似火山爆發,除非這個人自他手中死去,否則,這刻骨銘心的疤痕是永不會抹平的,這是血債,這是親仇啊。 立在木屋的窗前,他正靜靜的凝視著插在窗檻上的一叢小紫花,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恭立於側,狐偃羅漢卻坐在楚雲床上,眼皮子一翻一翻的不知在想什麼,屋中很靜,各人的呼吸聲都可清晰聞得。 “這小紫花真美。”楚雲奇異的微笑著說。 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一怔之下,相視微笑不語,狐偃羅漢四周一瞧,皮笑肉不動的嘿嘿兩聲,道:“看樣子,俺也須要找個老婆子,你看,這房子抬掇得多乾淨,又插了那麼幾朵小花,香噴噴的,嬌滴滴的,那丫頭片子不在,光憑這軟軟綿綿甜甜蜜蜜的設置,已夠使人心旌搖動,不克自己了,欸,老婆啊,老婆,淑女啊淑女,在天之那一涯,在河之那一州啊……” 楚雲想笑又忍住了,平靜的道:“老兄,你不用焦慮,待雲弟為你尋找一個。” 狐偃羅漢咧嘴一笑,道:“如此為兄先謝了,不過,年紀最好不要太大,二十來歲最好,十八九歲麼,俺也消受得了,一定要生得俏,長得窈窕,會做一手好菜,溫柔體貼,知書識禮,嫻慧多情,儀態端莊,狐偃山俺會蓋一座小屋,也插那幾朵小花,買把琴,掛幅畫,積些書,兩口子優游自在一番……嘻,想著想著,俺心也樂了,骨也酥了,伙計啊,越快越好,只怕時光過得太快,歡樂的日子太短呢……” 楚雲心中若有所悟,喃喃的道:“是的,只怕時光過得太快,歡樂的日子太短……是的,你我的感觸都是一樣,人活著,不該有大多的仇恨……” 狐偃羅漢愉快的向大漠屠手擠擠眼,大漠屠手明白了他的用心之苦,在任何時間,任何場合,這位玩世不恭,豪氣乾雲的大羅漢都在勸慰著他的摯友,都在儘量以直接或間接的方式消解著楚雲心中的煩悶憂鬱。 大狼冷剛深有同感的點點頭,楚雲已朗朗一笑道:“記得在離開銀青雙龍府第之前,五嶽一劍班兄曾經告訴我一句話,他說;當你追求福境之際,幸福說不定已在身旁大漠屠手笑嘻嘻的接道:“是的,盟主,盟主已抓住幸福了,本座早已發現黎姑娘手上戴的紫玉指環,那想必是盟主與黎姑娘的定情之物……” 楚雲灑脫的一笑,道:“本當明告諸君,又恐諸君笑吾耳……” 天狼冷剛喜氣洋洋的道:“不知盟主佳期可定下了?” 楚雲搖頭道:“還沒有,恐怕還需要一段日子。” 想了一下,他忽然移轉了話題:“冷環主,在下想起了一件往事……” 冷剛及大漠屠手,狐偃羅漢都聚精會神的聽著,六只眼睛注視著楚雲的臉孔,楚雲順手摘下一朵小紫花在手中搓揉,緩緩的道:“當我孤身進入玄凌院,尋著蕭韻婷時,我便逼她立即自絕,但是,她卻說了許多話,她告訴我,白羽公子暗算先父時,她並不知情,河洛六友奉一笑奪魂黃極之令追殺於我時,他亦不知曉,直到事後,白羽公子才告訴她,她逼於情勢,不得不含悲隨白羽公子離去隱去隱于堡中,而且,她表示對我恩情仍在,不過,這些話卻與青印掌胡桑在黃河口海濱告訴我的事實多少有著些出入,兩人之言,其中矛盾甚多,在當時我雖已想到,卻為她那悲切言詞所感染,一時不忍親自下手,各位與我共同推斷一下,他們二人之言,真實的成份以誰較多?” 毫無考慮的,狐偃羅漢脫口而出:“自然青印掌胡桑之言較為正確。” 天狼冷剛亦肯定的道:“不錯,本座亦有同感。” 楚雲淡淡一哂,道:“願聞其詳?” 狐偃羅漢咽了一口唾沫,道:“第一,青印掌胡桑是一條血性漢子,他必不會故意造謠附會,第二,他們河洛六友於黃河口海濱截殺於你乃勢在必得,不容你生還逃逸,在這種關頭,他更無贓言假語的必要,在對一個明知必死的人前,說出真話不怕傳揚出去,況且,胡桑是條漢子,他一定不願使你不明不白的死去,激於正義,當然所言所述全是真話,不會誇大渲染,更不會無中生有!” 天狼冷剛沉吟了片刻,道:“有理,青印掌胡桑的為人,依盟主日常所述,是可以信賴的……” 楚雲雙目澄澈如水,他平靜的道:“老兄分析得很對,據在下觀言察色,蕭韻婷當時十分畏懼,是而極可能編造一些脫罪之話來意圖苟延殘喘,不過,自她的表情上看來,倒是十分真誠,可以看出並非全屬虛言,即因為她還多少有著一絲人性,所以在下容她自行了結,沒有親自動手,哪知又在混亂中錯過了一次機會。” 狐偃羅漢微一思考,迅速的道:“伙計,你叫她自殺時,她是否猶豫?是否畏怯?還有,你方才說她並非全屬虛言,是指哪一點而講?是指她的罪行來說,抑是她對你的情感來說?” 楚雲沉冷的道:“不錯,她畏懼,也遲疑,顯然她不願意死,在下方才所說她態度真誠,並非全屬虛言,是指她對在下仍有舊情而言,她的罪行卻是無可遁詞,事實擺在面前,先父的慘死,她的變節,在下的遭人截殺,她不可能完全不知道,更不可能知道了仍心甘情願的伴著那兇手,庫環主,還記得吾等進襲百家堡,在那‘小阿房’前看見這賤人與白羽公子相依相偎的情狀麼?這己說明了一切。” 楚雲籲了口氣,展出一絲笑顏:“所以,我不願她死,她卻不能不死,我想她能有為自己辯白的理由,她卻用欺瞞推倭來搪塞,來可恥的求得生存,再見之日,或者,我可能不會要她自己了結了,她已令我疲乏,無論是身還是心方面,俱都一樣。” 停了一停,大漠屠手低沉的道:“那麼,盟主,近些日來,本座與冷環主已四出追搜多次,卻連一條線索都沒有,據盟主推斷,他們在此種艱困的情形下,會逃到什麼地方去呢?” 楚雲雙手搓揉了一會,凝望著地上散碎的紫花殘瓣,輕輕的道:“據在下判斷,他們不可能逃得太遠,因為他們的形態十分扎眼,有男有女,更有受傷臥榻之人,假如他們敢堂而皇之的在官道上走,必會留下不少蛛絲馬跡,目前,顯然他們未如此做,否則我們定然會探得消息,換而言之,他們既然未這般行動,就定然隱匿在附近,或者,尚有其他江湖中人相助於他們,這情形就更難推斷了,幽徑,山道,在他們目前的窘境下,只怕不易攀行。” 狐偃羅漢翻著眼皮想了一陣,道:“俺看哪,俺們分做幾撥,在伙計你傷勢完全復完之後,劃定幾個方向地域,以百里之內為限,寸土尺地的搜他個天翻地覆,這樣人力可以充分運用,除非完全絕望,咱們再定下一站,不休不止的追尋下去,俺就不信這些漏網之魚能肋生雙翅,能騰雲駕霧。” 天狼冷剛才十分贊成的道:“對,本座亦認為嚴兄高見可行,吾等以現在居處為聚匯點,每三日返回報稟消息一次,再以一月為期,若這一月中實在沒有對方蹤跡,吾等便將探得的消息做一次詳盡的推判,決定下一追蹤之處,不將這幾人生擒活拿,決不甘休!” 楚雲沉默的思慮著,大漠屠手已狠辣的道:“能生擒自鬚生擒,否則,執著這對男女首級回來也是一樣!” 天狼冷剛不以為然的道:“庫環主,此事乃盟主私人恩怨,你我怎可代為處置?務須生擒回來,以便盟主親自發落才是。” 大漠屠手翻翻眼睛,嘴裡低聲嘀咕:“這老狼真是越來越慈悲了……” 楚雲忽然雙手一擺,頷首道:“好,吾等便照嚴老哥所提之議進行,冷環主與季鎧為一撥,庫環主偕龔寧迸行,在下自己獨力負責一方……” 狐偃羅漢呆了一呆,哇哇大叫道:“俺呢?俺到哪裡去了?怎麼俺提的法子倒沒有俺自己的份?” 楚雲哂然道:“便煩老哥坐鎮於此,順便也可陪陪小嬙,放她一個在此,在下實在不太放心……” 狐偃羅漢坐不住了,頭搖得像貨郎鼓一般:“這……這簡直是豈有此理,豈有此理嘛,俺怎麼能整日呆在這裡?況且,黎丫頭片子俺也侍候不了……不行,絕對不行,俺和你為一撥,要不,叫黎丫頭片子也跟著,這丫頭的輕身之木比俺也只高不弱……” 楚雲輕輕的道:“老哥哥,悠然對山水,紅袖伴夜讀,這是何等幽雅之境,假如不是為了這件冤孽,在下卻求之不得……” 狐偃羅漢怪叫如雷,跳著腳道:“不,不,俺天生勞碌命一條,消受不了這等艷福,你那口子更是有如小雌虎般厲害無比,俺既不懂悠然,更不會夜讀,只怕黎丫頭片子那紅袖老是擰著俺的耳朵不放不饒哩……” 門簾忽掀,香風微動,黎嬙正在這時裊娜而入,她面龐紅紅的,鬢角輕汗濡濡,瞪了大羅漢一眼:“餵,假和尚,閣下又在背後講人家什麼閒話?不害羞。” 她又轉首向庫、冷二人嫣然一笑,卻溫柔的對楚雲道:“雲,午飯已準備好了,季護衛正在外面擺置,你嘗嘗我親手做的黃燜魚和辣子雞味道如何……” 說到這裡,黎嬙有些羞澀的朝室中各人笑笑:“自然,各位也要多多捧場……” 狐偃羅漢大口咽了兩下唾沫,聞聲就走,嘴中呵呵笑道:“素手烹調之下,自是佳肴,哈哈,俺老嚴口福到也。” 他一面掀簾而出,又一邊吼道:“小季鎧啊,有酒沒有? 今天是什麼湯?” 楚雲微微一笑,肅手讓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先行,待二人背影消失於簾幕之外後,他悄然道:“小嬙,明日吾等分批下山,搜尋白羽公子等人,我希望你不要去,自然,還是以你的意思為主……” 黎嬙小嘴一撇,不高興的道:“不,我要跟你去,我不要一個人呆在這裡,你答應不離開我的……” 楚雲輕輕拍拍她的香肩,道:“也罷,咱們便一起去,我也捨不得留你一個人在這裡……” 說著,他極快的“嘖”地親了黎嬙面頰一下,黎嬙臉上紅霞尚未及升起之前,他已挽著她大步行出,邊笑道:“好香好香……真是佳作……” 狐偃羅漢人老成精,他正端著酒杯站在桌旁,賊嘻嘻的笑道:“什麼好香?伙計,是人香還是香?人是佳作還是菜是佳作?” 室中各人忍不住笑出聲來,正自外面進人,用手帕揩汗的劍鈴子龔寧,也不禁來了個掩嘴葫蘆。 ------------- |
第15章 飛騎追蹤 趕盡殺絕
翌日,黃昏。 這是距離落月湖六十裡外的一片荒涼野地山丘。 楚雲一身黑衣,在夕陽如血般的斜照殘霞裡騎馬奔馳著,他坐下的這乘龍駒鼻中噴著白氣,顯然已跑了不少路途,但楚雲恍如未覺,他那雙銳利的眼睛,冷酷而機警的向四周搜視,右手不時撫著掛在胯際的“苦心黑龍”長劍。 在二十裡外的一個叉路左近,他與黎嬙、狐偃羅漢三人,發現了一座猶新的孤墳草草築在一個山窪裡,沒有墓碑,也沒有任何標誌,他們懷疑之下,終於請黎嬙避開一旁,兩人迅速將這新墳挖開,於是,他們驚異而嘆息的搖頭了,躺在墓中之人屍體尚未腐爛,仍可依稀認出,是那面色枯槁死灰的百角堡堡主,三羽公子的叔父 一笑奪魂黃極,這終於看到了報應的老人! 沒有遲疑,二人又極快的將墳墓恢復了原狀,略一商量之下,只有向那條叉路分途追了下去,楚雲自己負責右邊這條路,狐偃羅漢與黎嬙則沿左邊的道路搜尋,三人約定,第三天早晨在叉路口見面,雖然,黎嬙是多麼不願意與楚雲分開。 當他們分頭進行的時候,楚雲在路上一邊奔馳,一面深深感喟,世上的任何事情多難預料,但,但是,因果循環卻又是在冥冥中絲毫不爽的啊。 暫時忘記那雙水汪汪的風目,暫時忘記那橫波似的笑靨,別想那依依,別想那期切,現在,要照著這條難得的線索追蹤下去,…… 楚雲的心腔微跳著,他極目搜尋四野,不放過任何一處石隙、林叢、崖岸、山窪,目光中的冷氣盈溢,像冰,也像劍。 夕陽的餘暉更淒豔了,暮霧四起,濛濛散散,野地中冥寂無人,有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蒼涼。 在經過一片荒草之旁時,楚雲目光忽地接觸到了一樣物體 那是一具尸身! 他驀然收韁,在坐下愛駒揚起前蹄“唏聿聿”長嘶之際,他的身影已電射而出,略一盤旋之下,又猛然飛回,這時,馬的前蹄適纔落地。 “這是個江湖中人的打扮……嗯,穿著好像在哪裡見過楚雲靜靜的凝視著那具遺骸,靜靜的思考 剎那間,他眼中閃耀出一片冷厲的光芒;恍然大悟後的光芒:“不錯,這人的穿著打扮,與玄凌院中白羽公子手下完全相同,而玄凌院內的這些人都已被全數斬絕,那麼……對了,這人一定是抬著軟兜隨著白羽公子逃逸的爪牙之一,可是,他為何又橫死於此呢?” 他一面想,一面觀察著周遭,希望發現一點蛛絲馬跡,即使是一絲絲也是好的,總可以循著它繼續追下去啊。 順著他的目光,在一塊山石之後,赫然又發現了一對僵直伸出來的人腳!直挺挺的,毫無生氣! 這雙自山石後伸出的腳,隔著眼前的屍體,不過百多步的距離,楚雲因為注意力全被荒草中的遺屍所引去,所以一時沒有發覺,他搖搖頭,一抖韁繩,潑刺刺的奔到那山石之後,不錯,又是一具被刀劍所殺的尸身 與荒草中的這一具相同,都是一樣的穿著打扮。 這時,天色已經黯了,四野的光度十分微弱,在這等了無人跡的荒山郊野,特別有一股令人毛髮悚然的陰森鬼飛。 楚雲運用著自己尖銳而敏捷的智慧推斷目前的情形,他好像依著一條線去找尋,又好像使自己幻為幽靈,令自己的思想緊跟著玄凌院中逃出的白羽公子等人,在昏黑中,在陽光下,判斷他們所可能的變化及遭遇…… “或者……”他默默的忖思,“蕭韻婷自殺未死,卻負創極重,那柄匕首上染著的鮮血便可證明……而那另一乘軟兜所抬之人,定是在百角堡受了自己掌傷,卻仍然纏綿床第,未曾死去的一笑奪魂黃極……在他們匆忙逃出後,一笑奪魂黃極可能受不了沿途奔波之苦,再加以神浮心焦,病勢因而轉劇,終至死去……” 嘴角勾出一絲殘酷的微笑,他繼續想:“他們可能隱藏在一個極度秘密的地方,白羽公子十分機警,他在這草木皆兵,風聲鶴唳的境遇下,更不敢有絲毫大意,他一定知道我不會就此甘休,必然會派遣追騎四出搜捕他……” 楚雲冷厲的哼了一下:“於是,在黃極死後,他只好草草將這位助紂為虐的叔叔埋葬了,可能蕭韻婷的傷勢已在這段隱藏期間恢復了不少,是而催促他快些遠揚,嗯,蕭韻婷一定已忍受不住這恐懼的生活,這躲藏的日子,這難見天日的逃亡,她是個喜歡舒適享受的女人……” 楚雲自己問著自己:“楚雲,假如你是白羽公子,你會怎麼做?” 然後,他答覆自己:“假如我是他,他一定是深愛著蕭韻婷的,那麼,我會答應蕭韻婷,儘快的遠走高飛……” “那麼……”他又問自己:“你會選擇什麼時候行動?” 楚雲冷笑了,回答啟己:“自然是在晚上,當夜色籠罩大地,有著這天然掩蔽的時候……” 這時,他的思維又陷入一個個窘境中,他迷惑的想道:“可是,現在正當白羽公子邵玉用人之際,他怎會丟下這兩個下屬呢?又怎會任他兩人被殺呢?” 忽地,仿佛電光一閃,他陰森的笑了:“可能的,他這兩個下屬已有了叛離之心,不願跟著他們這位主子東藏西躲,因此,白羽公子深恐這兩人離開之後洩露他們的行蹤,乾脆殺了以絕後患,而滅口之處便在這裡,這兩人尸身尚軟,凝血甫固,顯然時間不會超過半天以上,嗯,不會超過半天以上……” 楚雲的雙眼在夜色迷蒙中,有如冷電閃掣,他極目觀察了片刻,斷然下定決心,用雙腿一夾馬腹,迅速向右前方的荒野中馳去。 馬蹄聲清脆而響亮,在這靜寂而恐怖的山野裡遠遠傳出,又遠遠迴轉,單調中別有番淒厲的韻味。 好像在做一場賭注,楚雲所以選擇了這個方向追搜,一半是由於自己的判斷,另一半,則是全憑著直覺了。 他將身軀伏在馬背之上,迅速的想:“假如,他們真是走了這個方向,那麼,便是任他們先走半天,以自己的速度,亦定然可在午夜前追上……” “假如,他們不是走這條路呢?”楚雲反問自己。 “那麼,就算我賭輸了。”他苦笑著回答自己。 於是,他坐下的良駒越行越快,四蹄翻飛,蹄音有如驟雨密雷,始才自遠處響起,便已有如一縷黑煙,迅速移遊至渺不可聞了。 山影,極快的退後,荒野,一大段一大段的被遺棄在後面,路是越走越長,夜色也越來越濃厚了。 馬是龍種,馳來甚是平穩,但是,楚雲的心卻是跳躍而波動的,他已在考慮著先向哪一個施展煞手,白羽公子呢?抑是蕭韻婷? “還是白羽公子,這小子十分刁滑,武功亦異常不弱,先除去他,那賤人是逃不掉的……” “不過……”他苦笑了一下,“是叫蕭韻婷自裁呢,還是自己動手?欸,她實在也有著可愛之處,只是這可愛卻完全被她的陰毒所掩蓋了……” 仿佛觸電般全身一顫,楚雲連忙責備自己:“楚雲,啊楚雲你真是優柔寡斷,不孝不義,在老父的鮮血下,在自己的恥辱裡,猶仍為那不貞的賤人設想,真是沒有一點男人的氣概,沒有一點丈夫的血性,你往日的雄風豪氣到哪裡去了?” 他嘆息了一聲,幽幽的道:“一夜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海樣深,總是有過一段情感,親手殺戮,未免於心不忍 他又瘋狂的摑了自己一下:“住口!那賤人的恩情如何?她對你也是如此仁厚麼?她用你老父的熱血做為她罪惡上的炫耀,用你對她的摯愛來博取另一個男人的調笑,更以你這傻子的生命來換取她的安溢與享受,這淫蕩、不貞、忤逆、狠毒的女人,你還有什麼不忍之處,你可想到,她對你的一切,也都像你對她麼?” 楚雲面孔上的肌肉痙攣了一下,冷汗泱背,他神色淒怖的呢喃著:“不,不,我要殺她,而且,將狠毒殘酷,我所有的仇,所有的恨,都要在她哀號痛苦中得到報復,在她血肉模糊中得到發洩,在她悲泣求饒裡得到補償,我會殺她,沒有人可以阻止我,是的,沒有人,包括我自己在內……” 蹄聲更急了,那密集的聲音,若擂鼓似的擂在楚雲身上,他奇怪自己手心在淌著冷汗,不過,他明白,這不是害怕,這是激憤。 一個時辰過去了,兩個時辰過去了…… 楚雲坐下的駿馬,名喚“雙日駒”,也就是說,這匹神異的良馬,可以在兩日夜的時間裡,盡力奔馳而可以不用休息,自然,一般的坐騎卻是萬萬辦不到的。 在黑暗裡,在荒野中,雙日駒的四蹄起落如飛,鬃毛飄豎,它的頭仰得高高的,馬身股肉緊繃,現在,這匹神馬知道它主人已到了依賴它的時候了,需要它的時候了,奔得多快,似一陣狂風在卷旋溜馳。 於是 空中的寒星在眨著冷眼,當它明滅的一剎那,它也會驚異地上奔跑著的這團黑影是如何迅捷! 午夜到了。 楚雲抖摟精神,策馬加鞭,專找暗影掩蔽之處馳進,轉過一個山崖又一個山崖,轉過一叢樹林又一叢樹林,現在,他又馳進一片亂石堆中。 於是,當他自亂石堆裡奔出時 幾團蠕動的黑影,已驀然映人他的眼角,雖然,那幾團黑影似乎也聞見蹄音而倉皇隱沒入一片疏林之內。 楚雲心房一跳,他哼了一聲,毫不考慮的縱騎追去,當他快要接近那疏林之前五丈時,耳中已隱約聽到林后蹄聲馬嘶,搖曳而去。 “逃不掉,太遲了……” 他冷笑著,瞬息間又按近了兩丈,而一聲不響的,三溜寒光卻驟然自林中射出,另外一條黑影自斜刺裡滾向馬前,刀芒微閃,徑向馬腳斬至! 楚雲大吼一聲,右手倏揮,“苦心黑龍”劍尖急顫,幻成了三個晶瑩的小點,“叮噹” 數響,那射來的三溜寒光立被斜斜擊落,劍刃幾乎在同時又電切而下,在坐下雙日駒的猛力縱回中,握著單刀斬馬腳的那隻手己齊時被砍落塵埃! 然而這人卻一聲不吭,悍不畏死的急竄而起,帶著滿身鮮血的朝楚雲身上撞來 楚雲大贊一聲:“好漢子!” 縱馬躍前中,回手一劍,當那斷時之人慘叫聲尚未出口之際,劍尖已自那人胸前拔出,又如銀河驟降,匹練般卷向另一個隱在樹後的大漢而去! 那隱在樹後暗襲的漢子卻不閃不躲,他抖手又發出三溜寒光 那是尋常的三只亮銀鏢,口中瀝血般的厲吼道:“楚雲,你這狼心狗肺的東西……” “西”字才叫到一半,他的龐大身軀已彼那森森劍鋒戳撞出五步之外,一個踉蹌,鮮血狂噴的倒向地上,四肢猶在顫抖抽搐,喉頭低曝著,像一只受了傷,卻憤怒至極的野獸! 楚雲沒有再多看一眼,策馬急急穿林追去,心中卻在想:“不錯,這兩個都能算是英雄……” 穿出這片疏林,眼前赫然顯出一片陰森的景象 是一座亂墳崗,一片鬼火浮沉的墳地! 楚雲皺皺雙眉,極目四眺,二十丈外,在凸凹窪不平的墳地上,正有兩乘騎影在倉皇不隱的奔馳著,亡命般的,好像坐騎上的主人已將他們的驚恐感染給他們的坐騎了,看那驚魂裂膽的窘迫之狀啊! 楚雲輕輕一拍自己的雙日駒,一音淒厲的嘶叫起處,這匹龍馬已放開四蹄,如潑風般狂追而去。 於是 像捉迷藏,轉兜衝回了幾圈,雙日駒仿佛自幽冥中突現,威猛的截住了那兩匹黃馬的退路,它前蹄高舉,長嘶如嘯。 於是 兩匹黃馬上的騎士 面目灰敗的白羽公子邵玉,形態惟悴孱弱的蕭韻婷,都恐懼的坐在馬上,雙目發直,握住韁繩的手亦在不可察覺的顫抖著。 當楚雲看見二人的第一眼起,他已告訴自己:“好朋友,這場賭注,我勝了。” 於是,他平靜得像煞一座魔神般端坐鞍上不動,冷漠而殘酷的凝視眼前這呆若木雞的二人,在他心中,這時,除了極端的仇恨與憤怒之外,還有另一種極其微妙的感覺,是的,看見自己以往摯愛的妻子,卻與另外一個男人在一起,更處於眼前的情景之下,這又是一個什麼樣的感觸啊! 在一片死樣的寂靜中,在燐光鬼火的浮動下,楚雲幽冷而低沉的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二位,是麼?” 蕭韻婷面容扭曲,痛苦得重首無語,白羽公子邵玉嘴唇翕動了幾下,卻囁嚅著說不出一個字來! 楚雲右手輕輕摩娑著胯旁“苦心黑龍”冰涼的白玉劍柄,陰淒淒的一笑,道:“百家堡,玄凌院,已有不少人陪著二位殉葬了,這已經很夠得上二位的身份,現在,我的來意,想必大家心中都很明白……” 他停了一停,目光在二人臉上一轉:“三年來,我的悲哀,我的痛楚,是不能用任何言語可以形容的,是不能用鮮血與生命來衡量的 自然,我是指其他的生命與鮮血,可惜的是,在這段日子裡,在兩次的殺伐中,我們三個人都沒有單獨相處的機會,現在,我到底找著你們了,這個環境我很滿意,有無數離開這塵世的人在冷眼看著我們,有飄浮的幽靈在為我們做見證,更有最好的安息之所,二位,或者天下真有因果報應,我們就會知道這報應是落在我頭上,還是落在二位頭上了。” 蕭韻婷驀然痛哭失聲,她淒哀的叫道:“雲哥,你逼得我太狠了……” 楚雲冷漠的看著她,緩緩的道:“我們是彼此。” 白羽公子邵玉嘴角痙攣了一下,卻倔強的道:“楚雲,你用不著向一個女人施展你的威風,本公子早已將生死二字置之度外,以往的事,孰是孰非也用不著再說,大丈夫就要提得起放得下,本公子豈會畏懼於你?你放馬過來吧!” 楚雲笑了,冷酷的笑了:“邵玉,白羽公子,你也總算說了一句男人說的話,多少的仇恨,多少的悲苦,姓邵的,我們就快清結了,徹底的清結,不會有人再有僥倖……” 他抿抿下唇,冷然道:“現在,邵玉,你出手吧。” 白羽公子邵玉猶豫了一下,終於緩緩拔出背上的一柄奇形細窄的長劍,他微一用力,劍身嗡然顫動,寒芒如水,盈溢擴閃。 楚雲不言不動,穩坐馬上,目光凝注著白羽公子,自他的目光中,可以看出那裡面所包含的輕蔑與不屑。 白羽公子眼皮半闔,右手微微抬劍,就在他的劍勢抬到一半的時候,就在他的眼簾驟睜之際 大片其薄如紙,成三角形的鋒利鱗片,已“ ”然飛出,宛如群星墜落,又似天女散花,成為一面扇形,無間無隙的罩向楚雲! 楚雲大笑若嘯,苦心黑龍倏而閃掠,成圈成點,成弧成圓,瞬息間,圈、點、弧、圓又攏合一處,形成了一片強烈的,無懈可擊的渾厚芒牆! 於是 輕微細碎的金屬斷裂聲不絕響起,銀色的碎屑細鐵四處飛濺,紛紛在黑暗中消失了蹤影。 楚雲大笑道:“姓邵的,一別數年,閣下卻仍然毫無進展,的是可嘆!” 在他的大笑聲中,一溜冷電又似天外長虹,猝然自冥寂中飛射而來,劍刃破空,隱有風雷之聲! 楚雲一聲不響,手腕急顫,苦心黑龍抖起萬點寒芒,若電光石火,眨眼間已將飛來長劍連連擋出九次! 他暴吼半聲,右臂猛揮,一道雄渾與深厚的寒光,仿佛烈陽之輝,綿綿密密,浩浩蕩蕩,自四面八方,自天上地上,無盡無絕的洶湧狂卷而到! 白羽公子邵玉剎那間變得面如死灰,他咬緊牙根,將真力全部貫注雙臂,傾出生平之力,上下如飛的招架攔截,閃耀的劍芒,隨著他迅捷的動作,也凝成了一片縱橫的光網! 只有人們眨眼時間的十分之一,“叮噹”的交擊聲亂成一片,而當這聲息尚在人們耳中繚繞之際,楚雲已狂吼一聲,如雷殛閃閃般一口氣揮出圈點相連,迷迷濛濛的二十七劍! 白羽公子邵玉慌忙揮劍急擋,又是一片“叮噹”不絕之聲傳來,幾度裂帛似的刺耳聲音亦緊接著邵玉的悶哼響起 寒芒倏斂,微弱的星光下,邵玉的左臂、胸前、臉上,已被劃開了三道血淋淋的傷口! 而他的雙目中,卻透出憤怒不屈的火焰。 蕭韻婷尖叫一聲,哭泣著以手蒙面,不敢再看下去。 楚雲平靜的抖動了一下手中的“苦心黑龍”冷冷一哂道:“很不服是麼?我也知道,當我在三年前於黃河口海濱遭人截殺時,亦有這相同的感受,不過,有些不同的是,那時是在海邊,此刻卻是墳場,那時我是以一敵六,而你此刻卻僅是一對一,邵玉,我要說,這是一場公平的決鬥。” 白羽公子沒有回答,雙眸中狠毒之光四溢,楚雲恍如未睹,又道:“假如,你旁邊的人想幫助你,那麼,我也歡迎,因為你們的命運都會得到相同的結果。” 蕭韻婷泣不成聲,顫抖的悲號:“楚雲,你……你太狠了……” 楚雲哼了一聲,驀然揮劍斬向白羽公子,邊冷厲的大叫道:“這叫做以血還血,你懂麼?以血還血!” ------------- |
第16章 辣手索仇 杖阻環截
楚雲驀然揮出的劍光,像陰霾的天空中閃起的一道電火,僅只略一伸縮,已快捷無匹的來到白羽公子胸前! 白羽公子雙目怒突,滿布血絲,他手中細窄的長劍猝然揚起,猛迎而上,於是,兩股寒森森的劍芒在黑暗中微微交擊穿舞,楚雲嘴角不屑的一撇,“苦心黑龍”的刃尖倏然急顫起來,千萬光點中“叮噹”之聲不絕,那薄薄的劍身卻似靈蛇般滑溜,左右一擺,已奇妙的穿過敵人的劍勢,“叭”地一聲,在白羽公子肩頭削下一片肉來! 於是,這位素以狠毒見稱的落魄公子,痛得全身一抖,臉上神色全變,但是,他卻強忍著不出一絲聲息。 蕭韻婷睜著那雙充滿了驚恐絕望的大眼睛 這雙眼睛,在平時,原也該很迷人的,可是,此刻其中所包含的韻意,卻完全迥異了。 這“呱”的一聲刺響,震得她心痛如絞,看著白羽公子那痛苦的表情,蕭韻婷淒慘的哭號道:“楚雲,請你別這樣折磨他……看在往日夫妻情份上,求求你給我們一個痛快吧……” 不錯,蕭韻婷已經察覺出來,她恐懼極了,因為,楚雲這時用以對付白羽公子的手段,乃是最為殘酷的“凌遲”啊! 楚雲凝視著劍尖上的一顆血滴,這顆血滴在冰硬而尖銳的劍端輕輕顫抖,半晌,他生冷的道:“哼,由這句話已經足以證明了你在玄凌院告訴我的全是一派虛言,可惜的是,那時我便不信任你了,浪子永遠不做重複的錯事,蕭韻婷,記住你那一句‘我們’,記得你與姓邵的對付楚雲父子的手法,這與我報還給你們的原本沒有什麼差別,或者有,也只是時間與地域的不同罷了。” 蕭韻婷停止了哭泣,眼光奇異而陌生的注視著楚雲,緩緩的道:“變了,楚雲,你完全變了,你已不是以前的你……楚雲,你難道不想想,為了這件事你已經沾了多少血腥麼?是的,我錯了,你儘可以殺我,但你卻不能連累到別人,你的手段卻不能如此毒辣……” “唰”的一抹閃電驟起,蕭韻婷驚駭的呼叫一聲,一綹長髮已飄散而落,這時,白羽公子邵玉的救援劍勢才到,卻慌亂地迎了個空。 楚雲淒清的眨眨眼,低沉的道:“無可置疑的,邵玉,你慢了一步,這世界裡,很多事慢了一步便永遠落後了,就好像你剛才揮劍的速度一樣。” 邵玉終於忍下住胸腔中的悲憤與仇恨了,這些羞辱,這些恐懼,已蹩迫得太久,已壓得他幾乎瘋狂,他聲嘶力竭地大叫: “楚雲,你這魔鬼的傳人,凶煞的化身,你根本毫無人性,你毀了我們的基業,殺害了我們所有的親人,你以血染污你的手,以殺來洩你的私憤,你處處忘不了武力,時時忘不了血腥,你要以影子逼使我們恐懼,以魂魄跟隨我們游移,你要我們整日心驚膽顫,你要使我們永久不得安寧,你這惡鬼,劊子手,狼心狗肺之徒……” 楚雲沒有表情地露齒一笑,平板而生澀地道:“姓邵的,你全說對了,不錯,你很明白我的心意,至於你為何明白我的心意,這原因並不繁複,只因為你適纔所說的,全是你以前曾經用來對付我的,不過我還遠較你清高得多,我只是為了‘私憤’而你卻是為了奪取他人之妻!” 蕭韻婷畏縮地看著楚雲,畏縮地瞧著周遭令人寒栗的陰森景色,不久前的勇氣又消失殆盡,她抖著嗓子道:“楚雲……假如……假如你還要我,我會跟你回去,否則,就求發發慈悲,饒了我們,讓我們走吧……” 白羽公子邵玉面色倏而漲得發紫,他暴惱的叫道:“韻婷,你……你忘了我們的情感? 忘了眼前的人是個惡魔麼?你怎能如此說?是生是死,我們都在一起……我們憑著手中劍衝出去,用不著求他!” 楚雲隨手以掌揮向一團熒熒鬼火,這團鬼火搖晃了一下,難以捉摸地飄盪向黑暗中,幽幽淒淒的,浮浮沉沉的,使人覺得那像是一個靈魂,一條鬼影,一聲對生命失去希望的哀號。 蕭韻婷寒栗的看著眼前之人,她全身發冷,雙臂環抱著,不勝恐懼的呢喃: “衝出去……衝出去……” 楚雲豁然笑了,諷嘲的道:“那麼,衝啊,又為何不動呢?” 他冷笑一聲,又道:“我們彼此都很明白,眼前這個局面越拖延下去,你們的生命便能跟著延長,假如雙方有任何一人想改變這個局面,那麼,其結果必然就是死亡,自然,這死亡會落在誰頭上,我們彼此也是心中有數。” 蕭韻婷悲切的哭道:“你應該知道,現在這種滋味比死更難受……” 楚雲怪異的笑了,道:“蕭韻婷,你說對了,我正是要你們嘗試這種味道,老實說,要你們乾脆的死了,怎能抵贖你們的罪惡於萬一?我要使盡一切使你們痛苦的手法,讓你們在無盡無休的折磨中死去,只要是我能想到的,我都會讓你們逐一享受……” 蕭韻婷哀哀的抽搐,低微的自語著: “太毒了……太毒了……” 白羽公子邵玉憐愛地伸手撫摸她的秀髮,語聲低柔地道:“不要難過,韻婷,有我在你身邊,哪怕是天涯海角,千艱萬險,我都不會離開你,我將會永遠照拂你……” 楚雲冷漠的望著這幅景像,心中萬味交集,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場合呢?自己的前妻與另一個在一起軟語溫存! 他陰森的道:“邵玉,拿開你那隻手。” 白羽公子邵玉心頭一跳,不由自主的收回撫在蕭韻婷頭髮上的右手,但是,蕭韻婷卻急以皓腕,緊緊握住邵玉收回去一半的手掌,拉到自己面前,以臉頰在手掌上往來摩娑,好一片情意。 楚雲忽然笑了,但是,他的笑聲裡卻絲毫沒有笑的意味在內,有的只是殘酷與蕭索揉合而成的深遂憤怒,緩緩的,他道:“有人說,人為萬物之靈,也有人說,有的人卻連禽獸都不如,現在,我已經看見這句話了,蕭韻婷,你以為這樣做楚雲會嫉妒麼?不,一點也不,可憐的是你,你這表演醜劇的丑角,犯下七出之條的蕩婦,違反三鋼五常的淫娃,你知道我將你眼前的醜態看作什麼嗎?哈哈哈,或者,還不如一個妓女的媚客之術,還不如一對交媾前的畜生,齷齪,骯髒,無恥,下流!” 楚雲的言詞有如一根根尖銳的鋼針,有如一塊塊炙紅的烙鐵,深深嵌進蕭韻婷的心版,重重地烙印在她的靈性上,多刺痛啊,多強烈啊…… 於是 她滿面通紅,恥辱不堪的垂下頭去,淚珠滾滾,白羽公子邵玉氣怒至極的大吼道:“姓楚的,你憑什麼干涉我們之間的行動?你憑什麼侮凌韻婷,你這偽君子,假英雄,口是心非的東西,如果揭穿了這一切,你還不是為了嫉妒……” 楚雲冷冷的一笑,道:“嫉妒?朋友,這已是多年前才會發生的事了,現在,我早已失去了這個意致,邵玉,眼前不是你謾罵狡辯的時候,你所急需要注意的,還是如何設法動腦筋使你這條狗命多拖延一刻。” 白羽公子邵玉狂厲的叫道:“本公子豁出去了,看你尚能橫行到幾時 ” 他又轉首叫道:“韻婷,讓我們生同一裘,死同一槨吧!” 一陣令人毛骨驚然的長笑倏忽出自楚雲口中,“苦心黑龍”的光輝閃耀,千百劍影彌瀰漫漫,仿佛自四面八方卷壓而至,層層重重,無盡無絕。 隨著這狂浪似的劍芒而至的,尚有楚雲那冷酷得不帶一絲人味的語聲: “罷了,便讓你們死同一槨!” 白羽公子雙目怒突,奮起全身之力,揮舞著手中長劍,上欄下架,左擋右截,風旋雲舞中,空氣被激盪得成漩成渦,尖嘯不已。 於是 楚雲的劍勢在剎那問又幻為滿天星點,又在瞬息裡化為漫天長弧,更在須臾間轉變得一如五嶽齊崩,白色的衣衫隨著劍光紛碎飄散,血花點點,鏗鏘之聲震入耳膜,在夜色中回盪裊繞,一聲接著一聲,一波連著一波…… 蕭韻婷的慘厲呼聲尖銳地響起,像煞冤鬼的號叫,在這深夜墓地之中,特別是得陰森悽惻,百回不散。 白羽公子的招架,已有如一個跋涉了千山萬水的老樵夫 是如此地疲乏而困憊,軟弱無力之下破綻百出,而在這些可憎的破旋中,“苦心黑龍”更如靈蛇伸縮,乘隙進退晃閃,而白羽公子身上的血肉,便一股股,一片片的飛濺而出,任憑他如何盡力防守躲閃也是徒勞無功,與事在然! 終於,他忍不住了,在每中一劍下,嘴裡便痛苦的哼吟一聲,這哼聲與蕭韻婷的悲號相合,織成了一閉最刺耳的地獄樂章。 楚雲劍勢不停,卻狼也似的冷笑道:“邵玉,你是英雄,你是豪傑,卻也受不了這凌遲碎剮之罰麼?我喜歡聽你的呻吟,我喜歡蕭韻婷的慘號,多美啊,這復仇之神的長笑,這冥冥中因果的循環,這世界上倫常正義的伸張。” 接著他的語尾,白羽公子又是一聲嗥叫,右頰上血肉翻卷 在此時,他的全身上下,幾乎已沒有一塊完整之處了。 蕭韻婷披散著頭髮,扭曲著面孔,用力一抖韁繩,她的坐騎已長嘶一聲,狂猛的向楚雲身前衝來! 楚雲大喝一聲: “好個貞節烈女!” 劍如群蛇亂舞,似狂風暴雨般紛紛交織而落,在陡然的變幻裡,在人們的意念尚在錯愕之際,大塊的,血淋淋的肉上下飛灑,蕭韻婷亦長號著墜跌在地,但是,她的命沒有受到傷害。 是楚雲有心饒她,抑或是不忍殺戮她呢?錯了,楚雲之所以如此,只是要令她再承受更多的折磨罷了。 白羽公子瀝血披膽,如野獸似在曝叫著策馬衝來,劍刃揮動如狂,恨不得一下子將眼前的強仇斬為肉醬! 楚雲冷森森地淡然一笑,倏出三十九劍,一連將白羽公子的攻擊擋出三十九次,他沉靜得駭人地凝注對方,手腕驀然急顫,苦心黑龍的尖銳劍端驟而震彈成千萬個日瑩的光點,快速得無可言喻地全然溜瀉向白羽公子的臉龐。 於是 白羽公子慘叫著丟掉手中的長劍,蒙著面孔自馬背上滾通,在地上翻騰呼號,像煞九幽冤魂的號啕。 楚雲有如一尊魔像般屹挺馬上,目光深沉得看不出一絲端倪,冷酷得沒有一丁點人類的情感,苦心黑龍的劍尖輕輕地顫抖著,上面,正挑插著一顆胡桃般大,血跡斑斑的眼球! 他無動於衷的瞧著眼前這幕慘像,幽邃的眸中泛著黯藍的光芒,唇角在不可察覺的抽搐,我們可以很明顯的看出,他不是在憐憫,而是在回憶,回憶著他往昔所遭受的痛苦,到底已取回了多少代價。 緩緩的,楚雲深沉的道:“邵玉,我想現在該可以殺你了。” 在地上蠕動著的蕭韻婷,這時已清醒過來,她發瘋似的撲跪在楚雲馬前,搗蒜般叩著頭: “求求你,楚雲,求求你,饒了他吧,饒了我們吧,我知錯了,是我對不起你,你發發慈悲吧……” 楚雲暴厲的吼道:“饒?你們可曾饒了我那白髮蒼蒼的可憐老父?饒了我在亂刀之下的殘命?蕭韻婷,你想得太天真了……” 蕭韻婷那原本美豔的面孔,這時已因痛苦恐懼而完全變了形,臉上的肌肉在扭曲,沾滿了泥沙,淚水縱橫,長髮散亂,她哭著,號著,求著,像一個瘋婦,像一個死神掌下的戰慄者…… 楚雲大罵一聲,身軀微抖,就在馬背上以一腳將蕭韻婷踢翻,蕭韻婷在地上翻了兩滾,又不顧嘴角的斑斑血跡。撲在白羽公子身上哭喚著,她的淚水適纔灑落,再滾跪到楚雲馬前,位號不止。 楚雲淡漠的臉上有著極端的鄙夷與不屑,他恨恨的道:“蕭韻婷,你往昔的美麗呢?你那狐媚的手段呢?你毒藥似的甜言呢?你為何不再施展出來?為何不再用來迷惑我了?多醜惡,揭開你的面具後,實在你有天下最齷齪的靈魂!” 蕭韻婷哭泣著,顫抖地悲叫: “不,不,楚雲,你別再說下去,我有錯,我已經受夠了報應,受夠了折磨,你該滿足了,別太狠,楚雲,老天有眼的,它看得見一切,看得清一切,楚雲,你該歇手了,該歇手了……” “唰”的一道寒芒閃掣而至,蕭韻婷的雙目一眩一花,眉心間一縷熱血緩緩淌下,在她的額際,清晰的被劃開了一個十字傷口。 她不喊痛,也不呻吟,卻慘厲的尖笑起來:“好,楚雲,你有多少狠毒手段,都儘量使出來吧,我倒要看看,我的丈夫要如何殺戮他的妻子,要如何折磨一個弱女……” 楚雲面孔上已微現激動,他粗野的大叫: “住口!你還有臉自稱為我的妻子?我早已不將你看做楚家的人了,我們的關係只有仇恨,沒有親情,我說得很對,老天是有眼的,會看清一切,老天一定知道你們該受此報,或者,這尚太輕……” 蕭韻婷的嗓音已經哭啞了,她匍匐在地上,孱弱無力的伸出兩臂,抖索著叫: “楚雲……饒了我……吧……也饒了……他吧……” 墓地是寂靜的,燐火飄浮,墳丘一堆堆的重疊羅列,像是一個個沉默的幽靈身軀,熒熒燐火,則似這些幽靈眨著的眼睛,一聲聲淒楚的哀號,在寂寥中傳盪,陰森極了,恐怖極了…… 楚雲靜靜的坐在馬背上不動,靜靜的望著地上兩個軀體,蕭韻婷的呼喊哀告,在他耳中澎湃洶湧,但是,他卻以強烈的仇恨做為阻堤,使這些悲淒的號叫,不能絲毫動搖他的意念 以血還血的意念。 黑暗中,仿佛撕破空氣一般,突如其來的響起一個暴野的聲音,這聲音來得是如此奇突,宛如自天地之間傳出一般: “好狠,多少年以來,老夫尚沒有見過如此狠毒之徒,卻不料在這荒野墳地,竟讓老夫瞧見了這一幅活生生的地獄圖!” 隨著這暴野的語聲,另一個深沉的嗓音接著道:“無憂山的無憂日子過慣了,只道是三十年來,天下已是一片樣和,哪知首次下山,便遇到了這麼一個雙手沾滿血腥的小輩,嗔呵嗔呵,紅塵殊殊,又有多少人參得透,看得穿啊。” 楚雲淡淡的向語聲傳來之處一望,冷漠的道:“無憂山頂的無憂朋友,你未經這嗔之道,安知這嗔之苦?你未經那真地獄,豈知凡在地獄者皆有其罪?” 這時,蕭韻婷亦已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她的雙目中頓時閃出希望的光芒,她不顧一切的大叫: “救命啊,求求說話的俠士救命啊……” 楚雲對她起了一絲可笑的憐憫,悠悠的道:“邵夫人,我實在覺得你可恥亦復可憐,那兩個人能救得了你麼?而且,假如我此刻欲置你於死地,就算那二人有通天之能,也無法在我揮劍的速度下及時將你搭救出去,你太天真了,邵夫人。” 此時,那深沉的語聲又起,尚帶著一絲訝異: “年青朋友,聽你說話,不像是個江湖粗人,怎麼行事之間,卻恁般歹毒殘酷?你難道不怕有乾天和麼?” 楚雲冷冷一笑,道:“在下是正綱常,報親仇,正可謂替天行道,二位圈外之人,尚請靜眼自去,以免彼此生出誤會,多有不便。” 粗暴的聲音驀地響起道:“老夫把你這胎毛未脫的黃口小子活剝了,老夫等親眼見你做出這等趕盡殺絕之事,好意勸你兩句,卻不料你竟振振有詞,狡辯圖賴,呸,若按老夫昔年脾氣,只怕現在你已經躺下了!” 楚雲豁然大笑如雷,狂放的道:“江水悠悠東流,後浪推盡前浪,天山亙古積雪,新雪蓋遍舊雪,老朋友,你便露兩手試試,也好讓在下看看你昔年的威風如何!” 就在楚雲的語聲甫落之際,一團黑影已猝然自右方一個墳堆後飛出,更且暴烈地怒吼道:“好狂徒!” “徒”字出口,一條黑黝黝的杖影已來到楚雲頭頂! 這一杖影所挾的風聲異常強勁,隱約帶著勁嘯之聲,楚雲連眼皮子也不抬一下,右腕猛力一流一振,劍芒已似極西的電火耀閃,快絕的倏伸又縮,“當”的一聲震耳巨響起處,撲來的黑影已在空中連連翻了兩個空心跟鬥,無聲無息的落在地上。 楚雲目光微睨,發現這是個高大魁梧的七旬老人,這老人的兩只耳朵特大,耳墜子長得幾乎觸及兩肩,此刻,他正睜著一雙駭異而吃驚的眼睛,有些不大相信的瞧著楚雲。 楚雲淡淡的道:“老朋友,請便。” 這老者氣得用力一跺右手的一根烏黑鐵杖,大吼道:“小輩,你狂得過份了,你以為適纔那一手雕蟲小技就唬住老夫了?老實告訴你,還差得遠哩……” 楚雲哼了一聲,道:“那麼,老朋友,你的意思,是要在下再表演一次?不過,只怕這一次老朋友你卻未必吃得住了。” 大耳老人面色全變,怒吼道:“老夫活劈了你這小子!” 烏黑的鐵杖呼轟飛旋,有如山岳般盤揚而起,楚雲雙目凝注,右手劍卻倏而刺向右側,一聲尖叫驟起,正在馬前的蕭韻婷已軟軟地倒了下去。 大耳老人這時可真是氣瘋了,他雙目像噴火般瞪著對方,手中烏黑鐵杖倏而揮起風雷之聲,比方才威力十倍的猛攻而上。 楚雲大笑道:“老朋友,這才像話。” 他的劍勢已迅速隨著敵人的杖影翻起來,忽而上下交舞,忽而左右穿織,忽而前後攔截,忽而四面繞旋,像長虹,像群星,像怒濤,像狂風,成絲,成圈,成點,成弧,凌厲極了,猛辣極了。 只有一剎那,二人一個在馬上,一個在地下,已電光石火般互換了二十餘招,大耳朵老人一連移換了六次方向,而楚雲卻仍然穩坐馬背未動。 他冷靜的迎拒攻擋,目光卻時而向周遭掃視,自然,楚雲不會忘記,還有一位老朋友尚隱身未出。 極快的,又過了十招 楚雲唰唰不息的連連擊出二十六劍,在敵人奮力招架間,他悠悠地問: 老朋友,閣下還有一位居住在無憂山的夥伴,為何不見他出來助你一臂呢?閣下武功雖然練得也有幾分火候,不過嘛,看來尚難登大雅之堂。” 大耳朵老人在傾力拒架中,又猛烈的還攻十六杖,邊大罵道:“住口,小輩,勝負未分,焉知鹿死誰手?你稍停便會知道是誰的本事難登大雅之堂了。” 楚雲在極小的幅度與空間裡,快逾閃電般一口氣戮出三十一劍,於是,就好像在同一時間,同一方向,有三十一個人同時向大耳老人攻擊一般。 一連三個盤旋,大耳老人見機躲出七尺之外,又快捷的反撲而到,烏黑鐵杖甫始揮出,敵人的劍鋒卻又似鬼魅般來到眼前,於是,他迫不得已的再度閃出,就像這樣,週而復始的連續重演了九遍,大耳老人已有些沉不住氣了,他在第十次閃避之後,終於張口大道:“飛老,飛老,這小子扎手得很……” 於是 那深沉的聲音已緩緩的響在左近: “老五,你且退下。” 這叫老五的大耳老人答應一聲,迅速揮出九杖,腳尖急旋,宛似狂風般退出十步,他暗喘了兩大口氣,悄然抹去額際的汗水。 就在他退後的同時,一個身著紫紅長袍,須髯雪白的老人飄然而出,他來得是如此虛渺,如此輕靈,像煞一個冥淼中出現的仙人,又似一個隱匿在黑夜甲的守護神,在那慈祥和藹的面孔上,有著一股湛然而正直的光彩,使人只要一見他,便會生出敬仰與畏服的心理。 大耳老人快步迎向前去,氣咻咻的道:“飛老,這小輩不知從哪裡學到了一套怪劍法,十分不易對付,你老可得仔細點……” 紅袍老人淡淡一笑,長袖微拂,朝楚雲溫和的道:“這位小友,可肯賜告尊姓大名?” 楚雲冷硬的吐出四個字: “浪子楚雲。” 他抿抿嘴唇,又瞥了這紅袍老人一眼,老人呵呵笑道:“小友,你總算將世上這個狠字做到了,不過,就算你與眼前這對男女有什麼不共戴天之仇,即便是無法善了,也應該給他們一個乾脆痛快,又何苦這般折磨人家?要知道,任何一個人都有做錯事的時候,任何人也都是他父母的孩子,以己比人,你又與心何忍?” 楚雲殘酷的展出一絲微笑,笑得異常艱澀,他沉重的道:“前輩說得極是,就因為他們做錯了事,亦因為他們沒有記著在下也是父母的孩子,更沒有以己比人,所以,在下才對他們施以薄懲。” “薄懲?”老人不悅地哼了一聲,道,“小友,你未免說得太輕淡了,這樣殘酷的凌遲手段還叫薄懲,那麼,要怎麼樣才算重罰?小友!年輕人火氣總是旺些,性情亦比較浮躁,現在,請告訴老夫,他們如何得罪你了?而竟使你這般狠毒的對待他們?” 楚雲眨眨眼睛,他心中十分憤怒,但是,他卻不願在此時此地再與別的武士發生糾紛。 於是,他沉吟了一下,平靜的道:“眼前這女人,是在個的前妻,那倒臥在地上的男人,卻與在下前妻雙宿雙飛了三年,在下老父,慘遭這二人殺害,在下亦被他們遣人數度追殺,最後於黃河河口將在下砍成重傷,並棄之于海,但天可憐見,在下幸而不死,於是,在下回來尋找他們,其餘的,尊駕都已看到了。” 紅袍老人神色動了一下,回首看了看地上的白羽公子與蕭韻婷,仿佛考慮了片刻,緩慢的道:“嗯,這錯可錯得很大,不過……” 他望了楚雲一眼,又道:“上天總有好生之德,予人一條生路,即是為自己積德,況且,大丈夫不記舊惡,真英雄氣度必宏,老夫看小友你英氣盈溢,頭角崢嶸,異日定為武林奇材,眼前兩人,亦已被你重懲,能饒人處且饒人,老夫以這把年紀,向你提出一個要求,尚請小友你看在老夫薄面,饒過他們便了。” 楚雲面上毫無表情,他儘管心中怒火熾烈,卻強行壓制著不使它發作,緩緩的,他仰首向天,生冷的道:“前輩,不錯,大丈夫不記舊惡,但不能聽任親生之父含冤九泉,真英雄氣度必宏,卻不能束手看著妻離家破,更被姦夫淫婦屢次陷害,因為人家不予在下生路,所以,在下亦不能予別人生路,前輩固然德高望重,主要的,還因為前輩乃事外之人,無法體會這刻骨之痛,總之,遭仇人殺害,乃在下生父,而非前輩生父,遭仇人奪愛妻者,乃在下自己而非前輩本人,遭仇人圍殺者,亦是在下本身而非前輩本身,總而言之,若你我易地而處,只怕前輩的氣度亦不會如此恢宏了。” 紅袍老人面色一變,頓時有如寒霜般道:“小友,老夫久已破嗔之一念,存心息事寧人,小友你切勿信口雌黃,再度激起老夫往年習性才好。” 楚雲毫不在意的一笑,道:“前輩,不論如何,尚請體會下情,收手離此。” 紅袍老人冷冷的道:“那麼,你是不肯賞臉了?” 楚雲強硬的道:“你我陌路相逢,非親非故,非友非仇,哪裡談得到賞臉二字?” 紅袍老人驀然仰天長笑,笑聲激昂高亢,有裂金穿石之威,震天動地之能,嗡然繞回,歷久不絕。 楚雲待他笑聲消落,淡淡的道:“老友,尚請賜告台甫稱呼?” 紅袍老人狂厲的一哼,不屑地道:“小輩,你聽穩了,‘大羅金環’江一飛便是老夫。” 楚雲心頭一跳,暗忖道:“想不到這江老頭仍在人間,素聞此人已於十年前老死深山,不料這老家夥卻於此時此地現身眼前,這老頭子的一身武功乃屬強中之強,霸中之霸,自他行走江湖以來,除了一次與人打成平手以外,還沒有聽說曾吃過敗仗,嗯,假如真是此人,可真是有點棘手了……” 紅袍老人大馬金刀地一拂衣袖,道:“小輩,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灑。” 楚雲忽然展顏一笑,道:“閣下真是大羅金環江老前輩?” 紅袍老人雙目一瞪,精芒暴射中怒道:“老夫年登八十,八十年來,尚未聽說有冒名頂替者。” 楚雲靜默的凝注著眼前這大名鼎鼎的大羅金環,心中極快的思考著一個問題,他輕輕的道:“前輩,請問你,前輩為何要救下這對好夫淫婦?” 紅袍老人 大羅金環江一飛轉為平和的一笑道:“只不過為了行這件善事,呵呵,常言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小友,你說是也不是?” 楚雲緩緩將苦心黑龍插回鞘內,翻身下馬,表情十分怪異的向周遭打量了一下,卻微笑道:“前輩救下他們二人後,這兩人必會千恩萬謝前輩所賜的恩典,然後,他們會永遠記著你,逢人便稱讚你,前輩自己亦可向天下人聲告自己這件善舉,於是,天下人都會齊聲贊譽你,推崇你是個慈悲的武林人物 至少,前輩生像就有幾分相似,天下人甚至更會痛罵那強徒楚雲是如何沒有人性,如何歹毒,前輩就會告訴他們,你是抱著悲天憫人之心才饒那楚雲一條賤命,於是,所有的人更會敬佩地阿諛你,說你真是氣度恢宏的英雄,於是在下老父就此白白的死不瞑目,在下的妻子白白被人奪去,在下的仇恨痛苦白白消散,前輩的傑作成功了,在下卻永遠得到一個臭名 以血淚所換來的代價,前輩,我說的對麼?” 大羅金環江一飛神色已顯明的暴怒到了極點,他斷吼一聲,髯眉俱張地踏前一步厲色道:“楚雲,你是一定要逼著老夫動手了!” 楚雲輕蔑的一撇嘴,道:“不敢,在下只是要看看前輩對這嗔之一念到底看穿到了什麼火候用已。” 大羅金環江一飛氣得面孔通紅,大吼道:“小輩,你竟敢調侃諷辱老夫,說不得老夫要教訓於你,也好叫你明白今後為人處世之道。” 楚雲目光先向移到身後的大耳老人一飄,滿不在乎的一笑道:“不錯,前輩,這也正是在下所要稟告前輩的話。” 大羅金環狂笑一聲,滿臉暴戾之色,方才那股子和祥慈藹,已在他這聲狂笑中全然消散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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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自取其辱 雖生猶死
於是 在這淒涼的荒野墳崗上,在這幽寂的夜黯中,在這兩個世界的一線分隔裡,人與人之間的殺伐又在瀰漫,又在醞釀。 楚雲淡漠地笑了笑,身子微側道:“江一飛,你出手吧。” 大羅金環江一飛雷鳴似的大吼一聲,猝然衝向前來,就在離著楚雲三步之前,又倏而一個大旋身,抖手便是一連串瀉星似的二十一掌十六腿,來勢疾勁如萬山齊頹,猛辣之極! 楚雲腳尖輕聳,身軀已向對方的掌影中閃電般晃遊而過,雙掌並出,拍向對方全身十二處重穴。 大羅金環十分訝異的“噫”了一聲,迅速回身反掌,呼聲風嘯中,漫天掌勢已似羅網般向楚雲包卷而上。 像煞江中的水沫,夢中的幻影,是如此不可捉摸,楚雲全身猝然俯向地面,貼著兩寸的空間暴旋而回,一股狂 似的勁風徑自撞向大羅金環下腹兩腔。 異常快捷的,二人在這照面之間,已互不相容的連連以絕招攻敵,奇式自保,幾乎沒有絲毫迴轉的餘地,在兩聲喝叱中,掌影縱橫而起,漫天蓋地,有如天瀑倒懸,綿綿不絕的攪揉在一起。 在鬥場上,已看不見二人的身影,只有呼轟的勁氣在排旋,在回盪,只有裹著雙方身軀的掌影在揮舞,在穿飛,來去仿佛自西極東限,生息有如浪濤洶湧,不盡不絕,交織瀰漫。 大耳老人有些目眩神迷的站在一旁觀戰,這時,他已在暗暗為自己方才的大膽粗心捏著一把冷汗了。 忽然,大耳老人想到了一件事,他偷偷向鬥場一看,悄無聲息地移往蕭韻婷倒臥之處,到了蕭韻婷身前,他輕輕俯下身來,目光微掃之下,卻似乎有些怔愕的咦了一聲! 原來,蕭韻婷的兩眼竟在眨睜著,面上神色雖然極為痛苦,卻證明了她仍未死去。 大耳老人咽了一口唾沫,輕輕的道:“餵,這位姑娘,你沒有受傷麼?” 蕭韻婷移動眼球看著大耳老人,她全身雖然不能動彈,但眼中的神色卻流露出了極度的祈求與哀告。 大耳老人仍有些不解的道:“這位姑娘,老夫好像看見那姓楚的小子刺了你一劍,老夫以為你已經完了,但是,那姓楚的竟沒有殺死你,真是怪事,憑那小子的劍法,該不會有失才對啊。” 蕭韻婷痛苦的眨了眨眼睛,嘴唇翕動顫抖,卻說不出一個字來,模樣兒顯得異常苦楚。 大耳老人迷惘地向她全身看了看,奇怪的道:“姑娘,你怎麼不說話?而且連動也不動一下?你身上好像沒有什麼致命的傷勢,怪了,你這樣子好橡被人點了穴道一樣,但是,老夫親眼看你挨了一劍,卻沒有看見有人點你穴道呀……” 說到這裡,大耳老人驀然一震,低聲驚呼道:“莫非…… 莫非這小子能用劍點你的穴不成?” 蕭韻婷迅速的眨眨眼 表示他猜對了,大耳老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低壓著嗓子道:“姑娘,請恕老夫唐突元禮,老夫這就替你將穴道解開。” 蕭韻婷感激的眨動著眼睛,眼眶中,已浮現出瑩瑩淚光! 大耳老人仔細而快捷的在她身上拍打找尋,忙亂了好一陣子,才滿頭大汗的替蕭韻婷解開了穴道,老人一面拭汗,邊驚愕的道:“這小子好大的本事,他那隨意刺戮的一劍,卻竟是如此分毫不差的同時刺進你胸際的軟麻穴及頭後的昏穴,如果他手法稍微重一點,你只怕早已喪命,輕一點卻亦製你不住,不料這小子的手勁卻拿捏得如此恰到好處,這種準頭沒有三十年以上的功夫是決然練不到的……” 蕭韻婷喘息了片刻,屠弱而頹喪的道:“前輩……小女子感謝前輩的救命大恩……” 大耳老人得意的一笑道:“豈敢,這算得了什麼,稍停待飛老生擒住那狂做小子之後,再好好教訓他一頓。” 蕭韻婷怯怯的道:“前輩……那楚雲……武功深不可測……小女子看……” 大耳老人搖頭笑道:“姑娘切勿驚慌,姓楚的小子縱然了得,你可知道對付他的是誰麼?呵!就是老夫的生死摯交大羅金環江一飛啊。” 他滿以為說出“大羅金環”的名字後,眼前的女子一定會面露驚喜之色,但是,他失望了,蕭韻婷仍然十分憂慮的道:“前輩,楚雲的一身能耐,小女子異常清楚,江老前輩功高一時,但與他相較,卻仍然難有勝望……前輩,小女子有個不情之請,請前輩護送小女子與那臥地受傷之人先行覓地躲藏一時……前輩大恩大德,不女子定當厚報……” 大耳老人怔了一怔,心中頓時升起一股強烈的不滿,是的,在他們為了救援眼前二人而正在與敵人拼命之際,這被救的女子竟然不顧救她之人的死活而要求先行逃逸,更為了自身的安全而祈請護送,這不是太也顯得不夠意味了麼? 大耳老人心中想著,臉上已表露了出來,蕭韻婷雖在身疲力竭之下,卻仍十分精細,他一眼已可看出對方的不滿,於是,她的眼淚順頰而下,淒哀的道:“前輩,請你老人家原諒小女子的無禮,這並非小女子不通人情,只是小女子實在怕那楚雲,如若他有一線之機,他亦斷然不會放過小女子的,前輩,這些日以來,小女子被他欺凌得夠痛苦了……” 大耳老人心中一軟,面色漸又緩和下來,他有些猶豫的考慮了一下,順便轉首看看戰況的演進如何 這一轉首觀看,卻幾乎駭得他跳了起來,他那位名揚三江四海的好友大羅金環江一飛,此刻早已將他仗以成名的兵器 一對爍亮絢爛的合金大羅金環拿了出來,正狂風暴雨般拒敵著楚雲手中閃掣如電的利劍,在二人攻退旋回之中,大羅金環江一飛競有些招架支細之勢! 蕭韻婷因為躺在地下,還不曉得形態已經比她所說的更要惡劣,她仍然低聲央求道: “前輩,請你老人家發發慈悲,好人做到底,送我們一遭吧……” 大耳老人拿起置于地上的烏黑鐵仗,緩緩站起,邊沉重的道:“姑娘,並非老夫不願即時護送你二人離去,現在,恐怕連老夫等二人都不易脫身了。” 蕭韻婷不由全身一陣哆嗦,顫抖的問:“前……輩……你……你說什麼?” 大耳老人目光凝注鬥場,面色十分難看的道:“老夫在說,姑娘你的推測對了,大羅金環飛老果然有些敵不住那浪子楚雲,看情形,飛老要拼一次了……” 蕭韻婷剎時面如死灰,她絕望的閉上眼,哀哀低號:“天啊……” 大耳老人心中一酸,一跺手中鐵杖,匆匆說道:“姑娘,你自行設法逃生吧,老夫要加入戰陣,與那楚雲一分生死了……” 夜空仍是深沉而黝黯的,寒星閃眨著,像幽靈的眼睛,萋萋的野草在夜風裡搖擺,發出一陣陣蕭索的聲息,氣氛蒼涼逾恆,蕭韻婷已流不出眼淚了,她無助的躺在地上,四肢百駭麻痺酸痛,混身沒有一點力量,絕望,似一條毒蛇般啃嚙著她的思維,連一絲幾的期盼,都在這絕望中被扼殺了,於是,她眼睜睜的望著夜空,眼睜睜的看著大耳老人的魁偉身影逐漸移去…… 那邊 楚雲手中的“苦心黑龍”,幾乎與他的身體合併為一,揮起直衝雲霄,俯落穿透黃泉,旋舞令星墜月殞,縱橫使雲彌霧漫,狹窄而鋒利的劍身,在他手上宛如雷神所揮擊的電矛,閃躍於天地,迸射於蒼穹,凌厲極了,猛辣極了。 大羅金環江一飛的紫紅長袍已像雙翼般箕張蓬漲,兩個如車輪的利齒金環交相砸擊,重疊翻飛,在夜黯中,仿佛兩個急速滾動的金球,又像那照耀在四野;翻散聚合,生息不斷的火團暴雷,威烈尤匹。 蛇似的劍芒穿拂伸縮,繞旋迴轉,滾球似的金團往來流動,左飛右落,速度之快,招式之奇,可謂嘆為觀止了。 大耳老人提著鐵杖,心驚膽顫的站在一旁發怔,是的,在這種絕世高手的爭鬥下,便像煞四周都布起了一道緊密的羅網,實在難以插手介人,大耳老人固然亦屬江湖一流人物,不過,在此種情形之下,他也感到自己已近乎多餘的悲哀了。 在拼戰中的兩人,這時已經差不多明白雙方的實力如何了,大羅金環江一飛是近四十年來,在武林中出類拔萃的角色,他經過的大小陣仗何止千百?遭遇到的驚濤駭浪,生死關頭也不勝枚舉了,可是,在休隱無憂山十五年後首次行道的今日,他卻逢到了眼前這位結結實實的對手;這有如魔鬼般高強而卓絕的對手,他的年齡,與大羅金環又是相差得何其遙遠啊。 只要是一個習武之人,一個對武學內蘊之道有著深切修為的高手,他的年紀與功力之渾厚乃是成正比的,歲月越悠長,技藝越精奧,決不會隨著年齡的老耄而使己身的功能消退,否則,這就只能算是一個略知武學皮毛的庸手了。 楚雲力鬥大羅金環,亦有著沉重的感覺,但是,卻也沒有到達製敵不住的地步,他有著充分的信心,可使眼前這位名揚一時的高手遲早落敗,不錯,他已經在這以前遭遇過更為辣手的敵人,大羅金環的武功較之日前的兜鍪雙豪任何一人皆要高上一籌,可是,若與兜鍪雙豪二人聯手之力相較,大羅金環卻不免要遜色了,也就是說,若將大羅金環與兜鍪雙豪相比,則大羅金環可以單一擊敗他們,但若兜鍪雙豪二人聯手合力,大羅金環就要落敗,換言之,楚雲能以一己之力戰勝兜鍪雙豪,那麼,他打敗大羅金環,也只是時間的問題罷了。 武學之道,是絲毫也不能勉強僥倖的,好比一個人的力量,有多少力氣就能舉擎多重的物件,若不自量力,妄自逞強,則必會得到與希望相反的結果。 目前的境勢,在拼鬥中兩人都是肚裡明白、眼中雪亮,任是長劍如虹,金環煇耀,卻都只是在等候那一刻的到來 勝利或失敗的剎那。 於是 大羅金環江一飛心緒已有些不寧了,儘管他表面上仍是十分沉著穩定,攻拒之間亦越來越猛厲,腦子裡卻極快的尋思著脫身自保的方法,以他的經驗與所學,他相信,事情不會太惡劣…… 楚雲身形閃挪如風,劍勢連綿不絕,式式繁複緊密,招招快捷狠辣,在揮掠的劍影寒光中,他淡然一笑道:“老朋友,長江的前浪衰微了,很可惜,是麼?” 大羅金環悶不吭聲,仍自招出如飛,縱橫游移,自發蒼蒼,白髯飄拂,像煞在半空中旋舞翱翔。 楚雲緊跟著戮出十六劍,邊輕蔑的道:“江一飛,假若你此刻認輸離去,在下可以給你一條生路,讓你留著了張口去哭訴你的親友,留著一雙手再來尋我報仇。” 大羅金環倏而左右各盤旋了三次,金環上砸下撞,前套後拉,雙腿閃電般連連蹴出七次,突然又退出六步,大吼道:“黃口小子,你即將得到教訓!” 像一只怒箭,楚雲瘦削的身軀沖天而起,又在剎那間若滾桶般翻轉而下,於是,並射霍亮的精芒暴漲裹著他的身體回舞擴散,尖銳的,劃破空氣的刺耳嘯聲,亦隨著光輝的閃耀同時響起。 大羅金環江一飛豁然狂笑如雷,沉馬立樁,淵停岳峙。 面孔亦極快的轉為血紅,雙手金環平平伸開 仿佛是流光一閃,窄長的寒電猝然似飛虹般射到,大羅鬚眉俱張,狂叱一聲,雙手金環掄起兩團耀目的金圈,好像兩個烈焰熊熊的火球,帶著呼轟風聲自左右挾到! 寒光倏而迴轉,略一繞旋,又揮霍著自十七個不同的方向射來,明亮的光芒長短穿插,散緊消合,有如正月裡爆起在空中的火焰,繽繽紛紛,奇迷奪目,美麗而又蕭煞的自四面八方飛攏而來。 金圈迅速擴展,在無數個荒墳上奔掠,野草紛飛,塵灰並揚,剎那間已與來自不同方向的十七道冷電接觸! 在一連串清脆而響亮的碰擊聲中火花四濺,嗡然的餘韻續繞不息,兩條黑影已倏然分開。 楚雲輕輕的將苦心黑龍長劍拄在地上,掛在胯旁的白玉黑龍劍鞘尚在微微晃動,襯著他冷冷的一絲笑意,模樣兒輕蔑極了。 在三丈以外 大羅金環江一飛仍舊白髯飄拂挺立不動,手中的金環閃眨著寒森的冷光,他兩只眼睛仿佛噴火般怒瞪著楚雲,像一只負了傷的野獸,在惡毒中含有極度的仇恨。 大耳老人慌亂而緊張的奔向前去,低聲道:“飛老,你未曾吃虧吧?” 大羅金環江一飛重重的哼了一聲,卻沉著的道:“栽了,老夫闖盪江湖凡六十餘年,這尚是首次碰到了大釘子,眼前小子終非池中之物,將來實在可畏。” 大耳老人迷惑的向江一飛全身打量一番,奇怪的道:“不過……飛老,你好像沒有受到什麼創傷……” 大羅金環瞪了大耳老人一眼,雙腳輕抬,大耳老人目光一瞥,不由駭得用力咽下一口唾沫 這才止住那一聲喉中的驚呼,原來,大羅金環腳上那只青緞子軟鞋,已齊底被削去,然而,他的腳板卻沒有受到一絲傷害。 輕輕將手中的金環並攏折合,江一飛極其低微的嘆了口氣,他一拂長髯,冷森森的看著楚雲,語音深沉的道:“楚雲,你師承何人?” 楚雲滿不在乎的一笑,道:“雲裡青龍。” 大羅金環不信的冷冷一哼,道:“雲裡青龍左霄雖屬武林一流人物,卻也不見得如何驚人,楚雲,他調教不出來你這一身功夫。” 楚雲舐舐嘴舌,緩緩地歸劍人鞘,道:“江一飛,你為何追問此事?莫非想尋楚某先師報復?” 大羅金環憤怒的瞪著對方,大聲道:“雲裡青龍左霄早已死去,老夫怎會找他屍首算帳?楚雲,老夫問你,無畏金雕武血難是你什麼人?” 楚雲哈哈大笑道:“武老前輩與在下乃為摯交,算是長輩,亦屬老友,江一飛,這答覆你滿意不?” 大羅金環有些吃驚的望著這位年輕人,默默沉吟了片刻,慢慢的道:“你方才所使,可是武血難的孤光劍法?” 楚雲一拍雙手,有著一股特別意味的道:“不錯,閣下好眼光。” 大羅金環緊接著問:“武血難的一身絕活,是否都傳於你了?” 楚雲淡淡的一笑道:“承蒙武老前輩看重,在下受益不淺。” 大羅金環牙齒咬得格格直響,他恨極了,因為他明白,憑無畏金雕那超凡人聖的藝業,決不是自己的能耐所可以匹敵的,眼前的年輕人,已盡得無畏金雕的衣缽,自己想找回今天這場過節,只怕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在大羅金環俏身份與地位來說,遭到了失敗而無法洗雪,在他八十年來的人生路途上,不是顯得太也遺憾了麼? 楚雲悠閒的道:“老朋友,罷了罷,活了這麼一大把年紀,何苦這般看不開?勝敗乃兵家常事,今日我使人辱,明朝人令我羞,看淡一點,遠一點,將那嗔字悟透,也就無牽無掛,四大皆空了。” 大羅金環呸了一聲,怒道:“姓楚的,你休要冷言相諷,哼哼,假若你與老夫互易其位,他也會看淡一點,就此罷休麼?” 楚雲怪異的笑笑,意味深長的道:“在下不會,因為在下不是你,無法體會你現在的心情,就好似你不是在下,無法體會在下的心情一樣。” 他抿抿唇,又道:“這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嗯,閣下原先不明白在下的苦楚,卻硬要充英雄賣資格橫插一手,又說什麼無嗔,無欲、無恨的那一大套,現在,閣下已嘗到了滋味,以閣下望百之年,猶無法參透這一關,在下又怎能參得透?老朋友,你活到八十歲仍是如此虛偽矯作,在下真為你嘆息。” 大羅金環江一飛老臉漲得通紅,他狂厲的道:“住口! 老夫難道還要你來教訓不成?楚雲小子,你記住,老大有生之年,必將尋你洗雪今日之辱!” 楚雲緩緩搖頭,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道:“唔唔,別惱羞成怒,老朋友,日月永遠輪轉移換,時光永遠悠悠逝去,天是天,地是地,在寰宇之間,任是過去或未來,卻只有一個真理存在,老朋友,只要能悟出這個真理的即屬聖賢,卻不論他的年齡是長是幼;在下為你慚愧,在這世界上虛度了這麼綿長的一段大好時光,卻竟仍然毫不開竅,朋友,在下告訴你,這個真理就是一切至高無上的完美,其中包括了江湖上最為重要的仁義孝慈,要使它深入,毫無裂痕的做到至善之境,那麼最少也可算是一個明白人了。” 大羅金環仍然不服的吼道:“一派胡言,楚雲小子,像你這樣辣手狠心,就算做到了仁義孝慈的至善至美之境了麼?” 楚雲肯定的頷首,平靜的道:“不錯,在下做到了。” 大羅金環正待嘲諷的張口,楚雲已微笑著繼續說道:“在下三度追殺這對好夫淫婦,一是報親仇,此乃孝,二是伸公理,此乃義,三是做天下,此乃仁,四是振綱常,此乃慈,老朋友。你有異議嗎?” 窒怔了片刻,大羅金環忿忿的道:“好一張利口,老夫不願與你徒費脣舌,異日再見,你便知道究竟誰是真人,誰識真理。” 楚雲冷冷一哂,道:“是的,老朋友,在下等著,而且,希望再見之日不會離得太久,因為,在下無妨,卻只怕老朋友你時光不再了。” 大羅金環猛一跺腳,厲吼道:“好小子,你……你這混帳之極的東西……” 楚雲毫不客氣的搖搖頭,嘖了兩聲,微笑道:“這樣就沒有風度了,老朋友,別忘記閣下乃為武林尊長,一代豪傑,分寸之間要拿得住啊。” 大耳老人一拄鐵杖,暴吼道:“好晚輩,今夕你算佔足了便宜,使盡了威風,錯過眼前,無論你走到天涯海角,老夫我也要找你一雪此恨!” 楚雲冷冷的看了大耳老人一眼,道:“敗軍之將,豈敢言勇,大耳朵的朋友,報上你的姓名。” 大耳老人狂怒的道:“老夫行不改姓,坐不改名,黑杖子範五便是。” 楚雲微微點頭,目光向左右一瞥,奇異的笑了起來,他殘酷而滿足地搓搓手,喃喃自語:“嗯,果然不出所料,這樣子太好了,真的太好了,讓他們明白,世界上,還有比死更為深切的懲罰……” 大耳老人 黑杖子範五跟隨楚雲的目光望去,他發現適纔倒臥著蕭韻婷的地方,現在已空盪無人,再向遠處一看,另外那個受傷的男子 白羽公子邵玉,也不知在何時失蹤了…… 黑杖子幸靈樂禍的笑了起來,有如夜梟般尖刻刺耳的道:“嘿嘿,這就叫做人算不如天算,因果必有循環,小子,你幸幸苦苦,費盡心機的折磨人家,現在呢?呵呵,卻又吃人家逃逸了……” 楚雲有趣而可笑的注視著黑杖子範五張開的大口,卻並不出言反譏,他這奇特的沉靜與凝視,使黑杖子不期而然的止住了笑,有些訕訕地望著他,表情上,透著十分的尷尬,有些手足無藉的模樣。 楚雲冷冰冰的道:“不笑了?朋友,以後,你就會知道這並不是一件好笑的事情,或者,你會為你現在的笑而痛哭失聲呢。” 大羅金環江一飛陰沉著臉,雙眸中透出陣陣閃爍幻動的光彩,半晌,他轉身向黑杖子道:“老五,你也偌大年紀了,腦筋怎的仍不夠用?姓楚的會不知道那兩個何時逃走的麼? 假如他不是有意,他會眼睜睜的望著仇人生還!哼,其實,這正是他的狠毒之處!” 黑杖子迷惑的眨著一雙老眼,有點摸不著頭腦:“飛老,姓楚的仇家已經跑掉了,吾等今夕雖然受到挫敗,卻救了欲救之人,這不是成功了一件善事麼?” 大羅金環呸了一聲 卻像他原先呸了楚雲一聲相同:“老五,你怎的糊塗到這步田地?姓楚的乃是用精神上的痛苦與靈性上的煎熬,來變本加厲的折磨他們啊,你想? 那男的已經被他毀了容貌,弄得面目全非,女的也受盡了驚恐,心悸神衰,在今後,他們仍將草木皆兵,心寒膽顫的提防著這姓楚的小子,過著逃亡與難見天日的艱辛生活,而且,在悠久的時光裡,在黝黯的長夜中,那弱女子尚要對付著眼前那滿面疤痕,形同厲鬼的男人,這種日子怎麼過?這種心情又將如何消受?老五,我們都錯了……” 黑杖子範五聞言之下,弄得目瞪口呆,作聲不得,大羅金環猛的一拂長髯,對著楚雲大吼道:”姓楚的,老夫可曾說中了你的心意?” 楚雲沒有表情的笑了,這笑容冷酷極了,他語聲有如冰珠般寒瑟而冷脆的道:“是的,老朋友,由這點,可以證明你確實有些頭腦,不像你身旁的這一位,滿肚子茅草。” 黑杖子範五羞怒的大叫道:“放屁!利舌傷人,豈能算是好漢?” 楚雲一哂,道:“這麼說來,朋友你願意用直接的行動試試了?” 黑杖子語風一窒,又弄得手足無措,只將一張臉氣成了豬肝色,不錯,直接的行動,假如真用直接的行動與楚雲較量,只怕尚不及他的言同來得可以勉強招架一番呢。 大羅金環氏袖一甩,沉默的拉著黑杖子範五便走,行出數步,他義停下,回身凝注楚雲良久,陰森森的道:“記住,楚雲小子,記住今夜,記住此刻.會有一天,老夫要找到你再比劃一次。那時,勝利才是真正的……” 楚雲仰首望天,淡淡的道:“希望不要太久,在下等著你,不過,分手之後,老朋友你得將方才對付過在下的那套‘大羅九環’好好演練幾遍,以期再有進境,否則.假如閣下復敗,就恐怕沒有第三次機會了。” 大羅金環怒恨已極的哼了一聲,當他的哼聲尚在空氣裡回盪,兩人的身形已電射而起,消冥於沉沉的夜色之中。 楚雲緩緩向周遭環視了一遍,這淒涼的荒野墳地,寂靜得毫無聲息,風吹著,像是幽怨的悲嘆,燐火稀落的飄忽,有如顯示著生命的輕渺,四周在深沉的灰黯中,有著落寞的氳氤。 該走了,是的,楚雲嘬唇發出了一聲尖銳悠長的呼哨,那是在召喚著他跑向遠處的坐騎。 ------------- |
第18章 人不饒我 安能饒人
第二天的清晨。 這是個美麗的天氣,太陽已經自地平線下爬起,金黃色的光輝普照大地,百鳥爭鳴,露珠閃瑩,空氣清新得像似剛剛擠出的牛奶,香香的,甜甜的,在薄薄遊動的輕霧中,有一股令人神爽心抬的感覺。 在那條前日分手的叉路上,楚雲正閒散的坐在一片斜坡的突起處,凝神在沉思著什麼,毫無目地的逐一拋擲著手中的小石子,他的坐騎卻溫馴的在山坡下低頭吃草,一切都顯得十分平靜與安詳。 天剛拂曉的時候,他已經到了這裡,他惟恐誤了與黎嬙及狐偃羅漢會面的時間,現在,看情形,顯然是他來得太早了。 又呆坐了一會,太陽已爬高了一大段,光度也比較炙熱起來,楚雲無聊的站起,目光向左面的叉路遙望了一陣,那條路上卻靜蕩蕩的,連條人影都沒有,他懶懶地伸了伸腰,微微打了個哈欠,是的,這兩天來,也真夠苦了,一直沒有好好休息過,只是,卻也慶幸多少有了點收穫呢。 他揉了揉麵孔,腦海裡又不期而然的回憶起前天夜裡的情形,於是,他殘忍的笑了笑,在他這笑容的深處,楚雲自己心裡明白,卻有著無可言狀的悲哀,是的,近來的一切,總括說來,並不是一件令人感到愉快的事。 “怎麼他們還不來呢?” 楚雲盡力忘掉盤旋在腦中的回憶,又焦慮的望向來路。 在這三天裡,他才覺得自己是如何離不丹黎嬙,如何舍不下這有著一雙美麗風目的少女,是的,在受盡了創痛之後,才會感到撫慰的可親,在失去了愛後,才會覺得另一份愛的珍貴,一個正常的人,或一個超人,都不能沒有情感的滋潤,哪怕是一滴一點都好,何況,楚雲卻又得到了這麼多,多得夠他醉了。 他有些煩躁的再坐下去,隨手拔一根小草在手中揉弄,心裡卻老是平靜不下,在這時,他幾乎已經忘懷那鳳目的少女亦曾有著一身的武功,好似他已變成一朵稍觸即碎的花兒一樣。也許,楚雲沒有想到,黎嬙縱使變成一朵花,卻也定然是朵帶有刺兒的玫瑰呢。 正在煩悶的焦慮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已遙遙傳來,楚雲趕忙站起來,期盼的望向前方,他心中在高興的想:“哼,待會小嬙這妮子來了。非要重重的罰她,嗯,要罰一千個吻,不,太少了,要一萬個才行 ” 心裡想著,嘴唇仿佛已接觸到了那兩片柔軟滑膩的櫻唇,鼻管中也隱隱飄散著那股熟悉而又甜蜜的白蘭花香氣……” 於是,蹄音更近了,也更急了,急得好像有些失常。 楚雲凝眸注視來路,片刻間,兩條騎影已顯了出來,迅速向這邊移近,迅速的幾乎像在飛一樣。 儘管塵土漫天,馬行如箭,楚雲只要一眼已可看出,那前行者正是他念念不忘的意中人 鳳目女黎嬙,後面緊跟著的,不是那胖大的狐偃羅漢是誰? 他長長籲了口氣,釋懷的坐了下來,愉快的吹了聲口哨,喃喃自語:“好個黎丫頭,看我放得過你,你再快趕來,也算誤了時間,哼,過了時間便得罰,罰一萬個甜甜蜜蜜的吻……” 真摯的笑意又在楚雲面孔上展開,但是,當他的目光再度投向來路的騎影時,那始才洋溢在面孔上的笑容卻摹然凍結了 黎嬙雖然騎在馬上,倒不如說伏在馬上來得貼切,她一身淺藍色的緊身衣,左肩腫上印浸著一片殷紅,披風也破裂了一大片,俏臉兒煞白的,呼吸十分急促,而那片殷紅,楚雲只要一眼即可判明 那是血漬! 狐偃羅漢緊緊策馬尾隨於後,滿頭大汗如注,全身衣衫破碎不堪,血跡斑斑,大嘴張著,氣咻咻的直喘,口裡噴出的,不知是隔夜的霧氣還是肚子裡的怒氣,模樣兒可狼狽得可以。 “發生了什麼事?” 這個念頭剛在楚雲腦中打了一轉,那兩匹飛騎已潑刺刺的直奔到山坡之下,楚雲如電般閃掠而落,雙臂舒展,已分別將黎嬙及狐偃羅漢挾下馬來,那兩匹無主的坐騎,卻一直狂奔出十多丈外始緩緩地拿穩步子停住。 黎嬙全身偎在楚雲懷中,顫抖的叫了聲: “雲……” 那只美麗的丹鳳眼兒,已疲憊而孱弱的閉了起來,狐偃羅漢一翻身站在地上,大口喘了幾次,哇哇怪吼道:“老伙計,這次俺可栽了,他奶奶的可真夠狠,王八兔子賊,神仙老虎狗,他娘的一窩蜂全往上湧,俺死活都是這付臭皮囊,可恨這些狗操的卻連黎丫頭也不放過,照樣是二三十人打一個,俺闖盪江湖二十年以來,尚是第一次吃這種癟,他奶奶的,氣煞俺也……” 楚雲呼哨一聲,喚過自己的雙日駒,摘下鞍旁懸掛的水囊遞給大羅漢,邊沉靜的道: “老兄,靜一點,先別動肝火,喝口水養養神,慢慢將經過說一遍,別急,順了氣從長計議……” 狐偃羅漢大叫道:“俺氣都氣瘋了,還喝個鳥水,倒是黎丫頭先潤潤喉,奶奶的,千不該,萬不該,都是俺不該,叫黎丫頭陪著俺受這活罪……” 楚雲淡淡一笑,拿著水囊,小心翼翼的餵著黎嬙喝下兩口水,又輕輕為她拭去額際的汗珠,緩緩將她平放在地上。 狐偃羅漢早已在鞍袋裡尋著楚雲的酒壺,仰起脖子牛飲似的灌下了一半,抹抹嘴角殘漬,口水墾子四濺的孔道:“伙計,俺真對不起你,叫俺弟媳陪著挨刀子,你說說看,他娘的天下還有沒有公理?就是死不要臉,也不是這種不要臉法呀!五十多人對付俺兩個不說,其中更有近十名武林高手,這算他奶奶的什麼打法?本來俺不在乎,苦卻苦在黎丫頭身上,她為了助俺就不肯先逃……” 楚雲輕輕一拍狐偃羅漢肩頭,溫和的道:“先別生氣,老兄,他們是誰?” 狐偃羅漢雙目似欲噴火,咬牙切齒的道:“媽的,除了五雷教那些雜碎,還有誰會這般卑鄙無恥?” 楚雲毫無表情的眨眨眼,又蹲下身子為黎嬙整理了一下蓬亂的頭髮,然後,他生冷的道:“是哪些人?現在何處?” 狐偃羅漢咽了口唾沫,憤怒的道:“有俺那死冤家活對頭,五雷教的五教頭迅雷手康仰山,還有他的義兄四教頭揚雷手白廣,三教頭黑雷手韓獨,紫杖震天包洪鳴,另外,再加上五雷教里三名執事,再湊上一個陰魂不散的半面鬼使皮昌,率領了五雷教下爪牙四十餘名,就這麼當仁不讓,恬不知恥的圍攻了上來……” 楚雲冷靜的點點頭,道:“怎麼碰上的?” 狐偃羅漢喝了一大口酒,道:“自從前日與你在此分開後,俺便和黎丫頭開始追尋那白羽公子等人下落,找了兩天,卻連個鬼影子也沒有摸著,舉凡是村鎮莊集,山野林泉,俺們都探詢過了,黎丫頭又心軟,滿想找著了擒回要你歡喜,又怕自己忍不下這顆心,在沒有線索之下,俺們便準備回程與你相聚,卻不料趕路到半夜,竟在一片樹林前遇了他們那幫殺千刀的畜性,奶奶的,老弟你明白俺這脾氣,反正仇已結了,早晚都得幹他娘一次,俺也懶得羅蘇,兩句話不對勁,俺就勢弄翻了他攔路的四個混蛋,不想這一打,卻打出了繼漏……” 楚雲沒有插話,卻將目光移到黎嬙那蒼白的臉蛋兒上,她胸前輕輕起伏,好像已輕人睡,其實楚雲明白,她正在聽著呢。 狐偃羅漢又似黃河決堤般哇啦哇啦的道:“誰知道越打越多,原先只有康仰山這老王八一個人出面,後來滿樹林子直往外冒人,俺一看,心可涼了半截,對方非但早有預謀,甚至連那揚雷手白廣與黑雷手韓獨都在,他們幾個的幾手三腳貓本事,俺肚裡清楚,可真不容易對付,以一對一俺不含糊,但要一起上俺就難敵了,誰知道黑影裡一齊他娘的雞毛子怪叫,半面鬼使皮昌這龜孫卻不曉得也自哪個鳥洞裡鑽了出來,俺心裡一緊,正想衝了出去,不料黎丫頭競膽大包天,先向半面鬼使殺了過去,俺深恐這妮子有失,忙著跟上,嗯哈,這一下可好,恰巧就陷入了對方重重包圍之中!” 楚雲微微一笑,道:“小嬙,你太任性了。” 躺在地上的鳳目女,眼皮動了動,似嗔似嬌的哼了兩聲,纖細的身軀微微一扭,好似在生氣呢。 楚雲愛憐的搖搖頭,神態中流露出無限關注依戀,大羅漢又乘著空檔牛飲了兩口,憤怒的道:“俺剎時只見人頭洶湧,刀光如雪,他奶奶的可真夠歹毒,招招式式皆向俺黎丫頭全身要害下手,俺咬著牙與黎丫頭並肩抵抗,苦戰了一個多時辰,結果總算他們失著,人多手雜,自己纏擋住了自己,俺拼著這條老命挨了幾下子,護著黎丫頭搶上坐騎突圍而出,跑到天光,才曉得她也挨了兩刀,這丫頭卻好生硬朗,一路上半聲不吭,任那鮮血淌了一身……” 楚雲輕沉的道:“一定是你們沿途採訪白羽公子等人露了行跡,被五雷教屬下眼線發覺,而老兄你這生像打扮,天下又只有一家,別無分號,五雷教恨你入骨,定是不會善於罷休,自然要即時召集人馬,預謀圍截於你,不過,奇怪的是,五雷教勢力乃在沿海一帶,卻又怎會忽然伸展到此地來了呢?” 他沉吟了一下,又道:“或者是巧合,否則.便是他們另有圖謀,適逢其會罷了。” 狐偃羅漢向來路吐了一口唾沫,仍然氣咻咻的道:“管他娘的怎麼會事,俺們便在這裡等著,看看他們到底有多大道行,那賴皮的戰法還能用得幾次!” 楚雲冷冷的道:“他們曾經追趕麼?” 狐偃羅漢頷首道:“追得可急哩,可惜他們上馬晚了一步。再加以俺故意聲東擊西,引他們多轉了兩個圈子,才險險被俺跑掉,不過,據俺推測.他們必會追來,而且,時間山將不會隔得大久……” 楚雲沒有回答,走到自己坐騎之旁,取出一個檀木小盒,及一卷潔淨繃帶,用水囊裡的飲水先為二人洗淨傷口,再敷上藥,細心的為他們包紮妥當,在包紮中。他緩緩的道出自己這兩天來的經過,說得很簡單,不過很扼要,未了,他深沉的道:“希望五雷教的朋友不要逼人太甚,血,流得太多總是不好的,但是,他們如要來,就讓他們來吧,我說過,流人血者,人必流他血……” 狐偃羅漢籲了口氣,道:“兄弟,只要宰幾個元兇首惡,也就罷了,俺是說,若他們來,手下可別太過狠毒了啊。” 楚雲閉目無言,狐偃羅漢想了一想,又道:“老伙計,俺在想……你對付那白羽公子與蕭韻婷,好像,好像有點太辣手,一刀一個,豈不落得乾脆痛快,何苦要這對好夫淫婦受那麼多罪?自己在心裡不也是存了個疙瘩……” 楚雲緩緩睜開眼,眼裡有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神色,他冷漠的道:“殺父之仇,奪妻之恨,傷身之痛,蝕心之苦,這一切的一切,老兄,與他們所受的懲罰來比,已是太便宜了。” 狐偃羅漢抽動了兩下那小小的鼻子,使勁揉揉胖臉,在地上來回踱了幾步,真誠而但然的道:“兄弟,或者你對,俺只是站在另一個觀點上做個勸慰罷了,其實,俺對這兩個人的痛恨,只怕比你差不了多少……” 他停了停身,向來路觀望了一陣,又道:“兄弟,俺到前面探探,你可得小心伺候著黎丫頭,假如五雷教的小子們果真來了,恐怕又得忙上一場。”” 楚雲微笑點頭,狐偃羅漢已吱牙一笑,一搖三擺卻又十分快捷的飄然離去,粗壯的背影,顯得有力而強悍。 緩緩的,楚雲蹲下身子,輕輕摸向黎嬙那雖然蒼白,而滑嫩依舊的面頰,黎嬙仍然閉著眼睛,卻將面龐轉向一側。 楚雲微感一怔,低沉的道:“小嬙,不高興了?” 黎嬙沉默了一下,悄細的道:“我敢?” 楚雲笑了,溫柔的道:“別孩子氣,小嬙,你知道這三天來我多想你?真想瘋了,小嬙,我實在捨不得離你一步……” 黎嬙慢慢睜開她那一雙清澈中又微帶朦朧的眼睛,競毫不閃眨的凝視著楚雲,過了一會,她才幽幽的道:“想我? 未必吧,看見人家受了傷,不但不問一聲,還數說人家任性,不先過來陪人家,卻老是和假和尚東扯西拉……” 楚雲體貼的撫摸著黎嬙的雙頰,低聲道:“小嬙,你別誤會,我看見你身上染有血跡,心都要跳出來了,怎麼會不關心呢?只是,小嬙,當我挾你下馬的剎那間,我已看清楚你肩上的傷勢只是皮肉受創而已,並不十分嚴重,所以我也不願大驚小怪的嚇著你,而且,我並沒有離開你身邊一步呀,我總要問明白到底是誰傷了你,也好找他們索回這筆債,情人,我寧願有人傷害我,而不損及你的毫髮,我寧願你責罵我,而不願你冒險犯難,小嬙,你該知道,假如我再失去你,在今生,我將永遠看不到光明的日子黎嬙一骨碌滾到楚雲懷中,用一條手臂纏在楚雲頸項上,鮮紅的唇顫動著,她半閉著眼在呢喃: “不,雲,我死也不離開你,我們今生,來世,永遠永遠都是夫妻,都是伴侶,我們千百年都不會散,真的,千百年……” 楚雲輕輕摩姿著她那波浪般濃黑的秀髮,盡情的吸嗅著那一縷縷甜蜜的白蘭花香氣,沉緩的道:“還痛不痛?還氣不氣?還怨不怨?” 黎嬙溫柔得似一頭小貓般偎藏在楚雲懷中,怯生生的道:“不痛了,不氣了,不怨了……” 楚雲悄悄在她的秀髮中印上一個吻,握起她的柔荑,輕輕的在嘴唇邊揉擦著,一絲絲的軟綿綿的,那滑膩得有若半透明的象牙骨般的纖纖玉指啊…… “雲……”黎嬙輕呼一聲。 “嗯……”楚雲回答著。 輕輕動了一下,黎嬙面色紅暈的道:“哥,這是白天,又是在路旁,儘管這裡很荒涼偏僻,如果被人瞧見該多羞人……雲啊,讓我起來,咱們倆好好聊聊,行不?” 楚雲悄然道:“行,不過,我要親一下。” 黎嬙搖搖頭,羞澀的道:“現在不要,這是白天嘛…… 哥,以後的日子正長,只怕你有一天會嫌我醜了,再也不願親我……” 楚雲急忙道:“別胡說,我若有如你言,定遭雷劈電炙……” 黎嬙急忙摀住楚雲的嘴唇,深摯而多情地凝注著楚雲,搖頭阻止他再說下去。 而當此時 狐偃羅漢在遠處俯身貼耳於地,忽然大叫道:“好他奶奶的一大群,老伙計,來也,來也……” 楚雲悠閒的將黎嬙抱起,緩步來到斜坡之後,將她輕輕放下,溫柔的在她額角吻了一下,沉穩的道:“小嬙,只準眼看,不准手動,當心你自己,我會找出那傷你的人來。 他所付出代價將會很大,小嬙,那不僅是相同的報償。” 黎嬙深深的看著楚雲,低柔的道:“算了,雲,別為我沾染鮮血,真的,我原諒他們……… 楚雲微微一笑,道:“但是,他們或者不曾想到願諒你。” 狐偃羅漢又向楚雲叫嚷了一聲,而這時,一片如雷的急劇馬蹄聲,已經清晰而驟密的傳到二人耳中。 ------------- |
第19章 板蕩一劍 雷寂風息
楚雲絲毫也不緊張,他悠閒地向前行去,狐偃羅漢已邁步如飛的跑了過來,一按腰纏的“金狐尾”咧口笑道:“夥汁,俺看哪,這遭又得殺個天翻地覆,日月無光了。” 楚雲凝眸望向來路,道:“老兄,蹄聲很急,顯示著來騎的眾多,也顯示著他們的焦慮與仇恨,欸,人為什麼老是想不透那死亡的痛苦呢?” 狐偃羅漢呵呵大笑,混身肥肉一陣哆嗦,引得他身上的創口抽痛起來,他又連忙皺著眉道:“身上一痛,就令俺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老伙計,你方才說得真是天真,若是人人都能想到死亡,人人都預知自己的命運,那麼,天下定會太平多羅。” 楚雲淡淡的道:“或者、也更混亂了。” 狐偃羅漢這時已看到左邊叉路塵頭大起,塵沙滾滾,一行鐵騎,正風馳電掣般向這邊狂奔而到。 他齜了齜牙,道:“奶奶的,這些王八小子還以為他們是追來的要俺的命哩,若是他們明白他們即將看到的結果,保險不會來了,至少,哼哼,不會來得這麼急了。” 楚雲舐舐嘴唇,道:“老兄,若非逼到頭上,我們最好少殺,我實在不願再聞到血腥氣,真的,我不喜歡整日看到一個活生生的人變為死屍。” 狐偃羅漢搓搓手,迷著眼看向前面,點點頭道:“有道理,這把戲俺也膩味了 ” 在二人說話間,無數鐵騎已雜亂的紛紛停下,又在起落不息的馬嘶聲中排開了一個半包圍的陣勢,極迅速而利落的,馬上騎士都已拋鐙落地,兵器出手,每一雙眼睛俱是毫不眨動的瞪視著楚雲與狐偃羅漢二人,空氣緊張,如臨大敵。 在包圍著二人的騎士中,一個瘦小老者排眾而出,他全身勁裝,氣度沉穩,雙目冷冷的瞥了楚雲一眼,卻朝狐偃羅漢不屑的道:“老狐狸,閣下自來便是畏強凌弱,善於見風轉舵,今日,老夫看你還能鑽到哪個狐窯狗洞裡去?” 楚雲在這老者始才行出之際,已然認出他正是往日在龍口城栽了一次大跟鬥的老相好雷教第五教頭迅雷手康仰山。 他的話聲一落,狐偃羅漢已嗤著鼻子笑了起來,皮肉不動的道:“康老小子,昨夜你八字生對了,不過,也只能算是給老爺爺俺搓了個背,算不上什麼大不了,俺只認為俺做了二十年來的無本生意,夠得上臉皮厚了,卻不料老小子你更較俺厚上一層。” 迅雷手康仰山兩撇山羊鬍子一翹,怒道:“放屁!對付你這等雞鳴狗盜之徒,也用不著講究江湖規矩,姓嚴的,今日老夫就選擇這塊好風水地,為你料理後事吧!” 狐偃羅漢呵呵一笑,道:“好個孝子賢孫,你爺爺俺心領了……” 一個魁梧的身形一閃,語聲低沉的道:“康兄,報仇的時間已經到了,我何苦再與這老狐狸嚼舌頭?” 狐偃羅漢小眼睛衝著說話的高大老人瞥了一眼,嘻皮笑臉的道:“老包,你又來湊熱鬧了,昨夜你賞俺兩棍,俺著實受用呢,呵呵,只怕今天要挨揍的可要換成你了!” 這身材修偉,面如重棗的老者,正是那紫杖鎮天包洪鳴,他這時毫無表情的自鼻孔哼了一聲,道:“嚴笑天,隨你說吧,毒鏈叟易兄,飛叉聖手呂兄二人的血債,眼前你便要連本帶利的償還,只有取你這條狗命,才能以聊慰故友在大之靈!” 狐偃羅漢伸手摸著鼓騰騰的肚皮,連連點頭,口中道:“對、對、為友謀而不忠乎?老包你這做人朋友的可真夠意思,來,讓俺也與你拉拉手講和吧……” 紫杖鎮天包洪鳴呸了一聲,掀開長衫,他那成名的兵器紫色竹杖已現了出來,迅雷手康仰山微微一招手,圍立周遭的四十餘名大漢亦悄無聲息的緩緩向前逼進,情勢在剎那間緊張起來。 楚雲一直沒有表示什麼,他淡淡的向旁邊看了看,平板的道:“康仰山,帶著你的屬下與包洪鳴回去,這段梁子自今而後一筆勾消,互不相犯,你若照著做了,五雷教仍是五雷教,你還是可以安安穩穩做你的五教頭,在下也可勉強放過昨夜的過節。” 迅雷手康仰山似笑非笑的幹哼了兩聲,目光陰陽怪氣的在楚雲臉上轉了兩轉,輕蔑到了極點的道:“你是什麼東西?這裡豈有你插嘴說話的地方,胎毛未脫,掛了一口臭劍在老夫眼前也敢來現世?真是可笑之極!你會有這份光彩與老夫有著過節?乳臭小子,侍老夫清理了嚴笑天,再尋你師父講話!” 一個背脊微駝,滿臉疙瘩的六旬老人此時緩步行到,他一抹那風乾橘皮似的臉孔,冷森森的道:“問這小子的大人一個管教不嚴之罪!” 二人一罵一諷,可樂壞了大羅漢,他眉開眼笑的全身亂顫,心裡在忖思著:“啊哈,這一下子五雷教樂子就大了,他們要知道了楚老弟是何等樣的角色,只怕到了陰曹地府也要亂打自己嘴巴,怨這張臭嘴胡說呢……” 楚雲並沒有十分動氣,他倒背著手,閒散的道:“不論二位如何想法,在下總算把話都說明了,假如有了任何後果,至少在下在良心上可以不受譴責,現在,汝等究是欲和欲戰?” 迅雷手康仰山氣得滿眼是火,他身旁背脊微駝的老人已斜著睨了楚雲一眼,好像對方只是塊木頭似的:“乳臭小子,滾滾滾,別在這裡丟你家大人的臉……” 狐偃羅漢撅著屁股走了兩步,笑嘻嘻的道:“伙計,這位滿臉騷豆子的老不死,就是五雷教的四教頭,揚雷手白廣,這老家夥使的是一柄九曲刀,昨夜黎丫頭肩上那一下子,極可能便是他的傑作呢。” 楚雲笑了笑,道:“四教頭,你聽見了?” 滿臉疙瘩的老者 揚雷手白廣,兩只鼠眼一瞪,厲聲道:“就算昨夜那女子為老夫所傷,你又能將老夫奈何? 哼!多年以來,老夫也不知教訓了多少匪徒淫娃,也未見有人能拔下老夫一根毫毛!” 他正說到這裡,一個尖銳而憤怒已極的語聲已響自左面的斜坡上:“你胡說,誰是淫娃?你才是老不要臉……” 揚雷手白廣氣虎虎的轉頭望去,一個美麗的身段兒立刻影人眼簾,那張宜喜宜嗔的俏臉蛋正冷如寒霜,丹鳳眼兒一眨不眨的怒瞪著他,老實說,風目女那生氣的模樣,也是夠迷人的哩。 狠狠咽了一口沫,揚雷手白廣心中想著:“昨夜自己只曉得給了與狐偃羅漢在一起的那女子兩刀,卻未曾看清那個女子的年齡生像,哪知卻是這般惹人喜愛,假如在白天,只怕早已下不了手,嗯,真個可憐生生的,一口水可以吞下肚去……” 狐偃羅漢瞧著白廣那一雙色眼,心中不覺好笑,他也聽聞過這位五雷教的四教頭素有季常之癖,卻不料真個如此,於是,大羅漢齜齜牙,咧咧嘴,皮笑肉不笑的道:“餵、餵、姓白的你盡睜著一對鼠眼呆瞧個什麼勁?你也不撒泡尿瞧瞧你自己那副尊容,他奶奶的真是姥姥不親,舅舅了不愛,連鬼也嚇得死 ” 揚雷手白廣驚然醒覺,急忙回首怒目瞪向狐偃羅漢,迅雷手康仰山亦代其掩飾的大叫道:“嚴笑天,拿出你的兵器,死也要死得像條漢子!” 狐偃羅漢呵呵大笑道:“只有你們五雷教四五個教頭仁兄才想閹了做太監,俺老嚴不是漢子是什麼?真是笑話!” 紫杖鎮天冷笑一聲,已緩緩向後退出,佔取了適於出手的位置與角度,另外一個面色蠟白,卻蓄著三絡黑須的白袍老者,正率著三個神情剽悍的中年大漢,遠遠站在各人之後,這老者不言不笑,一直沒有動作,不過,自他陰鷙深沉的眸子裡,卻可看出這正是一個不同尋常的角色,靠在最右角,有個面孔兩邊迥然不同的老人正在仰首望天,毫無疑問的那必是半面鬼使皮昌! 楚雲冷淡的撇了撇嘴,道:“白廣,傷她的果然是你?” 揚雷手白廣微微一窒,忽道:“便是老夫又待如何?莫不成老夫尚畏懼於你?” 狐偃羅漢笑得令人嘔心的聳聳鼻頭,道:“老白啊老白,你即將明白你已霉運當頭了。” 楚雲仍舊沒有生氣,緩緩的道:“白廣,那位正是在下的未婚妻。” 揚雷手白廣竟莫名其妙的感到心頭一陣嫉意,他板著臉道:“便是你的老婆又得如何?” 楚雲露齒一笑道:“你曾傷她,因此,我便傷你。” 仿佛被人踢了一腳似的,揚雷手驀然暴跳起來,大叫道:“好個乳臭小子,你的狗膽倒真不小,本教頭多年以來向未曾遇過如此張狂之徒,好、好,你便過來與老夫較量看看,哼哼,只怕那妞兒是誰的老婆還不一定,小子,你這福份休矣!” 楚雲有趣的望著滿面疙瘩的老者,他覺得可笑極了,這已年滿六旬的老者,他心中怎會有這種想法呢?怎會有如此變態般的,對年青異性的愛好呢?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了。 方才,白廣那只望著黎嬙的眼神,口氣中所無形透露出的酸意,楚雲只要一瞥就可以察覺,他實在覺得有些啼笑皆非。 人影微晃,鳳目女黎嬙已悄生生的來到楚雲身邊,她怒睜著眼睛瞪向揚雷手,語氣冷得像萬年玄冰一般:“餵,醜老頭,你也偌大一把年紀了,怎麼口裡這般不於不淨的? 誰是匪徒,誰是淫娃?你就是因為太不積口德,所以上天罰你駝背如蝦,滿臉斑疤。” 一口痰湧了上來,揚雷手白廣幾乎氣得暈了過去,他努力翻了翻白眼,大口喘了兩下,驀然閃電般一巴掌打向黎嬙面頰,邊大吼道:“我打死你這胡說八道的賤人!” 楚雲冷然一笑,就當他的笑容甫自唇角消失之際,右掌已運起勾透力倏而扣向白廣扇來的手掌,左掌卻似流光猝現,斬向對方胸腹,雙腿倏然盡起,分踢迅雷手康仰山及紫杖鎮天包洪鳴! 場中人影驀然晃掠移閃,迅雷手康仰山連連旋出七尺,紫杖鎮天身形急側,反臂抖杖擊去,揚雷手白廣拼命收回扇出的右掌,傾力向外躍出,然而,因為楚雲的攻擊大部份是向他攻來,任是這位揚雷手避得多快,一件黑色長衫己“嗤”的一聲自襟前一直裂到膝頭,當人們的目光尚未將眼前的影像印人瞳孔之時,楚雲又似地獄的幽靈般倏然跟進,幾乎快速得仿佛魔神的多臂之掌,他雙臂倏舞,左右開弓,“啪拍”兩聲清脆的響聲驟起,揚雷手白廣已滿口鮮血的直摔出去! 在他身形跟追的同時,已避開了紫杖鎮天的反擊,揚雷手白廣被他打得向外倒出,身體尚未僕地,楚雲又如輕風一縷,飄然落回黎嬙身邊。 黎嬙自始至尾,一直冷然站著沒有移動,好像她早就知道白廣那一掌打不著她,更好像她早已看到對方必有的結果一樣,她是如此沉靜,如此嬌媚的站在那裡,當楚雲身影飛回,一抹甜甜的笑意已拋向楚雲心中,醇厚極了,就是這嫣然的一笑,也令人有微醉的感覺呢。 迅雷手康仰山來不及再行攻敵,氣急敗壞的連忙趨前探視拜兄白廣,待到四名五雷教下弟子將這位四教頭扶起,他那一張風乾橘皮似的老臉已成了一塊大豬肝,既紅又紫又腫,張嘴一吐,兩顆大牙合著血絲噴在地上,他一隻眼睛幾乎睜突欲裂,聲嘶力竭的大吼道:“暗箭傷人的鼠輩,你給老夫站著,老夫若不生撕活劈了你誓不為人!” 迅雷手康仰山一面為他拭去滿口血跡,邊低促的道:“四哥,你靜一靜,四哥,這不是胡叫亂吼的時候,先歇歇氣,咱們合力拾掇這小子不遲……” 揚雷手白廣瞪著眼珠子,手指楚雲,咬牙切齒的道:“好小子,老夫縱橫江湖四十餘年,刀山劍林,水裡火裡,全都上過下過,出過進過,料不到今日競被你這小子輩暗算,今天老夫一定要掂掂你的份量,看你到底學了多少雞嗚狗盜的下作把戲?” 狐偃羅漢折了根野草咬在嘴裡,慢條斯理,陰陽怪氣的道:“駝子,你這就叫有眼不識金鑲玉,有目不認太上皇,憑你們這兩手三腳貓的把式,也想找人家的碴?也想欺侮人家大閨女?呸!你這兩個大耳光還算挨輕了,換了俺,不讓你脫一層皮才怪!” 迅雷手康仰山毫不理會二人的熱罵冷諷,一直目不轉睛的打量著楚雲,老實說,他這時心中已是震駭異常,因為,康仰山肚中十分明白,他們幾人的一身武功,都可算是江湖上一流角色,尤其康仰山拜兄白廣的能耐,他心裡更是有數,料不到只在個照面間就被眼前這年青人逼得東躲西閃,手足無措,尤其是白廣,更吃對方弄得大為難堪,除非這年青人有著一身高超無匹的藝業,實在已找不出更好的說明,那麼,對方的所學又是如何超絕,競能同時同地,一招之下逼使各武林高手招架無方,莫不成這許多老江湖真的全看走了眼麼? 紫杖鎮天包洪鳴亦十分納罕的靠近身來,向康仰山低聲道:“康兄,這年青人來路可疑,不知是何方神聖?兄弟尚想不出在當今武林之中,年輕一輩的那一個有他這一身本事?……” 迅雷手康仰山難堪的略一沉吟,艱澀的道:“看情形,嚴笑天有一這麼一個幫手,事情又不好辦了,照他先前的身法推斷,這小子確實不易對付……” 揚雷手白廣這時已經喘過一口氣來,他怒衝鬥牛的瞪了康仰山一眼,低吼道:“五弟,你就是這般畏首畏尾,顧慮多端,以前的事且不去說,愚兄我這個人難道就這麼丟了不成? 假如就為了這小子而鳴金收兵,非但我五雷教日後難以稱雄江湖,連愚兄也無顏再對敵人,況且吾等目前高手雲集,老夫使不信收拾不了這幾個跳梁小醜!” 迅雷手康仰山有些疑難的道:“四哥,話是不錯,但對方這小子功夫實在驚人,如吾等啟端動手,則恐得不償失……” 揚雷手白廣哼了一聲,粗著嗓子吼了起來:“不管這許多了,老夫今日拼著這條老命也要掙回一口氣,你去問問三哥,他定然同意為兄之見!” 三人正在急促的低聲商量,楚雲已平靜的笑道:“各位,在下素來有個習慣,這習慣便是任何事情,在下皆喜採取主動,適纔在下已給了那位口不擇言,形容可憎的駝背仁兄一個小小教訓,現在,在下復向各位進一忠言……” 說到這裡,他緩緩的抽出胯旁懸掛的苦心黑龍,“唰” 的一聲插在面前五尺的泥地上,鋒利而尖銳的劍端入土三寸,整個劍身都在急劇的搖晃,當每個人的目光迷惑的注視著那在陽光下流燦擺動的長劍時,楚雲已冷冷的道:“當在下這插人士中之劍停止擺動前,各位便須離去,否則,便是各位選擇了與在下拼鬥的一途。” 迅雷手康仰山急忙接著道:“朋友,你我素無糾葛,尚請抽手退出,異日我五雷教必當重報!” 楚雲蕭索的一哂道:“先以威迫,繼之利誘,可恥。” 紫杖鎮天包洪鳴雙目緊張的注視著那搖晃的劍身,口中婉如的道:“朋友,想那嚴笑天與尊駕亦未見得有甚交情,何妨讓他出來與吾等將前賬清了?自然,老夫之意,是指的讓他一個人出來擔當……” 楚雲伸臂,摟住狐偃羅漢肥厚的肩膀,深沉的道:“我們是手足兄弟,刎頸之交,福禍生死難捨棄,甘苦憂喜共與嘗。” 大羅漢飽經滄桑,世故老練,這時卻一陣激動,目眶中微微懦濕起來,他連忙裝出一個笑臉,故意大聲叫道:“好好的,就是要挑撥離間也不能像這麼幼稚法,憑俺姓嚴的單打獨鬥也未見得將你們這批雜碎看在眼中!” 迅雷手康仰山連忙又道:“朋友……” 楚雲冷淡的搖搖頭,道:“劍,擺得慢了,時間就快到臨。” 每一雙眼睛都緊張而期切的望著那插在土中,已經逐漸趨於靜止的利劍,它的搖動,現在,只剩下輕微的晃盪了,是的,時間就快到來,是淒厲或是祥和,完全取決於這瞬息間的選擇了。 楚雲收回摟在狐偃羅漢肩上的手臂,平靜地下垂著,臉上毫無表情,目光深沉的凝視著五尺之外的長劍。 於是,一片死樣的寂靜。 於是,空氣漸次在凝結。 劍身就快靜止了,快了,快了…… 非常尖銳而刺耳的,一個聲音驀然響起:“五雷所屬,殺!” 楚雲向語聲傳來之處飛快一瞟,已然看出那說話之人,正是站在遠處一直未曾開口的老人 那面孔蠟白,留著三絡黑須的老人。 於是,當他那“殺”字音落之際 人影倏閃,揚雷手白廣急掠向前,意圖搶奪楚雲插在地上的長劍,同一時間,迅雷手康仰山,紫杖鎮天包洪鳴已自左右衝上挾擊,周遭寒光映日,兵刃紛紛,像潮水般圍攻而至。 動作是連成一氣的,快得不能太快,就在揚雷手白!” 的五指尚差兩分觸及苦心黑龍的白玉劍柄之際,一陣輕風猝然閃過,另一隻手已僅差一絲的拔劍而起,白廣還來不及看清那奪劍之人究竟是誰,鋒利的劍尖已怪蛇般倏而閃縮,徑向自己咽喉刺來! 這像是一張連串而模糊的圖片在急速拉扯,揚雷手白廣完全沒有時間看清一切,已被那突來的利劍逼得狼狽翻出九步! 一旁的狐偃羅漢已經與雷手康仰山斗在一處,鳳目女黎嬙也不甘示弱的迎戰紫杖鎮天包洪鳴! 老實說,楚雲的一身絕學雖已到達出神人化之境,但揚雷手白廣也是相當高強的人物,他再不濟也不至於在方才一照面間就挨了楚雲兩個大耳刮子,這完全是楚雲猝起發難,他們又毫無防備之故,而最重要的,尚是這幾位五雷教四好漢太低估了楚雲的能耐,瞧不起對方,自然便有輕敵之意,往往,多少豪傑異士,英雄能人,便是吃在“輕敵”的虧上,為這兩字栽了大跟鬥! 這時,楚雲身形閃晃如雷縱電馳,劍光上下翻飛,幾招之下,已將揚雷手白廣逼得連連倒退,手忙腳亂。 他目光冷峻而殘忍的平機著,沒有一丁點情感存在,手中利劍再次長掠之下,驀而圈回,匹練過處,兩名五雷教弟子已被攔腰斬死在地! 就在他劍刃上的血滴甫始灑落之際,兩股白光已似飛箭般交叉絞到,來勢之急、之猛、之狠,可謂至極! 楚雲輕輕斜出六步,一劍又透進另一名彪形大漢胸腔,他頭也不回,又迅速拔出反截身後,“當”的一片震響,已巧妙無比的擋開了正自後面追到的那兩道白光。 腳尖在地上急旋,他已輕靈的轉過身來,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張蠟白的面孔,三絡長須正迎風飄拂。 楚雲冷冷一笑,反臂探劍又架開了揚雷手白廣還攻而至的九曲刀,猝然右掠五尺,劍尖自一個五雷教弟子的腹下劃過,在那大、漢的摀腹長號裡,他又如疾風般連連擋出了那蠟自面孔老人的十一次猛擊,這老人使的,是一對鋒利而軟韌的如帶緬刀! 又是兩次迴旋,一度長刺,楚雲露齒一灑道:“老朋友,你是黑手韓獨?” 那面孔蠟白的老人雙手雙刀探霍如電,寒光白芒,仿佛風起雲湧,又似流虹飛織,一口氣劈出十九刀後,他寒森森的道:“小輩,老夫之名即將令你永世難忘!” 他的語尾尚未收逝,雙刀似帶般纏卷而出,又奇異的將手腕一抖,雙臂的袖口內已猝而飛出兩團黑烏黝亮的鋼球,響著一片尖銳的厲嘯,驚心動魄,而又力道沉雄的襲向楚雲胸腹各部。 楚雲一點也不驚慌,苦心黑龍上下點戮,左右砍截,連串的光影,劃裂空氣,猛悍而辛辣的劈到。 長劍像煞九天的游龍,倏而狂翻急舞,連片的劍芒擴展中,彎曲的刀影已斜盪而出,楚雲嘴中“嘖”了一聲,大笑道:“好個黑雷手,好一柄九曲刀!” 在語聲傳揚裡,他人已如鬼魅般飄掠出去,手起劍落,只在人們的呼吸間,又被他一路斬倒六人! 有點汗漬自楚雲髮際滲出,他顧不得抹拭,雙眸環視,已發覺風目女正在吃力已極的陷入層層包圍圈中,紫杖鎮天杖影霍霍,遮天蒙地,尚有十數名凶神惡煞似的五雷教徒似在周遭往回圍攻! 鳳目女的劍術亦屬不弱,尤其是一身輕巧的縱躍術更為高明,目前,她完全憑靠著那超絕的身法在靈活而狡鑽地應付著四周的危機,但是,顯而易見的,這位美豔少女己有些架不住了。 那邊 狐偃羅漢的“金狐尾”閃掣流爍、長戮、短刺、回絞、反纏,俱是凌厲無比,衝起如飛虹,翻轉似龍騰,金芒彈溢,今人目眩神迷。 和他對敵的迅雷手康仰山也施出混身解數“密雷十九殛”,雙掌拿、劈、挑?沉雄威猛,快捷犀利,再加上另外一個黑道高手 半面鬼使皮昌的助戰,已逐漸佔取上風。 半面鬼使皮昌,與狐偃羅漢同為當今江湖黑道上兩個獨腳巨泉,但是,二人的心性作風卻完全遇異,皮昌為人陰沉,心思細密狠毒,無論明拿正取,做案之下俱是不留活口,狐偃羅漢雖是與他做著相同的買賣,性格卻極為熱情豪爽,將忠義二字看得比生命還重,尤其是下手輕易不肯傷人 自然,這是說假若沒有人逼他的話,這位羅漢雖然其貌不揚,然而,內心的仁慈卻是無可否認的,二人在外的名聲相差無幾,卻自然而然的應了同行是冤家的這句話,再加上以前為了搶奪“金鞭銀鉤”那對玉佛的事,彼此之間更是水火難容,而半面鬼使更是深欲除去狐偃羅漢而後快,於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中,他碰見了五雷教康仰山等人專程來此為一個黑道大豪祝壽,更在狐偃羅漢的疏忽中得悉了他的行蹤,因此,才會有昨夜今天的一幕。 這時,人聲叱喝,呼喊不絕,刀光劍影,閃耀生輝,楚雲已在一瞥之下,看明暸眼前的形勢,他才待向前躍掠,斜刺裡三條人影已成鼎角之勢包抄而上,三柄同樣的武器 紫金刀,亦同時連成一片三角形的光影罩到! 苦心黑龍的鋒刃,一顫一彈,一道渾厚的光牆已驀然築起,“當”“當”連響,三柄紫金刀被震起老高,微微一閃,楚雲已飛身而起,在空中猝而轉側,又將追來的黑雷手韓獨的攻勢避過,在一輪快如迅雷電火的快攻中,再度殺退了滿臉大汗的揚雷手白廣,於是,有如一頭大鳥,優美的落向風目女黎嬙身旁。 黎嬙正架開了兩柄單刀,全身一縮,又巧妙的躲了包洪鳴劈來的五杖,而另外一只花鎗,已泛著精亮的光芒刺向她的背後。 於是,就在那只花鎗隔著黎嬙的身軀尚有三寸之際,便仿佛忽然間空氣都凝結了一般,再也刺不進去 一只強有力的手掌,正抓在鎗桿之上! 握槍的五雷教徒,是個滿臉絡腮的大漢,他急忙轉首瞧去,還沒有看清是什麼人,那抓著槍的手掌已倏而抬起,正好打在他下巴之上,於是,那龐大的身軀,竟像朵棉花似的一個跟鬥翻跌出五步之外! 黎嬙目光迴轉,正好看見那只花鎗在她身後掉下,那冤家,正朝自己露齒一笑 那一口牙齒,多齊多白啊。 楚雲手中劍趁勢前遞,一抖一顫,已準確無比的撥開了紫杖鎮天的竹杖,他左臂摟著黎嬙纖腰一個大旋轉,右腿飛起,兩名五雷教徒的額角血如泉湧,慘號著栽倒塵埃。 紫杖鎮天包洪鳴氣得大吼一聲,紫杖潑風似的洶湧的揮來,楚雲灑脫的笑笑,劍刃如蛇似的黏上了對方的兵器,又猝然順著滑溜的紫竹杖身削下,在包洪鳴的杖影縱橫裡,他猶能拿捏得如此正確,的是不易了。 於是 包洪嗚重棗般的面孔一變,亡命似的抽杖後躍,趁著這個空際,苦心龍微一伸縮,像煞蛇信吞吐,又自一名五雷教徒的目眶中穿進拔出,連帶出一片血漿殘珠。 鳳目女黎嬙長劍格開了三件兵器,她有些寒栗的道:“雲……留留手,我有點怕……” 楚雲身上的散發著強烈的男性氣息,他緊了緊摟著黎嬙腰際的手臂,劍如銀河群星,點點灑灑,一口氣逼開了周遭的圍攻者,口中低促的道:“不,嬙,我有饒人之心,人無饒我之意。” 他又狂濤般連出二十九劍,道:“小嬙,韓獨與白廣又上來了,我可以個人之力牽制他們,你去協助嚴大哥,別忘了小心自己。” 黎嬙在楚雲維護之下,已根本用不著如何出手,她也早想急著去幫助狐偃羅漢,這時,她急促的道:“哥,你也小心……” 楚雲長笑一聲,抱著黎嬙,身形筆直飛起,在空中一個盤轉,悄然親了心上人兒的鬢角一下,黎嬙則已掠向狐偃羅漢拼鬥之處。 但是 另外一條人影,卻有如流星的曳尾,驟然自橫裡飛起,快速得難以言喻的橫撞向黎嬙正在飄落的身軀,一條彎曲的刀光,如魔咒般指向黎嬙胸前! 這時,黎嬙落地的方向正好湊上那柄泛著冷芒的尖刀,她的力道已經用老,如想躲避閃挪,顯然已是不可能了。 狐偃羅漢金狐尾正好擋開半面鬼使皮昌的六掌九腿,迅雷手康仰山復又猛衝而上,他正侍迎拒,目光無意中一斜,已然看清了一切,陡然間大羅漢冷汗迸流,他幾乎已拼了命的猛衝過去,根本已將隨時可以攻來傷害自己的眼前敵人置諸一旁,迅雷手康仰山趁時大吼一聲:“嘿!” 雙撞掌,猛劈狐偃羅漢後背。 同一時間,狐偃羅漢恍若未覺,披肝瀝膽的狂吼:“黎丫頭……” 其聲淒厲哀絕,有如老狼垂死前之曝號,白猿失子後的悲啼。 這聲音像煞一根彈力極強的鋼絲,猛然扎入楚雲耳中。 他此刻身形尚未落地,目光急飄,一種本能反應促使他幾乎來不及思考這是怎麼一會事,右臂猝揮,手中的苦心黑龍已快得不能再快的長射而去,像永恆的光芒倏閃。 一切的經過,仿佛是遠古的時光一下了流到了現在,像是流星的芒尾瞬息明滅 黎嬙的驚恐尖呼忽然響起,她正在極力扭閃而那彎曲的刀尖已插進她的左臂,但是,在這永恆的剎那,那執刀之人已似乎沒有力氣繼續再刺下去 苦心黑龍冷森而窄薄的劍鋒,正深深透過他的咽喉,劍身飛來的巨大勁力,更將他戳撞出九步之外,活活釘死在地上! 幾乎分不出先後,楚雲的身影猛然撲來,但是,他並不是來到黎嬙身邊,而是撲向狐偃羅漢身後! 雙方的動作之快,已來不及用任何言語傳達,哪怕只是一個字 當楚雲身形飛到,迅雷手康仰山的雙撞掌正好沾上狐偃羅漢衣衫。 於是 楚雲雙目己在猝然間變為血紅,他用力拉著狐偃羅漢的衣領猛力向外摔出,雙腳已連續翻飛踢去,幾聲”劈” “碰”大響倏起,狐偃羅漢連連翻滾出尋丈之外,黎嬙面色煞白的踉蹌退後三步,迅雷手康仰山則滿口鮮血的倒栽出七尺開外! 極為快速的,半面鬼使皮昌兩邊完全迥異的面孔,現露著猙獰如鬼的殺氣,一個箭步衝向狐偃羅漢,抖掌便劈! 楚雲厲叱半聲,回身攔截,他的腳步適纔移動,兩股如帶似的白光已霍然卷到,寒氣襲人。 像是一塊頹石,楚雲驀然倒向地面,身軀一旋,宛如一個大輪盤般轉動起來,撲來之人正是黑雷手韓獨,他狂笑一聲,刀光賽雪般紛紛飄落,袖口中的兩枚鋼球上下飛舞,招招式式,俱是擊向敵人要害。 電光石火般二人連連交換了五招,楚雲心急如焚,他雙手忽然一拍地,頭下腳上直飛而起,雙腳豎立如錐,奇異的蹴向韓獨雙眸! 黑雷手韓獨不由吃了一驚,速忙撤身後退,鋼球呼嘯中分左右撞向楚雲脛骨,緬刀二並為一,順著楚雲襠前割下! 就在那二枚鋼球已沾著他的褲管,他已忍著胸腔痛苦猛然吸了一口氣,隨著他的吸氣,整個身軀已似勁矢般奇妙而不可思議地倒飛著自黑雷手肩頭穿過,這時,鋼球“當”的互撞,緬刀劃空而落 楚雲幾乎有些憐惜的在地擦過韓獨耳旁時曲指扣下,當他的身形踉蹌落地,黑雷手韓獨已腦漿迸流的屍橫就地,頭頂上,赫然有著五個指孔印! 不用回頭,楚雲已經自一聲悶嗥中知道這必然的結果,他目光急忙迴轉,已發現了一幕驚人的慘像 在七尺之外,狐偃羅漢混身浴血,面孔扭曲,雙目怒瞪欲裂,手中卻在揮舞著一具屍體,這具屍體胸前插著他那金芒閃閃的金狐尾 那是半面鬼使皮昌,每揮舞一次,狐偃羅漢鼻孔與嘴巴裡便冒出一股鮮血,他正在用皮昌的屍體招架著兩名中年大漢的攻擊,那兩名中年大漢,正是方才曾經阻攔他的手執紫金刀之人,地上,尚躺著另一個,他的頭顱已被擊得血肉模糊。 自狐偃羅漢擎屍揮舞的空隙裡,可以看見他一身肥肉已被剖裂開好多條血肉翻卷地可怖傷口 像一張張貪婪的嘴巴,肚皮上更被刺破了一個洞,蠕動的肚腸,已有小半截溢了出來。 楚雲憤怒得幾乎暈了過去,他強打精神,奮力趕去,雙眸又焦慮的回視周遭,只見混亂一片,那心中系念的人幾 鳳目女黎嬙,正頭髮披散,仿佛瘋狂般拒敵著紫杖鎮天包洪鳴的猛攻,另外,尚有五名五雷教徒在協同圍殺,他的苦心黑龍,卻正背在紫杖鎮天的背後。 於是,楚雲心中迅速的做了一個估計 也是決定,他知道,若在一句話的時間裡趕回,尚可救下黎嬙,否則,後果便不堪設想了,但是,狐偃羅漢此刻比黎嬙更危險,若先救黎嬙,則狐偃羅漢必定喪生無疑,一是友愛,一是情愛,到底孰重孰輕? 楚雲緊咬著下唇,內腑五臟像被擲在火裡燃燒,全身冷汗淋漓,他不回頭,不敢再想,四肢顫抖著向狐偃羅漢那邊趕去,這距離是如此短促,甚至不及他平常的隨意一躍,但是,在目前,竟又如此迢遠,仿佛永遠也趕不到似的…… ------------- |
第20章 大難不死 情趣盈盈
汗水自楚雲發腳眉睫淌流,流在眼裡,迷濛酸澀,流在嘴裡,咸苦沉滯,他方才在拼力救援狐偃羅漢時硬挺著用右胸接了迅雷手康仰山一掌,雖然,康仰山已被他雙腳實實地蹴中下腹丹田,但他自己亦受了相當的內創。 於是,事實上十分快捷,在他卻覺得漫長遲緩,事實上僅是一瞬,在他卻好似過了千百年,很快的,他已來到狐偃羅漢身前。 大羅漢早已神虛力浮,氣喘如牛,舌頭髮硬的大吼著:“他奶奶個熊,五雷教的三執事,俺老嚴便是到了十八層地獄,也是拖著你們三個王八蛋塾底!” 那兩名精壯大漢面色木吶而深沉,一言不發,紫金刀越發加力砍劈,半面鬼使皮昌的屍體,已被他們斬得支離破碎了。 楚雲用力吸了一口氣,內腑一陣抽搐絞痛,他紅著眼大叫一聲,抖掌便擊向兩名大漢中靠右邊的這一個。 這名中年壯漢冷哼一聲,反手就是連環九刀,潑風似的摟頭蓋臉砍向楚雲,芒影揮霍,寒光凜烈! 楚雲在那九條光影的交織下,絲毫不做閃躲,身形略一搖晃,已奇妙無比的揉身而進,踏入這中年大漢洪門之內,顯然楚雲的身手已令這大漢吃驚了,他大叫一聲,偏刀急削 慢了一分,僅是慢了一分,犀利的刀鋒冷光才泛,這中年大漢的內腑五臟已在狂噴的鮮血中被楚雲的勾透力破膛抓出,他的同伴正吃狐偃羅漢手抓的屍體逼出六步,見狀之下,尚不及在腦中思慮應該如何行動,一大團血淋淋,黏糊糊的蠕動腸臟,已迎頭飛拍到他的面孔上,緊接著半面鬼使皮昌的破碎屍體亦結結實實的整個撞在他身上,於是,紫金刀在半空舞了一道空虛的弧光,鬥大的頭顱,己在楚雲豎直如刀的鐵掌斜劈下與身體分了家,當這大漢的屍體尚未沾地,楚雲已瘋虎般喘息著反撲向黎嬙這邊,而此刻 鳳目女黎嬙的手中劍正被紫杖鎮天包洪鳴一杖磕飛,黎嬙的衣衫上染滿了血跡,秀髮披散,她無助的瞥了一眼脫手飛去的長劍,沒有一絲呻吟,像一塊頹石般暈絕於地,於是,五柄單刀,在紫杖鎮大的獰笑下同時自五個不同的方向劈落。 楚雲的身影,在這時恰好撲到,他像煞地獄裡闖出的厲鬼,全身是血,不顧一切的衝入刀光冷芒之中,悍不畏死地撲伏在黎嬙身上,抱著黎嬙向外滾出,“呱”“呱”的刀鋒擦貼而過,楚雲衣破肉綻,血肉迸濺,同一時間,他的雙腿也似橫地的鐵杵,猛掃而過,於是 五名五雷教徒齊聲慘曝,每個人的下身都自膝蓋以下被生生掃斷,白森森的骨骼附沾著猩紅的血肉,似亂柴般暴飛四迸! 紫杖鎮天包洪鳴一張紫臉已漲成血紅,他喉中像獸般低吼著,紫色竹杖狂舞猛砸,驟雨般重重落下! 楚雲這時已來不及再行閃避,他咬著牙,仍舊用自己的身體護著黎嬙,左臂奮力橫迎而上,右手傾注全身之力,猝然一揮,一陣尖厲的長嘯倏起,當他的左臂一連被對方猛擊了十一杖時,紫杖鎮天包洪鳴也像一堆廢絮斜斜摔去五步之外,他的額心眉際,不偏不斜的深深插著一件閃亮物體 鬼位矢。 沒有喘息,沒有停歇,楚雲雙目怒睜欲裂,自血紅的朦朧中,他看見殘餘的十數名五雷教徒正紛紛搶身上馬,氣急敗壞的欲待逃奔…… 一絲殘酷得令人不敢注視的冷笑剎時浮上楚雲唇角,他的右手伸人左邊的皮囊中一摸一抖,三枚火龍彈已飛射而出,當那十數逃騎正在推擠竄逸之際,那三枚火龍彈已轟然爆裂,三團熊熊的火球瞬息迸濺擴展,像一大片火網般卷罩而落,一股強烈而令人窒息的硫磺味道充斥的空間,於是,一幕悲慘的景像又淒怖地展現了…… 人在翻滾哀號,其聲慘厲得有如狼嚎鬼哭,馬在狂嘶衝竄,其嗥悠長顫慄,鮮紅的火舌在人馬身上燃燒,焦臭的炙肉氣息在四周飄散,翻滾的人在用雙手抓著自己的頭髮,撕著自己的面孔五官,衝竄的馬匹前蹄昂舉痙攣,亂奔亂踢,好一場可怕而令人永難忘懷的修羅圖啊。 楚雲雙眸有些呆滯,近乎麻木的注視眼前的一切,他喉嚨於裂如火,內腑在翻滾抽搐,像是有人在用手扯動著,緩緩的,他強自定了定神,爬起身來,躺在地上的鳳目女黎嬙臉色慘白如死,氣如遊絲,眼睛緊閉著,披落的長髮,被鮮血濕透了的衫裙,襯著周遭的景況,楚雲不禁打了個寒栗,他俯下身去,顫抖著把試了一下黎嬙的脈博,探探她的鼻息,於是,極度疲憊的面孔上,逐漸升起一抹安慰的微笑,像是陰翳中的一線陽光。 是的,還不致於到了最為嚴重的地步,楚雲又匆匆檢視了一下黎嬙左肋的傷口,那道傷口可怖的 或者,在別人身上又不會有這種感覺了,一股股的鮮血,正自傷口中向外湧出。 楚雲連忙取出懷內的一方精緻檀木小盒,拿出其中各色各樣的藥材,先為黎嬙拭淨傷口,敷藥止血,然後為她匆匆包紮起來,又親哺了一粒“固血丹”到黎嬙口中,非常謹慎的,他將這位美麗的情人抱起,踉蹌行向狐偃羅漢那邊。 大羅漢正靠在一塊石頭上坐著,閉著眼,油亮的面孔上汗水與血水混成一片,假如你看得仔細,那麼,你便會發現在汗與血的掩蓋下,他的神態是如何痛楚疲乏。 沾滿了血跡與泥污的雙手,緊緊摀在肚皮上,全身滿布的可怖傷痕,血水尚在津津流淌,他翻著眼皮,舌頭不停的舐著嘴唇,咻咻的喘息聲遠近可聞,胖臉上的肥肉,更在微微的抽搐顫抖…… 楚雲見到狐偃羅漢的模樣,心中起了一陣極大的動盪,他目眶中有著酸澀濕潤的感覺,緩緩放下黎嬙,楚雲搖擺不穩的半蹲到大羅漢的身前,抹抹眼角的淚痕,他語聲喑啞的道: “老兄,還挺得住麼?” 狐偃羅漢艱辛而痛苦的睜目呵呵大笑,然而,這笑聲又包含了多少血肉揉合的壯士豪情:“伙計……俺也真…… 真是多福多壽……老天……大約一時還不想……不想叫俺歸位,呵呵……若非有你…… 兄弟……只怕俺這福壽…… 也就難全了……” 楚雲讓臉上儘量帶著微笑,道:“老兄……你肥頭大耳,不是短命之像,你也死不得,將來,我與小嬙的兒女,還得拜你做幹老子呢!……” 狐偃羅漢抽搐著笑了,笑得高興,笑得激奮,雖然,這笑裡含著淚:“好……好極了……俺早就有……有這個期望……呵呵……幹兒子……老弟……快,快給俺探探傷處…… 看看這條老命還活得下去不?” 楚雲含笑點頭,扶著大羅漢平躺在地上,輕輕拿開他摀在肚皮上的雙手,楚雲的雙眉已皺了起來,他跪在狐偃羅漢身旁,小心翼翼的為他拭擦傷口周遭的血污,又仔細將那肚皮上的傷處翻開,向裡診視,半晌,他開始忙著為大羅漢止血、敷藥,又匆匆將他身上的新傷舊創調治包紮,好一陣,楚雲才長長吐出一口氣,滿身血漬斑斑的站起。 這時,他的雙腿已經酸麻得仿佛不屬於自己了,腦袋暈沉,四肢欲折,雙目看到的盡是一片朦朧,盡是陽光灑下的大小圈點,天空好像在轉動,大地宛如在搖晃,他的胸口又是充滿了翳悶與鬱氣,像是一大塊積血累塞著…… 在目前,楚雲最大願望,便是想找個陰涼地方躺一下,如有可能,最好能痛痛快快的睡一大覺,但是,楚雲明白,他這時萬萬不能睡下,否則,非但面前這兩個世界上最親的人會傷重致死,便是自己也極可能永遠醒不來了,是的,在重傷之下,在力疲神虛之後,在頭頂烈毒的陽光炙烤中,一個健壯的常人也或者受不了,何況他們已在生命的怒浪中掙扎了這麼久! 自他懷中摸出的摟金翠盒中倒出一粒雪白的丹丸,楚雲和著唾液吞下肚去,這粒丹九除了可以順氣暢血之外,尚含有極為強烈的興奮作用,可以刺激精神,暫時消除困乏,在吃了它後,或者可以支撐一時 楚雲由衷的希望著。 閉目養息了片刻,楚雲滿刪的行到紫杖鎮天包洪鳴的屍體之旁,拿回他的佩劍 苦心黑龍,嘬唇打了一個失去中氣的嗯哨,然後,他抱起仍;日昏迷未醒的黎嬙,又待彎身攙扶狐偃羅漢,當他的手指尚未觸到大羅漢的身軀,大羅漢已忽然睜開眼睛,像是想起了一件大事:“黎丫頭……” 楚雲抬抬手臂上的黎嬙,狐偃羅漢目光才一接觸那張美麗而慘白的面龐,已驀然全身一震,號啕大哭:“俺方才還看見你抱她過來……不料這丫頭已經去了,俺只當她是暫時暈絕,這些應該五馬分屍的五雷教畜生……兄弟啊……你也忍得住……俺不問,你也不提,都是俺這老厭物作的孽啊……” 楚雲明白,在這種血淋淋的殺戮之後,在強烈的日光下,在重傷後的迷離神智中,一個人都會過度的敏感而又有著神經質的,容易受驚,容易衝動,更容易產生錯覺。 他柔和的笑了,在黎嬙緊閉的唇上一吻,鼻孔裡依然飄人一陣幽淡的白蘭花香,雖然,那兩片柔唇沒有清醒時來得滑膩,輕輕的,楚雲道:“老兄,你靜下來,勿使創口破裂,小嬙沒有死,真的沒有死,只是與你一樣受了傷,待你痊癒之後,她又會親手端一整盤辣子雞丁快你朵頤……” 狐偃羅漢像個孩子似的搖頭不信,哭得異常傷心,涕淚縱橫:“不……你騙俺……可憐這丫頭……她的臉孔比蠟還蒼白………俺見過的死人多了,黎丫頭的面色與他們一樣……毫無血色……冷得像冰……天呀……兄弟,你宰了俺吧……都是俺害了你們……黎丫頭啊…… 可憐……像一朵花,就這麼謝了……謝了,天啊……” 緩慢而輕靈的,楚雲的手指點在狐偃羅漢的“黑甜穴”上,大羅漢嘴巴還張著,已無力的垂下頸子睡著了。 楚雲拍拍他的肩頭,沙啞著喉嚨道:“睡吧,老兄,我真羨慕你……你還能舒適的睡一覺,而我,我尚要照拂你們跋涉長途,使你們恢復生命的光彩……” 望望周遭,楚雲沉重的搖搖頭,是的,這一片慘厲,一片淒涼,若有人看到,或者會驚駭失色,會鏤記心版直至終生,或者,在若干年後,驚人毛髮的幽靈鬼火,又會在附近老人誇張的恐怖描述中飄遊遊蕩。 雙日駒已在面前,楚雲前面抱著黎嬙,後面扶著狐偃羅漢,吃力的登上馬背,這神駒的四蹄揚開,卻平穩而安適,好似,他也知道馱著的主人受不得顛簸呢。 隔著五六裡路就是落月湖,那藏著這美麗湖泊的山巒便在眼前,可是,在七天前,楚雲卻實在無法趕完這五六裡路,更攀上半山的湖濱,於是,他就在這短促的路程外,暫時借住了兩間破陋的竹籬民房,這兩間陋舍的主人是一個年老的樵夫,無子無嗣,孤苦伶訂,但是,因為如此,卻有著絕對的清靜與安溫。 用精緻而爍亮的細小銀針,楚雲為狐偃羅漢縫合了全身的傷口,敷上了最名貴的藥料,以世間難求的丹九為其內服,在他精深的醫術下,這位江湖獨腳巨梟不用多久,又可以嘯傲江湖了。 黎嬙最重的傷勢,便是肋下被刺的一刀,可幸那一刀因為楚雲及時拋劍施救,而令那兇手失去了繼續用力的機會,所以,那一刀只插進肌膚三分,並未傷及內臟,主要的,黎嬙當時的驚恐氣怒,才是她暈倒過去的主因,於是,同樣的為黎牆悉心醫治扎。 洗淨了雙手的血污,全身的疲倦,傾倒了一盆盆的污水,碎爛的衣衫,楚雲滿意而解脫的凝望著屋內外安詳睡去的二人,自己再由大夫變成病者,為自己內外的創傷逐一調治,直到那猙獰的死神病魔遠揚了…… 七天來,三人的傷勢均已大有起色,除了楚雲可以行動自如外,黎嬙與狐偃羅漢均尚不能起身,楚雲抱恙侍候著二人,卻儘量避免與他們交談,以免在二人病痛中牽掛傷神。 現在,他又端著一碗稀粥進入裡間,黎嬙已墊著一個藍布枕頭坐了起來,神色之間,雖然清瘦憔悴,卻另有一股清新而柔弱的柔態美。 她睜著大眼睛,靜靜的瞧著楚雲進來,將稀粥置于床頭,又靜靜的瞧著楚雲向她輕輕一笑,轉身欲出。 “楚雲。”黎嬙古怪的叫了一聲。 楚雲趕忙回身,以指比唇,悄聲道:“少說話,多睡、多吃、多補、別亂想、別動氣,你會痊癒得很快。” 黎嬙冷冷的道:“我暈睡了幾天?” 楚雲有些不知所措的道:“大約三天吧,小嬙,你問這個幹什麼?” 黎嬙又冷冰冰的道:“那麼,我這幾天來一直暈暈沉沉的……” 楚雲忙道:“不錯,因你流血過多,又引起了併發症,衰弱過度,因此,你多半是睡著,而這樣最好,可以將連日來的疲勞養息過來……” 黎嬙癟癟嘴,那模樣俏皮極了:“於是,你就落得自由自在,整天把我擺在這裡,不管我是否寂寞,不管我是否需要你,只是到時候送吃的來,送湯藥來,然後,冷冰冰的不說一句話,丟給我一個缺少意義的微笑,生怕我纏著你似的快快跑開……” 楚雲著急的搖手道:“不,小嬙,你別瞎猜,我怕打擾你的寧靜,影響你的心緒,所以不敢和你多說話,其實,我恨不得天天磨在你身邊……” 黎嬙小嘴一嘟,哼了一聲:“鬼才相信,我知道你怪我不聽話,害你為我擔心,就故意用這種方法折磨我,報復我……” 楚雲舐舐嘴唇,否認道:“小嬙,我怎會有這種無聊想法?我又怎捨得折磨你,報復你?我總不能在你養傷的時候老是垢貼不休的令你討厭呀!” 黎嬙扭了扭身於,柳眉兒輕輕一顰;楚雲關切的道:“別,小嬙,別動啊,你的傷口還沒有完全長合,再裂了可不是玩的,千萬要注意小心……” “注意小心?”黎嬙仍然扳著臉道:“老實告訴你吧,我根本早就清醒了,我懷著滿腔熱望,要向你投拆我的感觸,我的所思,我的感激,但你卻總是怪模怪樣,陰陽怪氣,進來一下就走了,當我每次醒來,想你,要你,卻又看不見你,找不到你,我空虛極了,寂寞極了,但是,除了你,誰會來安慰我?誰又能安慰我?可恨你騙了我的心,又討厭我,要是你不喜歡我,你可以任我在日前那場殺伐中死去,又何必假慈悲的來救我?假如你要拋棄我,也在我死去以後,或在我最美麗的時候,又何苦在我傷痛中給我這樣大的打擊?我知道,我現在很蒼白,很難看,你不喜歡我了……” 說著說著,黎嬙己雙手摀面,輕輕嚼位起來,雙肩聳動著,鬢髮微見散亂,這妮子,在哭泣的時候,也夠讓人心施搖晃…… 楚雲手忙腳亂的坐到床沿,仲臂就待環摟黎嬙香肩,黎嬙用力避開,卻扯動了傷口,微微呻吟了一聲。 “欸,欸……”楚雲急得唉聲嘆氣道:“這是何苦,這是何苦嘛,你們女孩子就是這麼古怪,別人原是一片體貼好心,讓你們一想,便完全走了樣了,我是真怕你不舒服,所以強忍住自己的思渴不敢與你多纏黏,其實,我哪裡會有一絲兒外心,真是冤枉透了……欸!” 黎嬙放下手,淚痕斑斑的抽噎著道:“你走開,你不要靠近,我現在變醜了,不用你可憐,就算我從來不認識你,就算我一輩子守著爹娘不出嫁……” 楚雲又試著去摟黎嬙,嗯,這回,她僅是輕輕的,象徵性的動了一下,就裝做不知道似的任由楚雲攬著了,楚雲心中一笑,口裡卻道:“乖,寶貝,別哭,叫人家看見多不好意思,假如你精神真的好了,我巴不得馬上來陪你,一天到晚膩著你不離開,直到你討厭我了……” 黎嬙哽咽著哼了一聲,仍舊恨恨的道:“別花言巧語,又來騙我,這幾天來,你冷落人家也冷落得夠了,那這麼簡單,幾句話就算了?哼。” 楚雲涎著臉,湊上嘴唇,低柔的道:“情人,來,親我……” 黎嬙轉過臉去,冷冰冰的:“別不害臊,誰希罕親你? 你去親別人吧,我沒有這個福氣,也沒有這個興趣……” 楚雲摟著他的手臂緊了一緊,深沉的道:“那麼,小嬙,請原諒我,你不親我,我就要親你了……” 黎嬙柳眉兒一豎,兩只大眼睛一瞪,道:“你敢!” 楚雲笑了,有些古怪的瞧著黎嬙,嘴裡“嘖”了兩聲:“我敢?真是令人好笑,丈夫不能親吻他的妻子,這算是哪一門子規矩?我非要試試,看你能奈我何?” 黎嬙寒著臉,道:“你動我一下,我就叫喊……” 楚雲手臂逐漸用力,將黎嬙斜斜推倒床上,當然,他暗自小心,不使這美麗的玉人扯動傷口,然後,他似笑非笑的道:“娘子,你就看我敢不敢。” 黎嬙無力而軟弱的閃避著楚雲湊上的嘴唇,但是,她只躲開了兩次,已被楚雲的嘴巴堵個正著,咿唔著不能出 良久啊,這醇膠般漫長的一吻。 黎嬙輕輕用齒尖咬著楚雲的舌頭,自唇縫中恨聲道:“我恨死你了,我要咬死你……” 楚雲閉著眼,受用的微笑了一下,嘴唇又緊緊合攏,含糊不清的道:“咬死算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黎嬙移開面孔,輕輕地搥打著楚雲:“你真是魔鬼…… 我將來一定會被你害死……” 楚雲握住他的一雙小手,愛憐的道:“小嬙,別再說死,你永遠不會死,就像長春的翠柏,欣榮的草茵,不斷的流水,輪轉的日月,永遠息息連貫,無盡無絕,假如,上天允許我對你作這樣的祈願,那麼,小嬙,但願讓我們一起去……” 深深的沉默含蘊著這位鳳目之女的千萬柔情,她怔怔地凝注著楚雲,半晌,始悠悠的道:“雲,我們大約在前世已經是冤家了,我現在看你,好像我們已相識了幾十年,幾百年一樣,我覺得你是如此熟悉,如此親近,宛如你在我的意念中,心坎上,早在很久以前已根深蒂固了,雲,我們真的有緣?你告訴我,我不會失去你吧,甚至在千古以後,我也不會失去你?” 楚雲語如深川幽谷中的回音,深邃而盪人心弦:“不會,小嬙,你與我,是永不可分的,任誰也不能拉開我們,任誰也無法阻止我們,縱使時光消逝,歲月悠悠,或者我們的肉體肌膚已化為灰燼,但我們的靈魂,精神,仍會緊密的契合相擁,或者,在九泉之下。” 黎嬙又抽噎著啜位了,但這次不是傷心,而是欣慰與高興,她自動吻著楚雲,一遍又一遍,在淚水沾流在兩張面孔上,在她的顫抖中,這位美麗的少女低悄的道:“比翼三生,勿忘勿棄……” 楚雲吸吮著她的淚水,真摯的道:“連理九世,勿舍勿離……” 四張唇片又膠合在一起,像蜜汁般甜。像烈酒般醇,像天地在縮小,像萬物歸於永寂…… 難舍難分,卻又得暫時分開,楚雲體貼的扶著黎嬙靠在枕上,手指輕繞著她的秀髮,默默的撫弄著,黎嬙微闔雙目,道:“哥……” 楚雲溫柔的道:”嗯?” “在前幾天那場血戰中,”黎嬙緩緩的道:“假如我死了,你怎麼辦?” 楚雲嘆息了一聲,道:“小嬙,我不許你說死字,這個字實在令人恐懼,用在我身上,老實說,我並不怕,但是,卻萬萬不能用在你身上……” 黎嬙展顏一笑,道:“我是說,假如,這只是一個推想的虛語而已,我也不願意死,如果死了,就得不到你,就看不見你了,就親不到你了,我只是說假如,哥,假如,你會怎麼辦?告訴我嘛……” 楚雲苦笑了一下,低沉的道:“在殺盡那些人後,將兇手剁成肉泥撒於大地,然後,調治好嚴大哥的創傷,接著,小嬙,我就來尋你了……” “你怎麼會知道我在另一個世界的什麼地方等你?”黎嬙競有些著急的問。 楚雲舐舐嘴唇,嘴唇好似有些乾裂,他輕輕的道:“夫妻是屬於同一精血,縱然到了另一個世界,也是呼吸相應,氣息相通的,我們的魂魄有長絲素系,這長絲隱於天渺地深,有影無形,它縛著你,也拴著我,不論到哪裡,不論在何處,我們都會在一起,飄於雲霄,比翼不舍,盪於黃泉,連理不棄,我抓著你,你拉著我……” “天啊……”黎嬙埋首楚雲懷中,又感動得哭了起來。 楚雲輕輕拍她的肩頭,倏然道:“小嬙,現在,你大約不生我的氣了?不懷疑我了,你應知道,當我失去而又獲得時,我會多麼珍惜這重獲的果實。” 黎嬙抽噎著點頭,她明白楚雲指的是什麼,這很顯然,她更後悔自己的任性與苛責,當你知道一個人的心是血紅的,那麼,你便不該再去剖開一次證實了,這會顯得太多餘。 其實,楚雲並不責怪黎嬙的任性與氣忿,當一個人在傷痛之後,尤其是一個女孩子,她必是極端寂寞而渴求慰藉的,對自己心目中的戀人更甚,有一點小不如意,或有一些不必要的煩惱,就會敏感的聯想到很多,思維更會向狹窄處流瀉,而這一切,只要她經過渴念的人坦誠相慰,也就煙消雲散,恢復正常,因此,這是應該諒解的,何況,真正的互愛,便在於永恆的忍讓與赤裸裸的純摯啊。 房間裡靜靜的,靜得可以聽見血液的流轉,心兒的蹦跳,這已是近黃昏的時分了,一抹夕陽,正自窗檻射入,淡淡的,有著夢樣的迷濛。 黎嬙斜倚在楚雲懷中,悄細的呼吸著那特有而熟悉的男性氣息,她的一只小手,輕輕在楚雲的手臂上撫摩,忽然,她睜大眼睛,卷起楚雲寬大的袖口,驚駭的道:“雲,這是什麼?” 楚雲那古銅色的手臂上,正浮印著一條條的青紫瘀腫,雖然,這痕印已消褪了許多,在這時看來,卻仍是如此令人驚悸。 楚雲淡淡的道:“紫杖鎮天包洪鳴的傑作,一共十一杖。” 黎嬙異常心疼的道:“他怎麼打得著你?我記得這老頭子一直在追我 他好狠,竟然打得這麼重,我恨死他了……” 眨眨眼,黎嬙脫口道:“對了,雲,你這手臂上的傷痕一定是為了我,是不是你搶過來救我的時候被他傷著的?這老……老混帳……” 楚雲親親她的頸項,一笑道:“你還恨他於嗎?以後,他永遠也不能再傷我了。” 黎嬙咬著下唇,半晌,始疑惑的道:“哥,你是說? ……” 楚雲閉閉眼,道:“是的,這十一杖,我已取了他的生命作為代價,我本想不傷他,我也不是為這十一杖索債,但是,他卻欲置你於死地,使我無法再原諒他。” 黎嬙有些吃驚的道:“哥,我忘了問你,五雷教的人有幾個生還。” 楚雲唇角浮起一絲冷煞的微笑,他平靜的道:“沒有任何一人生還,同樣的道理,如若他們得勝,我們三人也沒有一個會生還,彼此都是一樣,乾乾淨淨,斬草除根。” 黎嬙感到全身都在發冷,她有些顫慄的道:“多少天來,雲,我己看見你自兩場大血戰中浴血進出,雲,我總是忘不了那引起恐怖的垂死者面孔,那血淋淋的鋒利凶器,那令人毛髮驚然的哀號,這一切,大使人驚悸了,甚至會在睡夢中壓迫著我,多可怕啊,雲,別再殺人了,除了有人想奪取你的生命,否則,你就饒別人一條生路吧……” 楚雲沉默了一會,道:“天下的一切事物,本來都應該和祥而安溢,充滿柔美與平實,不應有著大多的尖銳及突出,這些,正好似每個人的心性,都應該善良而淳樸,和易而可親,但是,小嬙,這只是一個幻想,不可能達到的至善至美之境,最少,在現在是不可能達成的,人性間充滿了險惡,狠毒、自私、嫉妒,名利,為了爭奪這一切,為了求取更高的慾望,人類間的殺伐不斷發生,衝突便無盡無止,爭執便日甚一日,小嬙,老實說,我已差一點脫離這些束縛,不過,小嬙,你卻應諒解我對親仇的痛楚,或者,我有時手段過份,也請看在我身為人子,心盡全孝的份上,不要太責怪我,沒有人願意整日呼吸血腥的空氣,也沒有人願意在耳中索回著死亡者的號叫……” 黎嬙想了很久,低柔的道:“雲,我很了解你,我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我只是直覺的希望你對人對事都保持最大的仁愛,有著最大的忍耐……” 楚雲深深頷首,感唱的道:“你說得很對,我也明白,不論為了什麼,雙手沾染了大多血腥總不會是件好事,冥冥中,老大的眼在注視著你……” 黎嬙又想起了一件事,輕輕的問:“雲,嚴大哥的傷好了幾成?我看你為他也操了好大的心,半面鬼使皮昌差一點要了嚴大哥的老命呢……” 楚雲有趣的一笑,道:“皮昌在嚴大哥中了康仰山一記雙撞掌後,乘機撲去下手,哪知道老狐狸受了內傷卻是鬼計多端,他裝死躺在地上,直等皮昌掌力沾身,在相距不及五寸的狹小空間裡反手一‘金狐朝日’扎入皮昌臉膛,在這麼接近的距離裡,皮昌當然猝不及防,被嚴大哥一刺而中,但嚴大哥自己卻也挨得不輕,幸虧他的金狐尾出得及時,令皮昌在受創下無法發揮全部掌勁,若是慢了一步,我臨時出了什麼差錯,那麼,如今也就用不著我再為他操心了……” 說到這裡,楚雲又笑著道:“老實說,大羅漢確是一位忠肝義膽,豪氣于雲的好漢,更是一位值得信賴與倚重的摯友,小嬙,他對你我的愛護,已不是用一般虛浮的言語可以表達的了,誠誠于中形於外,這只要一眼即可看明,如若沒有這種情感,要裝也是裝不來的,這一輩子,我交定他了。” 黎嬙開懷的嫣然一笑道:“我知道,哥,他真好……” 楚雲又親呢的低下頭來,道:“小嬙,我已答應他,咱們將來的第一個結晶,一定拜他做幹老子,你說,這該是一件多妙的事?” 黎嬙俏臉蛋兒一陣酌紅,羞得鑽進楚雲懷裡,咿唔著不肯回答,楚雲輕輕在她腋下搔了搔,笑道:“如何?你也不會有異議吧,怎麼不說話呢?” 黎嬙仍舊悶著聲沒有回腔,楚雲大笑著哈她的癢,二人一扭一纏已摟作一團,黎嬙喘息著,笑著,呻吟著,有氣無力的搥打著楚雲,一面令人感到舒適的擰著他,咬著他。 忽然,楚雲停止了動作,將這玉人兒扶好,關注的道:“小嬙,傷口又弄痛了?” 黎嬙故意蹩著柳眉兒,哼了兩聲,卻是不理不睬,楚雲像是想起了一件事,仰著臉想了一下,低聲道:“情人,我一直忘了一件事,多日前,金鉤銀鞭的那對翠佛你可還給人家了?那對翠佛雖然值錢,我們也用不著,何況,值錢的玩意我多得很……” 這一說,黎嬙可光火了,她重重的自了楚雲一眼,恨聲道:“我早就遣人還給他們了,哼,你當我是什麼?大洪山的金銀財寶多得不可算計,我會希罕那對翠佛?再說,有你這位武林泰斗,江湖大豪在後面逼著,我有幾個腦袋敢不還呀?不過,我只告訴你一句話,當時我之所以乘機下手,目的只是好玩,決沒有一丁點貪念……” 楚雲連忙陪笑道:“寶貝,你別想差了,我怎麼會想到這上面去?我只是隨便問問而已,人家怪可憐的,咱們又何苦砸人家飯碗呢?在江湖上混飯吃,除非你自己家當厚,否則,也相當不容易……” 黎嬙陣了一聲,鳳眼幾一瞪:“這還用得著你說呀?我知道的不比你少,哼,論武功,你是比我強上千百倍,論武林經驗,江湖世故,姓楚的,大洪山的黎大小姐可不含糊你!” 楚雲豁然大笑道:“好好,算我含糊你如何?丈夫怕妻子,總算不上丟人吧?古今一體,懼內者豪傑多有……” 黎嬙面龐紅得嬌豔欲滴,她羞澀不堪的道:“也沒見過你這等厚臉皮的,還沒正式…… 正式到那一天,就把如意算盤打好了,左一個結晶,右一個妻子……真不害臊……” 楚雲故意搖頭一嘆,道:“欸,以後的日子可難得過了,咱們成親之後,只怕要天天頂雞毛撣,跪馬桶蓋哩……” 黎嬙哼了一聲,卻忍不住笑道:“這個當然,莫不成本姑娘還替你疊被倒洗腳水?你要是敢不聽話呀,哼,就休想我睬你一下。” 楚雲正待再調笑兩句,卻發覺室內光線已黯,他溫和的道:“好了,小嬙,別鬥嘴了,來,我餵你吃點稀粥 黎嬙癟癟嘴唇,道:“不要,人家自己可以吃嘛,而且,人家現在又不餓……” 楚雲沒有回答,回身端起那碗已經涼了的稀粥,在唇上試了試熱度,拿到黎嬙面前,輕輕的道:“別淘氣,讓我餵你,慢慢吃,這幾天來,你一直沒有好好吃東西,別餓壞了身子,這可不是玩笑之事。” 黎嬙自己伸手接碗,邊嘟著小嘴道:“假情假意,前幾天不餵人家吃,現在看見人家生氣了纔來獻殷勤,我不嘛,我要自己吃。” 楚雲笑笑,深長而悠緩的道:“比翼三生,勿忘勿棄,連理九世,勿舍勿離……” ------------- |
第21章 伊人在伴 親仇莫辨
像是一道電流在這有著一雙美眸的少女身上通過,她全身機靈靈的一顫,凝注楚雲,慢慢的靠在枕上,眼簾微闔,小嘴兒輕輕張開。 楚雲悄然道:“愛我?” 黎嬙點頭,楚雲又道:“永遠?” 黎嬙再點頭,於是,楚雲充滿了安慰與欣悅的籲了口氣,他舉碗至唇,自己食了一口,又輕輕湊近黎嬙唇邊,哺餵入她口中。 極快的,一碗稀粥已去了小半碗,黎嬙低低的道:“哥……我吃飽了,實在塞不下去,假如……假如你要……要親我,你就親嘛,別再加上別的陪襯……” 楚雲笑著放下手中瓷碗,用嘴唇吮幹了黎嬙小嘴四周的水漬,滿足的道:“好甜啊……” 門檻上的布簾子忽然一掀,一個胖大的影子衝了進來,敢情外間已掌起油燈了,那胖大影子正是狐偃羅漢,他進門就坐在一張缺了條腿的大竹椅上,用一根細竹竿將門簾掀開,邊呵呵笑道:“抱歉之至,俺又煞了你們小兩口子一次風景,不過,這次可不是瞎搗亂,而是俺的肚子在唱空城計,不祭祭五臟廟是不行的了。” 楚雲一笑道:“老兄,別客氣,你先吃吧。” 狐偃羅漢搖頭道:“不成,咱們一起吃,他奶奶的,光從床上移到這椅子上,就像他娘的走了十萬八千里一樣困乏,伙計你別老是纏著黎丫頭,也該侍候侍候俺老哥哥了。” 楚雲拍拍黎嬙,低聲道:“小嬙,你先躺躺,我馬上回來,這老小子不是要我待候他,八成是他又要央求我給他酒喝了。” 黎嬙大眼睛一眨,道:“就給嚴大哥喝嘛,我記得你酒囊裡足有滿滿一壺……” 楚雲擺擺手,道:“這怎麼行?他創傷未愈怎能喝酒? 如果因此再犯了別的毛病可就棘手了,你等等,我就來。” 說著,楚雲大步行到外間,狐偃羅漢收了竹竿,放下門簾,摸摸全身纏得重重實實的繃帶,苦著臉道:“伙計,俺整整有七八大沒有一滴靈芝露進口了,你就發發慈悲,救救俺這受苦受難人,賜俺一杯靈芝露吧……” 楚雲含笑不語,舉著挾了一塊蘿蔔於,放在口中慢慢咀嚼,一面將粗瓷碗裡的米飯大量撥向嘴中。 狐偃羅漢望望楚雲那若無其事的面孔,又看看桌上的三碟素菜,不由嘆了口氣,放下筷子,一個勁的嘀咕:“這算什麼場面嘛,他奶奶的,俺還算不上出家哩,怎的卻像是真當了和尚一樣,吃起素來了?連一點油星子也找不到,欸,可憐俺傷後之身,不滋補滋補怎麼受得了啊,欸,俺好苦的命……” 楚雲實在想笑,卻強忍住了道:“老兄,正因為你是傷後之身,所以才必須忌油腥葷膩,更不能飲酒刺激精神,雲弟曾以補丹及人參湯為你增血順氣,日日不息,所以,滋補已是很多的了,過份了反而不佳。” 狐偃羅漢恨恨地拿起筷子,悶頭吃飯,邊含混的道:“娘的,那老樵夫見了銀子就眉開眼笑,每天收你三兩紋銀,便完全聽你使喚,三兩銀子可吃一桌全席了,卻頓頓都是這幾樣鳥菜,又做得口味差透,倒足胃口,和他商量換換花樣,他卻只會向你身上推……可恨可恨,俺一朝痊癒,非塞一泡尿到這老小子口中不可……” 楚雲只笑不答,很快的,他已吃完站起,用絲帕抹抹嘴,然後走到大羅漢的床邊坐下,輕鬆的道:“布衣可暖,菜根自香,吃慣了雞鴨魚肉,換換這鄉村口味不也很美妙麼?而且,那位老樵夫現在整日為吾等做飯挑水,又讓出房屋,也算相當不壞了,責人總不能太苛啊。” 大羅漢哼了一聲,三大碗白米飯早已下肚了,他滿腹牢騷的道:“苛?哼哼,俺們是憑了白花花的銀子,才能吃這粗茶淡飯,住這陋室破屋,俺只要稍能行動,便立即回落月湖,這個萬象宮俺可無福消受,真有些吃不住勁,一天到晚,嘴裡淡得一點味道都沒有……” 楚雲哈哈大笑道:“說來說去,你仍為吃,食色性也。 古人殆不欺我。” 狐偃羅漢摸著大肚皮上的繃帶,閉著眼道:“人不為吃,何苦生諸塵世?俺懶得與你多說,這幾日來,俺一肚子不是味,人一生氣,就吃得少了,欸,每頓只能吃個三五碗楚雲再也忍不住的笑了起來,他撫著胸口,正自床上站起,而一個陌生而又寒冽的語聲,已接在他的笑聲後響自門外:“大洪山山野村夫,左拐子宋邦求見楚雲。” 這語聲來得突兀而冷森,仿佛自遙遠的天際,無邊的黑暗中忽然飄來,有著令人驚懼與震撼的力量。 狐偃羅漢怔了一怔,隨即努努嘴,悄聲道:“怪了,這老子怎麼會找到這裡來啦?他奶奶的來得真怪,像從天上掉下,地裡鑽出……” 楚雲極快的在腦中思忖著如何應付這個突來的變化,他略一沉吟,向狐偃羅漢使了個眼色,沉著聲音道:“遠來的是客,本當出迎,奈何夜色已深,言意未明,諸般有所不便,尚請二當家的進門一晤。” 其實,楚雲所以不迎出去,並非有所畏懼,實在是怕室內有創傷在身的黎嬙及狐偃羅漢有失,來人出現的突然,這意味,朝壞的方面打算,總比朝好的方面打算來得貼實些。 於是 那冷竣的語聲又沉緩的響起:“尊駕尚知老夫之名,老夫對尊駕亦頗不陌生,如此,則老夫告罪入內了。” 狐偃羅漢拾起倚在椅旁的竹竿,急促的低聲道:“伙計,這左拐子宋邦為大洪山二瓢把子,武功奇高,心性狠毒,又是火爆粟子脾氣,不到必要,千萬不要翻臉動手,別忘了黎丫頭與你的將來,這老小子雖然來得奇怪,卻也得留步退路……” 楚雲尚來不及問為誰留步退路,一個中等身材,環眼濃眉的五旬漢子已緩步進入室中,來人像貌不惡,只是嘴角至耳際,卻有著一條新月形的疤痕,這條疤痕十分顯明而刺目,破壞了不少這人面孔上的調和。 楚雲大步迎上,抱拳為禮道:“宋瓢把子?在下楚雲。” 這五旬大漢穿一身釘滿銅鈕的皮衫褲,每一顆銅鈕都擦得雪亮閃耀,頭上包著一塊長可及肩的虎皮頭巾,驟然一見,會留給人們一種威猛而剽悍的感覺。 來人亦抱拳回禮,沉穩的道:“不敢,大洪山喬掌第二把交椅,左拐子宋邦便是老夫。” 楚雲連忙為他搬了一把竹椅,請他落坐,來人 左拐子宋邦,一雙環眼從進屋時起,便一直沒有離開過楚雲,當楚雲為他搬椅子時,雖然這只是一個小小的動作與慣常的禮貌,一絲有著榮幸意味的微笑,卻難以察覺的浮上了宋邦的唇角。 楚雲搓搓手,盡力讓臉上帶著笑容,他這時的心中多少有著幾分尷尬,是的,他現在與大洪山的關係十分微妙,可算敵人,也能說上朋友,算是仇家,又安知不是親家?有這些複雜的因素,就不能單純的蠻干,就算不為了任何人,也不能不為黎嬙這妞兒著想啊。 左拐子宋邦著實向楚雲全身上下打量了良久,像是在欣賞一件什麼珍罕之寶一樣,半晌,他的目光才轉向狐偃羅漢。 狐偃羅漢呵呵一笑,抱拳道:“嚴笑天便是俺,請二當家恕過俺老嚴有傷在身,不能起立迎近之罪。” 左拐子宋邦笑了笑,耳際的疤痕一動,他低沉而有力的道:“好說,嚴兄倒是多禮。” 說到這裡,他不待大羅漢回答,已轉首向楚雲道:“楚兄,老夫來意,未知楚兄可知一二?” 楚雲望著這位威名遠震,雍容深沉的大洪山二瓢把子,心中想道:“奇怪,聞說這位左拐子宋邦脾氣極為暴烈,怎的現在卻如此溫和?” 心中在想,口裡忙道:“請二當家的恕過在下愚魯,二當家來意,在下尚不甚了了。” ------------- |
第22章 危機四伏 有驚無險
左拐子宋邦含有深意的笑笑,雙目稜稜有威地注視著楚雲,慢慢的道:“楚兄揚名江湖,乃是近年來之事,然而,楚兄名聲崛起之快,卻似旭陽之東升,令人駭異敬佩,冀境黑道霸主赤手擒龍所屬首遭殲滅,一笑奪魂黃極之百角堡亦被閣下殺得乾淨,燒得徹底,跟著,灰旗隊,莽狼會相繼傾倒,玄凌院中兜鍪雙豪與三羽公子也無一倖免,不久前,年高德勁的大羅漢金環江一飛和他的老伙計範五栽於閣下手中,這些江湖上的幫會組織,頂尖角色,俱非易纏,尤其領導者皆屬能人異士,手下奇材車載斗量,閣下能在這短暫的時光中將他們一一擊潰,除非有超絕之功力,驚人之智慧,否則是辦不到的,由此看來,今日武林雄主,恐非閣下莫屬了。” 楚雲淡淡的一哂,道:“二當家的如此謬獎,在下實在愧不敢當……” 左拐子宋邦一拂他的虎皮頭巾,神態威嚴的道:“七日前,五雷教更被一個年青後輩擊得潰不成軍,一敗塗地,在七日前參與那一役的五雷教上下諸人,無一生還,連僅有的幾名重傷者,亦在說出經過後咽了氣,那年青人,據老人推測,大約亦是閣下吧?” 楚雲戒備的一笑,道:“不敢,正是在下。” 左拐子宋邦點點頭,道:“果然不差,敢做敢為,是一個大豪士,大丈夫的氣慨,不過,就只怕是手段太毒辣了一點。” 楚雲背負著手,讓一抹微笑浮在臉上,卻沒有作聲,左拐子宋邦看著他,仿佛略一沉吟,又道:“自然,老夫不會忘記,大柳坪的一場血戰,我大洪山遣出之人也是丟盔棄甲,狼狽不堪……” 楚雲咳了一聲,謹慎的接著道:“二當家,此事在下毋庸隱瞞,亦不用推倭,大柳坪之戰,不錯,是在下及所屬而為,但是,當時貴山各位兄台亦未免過於逼人,言談形態,不留絲毫退路,在下實在是在忍無可忍之下,方始動手……” 左拐子宋邦哼了一聲,雙目中精光暴閃,但隨即又哈哈一笑道:“楚兄,此時此地,吾等不談此事,以免破壞了眼前之和諧氣氛,你說是麼?老夫尚有一事請教閣下……” 楚雲腦中一轉,已猜到幾分,他露齒微笑道:“便請示明。” 左拐子宋邦輕輕撫摩著袖口上的雪亮銅鈕,沉著的道:“老夫不喜虛套,亦不願轉折,老夫請問,大洪山敝瓢把子之千金現在何處?尚請楚兄賜告。” 楚雲果然猜得不差,他平淡的道:“二當家忽然問起黎姑娘,未知有何意圖?” 在這裡,他言語中用“意圖”兩字,已是含有幾分強硬的口氣在內了。 左拐子宋邦乃大洪山第二把交椅的人物,江湖上的經驗閱歷自是異常老到,他察言觀色,已知對方心中不愉,但是,他一點也不驚慌,仍然沉穩的道:“老夫猜想,楚兄應該明白老夫與黎姑娘的關係深淺。” 楚雲略一頷首,道:“不錯。” 左拐子宋邦又道:“黎姑娘已下山數月,卻是行蹤不明,敝瓢把子十分焦慮,老夫更是心憂如焚,食不知味,楚兄知道,敝瓢把子伉儷年事已高,膝下卻只此一女,受逾生命,珍若掌珠,如若萬一有個長短,敝瓢把子夫婦將如何善處?而沾染關係者更如何卸責?” 楚雲已聽出宋邦語氣中己含有的火藥氣味,他忍了一忍,爾雅的道:“二當家,想黎姑娘亦已成人,並非稚齡髫童,她如意欲返家,自當已返,沒有人會加以攔阻,更無人會存心不善,這一點,二當家恐怕想差了。” 左拐子宋邦雙目驟睜又闔,心忖道:“耳聞楚雲這小子技業超絕,智慧驚人,今日一見,果然傳言無訛,嗯,可得好生應付才是……” 想著,他已緩和的道:“楚兄,話雖如此說,難為天下父母心,做長輩者,沒有不關切自己子女的生活的,黎姑娘乃一孤身少女,在外遊蕩如此之久,於此江湖風險日甚,人心每況愈下之時,再如何自慰,總是不能釋懷的。” 楚雲雙目低垂,已在默默考慮起來,而這時 裡間的門簾一掀,一個屠弱而窈窕的身影,扶著門框緩緩行出,左拐子宋邦目光一瞥之下,急忙站起,那纖弱的人兒已檢襖為禮道:“宋叔叔,馥兒向你老人家請安。” 左拐子宋邦三步並作兩步的奔了過去,半扶半攙的將黎嬙安置在椅子上,邊慈祥的而急切地道:“丫頭,你受傷了?氣色怎的如此灰敗?近來過得可好?有誰欺侮了你?怎麼也不回山?至少也得帶個信呀……” 黎嬙就行了這兩步,已著實喘息了一陣子,她順了順氣,嬌憨的將頭靠在左拐子宋邦身上,語聲有些暗啞的道:“叔,你還問人家呢,你的馥兒差一點就將這條小命送在五雷教的那些人手中了,若非雲……楚雲,馥兒今天也見不著你老人家了……” 左拐子宋邦心疼的急問:“五雷教?他們哪個傷了你? 傷得重不重?” 黎嬙唔了一聲,丹風眼兒一眨:“他們幾十個人一起上,老的少的都有,又是刀又是劍的,馥兒挨了好多下,身上更被那揚雷手白廣刺了一劍,痛死馥兒了……” 像霹靂忽起,左拐子宋邦大吼一聲,雙目暴睜的道:“好個五雷教的麼魔小丑,石隙蛇鼠竟然也敢與深山虎狼爭一時之短長?就此一端,我大洪山已可興兵討伐,殺他個片甲不留,雞犬難存!” 黎嬙撒嬌似的扭了一扭,語聲膩人:“別生氣嘛,氣壞了身子可不是玩的,揚雷手白廣已叫楚雲除了,其他凡是動手的五雷教徒,沒有一個活著回去的,叔,這還不是一樣替你老人家出了氣嗎?叔啊,你可千萬發怒不得……” 左拐子宋邦像服了一顆順氣九似的,剎時面露笑容,撫著黎嬙的一頭秀髮,開心的道: “欸,你這丫頭,真叫你爹娘與宋叔叔寵壞了,女娃兒家吧有像有這般野的?你不知道這多月來你爹娘與宋叔為你操了多少心,擔了多少憂?大洪山上下已是惶惶不安,雞犬不寧,大批人馬分向四處尋找於你,連宋叔叔這一把老骨頭也被你累得整日奔波,東跑西走,一處跟著一處,一地追到一地,欸,你這妮子……” 黎嬙輕輕的用臉頰在宋幫懷中揉著,邊痴憨的道:“叔,你老別生氣啊,釀兒是待不住嘛,整天悶在山上多膩人,馥兒也不知道你老人家與爹娘會急成這樣,要不,馥兒早就回去了……” 她說到這裡,俏眼兒一飄楚雲,又道:“至少,也會帶個信回去……” 左拐子宋邦又愛憐的道:“丫頭,你的傷如何了?白!” 那老而不死的雜碎,提起來就令為叔咬牙切齒,恨不能生啖了他!” 黎嬙嬌媚的一笑道:“快好了,只是身子有點虛……” 宋邦嘆了口氣,道:“欸,還說好了?看你小臉兒自成這樣,一點血色都沒有,叫你娘看見了,不知會有多心疼呢,這幾個月來,吃得可好?睡得可妥?” 黎嬙咬著唇兒一笑,點頭道:“好極了,整天吃的是大魚大肉,睡的是錦榻軟墊,就是常常被一個人欺侮……” 宋邦環目又睜,疤痕閃亮,他怒道:“誰?誰敢欺侮你? 丫頭,告訴叔叔,看叔叔不將這小子生劈八塊,五馬分屍!” 黎嬙“噗哧”一笑,眼波橫黛,向楚雲那麼刁嬌地一脫,輕輕的道:“不行,叔,那人可好著呢,長得漂亮,智勇雙全,既溫柔,又體貼,就是有點兒彆扭,不過……” 宋邦有些摸不著頭腦的道:“不過什麼?” 黎嬙湊過小嘴,悄聲兒道:“不過,馥兒的心已交給他了……” 左拐子宋邦“啊”了一聲,哭笑不得的道:“丫頭,你好大的膽子,這件事情只怕不會像你想的這般容易……” 黎嬙長長的“嗯”著,哭兮兮的道:“叔,您得替馥兒想法子啊,要不,馥兒就一輩子不回山了,叔與爹娘永遠也沒有馥兒了……” 宋邦驚恐的道:“丫頭,你胡說些什麼?你也不想想你爹你娘有多愛你,你宋叔叔是多疼你?假如你有了什麼長短,你爹娘與宋叔叔將如何過日子?宋叔叔至今猶獨身未娶,視你如己出,這麼多人的希望系於你一身,你竟也如此不孝麼?” 黎嬙大眼睛眨呀眨的,淚珠兒盈盈的道:“叔,馥兒一向孝順你老人家,馥兒侍候你喝酒,哪一次不是親手做兩樣小菜?馥兒服侍你奕棋,哪一遭不是親自送上點心香茗? 冷了,馥兒替你老人家送去精繡的松柏長春錦被,熱了,馥兒在你老人家背後搖扇取風,你老笑,馥兒陪你,你老憂,馥兒分擔,前年你老人家臥病,馥兒哪一樣不是親手奉侍? 一連三月,都是衣不解帶,親侍湯藥,你老病癒後,摸著馥兒的臉蛋說:呵呵,叔叔病了三個月,反而胖了幾斤,我的丫頭可消瘦多了……” 左拐子宋邦迷著眼睛,面龐上洋溢出一片極度的安慰與欣愉之色,他目光迷濛,仿佛在緬懷著那一段往昔承受的孝意…… 黎嬙幽幽的叫:“叔……” 宋邦驚然一驚,掩飾的抹去眼角因感動而溢出的絲絲淚痕,慈愛的道:“丫頭,心肝,你真是叔叔的好孩子……” 黎嬙垂下頭去,憐生生的道:“叔,馥兒的事……你老人家……” 宋邦咬著嘴唇,沉吟良久,雙手十指在不停的搓揉,黎嬙看得真切,她讓兩顆淚珠兒奪眶而出,淒切的道:“叔…… 這件事,想你老人家也早已得到消息,江湖上更已傳開,如不從他,又叫馥兒去就誰? 叔啊,馥兒的貞名厲節,全在於此,假如萬一……叔啊,便讓可憐的馥兒來生再孝順你老與雙親吧……” 左拐子宋邦大叫一聲,抱住黎嬙,激動的道:“好女兒,乖寶貝,叔叔答應你了,可別再提那些不吉祥的話,叔叔一定會支持你,為你設法,你父母與叔叔怎捨得下你啊……” 說到這裡,他又嘆了口氣:“欸,你這丫頭也太任性了,這件事,怎麼可以由姑娘家自己出口嘛?還有,你爹那裡,也得費一番周折呢,你爹的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其實,宋邦之所以一進屋便對楚雲十分和緩,主要的是他認為生米已成熟飯,總不能為了以前的一場衝突便連那小馥兒也不顧了啊;這時,黎嬙破涕為笑,她拭去淚漬,輕輕的道:“不要緊,爹那裡,有娘去說……” 左拐子宋邦呵呵大笑起來,拍著黎嬙肩頭:“好丫頭,果然巧心思,你爹啊,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你娘,也罷,叔叔亦拼著與你爹鬧上一場,若是他不肯答應的話……” 她們在娓娓相談,楚雲則默默的站在一旁,他臉上沒有什麼表情,心中卻歡喜得緊,血液流循加速,手心冷汗涔涔,自然,耳朵也伸得長長的。 狐偃羅漢半闔著眼,二人的言談卻聽得一字不漏,他想笑,又不敢笑,肚子裡緊得回蟲都在扭跳:“啊哈,黎嬙這丫頭片子,可真是個小妖精,一張小嘴甜得膩死人,嗲得叫人全身兩百八十根骨頭髮酥,這妮子柔得像水,媚得像花,嬌嫩得像珍珠,玲瓏得像七竅心肝,可笑左拐子宋邦叱吒江湖中三十餘年,名震大江南北,卻對這丫頭家一點辦法都沒有……” 楚雲在聽見宋邦已經答允之後,幾乎高興得大叫起來,他好像已看見了那幅美麗而醉人的遠景,那含羞於風冠紅綢下的美眸,那閃耀著喜悅的紅燭,那連理並幕的金色大喜字,那喧天的樂鼓聲,賓客的道賀聲…… 嗯,多美,多迷人啊:“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現在,楚雲不得不佩服黎嬙的心思之靈巧,言詞之動人,自然,更使他感動的,尚是這玉人那堅決不移的愛,一個女孩子,能當著他的情侶之前,鼓起勇氣向她的長輩親自開口提婚,這,除了以深厚無匹的愛為基礎外,又有什麼會令她如此大膽,如此不顧一切? 於是 極快的,這陋室中不調和的空氣已迅速消散,方才的一絲敵意亦化解於無形,黎嬙心裡甜甜的道:“叔,你老人家一定知道這人是誰了……” 左拐子宋邦呵呵大笑道:“為叔老眼未昏,雙耳未聾,如何不知?” 黎嬙俏臉兒在蒼白中浮起一抹奇異而動人的紅霞,美極了,嬌極了,有一股脫俗凌波的誘人韻息,她低柔的道:“叔,準啊?” 左拐子宋邦笑得合不攏嘴的道:“此人麼,遠在天邊,不能相見,若近麼,近就在眼前。” 他說到這裡,面色一肅,沉穆的道:“楚兄。” 楚雲趕忙收斂心神,正容道:“不敢,不才在此。” 黎嬙向楚雲著急的一瞪眼,嗔道:“你這人怎麼了?還敢與叔叔稱兄道弟?” 楚雲一拂衣袖,長揖到地,恭謹的道:“晚輩楚雲,謁見二當家宋前輩。” 狐偃羅漢在旁看得心裡一麻,暗忖道:“這一下可好,他奶奶被黎丫頭片子硬壓下去一輩,楚伙計想人家女兒做老婆還情有可原,俺卻怎生是好?這太劃不來了,無緣無故找了個長輩回來……但是,俺又與楚伙計是兄弟,總不能上下不分,含糊過去啊……” 他正想著,左拐子宋邦已回頭向大羅漢飄了一眼,毫不放鬆的道:“嚴兄請了。” 狐偃羅漢如何體會不出左拐子言中之意?他恨得一咬牙,一橫心,一跺腳,抖著嗓子道:“不……不敢,嚴笑天謁見……前……前輩宋二當家……欸。” 大羅漢齜牙咧嘴的在話意上“欸”了一聲,黎嬙己回頭瞪了他一眼,柳眉兒倒豎的道: “嚴大哥,你嘆什麼氣嘛? 宋叔叔較你年長將近十載,而且,我叫你大哥,雲哥也叫你大哥,總不成我們現在改稱你大叔吧?哼,你也不會好意思答應呀……” 大羅漢眼睛發直的窘在那裡,半晌,才慌亂的道:“是,是,說得對,說得對,嘿嘿,呵呵,這個,這個輩份要分清楚,是的,要分清楚,千萬錯不得,嗯,亂不得……” 左拐子宋邦打蛇隨棍上,滿臉正經的道:“如此,老夫便託大了,嗯,楚賢姪,嚴賢姪,且請免札。” 楚雲有些尷尬的睨了黎嬙一眼,那丫頭片子正抿著唇兒在笑,狐偃羅漢則苦著臉坐在椅上,險些又嘆了口氣。 左拐子宋邦在室中來回踱了兩步,沉緩的道:“楚賢姪……” 楚雲咽了口唾沫,忙道:“晚輩在。” 宋邦雙目注視著楚雲,嚴肅的道:“楚賢姪,你可是真心誠意的對待小馥兒?” 楚雲真摯的道:“晚輩待她,較自己生命更為珍重。” 宋邦緊接著道:“永不遺棄,永不辜負?” 楚雲深沉的:“永不。” 他閉閉眼,又道:“前輩,吾等此刻此時,已毋庸再做虛套,籠統言之,以在下之一切功名成就,願甘心隨著嬙妹自居後輩,已可看出晚輩居心如何,前輩定然明白,武林中人,將名聲與輩份是看得如何重要。” 左拐子宋邦頷首不語,過了片刻,道:“那麼,楚賢姪,大柳坪之戰,吾方傷亡累累,老夫之前衛四紫龍更無一生還,這筆賬,未知賢姪如何交待?須知這亦是賢姪與馥兒之事的最大阻礙!” 楚雲早已料到對方有此一問,他坦然的道:“前輩,大柳坪之戰,乃發生於晚輩與嬙妹相愛之前,況且當時雙方毫無淵源,遇到那種情形,自然只有按照江湖常理處斷,以血還血,以眼還眼,成者在,敗者亡,假如在大柳坪那一役中晚輩等戰敗,無論死活,亦只有認命……” 朝左拐子宋邦奇異的一笑,又道:“事已至此,且晚輩與大洪山之關係已全然改觀,自仇家成親家,當然事情便不能如此說法,目前,晚輩對此事除了願致最深的歉意外,並以黃金萬兩,分贈當時貴山傷亡之人,再負責贍養傷亡者家屬一連三代。” 老實說,在武林中闖盪,主要的便是一個名,一口氣,名不能稍辱,氣不能稍竭,就要憑著骨頭硬,性格強,才能令他人敬佩,才能揚名立萬於天下,所以,江湖中人將志節榮辱看得比生命還重,一絲一毫也不肯苟且,如今,以楚雲目前這赫赫蓋世的聲威,非但願意立即為了此事向大洪山方面道歉忍讓,更慨然拿出黃金萬兩賠補,並負責撫養大洪山在該役傷亡者之家屬連至三代,這份情誼,這番做法,也就相當的夠得上深厚了。 黎嬙風目如波,深深的凝視著楚雲,目光中情感盈溢,長遠而悠森,她知道,自己那冤家是如何崛強而孤傲,他之所以肯如此委屈求全,容忍吞聲,還不是全為了對自己的那份情意? 是的,楚雲的這些應諾,已經十分讓步了,已經夠得上武林道義了,本來,在江湖上,殺伐拼鬥,生死存亡,是一件最為尋常而微不足道的事,公理與是非,很難分斷曲直,而也少有人去聲辯,這道理很簡單,任何一場的爭鬥流血中,必然有著一個因素,而雙方又一定會強爭著站在那因素有利的一面,也就是說,凡是發生衝突,雙方皆稱自己有理,都會指控對方的不是,那麼,準是對呢,誰是非呢?你說他是匪徒,同樣的,他也會指你是強盜,自古流傳至今,這傳統的習慣便演義成一條不成文的定律:武林中,是非難辨,武力,就代表公理,倒下去的,永遠是弱者。 因此,楚雲原可毫不讓步,毫不理會,甚至,他可再以一場血戰來結束這引起的爭論,但是,他卻慷慨的退步了,以他的成就與威望來說,這退步,是件十分吃虧的事峒左拐子宋邦是老江湖了,這種事情的輕重他如何會分不出?但是,他卻也有苦衷,因為,他自己雖是大洪山處於第二把交椅的人物,但似這等大事他卻不敢私自決定與允諾,而其中更夾著他自己拜弟白煞的仇恨……雖然,他有極大的力量做調停與緩衝,但是,最後的裁決尚在於大洪山的總瓢把子 大洪二子之首鬼狐子黎奇。 於是,他沉吟了片刻,緩緩的道:“楚賢姪,老實說,這已經很夠了,的確也說得過去,不過,此事乃關係我大洪山之威信與名聲,尤其是老夫那拜弟白煞詹如龍更難說服,因此老夫不敢自做主張,但是老夫必會將賢姪這犧牲容讓的氣度稟報敝當家,自然,老夫亦會傾全力為賢姪轉圜說項,馥兒乃老夫生平最喜愛之人,為了她的幸福,也不容老夫袖手坐視。” 狐偃羅漢舐舐嘴唇,在心中想道:“嗯,左拐子這老家夥倒還有點人味,不似傳說中那麼跋扈與張狂,只是,嗯,希望鬼狐子那老小子及大洪山上下諸人也看開一點,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楚老弟若真個與他們硬幹上,嘿嘿,只怕大洪山也得弄得雞飛狗跳呢……” 黎嬙,這時急忙向楚雲使個眼色,又指指自己,楚雲微一思索,已然了悟,他平淡的一笑道:“前輩說得是,晚輩總會盡一切力量,彌補與貴山所屬發生之不快,自然,黎老伯及伯母面前,尚乞前輩美言幾句。” 左拐子宋邦呵呵一笑道:“好,好,難得賢姪這般豁達,只憑這一端,老夫便成全到底,我左拐子宋邦言出不二,哼哼,老夫倒也要看看,大洪山有幾個人敢拂老夫的面子!” 狐偃羅漢一臉媚笑的緊接著道:“不錯,想大洪二子左拐子宋前輩,縱橫江湖垂三十餘年,聲威遠震,名揚天下,誰個不知,哪個不曉?大洪山所以有今天之崇高地位,宋前輩之高功苦勞,血汗 灑,當首屈一指,響噹噹的在大洪山,江湖上誰不伸起大拇指誇一聲:好個左拐子宋邦,硬是好漢一條!” 左拐子宋邦聞言之下,心中受用已極,想忍著心中的得意,卻又忍不住的大笑起來,邊故做謙虛的道:“哪裡,哪裡,嚴賢姪過譽了,老夫不過略效棉力,附諸驥尾而已,一切全賴瓢把子黎大哥領導有方及全山上下肯於用命,呵呵,老夫太算不得什麼了……呵呵呵。” 楚雲覺得全身肌膚都在起雞皮疙瘩,他暗暗搖頭道:“欸,這老狐狸真是要命,就是拍馬屁也不是這種拍法,叫人看了直肉麻,他也真說得出……” 黎嬙可是樂了,她朝大羅漢拋去一個柔情萬種般的眼色,嗲聲嗲氣的道:“嚴大哥,你真好,難得你這麼敬重宋叔叔他老人家,又這麼疼我,將來,我一定好好報答你……” 大羅漢嘻開大嘴笑道:“呵呵,這個俺可不敢當了,本來嘛,事實就是如此,宋前輩如日之正中,光耀天下,他老人家武功之強,今古同贊,德行之佳,有口皆碑,俺老嚴生平不將別人看在眼中,獨對他老人家敬佩莫名,恨未早日拜謁尊顏,多聽教受益,有了這麼一位好尊長,還怕俺異日沒得受用麼?呵呵呵。” 左拐子宋邦越來越高興,他想了一下,洪聲道:“今日與二位賢姪首次見面,乃老夫生平第一快事,把晤之下,不能沒有佳肴美酒助興,呵呵,且讓吾等浮一大白……” 他說到這裡,狐偃羅漢已是眉開眼笑,樂不可支的道:“前輩客氣了,只是此地處於荒郊僻野,難尋美酒佳肴……” 左拐子宋邦大笑道:“不妨,老夫早已有備。” 說到這裡,他用力擊掌三下,朝門外大聲道:“周宏,唐豐何在?” 語聲甫落,兩名中年于思大漢已自門外暗影中出現,恭謹的向左拐子躬身為禮。 左拐子宋邦面色一沉,嚴厲的道:“你二人替老夫將攜帶的那壇花彫搬進來,別忘了鞍囊中細紙包著的滷菜一起拿來,再傳下老夫口諭,除了水字舵馮把子一人留下外,其餘各人可由長春堂潘堂主率往前面那小漁村中暫歇,包圍此屋的人馬一律即時撤離,釋放那老樵夫,轉告黃堂主,請他在前面村莊中候令,不得輕舉妄動。” 兩名大漢好像有些奇怪與迷惘,原來,他們此行任務,不是準備與眼前這楚雲兵戈相見麼?怎的現在非但一團和氣,又撤離人馬,更擺上酒肉言歡起來?這是怎麼一會事呢? 左拐子宋邦環目一瞪,二人已嚇得一哆嗦,恭應著趕忙返身去了。 黎嬙驚訝的問道:“叔,你老還帶了這麼多人來呀?怎麼酸兒一點沒聽到聲息?長春堂的黃叔叔與水字舵的馮叔叔也來了?” 左拐子宋邦得意的一笑道:“傻孩子,你光顧著與叔叔說話去了,怎的會想到這上面去?這次跟著叔叔這一撥的,有我大洪山堂中長春堂潘堂主,五舵中的水字舵馮舵把子,火字舵李舵把子,鷹遊旗下的黑魔陳修,萬回掌史堅,飛” 雲截虹司馬力等人,再加山上兄弟二十餘名,我們在兩裡地外就全下了馬,全部屏息潛行至此,一切都十分謹慎小心,你這丫頭如何發覺得了?呵呵,這一切佈置,還不是全為了你?” 狐偃羅漢不由暗中倒抽一口涼氣,心中驚忖道:“好個老滑貨,竟然早就伏下重重精兵了,他娘的幸虧沒有翻臉幹上,否則,楚老弟身手雖高,俺卻像個廢物似的根本無力動手,這不是給楚老弟平添上一份累贅麼?他奶奶,大洪山那長春堂堂主大刀鐵戟潘世名是個極為難纏的角色不說,那水、火二舵舵主亦必不簡單,只要想,大柳坪那次血戰,那一竿叟掌凌是如何了得?而也僅是土字舵舵主而已,這兩舵較掌凌的地位更高,一切武功亦必定與成正比,何況再加上他們鷹遊旗下的幾個煞手?真危險啊 ” 他正在提心吊膽的胡思亂想,楚雲已微微一笑道:“前輩,這次下山,貴方能手確是跟來不少呢……” 左拐子宋邦正色道:“不錯,只是因為準備對付之人並非平庸之輩,這等陣仗,老夫尚深恐不足以應景。” 楚雲淡淡一笑道:“前輩言重了,貴方包圍此屋之陣勢,果然十分嚴密,屋前隱有六人、左右各有五人,屋後三人,屋頂二位,其中以屋頂之二位功力最高,屋後的三位次之,左右之十位,大約,是應個景罷了 ” 左拐子心中微震,大奇道:“賢姪好厲害,是的,屋頂之二人,正是本山長春堂潘堂主與火字舵李舵把子,屋後乃鷹遊旗下陳修等三人,水字舵馮舵主乃在屋前接應…… 呵呵呵,好聽覺,好眼力,果然不愧為霸主之才!” 黎嬙眨眨大眼睛嫣然一笑道:“其實呀,根本用不著緊張,有我在,宋叔敢把咱吃了?” 左拐子宋邦豁然大笑道:“鬼丫頭,叔叔哪捨得動你一根汗毛?只要你不使小性子咬叔叔一口,叔叔已是感激不盡呢……” 狐偃羅漢看了楚雲一眼,嘻著大口道:“這一下子化戾氣為祥和,可真算皆大歡喜,要不然哪,再幹上了的確不大是滋味,這場陣仗俺老嚴看來,不見得是賺錢的買賣,不賺錢,就不幹,這才叫生意經哩,呵呵呵 ” 這時,屋外有了輕微的說話聲,衣衫的悉嗖聲,片刻間,方才出去的兩名大漢已各自搬著酒菜行了進來,二人身後,尚跟著一個身軀瘦長,白髮無須的六旬老者。 左拐子宋邦向楚雲一笑道:“荒村之中,一切不便,賢姪,吾等便隨意了!” 楚雲抱歉的道:“前輩身乃是客,主擾賓客,晚輩倒覺不安。” 狐偃羅漢大力咽下一口唾沫,眉飛色舞的道:“楚伙計,別客氣了,宋前輩又不是外人,再客氣就見外了,稍停俺一定要敬宋前輩三十大杯!” 黎嬙抿著唇兒一笑,心扉軟綿綿,甜蜜蜜的,她知道,自己這位叔叔的脾氣極怪,不是對了他的胃口的人,他從來不願和人對飲,眼前,也就是說,自己那冤家已與叔叔投了緣啦,下一步,又該是如何順利啊 ------------- |
第23章 牛刀小試 蓮將並蒂
別看左拐子宋邦等人奔波在外,攜帶的食物可還真豐盛,又是風雞,又是滷鴨的擺滿了一桌,五只鑲著玉邊的小方鬥配著雙牙著端正的擺著,左拐子宋邦為楚雲等人引見那六旬老者 大洪山水字舵舵主“白鶴”馮逸,各人略作寒暄後,黎嬙已靠在椅上嬌生生的道: “馮叔叔,姪女黎嬙向你老問安。” 白鶴馮逸抱拳還禮,優雅的道:“不敢,大小姐日來可好?這幾月來,當家的可焦急得很哩。” 黎嬙柔媚的笑著道:“馮叔叔,姪女可真麻煩你了,風塵僕僕的奔波了這許多地方……” 白鶴馮逸看得出亦對這妮子十分疼愛,他溫和的笑道:“不煩,不煩,只要大小姐平安無事,本舵這把老骨頭再勞累一些也是心甘情願的,呵呵呵……” 在笑聲中,幾人各自坐定,那兩名中年于思大漢,端起自罐中倒滿了酒的錫壺,肅身立在一旁侍候。 楚雲首先舉杯,敬過了左拐子宋邦與白鶴馮逸,又與狐偃羅漢斟滿一杯,黎嬙想喝,左拐子卻只準她飲小半杯。 在各人舉杯幹了之後,白鶴馮逸便沒有再說話,神色之中,可以看出他對面前的楚雲與狐偃羅漢,仍然有著隔閡和敵意。 黎嬙看了白鶴一眼,不舉起杯子喝酒,左拐子宋邦本想告訴白鶴事情的經過原委,但苦於無法當著各人面前啟口,他正在思慮,目光一飄,卻已注意到黎嬙手指上套著的那枚心形紫翠戒指。 於是,左拐子呵呵一笑,道:“丫頭,你手上戴著的指環可珍罕得很,叔叔以前好像沒有見過嘛,是誰送給你的啊!” 黎嬙抿抿唇,臉兒有著一抹紅暈,她慢吞吞的道:“叔,是楚雲送的……” 此言一出,白鶴馮逸突然一震,驚異而迷惘的注視著黎嬙的手指,他自然明白,當一個女孩子接受了一個男人所贈的指環,這裡面象徵著什麼意思,這位水字舵的舵主幾乎有點不敢相信,這件事情來得太突然了,他有些吶吶的道:“大小姐……這件事,瓢把了可知道?” 黎嬙嬌憨的理理鬢髮,嫣然道:“宋叔叔知道。” 白鶴的目光疑惑的轉向宋邦,宋邦豁然大笑道:“不錯,老夫已經首肯了,兒女私情,馮舵主,自有他們自己發展,咱們老家夥還是少操些閒心的好。” 白鶴想了一下,舉杯向楚雲道:“楚兄,本舵先恭賀你。” 楚雲急忙雙手奉杯,道:“豈敢,馮舵主這時道喜,只怕太早了些 ” 白鶴清雅的一笑道:“一環拴心,何爭早遲?幹了。” 他說罷一仰脖子,杯底朝向楚雲,楚雲亦一口喝下後,白鶴馮逸已哈哈大笑道:“本舵不料在此次行動中,竟然會有這般完全出乎意料之變化,原來是一場戾氣,目前倒變做一場喜氣了……” 左拐子宋邦撕下一條雞腿在嚼著,還道:“喜氣是喜氣,卻只怕要大費周章哩,瓢把子不是好說話之人,而且,老夫那拜弟詹如龍亦恐要出些波折,四紫龍之事及掌舵主方面倒比較好辦,總之,老夫既已承擔下來,便要硬撐到底了。” 白鶴馮逸原是左拐子宋邦的心腹搭檔,二人私交其篤,這時,他大口飲下一杯酒,緩緩的道:“大小姐指上的紫翠指環,乃代表文定之物,一女不嫁二夫,一馬不配二鞍,這乃是天經地義之事,無論有何困難,現在也只好化解,總不能犧牲大小姐的終生幸福,與新姑爺大興干戈……” 他看了楚雲一眼,又道:“二當家,本舵決定支持你的意思,傾力為大小姐玉成此事……” 左拐子宋邦高興的大笑道:“老馮,你我相交多年,老夫心事你定然知曉,你不支持還行麼?大水總不能衝向龍王廟啊!” 白鶴笑道:“是的,一家人總不能與一家人於上了。” 這位大洪山水字舵的舵主,又奇異的向楚雲看了一眼,深沉的道:“素聞楚兄功力蓋世,像貌不凡,今夕一見,果證傳言無訛,楚兄,本舵斗膽,可否請楚兄顯露兩手開開眼界?” 黎嬙心頭一跳,忙道:“馮叔叔,楚雲負傷尚未痊癒,以後機會多的是,今天,我看便免了吧。” 她又向左拐子瞧去,其實,左拐子亦早想看看楚雲的功夫如何,他這時故意裝糊作塗,連忙舉杯飲酒,假作沒有看見。 這一切,楚云何當看不明白,他爾雅的一哂道:“馮舵主謬譽了,楚雲徒負虛名,幾手俗式,實不值行家一笑。” 白鶴馮逸摸摸下額,道:“楚兄過謙了,只恐本舵能耐不濟,難以看出楚兄武學精妙之處 ” 楚雲不再多說,起身拿過置于床上的“苦心黑龍”長劍,左拐子宋邦與白鶴馮逸一見之下,便不由脫口贊道:“好劍!” 楚雲又輕輕坐回原位,伸手拿起麵前的綠玉酒鬥,將酒鬥交到白鶴手中,露齒一笑道: “馮舵主,尚請將鬥中之酒灑向空中,或者,灑向楚某身上。” 白鶴馮逸有些迷惑的道:“楚兄,此是何意?” 楚雲平淡的道:“在下想以雕蟲小技,搏君一笑耳。” 狐偃羅漢在一旁心中暗暗叫好,忖道:“這一下子,也好使這井底之蛙開開眼,明白天地之大,不是那麼一丁點,他娘的,什麼人不好試,競想試起楚老弟的功夫來了。” 他正想著,白鶴馮逸已面有難色的道:“楚兄,若鬥中這酒玷污了尊駕衣裳,卻是本舵失禮了,尚請楚兄改換一種方法……” 左拐子宋邦亦道:“這樣未免過於放肆,免了也罷。” 楚雲看看黎嬙,黎嬙投給他一個憂戚的眼神,於是,他道:“不妨,若有滴酒沾濕楚某衣裳,老實說,今夕此席,便無楚某之位了!” 白鶴馮逸心中頓升不滿,他哼了一聲,一言不發,腕上使勁,鬥中酒呼然蓬升空中,化做晶瑩萬點,紛紛飛濺,鬥中尚剩下一小半,待空中之酒飛散後、他才猛然潑向楚雲身上。 二人之間的距離只是一個對面,相隔最多只有桌面的空間,大約有兩尺左右,空中的酒星蓬亂四濺,鬥中的另一小半殘酒亦零散地潑到,黎嬙驚得啊了一聲,俏臉兒神色大變 就在她的驚呼聲方才在舌尖上滾顫之際,一道冷森森的寒光已猝然閃起,繽紛如銀河群星似的光點倏而布滿周遭,像煞遠古的流虹迸暴碎散,又瞬息合攏,幻為青煙一縷,在劍芒的光輝曳尾微微一抖中,楚雲已將手中的苦心黑龍平平伸出,於是 一片驚異過度的贊嘆,出自桌上每一張口中,苦心黑龍狹窄而鋒利的劍身上,正沾黏著數不清的大小水珠,這一顆顆的水珠明亮而渾圓,在閃耀著寒光的劍身上輕輕顫動,地上,四周,及楚雲的衣衫上,卻沒有任何一絲酒漬的痕跡。 楚雲似笑非笑的撇撇嘴唇,將劍尖倚在白鶴馮逸面前的酒鬥中,於是,劍身上沾黏的酒珠剎時聚為一線,順著劍尖流淌於酒鬥之內 恰好流滿了杯,不多不少,正是方才白鶴潑出前的積量! 左拐子宋邦佩服極了,他籲了口氣,鼓掌大笑道:“好,好一手‘劍羅秋螢’,夠得上一代宗師的本錢了”! 白鶴馮逸瞪著眼,張著嘴,良久,才驚然悟覺的“啊”了一聲,面上有些熱烘的向楚雲施禮道:“不登泰山,不知天之闊,不臨東海,不覺水之渺,楚兄,好功夫,本舵今夕總算見識了真正的劍中名手!” 楚雲淡漠的道:“劍有靈性,可跨虹追雲,可馭風嘯舞,楚某技藝平凡,只是靠著名器沾光罷了。” 左拐子宋邦深沉的接道:“賢姪毋庸客套,大幾天下有名劍家,老夫多已有幸分睹各人身懷之技,使劍知劍之人,皆通曉劍道最難登臨之境,便是身與劍合,心與劍融,出手指使,有如意念之中,方才賢姪顯露的這一手‘劍羅秋螢’,已充分表示出賢姪劍術之精湛超絕,已然達到心與劍融之境了,這種成就,這等意境,莫說當今天下各大劍家不曾練到,便是前人有過,也都是年上七八十歲的老朽了,哪那有如賢姪這般年輕?真是奇蹟。令人難以置信。” 楚雲虛懷若谷,歸劍入鞘,低沉的道:“前輩見解精闢,評示中肯,可見前輩對劍術一道,必有深究,晚輩班門弄斧,倒是貽笑大方了。” 左拐子宋邦浮一大白,愉快的笑道:“楚賢姪,你不但武學驚人,口才更是洗練無匹,似你這般文武雙全的年輕俊彥,江湖上老夫尚想不出何人能出你之右。” 黎嬙“噗哧”笑道:“叔,這一下你總相信了吧?他的一身絕活可多著呢,早晚哪,得叫你老人家一一見識見識。” 左拐子嗯了一聲,瞪著眼道:“好丫頭,尚未過門已經先偏心了,以後還得了哇?我這做叔叔的異日只怕有得氣受了呢。” 黎嬙羞得滿面通紅,嚶嚀一聲,伸過小手就待擰左拐子,左拐子微微一躲,豪放的大笑道:“大膽,對叔叔也敢上頭上臉,丫頭,現在先學著管管楚賢姪,要擰要抓,也得光向著他去才是啊 ” 黎嬙嬌刁的倒向右拐子身上,扭股糖似的不饒不依,正鬧著,卻忽然低聲呻吟起來,一張臉蛋兒也轉為煞白。 左拐子慌忙扶她起來,連連道:“這孩子,又怎麼了? 欸呀,你看你這小臉,怎麼如此蒼白?傷口又弄痛了是吧? 真是任性,真是任性,丫頭,告訴叔叔,哪裡不舒服?” 黎嬙蹩著眉,悄細的道:“肋下傷口好痛啊 頭也暈得厲害……叔,我想光回房休息了……” 左拐焦急道:“好,好,欸,叫你別喝酒,你又不聽話,身子要緊啊,這不是鬧著玩的,萬一出了什麼差錯,在你爹面前,叔叔可擔詩不起……” 狐偃羅漢在一旁忙道:“兄弟。你就送黎丫頭入房去吧。 可得仔細點,別粗手粗腳的,別忘了給她服藥……” 楚雲站了起來,向桌上諸人告罪、聲,輕輕的道:“小嬙,可願我送你進去?” 黎嬙顰著眉睨了楚雲一眼:“今夜怎麼了?大家都變得這麼文質彬彬的?哼,你何必問嘛,不願送就算了,我自己走得動。” 楚雲怔了一怔,隨即苦笑道:“別生氣,來,我扶你。” 黎嬙哼了一聲,沒有講話,楚雲扶著她緩緩行向室內,望著二人的背影消失於簾後,左拐子宋邦老懷彌慰的道:“真是一對,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大哥與嫂子看見了,還不知應該多麼歡喜呢,這一對壁人實在相襯,配得好極了。” 狐偃羅漢一連於了三杯,笑道:“前輩,俺講句老實話,這幾月來,楚兄弟與黎姑娘好得是蜜裡調油,難分難捨,不過,他們倆人全是發乎情,止乎禮,清清白白,決沒有絲毫不正當的行為。” 左拐子宋邦深深頷首道:“這個,嚴賢姪不用說,老夫也信得過,嗯,楚雲這孩子不是輕薄之相,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 白鶴馮逸等狐偃羅漢舉杯斟酒之間,低聲對左拐子道:“二當家,據本舵適纔看見楚兄現露的那一手劍法,實在已達出神人化之境,天下之大,使劍者恐怕不會有人比他更精了。” 左拐子點頭道:“不錯,就連以劍術名揚天下的五嶽一劍班滄,也較此子相差兩籌,嗯,吾等幸虧顧慮周到,沒有貿然行事,否則,非但對黎嬙丫頭無法交待,而吾等人馬雖眾,卻也未必定能佔得便宜呢。” 白鶴頗有同感的嘆息道:“盛名之下,果無虛士,三山五嶽之中,能才確實輩出。” 狐偃羅漢表面上在斟酒,耳朵卻早已豎得尖尖的,他肥胖的面孔上浮起一絲洋洋自得的笑意,心中想道:“啊哈,直到現在,這兩個老小子才算說出了真心話……” 內室中 黎嬙有些喘息的倚坐到床頭上,小巧的鼻尖上沁出細細的汗珠兒,額角也是虛汗淋淋,臉兒白煞煞的,白蘭花香溶合著那麼一絲絲的酒味,一副嬌不勝力的俏模樣。 楚雲有些憂慮的摸摸她的前額,又自懷中拿出那小小的羊脂玉瓶,倒出粒藥丸,便要餵向黎嬙口中…… 黎嬙搖搖頭,蹩著眉道:“我不要,一天到晚老是這種藥九,那種藥散,又是粉兒又是湯兒的,肚子裡全漲滿了藥味……” 楚雲憐惜的道:“你看你這脾氣,累成這樣還嘴硬,出了多少虛汗啊,身子太脆薄了,剛才你就不該出去的。” 黎嬙丹鳳眼兒一瞪,氣呼呼的道:“什麼?我不該出去? 哼,讓你再顯顯威風,與我叔叔他們大戰一場?假如這一次又出了差錯,我們……我們的事該有多難?你也不想想,人家費了這麼多口舌,使了這麼多心機,為的是什麼?還不是為了你,你要知道,叔叔穿的那馬甲衣褲乃是專門準備在大戰中用的,他們早就有著動手的準備了,我知道你不怕,但是,你也得為咱們以後想想啊,人家累得頭暈腦脹,你還數落人家不該 ” 說著說著,這小妞子的眼圈兒又紅了起來,楚雲連忙陪著笑臉道:“欸,欸,小嬙,你別難過嘛,我怎敢指責你的不是?我只怕你又累病了,說實話,你方才在外面對令叔的那一套可真是厲害,百煉精鋼也能化做繞指柔呢,現在,我實在對你又是感激,又是佩服……” 黎嬙哼了一聲,怒道:“哪一套?什麼那一套?人家對你,說的全是真心話兒,又不是跑江湖賣解的,還要花鎗一套一套往外呢,人騙人哪!哼,你就是這麼紅口白牙,沒有良心……” 楚雲又落了下風,他不敢再多說,軟勸硬逼的餵黎嬙服下了藥,又涎著臉道:“小嬙,我在外面使的那手劍法,你認為可值得喝彩?” 黎嬙正閉著眼睛在養神,聞言“噗哧”一笑道:“厚皮,賣瓜的哪有不說瓜甜的?哼,我就知道你是假正經,在外面還裝模做樣!楚雲技藝平凡,只是靠著名劍沾光罷了…… 哼,現在卻在人家面前誇起功夫來了,我呀,看見你那德性就忍不住……” 楚雲灑脫的拂拂衣袖,道:“其實,我只是要露一手震震你那位叔叔而已,劍術之道,深奧無窮,有人習劍終生,尚摸不到一點訣竅,主要的,便是一般習劍之士,都不明白劍的性能,更不能與劍的靈魄們融會貫通,只知一味學那些死把式,久而久之,除了等於舞著一塊破鐵外又能有什麼收穫?我在外面使的那一招,正是你叔叔說的‘劍羅秋螢’,這一式,乃是以自己形氣貫注劍中,無論心身皆與劍合,施展出來。自然發揮出它的威力,浩浩渺渺,有如網羅星辰,指貫九霄,縮蒼穹為一栗……” 黎嬙嫣然接道:“好了好了,人家知道你是天下劍中之聖,青年霸主,功高蓋世,技比天人,行了吧?哼,跟我談這些幹嗎?我……” 楚雲道:“你什麼?” 黎嬙親著指上戴的紫翠指環,低聲道:“我是愛你的人,不是愛你的劍……” 楚雲大笑道:“得卿此言,死而何憾。” 黎嬙哼了一聲,忽然正色道:“對了,雲,假如……假如叔要帶我回去,那怎麼辦?” 楚雲那堅毅的面孔上起了一陣輕輕的痙攣,他怔了一下,道:“你的意思?” 黎嬙斷然道:“我不離開你。” 沉吟了一下;楚雲道:“那麼,令尊大人處何以交待?” 黎嬙呆了一呆,迷恫的道:“我……我也想不出……” 楚雲站了起來,在室中來回蹀躞,門簾外,左拐子宋邦等人好似喝得更起勁了,一連串的勸酒聲跟著一連串乾杯聲,鬧得有些令人心煩…… 良久。 黎嬙小聲道:“哥 ” 楚雲回頭,目光中有著一絲遺失了什麼似的落寞,黎嬙悄細的道:“我們……我們跑。” 楚雲搖頭道:“不行,這樣令尊大人會生氣的,而且,我是沒有關係,你就會被別人看差了,除非你跟大洪山脫離關係,否則,咱們夫妻之名便不能順了,小嬙,我是男人,別人講閒話我不在乎,你是個清清白白的少女,我不能容許任何人對你稍有污衊,這一著,我們不能用。” 黎嬙咬著那柔軟的下唇,默不出聲,一雙俏眼兒眨呀眨的,一看就知道她又在動心思了。 楚雲又踱了兩步,回頭道:“小嬙,我看,咱們乾脆決定了。” 黎嬙疑惑的道:“決定什麼?” 一片湛然的光輝在楚雲面孔上展現,他有力的道:“你跟令叔迴轉大洪山。” “什麼?”黎嬙大出意料之外的驚叫起來! “你……你要我回去!你……你要離開我?” 楚雲笑笑,正待開口,黎嬙大眼睛中已是熱淚滾滾,順腮而下,她任淚珠兒滾淌,卻一直瞪視著楚雲,淚水瑩瑩中,那目光像煞兩把鋼刀! “好,楚雲,我知道,你一直都在騙我,騙我的心,騙我的愛,騙我的情感,現在,你討厭我了,你卻找著這個藉口要我走,你不要如此,你說明好了,我黎嬙不會纏著你的,哪怕我這一輩子永遠不嫁,我也不會稀罕你,好,我總算認出你這狠心人的真面目,我走,我即刻跟叔叔回山,以後,我永遠不要看見你,永遠不要聽見你的名字,永遠不要思憶你 ” 她一口氣說到這裡,又忍不住淚如泉湧,哭得傷心極了,像個淚人兒似的 楚雲全被黎嬙這模樣驚呆了,他迷迷糊糊的不知是怎麼回事,半晌,他才會過意來,氣急敗壞的道:“小嬙……” “不要跟我說話,我不睬你 ”黎嬙雙手摀著臉,啜位得更厲害了。 楚雲搶到床前,手忙腳亂的道:“欸,你根本全誤會了我的意思,我的話還沒有講完,你就先搶著生氣,其實你想錯了 ” 黎嬙抬台起那張梨花帶雨似的面龐,哽咽著道:“你自己變了心,負了情,還說我錯? 我冤枉你?我答應永不離開你,我說不離開你,但是,你卻要我跟叔叔回去,你不是早存了心想拋棄我?我早就該明白你這花言巧語的浪子是壞心腸,害人精,哼,怪不得你剛才不願我出去,還假意的說怕我累,原來,你早打算好了 ” 楚雲一言不發,緩緩的伸出手去,緊握著黎嬙的手腕,黎嬙用力一掙,哭泣道:“放開我,不要碰我 ” 仿佛這聲音來自永恆,來自遠古,楚雲深沉而盪人心弦的道:“小嬙,看你手上的指環,這代表我倆婚約的信物。” 黎嬙手一掙,抽噎著道:“我不要看 ” “看”字尚未完全跳出她的嘴唇,她的目光已飄到自己手指戴著的那枚指環上,那纖細如玉的手指正微微顫抖著,於是,那枚紫紅色的心形指環也在輕輕抖動,晶瑩欲滴的光彩隱隱流燦,指環上裡外的兩顆心宛如在跳躍,心上的血像是在滴淌,那麼美,那麼真,那麼動人啊 於是 黎嬙下面的話忽然噎了回去,她平靜下來,眼睛一眨不眨的瞧著自己手上的指環,面色趨轉為安詳與信賴,輕輕的呢喃著:“心印,心印 ” 楚雲低沉的接道:“心心相印。” 黎嬙嚶嚀一聲,倒向楚雲懷中,怯生生的道:“哥,原諒我,我又錯怪你了 ” 楚雲但然一哂,摟著這小冤家,輕輕的道:“你我本是一人,何來諒你恕我?小嬙,你除了性子太急,沒有錯誤之處。” 二人依在一起,默默無言,良久後 黎嬙抬起頭來,溫柔已極的道:“哥,你方才,為何叫我跟叔叔回去?” 楚雲瞳孔中忽然射出光彩,他興奮的道:“小嬙,為的是我們的將來,你現在跟隨令叔返回大洪山,咱們約定個日子,我親自攜帶聘禮拜山求親,一則名正言順,二來大方堂皇,假如我們就此一走,別人會怎麼推斷,那一定沒有好話,再說,若我與你一起回去,也實在不大像話,莫不成大洪山的千金小姐先把未成親的姑爺帶回來了,這該多使人尷尬,對不? 我們就離開這一段短暫的時間,為的卻是我們更久遠的將來……” 黎嬙欣慰的笑了,如花似的面靨上浮起一片憧憬的光彩,就像任何一位待嫁的少女、腦中索回著來日的旖旎美景一樣。 她的笑,溶合在淚痕未乾的漣滿裡,攙揉在瑩瑩的波光裡,有著一股特別的,令人心醉的美豔。 楚雲親著她嫩滑的左頻,悄然道:“小嬙,你的意思?” 黎嬙羞澀的垂下頭去,細幽幽的道:“可……可別要我等得太久……” 楚雲緊接著道:“我早已迫不及待,怎會拖延時日?你放心好了,我會比你更急切的。” 說到這裡,他若有所思,又道:“小嬙,你回山後,你雙親面前,要多說我幾句好話,先疏通一下,還有,貴山那些對我不大滿意,甚至仇視我的朋友,也得請令叔多開導他們一番,這些事,全在你身上了。” 黎嬙癟癟嘴唇,道:“他們敢怎樣?哼,大洪山的山規可饒不了他們。” 楚雲一笑道:“山規只能治標,無法治本,我的意思,是自他們內心著手,讓他們自願與我化解隔閡,並不是用壓力強迫他們,要不,就憑我姓楚的手中之劍,也不見得含糊大洪山的任何一個!” 黎嬙一瞪眼道:“好哇,還沒有到大洪山,已這麼目中無人了,你去了還得了?” 楚雲趕忙陪笑道:“當然,我只是說說而已,你別當真,而且,小嬙,你也不願你的夫君是個窩囊廢吧?” 黎嬙眨眨眼,悄細的道:“就是因為你太強了,我才不得不管得你緊點……” 二人又低聲細語的談了一會,黎嬙忽然又板著臉兒道:“餵,你這人哪,怎麼老是這般心不在焉的?” 楚雲忙道:“什麼事心不在焉?” 哼了一聲,黎嬙坐起身來,理理微見散亂的鬢髮換了一個較為舒適的姿勢靠在枕上,才慢吞吞的道:“你就沒有想到定個日子?咱們分開後,一天也是等,一年,十年都是等,你光說很快很快,到底要多久你纔來大洪山嘛?總不成要我每天瘋子似的到山前‘歸來峰’去等你吧?” 楚雲考慮了一下,道:“三月為期,如何?” “三個月?”黎嬙驚叫起來,“楚雲,你可真是硬心腸哩,你是否以為我每天等你很舒服麼?真沒良心。” 她說到這裡,目光又無意間瞥到手上的指環,於是,這小妮子面色又柔和了,她嘆了口氣,道:“對不起,雲,我實在太愛你,所以,一切都像是等不及似的,一個女孩子不該太大膽,太直率,要矜持,要端莊,要高貴,要凜然不可侵犯 ” 楚雲用嘴唇堵住了黎嬙的話尾,他深深的吸吮著,糾纏著,良久,直等黎嬙又幾乎喘不過氣來,他才稍離一點,在唇縫中輕悄的道:“矜持,端莊,高貴,凜不可犯”,那是對別人,對自己的丈夫,就需要大膽,直率,天真,甚至 赤裸裸的毫無保留。” 黎嬙注視著楚雲,默默沒有回答,但是,自他目光裡的千縷萬絲,纏綿細膩中,已可看出他已同意了楚雲的意見。 “三個月的時間。”楚雲重複的說道:“在我,或者比三十年遠難捱,但是,這期間,大洪山的所有人為上的阻礙,都要在這三個月中破除,這是個不太容易的工作,全都在你與令叔身上,而我,更要在這三月中辦好一切身邊的事情,準備籌備婚禮所須……小嬙,這樣一算,這日子就不會太長,你應明白我,我早就殷切的希望我們現在已成夫婦了,而且,娶你,我要使我們的婚禮辦得隆重,不能有絲毫簡陋草率,這是你一生中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自然,我也永遠不會有下一次了……” 黎嬙聽到這裡,忽然想起一件她最不願想的事,她有些畏怯的道:“哥,那蕭……你還要去追她?” 楚雲一言不答,然而,這淡然一笑,卻有著深刻的蕭煞。 良久,他吻了黎嬙一下,輕輕站起,俯下臉道:“睡吧,妻,想著我,三個月會過得很快,至少,我們夜夜都在夢裡相會……” ------------- |
第24章 伊人暫別 仇又不謁
又是三天過去。這是個好日子,風輕輕的,雲淡淡的,陽光熨貼著人心,天空藍得發亮,而今天,大洪山的人馬便要回去了。 三天來,楚雲已經與跟隨左拐子來此的其他各人見了面,把晤之下,在情感的交流上,已有了不少的收穫,至少,他們原先對楚雲的不滿已消除了很多。 二十多乘坐騎橙甲鮮明,排成一行,大洪山的每個人都靜肅的站在自己坐騎之前,等著自己二當家等人在與楚雲話別。 左拐子宋邦還是那身勁裝打扮,只是外面加了一件披風,他用力搖撼著與楚雲緊握的雙手,熱情的道:“賢姪,三月後你一定要來,大洪山上下都會真摯的歡迎你,希望馥兒與你的親事能順利達成,老夫一定會傾力幫助的,據老夫推斷,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你來的時候,別忘了喜貼子與聘禮啊。” 楚雲含笑點頭道:“一切都仰仗老前輩大力玉成了,求親所須的準備,在下都會辦得十分妥貼。” 站在一旁的白鶴馮逸亦微笑抱拳,道:“本舵但願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屬,楚兄就此別過了。” 那邊正在與狐偃羅漢寒暄的一個黑髯老者與另一個全身紅衣的清瘦中年武士,此刻亦大步行來,向楚雲拱手道:“楚兄,山高水長,三月以後再會。” 這長髯老者,是大洪山三堂主中第二堂長春堂堂主 大刀鐵戟潘世名,那容貌清瘦的紅衣客,則為大洪山五舵火字舵舵主丹狼李穆。 楚雲連忙回禮,另外三個兩胖一瘦的老者亦來到,一個皮膚油光發亮的禿頂老人,正是大洪山鷹遊旗下的黑魔陳修,另一個面孔紅潤,卻留著三撇鼠須的老者,乃是萬回掌史堅,那個枯乾瘦癟的布衣老者,則是飛雲截虹司馬力,三人一起抱拳,由飛雲截虹司馬力道: “楚兄,老夫等現在隨二當家返山,三月之後,尚請大駕蒞臨,但願吾等異日相見,能摒除昔怨,把酒言歡。” 楚雲還禮道:“在下自當為此盡力,尚望三位多加圜轉才是。” 於是,各人又客氣了幾句,已紛紛隨左拐子宋邦一行的坐騎,那邊 鳳目女黎嬙站得遠遠的,垂著臉兒,不知在想什麼…… 楚雲急步趕去,滿懷離愁別苦的道:“小嬙,上馬吧,你身子尚虛,別忘了我給你帶著的藥,記住按時服用,三月後,我到大洪山時,希望你己完全恢復健康。” 黎嬙咬著下唇,滿眼淚光瑩瑩的瞧著楚雲,依依難舍的道:“哥,記著,三人月,時間不能再長了……” 楚雲也覺得鼻尖酸澀,他強笑道:“放心,我只會早去,不會晚到,你要多保重……” 緩緩的點頭,黎嬙仿佛腳下拖著萬斤鐵鐐似的艱辛,移出半步,淒楚的道:“哥,心印心印。” 楚雲只覺得目眶一熱,他趕忙忍住,低聲的道:“是的,心心相印。” 黎嬙一拋頭,有些踉蹌的行向她的坐騎之前,左拐子宋邦小心翼翼的扶她上馬,這位大洪山的二當家,一切都已看在眼裡,他心中暗暗嘆息,但是,此時此際,他卻不能再有什麼可以為力之處了。 於是,當大洪山的各人翻身上馬後,在左拐子宋邦的示意下,齊齊轉身向楚雲抱拳告別,左拐子宋邦豪邁的道:“山重路遠,水遠流長,楚賢姪,希望這些都阻擋不了你的來意。” 楚雲長揖到地,大聲道:“飛鳥能翅衰,良駒能力竭,楚雲來期必不至誤,宋前輩,好意敬謝。” 在一陣贊許的大笑聲中,左拐子右臂揮起,數十鐵騎紛紛揚蹄而去,在那蹄影飛縱的一剎那,黎嬙的眼波如絲,不禁不絕的拋向楚雲,卻又在楚雲的目光投來時毅然轉首策馬奔去,是的,她不敢再與那冤家的眼神相觸,他眼光中有著無形的繩索,黎嬙知道,只要再多看一眼,她就會被拴住,再也不想走了…… 塵土飛揚,滾滾漫天,蹄音急驟,漸去不遠,慢慢的,終至遠不可聞。 楚雲茫然望著遠方,神態落寞而寂寥,仿佛在這一剎那間他已失去了一切,那千般的情,萬般的愛,那訴不盡的相思,理不盡的離愁啊…… 狐偃羅漢扶著竹杖,一拐一拐的行到他身旁,伸臂摟著楚雲的肩頭,低沉的道:“老弟,小別更勝新婚,重逢會比相聚還甜蜜,時光過得很快,三個月也不過眨眼的功夫而已……” 楚雲苦澀的一笑,緩緩的道:“若失兮,若逝兮,空盪兮,虛渺兮。” 大羅漢嘆了口氣,摟著楚雲的手臂緊了緊! “兄弟,記著,這不是失去,而是獲得,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何況你這又非離散,僅屬於小別罷了。” 強自收斂心神,楚雲仰天吸了口氣,道:“希望能在三月之後,順順利利的能與小嬙定親。” 大羅漢點一點竹杖,一齜牙道:“一定的,就算出了枝節,咱們也要將黎丫頭硬搶出來,兄弟,你別看大洪山場面不小,他奶奶唬唬別人倒還可以,想在俺們面前展威風,卻是瞎子摸到牆壁上 沒門!” 楚雲平靜的露齒笑笑,道:“不過,還是以不興干戈為妙……” 他正說到這裡,身後己傳來一片如擂鼓似急的馬蹄聲,自這蹄音入傳二人耳中,他們向過身來,這短暫的瞬息裡,四乘黑色駿馬,已追雲掣電般狂奔而來,馬上騎士,尚在揮鞭猛策不已! 只要一眼,楚雲已看出馬背上的四人,他朗朗一笑,洪聲叫道:“冷環主,庫環主,在下在此!” 四乘鐵騎猝然被背上騎士用力一勒,唏嘩嘩的人立而起,前蹄尚未放下,馬背上的四人已翻飛而落,果然,正是楚雲金雕盟中的所屬:天狼冷剛,大漠屠手庫司,劍鈴子龔寧,快刀三郎李鎧! 四人腳一沾地,便奔向楚雲面前,齊齊躬身道:“盟主萬福金安,這十數月來,未知盟主何去何從,可急煞吾等了。” 楚雲忙令四人免禮,他看著自己這四名忠心的部屬,俱是滿面驚急之色,不由奇異的道:“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 怎的各位如此焦急慌忙?” 天狼冷剛這時才有空喘息了兩下,他已松了口氣道:“十日之前,便是本座等與盟主聚會見面之期,到時本座等俱已到齊,卻未見盟主等人駕臨,本座等等候之下,卻是久久不來,到了當日傍晚,本座等已是坐立不安,焦慮無已,至午夜,本座再也忍耐不住,當即請庫環主與龔寧二位下山尋找,但庫環主返回之後,仍雲毫無所見……” 大漠屠手庫司一搔那滿頭亂發,沙啞的接道:“於是,本環主略事休憩後,又與冷環主分率龔寧及季鎧,不分晝夜的四出尋覓盟主等人的蹤跡,但鬧得天翻地覆,卻徒勞往返,五天之後,本環主推判盟主等可能已不會在落月湖左近,乃與冷環主沿著大北方繞圈子尋去,直到今晨始返,尚未登山,已發覺山下那漁村有過人馬駐紮之痕跡,本環主當即向該村漁人探詢,詳究之下,才知道竟是大洪山的人馬!” 天狼冷剛又插嘴道:“這一來本座可緊張了,本座尚以為大洪山傾巢出動,來此尋仇,而那漁人又說,好似聽到那些江湖漢子不止一次的提過盟主姓名,又言及什麼受傷未痊,什麼五雷教全軍覆滅等語,本座隨一聯想,覺得十分不對,深恐盟主在大洪山勢眾之下有所失閃,是而即與庫環主等快馬追來,卻不想竟與盟主巧遇於此。” 楚雲誠摯的向四人道:“事生枝節,以至誤了返湖聚晤之期,倒令各位多有奔勞,在下實在於心不安!” 四人忙道不敢,楚雲已簡潔而扼要的將日來經過述說了一遍,最後,他道:“在下內外創傷恢復十之七八,無甚大礙,倒是嚴老兄尚未痊癒,恐怕不待休養一月以上……” 大漠屠手關切的道:“盟主,黎姑娘之傷勢可受得了旅途勞苦?” 楚雲想了一下,道:“大約尚可,有大洪山各人的細心照料,她也不會受累。” 天狼冷剛向左右看了看,道:“盟主,吾等是否返回落月湖!那地方異常清幽,適於養傷,這數月來,本座倒有些留戀起那山湖來了。” 狐偃羅漢剛與劍鈴子龔寧話完了舊,他回頭呵呵笑道:“老弟啊,俺們這就回去,這兩間破屋俺可呆膩味了,如不是俺行動不便,早就爬他上山了!” 楚雲笑道:“如果不是為了你老兄,在下也不用住在這裡吃這許多苦頭,落月湖的風光,不是更適於與小嬙纏綿麼?” 大羅漢怪叫一聲,嚷道:“好個浪子楚雲,俺把你這小沒有心肝沒良心的,有了妞兒就忘了兄弟,這是犯了江湖規矩的第幾條?罰,一定要罰!” 楚雲雙手一攤,大步行向屋內,他叫過了躲在屋裡發怔的那老樵夫,向他懇切的道了謝,又將十綻紋銀,一綻金元寶交在他手上,默默的向那內室看了一眼,不待那老樵夫慌亂的有任何表示,他已急急行出,而這時劍鈴子龔寧已在狐偃羅漢的指引下到屋後為楚雲牽出他的“雙日駒”來,快刀三郎搶上一步,欲攙扶楚雲上馬,楚雲一笑婉拒,他示意各人登騎後,狐偃羅漢也在他親手托駕下坐上馬背,大羅漢喘了口氣,低聲調侃道:“兄弟,怎的出來得這麼快?俺還以為你要進到那內室中留戀徘徊一番呢。” 楚雲翻身上馬,深沉的道:“人已去,再臨舊地,除了徒增傷感之外,又有何益?” 大羅漢宏聲大笑道:“俺說兄弟,別這麼多愁善感的,只是分別三月而已矣,三個月僅九十餘天,俺們這一輩裡,呵呵,九十天也不過像人生旅途上的兩步路而已,快得很哩。” 楚雲抖韁而行,邊搖頭道:“老兄,你長進了,看不出,這些日子來,閣下也學會了幾句文皺皺的詞兒,嗯,多愁善感,人生旅途……” 大漢屠手望著大羅漢咧嘴一笑,道:“盟主說得不差,胖的人心思兒多半靈巧,玲玫剔透,八面團團……” 他話未說完,楚雲等人已忍不住笑出了聲…… 落月湖還是一樣的優雅,一樣的笑麗,月光仍像是往昔的柔膩,絮花兒也同以前一樣的搖曳生姿…… 湖水清澈,一平如鏡。 但是,這迷人的景致中,卻宛如缺乏了什麼,失去了什麼,有著一股看不見,摸不到的空虛,這空虛,感染著每個人,深深啃嚼著楚雲的心靈。 狐偃羅漢的傷勢已日有起色,現在,他已可以不用竹杖的倚扶而能蹣跚的行走了,再過幾天,大約便能恢復往昔的健壯。 是的,自黎嬙離去後,楚雲等人回到了落月湖,又匆匆過了二十個黃昏。 現在,已是夜晚時分,湖濱一片靜寂,萬籟無聲,在我們熟悉的白石之旁,楚雲正獨自坐在那裡,仰首凝望著天空閃爍的群星。 他心中十分寧靜,沒有一點雜念,他數著墾辰,暫時讓思維停頓在那一片似有似無,若有若失的白蘭花幽幽的香味中。 實在講,他不敢多想,這些日子來,那張俏美的臉龐,那如波的雙眸,那輕柔的細語,已給了他太多的苦惱與愁悶,不相思,不知相思咪,已相思,才知相思苦,現在,楚雲怕那相思之苦,那苦的相思之味啊。 他靜靜的坐著,坐在這裡,他仿佛又回到了月前的情景,宛如又看到了那嬌美的身影,醉人的淺笑,含蜜的紅唇,以及,以及那令人心碎的瑩瑩淚珠。 這是精神上的自慰,一種超時間與空間的意會,或者,這在事後將感到更為空虛,但是在眼前,存留著回憶的餘地,至少是可以暫時填滿心靈上的寂寥。 湖水起了一圈圈的波紋,於是,映在水中的星辰在盪漾,點點斑斑,斑斑點點,像是萬千明鑽,閃爍流爛 楚雲輕輕叮了口氣,緩緩扶著白石站起,在他站起的剎那,眼角已忽然掠過一條黑影,淡淡的,宛如幻覺。 幻覺?楚雲露齒笑了,他相信自己的官感能力,就好似相信太陽那亙古不變的光輝一樣,但是,在這湖濱,在這深夜,會有誰在此地出現呢?又有什麼企圖呢?於是…… 楚雲飄然拔空而起,直升七丈,在空中一個折回,已射出九丈之外。 他站在一株古杉之下,目光炯然向四處探視,他知道,居於木屋中的各人,此際早已人夢,那麼,毫無疑問的,方才的那條黑影,必是外來的江湖客無疑。 微一沉吟,楚雲身形晃掠,仿佛幽靈一般,迅速而不可捉摸的飄向木屋之旁,而在他剛才靠到屋角之時 一陣不大容易察覺的腥羶之氣,微微沁入他的鼻中,他納罕的凝目回顧,終於,目光的焦點注定在木屋前的級階上。 在微弱的星光閃爍中,有三條細如小指,全身銀白的小蛇,正婉蜒的爬向木屋,紅紅的蛇信吞吐不息,看來十分驚人。 楚雲正在奇怪何處會鑽出來這等蛇蟲毒物,他的鼻管中卻已隱隱聞到一陣腥氣,這腥氣涼森森的,有些使人發栗。 於是 極快的,他四處搜視,當他的目光看明暸一切,幾乎將他驚得跳了起來,原來他只注意屋前級階,沒有留意其他地方,現在,他才發覺,在這木屋的屋簷、底層、柱牆上,都有著隱隱蠕動的銀白色小蛇,這些小蛇,正緩緩的向屋裡爬去! 楚雲覺得心裡有些發冷,他目光向四處探搜,腦子裡卻在極快的思忖著應對之策,無可置疑的,眼前,已來了身份不明的陰毒仇家了。 ------------- |
第25章 舊怨難解 血將飲劍
極快的,楚雲已將這些四處蠕動的白色小蛇,與方才發現的那條人影聯想在一起,但是,若然如此,那條人影的手法豈不是太也快捷了麼?楚雲一直跟在他的後面未曾間斷,而他竟能在身形隱伏的同時,已將眼前這些可怕的小毒物施放出來? 那麼…… 楚雲目光一冷,是的,他意味著情形不太單純、可能隱在暗處的敵人不止一個,不僅一撥。 沒有再作任何考慮,他閃電般拔出低低垂掛在身旁的“苦心黑龍”,細長的劍身猛然彈顫,寒光四溢中,攀附於屋簷,壁端的小蛇,已仿佛受到一陣狂風的掃襲,血雨迸濺,分做數十截濺落在四周。 隨著楚雲的動作,一枚“鬼位矢”帶著尖厲的嘶叫衝向夜空,同時,他瘦削的身軀如鬼魅般幽幽移盪出五丈之外。 在一株古松的陰影下,楚雲聚精匯神的向四處搜尋著,但是,周遭是如此平靜,平靜得有些予人窒息 除了“鬼位矢”的刺耳余韻尚在空中裊回…… 一聲“嘩啦啦”的巨呼驀而傳來,木屋的右側窗戶,已被一股絕大的力量震碎了一個大缺口,在木屑碎片飛舞的同時,五條人影,已像五枝脫弦之矢般電射而出。 楚雲欣悅的一哂,左手倏揮,兩枚“火龍彈”已在微微一閃之下爆裂在木屋之內,兇猛的火焰隨著兩聲震響“呼呼”卷燃,嗆人的硫磺硝石味道剎時瀰漫四周。 火光熊熊的燒起,火舌伸縮,火蝗子亂射,楚雲絲毫不動,且光更加精細的監視著每一個地方,這時,火光已將木屋周圍映照得十分明亮了。 嗯……楚雲露齒一笑,一條伏隱在一片紫花叢中,極不容易被人察覺的黑影,正縮成一團,緩緩向後退去。 在飄散的硫磺氣息中,這時已透出陣陣炙肉的焦臭味,斷續的嗥鳴聲中,尚可聽到起落不停,像煞兒啼般的吱叫聲……” “哇呀呀……好他奶奶歹毒,一屋子的蛇啊……”狐偃羅漢方自轉過身來,尚存著的一點睡意立時被眼前的景象嚇得無影無蹤。 大漠屠手低聲向天狼冷剛說了幾句話,略一招呼,與劍鈴子龔寧,快刀三郎季鎧等人,已分做四個不同的方向分別搜撲而出。 四人的行動是如此迅捷與隼利,完全沒有絲毫大夢方醒的朦朧及無措,由此一點,已足可證明他們是經過了多少風浪顛簸的好漢了。 十分明顯的,這個時候,那些附在木屋左近的白色小蛇,已經完全被烈火所吞沒,老實說,這些不知名的小爬蟲雖然消滅得十分簡單爽脆,但若萬一有個應付不當,卻也是一件異常麻煩的事。 楚雲兩只足尖微微一點,已飄飄蕩蕩的來到那叢紫花之側,他來得輕靈極了,悄細極了,沒有一丁點聲息,那團黑影已緩緩移出五尺,他縮成一堆,目的是儘量減少身軀的暴露面積,火光閃耀下,可以看出他的眼睛正一眨不眨的注視著前面,神情活像一只負隅的豹子! 楚雲冷靜得宛如一尊雕像般挺立在旁邊,他露出雪白的牙齒笑了笑,望著這位尚不知強敵在側的角色,低沉的道:“朋友,現在,你似乎可以站起來了。” 那正在小心往後挪動的朋友,仿佛被人猛然扎了一刀似的全身一顫,來不及看清楚說話的人,慌忙往旁邊急滾之際,一蓬銀光閃閃的細微物體已抖手灑出! 一絲兒腥臭的氣息隨風撲至,楚雲身形猝然一斜,已整個改變了一個方向閃挪而出,如暴雨中的一抹魅影,無可避免的又來到那急切翻滾的人物身後。 這人根本就沒有看清自己的暗器到底傷著來敵沒有,他喘息著一挺身,人已倉皇站起,趕忙扭頭望去 楚雲輕輕一拍他的肩膀,笑道:“朋友,看錯方向了,這裡才對!” 那人陡然一哆嗦,左時迅速向後搗出,身形努力向前搶去 楚雲瘦削的身軀輕輕一側,灑脫已極的伸出右腳向里一勾一帶,那向前搶出的怪客已驚呼一聲,重重的摔了一個大馬爬! 同一時間 火光下一條胖大人影已飛撲而至,雙腳朝下,猛厲的踩向那怪客頭顱! 楚雲左臂倏攔,邊低喝道:“老兄且慢!” 胖大人影一個大翻身,已稍差一線的收住勢子,邊怪吼道:“伙計,就是這些王八小子放些長蟲想咬咱們,反正留著也是禍害,不如除了來得乾脆!” 楚雲微微一笑,伸手抓住那人後領一把提了起來,紅紅的火光映著此人的面孔,白淨淨的,卻滿臉憤怒之色,這人年紀不大,至多也不過二十五六歲,他被楚雲捉著後頸絲毫無法動彈,兩只眼睛卻瞪得老大,怒視著站在面前的胖大漢子 狐偃羅漢。 大羅漢呵呵一笑,伸手在他臉上摸了一把,嘴裡嘖嘖有聲的道:“嗯,到是一條好漢的模樣,可惜生得嫩了一點,就憑你這兩手莊稼把式,就想到這裡來裝神扮鬼麼?真是初生的犢兒不良虎哩……” 這年輕人漲得面孔通紅,雙目怒瞪欲裂,重重的哼了一聲,沒有理睬狐偃羅漢,楚雲抓著他後領的五指微微一松,沉冷地道:“年青朋友,閣下是何脈何道:“哪山哪水的?楚某自認與閣下素昧生平,更無糾葛,閣下卻深夜窺伺,未知有何企圖?” 狐偃羅漢吼了一聲,叫道:“豈止窺伺而已?他奶奶的毒蛇都放出來了一大堆,幸虧被伙計你一把火燒個乾淨,否則便是被其中一條咬上一口,這份樂子可就大了……” 楚雲緩緩的道:“好朋友,你聽見了吧?那些白色小蛇頭呈三角,舌信分叉,分明含有劇毒,假如是朋友你攜來於此,意圖加害吾等,那麼,手段就未免過於狠辣了。” 這年輕人恨恨的呸了一聲,語聲沙啞的道:“姓楚的,你休要血口噴人,我莽狼會為人行事,自來光明正大,豈肯使用此等鬼蜮伎倆!” 狐偃羅漢一聽‘莽狼會’三字,心腔不由大大的跳了一下,不信的道:“小子你休要紅口白牙,吹他娘的大氣,莽狼會已經成為過去多年的名詞了,還莽狼個鳥,大柳坪一戰,莽狼會與灰旗隊早就做了同命鴛鴦啦………” 年輕人聞言之下,驀然仰首狂笑起來,笑聲高亢而慘厲,含蘊著無限悲憤。 楚雲深沉的望了狐偃羅漢一眼,松了抓往年青人後領的右手,緩慢的道:“嚴老哥,這位朋友可能說得對,莽狼會並未全軍覆滅,吾等不可忘記,莽狼會的瓢把子九輪君子古凡尚安然無恙,他井沒有參與大柳坪之戰。” 年輕人笑聲倏住,咬牙切齒的轉過身來,面對面的狠狠注視著楚雲,目光中充滿了仇恨與怨毒,一字一頓的道:“不錯,楚雲,莽狼會向你索債來了。” 狐偃羅漢咽了口唾沫,嘿嘿一笑道:“索債?索什麼債? 俺們不追去將爾等一般兇孽個個誅絕已是皇恩浩蕩了,爾等膽量倒是不小,竟然敢找到俺們頭上來啦……” 年輕人咬著牙,恨聲道:“你這癡肥的蠢才一定是狐偃羅漢嚴笑天無疑了,嚴笑天,你也是大柳坪的罪魁元兇之一,今夜,你亦同樣的逃不出厄運……” 大羅漢呵呵大笑之下,神色倏而一沉,厲聲道:“好個利口小子,身為階下之囚,猶竟大言不慚,俺姓嚴的豈會畏懼你這幾句恐嚇之言?惹得老子性起,就先將你活活剝了!” 年輕人不屑的瞥了狐偃羅漢一眼,冷硬的道:“嚴笑天,你當少爺是怕死之輩麼?你知道現在有多少雙眼睛在黑暗中注視著你麼?你知道莽狼會有多少人準備食你之肉,飲你之血麼?……” 楚雲不待狐偃羅漢回答,伸手一抓一扯,“嗤”的一聲,這年輕人的一件黑色夜行衣已被撕破,裡面赫然顯出了紅、白二色的勁裝來。 點點頭,楚雲冷冷一笑道:“果然是莽狼會的餘孽,朋友,道出你的姓名。” 年青人一昂首,凜烈的道:“莽狼會二當家鳴天斷碑霍敬乃少爺嫡親叔叔,少爺玉虎霍良。” 望著這青年人激昂的模樣,楚雲平靜的笑笑,道:“朋友,性子不可如此暴躁,要是在下猜得不錯,九輪君子古凡也來了吧?” 這年青人 霍良哼了一聲,沒有說話,而一片衣衫擦過枝葉的聲息已忽然響起,瞬息,快刀三郎季鎧已匆忙趕到。 楚雲冷靜的道:“季鎧,可曾發現敵蹤?” 快刀三郎微帶驚異的望了霍良一眼,抹抹額角汗漬,躬身道:“稟盟主,適纔弟子與冷環主分頭搜索之下,在前山的岩石後發現了兩條人影,其中一人似是穿著紅衫,二人身手俱皆十分了得,夜色中看得不太清晰,難以分斷容貌年齡,冷環主令弟子趕回稟報盟主,他自己已搶先追了下去。” 楚雲注意到眼前的玉虎霍良,他的面孔上好似隱掠一抹迷惑的神色,於是,在這微妙的剎那間,楚雲已經明白了一件事情,今夜來犯之敵,必不止莽狼會一撥! 木屋已燃燒了一大半,嘩剝之聲不絕於耳,火光映著四周,嫣紅一片,炙熱的空氣在擴散,極難察覺的,玉虎霍良的一雙眼睛正悄然向黝暗處溜梭…… 楚雲寒森森的一笑,低沉的道:“季鎧,你對殺人放火這一套可曾膩了?” 快刀三郎想不到自己盟主會在此時此地,突然問起這句沒頭沒腦的話,他猶豫了片刻,訥訥的道:“弟子愚魯,不知盟主所指為何?只是弟子受命恃候盟主,不問任何原由,皆須以盟主之令諭為一切行動之本源,哪怕盟主指令赴湯蹈火,亦不敢稍有遲疑。” 楚雲搓搓手,頷首道:“季鎧,你是個好兄弟,卻太老實了。” 說到這裡,楚雲又向狐偃羅漢道:“你呢?是否願意再開殺戒?” 大羅漢一齜牙,道:“俺不願,只是,嘿嘿,假如別人也不想要俺這條老命的話。” 楚雲深刻的笑笑,向玉虎霍良道:“朋友,莽狼會今夜準備如何處斷與在下等這段過節?” 玉虎霍良怨毒而憤怒的瞪視著楚雲,咬著牙,語聲自唇縫中一字一字的迸出:“以血還血,刀刀誅絕。” 一陣豪邁而豪放的大笑,隨著霍良的語尾震蕩空中,楚雲一面大笑,目光卻轉向狐偃羅漢:“老兄現在,別人可能想要你這條老命了。” “了”字始才自楚雲口中吐出,他瘦削的身軀已像煞被一根強有力的彈簧猛然彈起,若一溜流星的曳尾,在夜色中驀而閃起,直射向右側林蔭深處! 就在他的劍勢隨著身形一齊射到的剎那,林蔭深處已倏而傳出一陣狂笑,三條人影分做三個不同的方向飛縱而出! 於是,三件黑色長袍,有如三片鬼影自空中飄落,三個形態容貌迥異的老者已灑脫而利落的挺立地上。 不錯,三人都是身著紅、白二色彩衣,袖口上俱是繡縷著一枚栩栩若生的紫色猙獰狼頭! “好,莽狼會的朋友!”狐偃羅漢怪叫如雷。 楚雲一看三人袖口上的紫色狼頭,已明白眼前三人在莽狼會中的地位,是的,他們全屬莽狼會“南極殿”的殿土,莽狼會中所謂的“南極殿”,等於其他幫會中的元老堂一樣,俱為會中勞苦功高的創業功臣所待,享有特權而無須主事,莽狼會之“南極殿”,共有殿士十餘名,個個藝業超絕,功力深湛,但是,若非到了生死存亡的緊要關頭,這些人物是絕不會伸手探腳的,換句話說,莽狼會南極殿的殿士只要露面,那麼,即已象徵著事態的嚴重性了。 玉虎霍良激動而欣悅的大叫道:“三位叔叔,眼前之人便是那大仇楚雲!” 三位老者一瘦兩胖,鬚眉皆白,卻俱是面容刻板,深沉而冷漠,一動不動的凝注著楚雲,神態之間,有著無可言諭的仇恨。 楚雲毫不畏縮的還瞪著三人,半晌,他平靜的道:“莽狼會南極殿的十殿士之三?嗯,雙神仙,三狂士,一虹四星君,三位大俠便是那三狂士吧?” 瘦老者眼皮子眨了一下,卻淡漠地向玉虎霍良道:“賢姪,可曾有人傷著你?” 玉虎霍良面孔郝紅的躬身道:“梁叔叔,除了那楚雲所逼外,沒有人傷過姪兒。” 要知道,莽狼會南極殿的殿士,身份地位異常崇高,可以說都是當家的昔年手足弟兄,雖然他們沒有掌握實權,但是其力量卻足以左右全幫大局,莫看霍良是以前莽狼會副首領親姪兒,卻一樣要以晚輩之禮晉見他們,絲毫馬虎不得。 瘦老者細細的嗯了一聲,緩緩的道:“你過來。” 玉虎霍良答應一聲,剛剛往前邁了一步,其快無匹的,一柄新月形的鋒利彎刀已驟然攔在身前,一個冷厲的口音隨即響起道:“站住,沒有盟主應允,閣下休想離此半步!” 瘦老者雙目精光倏熾,沉宏的道:“大膽小子,你有眼無珠。” 楚雲灑脫一笑,道:“季鎧退下,這位老朋友性子很傲,連在下他都不答理,何況是你?罷了,放那霍良過去。” 快刀三郎季鎧怒視了瘦老人一眼,收刀站向一旁,狐偃羅漢拍拍他的肩膀,朝眼前三人伸伸舌頭,嘿嘿笑道:“俺說三位老哥哥,別他娘裝神扮鬼活像有那麼回事似的好不好?你們莽狼之會的威風俺們早在大柳坪領教過了,也不過如此而已,他奶奶狗屁也抵不上一個,只曉得腳底板抹油,人仰馬翻的競賽著哪個孫子逃得快……” 三名老者一起注視向狐偃羅漢,六只眼睛中,仿佛有著六柄利劍,冰冷而尖銳,有一股令人極度寒栗不安的無形威儀! 大羅漢摸摸肥厚多肉的下頷,竟又嘻皮笑臉的道:“看個什麼勁嘛?俺這副生像莫不成有些與常人不同不成?呵呵,你們三位狂士兄若懂得麻衣相術,不妨也給俺老嚴相個面,只是,卻先要給你們三位打個招呼,若有個說不准什麼的,俺可得要你們三個狗頭當尿壺使喚……。” 玉虎霍良氣得大吼一聲,怒叫道:“嚴笑天,住你的臟口,虧你還是武林中的有名人物,卻恁般污言穢語,假痴假癲,真是下流可恥之極!” 大羅漢呵呵一笑道:“下流可恥?小老弟,大約較之你們莽狼會燒殺擄掠,強取豪奪,群打群毆,罔顧信義來得高尚一些吧?” 瘦老者忽然微微一擺手,沉緩的道:“賢姪住口,嚴笑天自來混跡江湖,便是以一張利嘴巧舌起家,若與他爭,未免失卻身份,賢姪,老夫將令你親睹嚴笑天之利口永不再張。” 狐偃羅漢正待反唇相譏,楚雲已輕輕搖頭阻止,冷森的道:“梁肯,你號稱‘智狂士’,假如你真有智慧,現在,正是你領著你那兩位‘猛狂士’‘力狂士’逃命的絕佳時機,再晚,只怕你們皆會懊悔終生。” 那瘦老者果然正是莽狼會南極殿的三狂士之首 智狂土梁肯,他這時毫無表情的牽動了一下唇角,幽冷的道:“楚雲,難為你知道本會的內涵如此清楚,不錯,你非易與,但是,老夫便不信在莽狼會南極殿十殿士合力之下,你獨有生還之機會!” 望著已逐漸熄滅的火焰,楚雲的臉上有著一股淡淡的煞氣,他雙手背負身後,靜靜的道“梁肯,鳴天斷碑霍敬如何,寂狐叟韋大和如何?灰旗隊的全部高手聯合之力又待如何?你可曾仔細思量過麼?” 智狂士又眸中閃過一絲奇異的色彩,他微微一頓,道:“楚雲,莫忘了在大柳坪你有五嶽一劍及龍鳳山莊諸匪孽相助,在目前,卻只有你們數人而已!” 哼了一聲,楚雲生硬的道:“走吧,梁肯,你已活了偌大一把年紀,需要得個善終,若遭橫死,須知生命的火炬雖已燃去許多,但是,剩下的仍然可貴,仍然值得留戀。” 智狂士梁肯面孔上的肌肉不可察覺的一動,他搖了搖頭,深沉的道:“楚雲,你為你自己設想得太美了,今夜會與往昔大柳坪之戰互易主客勝敗之位,至少,莽狼會也可與你同歸於盡,俱若塵埃!” 狐偃羅漢在一旁怒吼道:“姓梁的,你他娘的真要尋死不成,難道你們當真活得膩味了?” 智狂土沒有絲毫表情的瞟了大羅漢一眼,冷冷的道:“嚴笑天,你即將知道誰會得到這悲慘的結果。” 負著手,楚雲仰首向天,深深吸了口氣,狐偃羅漢已反腕抽出腰上纏著的金狐尾來,他向楚雲大叫道:“伙計,宰吧,他娘的只能怪這些小子不仁,焉能責俺們不義?武林規矩咱們已經做到了!” 隨著他的話聲,自左側的林叢內,已如鬼魁般飄出八條人影來,像煞自幽冥中出現的魂魄,那麼輕悄,那麼令人顫慄。 智狂士緩緩轉身,淺淺一揖,道:“南極殿三狂士梁肯等恭迎瓢把子。” 八條人影似八朵浮雲,輕飄的,卻又快速得目不及迎地移到各人之前,領先一人,竟是一個年約三旬,唇紅齒白的儒雅書生! 那書生亦穿著一件紅白二色相間彩衣,袖口之上,赫然繡著一個純金的狼頭!猛獰刺眼已極! 這時,他那有如冠玉也似的秀逸面孔上,沉靜得宛如浩海汪洋,沒有一絲兒情感的深淺波皺,像是石塑木雕一般。 他身後的七人,都是年已五旬以上的老者,在這儒雅書生立定的同時,已分出三個角度站開,其中,四個無須老者靠在一處,兩名黑髯老人立於右側,另一個披發瘦長的老人卻孤憐憐的挺立在這書生後兩步之處。 智狂土行完了禮,已自動退後一步,與他的兩個拜弟站成一列,這俊秀的書生抿抿嘴唇,向楚雲及狐偃羅漢、快刀三郎季鎧等打量了一番,語聲有如夜空中的流雲,輕淡而虛渺:“在下九輪君子古凡。” 楚雲面客肅穆,沉穩的道:“區區楚雲。” 中年書生又幽冷的道:“大柳坪一役,本會韋瓢把子,霍二當家,以及數十名會中弟子,都承蒙閣下慈悲了。” 楚雲平淡的道:“韋大和與霍敬等先行啟釁,燃起戰火,奈何。” 這位容貌出眾,氣度高雅的莽狼會大當家古凡,這時已緩緩行前了一步,雙眸中透出一片如深潭反映出的凜烈波光,冷森的道:“武林規矩,有恩必酬,有怨必伸,楚雲,在下不想流血,如今卻不得不流,在下不想捨命,如今卻不得不舍!” 楚雲平靜的凝視著眼前這位兩河黑道上碩果僅存的霸主,悠然道:“古瓢把子,楚某贊同尊駕之主張,若你我易地而處,楚某亦會如此,只是,能否讓你我彼此傾力容忍此遭?既成之事實,無法定論是非,而往者已矣,來者可追,恩仇兩消後,楚某今後誓不干涉貴會任何行動……” 九輪君子古凡冷淒淒的笑笑,緩緩的道:“楚雲,可惜你我無法易地而處,否則,在下亦願和你有著同一看法;手足之血,桃園之義,並非閣下這三言兩語所能消除,莽狼會的數十條生命,若自此不再追究,楚雲我莽狼會的人命也未免太賤了!” 楚雲咬著下唇,微微沉吟,又道:“那麼,古瓢把子,為了儘量減少人命的繼續損傷,且容你我二人單獨相較,作生死一戰如何!” 九輪君子古凡仰首向天,沉默無語,智狂士已斷然接道:“當家的,大柳坪之戰是何等方式,今日吾等便採用何等方式,莽狼會的血海深仇,需要莽狼會所有活著的人負責洗雪,並非只是當家的一人之事!” 狐偃羅漢忽然在旁邊陰陽怪氣的笑了兩聲,露出一副不屑之狀道:“梁老頭,你倒說得堂皇大方,好像道理全讓你老兄佔住了一樣,嘿嘿,說穿了,卻半文錢不值,你老兄大約是怕貴瓢把子不堪俺楚老弟一擊吧?” 智狂士清瘦的面孔上倏而浮起一絲怒容,但隨即又用一抹微笑掩飾住了,他拂拂衣袖,平淡的道:“嚴笑天,隨你說吧,老夫看得透你肚中想玩的把戲。” 九輪君子古凡深沉而雍容的望著楚雲,用一種令人難以忘懷的悠遠語聲道:“楚雲,處在眼前的形勢下,你我已毋庸再做任何虛偽的爭辯,因為,我們兩人,今夜總有一個要離開這庸碌而紛冗的塵世,不論我們用哪一種方式解決我們的仇恨,其結果都是相等的,不錯,連灰旗隊瓢把子銀戈飛星常大器 在下的盟兄,他都非你之敵,在下亦難有勝望,只是,在下卻須一試,哪怕在下的命運早已清晰的擺在面前。” 楚雲閉閉眼睛,輕輕的道:“古瓢把子,閣下為什麼? 莫非閣下對這人生已毫無留戀了麼?” 九輪君子古凡落寞的在唇角展開一絲笑意,這淡然一哂,看上去卻是如此淒涼,他幽幽的道:“自大柳坪那一戰之後,在下已經參悟了太多道理,人活在世上,勞累終生,鉤心鬥角,到頭來,卻是南柯一夢,僅得到空字,假如在下不是莽狼會的瓢把子,那麼,在下會悄然遠去,埋名深山林泉,淡泊渡此餘生,可是,事實卻非如此,在下不能忘懷在每夜夢魔中幢幢的故人魂魄,他們全身染著血跡,睜著一雙雙悲愁的眼睛凝視在下,飄渺裡,仿佛有他們的哭聲,他們的慘號,在下更無法在活生生的現實裡,漠顧已故之人的家屬,他們整日白素,眉宇深鎖,毫無一絲歡樂的跡象,長久的日子以來,這一切,都像臀雲般壓著在下的心坎,於是,在下知道,應是用鮮血來洗脫的時候了,這鮮血,或者洗去吾等的仇恨,或者,洗去在下的積鬱,不論如何,在以後的悠悠歲月裡,都不會令在下苦腦了。” 楚雲內心之中,深深為對方的語言所震撼,對方的感覺,不正也是自己多年來愁苦情況麼?於是,他略略平靜了一下,真誠的道:“古瓢把子,在下完全明白閣下心中的感觸,在下懇切的要求你,請率著貴會的南極十殿士離去,別再固執地堅持流血,這對事實不會有一點補益的……” 古凡沉鬱的一笑,緩慢的道:“是的,不會有絲毫補益,但是,至少,可以減去在下心中的重擔,可以慰藉會中故友在天之靈。” 他停了一下,又道:“楚雲,流血吧,不管流你的抑或是流我的,我們都可自此以後得到平靜,今夕,此刻,早晚都會來的,與其遲滯而受精神上的折磨,還不如早些了斷來得乾淨!” 楚雲雙眸中閃過一抹古怪的神色,他冷酷的道:“沒有轉圜的餘地麼?” 九輪君子古凡毫無表情的道:“你一定明白在下的答覆。” 深沉的搖頭,楚雲緩緩退後,口中低聲呢喃:“沾血飲劍,一念存心……一念存心……” 站在九輪君子古心身後的那披發老者,這時穩練的踱步而出,向古凡恭謙的躬身施禮道:“瓢把子,南極殿殿上,‘虹劍落魄’戴無雙請去了。” 九輪君子古凡俊秀而脫俗的面龐上的起了一陣痙攣,他痴痴的望著眼前自己這位相依多年,共同出生人死的老弟兄,有一股寒冽的感覺浸蝕著他,這感覺是如此殘酷,如此蕭索,幾乎令他窒息,古凡明白,現在的對手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物,極可能的,他這位老弟兄真會去了…… 良久,古凡低啞的道:“去吧,兄弟,你我生為兄弟,死亦兄弟。” 披發老人 虹劍落魄戴無雙,靜靜的凝注著古凡,他那雙深沉的眸於是如此幽邃,像是要在這片刻的注視裡,將他首領的影像永遠在心版之上,這瞬息間,永恆的光輝在閃耀,這剎那的一閃,會令人緬懷長遠 不論是活著或是死去的。 戴無雙緩緩轉身,向楚雲面前行了過來,在他腳步蹣跚的移動中,他已撩起那件紅白二色的彩衣,抽出一柄軟帶也似,繽紛奪目的七色長劍來。 這柄劍奇異極了,寬窄只有兩指,劍身軟長如帶,自柄至端,約有丈許左右,劍刃鋒利,劍身上自然的閃亮著各種耀眼的色彩,這些色彩,又竟是劍身鑄造時的本色呢,仿佛是一條美麗的錦蛇,看過去艷極了,也迷離極了。 楚雲心中明白,莽狼會的南極殿十殿士中,每個人都有一身卓絕的武功,而尤以眼前這“虹劍落魄”為最,聞說近十年以來,“虹劍落魄”未曾與任何人較鬥過一次,但是,此人虛懷若谷的深湛技藝,卻是每一個了解莽狼會底細的人所深知的。 於是 楚雲向左右看了看,狐偃羅漢趨前一步,低聲道:“伙計,這戴無雙不是易與相予之輩,別看古凡掌著莽狼會的大權,其實很多決定都要看這老小子的意見,總而言之,關於這戴無雙的傳說很多,不過,他的所學決不比古凡稍差是毋庸置疑的!” 虹劍落魄戴無雙在楚雲面前五步站定,他撫摸了一下頷下的短髭,蒼勁的道:“楚大俠,老夫素聞尊駕劍術超絕,功力精博,且惜老夫手中之虹劍與尊駕印證一番,或是楚大俠虹下超生,或是老夫乘虹西去。” 狐偃羅漢搶先吼道:“姓戴的,你已活得夠久了,自然是你乘虹西去。” 虹劍落魄戴無雙冷森地看了狐偃羅漢一眼,右手軟劍已斜斜舉起,左手豎立胸前,氣度沉雄的向楚雲微微彎身為禮。 不說別的,光憑戴無雙這份風範,這般起式,已毫無疑問的據有一個武林高人異士的威儀了。 於是 楚雲暗裡嘆息一聲,“錚”然拔劍出鞘,一溜泌人的寒芒,在夜色中微閃,宛如是極西迎魂的電火。 ------------- |
第26章 干戈交輝 你狠我毒
隨著楚雲“苦心黑龍”的出手,林叢中倏而“唰啦”一陣風響,一條人影,已似大烏般翩然落在楚雲身側! 狐偃羅漢迷眼一瞧,嘿,來人竟是那位蓬頭垢面,邊幅不修的金雕盟第一號煞手:大漠屠手庫司! 庫司腳尖才一點地,已狠狠瞪了眼前的戴無雙一眼,急匆匆的躬身道:“盟主,且容本環主接此頭陣!” 楚雲看了他一眼,微笑道:“不用了,庫環主,可曾另外發現敵蹤麼?” 大漠屠手庫司用眼角飄了飄環伺周遭的莽狼會各人,低聲道:“啟稟盟主,吾等已發現另外一撥身份不明的怪客,有兩個人,正在與冷環主周旋中,本環主已命龔寧前往協助。” “嗯……”楚雲抿抿唇角,沉緩的道:“你且退下,在一旁壓陣。” 大漠屠手仿佛猶豫了一下,楚雲斷然道:“庫環主!” 庫司恭應一聲,不敢再有表示,唯唯退到一側。 於是,楚雲飄然向前移出兩步,身形微斜,猝然一個大翻身,口中叫道:“戴殿士,請!” “請”這個字方始在楚雲舌尖上一滾,黝暗中虹影驟漲,宛如天橋縱橫,急利無匹的攔腰斬到! 像煞一只自雲霄墜落的滾桶,楚雲瘦削的身軀猛而在那斬至的虹光邊緣連連翻滾,九次之下,他已藉著一指彈向敵人劍身的力道倏忽升起五尺,而就在身形拔起的剎那,一溜晶瑩欲滴的星芒已瀉向戴無雙的面孔七竅五官! 虹劍落魄戴無雙在他這柄奇異的七色劍上,曾浸淫了近五十餘年的光陰,這柄彩帶也似的寶刃,他熱悉得就好似自己的手臂肢體一樣,因而,他更是能判斷得出別人使劍的火候深淺,當楚雲的身形在他連連揮舞的鋒刃上翻滾,在一彈之力下飄然而起的瞬息間,戴無雙已經知道,對方的功力之高,已足可令自己為自己悲哀了! 他腳步奇幻的一旋,頸項迅速擺動,堪堪躲過楚雲那溜寒芒的同時,他手中的虹劍已連連十七次,左掌卻閃電般劈向對方肋下! 像一個難以捉摸的幽靈,楚雲的身軀那麼飄渺的移出,又似雷神的鐵錘,是那麼厲烈的自另一個方向轉擊而上。 虹劍似一條斑斕的毒蛇,瘋狠的反卷迎拒,在一片清脆而急密有如冰珠萬點的輕響中,兩條人影已猝然離開,又幾乎在同一時間再度纏鬥於一處! “現在……”九輪君子古凡的瞳孔中閃耀著極度落寞的神色:“我已明白為何盟兄常大器會全軍覆沒了,無雙的功夫我太清楚了,他雖隱身於南極殿中,可是,他的一切卻是超越於我的,他只是較我更淡泊而已……可是,眼前,無雙的能耐到哪裡去了,他往昔的神勇為何又發揮不出來,他好似……好似陷入了一個洞中,一個無形無影而又難以掙扎的洞中……” 閃電般的,激鬥中的二人連連互相攻拒了二十一次,在這幾乎是剎時開始,剎時結束的二十一遭狠打猛擊中,虹劍落魄戴無雙已被逼退了三步! 旁邊壓陣的狐偃羅漢,一雙小眼向莽狼會各人溜梭了兩轉,在他的目光一瞥之下,已經發覺莽狼會眼前的十人,已在楚雲與戴無雙動手的頃刻間站取到了利於攻擊的地勢,成為一個隨時都可以群毆聯手的包圍圈。 大漠屠手依舊冷淡的卓立不動,然而,他的眼睛卻一直沒有疏忽場內外的任何微小變化,在他滿布麻點的剽悍面孔上,已明顯的流露出殺機一片。 這時 楚雲右臂做了十次幅度極小的揮舞,在十個小小的光圈中,他的劍刃碰開了對方那軟長而耀目的劍式,然後,他挺立不動,瞳孔中反映出虹劍落魄那長髮披散的冷厲面孔,在對方游移飛盪的閃擊裡,楚雲開始以“穩靜”來應付,他手上的苦心黑龍炫迷的揮晃;而每在他狠而準的出招裡,已連削帶打的使敵人迅速退避…… 於是 絢爛的彩芒擴散溜瀉在夜色中,時而融為一團,時而分成千縷,時而朦朧如霧,時而呼號如風,但是,這一團,這千縷,這霧,這風,卻在一片銀白的冷電中受到的有形無形的牽制,在那有如漫天羅網的劍影下卻顯得如此遲滯而呆板,是的,這情景逐漸炫麗繽紛,但無可避免的,將會有鮮血使它更為淒豔呢。 極為迅速的,場中二人的龍爭虎鬥,已在短暫的時間裡互展了四十五招,這須臾即過的四十五招裡,楚雲已經試出了他眼前這位對手的功力,不錯,戴無雙的劍術是奇妙而精湛的,嚴格論起來,僅較以劍法聞名天下的五嶽一劍略遜一籌,但是,我們卻不可忘記楚雲本身技藝之高,他比五嶽一劍的功夫更要深奧得多!換句話說,戴無雙縱然能以與楚雲較量一時,但他卻不會是楚雲的對手! 眼前的情勢,除了那玉虎霍良尚不甚了了之外,其他任何一個人都看得十分清楚,這是一根火線,不可避免的,另一場更為淒厲的大混戰,只怕就要來了! 一連串的劍光弧彩驀然在十數雙眸子的注視下迸濺滿天,又幻為星點,光圓,長帶,山岳,在這些奇異而美妙的光影幻彩下,仿佛堆砌成一個碩大無朋的牢籠,而一條絢麗的虹芒卻宛如困在牢籠中的長蟲,左突右衝,岌岌可危! 九輪君子古凡心中長嘆:“欸,無雙的十九手貫虹劍法在兩河難出其右,目前,幾乎已令我懷疑他如何會得來往昔的那些不敗榮耀了……” 隨著他的嘆息,這位莽狼會的首領右手已緩緩的舉起,低沉的道:“兄弟們,為亡故的會友索仇吧!” 他的語聲與他的右手同時垂落,側翼的三狂士已應勢拔空而起,向楚雲急速撲落,但是 另一條人影亦狂猛的飛迎而上,在空中大叫道:“好匹夫,且待本環主摘你三人項上頭顱!” 語聲還在空氣中飄盪,一片震耳的劈啪聲已響連不絕,空中的四個人已在這片刻的接觸中各自攻拒了七掌三腿,於是,四個人沒有任何忍讓與退避,甫始落地,已戰成一團,難分難解! 在勁風的叫嘯中,在掌勢的縱橫裡,那兩位黑髯老者,冷然移向楚雲身後,而當他們啟步的同時,狐偃羅漢已暗自咽了一口唾沫,裝得英雄無比的但然迎上 大羅漢肚裡雪亮,眼前的對方,無可置疑的是莽狼會南極的十殿士中的雙神仙,以一敵一尚有可為,以一敵二,嗯,後果卻是堪虞了。 兩個黑髯老者輕笑地將紅白二色彩袍扎向腰際,毫無表情的以雙雙向狐偃羅漢迅速逼近 大羅漢暗裡擦去手心裡的汗水,故意呵呵大笑道:“好他奶奶一對南極殿的雙神仙,竟然也用起這般下三流的偷襲手段來了,不過麼,嘿嘿,只怕俺老嚴卻容不得二位如此稱心如意呢!” 兩名黑髯老人 那雙目如鷹的一個乃雙神仙裡的“臥雲仙”張復,另外那眉毛倒垂的一位,則是“凌江仙” 魯又成,此二人都是莽狼會南極殿的殿士,昔年開創莽狼的功臣,其身懷武功之超越,自是毋用細表的了。 他們分為左右逼上,臥雲仙張復古怪的注視著狐偃羅漢,靜靜的道:“嚴笑天,你這張利嘴,只怕日後難以施展了。” 狐偃羅漢怒罵一聲,大吼道:“放屁,俺們是騎在牛背上看唱本 走著瞧!” 一片急厲的勁風,挾著千重掌影,倏忍罩向狐偃羅漢身側,一個冷冷的口音隨著掌影之後響起:“嚴笑天,你難走,更難瞧了!” 大羅漢斜步搶出四尺,金狐尾反纏而上,臥雲仙張復已行雲流水般灑然搶進,抖掌擊向狐偃羅漢下頷前胸,腳尖挑起,無形的踢向大羅漢丹田! 狐偃羅漢大叫一聲,胖大的身軀滴溜溜往外轉出,金狐尾灑起萬點星光,摟頭蓋臉劈向臥雲仙張復,左掌連連伸縮,砍截追到身後的凌江仙魯又成。 一聲暴叱忽然響起,快刀三郎季鎧已憤怒的向正自閃躲中的雙神仙衝來,狐偃羅漢大叫道:“好,季老弟,咱們並肩子幹這兩個老滑貨!” 但是 當快刀三郎季鎧的彎月形長刀始才展現,一對沉重的銀鉤已自斜刺裡扎向他的身軀,季鎧怒喝半聲,叮噹架開,目光急瞥,已發現那對銀鉤的主兒 正是那生著一張白淨面的玉虎霍良! 季鎧神色一沉,手中彎月形的長刀有如潑風般殺向霍良,金刃破空,呼嘯有聲,像片片雪花,朵朵落英,狠厲無匹! 玉虎霍良小心翼翼的施展著他的雙鉤,左攔右架,前拉後絞,一味採取纏鬥的守勢戰法…… 狐偃羅漢氣得哇哇怪叫,還未及開口,已被凌江仙魯又成的十六大劈掌逼得險象環生,連退七步! 臥雲仙張復乘勢而上,七指,三時,十九腿,狂風暴雨般溜瀉向狐偃羅漢全身上下的要害之處,影風錯橫中,他冷淡的道:“嚴笑天,你自己保自己的狗命吧,別人是靠不住的……” 狐偃羅漢哪還顧得講話,金狐尾上下翻飛,四面縱橫,在招式的間隙裡左掌伸縮,協同拒敵,形態十分吃力。 九輪君子古凡平靜的凝視著場中戰況的進行,向身後微微招呼,於是,那並立一處的四名無須老者 莽狼會南極殿的四星君,已齊齊躬身受命,同時撩袍拔出四柄一式一樣的兵器 重逾五十餘斤的尖錘,銀色燦然! 這時 楚雲一口真氣貫注雙臂,有如驟雨狂落,劍勢急速得無可言諭的連連刺劈扎戮,似漫天波濤,滾滾不絕! 虹劍落魄戴無雙長髮飛舞,目睜如炬,七彩斑斕的軟劍奮起抗拒,似流水長連,彤雲集聚! 就在一連串的劍刃撞擊聲中,仿佛來自天深地幽,四柄銀色沉重的尖錘,帶著凜烈的呼嘯聲,朝著一個焦點 楚雲的身上匯集砸到! “好歹毒!” 楚雲腳尖旋地,閃晃了僅差一絲的空隙裡,苦心黑龍猛翻而起,同時盪開四柄尖錘,手腕一縮一翹,又及時截住了如毒蛇般跟隨嚙向他背後的七彩虹劍! 就憑這一招,九輪君子古凡已大大的吃驚了,是的,他估計眼前這強悍的對手,可以脫出自己屬於四星君的突擊,但是,他卻想不到對方身手竟是如此凌厲快捷,更能在相等的時間裡展開反攻! 緩緩移出一步,古凡冷漠的啟口道:“楚雲,在下抱歉以此種方式報復,但是,舍此之外卻別無他途!” 楚雲疾雷電閃般猛劈四星君二十六劍,反手九掌拍向虹劍落魄,倏轉三圈,朝古凡微微一笑:“楚某並不介意……” 九輪君子古凡目光落在已是一堆餘燼的木屋殘骸上,略一沉吟,道:“楚雲,或者,在下亦一併將得罪了。” “呱”的一聲暴響,在九輪君子的語尾之後,四星君之首 天星君李攀的衣衫已被楚雲的劍鋒削落尺許一片! 一個聳升,又十次反回,劍光漫天遍地,彌彌蕩蕩,楚雲以急快明利的手法同時逼退了眼前五人六步,淡淡的答道:“歡迎。” 九輪君子卻微微猶豫了,他們今夕之主敵大仇,固然乃屬浪子楚雲,但是,除了楚雲以外,其他跟隨楚雲於昔日大柳坪參與戰鬥之人,在原則上皆不予放過,而九輪君子現下表面上似在督戰,實則乃處於中樞之地,負有隨時呼應策援己方各人之責。 當他正在思慮是否應該即時加入戰圈的片刻間,自遙遠的空氣裡,一陣尖厲得令人毛髮驚然的長笑已隱隱傳來,且逐漸移近…… 九輪君子冷然凝眸向笑聲傳來之處望去,雖然,他臉上的神色依舊深沉如舊,但是,假如你細心,可以察覺出他的面孔肌肉正在帶著絲驚疑意味的微微抽搐…… 場中 楚雲在四柄銀色尖錘的同時交織下掠身而過,反手十一劍再與戴無雙緊隨的劍勢倏接又分,他的苦心黑龍一抖一顫,灑出奇異的千萬寒光瑩芒,銳風縱橫中,他向古凡輕鬆的一笑道:“古瓢把子,閣下試猜,來人是友是敵?” “敵”字出口,他又險極的自一片七彩虹芒下穿過,硬生生地劈開分自四個方向擊來的沉重尖錘。 九輪君子深深的吸入一口氣,平淡的道:“在下想,可能不是你的同黨!” 一陣豪邁的大笑出自楚雲口中,他凌厲的旋身環側,倏出十六劍七腿,長身躍起中,雍容不迫的叫道:“古瓢把子,來人亦是在下等人之敵!” 正被臥雲仙張復與凌江仙魯又成夾擊得有些招架無方的狐偃羅漢,這時手中金狐尾狂暴的卷袖曲袖拂掃,口中哇哇大叫道:“老伙計啊,別再纏鬥了,他奶奶豁了出去了,這雞毛子怪笑的王八蛋俺化成灰也忘不掉,他是俺的老對頭‘紅影郎中’陳鶴!” 口中講著話,冷不防臥雲仙張復使了一記險招掠身而進,雙手十指疾扣大羅漢兩肋經脈,凌江仙魯又成亦打鐵趁熱,瞬息急出七掌分劈大羅漢後頸背脊! 萬不得已,狐偃羅漢肥胖的身軀就此讓出,金狐尾貼著塵土橫卷而去,大掌緊接探出一團勁風,罩向正斜躍起的凌江仙魯又成! 那邊 大漠屠手卻沉如山岳,雙掌翻飛,招招威猛狠辣,恢宏無比,毫不慌亂的與三狂士周旋著,不錯,莽狼會南極殿的三狂士俱系功力精湛之輩,尤其力狂士謝偉更是膂力雄渾,外家功夫強極一時,但是,大名鼎鼎的三狂土,卻在傾盡力量之下,堪堪與他們的敵人扯成個平手,而且,用不著任何隱瞞,他們三人心中都自有數,這眼前的平手,只怕尚難得維持多久。 於是,就在雙方人一面激鬥,一面猜疑來人之際,樹梢子一陣“嘩啦啦”暴響,一條紅衣人影,已似一朵紅雲般自天而降! 狐偃羅漢來不及揩去滿頭大汗,第一個破口大罵:“陳鶴,你他媽真是小人,專門乘人之危,落井下石!” 凌江仙魯又成雙掌橫劈大羅漢頭項,猙惡的大笑道:“嚴笑天,你省省力氣吧!” 狐偃羅漢一面大罵,一面氣喘吁吁的又與雙神仙打做了一團,自樹梢飛落的那人,冷冷的站在一棵古松之下,滿身紅衣隨風飄舞,在暗淡的餘燼殘光下,可以隱約看出那是一個膚色蒼白,卻毫無表情的六旬老者。 這穿著紅衣的老者,有一雙精光閃爍,宛如寶石般的尖厲眸子,挺直的鼻樑下,一張嘴唇緊閉著,頭髮烏黑,挽了一個高髻,使人第一眼看到他,便會無形中追溯到這老者年輕時的模樣,是的,在他年輕的時候,一定曾經是個俊逸的人物。 此刻,他仿佛一尊雕像般挺立不動,目光卻稜稜有威的向四周打量著,態度在冷沉中,有著一股無可言喻的狂傲。 九輪君子古凡默默的打量著這紅衣老人,心中在迅速的盤算著一件事情,於是,他緩緩的向那老人立足之處行去。 紅衣老者炯然的雙目凝視著古凡,待他行近,卻竟展開了一絲極為難得的笑意,在他這張冷峻面孔上,會有一抹笑容,不論這笑容其真正意義為何,已經是十分難能可貴的了。 九輪君子古凡微微拱手,低沉的道:“在下古凡,忝掌兩河莽狼會,與兄台幸會了。” 紅衣老人緩緩抱起雙拳,語聲中帶著一股老年人少有的清朗:“古瓢把子多有抬舉,老夫陳鶴。” 古凡緊接著道:“紅影郎中?” 紅衣老者淡淡頷首,夜色中目光一閃:“古瓢把子,老夫不善虛言,目前之事至為緊要,你我雙方雖然素無淵源交往,但此刻卻是站於同一立場,有著共同的敵人,正該敵汽同仇才是,否則,若吾等各顧己身,單獨格鬥,恐易為敵所乘,逐個擊破!” 九輪君子亦不隱瞞,完全同意道:“實不相瞞,在兄台顯身之初,在下已有與兄台聯手合力之想,你我不論勝負,命運相同,彼此協力殲敵,正是最為妥當之事!” 紅影郎中陳鶴嘴角一動,老辣的道:“古瓢把子,講句單刀直入的話,吾等對手功力之強,實非你我任何一方單獨行動,所可以制勝,雙方聯合,尚可以勉力一試,現在,對方的兩名高手已被老夫同伴誘往遠處,目前,吾等應即展開行動,速戰速決才是上策!” 九輪君子古凡連連點頭,道:“正是,在下不知楚雲竟也與兄台結有仇怨。” 紅影郎中剛跨前兩步,聞言冷然道:“老夫與楚雲並無仇怨,那狐偃羅漢才是老夫切齒痛恨之人,只是欲殺嚴笑天,必須先除楚雲,否則,事前事後,都會有他作梗。” 九輪君子淡淡一哂,道:“原來如此。” 紅影郎中不再多說,雙手一探,一陣清脆的鈴聲響處,他兩手上已多了一對擦得雪亮的串鈴,每一串鈴上都有九枚銅鈴,每枚銅鈴邊緣卻打磨得鋒利無比,串鈴以一根銀棒相連,頂端尖銳如錐,是一付極為奇特的兵器呢。 九輪君子古凡雙手一拱,道:“請。” 紅影郎中狂放的引吭長嘯,在那一陣高似一陣勁風的嘯聲中,他已如夜空疏星的曳尾般倏然射出,直撲狐偃羅漢! 但是 就在他身形離著狐偃羅漢尚有七尺之遙時,一片像煞自幽冥裡飛來的電閃倏然卷到,假魔神伸欖出的手臂,威力浩蕩而難以抵抗! 紅影郎中大吼半聲,瘦削的身軀微彎急伸,似流矢般暴射而出,雙手串鈴叮噹當一片脆響,在迅速的折返中猛擊而落! 不言可喻地,方才那自半途截擊於他的正是楚雲!此刻,楚雲灑脫的一笑,劍勢大開,毫光向四面如波濤般湧去,將一縷紅影,四柄尖錘逼於一旁,而又正好迎人撲身攻來的紅影郎中陳鶴! 於是 如瑞雪繽紛,如濃霧瀰漫的紫電精芒又驀而合攏,劍影如山,縱橫飛舞,緊緊地圍著六條晃掠游移的人影。 狐偃羅漢大大松了一口氣,臭汗直流的大叫道:“老伙計,謝了。” 他胖大的身軀隨聲吆喝,驟然縮短了一大截,像煞一個滾圓的酒缸,在地上滴溜溜的轉動起來,金狐尾時戳,時纏,時卷,時絞,左右翻飛,上下閃掣,形勢在突然間變化了不少。 不錯,狐偃羅漢現在所使的,乃是他生平絕技之一,不到緊要關頭不肯輕易使出的“縮骨術”,一般縮骨術只能在靜止時做隱蔽,或是穿過細小通路之用,但是,狐偃羅漢卻能以緊聚潛力,做更為靈活的攻守轉移,在縮骨的這一門功夫上,他的造詣是更進一步的。 雙神仙的攻擊,全以狐偃羅漢的龐大身軀為目標,現在,攻擊的面積卻忍然暴縮了一倍有奇,而且反拒之力卻相等的增強,在頓時之間,這兩名莽狼高手感到極大的不便與澀滯,於是,戰況竟在這剎那的時間裡逆轉。 狐偃羅漢大笑如雷,得意非凡,但是,別看他笑儘管笑,行動之間卻更形謹慎,舉手投足,莫不預留退路,暗蘊變化。 這時,天色越加黝暗,星隱月瞑,寒意瑟瑟,只有火場的餘燼猶在冒著微弱的煙霧,映閃著無力的,淡淡的紅光。 玉虎霍良雙鉤揮展,扯、拉、絞、刺、掛、磕,無不傾力運用,每一招,每一式,俱皆貫注全部心神,拼命與敵周旋 快刀三郎季鎧的彎月形長刀,鋒利的刃口閃耀著森森寒芒,如匹練般凌厲而猛辣的往返衝刺,彎弧般的光影串串相連,似半弦月般的刀身割裂著空氣,波波洶湧,層層重重。 二人已互相較鬥了五十餘招,玉虎霍良卻已逐漸落在下風,本來,玉虎霍良的一身武功,乃是他的叔父 霍敬所親自傳授,又承莽狼會南極殿的十殿士分別教練熏陶,成就是極為不弱的,已可列為江湖中的二流高手,但是,他苦的卻是經驗太差,後勁不足,這與身歷百戰、膂力深厚的快刀三郎季鎧相比,自然就要吃虧了。 這一切,楚雲都看得十分清晰,而由於紅影郎中陳鶴的加入戰圈,楚雲已覺出四周的壓力顯著的沉重起來,尤其是虹劍落魄戴無雙與紅影郎中陳鶴,二人俱屬武林頂尖之流,勁力沉厚,出手猛辣,攻守之間更是滑溜無比,再襯著四星君的尖錘助陣,越發顯得聲勢浩大,不可輕侮! 老實說,眼前圍攻楚雲的六人,個個在江湖都是響噹噹的角色,準也有著赫赫的名聲,等閒的武林人物,連其中之一也應付不了,何況是盡集六人之功聯手一攻?在今日的武林之中,只怕能以同時抵敵這六人的高手太少了,幾乎難得尋出三五人來。 紅影郎中陳鶴,對於自己身負的武學是十分自傲的,數十年來,他在江湖上闖盪,即以狠毒聞名,其技藝之博浩,行動之詭異,邪道之高超,素為知者所忌諱,但是,此刻他卻不由不吃驚了,吃驚於對方能耐之卓絕,身手之強厲,在陳鶴來說,非但沒有遇見過,甚至他想亦沒有想到:一個肉身之人,竟能發揮出這般不可思議的雄渾威力! 楚雲將精神驟成一點,貫注於他的“弧光劍法”中,每一輕顫裡俱是罡氣迴旋,每一招式都那麼千變萬化,每一揮舞都足令鬼哭神號,苦心黑龍有如雷神的巨錘,電手的光矢,幻映組合成一片目眩神迷的奇異景象。 九輪君子古凡心中在大大的震蕩了,他看得出情勢的演變,也分得出雙方真正的強弱,對方的鎮靜與從容,乃是深沉得無可揣測的,是如此堅毅,如此強硬,仿佛是一座萬切高山,氣勢磅礡,風暴難移! 驀地 大漠屠手庫司奮力推了九掌後大叫道:“盟主,敵欲令我覆亡!” 楚雲劍勢連綿中心裡卻在飛快思量,大漠屠手言中之意他十分明白,乃是請示他是否應速戰速決,換句話說,也是展開殺戒! 於是 正在他的思忖中…… 於是 九輪君子如一條直線般平飛而來,手中一對“日月輪”閃耀著炫目的光輝,與他袖口的金色狼頭相映成一幅強烈的光影幻彩。 在楚雲的瞳孔適纔印入古凡的身影時,一陣索魂也似的銅鈴抖動聲已狂亂的響起,十八枚銅鈴抖出十八個杯口大小的金黃光暈,鋒利的邊緣急旋著,有如十八張貪婪的嘴巴,分成十八個幅度極小的方向,切罩向楚雲中盤十八要穴! 這種狠辣的手法是超絕至極的,不但準極,而且毒極! 楚雲微一閃身,劍鋒橫起往上截切,一只足尖已無影無形的挑向對方丹田,在這時,一片斑斕的七色彩影,已暴卷而至! 於是 這位江湖中的浪子,猝然將身軀平躺而下,貼著地面寸許斜斜穿出,他穿掠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四柄尖錘都同時狙擊一空,全部砸到地上,但是,一對面盆大小的,鑲著倒刃尖齒的日月輪卻颯然遞到。 楚雲倏然吸入一口氣,他平射的身軀驟而轉了一個角度,向側面倏彈而出,像是他彈射的那個方向有著一股絕大引力一般。 九輪君子古凡雙腕一振,日月輪如影隨形,緊跟而上,一片鈴響,一溜虹彩,亦自左右包抄卷去。 楚雲手中長劍猛然拍向地上,藉著劍身一彎一彈之力,他已猛然升空尋丈,在空中一個轉折,明亮的光芒已與他的身軀融合在一起,仿佛一道圓桶,閃耀著重重冷電寒光,有如一條驚天長龍,自空中舒卷而下! 虹劍落魄戴無雙大叫一聲:“身劍合一!” 披發的長髮已根根倒豎,他緊張的立定不動,手中七彩虹劍舞成一片渾厚而絢麗的光牆,光牆周遭勁氣排盪,滾滾翻翻。 九輪君子古凡與紅影郎中陳鶴見狀之下,即刻分左右躍開,四星君卻已迅速站成一排,四柄尖錘,各自橫於胸剛。 空中匹練般的光龍略一盤旋,疾射九輪君子古凡,略一閃挪,古凡已避向一株古松之後,於是 “ 嚓”一聲,那株古松在寒光過處齊腰斷為兩截,九輪君子古凡已呼嘯一聲,飛出三丈之外! 光龍翻滾著暴卷急追,紅影郎中陳鶴已揉身自斜刺裡搶進,抖手便是一團黑霧罩了過去! 若滾桶般的,炫目的光輝猝然直衝霄漢,高達七丈有奇,在那團黑霧尚瀰漫未散之際,已隼利而猛辣的橫掃而至! 金鈴暴響,紅影郎中“唰”聲倒貼地面,寒芒過處,他的紅衫前襟已不知去向,同進間 這團銀輝迅速與戴無雙舞起的光牆接觸,一連串的叮噹脆響驟起,火星如天際銀河灑落,紛紛四濺,虹劍落魄無雙已踉蹌退出四步。 大吼一聲,四柄重逾五十餘斤的尖錘同時架起,與那滾桶役的光芒互接,“當啷”巨響起處,四星君已全然被震退後,天、地二星君手臂酸痛麻木,虎口熱血流淌,玉星君兵器出手,一跤摔倒於地,而黃君星魏光,卻在一聲慘嗥中肚腸橫溢,屍橫就地! 於是 寒芒飄斂,一片光弧,又飛罩向在地上未曾爬起的玉星君趙誠! 同一時間,七彩繽紛的虹光突自斜刺裡掠到,與飛來的光弧絞纏成一團,紅影猛撲中,十八朵小小黃雲又急響著砸向楚雲的背脊! 細窄而鋒利的劍身飄然轉回,隨著楚雲身形盪起一抹三丈長短的半圓光帶,周遭空氣微旋,波動不已。 虹劍與串鈴的猝然在剎那間落空,兩柄銀色的尖錘卻又呼轟著自左右挾擊而來,日月雙輪的倒鉤閃著鬼眼般的光芒,自空中砸落! 楚雲長笑一聲,斜斜穿出,劍刃猛然尋向日月雙輪的鋼桿,意圖逼使古凡的雙輪與天地二星君的尖錘互撞。 九輪君子古凡身形在空中受到對方的壓力,不由自主的往下墜降,他冠玉似的面龐上依舊冷沉如昔,就在他的軀體極快與同一方向的楚雲一擦而過時,這位莽狼會的首領竟突然鬆開雙手,任自己的日月輪棄落,右手倏揚,一團星角形的光體已電掣般射向楚雲前胸! 在半空中一個翻滾,苦心黑龍的尖端幾乎在那發光體掠身而過的同時斜劈而下,於是,楚雲手腕猛然一震,那多角星形的暗器已被斬落塵埃。 動作是毫無息止的,一氣呵成,前後相差幾等於無,當楚雲眼看著敵人暗器殞落的瞬息間,另兩團同樣的物體已臨身三尺之外。 他空中著力太久,一口真氣已有些衰竭,楚雲曉得,眼前斷然不能落地,亦來不及使用其他方法躲閃。而且,他十分明白,來自四周的攻擊又會再接再勵的很快到來,仿佛極西的電火,他左腳尖狂點右腳背,瘦削的身軀宛如被一只無形的手掌托起般猛然升起,於是,那兩枚星形暗器已自他腳下數分擦過,墜射於夜黯之中。 楚雲籲了口氣,正侍往下飛落,幾股細微的,幾乎無法聞辨的破風聲息已倏然傳入他的耳內! 這幾股細小的破風聲,雖然在空氣中所引起的波震是如此輕淡,可是,它在隱冥中所傳出的共鳴卻是如此尖銳而勁急,更分成四個不同的方向襲到! 而,比這些更令人驚悸的,卻是在楚雲察覺動靜的同時,這分成四個角度襲來的物體已近乎沾到他的肌膚了! 於是 楚雲顧不得天、地二星君的沉重尖錘再度夾砸而來,雙腳急速的對著那兩柄錘頭匆促踢去,手中的苦心黑龍“嗡”然一顫,幻成千星萬鬥,光華炫目的向身後反摔而出。 從頭至尾,動作的經過幾乎在剎那間開始,又在瞬息問完成,當楚雲的腳尖與那兩柄猛擊而來的尖錘錘頭相觸之際,他身後己猝然起了一片“波嗤”輕響。 隨著這陣連成一片的輕響,楚雲的面孔肌膚在突然間抽搐了一下,不錯,從他敏銳的聽覺上,他已察覺,身後分成四方位襲來的物體,己在這片輕響後驟而暴裂,尖厲的勁風不再只是四角度,而是千千百百,無法計算,仿佛自天空,自大地,自真實,自虛無的每一個空間射來! 最糟的是,距離卻又是如此迫近啊,於是;這 苦心黑龍的紫光冷電在楚雲的反手探摔下湧起重重圈弧,倏彌縱橫,零亂而清脆的金屬撞擊聲充斥四周,片片尖銳的薄刃紛紛四散,呼嘯著飛向黝黯,飛向草叢…… ------------- |
第27章 時時魂斷 步步絕情
兩柄沉重的銀色尖錘在飛舞呼嘯的漫天聲息中,被楚雲兩腳之力踢盪出三尺之外,但是,楚雲亦在一個盤旋下像一片落葉般無力的墜向塵埃! 狐偃羅漢正好躲開凌江仙的三連掌向這邊轉了個身,目光一瞥之下驚得他哇呀呀的叫了一聲,是的 楚雲肩頭,右肋,腰背之際,顫巍的插著七八片尖刀似的薄利鋼片,雖然,那些鋒利的鋼片黝黑烏暗,看起來卻仍是這麼觸目驚心。 楚雲腳一沾地,已經踉蹌搶出五步之外,而天星君李攀正好用力將被對方嫩出的尖錘抓了回來,順勢猛然砸向身軀搖晃不定的楚雲頭上! 一絲奇異的笑容浮上楚雲嘴角,他毫不閃避的迎向敵人揮來的兵器,更在千鉤一發間以劍柄撞向對方錘頭,劍身急豎,寒光一閃,平射向天星君李攀頭項,去勢自然,卻疾如雷電。 半聲慘嚎像裂帛般傳出,熱血狂噴中,天星君李攀的頭骨已被斬斷,一顆腦袋幸有皮肉相連的斜掛肩頭,突目咧嘴,其狀恐怖無比。 變化是如此迅速,不給任何人有思維的餘地,當每個人的腦筋尚未及有第二個反應之際,楚雲長劍一翻,一絞,已人劍相連,如一道烈日毫光,直射方始拿樁站好的地星君范百英而到。 七彩虹劍再度緊隨截擊,金鈴連響,自右方飛追而至,另外,一條修長的人影亦快捷的猛撲上前,可是 所有的行動都慢了一步,滾桶般的毫光長射過處,血肉紛濺,一柄沉重的銀色尖錘,亦斷做六截的被拋摔出三丈之外。 虹劍落魄戴無雙挺胸頓足的大吼一聲,狠厲的狂叫:“好個狠心賊子!” 那股渾圓的,若滾桶般的光輝又倏轉而回,略一盤旋,威力懾人的卷飛向戴無雙面前,來者是這麼浩蕩,宛如長江浪涌,不可力敵! 在這間不容髮的一絲間隙裡,側旁一聲位般的嘯叫,狂焰起處,一條人影已舞著一柄銀色尖錘狂衝上來,自橫刺裡撞向那道卷至的寒芒,不錯,這拼命之人,正是四星君中倖存的玄星君趙誠! 虹劍落戴無雙手中虹劍抖得畢直,奮力爭撲上去,他滿頭大汗,心中卻在深深一嘆: “趙老三休矣!” “當”的一陣巨響,其聲震心動魄,渾厚的光芒大大擺動了一下,失去準頭的射瀉出兩丈,緊集的光輝亦在震蕩中波散不少…… 就在那股劍氣紫電斜出的同時,玄星君趙誠已嗥叫著翻滾而出,在這剎那之間,他的雙臂雙腿,甚至與他的兵器,都已在對方那疾速翻卷旋舞的劍光中被磨成粉碎,無蹤無影。 也因為楚雲劍體相連的勢子被趙誠突然撞斜,戴無雙的數招攻擊也就在瞬息間失去了方向,刺戮一空。 寒光驟斂,楚雲已持劍站穩,他不可察覺的暗自喘息,苦心黑龍仍然晶瑩流燦,宛如秋水一泓,劍尖正微顫著指向揉身挺進的九輪君子古凡! 狐偃羅漢焦急得五內如焚,神浮氣虛,卻就是脫不出雙神仙的攻擊包圍,他慌亂的大叫道:“老伙計,你怎麼了? 是否著了狗×的道啦?” 話聲未落,臥雲仙張復速展七腿六掌,冷然道:“嚴笑天,你這是泥菩薩過江。” 大羅漢左閃右躲,上攔下截,金狐尾前後纏卷刺戮,如肉球也似的身軀在滾滾游移中,破口罵道:“扯你娘的蛋,有種的以一對一,別再瞎纏裹,媽的,且看看咱們哪個孫子自身難保!” 那邊 大漠屠手庫司力戰三狂士,已逐漸完全有了主動的趨勢,他目光焦慮的向自己盟主那邊瞟著,卻又在擔心自己盟主是否真的需要自己前往協助,大漠屠手異常明白“兵不厭詐”這個道理,他不知楚雲可是確實受傷,可是真需要自己棄眼前的敵人上去拼鬥,因為,一個人如若受創很重,那會有楚雲這般神勇而又猛不可擋的? 其實,楚雲的確是受傷了,而且,傷得不算太輕,一共有九枚焦鋼刃片插在他的身上,其中更有三枚切人他的肌膚一寸之內! 九輪君子古凡突然放慢了躍前的勢子,雙手向左右一擺,虹劍落魄戴無雙與紅影郎中陳鶴亦急步上前,但是,三人卻站成三角形的包圍敵勢,雙目毫不轉瞬的瞧著他們的敵人。 楚雲平靜的一笑,低沉的道:“古凡,四星君歸位了。” 九輪君子古凡面孔微微痙攣一下,卻淡然一嘆道:“是的,但卻換你一命相抵。” 楚雲凝注自己手中長劍,那冷寒的刀光正在晃閃,像是一聲聲無息的,追魂使者的狂笑:“是麼?就憑你施在楚某身上的這幾片薄鐵?” 沒有一丁點憤怒,也沒有一絲幾得意,九輪君子向前邁進了兩步,語聲幽遠而冷酷的道:“在下的‘烏寂飛輪’全為焦鋼打造,浸淬過‘龜角’劇毒,見血封喉,破皮殺人,楚雲,你目前所受之傷,已足夠取你一命而有餘了。” 楚雲閉閉眼睛,道:“難怪閣下號稱九輪君子,楚某正在猜疑,閣下除了手上的日月輪外,尚有七輪應在何處?嗯,原來卻是如此,不錯,閣下先發三枚耀目飛輪,引人炫神,再以四枚‘烏寂飛輪’於前三枚飛輪遮掩之乘隙傷人,唔,這用法甚佳,何況,那四枚“烏寂飛輪’又全是鋒利鋼片嵌聚,可以用內力在適當距離中震散飛濺,令對手防不勝防,再加以見血對喉,其毒無比,看情形,楚某倒真要乘鶴西去了……” 九輪君子古凡生硬的牽動了一下嘴角,道:“不錯,楚雲,你說得全對,只可惜尊駕明白得晚了一步……” 紅影郎中陳鶴細細的注視著楚雲的神色,暗地裡伸手人懷,取出一只亮晶晶的小圓筒來,悄然向前移了三步。 楚雲好似未覺,他向左右看了看,道:“現在,古瓢把子,楚某想,閣下等可以鳴金收兵了,楚某一命,大約可以抵償吾等這段仇怨了吧?” 九輪君子古凡冷冷一哂,道:“楚雲,待你氣絕,在下等將斬你首級攜回總舵,設祭壇,擺香燭,悼慰本會弟子在大之靈,而且,嚴笑天亦難逃一命。” 楚雲長長吸了口氣,緩緩的道:“這樣,不是太狠了麼?” 九輪君子含有特殊意味的笑笑,道:“報仇雪恨,原本就不是一件仁慈之事。” 苦心黑龍的尖端顫彈了一下,銀星點點灑落,楚雲向站在三個方向的三名對手看了看,輕雅的道:“古瓢把子,在下已經一再讓步,古瓢把子,不論在下或生或死,閣下都不能就此離去,勾消前怨麼?” 九輪君子雙手背負,淡然道:“楚雲,最多,你還有一炷香的時間了,在這短暫的時間裡,你最好能把握住,流覽一下這人間景色……” 楚雲古怪的看了看九輪君子,半晌,他悠悠的道:“名湖何幸,平添些冤魂厲鬼,青山英秀,卻將有太多的血印淚痕。” 說到這裡,他驀然厲聲叫道:“庫環主,季護衛,刀刀誅絕。” “絕”字出口,他已猝然拔空而起,猛然的撲向九輪君子古凡,就在他身形才起的同時,一條軟帶也似的虹劍,已如匹練般圍卷而至。 楚雲狂笑一聲道:“戴無雙,你要去了。” 他那瘦削的身軀,在半空中驟然一個轉折,是那麼自然而又迅速的變換了方向,有若雷火星瀉,飛衝向虹劍落魄戴無雙! 戴無雙的虹劍頃刻間連成一片劍帶,剎那間揮出十九劍,劍劍連貫,式式不息,仿佛海浪波漾,疊疊重重! 苦心黑龍的窄長劍身,像煞夜空中流星的曳尾,猝然帶著一條光亮的尾芒般投入那片劍海彩影之中,於是 仿佛是一聲 卻是十九聲連在一起的金屬撞擊之音,驀而裊繞傳出,楚雲已在這快愈電光石火的剎那接觸間連連擋開了戴無雙的十九劍,而在戴無雙的虹劍被震開的同時,這位莽狼會中的絕頂高手,已猛然向後旋轉,虹劍向回一抽,前半截劍身已似毒蛇般猝然反刺而去! 這一劍的來勢是異常狠辣與詭異的,堪堪可以逼退楚雲的迫近追殺 假如楚雲願意退避的話。 但是 戴無雙卻錯了,楚雲用力一側右肩,“嚓”的一聲,鮮血已突地濺淌出來,在他肩膀挨上對方一劍之際,苦心黑龍那寒冷的,尖銳的鋒刃,亦完全沒人虹劍落魄的胸膛之中! 沒有多看一眼,也來不及多看一眼,一片凌厲的掌風己瘋狂的襲到楚雲身後,閃電般一轉,楚雲以苦心黑龍的鋒刃帶過了戴無雙瞪著眼睛的尸身,“ ”的一聲大響中,戴無雙的屍體披發揚起,被震出尋丈開外! 於是 似幽靈的嘆息,那麼輕淡,那麼虛渺,楚雲飄然退出九尺之外,一片紅影暴起中,黑暗裡一枚小小閃亮的圓管已拋射到頭頂之上。 楚雲目光急速一瞥,低厲的叱道:“好匹夫!” 身形倏旋中,苦心黑龍的劍身劃起了一道美妙而灑脫的半弧,劍尖輕輕的,卻不準確的猛然一揮一抖,已擊在那小小的銀管尾部。 同一時間 像一溜橫天神矢,快不可言,楚雲的身軀已倒射而出,就在他的身形方才飛出的那一剎那,火光驟閃,緊跟著“轟”然一聲巨震,夜空中暴起一團煙硝烈火,分濺丈許方圓,密密罩落! 劍勢沒有絲毫停頓,宛如要超越一切空間與距離,在頃刻間飛到正自向側旁退出的紅影郎中身前! 紅影郎中陳鶴狂聲一笑道:“果然長命!” 楚雲連劈二十三劍,一劍跟一劍,一式接一式,劍劍並疊,式式相貫,這二十三劍一氣呵成,就宛如似二十三個人同時揮出一劍一般。 紅影郎中陳鶴手中雙串鈴響不息,十八團黃光飛舞旋繞,上下攔截,卻在一片劍芒中連“啊”兩聲,衣衫破裂的狼狽竄出! 楚雲左膀鮮血淋漓,他絕不稍舍,長劍一揮,又如影隨形的緊跟而上,苦心黑龍的鋒利劍刃閃泛著栗人的寒光,有如索魂使者的鐵索,像是永遠無法擺脫的霍霍卷去。 串鈴瘋狂的點、砸、擋、戮、敲、絞、崩,叮噹的鈴聲響成一片,急劇而零亂,像是一個人在聲嘶力竭的哭嚎……” 楚雲冷漠的劍劍進逼,著著挺前,紅影郎中雖然拼命抵敵,卻依舊步步後退,招架無方。 忽地 一聲強自壓制住的哽咽聲遙遙傳來,這哽咽之後便是一聲悲厲至極的長嘯,嘯聲又迅速移向這邊。 楚雲雙目煞氣畢露,他生硬的道:“陳鶴,你只怕要完了。” 紅影郎中咬緊牙關,紅衣飄拂中他傾力施展著生平所能,在每招每式中求取生存之機,在一進一退裡尋覓活命之路…… 驀地 楚雲一個大轉身,長劍迴旋之下,閃成一抹半圓的光帶,美麗而蕭索,這片帶形的光弧,卻又剛好迎上正自後面狂嘯著撲來的九輪君子古凡。 古凡猝然掉身移出三尺,大吼道:“狼心狗肺的狂夫!” 一連二十劍,九掌,十六腿,似流星般飛瀉而來,阻止了九輪君子的吼聲,他倏而晃閃不息,退出五丈之遙。 楚雲反劍又圈住了正侍後避的紅影郎中,連連十招,逼得對方更顯慌亂,幾乎挨了一劍。 淡淡的,楚雲道:“陳鶴,你相信生死有命這句話麼?” 紅影郎中悶聲不響,雙目卻射出一片怨毒得無比深沉的神色,他身軀奇快的挪移著,雙臂揮舞攻櫃,驟精貫力。 楚雲再上十五劍,冷然道:“‘龜角’之毒好似不太靈驗,一炷香時刻已過,嗯,楚某卻仍然了無異狀。” 他猝然長身拔起,回劍索繞,果然,九輪君子古凡又已攝身而到,照面之間,已攻出十掌十腿。 寒光如練中,古凡東躍西閃,傾力尋隙反擊,楚雲有些憐憫的微微搖頭,鋒刃居中長刺,就在古凡旋身回讓的剎那 聲有如九幽地獄裡傳來的慘號驟起,一顆鬥大頭顱飛起半空,夜色中,可以隱約看出那顆頭顱白髮盈盈,是的,那正是與大漠屠手對敵的莽狼會三狂士之一 力狂士謝偉! 楚雲豁然狂笑道:“勢不利兮錐已逝!” 九輪君子古凡兩只眼珠中血絲密布,仿佛要噴火一般,他咬緊牙關,強忍住心中的抽搐與戰慄,運指如戟,猛點楚雲全身十二重穴! 如弩箭脫弦,楚雲的左臂灑起一溜血滴,長射而出,劍尖急顫,千星萬點,罩向已萌退意的紅影郎中陳鶴! 九輪君子古凡位血瀝心的暴叫道:“楚雲,你斬草不除根麼?” 叫聲未已,他悍不畏死的急衝追上,掌影漫天而起,彌彌散散,有如天羅地網,包卷縱橫。 同一時間 紅影郎中斷叱一聲:“狂徒!” 一陣急猛的鈴聲驟響,十八枚金光閃閃的銅鈴,已像煞十八個醜陋的惡鬼,張著貪婪的大嘴,呼嘯著飛襲而來。 苦心黑龍驀而一顫一彈之下,抖出十八點晶瑩光芒,而每一點光芒,卻在同一時間,分成十八個不同的方向,飛點向射來的十八團黃光! 就在這寒星揚起的同時,九輪君子古凡已像煞一頭負傷的猛獸般,絲毫不顧危險的帶著他的凌厲攻勢自後撲到。 狹窄而鋒利的苦心黑龍,閃耀著冷森的光芒,在灑出十八點星角後倏然迴轉,尖銳的劍端,仿佛來自九天之上,穿過重重掌影,一顫之下已到了九輪君子古凡的喉前,這一劍遞傳得是如此準確,好像早就在這巧妙而適當的位置上等候著敵人送上來一樣。 九輪君子古凡大喝一聲,單掌橫拍劍身,右手五指卻斜斜地抓向敵人肩頭,雙腳齊飛,猛蹴而出 一聲冷得像冰珠似的嗤笑自楚雲唇縫中並出,而就在這聲冷笑似一根緊崩的鋼線驟然中斷在空氣之中時,十八聲脆落的叮噹交擊之聲驀然傳出,楚雲在回劍之前所點出的十八朵星芒,已恰當無比的撞飛了射來的十八個小小銅鈴! ------------- |
第28章 以命酬情 福禍自取
而這時 苦心黑龍急快的斜斜斬出,當劍風才起時,又似一陣惡魔的諷笑,閃曳著並濺的光弧,飛截向九輪君子古凡踢來的雙腿。 這所有的經過與動作,都是幾乎在同一時間發生,又幾乎在同一時間結束的,分不出先後,像在一個時間,而卻被楚雲分做了兩半來運用! 於是 紅影郎中一張清 的面孔在剎那問漲得通紅,他揚名江湖的“萬肅九鈴響”奇式已徹底無功了,更加上他異常自負的“解鈴還魂”暗器手法! 匆促中,九輪君子古凡再度狼狽躍出,楚雲用面頰迅速在左膀上一擦,擦了滿臉的鮮血,他卻平靜的笑道:“陳鶴,你這放蛇的人,可知道楚某所流的血皆須代價麼?” 紅影郎中手上只持著兩柄光滑滑的鋼桿,他一言不發,長身向前,一桿扎向楚雲胸前,另一桿卻在微微一晃下點到對方丹田的“經絡三焦”! 楚雲嗯了一聲,不退不閃,“錚”然一劍已戮向陳鶴咽喉,這一劍的去勢是如此之快,以至于令紅影郎中在他的招式尚未夠得上位置之前,已被逼得急急退後三步。 這一切,狐偃羅漢在不遠處都看得清清楚楚,他此刻又已陷入了敵人的掌陣之中,任是身形滔滾如電,來去利落,卻也逐漸失去了主動的成份,老實說,在目前,他的舊創並未痊癒,所以能如此奮起苦戰,全靠一股精氣在支撐著他…… 此刻,大羅漢手中的金狐仍然卷刺有致,威風猶在,雖然攻拒之間已顯得勉強了許多,但一時之間倒也不會落敗,他一面悄然擦著汗水,調運氣息,邊故意悄聲道:“兩位神仙哥,常言道得好,識時務者為俊傑,莽狼會大勢去矣,此刻已是強弩之未,二位老哥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凌江仙魯又成連環十三掌倏出,掌掌如雷,聲動風合,臥雲仙張復亦再接再勵,運指似戟,雙腳循環踢出,緊緊追隨著眼前那矮胖發紅的滾動身軀。 狐偃羅漢的金狐尾崩擋刺架不息,邊怪叫道:“他奶奶的,俺老嚴一片好心叫狗吃了,四星君已歸了位、虹劍亦斷,三狂士也飛了一個腦袋,你們這兩個呆鳥還不識相開溜,更待何時?” 臥雲仙如鷹的雙目,不可察覺地掠過一絲怪異的光彩,凌紅仙魯又成長眉怒拂,沉喝道:“嚴笑天,你休要異想天開,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大羅漢金狐尾猛卷兩圈,罵道:“俺老嚴福壽雙全,保准死不了,今日你這兩個老甲魚卻亡定了!” 臥雲仙張復大吼一聲,掌影倏忽加強,縱橫飛舞,罩合而上,眼前的變化,他二人何嘗看不出來?己方各人的傷亡,他們又何嘗不心慌意亂?但是,看見了又待如何?心中慌亂又待如何?總不能就此罷手而去啊!江湖上的道義,兄弟間的手足之情,豈是能以生死利害來衡量的麼? 老實說,這莽狼會南極殿的雙神仙,其武功之深沉與精湛乃是毋庸贅言的,但狐偃羅漢亦是江湖黑道中數一數二的獨腳巨果,大風大浪見得多了,刀山劍林的生死場合也不知出人了若干次,其格鬥經驗之豐富自是無可喻言的,雖然雙神仙聯手合力之功可以將他製住,但卻也不是一件輕易之事,依雙方的所有條件來比較,沒有五百招以上是難以分出勝負的。 到目前為止,雙方雖已拼鬥了三百余招之多,但是,是否還有時間容許他們再繼續纏戰下去呢? 大漠屠手已活生生的劈死了三狂士之一 力狂士謝偉,他的黑衫上,手臉上,沾滿了血跡,襯著他蓬亂的長髮,獰厲的面容,有如阿鼻地獄的索魂者,冷酷中,有著強烈的陰沉意味。 智狂士梁肯與猛狂士韓平已在步步後退,左支右繼,二人的面孔上也都是一臉的汗水,喘息聲此起彼落,極端的悲痛與憤怒,像明顯的烙痕一樣印在兩張扭曲的臉龐上,但是,任他們的憤怒俱已化做力量,他們的悲痛融為熱血,這力量的泉源,熱血的根本,卻都在大漠屠手渾厚而凌厲的攻擊下消彌於無形,似大海裡的泡沫串串,狂風中的碎雲朵朵,是如此飄搖,如此孱弱…… 楚雲目光急速向左右瞟了一下,連續十六劍卷戮向九輪君子及紅影郎中,口裡低沉而有力的道:“古凡,此刻已是你最後的機會,否則,只怕遲了!” 九輪君子古凡勢若瘋虎,不聽不聞,揮掌更急,交織穿插,縱橫翻飛,勁風強厲得無以復加…… 紅影郎中任是鬢角鼻窪已汗水淫淫,卻亦咬緊牙關,手中一雙光溜溜的鋼桿先敲後打,扎刺崩挑,一會是匕首招式,一刻幻短劍形路,一下成折扇揮舞,一剎變分水刺用,在這生死呼吸之間,他已傾盡全力了。 楚雲聚精匯神,抱元守一,苦心黑龍晃掠如電,在一個尋丈方圓的光圈里布成一道穿刺不息的劍牆,狠辣而奇異,奪神盪魄! 驀地 大漠屠手在一次硬接硬架的對掌中,震退了智狂土四步,猛狂士三步,吼聲如雷般大叫道:“盟主,該殺絕了!” 楚雲心中一跳,再度沉喝道:“古凡,快走!” 一片狂烈的勁氣掃向楚雲,罡風中掌影翻飛,是的,這便是九輪君子獨擅的“秋葉十三式”,也算是他對楚雲勸告的明確答覆。 極難察覺的,一絲古怪的神色在楚雲瞳孔中微閃即逝,假如你看到的話,那麼,你便會為那一抹神色的凜烈與冷酷而驚顫! 於是 劍幕猝然擴展,楚雲身形倏掠中,冷厲的道:“罷了。” 隨著他的活聲,大漠屠手庫司遊鬥的身手驟然停止,在幾乎是同時間的一個大翻身下,兩臂己似大鳥展翼般猛圈而回,隱隱的風雷之聲,仿佛大地在陡然之間已經變色震蕩! 不錯,這正是大漠屠手染血的開始,假如我們不健忘,我們該記得這位金雕盟的第一煞手,他那足能搖山撼岳。兵器、拳腳上全可通變適用的絕活:“大八魂!” 當風雷之聲甫起,楚雲已斷叱半聲,悍不畏死的搶人九輪君子古凡的攻擊圈內,長劍如射毫光,暴起直人 他這猛厲而浩蕩的一劍,初初一著,只覺光芒耀目,勁疾無匹,其實,在那劍身的挺刺中,卻有著生生不息的,極度密合的大小弧光迸濺氣舞,換句話說,那片炫人心神的劍芒,乃是全由這些極難察覺的弧圓星光所組成! 劍勢之來,宛如九霄之上的天神巨仙,無力可擋,雖只一劍,卻有力劈五嶽,威震河海之功! 於是 九輪君子古凡悶哼了一聲,極度狼狽的滾身而出,他的臀部,卻在他翻身躍滾的剎那間被苦心黑龍的鋒刃掠過,鮮血四濺! 同一時間 兩股銳鳳破空而至,兩點晶瑩的光芒更急顫如波,分別刺向楚雲腰際背脊! 寒光驀然回斬,“叮噹”一聲,幾乎是令人不及眨眼的,那兩點尖芒已被生生切斷,如兩只鬼眼,遙遙墜入夜色之中。 自楚雲這兩劍的威力,他的敵人已可深深覺出他內蘊功夫之深沉,更明白這位年青的雄才,在原先的激鬥中,保留了多少手段,隱藏了多少絕活。 不錯,楚雲突然而來,威力浩蕩無比的兩劍,並非是一種奇蹟,更不是他敵人的錯覺,這乃是他“弧光劍”法中最為精深的奧秘,最為卓絕的奇技之一,他將他的精、神、氣、意,在瞬息問完全貫人手中長劍之內,運用對方最微小的破綻,集驟弧光劍法內圈點相連的至高強異之理,居中直入,而且,在手段上,在心理上,他己沒有絲毫留情。 這時,紅影郎中倉皇斜身躍出,反掌之下,手中兩截殘斷的鋼桿,已如流矢般倒射而出,緊跟在這兩截鋼桿之後的,便是那早先他曾經使過的火藥暗器,三枚細小的閃爍的銀色小圓筒。 楚雲沉厲的道:“陳鶴,這遭難以饒你!” “你”字出口,他已似驚天長虹,暴飛而起,不待那三枚銀管進入傷人範圍之內,已使手中利劍倏而削出,又倏而隨著他身形的橫掠收回。 但是,楚雲在這一瞬之間,卻忽略了這三枚銀管的敏感性,更忽略了那紅影郎中的狠毒與殘酷 三團紅色的火焰,在楚雲的劍尖剛才接觸的一剎那,已奇快無比的“轟”然爆裂,橘紅與碧綠的火星即時飛濺而出,漫天彌地,煙霧滾滾,散發著一股辛辣至極的難聞氣息,而另外 六枚同樣的銀色小圓筒,已排成兩個三角形飛出,在這三片火焰爆開的同時,亦受到感應波及,齊齊散裂! 於是,火苗躥伸,碧焰迸濺,辛辣的煙霧滾滾四散,隨風傳布,籠罩的範圍,竟達五丈方圓之廣! 楚雲掠閃得雖然快捷無倫,衣衫及背後亦不免沾上了數點火星,奇怪的是,這幾點火星既有擴展燃燒範圍,亦不熄滅,競一直燒透衣衫,往骨肉裡鑽炙! 這種痛苦是錐心刻骨的,像火紅的尖針往肌膚裡刺戮,楚雲面孔上起了一陣痙攣,呼的掠向一株古松頂端,毫不遲疑的翻劍向後,手腕微揮,“呱”的一聲,背後衣衫連著一大片血肉被削下。 在飛濺的皮肉血漬裡,那幾點碧綠的火焰仍在燃燒,在黑寒的空氣中,有如幾只眨攣閃的鬼眼。 楚雲咬牙往下搜視,下面,是一片火海,一幅活生生的地獄圖! 紅影郎中已經看不出他原來的模樣了,他那一身紅衫上燃著紅紅的火焰,面孔膚發無一倖免,烤炙著肌體的“吱”“吱”之聲尖銳的響著,股股青煙自他身上冒出,焦臭的氣息散佈四周,這形態,像是一個烈火中的精怪! 一陣陣短促,間歇的,似鬼哭狼嚎的嗥叫,開始正紅影郎中陳鶴口裡傳出,他瘋狂的左右衝突,雙手往自己身上撲抓揮拍,在地上滾翻蹬踢,他的面孔,在綠紅色的火焰燃燒下迅速變形,焦黑斑爛,血肉模糊,令人不忍卒睹。 在離他四丈之外,九輪君子古凡亦被波及,半邊身軀亦沾滿了點點火焰,但使人驚異的是,這位莽狼會的瓢把子竟然像毫無感覺似的挺立不動,雙目癡迷的仰視長空,宛如這些炙骨燃心的毒磷鬼火,是在另一個人的膚體上燃燒一樣。 眼前的景像十分淒怖,周遭的樹木,草叢,也在熊熊地燃燒著,火光時而嫣紅,時而翠綠,仿佛一個千變萬化,魔影幢幢的修羅場。 狐偃羅漢的吼聲,突破一切,傳入楚雲耳中:“伙計,你安好麼?這是陳鶴的防身絕活‘白磷魔箭’,中人無救,伙計,你在哪裡?怎麼沒有聲音?” 說到後面一句,顯然的,大羅漢的語氣中已充滿了恐懼與疑惑,楚雲正待回答,卻忽然聽到“吭”的一聲悶哼! 這哼聲不用再做回味,楚雲已聽出是自狐偃羅漢口中所發出,他全身倏而一收,已如一塊殞石般倒墜而落。 距離地面尚有五尺,楚雲瘦削的身軀猝然急躍而起,如流虹般微一閃掣,已直射向另一片草叢之前,而在這片草叢的前面 狐偃羅漢火紅也似的身軀,正踉蹌地搶出五步,雙目如鷹的臥雲仙張復滿面猙獰,正狠毒地自後緊追而上。 狐偃羅漢因為始才沒有得到楚雲回答,一時驚恐、疏神之下,被凌江仙魯又成在背上擊中一掌,幸虧他早已將全身精氣縮聚一處,護住一腑內臟,否則,這一掌之功,不只是僅將他震出幾步而已。 臥雲仙張復剛好跟進,一言不發,抖掌猛劈而下,大羅漢怪叫一聲,渾圓的身軀傾力一轉一斜,反揮手中金狐尾暴卷敵腕。 在這瞬息之間,凌江仙魯又成已自側旁閃掠至前,他的神色深沉寒木,毫無表情,雙手十指急速伸縮,戮點向狐偃羅漢上、中、下三盤這二十四重穴! 凌江仙出手的同時,楚雲的身形已直射而到,一抹冷瑟的光輝猝然映閃,千萬弧影波波飛現、劍尖則顫抖著到了凌江仙的胸前。 狐偃羅漢嘿了一聲,反卷出去的金狐尾一收一抖,金芒四射地刺向臥雲仙張復咽喉雙目。 滿天的弧影使凌江仙魯又成的眼神昏亂迷眩,他沉叱一聲,顧不得再繼續以原式攻敵,雙腳急蹬,慌忙倒躥。 楚雲冷冷的一笑,苦心黑龍如影隨形,筆直地指向魯又成前心! 尖銳的劍端,距著凌江仙的前心只有半寸,而凌江仙一著受製,連連閃躲幾次,敵人的劍尖卻始終不移 隔著他的前心半寸。 忽然 這位莽狼會中的雙神仙之一,唇角浮起一絲淒然的笑意,他向四周的景像迅速瞥了一眼,遺憾而不甘的嘆了口氣,驀而直向楚雲的劍尖上闖來。 楚雲想不到對方競會出此一策,他心中一怔,凌江仙魯又成的胸膛已透刃而過,身軀滑過劍鋒,直溜到把柄之未! 二人的距離接近極了,幾乎是面對著面,楚雲手中之劍穿過凌江仙魯又成的身體,承擔著他的全部重量,但楚雲卻宛如未覺,因為,他的瞳孔中,正印映人一幅驚人的景況 凌江仙魯又成面孔上絲毫沒有痛苦與扭曲的表情,臉上竟充滿了祥和及平靜,他的雙目澄朗地注視著楚雲,好似對面這人不是他的強仇大敵,不是他的索命之人,而是他的多年摯友或親人一樣。 這張臉孔的神色映人楚雲目中只是剎那之間,當楚雲正在微一迷惘之際,頻死前的凌江仙魯又成已雙掌忽起,一拍楚雲天靈。一抓楚雲丹田! 自魯又成透劍而過開始,到他的突然一擊而止,只是眨眼的時間,楚雲驚然驚悟之下,敵人的招式已沾到了身上! 來不及有第二個念頭在楚雲腦中湧起,他那削瘦的身軀己倏而向側旁急旋出去,他旋則的勢子快得無以復加,像是一條淡淡的影子,於是,“嗤”的一聲裂響裡,隱合著“啪”的一聲悶擊…… 劍已抽出,凌江仙魯又成的身子軟軟倒下,楚雲的衣衫卻又自胸腹被扯裂了一片,腰側更有五條指痕,血水滲沁。 楚雲急速的將衣衫下襬截下一塊,用左手吃力的縛在腰腹問 他的左膀除了原先挨的一劍之外,肩呷處剛才又被凌江仙回光反照的一擊拍上,稍差半寸,這一掌便拍在腦袋上了。 在這極短的時間裡,紅影郎中陳鶴早已橫屍地下,全身的燐火仍在絲絲縷縷的不絕燃燒,肌肉在吱吱的炙烤著,焦臭四溢,紅影郎中的四肢極度的扭曲,雙手十指,全都抓人泥土之內,現在,這位江湖黑道的有名人物,已幾乎失去了一個“人”的形狀了,周身黝黑斑爛,紅焦的血肉處處流濺,面目全非。 楚雲暗裡有些心寒,他急忙回目四尋,於是,他發覺九輪君子古凡正倚著一棵樹幹坐了下去,半邊的身軀仍在燐火之下點點燒炙…… 他急忙躍身過去,在古凡身前蹲了下來,這位曾經揚威兩河的莽狼會之首,一張原本十分俊秀儒雅的面孔,這時已變為蠟黃一片,嘴唇的表皮全已焦縐,呼吸粗重,更在籟籟不休的顫抖著,但是,他的雙瞳中,卻露出古怪的,朦朧而迷離的光芒,看不出有絲毫的痛苦,事實上,他所受的苦楚,已經超過地獄中的任何酷刑了。 楚雲低促的道:“古瓢把子,容在下送你一程吧……” 九輪君子古凡遲滯的轉過目光,面孔上毫無表情,而現在,他也無法使自己的情感反應表露出來了。 楚雲緊了緊握劍的手,再度低沉的道:“古瓢把子,你這樣太受苦了……” 嘴唇翁動著,焦臭的氣息在古凡面盤之前縷縷飄過,他沙啞而屠弱的道:“天幕啟了,有光自天空射下,那光,像一座虹橋……” 楚雲閉閉眼,沒有回答,古凡又低啞的道:“四周一片黑暗,那虹橋上有人向我召喚……我認得出上面幾個人,那是寂孤韋大哥,吾兄霍敬……嗯,有幾個人往橋上緩漫行去,前面的人,不是戴無雙麼?他們的面孔,怎的卻如此慘白……” 一陣寒栗起自楚雲全身,他知道,九輪君子的生命已在頃刻了,一個臨危之人,他會生出一些令人恐懼與迷惑的幻覺的…… “我好像已有了力量,嗯……我可以站起來了,是的,我要去,我要去那座虹橋,當初,我們結義之時,原來便說好生死與共的,我要死了麼?那橋,是通往何處去的呢? 極西之國,抑是九幽之境……” 古凡喃喃的訴說,嘴唇顫抖,雙目怔痴的凝注著楚雲,不瞬不眨,瞳孔中有一陣奇特而迷濛的光影,漸漸的,這片光影又凝結成一層薄薄的膜表,久久不動,似已將這靈魂的窗戶在內裡封閉了…… 悚然一凜,楚雲深深嘆息,他緩緩伸出手去,將古凡的眼簾向下抹落,但是,一連數次他都失敗了,最後,總算使這位黑道之雄的眼睛瞑合了一半,他仍舊半睜著眼,仍舊在那層薄薄的膜表後睇視著這個世界。 楚雲站了起來,輕輕的道:“古瓢把子,現在,大約你已走上那座虹橋了,那橋上,你的朋友都在等你,那座橋,是通往極樂之國,因為,你是為了道義而死,或者,你不瞑目,是的,我明白,你是難以瞑目的……” “吭”的一聲悶嗥倏然忽傳來,跟著又是一聲大吼,一個龐大的身軀摔起空中,在空中又連連翻了幾個跟鬥,滿口鮮血的直跌而下,重重的落在地上! 楚雲冷靜的移目瞧去,只見大漠屠手庫司正身手起落如電,似一個多臂魔神般凌厲無匹的緊逼智狂士梁胥,他旁邊的猛狂士已經不見,不,並非不見,只是,他已安靜的躺在一邊了,方才,那被震起空中的龐大身軀,不是那位猛狂士又是準呢? 這時 智狂士梁肯已經完全失去了他往昔的沉練與穩靜,雪白的鬚眉已被汗水黏纏在一起,喘息聲粗重而混濁,多繪的臉上,有著過度的驚懼與悲憤,在大漠屠手的狠攻猛打下,他已到了山窮水盡,身疲力竭的地步了! 那邊 快刀三郎季鎧的彎月形長刀越見狠厲,揮劈斬戮,有如江河決堤,滾滾蕩蕩,半月形的刀刃在空氣中揮霍得像電閃虹流,將他的對手 玉虎霍良的招路完全封死,攻拒之間,已完全佔製了先機主動! 楚雲的目光轉向霍良,於是,他不禁深深感動了,這位莽狼會的後起之秀。滿面滿頰淚痕斑斑,牙齒陷入下唇之中,鮮血流淌,他的全身在極其微小的痙攣著,但是,那雙亮銀雙鉤,卻絲毫不懈的力鬥著他的敵人,或者,他也明白,這場爭鬥的必然結果是什麼。 楚雲這時已覺得背後有些火辣辣的刺痛,這刺痛十分難受,而且,漸漸有向身前蔓延的趨勢。 他探手入懷,取出他那精緻而包羅萬有的檀木小盒,揀出其中數種丹散,就著睡液吞了下去,而在他收起小盒的時候,一陣悠長而厲烈的嘯聲已遙遙響起,急速地向這邊接近…… 樹梢子一片嘩啦暴響,顯示著來人的焦切與急惶,兩條人影,已如怒矢般向楚雲身前電射而到。 領先之人,不是別個,正是天狼冷剛,金雕盟的首席環主,他的身後,緊隨著形態剽悍的劍鈴子龔寧。 楚雲微微一笑,已注意到天狼冷剛手中倒提著兩個人頭,這兩個人頭俱是滿面于思,容貌猙獰,頸頭的血痕發紅,尚未幹透。 體魄魁梧的天狼冷剛在楚雲身前站住,慌忙地四周打量了一下,躬身道:“啟稟盟主,本環主因追殺犯敵,回程遲緩,疏忽之處,乞盟主恕過……” 楚雲平靜的道:“罷了,此間強敵,俱已盡殲,倒是令冷環主勞累了” 冷剛忙道不敢,楚雲又道:“龔寧,你去助大羅漢一臂之力。” 劍鈴子龔寧答應一聲,翻身飛縱而去,就在他身形始起,一陣清脆悅耳,卻又盪心動魄的鈴聲已響了起來。 楚雲用舌尖潤了潤嘴唇,低聲道:“冷環主,你手上的兩顆首級是誰?” 冷剛將手上人頭提高了一些,道:“此二人俱著紅衣,一身功夫古怪詭異,輕身之術尤佳,他們大約早有默契,絕不肯與本環主等堂堂交手,卻一味躲閃繞回,拖延時光,後來,本環主覺得這樣下去有貽誤大事之虞,只有用聲東擊西之法,與龔寧合作,費盡心機,才將這兩個小子逼到湖邊死鬥,下手除之!” 楚雲想了一下,道:“冷環主,你一共發現他們幾個人?” 冷剛有些赦然的道:“他們一共似有三人,但其中一個,卻在吾等追殺之際忽然離群獨去,身手如電,本環主因落後甚遠,估量一時之間只怕追趕不上,是而便放棄此人,全心追殺另外兩個犯敵……” 他說到這裡,若有所悟的忙道:“盟主,莫非他們是用的金蟬脫殼麼?……” 楚雲微微頷首,淡淡的道:“那脫群獨去之人,才是此三人之首,武功最為卓越,一身毒器,更非小可,此人號稱紅影郎中,為江湖黑道上的有數人物……” 天狼冷剛勃然大怒,吼道:“好個工於心計之徒,本環主當時便有疑惑,卻不想果然如此,盟主,那紅影郎中是否在引走吾二人後又單獨折回此處?” 楚雲一笑道:“正是。” 天狼冷剛叫一聲可恨,一把將手中人頭拋在地下,殺氣騰騰的道:“盟主,請賜示此人何在?” 楚雲向紅影郎中橫屍的地方努了努嘴,低沉的道:“他不會返駕極樂,憑此人心性之狠辣,一定要墮落九幽地獄,而且,此刻恐怕已經到了。” 天狼冷剛目光瞥及紅影郎中猶在燃燒的尸身,不由暗裡咽了口唾沫,轉過臉來,有些遲疑的道:“盟主,這人怎麼如此死法?好像有點殘酷……” 這“殘酷”二字,出自天狼口中,該是一件極不簡易之事,他從來沾血如水,一條人命,尤其是敵人的生命,在他看來,與離離草木,是沒有什麼分別的,而這時,他也竟然覺得“殘酷”了。 楚雲籲了口氣,緩緩的道:“這是他自己‘白磷魔箭’的傑作,當那毒磷火焰爆裂,他亦不及躲避,受到波及,因此,便成了眼前的模樣。” 說到這裡,楚雲微微一頓,又深沉的道:“或者,他原來便不想躲避,欲與在下玉石俱焚,同歸於盡。” 冷剛目光已注視到楚雲左肩膀處,他恐惶的道:“盟主,欸,盟主,你又受傷了,憑盟主之技,原可全身取勝,又何苦用險招殺敵呢?這太劃不來了……” 楚雲指指背後,道:“冷環主,煩你看看,在下背後可有什麼特異徵象?” 天狼冷剛急忙走到楚雲身後,隨聞他低叫道:“盟主,這是劍傷啊,刮去了一大片皮肉,盟主,這是哪個混賬狗頭的暗算?” 楚雲有些尷尬的一笑道:“在下自己用劍刮的,背上原來也沾上了幾點磷毒火,除了此法,別無可想,不過,這燐火卻好似有著餘毒,現在尚火辣辣的有些發燒,在下方才吞了一些丹藥,那火熱的感覺已消退了不少……” 忽然,大狼冷剛又怪叫了起來:“盟主,你的後腰上怎麼還有三片焦鋼薄刃?天啊,插進去好深……” 楚雲嗯了一聲,道:“只有三片了,原先插著八九片呢,這些焦鋼薄刃上都淬有劇毒,見血封喉的,九輪君子的‘烏寂飛輪’果然有些板眼,不是易與之物。” 天狼冷剛擔擾的道:“盟主,可否取出三片薄刃,看著真有些令人發栗……” 楚雲笑道:“現在可以拔出了,老實說,在下早已養成一種敏銳的反應,任何物體一但扎入肌膚之內,這扎入的位置周圍兩寸,便會立即收縮緊迫,周遭的脈亦會自行封閉,一口先天之氣便抵在傷口之中,不令任何毒穢之物侵人體內,而且,日常無事,在下深研武老前輩醫術之道,並時而吞服含服有劇毒的藥物,自然,那是極度輕微的傷勢,久而久之,身體內便養成一股自然的抵抗之力,不客氣說,在目前,就是再強上十倍以上之劇毒,且要於在下毫無知覺的情形下灌人在丁肚裡,才可能製在下之命,不過麼,嗯,還要在下醒得慢才行……” 他說到這裡,目光向四周殘剩的鬥局看了看,又取出那方擅木小盒,交於天狼冷剛手中,拍拍這位大環主的肩頭,輕鬆的道:“不用力在下擔心,在下這條命可真不容易取哩,現在,冷環主,打開盒蓋,取出內藏瓶中的乳白色的流質藥物,敷於在下背後傷處,拔下那三片薄刃後,亦可用此藥抹入創口。” 極為迅速與小心的、天狼冷剛為楚雲將全身傷口都塗抹了厚厚的一層藥,又取出他自己身上攜帶的潔淨繃帶,為楚雲包紮妥當,未了,他抽著鼻子道:“盟主,這是什麼藥? 味道卻是十分香淳清幽……” 楚雲笑道:“這亦為武老前輩所傳祕方而製,名喚“還真’,抹於傷處,不但可痊癒得極快,日後更難留下絲毫疤痕,極是珍貴奇異……” 天狼冷剛仰起頭來,望著已經微微泛白的天空,神色悠悠,是的,在這黎明的前夕,他又無形中思憶起那位遙遠的,卻永難忘懷的老人來。 楚雲又拍拍他的肩頭:“冷環主,在懷念老盟主,是麼? 要常常思念他老人家,不僅在偶而感觸中,更要在每一日,每一刻,要常存腦際,縈念心間。” 天狼冷剛深深的凝注楚雲,又深深點頭。 楚雲伸展了一下四肢,歸劍入鞘,輕輕的道:“現在,激鬥將休,冷環主,吾等可以近些壓陣,在下想,敵方之殘存者,可以放過他們。” 天狼冷剛舐舐嘴唇,道:“據本環主推斷,他們眼見全軍盡覆,落得如此結局,只怕不肯放手哩。” 楚雲雙目一閃,又平靜的道:“但是,生命總是值得依戀的,是麼?” ------------- |
第29章 得放且放 仁恕存心
緩步行去,楚雲立在三處激鬥者的中間,悠閒而冷漠的注視著鬥場情況的每一個變化,天狼冷剛則隨侍於側,候令行動。 這三撥交手之人中,處境最為危殆的,便是智狂士梁胥,他此刻已完全沒有攻擊之力了,而且,連一個習武者最起碼的防守招術也破綻百出,圖窮匕現,他的敗落,只是眼前之事了。 在如今,梁肯的敗落象徵著什麼呢?也即是代表著所有的毀滅,自然,包括他的生命。 大漠屠手的“大八魂”是猛烈與隼利的,像狂風暴雨。 像怒海巨濤,像山崩地裂,像江河倒流,難以力抵,難以招擋,雖然,他的兵器“銀鎖環”沒有出手,但其招式上所發揮的威力卻毫無遜色! 迅速的,大漠屠手就在楚雲與天狼的四目注視下,一連十六掌自十六個迎異的角度溜瀉向智狂士梁胥,一片穿織交插的罡氣呼旋中,智狂上急出十一掌相抵,身形卻搖晃不穩的倒出六步之外。 大漠屠手斷叱一聲,豁然狂笑:“老匹夫,你死定了!” 他的雙臂倏而自肋下暴圈而回,招出一半,又猝然向兩旁伸出,狂厲的罡氣勁風,似天翻地覆般卷掃衝盪,在這漫天蓋地的威力中,掌影揮霍,翩翩飛舞,但是,卻懼溜瀉向同一目標 智狂士梁肯的身體! 這是決定性的一刻了,每個人都看得出來,智狂士梁肯怒吼一聲,竭力推出一陣勁風阻擋 掌影與氣牆相觸,罡氣與罡風互接,一片回盪旋舞的狂風中,緊跟著一陣劈拍震響,智狂士已踉蹌不穩的退出七尺之外。 大漠屠手庫司厲叱一聲,掌如雷電,猝然擊向敵人兩邊太陽穴! 智狂士舊力已竭,新力未生,加以他現在內腑受震其巨,血氣翻湧,已根本無法做有效的措施。 在這千鈞一髮中,楚雲冷然道:“饒了他!” 語聲輕沉,卻鏗鏘有力,清晰異常,大漠屠手來不及有第二個念頭,猛力縮腕洩勁,相隔兩丈之遙的一株古松,已吃他偏出的掌力擊得粉碎飛濺。 智狂士梁晉大口的喘息著,白須抖索不停,他的兩手撫著胸口,儘量減少血氣的激盪壅塞…… 大漠屠手迷惑地望向楚雲,楚雲淡淡一笑道:“庫環主,三狂土已去其二,這一位,留著也罷。” 儘管大漠屠手一心一意要格斃對方掌下,此刻卻也不敢再說什麼,答應一聲,唯唯喏喏的退到一旁。 楚雲凝注著眼前已經衰頹不堪的智狂士梁肯,緩緩的道:“梁殿士,在未動手之前,在下早已一再言明此場拼鬥的結果,但是,貴方卻固執己見,糾纏到底,閣下號稱智狂士.但是,可嘆的卻是閣下這次競想差了,而且,差得也太不可收拾……” 梁胥望著楚雲,嘴唇翁動,喃喃無語,楚雲背負雙手,在原地蹀踱了幾步,輕沉的道: “梁殿士,請告訴在下,眼前這些死傷的人命,他們是為了什麼?他們的代價又何在?” 智狂士梁胥的眼睛有些糊模的向四周環注,顫抖的呻吟著:“完了……莽狼會的精英……弟兄們今昔的血汗……” 楚雲冷森的一笑,道:“在下一直不明白,為什麼天下之事,非要一定看到它的結果才去追悔,為什麼不在事先詳加考慮,預留退路……” 說到這裡,一聲淒厲的狂笑已忽而在空氣中傳盪,接著這聲狂笑之後,是狐偃羅漢的暴喝及金鈴的脆響,這些聲音,組合起來,有一股尖刻而陰森的韻意。 各人急忙回頭望去,只見一條人影,正搖晃不穩的向這邊走來,是的,走來。 這人,是臥雲仙張復,他那如鷹的雙目已經黯淡無光,面孔死灰,四肢在不停的抖索,全身血跡斑斑,嘴巴無力的大張著,假如你的眼力精確,你可以發現他的身上,正有七個可怕的傷口,大股的鮮血,如泉水般往外激湧。 劍鈴子龔寧若一尊魔神般卓立在晨霧瀰漫中,手中鈴劍血水滴滴住下墜落,狐偃羅漢的身形已經恢復了原狀,一張胖臉卻紅得似火炙一般。 臥雲仙張復艱辛的立定,一隻手臂抬起,指向楚雲,又指向梁肯,臉上的肌肉在急劇的抽搐,嘴唇張合,目光散亂而悲切,緩緩的,他又極為困難的往前邁了一步,喉頭咯咯作響,於是,他搖搖頭,似是嘆息,又似是號叫的發出一聲令人不忍卒聞的聲音,撲通倒在地上,伸出的手臂猶未垂落,仍然僵硬的指向前方。 楚雲悠然道:“他想訴說什麼?他心中有多少悲憤?” 迅速的,楚雲又自己接上:“沒有什麼可說的,更沒有什麼值得悲憤的,張復死不甘心,死不悅服,這是一定的,而這些感觸的總合,說穿廠,全是個恨字。” 大狼冷剛亦低沉的道:“然而這個恨字,原是可以消彌的。” 一絲森寒的笑意,淡淡地浮上楚雲的唇角,他這一抹佔怪的微笑,已包含了太多的答覆,仿佛,仿佛是在無言的諷刺這場殺伐的愚蠢。 忽然,楚雲別過頭去,沉喝道:“季鎧,且請住手!” 快刀三郎季鎧的彎月長刀正揮到激烈之處,聞言之下,他手臂用力一震一絞,將敵人雙鉤左右盪開,自己則倒射而出。 玉虎霍良呆了一呆,隨即丟棄了手中雙鉤,痛哭失聲,涕淚縱橫的撲向九輪君子古凡的尸身,跪在屍前,泣血般嚎啕起來。 大漠屠手雙目一寒,不屑的哼了一聲,楚雲朝大漠屠手微微的搖頭,平靜而又悠遠的道:“親仇難報,悲憤不消,勢竭力盡,鬱怨未申,除了超人,誰都會難過,有道是英雄有淚不輕彈,只緣未到傷心處,這也不能怪他。” 大漠屠手知道自己盟主話中之意,他那粗悍的面孔起了一絲紅雲,默默垂首無語。 沉重而蹣跚的,智狂士梁胥移動了腳步,慢慢走到玉虎霍良身旁,輕輕蹲下,辛酸無限的拍著這位年輕人的肩頭。 於是,空氣中的悲愁韻息,隨著逐漸明亮的光度而加濃了,鳥在語,花在香,但是,卻消彌了這無形的,沉厚的翳悶…… 楚雲轉過目光,遙眺清晨微曦下的湖面,粼粼水波之上輕霧薄薄,迷迷濛濛,有著清新,但是,這清新,卻又未免有些寂寥。 良久…… 智狂士梁肯仰起那張老淚縱橫的面孔,哀哀向蒼天號叫:“天啊……你的眼睛看得見這一切麼?看得見滿地的屍體,殘存餘生之人血淋淋的心麼?到底天下還有沒有真理,有沒有是非?到底我們千里迢迢,費盡心機的追蹤尋仇是對了還是錯了?天啊,你告訴我……” 玉虎霍良亦哽咽著位道:“叔叔的血就這麼白流了?親長兄弟們的仇恨就這麼永埋黃土?他們的雙目如何能瞑,他們的靈魂怎得安息?” 驀地 楚雲轉過臉來,他那英挺而深刻的面孔上散發著令人不敢逼視的湛湛光影,有著神聖不可侵犯的凜烈,他有力而肅穆的道:“上天的眼睛無刻不在注視人間的一切,不論是善是惡,都會得到應有的報償,是非曲直,都逃不過冥冥中的因果,你們的同伴,你們的親人,在你們來說,是在追索舊怨,但是,他們實在是變相的追求血腥,真正的目的,是要以他人的鮮血與生命來炫耀自己的成就,以殺伐的手段來求取心靈上的平安,他們的途徑走錯了,錯得太大,因此,他們便得到眼前的懲同,絲毫不爽!” 玉虎霍良忽然跳了起來,如瘋狂般衝向楚雲 大漠屠手展唇一笑,閃身截攔,喝道:“本環主早知你這小子壽命該絕!” 說話中,他已準備痛下殺手,楚雲卻迅速的道:“庫環主,且退。” 這時,玉虎霍良已奔至大漠屠手身前,毫不畏懼的怒瞪著他,儘管這年輕人的眼眶中依舊淚痕隱隱。 金雕盟的第一煞手 庫司,不由得一頭怒火,但又不能出手洩憤,只氣得重重哼了一聲,退到旁邊。 玉虎霍良滿眼紅絲,面色蒼白,他瞪著楚雲,怨毒的道:“楚雲,你有一張靈巧善辯的嘴,但是,你不能顛倒是非,混淆黑自,我問你,當初,你為何主動與莽狼會結仇?” 楚雲冷冷的道:“並非楚雲主動,而是因為莽狼會過於趕盡殺絕,白獅門己瓦解覆滅,悽惶不安,莽狼會猶追騎四出,斬草除根,楚某善意勸阻不聽,只得訴諸武力。” 霍良又恨聲道:“大柳坪一戰呢?” 楚雲斷然道:“莽狼會助紂為虐,使用群毆罔顧武林道義,且是主動的向楚某等挑釁。” 霍良怒叫道:“你的手段太過狠毒,難道非以殺字便不能止戰麼?” 楚雲生硬的道:“不錯,楚雲已盡力委屈以求全,但莽狼會自始至終,便是不休不饒,若楚某不以殺字阻戰,則莽狼會必以殺字視之顧及楚某及天下人!” 說到這裡,楚雲驀然厲聲道:“霍良,你們心自問,假如今朝雙方互易其位,楚某等是否會有一人生還?假如在血戰之前,你方力量較為強,爾等是否亦會儘量容讓,忍氣吞聲至極限?橫屍之前,楚某早已預睹此情,橫死之後,更證明楚某言之不虛!” 他頓了一頓,又道:“楚某自來不願流他人之血,但是,亦要在他人不欲流楚某之血的相同情況之下,若有人必欲取楚某之性命而後己,那麼,楚某便不會稍留退路,須這存心之人付出代價,霍良,爾等為人親、為人子,為人姪、為人友,楚某亦是相同,爾等有血有肉的情感,楚某亦無迥異之處!” 楚雲雙手互搓,深刻的道:“在江湖之中闖盪,過得更是驚濤駭浪,血雨腥風的生活,受的便是仇恨與友愛的相互組合,經的全為刀山劍林,刀頭舐血的生命不算什麼,財物更不算什麼,知道公理,明白道義,才是真正的江湖好漢!” 說到這裡,他籲了口氣,語聲放得十分緩和的道:“楚某言盡於此,再說,也不會有什麼意義了,老實講,你我年齡相差極近,但是,楚某卻希望你能似楚某這樣衡量世事,今後的日子極長,願楚某再見你時,你會以友善的態度相待。” 他又對智狂士梁胥一抱拳道:“日遠流長,異日若有緣份,當可會見,那時,梁殿士,想閣下對‘智狂士’之名號已可當之無愧!” 智狂士梁胥嘴角抽搐,面色木納,心中萬感交集,一句話也說不出,在這個時候,這種情況之下,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對方的後到底是對了呢,抑是錯了。 楚雲回身向天狼、大漠屠手等人微微點頭,數條人影,已迅速向遠遠的,一排就著山勢所築的草廄奔去,那兒,有六乘駿騎正在等著他們。 玉虎霍良嘴唇半張,似有心事,卻又只字未語,他訥訥地,有著無限愁苦的注視著六條人影逐漸隱沒,再聽到蹄聲得得,逐漸遠去,冥寂,遠去…… 梁胥長長的嘆了口氣,抹去臉上淚痕,幽幽的道:“經歷人生滄桑數十載,受到的折磨與坎坷也數不清了,但是,欸,這卻是最為刻骨銘心的一次……” 玉虎霍良悲切的望著滿地殘屍,兩眼淒涼,哀痛的道:“梁叔叔,全完了……” 梁胥的老眼茫然,他低沉的道:“我們都太糊塗,太魯莽,看著這遍地慘像,實不禁要問問自己:得到了什麼?為的是什麼?” 霍良驚異的看著他這位憔悴的老叔,道:“梁叔叔,這……這是那楚雲所講的話啊……” “啊?是……是的……”梁肯一陣惶然,若有所失,若有所悟的清淚再淌,半晌,他喃喃的道:“罷了,罷了,良兒,在這名湖之畔,讓我們安葬了他們吧,是的,安葬了他們,人,再強的,也逃不出這個永遠寂息的命運……” 於是,二人噙著瞞眶淚水,互相攙扶著行向遺屍之處,背影落寞而孤單…… 六條鐵騎,在旭陽的光輝沐照下,不緩不疾的奔馳著,每個人的臉龐都帶著疲憊,只是,深淺各自不同。 楚雲為首,他的旁騎是狐偃羅漢,大羅漢神色委頓,面色帶著病黃,他唉聲嘆氣的用手反覆撫揉背脊喃喃低罵:“魯又成那老小子可恨到j”極點,欸,背上這一下可真不輕,張復這老鬼臨死前還那麼歹毒,就那麼硬生生的在俺肋骨上蹴了一腳,幸虧俺一口真氣聚得足,否則,這條老命也就不多了……” 楚雲已用一寬大長衫遮裹在外,他舐舐有些於裂的嘴唇,道:“老兄,我們分配的敵手十分恰當,剛好可以壓制他們,要不,錯開一下,可不敢準言全勝……” 他望了大羅漢一眼,又道:“因此,你雖受了些內傷,卻應該滿足,想想那些現在已可能躺進泥土中的敵人,比起他們,吾等是太幸運了,至少,今天這美麗的陽光撫摸著我們,而他們,卻永遠也看不到,享受不到了……” 大羅漢哼了一聲,道:“咦哈,你說得倒很鬆脆,俺受的活罪誰人知曉?欸,可憐俺舊傷尚未痊癒,新創卻又上了身,現在,只覺得身子虛飄飄的,四肢酸軟,有氣無力,欸,俺真是弱不禁風,人比黃花瘦了……” 楚雲並沒有笑,他低沉的道:“老兄,我給你配的藥都按時服了?” 狐偃羅漢點點頭,道:“當然,俺還沒有活夠,有救命的玩意為何不吃?老實說,俺對人生的期望還大得很哩。” 楚雲皺了皺眉,正色道:“上次與五雷教之戰,你所受的創傷雖已好了十之八九,卻沒有完全復原,在昨夜的激鬥裡,因為你精神充奮,所以一時未曾發作,現面,經過了這一陣疲勞,又在心情鬆弛之下,今昔的積創,自然會一直迸發……” 狐偃羅漢忙叫道:“果真如此?怪不得俺總覺得全身不是滋味,完了,完了,想俺老嚴縱橫江湖大半生,卻就此休矣!” 楚雲坦蕩的一笑,道:“假如沒有區區的靈藥主丹,不錯,老兄已休矣,不過,現在麼,你日日進補在下的奇功妙藥,還有個三五十年壽命好活呢。” 狐偃羅漢咧嘴笑道:“呵呵,俺也知道死不了,只是唬唬你罷了,有你這樣一位華陀再世的兄弟在旁,俺老嚴若有了個三長兩短,以後你的日子還能混麼?” 楚雲抿唇微笑不語,大漠屠手已策馬跟上道:“盟主,吾等現在何往何從?” 楚雲淡淡的道:“該是斬草除根的時候了。” 大漠屠手興奮的道:“只不知為何方之敵?” 楚雲又淡淡的道:“是那對姦夫淫婦。” 大漢屠手知道自己盟主的心情,立即沉默無語,偏轡一旁,大狼冷剛朝著這位煞手聳聳肩,做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狐偃羅漢去插口道:“伙計,方向好像有些不對吧?這對狗男女逃走的可能路途似乎應在北方,咱們卻是朝偏南奔馳……” 楚雲點點頭,道:“他們不會笨得照常理去逃亡,必定走著以為吾等預料不到的方向,其實,他們是過於聰明了。” 大羅漢呆了一呆,又道:“夥汁,你如何知道?” 楚雲平靜的道:“依據經驗及預感,吾等偏南而行,繞著圈子向北轉,或者,可以遇見他們,這一次,沒有任何保留的餘地了,殺盡宰絕,落個心靜平安。” 狐偃羅漢悄悄伸了伸舌頭,笑道:“老實說,這些日子來,據俺想,無論在精神上,在肉體上,這對狗男女所受的折磨痛苦也夠深重了,伙計……” 楚雲看了大羅漢一眼,慢慢的道:“也罷,我便給他們一個痛快。” 於是,狐偃羅漢松了口氣,雖然,他自己親歷的大小場合己是多得不可枚舉,無可算數,見過的淒慘之事也極為不少,但是,像楚雲這般的報復手法,卻是生平罕見,令這位黑道巨梟也不禁暗自心寒。 往往,有人認為,罪惡的最大懲罰,便是一死,可是,這茫茫的塵世之中,卻有較諸死亡更來得痛苦與悲厲之事,這就是精神上的煎熬,意志上的折磨。 六匹鐵騎奔行加快,蹄音起落如雷,沒有多久,一片小小的村集已經展現在各人眼前。 進得村來,一家客棧的招牌就在不遠之處,旁邊還挑出一面青布酒帘,狐偃羅漢一見之下,嘴巴便“吧砸”響了一下,大力咽了一口唾沫。 楚雲關切的望了他一眼,放緩坐騎速度,輕輕的道:“這村子不大,卻有一家客棧,正是添了不少方便,咱們連戰經宵,剛好在那店中休息一下,只是,老兄,你卻切須戒酒,否則,後果難斷。” 狐偃羅漢大大的搖道:“酒性涼烈,能除百毒,有益而無害,何言飲之不得?” 楚雲抖韁而去,回頭罵道:“這大約是你狐偃羅漢自己創造出的醫理!” 眾人一陣哄笑中,馬匹已在這家不大的客棧前停住,一個年紀輕輕的店小二連忙迎了出來,哈背彎腰的往裡直讓。 楚雲向這家客棧周遭打量了一下,和氣的道:“要上好客房三間,越清靜越佳,任何來客不會,酒菜送到房中,多備熱水洗浴,坐騎好生餵飽。” 店小二一連聲應著,又叫喚過兩名小僮,將六乘坐騎牽到屋後馬廄去餵,自己誠惶誠恐的招呼著楚雲等往房裡行去。 這客棧一共有十來間房屋,大致還算清淨,楚雲等人挑了最靠裡的三間連屋住下,忙著為傷處換藥包紮起來。 午膳後。 大家都在享受舒適的午睡,楚雲卻閉不上眼,他腦中想著太多的事情,索回著大多的思念,這一切,令他的精神陷入極度的亢奮之中。 於是,他穿好他的黑色長衫,緩步踱出房間,在客棧裡無聊的看了一陣,舉步行出大門之外。 天空是一片蔚藍,太陽毒得似之火盆,嗯,初秋了,氣候卻仍是這般炎熱,熱得令人煩悶。 楚雲往路旁樹蔭之下行去,目光隨意向四處流覽,於是,他發覺了一件十分惹目的事: 兩個禿老人,正睜著一雙精光閃閃的眸子向他凝視,眼中的神色,很明顯的沒有善意。 有些懷疑,楚雲向這兩名禿頂老人打量了一下,二人身材相仿,但一瘦小桔子,一個威猛沉渾,俱是六旬上下的年紀,只要一眼即可看出,這兩名老者,必定是江湖上的人物無疑。 在這並不繁榮的村集中,在這炎熱的中午,在這一條街上行人寥落的時光,卻有眼前兩個怪異角色向自己注視,楚雲淡漠的笑了,他明白,這不是象徵什麼好路數。 緩緩的,他仍朝前面走去,在一條岔路小徑,他卻故意拐了進去,走到一條小溪之旁停住,緩雅的轉過身來。 果然不錯,那兩名禿頂老人,已經有意無意的跟了過來,二人發現楚雲已停步向這邊注視,互望一眼之後,但然不懼的向前行近。 楚雲身上沒有帶著他的長刃,但是,他卻絲毫沒有驚慌,一抹嘲弄的微笑浮上他的唇角,他安詳的道:“濱溪之旁,可以清談,二位有何見教?” 兩名老者停下腳步,精練而沉穩地向楚雲一再打量,半晌,那形態威猛的老人始蒼勁的道:“老夫冒昧,請問尊駕高姓大名?” 楚雲淡淡一笑道:“浪子楚雲!” 這四個字,好似有著無比懾人的力量,兩名老者面色一變,已齊齊退後一步,神情中,卻攙揉了極度的悲憤。 楚雲平靜的道:“敢請二位台甫?” 形態威猛的老者重重哼了一聲,生澀的道:“五雷教首座教頭,千雷手朱輝。” 枯瘦老人亦冷厲的道:“五雷教二教頭,火雷手於儀。” 楚雲並不因為這兩個名號的人耳而引起心情的緊張,他爾雅的道:“久聞大名,如雷灌耳,今日識荊,三生有幸。” 那枯瘦老者 火雷手於儀,憤怒的喝道:“楚雲,還我五雷教血債來。” 楚雲凝視這位五雷教的二教頭,緩緩的道:“於二教頭,不要明知事不可為而去強為,亦不要做得不到代價而又須付了代價之事。” 火雷手於儀悲哀的狂笑起來,他激厲的大叫道:“楚雲,楚雲,吾等日追夜躡,受心辛苦,便是要與你一決生死,果然,天可憐見,讓老夫等遇見了你,老夫明知無望,也要以這條殘命和你一拼!” 千雷手朱輝以手按在拜弟的肩頭上,沉重的搖搖頭,自己往前踏進了一步,苦澀的道: “楚雲,五雷教雖不雲威震江湖,獨霸一方,卻也是經過一幹兄弟的奪鬥開創,以血汗及生命為代價,才有著今日的規模及格局,但是,卻在你的雙手之下冰消瓦解,在你的強暴天性中趨於潰滅,老夫等辛辛苦苦,費盡心力所開的基業,就如此毀於一旦,假如換了你,你會如何處置?” 楚雲眼簾半垂,平靜的道:“貴教所屬,人數以絕對之優勢,主動向在下等啟釁架梁,在下實不願沾染血腥,但是,在下亦不願自己之血為他人所流。” 他望了眼前的兩個老人一下,又道:“為了一點小怨,擴展為一場血戰,為了一場血戰,迸而演成為屍橫遍野的屠殺,這些,在下已看厭,做膩了,為什麼吾等便不能互相容忍,彼此諒解一些呢!大家都退一步,事情不是便會好得多麼?” 火雷手於儀呸了一聲,叫道:“姓楚的,你雙手血腥,卻會舌上生蓮,談這些悲天憫人的道理,在當初,你的利劍揮向五雷弟子的頭顱時,你可也曾想到這些道理麼?” 楚雲冷冷一笑道:“在下利劍飲血之前,無不百般容讓,殺伐展開之前,無不善言勸諫對方,當在下每一劍刺入敵人身體的剎那,在下猶希望這人能放棄成見,消除仇恨,因此,在下或者罪孽太重,但是,卻問心無愧。” 火雷手於儀雙手緊握,叫道:“楚雲,你只會批評別的人不是,掩飾自己的殺孽,你可曾想想,你在每次大開殺戒之時,自己曾否放棄成見,消除仇恨?” 楚雲沉靜得宛如一泓死水,他幽遠而淡漠的道:“毫無慚愧,在下不但一再表明過,而且不止一次的向對方剖解事情的利害,為何在下要對方也能覺悟,要對方也相同的答允將仇恨消彌呢?這原因很簡單!在下不能因為自己的寬大容忍,而讓固執己見的敵人將在下任意戮殺!” 火雷手於儀怔了一怔,語風窒息,他默默的望著他的拜兄 千雷手朱輝,目光裡有著錯雜而莫名的神色…… 形容威猛而沉穩的朱輝,面孔肌肉微微痙攣,閉目無言,火雷手於儀輕細而悲哀的道: “大哥,莫不成就此罷了?” 千雷手朱輝痛苦的睜開眼,酸澀的道:“假如,我們兩人與教中弟子一起去了,與事可有補益?” 楚雲緊接著道:“朱大教頭說得對,在下想,你我雙方都不願再生磨擦、而將鮮血愚蠢的灑到虛無中去。” 千雷手朱輝霍地抬起頭來,雙目鋒芒閃射,他強顏一笑,沉重的道:“誠如君言,但是,若是就此罷休,老夫心中有愧!” 楚雲心頭微跳,他淡淡的一笑,卻在不可察覺中放鬆了全身股肉,將一口真氣集聚丹田,準備有所應變…… ------------- |
第30章 力不殆兮 悵悵前怨
火雷手于儀清 的面孔上有著激奮的紅光,他反手之下,一柄彎蛇形的怪異匕首已自懷中拔出。 千雷手朱輝向拜弟輕輕擺手,示意切莫妄動,自己將長衫掖了掖,緩緩向右側移出三步。 楚雲雙目微攏,深刻的道:“在下已盡力了,當一切寂寞時,莫謂在下行之過分。” 朱輝凝注著眼前強硬的對手,輕輕的道:“只在剎那,便可分斷一切……” 腦中一個意念飛快的閃過,楚雲了悟的望著千雷手一笑,他現在異常期冀,這“分斷” 的意義是代表著寬恕,而非預測著另一次悲劇的重演。 老實說,楚雲目前的體力,並不適宜再做一次激烈的拼鬥,甚至較為吃力的工作也會覺得艱辛,他昨夜通宵血戰,受傷多處,一直沒有好好休息過,雖然服抹了大量的珍罕藥物,然而,卻不能將他身心的損耗及疲乏,在這短短的時間裡完全治癒。 千雷手朱輝神態凝重而肅穆,腳跟猛一用力,兩臂齊探,宛如一連串的暴雷倏起,呼轟震耳,拳掌縱橫,翻飛交織,自四面八方,自每一寸可能的間隙裡穿射湧到! 楚雲目光聚為兩點,煞氣盈盈中,瘦削的身軀向右側俯倒,卻又在一個搖擺下似一道流虹般猝然瀉出,像淡煙一縷,飄到小溪的下游,當他的腳尖尚未站穩,沒有一點聲息,火雷手幹儀已一掌拍向溪中,蓬散的水花宛如一團銀光粼粼的傘蓋,兜頭罩向楚雲,在同時,那柄彎蛇形的兵刃亦已長戮向楚雲胸膛! 點點散散的水花嘩啦啦迎面灑來,楚雲唇角一哂,雙掌斜斜推出,一片狂勁的旋風凌厲翻卷之下,那蓬水花竟被點滴不漏的霍然擋在半空,就在瞬息之間,寒光一縷,已到了楚雲胸前,於是 楚雲倏然盤轉,三個圓形的弧線規則地循他的去勢,美妙的移挪出尋丈之外,而空中被他一片罡風所阻攔的水花,卻已全然散蓬灑下,極其巧妙的淋了火雷手於儀一頭一臉 雖然,火雷手曾經盡力閃躲,卻仍慢了一步,因為,對方的時間、手勁、力道捏得太準了,準得一絲不苟,神鬼難測! 火雷手於儀憤怒得狂叫一聲,似一頭瘋虎般向敵方衝去,就在他滿身濕漉,狼狽不堪的衝了五步之際,千雷手朱輝的語聲已冷靜的傳來:“賢弟,罷了。” 像有人給他當頭棒似的,火雷手于儀沖前的身形猛然一窒,打了個踉蹌勉強站穩,滿面的水濕摻合著迷惑,怔怔地回頭瞧向他的拜兄。 千雷手朱輝緩緩走向前來,雙目中流露著無比的惆悵與淒槍,他在於儀身旁停住,深深的嘆了口氣:“賢弟,不用再打了,便是積我二人之力,仍然不會是他的敵手。” 火雷手於儀呆木地瞧著自己的拜兄,好像一時之間沒有體會出朱輝言中之意,又好似眼前的拜兄十分陌生,他呆呆的站著,好半晌,才驀然一哆嗦,大吼道:“什麼?你說什麼? 大哥,你瘋了?” 千雷手朱輝用力搖晃著於儀,低沉的道:“賢弟,你平靜一下,聽為兄告訴你……” 於儀枯乾的面龐漲得血紅,他狂厲的叫道:“大哥,你怕他我於儀可不怕,五雷教毀於一旦,全是姓楚的小子一手造成,如不殺他,你教我五雷戰死弟子如何瞑目?教我們活著的人如何安心?” 千雷手朱輝大吼一聲,變色道:“賢弟,你跟隨愚兄二十餘年,你看愚兄可是畏死寡情之徒麼?年青時愚兄尚不重視這條生命,待到愚兄鬚眉皆白,卻反會珍惜這風燭殘年麼?” 火雷手於儀全身一陣抽搐,黯然垂下頸項,唏噓無語,朱輝溫和的拍著自己拜弟肩頭,沉重的道:“賢弟,不錯,本教遭到重創,是楚雲一手造成,孰是孰非,且不去說他,在目前,賢弟,憑你我二人之力,你以為拾掇得下對方?殺得了他麼?” 火雷手於儀木訥的看著朱輝,良久,嘆了口氣,那深幽的尾韻裡,有著令人不忍卒聞的落魄與蒼涼。 朱輝目眶含水,緩緩的道:“方才,為兄所使的那一招。 你一定看得出,那是為兄‘九環千雷手’中最為精絕拿手的七招之一‘雷神齊怒’,憑對方那閃挪的身法,步法,不用再繼續下去,為兄已經明白到最後勝利是屬於誰了,你的猝襲,為兄也看出是你最為擅長的‘揚雲摘心’一式,但是,結果如何?情勢的演變,到最後會不可收拾,而除了我們白白賠上兩條命之外,仇,仍然報不了,恨,仍然鬱積不散,那麼,我們縱然戰死,我們所求的代價,在何處? 弟兄們的希冀何日再能實現?與事又能何補?為兄的並不畏死,為兄的早已活夠了,但是,如此毫無價值的死去,為兄實難瞑目……” 火雷手沉默了半晌,微弱的道:“七哥推斷得雖然不錯,但是,或者會有奇蹟出現……” “奇蹟?” 千雷手落寞的笑了,低啞的道:“賢弟,你也活了偌大一把年紀了,難道說,我們在刀尖上打了這多年滾,在驚險裡出入了千百次,是憑著奇蹟與僥倖麼?假如不是我們艱苦的鍛鍊,用血汗得來的經驗,今日,吾等尚能立於此處麼?賢弟,不要依靠運氣,更莫希望奇蹟,那是虛無的,武學之道,全是以硬碰硬,沒有什麼取巧的地方,有多少深度,即能發揮多少潛力,否則.只有對自己所學的淺薄而認命了……” 說到這裡,這位五雷教的首領露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苦笑,他向站在那邊的楚雲微微一瞥,傷感的道:“現在,就是如此,賢弟,我們只有對自己所學的淺薄而認命了楚雲平靜而安詳的凝注著眼前的兩位老人,他心中異常明白在此情此景之中,對方的心緒是如何痛苦與淒涼,自古以來,英雄未路,壯士落魂,便是最為傷感之事,有心而力絀,有氣而難平,易地處之,又待如何? 沉吟了片刻,楚雲緩步走近,真摯的道:“二位教頭,在下實不願與二位再起爭端,更不原再見流血,有著仇怨,為何便不能化解呢?為何要越結越深?難道彼此間不能以一個恕字去架友誼之橋樑?在下相信,便是在下今日喪於二位手中,二位滿手沾血,亦必不會認為是一件快樂之事,二位又何苦非要一定求得一個悲劇的結果呢?在下是說,無論這悲劇是由雙方哪一位演出,其意義全是一樣的……” 空氣中有著一陣凝凍般的沉默,在這短暫的時間裡,五雷教這兩位僅存的高手,已衰頹得像陡然間老了十年一般。 過了一會,火雷手於儀低啞的道:“姓楚的,或者你說得對,但是,欸,武林中千百年來的傳統不易,強者,永遠佔著真理!” 火雷手雖然己鬥志全消,但由他的言語之中,卻仍然可以聽出他的悲憤與不甘,千雷手朱輝急忙看了拜弟一眼,沉聲道:“賢弟……” 楚雲淡淡一笑,平和的接道:“二教頭之言頗為中肯,不過,也要看那強者所佔之理是否確屬‘真’理,否則,山能傾,海能枯,一時的巧言,一時的矇騙,能唬得住眼前,也必逃不過異日公斷!” 說到這裡,他微微一頓,又深刻的道:“一個人,便算他有著萬夫之勇,可以為十人敵,百人敵,但是卻不能與天下人為敵,假如這人橫斷專行,多行不義,再令他如何勇悍,亦必有食到惡果的一天,這惡果,或是生命的終結,或是精神的寂鬱,千古以來,這規律是永不變易的,二位,在下之言十分拙淺,不過,在下想,二位或願體會一番……” 千雷手朱輝滿面槍然,仰首無語,火雷手于儀亦一言不發,枯瘦的頸項上,那突出的喉結,在上下不停的顫動……” 這情景是微妙的,或有永恆的留駐,或有往事的激盪,或有沉默的契合,也或有仇怨的澎湃的。 良久…… 良久 千雷手朱輝浩歎一聲,哀傷的啼噓:“罷了,便算噩夢一場……” 說著,拉了拜弟于儀之手,踉蹌向小路之外行去,行一步一聲罷了,行一步一聲嘆息,這聲聲罷了,含有多少辛酸?這頻頻嘆息,又有多少感懷? 一直望著二人的背影緩緩消失,楚雲已長長籲了口氣坐到地下,滿頭的大汗也像黃豆般滴滴灑落,方才,在他的經歷中,雖是一場並不過份驚險的較鬥,然而,在目前的體力下,楚雲卻有著極為沉重疲憊的感覺。 誰說不是呢?他的舊創根本尚未復原,才隔了幾個時辰,而他又未獲得絲毫的養息,便是鐵打金剛也會承受不住,何況是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老實說,如果千雷手朱輝與火雷手於儀二人堅持過招,一決生死,那麼,楚雲雖然不會栽於二人手中,但這場搏鬥,卻走然是極為艱辛與吃力的,至少,楚雲身上的傷會更趨嚴重與惡化,這在他目前的境況來說,總不是一件適宜之事。 喘息了一陣,楚雲強撐著站了起來,溪水準靜澄清,映著他憔悴而疲乏的面孔,一絲苦澀,浮上他的唇角,剛才,對方雖然算不得古時司馬懿的雄厚追兵,而他,卻幾乎重演了一慕諸葛孔明的空城計呢。 步履蹣跚,他沿著小徑走向大路,再慢慢行回客棧,這時,楚雲想,正在黃龍高臥的同伴手足們也該醒來了吧? 是的,早已醒來了 客棧門口,正立著大漠屠手庫司,他伸著滿頭亂發的腦袋,正焦急的東張西望,一眼看見楚雲,已如獲至寶般奔了過去,邊埋怨道:“盟主,欸,盟主,可急煞我們了,一覺醒來,龍頭沓然,怎不令人心憂如焚?” 在客棧裡,楚雲的房間內。 六個人全到齊了,圍著一張擺滿了菜餚的圓桌,正在邊吃邊談。 楚雲已將午時所發生事情的經過,詳細告訴了各人,這時,他缺少胃口的用筷子撥了一下面前的一盤炸雞塊,笑著道:“在下渾身是傷,肩膀,腰肋,背後,又經過將近二十個時辰的激戰奔波,中午只是有心事,所以一時睡不著,其實,身體的疲乏卻是毋庸贅言的,自然,在下更為了不願再見血腥,但是,假如五雷教這兩位教頭一定要見個真章才肯罷休,他們固然要拿出生命做賭注,不過麼,在下也不會好受多少。” 狐偃羅漢經過一場好睡,面上氣色紅潤了不少,他這時和一大碗紅燒牛肉來上了勁,五大塊嫩油油的腱子肉早下了肚,邊嚼邊道:“俺說夥汁,你真是呆烏,便是當真打了起來又待如何?你放開嗓子那麼一吼一叫,他奶奶的,那兩個老小子還有生路好走麼!你只看著俺們活捉王八便是了。 楚雲喝了口湯,推開自己的碗碟,一笑:“假如我也像閣下一樣死皮活賴,今天亦不會吃這麼多生活……” 大羅漢小眼一瞪,又是一大塊牛肉進口,兩腮鼓起老高:“咦,唔,呃,你呀,就是他奶奶的英雄慣了,三不管的硬上一通,活該吃生活,俺姓嚴的可是識時務,能打就打,不能打便跑,娘的,打不過別人,跑還不致於差著太遠吧?夥汁,你要曉得,識時務的才能淪為俊傑哩……” 楚雲大笑,端過一旁的熱茶啜了兩口,天狼冷剛已微微皺眉,低聲道:“盟主,你已兩天未進飲食,怎的吃這麼一點便罷了?當心身子要緊?” 楚雲搖頭道:“口裡苦得很,一點味道也沒有,腹中只覺漲鼓,絲毫不餓。大約累過頭,歇一宵或許會好些 狐偃羅漢嘿嘿笑道:“伙計,你不是累過頭了,而是想過頭了呵呵,大約想那妮子想的不輕吧?這叫什麼來著?嗯,叫……哈哈,對了,叫山水難阻相思意,雲天長系比翼心,嘿哈,雲天長系比翼心……” 大漠屠手一伸拇指,贊道:“好一首絕詩絕句,文好,意好,境界更好,想不到嚴兄除一身武功之外,文學的素養亦是這般高超……” 狐偃羅漢洋洋自得的道:“豈敢,豈敢,庫兄實是過譽了,嘿嘿,俺老嚴追溯家源世祖,卻又不得不承擔下庫兄之謬獎,想當年,老嚴的爹會榜中探花,老嚴祖父亦為舉人第一,蒙皇帝老兒殿前賜宴,老嚴的曾祖呢?乖乖,卻更不得了,八十年前的狀元公便是他老人家啊,那時,俺還記得,他老人家插紅戴花,乘著親賜禦馬,馬前三班開道,馬後甲士跟隨,鑼鼓喧天,喊威不息,真是好一片風光,怎不令人羨煞,欸,可惜到了俺這一代,卻越來越不成器了,不過麼,那小小的鴛鴦蝴蝶,風花雲月,吟詩作對等雕蟲小技,俺老嚴卻還是手到擒來,靈光得很呢…… 咦,咦,楚雲伙計,你怎的走開了?是瞧俺姓嚴的書香門第不起,還是嫉妒俺老嚴的才高八斗?” 楚雲已笑得直不起腰來,快刀三郎季鎧正在小心翼翼的扶著他,好半晌,楚雲才喘了口氣道:“老哥哥,你快饒了我吧,吹牛也不是這般吹法,便憑閣下這副德性,現在當個江洋大盜,祖上世傳扒竊祕方倒是不錯,說是書香門弟,才高八斗就差了,改成落草傳家,空空妙手卻是恰當 天狼冷剛強止了笑意,噎著嗓子:“盟主,吾等在此處打算居留多久?” 楚雲仍然笑道:“在下想,於此處留居半月,待在下與嚴大哥傷勢痊癒,便準備上道。” 大漠屠手道:“不知盟主下一目的是在何處?” 狐偃羅漢已平過氣來,恨恨的道:“問處?大洪山呀!” “大洪山?”天狼與大漠屠手有些迷惘的叫道。 楚雲尚未及說話,狐偃羅漢已皮笑肉不動的道:“你們二位怎麼如此健忘?二位難道便已忘了你們盟主的三月之約?那牽腸掛肚的三月之約,魂索夢系的三月之約啊!” “啊呀呀!”大狼與大漠屠手同時歡呼了起來,一直甚少開口的劍鈴子龔寧亦喜悅的插口道:“這是盟主的大喜之約,本盟數十年來沒有盟主夫人,這一下可有了,自今而後,落月湖將有主內之賢了……” 楚雲靜靜的笑笑,道:“大概也是如此吧,黎丫頭各位亦曾見過,可能各位對她不會有什麼惡感,不知在下說得可對?” “當然……”各人一起吆喝,天狼冷剛道:“何止沒有惡感,簡直喜愛得緊,黎姑娘人長得美,性情憫淑,品態端壯,可謂沒有一點缺憾,宛如天衣無縫,無懈可擊……” 大漠屠手呸下一聲,道:“你這個老狼莫不成做媒來了? 又他***三句不離本行,無懈可擊,這又不是在打架評論武功,真是老土一個!” 天狼冷剛大叫道:“好個殺才……” 楚雲雙手微攏,道:“不要開玩笑了,咱們說正格的,吾等在此休息半日後,距離大洪山三月之期已不遠了,約摸還有一個多月,在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裡,我們要抽出一部分時間辦事,留一部份時間趕路務求不延誤所約之期大漠屠手忙道:“不知盟主辦什麼事?” 停了一下,楚雲嚴肅的道:“第一,遣人通知留居銀青雙龍昆仲處的仇副盟主等人,約地聚合,第二,傾力搜覓白羽公子及蕭韻婷,第三,準備購置聘禮喜幛等物備用,這些,都要我們分頭去辦,合力來做。” 狐偃羅漢急吼吼的道:“不論怎麼分,俺老嚴與你一路!” 楚雲淡淡一哂,沉聲道:“恩怨大多了結,紛爭也快消彌,此間各事妥當之後,吾等便返回落月湖,安居保業,過那悠遊歲月,至於各位如何分派辦事,在下已經有所決定說到這裡,他頓了一頓,房中的五雙眼睛,俱皆毫不稍瞬的注視著他,靜待下面的續語…… ------------- |
第31章 吉期可待 仇飛鴻冥
沉默了一會,楚雲微微笑道:“大家放輕鬆一些好麼? 這樣瞧著在下,未免過於緊張了對不?來,先吃點喝點,塞飽了肚子再說。” 大漠屠手庫司有些沉不住氣的道:“盟主,本座不想回去,本座首先請願,跟隨盟主左右行動。” 狐偃羅漢喝了一大口酒,齜牙咧嘴的道:“什麼?你算首先?俺第一個說的,大環主,你是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總不能賴皮呀!……” 楚雲靜靜地望望各人,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你們爭來爭去幹什麼?在下已經決定,由季鎧回銀青雙龍昆仲處通知仇副盟主等人,嚴大哥偕龔寧去採購求親所需各物,冷、庫二位環主與在下共同行動,搜捕那對不義不貞不仁不孝之人!” 狐偃羅漢大大不悅的叫道:“不,叫俺專點那些零零碎碎的玩意俺可不幹,俺斷然回絕!” 楚雲溫和的朝狐偃羅漢一笑“輕柔的道氣“老哥哥,為了兄弟我的百年之喜,為了黎丫頭對你的一片尊仰之情,你就不肯為愚弟跑上一趟麼?” 狐偃羅漢張著大嘴呆了一呆,半晌,猛的一跺腳:“罷了,罷了,你知道俺老嚴自來吃不住這一套……” 楚雲滿意而欣悅的向大羅漢抱抱拳表示謝意,沉聲道:“半月之後,吾等便將啟行,分頭辦事,以一月為期,一月之後,在鄂境柳樹關聚合,大家全要準時到達,不可耽擱,自柳樹關到大洪山,恐怕還需要走上七八天,算起來,三月之會也差不多到期了。” 快刀三郎季鎧在旁恭謹的道:“稟盟主,弟子與副盟主等人前往時,假若有他人間欲偕行,是否可以答允?… 楚雲沉吟了片刻,道:…問得有理,現在,五嶽一劍班兄大約已經早就到了銀青雙龍之處了,班兄與吾等一見如故,為人更是古道熱腸,假如他與銀青雙龍昆仲願意隨行,那麼,便隨行也罷,他們這幾位,全是不可多得的豪士英雄呢/大漠屠手忽然又插口道:“盟主,若吾等追上那對好夫淫婦,男的由本座凌遲處死,女的隨盟主發落,本座倒要好好教那白羽公子受點折磨。” 楚雲強顏一笑道:“事情還早,現在談它作甚……” 天狼冷剛急急向大漠屠手丟了個眼色,打岔道:“此處距銀青雙龍昆仲居所,大約也有十日路程,季護衛可要早去早回,免得誤了時間。” 快刀三郎季鎧恭聲道:“弟子遵諭。” 狐偃羅漢舉杯向著劍鈴子龔寧道:“老哥們,來,咱兄弟兩個先千上。一盅,俺問你,你可曉得娶媳婦要辦些什麼名堂麼?” 劍鈴子龔寧想了一下,尷尬的道:“龔寧從未經過此事,不甚了了,一切尚請嚴當家作主/ 大羅漢“欸”了一聲,苦著臉道:“俺也是老光棍一條,反正看著辦吧,俺們先到洛陽城走上一遍,逛逛六馬大道,看看巍峨城墩,聽聽青樓駕語,見見富貴繁華……” 楚雲淡然哂道:“隨你,只要閣下不要忘記正事便可。” 室中各人又隨意談論了一陣,未交初鼓,狐偃羅漢已首先有了倦意,哈欠連天,告罪離座去了,待店中堂棺收拾了殘餚,楚雲向大家再度交待了一番必須注意之事後,亦示意各自歸房休息。 大漠屠手等四人請安離去後,房中顯得冷清與寂靜多了,楚雲推窗瞻望,但見明月在天,月華如水,他心平如古井不波,遙注玉贍,不知那雙美麗的風目亦在睬思否? 半個月,很快的過去了,楚雲的身體已恢復了往昔的強健與精壯,狐偃羅漢亦創傷痊癒,較之以前更胖了兩斤,是的,在這半個月當中,二人全是一心一意的養傷,不勞不動,藥服得勤,滋補又足,十多天下來,怎不紅光滿面,強壯有加,二人的身體原本就比一般常人結實得多啊。 快刀三郎季鎧已在凌晨先行離去,現在,楚雲正偕大漠屠手與天狼等三人,在客棧門口和狐偃羅漢及龔寧握別。 大羅漢上了馬,呵呵笑道:“老弟,你也真捨得,三百張金葉子加上一百顆龍眼珍珠,怕不買他十大車絞羅綢緞,胭脂香粉……俺老嚴總算是腰纏萬貫了哩。” 楚雲長揖道:“老兄,你儘管花就是,只要別誤了愚弟我的重要日子……” 狐偃羅漢笑聲連連,朝三人抱拳抖鞭而去,在劍鈴子龔寧的禮罷返追中,大羅漢得意的語聲遙遙傳來:“龔老弟,快點,俺老嚴腰纏十萬貫,騎馬逛洛陽去也……” 蹄聲得得,兩乘騎影逐漸遠去,終至不見,大漠屠手望著前路,喃喃自道:“這位嚴大當家好似有點不大正常……” 楚雲微微一笑的道:“不,他是正常得過了份了。” 大漠屠手怔了一怔,隨即會意的笑了起來,天狼冷剛在旁道:“盟主,咱們也該上道了吧?” 楚雲點點頭,進去與店家結清了賬,三人跨上坐騎,急奔而去。 馬上,天狼冷剛道:“盟主,吾等怎麼個搜尋法?” 楚雲雙目精密的注視著路旁的山野林叢,邊緩緩的道:“寸土皆察,無論嶺峻水惡。” 三匹馬,放緩了速度,在這條驛道上慢慢奔馳,六只眼睛,仔細地向周遭察視,不論是一塊可以掩藏人物的岩石,一小叢足以遮俺的樹林,或一堆雜草,一處窪洞,只要稍有疑惑,便下馬搜查個徹底。 楚雲運用他的智慧、在可以想及的地方,在他認為值得一待的方向,三人三騎,披星戴月,迎著朝陽,送著行雲,風塵僕僕的迴環奔波,繞著圈子兜截與圍搜 在一片闊幅廣宏的平原山脊中。 於是: 日月悠悠,一大又一天。 於是: 鐵蹄翻飛,一程又一程。 三人的鬍子長滿一腮頷,發害蓬亂,長衫上灰塵不竭,但是,三雙眸子卻依舊神彩煥發,意壯氣宏,毫不灰心,毫不頹唐的在尋找、探訪、搜捕,不放過任何一條可以追覓的線索,不忽略任何一點蛛絲馬跡。 日子過去了,像往常一樣,或者平淡,或者激亢,或者喜悅,也或者失望。 依照楚雲自己精細的推測,自他們出發的地點開始,到那日攔截到白羽公子與蕭韻婷的地方,相距約有三百餘裡的路程,但據他的判斷,這兩人不可能沿著大道逃命,更不會有膽量向自己追來的方向逸去,那麼,唯一可能的,便是沿著那夜的那片墳場之後向山區逃亡,是的…… “向山區逃命,叢山峻嶺,百澗千壑,林幽谷深,徑窄路回,正可以藉著這些天然的地形做為他們的掩護,只要梢加躲藏,便不易察覺,嗯,他們會這樣想,這樣做的,假如是我處在他們眼前的境況下,我也會如此……” 三乘鐵騎,這時,正在一片並不十分陡斜的山坡上奔行著,馬背有些顛簸,楚雲臉上的氣色有些蒼白,他沉默的在心中想著:“但是,假如他們果然是照著我的判斷行動,在那片山脊後的可能隱匿或逃逸的出口,都已詳細探察過,卻為何又連一點蹤跡都沒有呢?那白羽公子已在自己劍下受到重創,面目全非,雖然已經相隔了一個多月,在這段時間裡,他們的創傷可能會完全復原,蕭韻婷一個女人,便算她有一身武功,拖著那白羽公子邵玉,也一定走不了多遠,他們也許會找個幽僻之處,先行養好傷勢……” 馬背又起伏了一下,楚雲坐下的“雙日駒”正躍過一條幹溝,他茫然往前面看了看,又想:“在這些日子裡,自己三人巧妙的計算著方位,剛好繞過那片山脊之後,抄著小路接近山麓,雖然,繞了一個圈子,但卻不會耽誤多少時間,更不會打草驚蛇,給那兩個狗男女事先發覺……” “可是……”楚雲整齊的牙齒深深陷入下唇之中:“為何卻連一點端倪都看不出,甚至連一絲最為微小的徵候也沒有?……” “他們會插翅飛去?會在空氣中消失?會自行將生命歸還上天?” 一抹冷酷而輕蔑的笑意浮上楚雲嘴角,他狠狠的搖頭:“不,決不可能,這兩人都是貪生畏死之徒,他們對自己的生命珍惜得很,只要有任何方法 不論這種方法是如何卑微下賤,他們都會去鑽營求生,可是……他們既然未死,又到何處去了?在哪裡,在哪裡,在哪裡啊……” 煩躁與迷茫,在楚雲的面孔上交織成一片渾然的冷厲神色,於是,他那張堅毅而線條鮮明的面孔,就顯得更深刻,更懾人了。 “難道說,我的斷言錯了?他們會沿著另外的途徑逃去? 不,他們沒有這個膽量,他們不敢沿著大路走,更不會朝著我追來的方向走,那夜,深沉的黝暗,他們會恐懼有我的手下在狩伺……” 山風吹拂著,有時,帶著一陣呼嘯,吹在身上,多少有幾分涼意,初秋了,不是麼,這是個容易令人傷感的季節。 大漠屠手向遠處雲堆霧罩的山嶺眺望了片刻,低沉的道:“盟主,已找尋了二十三天了,那對好夫淫婦,會不會循著別的路徑逃走呢?” 楚雲微應一聲,道:“照他們二人的習性推斷,當時那片山脊之上,才是他們最為適當的選擇,而且,在下也看見他們先向那個方向扶,攙逃去……” 天狼冷剛亦問道:“或者,這二人會在半途折轉方向也未可知?” 楚雲沉吟了一下,將自己的各種推測告訴了他們,大漠屠手沉默了一陣,搔搔滿頭蓬亂的長髮,道:“盟主,其實根本用不著對他們客氣,假如換了本座,早就一刀一個宰了乾淨!” 楚雲苦笑道:“這麼痛快實在便宜了他們,在下想,這一個多月以來,他們的痛苦與折磨,只怕比死亡更要難以消受……” 大漠屠手低低的道:“盟主,但是,他們仍然不願意呢,這折磨或者夠得多上報復的份量,他們卻仍然不願將這些痛苦以死亡來結束或換取!” 楚雲怔了一怔,道:“庫環主,你的意思,是說在下這種精神上對他們的報復,尚不及直接用殺戮更使他們畏懼與恐怖麼?” 大漠屠手有些不敢直率回答,考慮了片刻,他終於點頭道:“本座是說,死亡,會比一切報復手段更來得貼切,更重於其他方式。” 天狼冷剛卻不以為然的搖頭道:“你這老殺才就知道殺,你可明白,欲生不得,欲死不甘的這種情境,較之直接的死亡痛苦得多麼?” 大漠屠手想了想,思索著道:“或者盟主的想法對,不過,本座總是認為,這精神報復的手段,也要看施諸何人身上而定,假如這對好夫淫婦一心一意只想活命;將生命的延續,異日的生活視為最高希望,那麼,只要他們能活著,別的折磨,便不見得能起什麼作用……” 楚雲深幽的笑笑,道:“值得在下自慰的,便是在下這種精神上報復的手段是用對了,他們正是接受這種報復的最佳對象,他們兩個人都是有思想,有靈性的人,他們重視自己的容貌體態,渴望名聲與地位,離不開舒適的生活及大量的錢財,希望有人阿諛,有人獻媚,有人讚揚,有人使喚,在這些高度的優厚環境包圍下,享受他們低賤而無恥的愛情,而這一切,都被在下一舉剝奪,毫不餘剩!” 停頓了片刻,楚雲又道:“現在,二人的形貌已經醜陋,名聲地位也亦煙消雲散,生活享受淪為與荒山野人無異,錢財物產更是點滴不存,沒有人再記得他們,畏服他們,阿諛他們,有的,只是冷酷與空虛,寂寞與陌生,嗯,無邊的冷酷,永恆的空虛,不散的寂寞,滿目的陌生,是的,他們不願意死,不甘死亡,但是,他們活著又有什麼樂趣?又有什麼追求?又有什麼指望?他們對死亡不甘,不願,活著又毫無生趣,處在這種情形之下,庫環主,假如是你,你會有種什麼樣的心情?” 大漠屠手呆呆的想著,握著韁繩的手指在不停的揉搓。 他若有所悟的聽著烏蹄敲在泥土上的單調聲音,舌尖輕舐嘴唇…… 天狼冷剛在一邊又補充道:“整天整日,兩人互坐互望,坐在一個恐怖而生疏的環境裡,映入眼裡的是一張醜惡而猙獰的面容,於是,不用多久,他們的好情會冷卻,關懷會減退,繼之而來的,是不滿的爭執,相互的唇罵,於是,他們更會體味出其中滋味之苦澀了……” 大漠屠手同意的頷首,道:“或者,是本座想錯了,本座認為用肉體的痛苦來磨折他們,比一切報復方法都佳,這樣一說,精神與意念上的感受,卻更要比前者來得深刻與沉重了……” 楚雲淡淡一笑道:“人有靈性,有思維,有感觸,所以才為人,人有喜怒哀樂,有七情六欲,這便是與飛禽走獸不同之處。” 天狼冷剛忽道:“盟主,記得盟主曾言,除了那白羽公子已被盟主毀去顏容,蕭韻婷好像還沒有如此吧?” 楚雲點點頭,道:“在下只在蕭韻婷的眉心用劍尖劃了個十字,不過。精神上的驚恐與肉體上的勞累加起來,她也不會復有往日的嫵媚形貌了。” 大漠屠手一拍手掌,道:“對,這正好為世上那些奪人妻,背人夫,殺人父,毀人子的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徒一面鏡子,這就叫現世報!” 天狼冷剛扯緊長衫的襟口,笑道:“善惡到頭終有報,如若未報,時辰未到,老殺才,你雙手沾的血腥也不少了,在未報之前,還是先洗洗淨吧。” 大漠屠手臉紅脖子粗的呸了一聲,道:“胡說,本座所殺,盡是些窮凶惡極,狡詐陰毒的歹人豬狗,正可謂替天行道,維護真理,假如天下沒有像本座這般以命維法的正人君子,更不知會混亂到何種地步,上天正應增福增壽才是,何言報應之有?” 天狼冷剛呵呵笑道:“好一番歪理,不過,話雖不錯,老殺才、你還是多收手為妙,殺生大多,有幹大和,休論是人,禽獸也是多殺不得呢。” 大漠屠手想要反駁,卻又找不出理由,嘴巴翁動了兩下,又自閉上,眉字之間,卻透出一股若有所思的神態。 楚雲抿唇一哂,緩緩勒住馬韁,慢慢的道:“秋風起兮,雲飛揚……” 天狼抬頭一望,但見紅霞滿天,暮雲四合,大地蒼蒼茫茫,一輪夕陽,血紅如火,那血紅,卻紅得淒豔,紅得迷人,又近黃昏了,寒意更甚。 楚雲凝眸望著天邊的夕陽,低沉的道:“我喜歡黃昏,尤其喜歡黃昏的斜照晚霞,這裡面有著最美的,最雋永而深刻的韻意,或者,我一時說不出它的美在何處,但是,我卻知道自己在此時此刻的感觸:深深的迷茫,淡淡的惆悵。” 他嘆息了一聲,回首道:“二位餓了不曾?” 大漠屠手摸摸肚皮,笑道:“早就在唱空城計了,只是盟主觸景生情,心意落寞,本座不敢打擾盟主深思,唯恐破壞了眼前氣氛。” 天狼冷剛嘿了一聲,道:“嗯,老殺才也了解幾分詩情畫意了呢。” 楚雲摸摸頷下叢生的鬍子,道:“不用搜了,我們下山吧。” 大漠屠手忽然道:“盟主,且容一搜。” 說著,他已離鞍而起,若怒矢般沖人空中六丈有奇,一個大盤旋,已落向山坡之頂,迅速而凌厲的往返飛躍,倏起倏落,開始搜尋起來。 天狼冷剛亦待下馬前往,楚雲意態寂寥的道:“罷了,找不到的,一定是在下的推想有了錯誤,欸,在下自信心素強,自信心強是一件好事,但有的時候,卻也是一件壞事。” 天狼冷剛不敢插嘴,唯恐再引起自己盟主的傷痛,他放眼注視著大漠屠手的行動,卻發覺這位殺手已深入嶺側去了。 楚雲望著遠近的層疊的山巒,彌蒙的雲藹正在這些山巒浮沉,因而一眼望去,只見朦朦朧朧,若隱若現,在夕陽霞照裡,別有一股淒蒼的美。 沒有多久 嶺端人影微閃,大漠屠手已疾如飛鳥般縱躍而到,手上,赫然舉著一條淡紫色的飄帶! 楚雲低沉的道:“庫環主,可有發現?” 大漠屠手將那根紫色飄帶交到楚雲手上,沉聲道:“此物于嶺側千餘步外一處斜坡之上發現,正纏掛在株小樹之上,本座不料在這臨去之前的最後搜尋中,卻會有些發現。” 楚雲展視手中之物,這條飄帶,毫無疑問的是屬於女子束腰之用,是以上好絲絹製就,飄帶兩端,精細的繡縷著弔鐘花似的美麗圖案,一看即知這飄帶的主人,是,或者曾經是一個富有之人。 飄帶上沾著幾乎難以辯認的點點血跡 看來只是顏色略暗的斑斑黑積而已,飄帶下端,已經破碎脫絲,整條帶子尚沾染著泥土污垢。 楚雲仔細的察視著,終於,他的雙瞳閃出了一片蕭煞的寒光,是的,在那破碎脫絲的飄帶下端,經他小心抹平撫熨之後,已發現上面繡著一個殘破不全的“婷”字! “這是蕭韻婷的束身之物。”楚雲冷冷的說。 天狼冷剛心頭一跳,脫口呼道:“快追!” 楚雲搖搖頭,艱澀的道:“不用追了,這條飄帶上面有血漬,泥垢,且己破腐,由這些跡像的種種看來,這根帶子掛在這株小樹上,最少也有個把月的時間了,或者,他們曾經逃亡至此,卻又不知為了何故,突然折了回去。” 說到這裡,他問大漠屠手:“庫環主,可曾發現腳印,或人體滾輾過的痕跡?” 大漠屠手搖頭道:“沒有,一點痕跡都沒有,本座在發現這根飄帶的周圍三百步內一再地仔細搜查,卻並未另外看見什麼岔眼的事物。” 楚雲若有所思的道:“是的,在下也已想到,風砂會抹平一切痕印的,時間太久了,現在去找,不可能再有所發現。” 大漠屠手急躁的道:“盟主,你想,他們既已翻過山來。 到了這裡,為何又折了回去?這到底是什麼原因呢?” 楚雲兩眼看著山嶺的脊端,迷茫中,他好似看到那一男一女 蕭韻婷正艱辛的攙扶著白羽公子邵玉,二人狼狽不堪的在一步一僕,一步一爬,滿身血跡斑斑的往這邊蹣跚走來…… 楚雲猛一甩頭,揉揉眼睛:眼前的山嶺仍舊是那麼空蕩蕩的,哪有什麼人影?楚雲知道方才只是他的幻覺,或者,他在沒有生出幻覺之前,已經知道會有幻覺了。 他望著山嶺上的暮雲飄忽聚攏,冷幽的道:“大約,他們退回去的原因是一種直覺的預感吧,可能他們感到這樣下山不太安全,下面便是村鎮平原,那樣,躲藏起來比較困難。” 大漠屠手忽然興奮的道:“如此說來,此二人尚在這片山裡了?盟主,吾等且慢下去,先進山搜個天翻地覆再說,看他們還能躲到河處去!” 楚雲沉思了一會,失望的道:“眼前層峰重疊,翻過這個山嶺,便進入這片山區了,憑吾等三人之力,要想探採這些山巒的整個地區,卻不是一件易為之事。” 他嘆了口氣,又道:“而且,吾等亦根本不用再去白費力氣,他們兩人一定已沿著另外的途徑逃不,他們不會傻得呆在山裡,定會利用這段日子找到一個在他們認為安全而隱密的處所,在下一著失算,全盤皆輸,假如他們先養傷勢,或者,就算已經自這裡進入平原,我們都可以有成功的希望,現在,他們不在山裡已可斷言,至於會躲到什麼地方去,在下卻推測不出,天下之大,原是無際無限的……” 凝注著蒼茫暮藹,楚雲心中充滿了失意與苦悶,嶺峰述蒙,晚霞黯淡,風,也吹號得更淒涼了。 天狼與大漠屠手亦默默無言,靜待一邊,是的,此時此刻,此情此景,又能說些什麼才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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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大洪山下 龍集虎聚
六天之後。 皖鄂交界處的柳樹關。 三乘風塵僕僕,卻神駿昂揚的鐵騎,放緩了速度,慢慢通過城門,進入這座周圍築有高大城墩的市鎮中。 這柳樹關因為地處皖鄂交界,位置適中,歷代以來,都是兵家必爭之地,這多年來因為承平慣了,已看不到一點兒戰爭干戈的氣象,只見店舖林立,行人摩肩擦踵,熙來攘往,十分繁榮熱鬧。 現在,騎馬在街道上走,就未免有點拘束難行了,為首的楚雲回頭招呼了一聲,二個人立即翻身下馬,牽著韁繩緩緩向前行去。 大漠屠手皺皺那濃眉,低聲道:“老狼,這個破關可熱鬧得很嘛,人來人往的,不知道都他媽在忙些什麼玩意?” 天狼冷剛抿抿嘴,道:“別上。這就是城坐風光。” 來到一家氣派堂皇的酒樓之前,楚雲止步笑道:“二位,可有興趣上去喝點麼?” 天狼冷剛向這家酒樓打量了一下,喝,雙層樓房,朱紅的攔幹,里里外外油漆得乾淨雪亮,店小二穿梭來往,端 灑叫菜,金晃晃的大招牌,上面篆刻著“千英樓”三個大字,夠得上場面了。 大漠屠手咽了口唾沫,道:“快午時了,先打個尖喝兩杯也不錯。” 楚雲向里一望,樓下擺著的三十來張紅亮的桃心木桌子已差不多坐滿了,他正在猶豫,一個大塊頭堂棺已滿面堆笑的跑了出來,哈著腰道:“三位爺,快往裡請。” 一看楚雲的神色,這大個跑堂又忙著道:“樓上可清雅得很哩,下面是專門賣小吃點心的,嘿嘿,打發打發一些急著趕路的客人,三位爺怎能和他們坐在一起,小牛哇,快來把爺兒們的坐騎牽到廄裡侍候去。” 說到後句,他己伸長了脖子,唾沫星子亂飛的向店裡吼了起來。 楚雲淡淡一哂,舉步行人店裡,上了樓,嗯,可還真不錯,除了幾付用盆景遮擋的雅座外,都是一問間隔著的小房,三人挑了兩盆松尾藤後面的座頭,點了幾樣酒菜,舒適的各自落座,由這裡,正可以往下看到熱鬧的大街。 天狼冷剛用手揉了揉臉,道:“不曉得他們到了沒有?” 楚雲正望著大街,口裡說道:“到明天落日時分,才是一月之未,很難講他們是否來了。” 大漠屠手喝了口店小二方才端來的清茶,吐了口氣道:“盟主,吾等是否明日即向大洪山進發?” 楚雲頷首道:“計劃如此,假如太晚了,後天一早去也行,反正時間上錯不了,副盟主與嚴大哥他們,在下已經囑咐過他們,在到達以後,于留居客棧外蓋上本盟標記,以便尋找聯絡,晚上你們可以去找找看。” 大漠屠手正要說話,一陣隱隱的大笑已自間隔住的小房裡傳了出來,笑聲尚夾雜著女人的哆音與尖叫。 楚雲劍眉微蹩,沒有作聲,大漠屠手已眨著眼道:“嘿,這酒樓裡還可以叫妞兒呀,這位仁兄大約又樂不可支了,你聽他笑得可有多美……” 天狼冷剛正說一聲:“幹你屁事?” 又是幾陣得意的笑聲傳來,而那出自女性口中的嗲音,卻更媚盪誘人了。 忽然,楚雲傾耳聆聽了一會,眉字舒展的微微一笑道:“好個老小子,真是懂得偷野食啊……” 大漠屠手疑惑的道:“誰?盟主認識?” 楚雲霍然站起,只道:“冷環主在此稍候,庫環主,來,咱們過去,你一掀簾便進去將那狂笑之人抓出來,包管錯不了。” 大漠屠手欣然站起,邊道:“好,本座早就聽著不順耳了,正可教訓教訓這老王八蛋!” 楚雲與大漠屠手向那間笑聲傳來的小房間行了過去,三不管的猛一下掀起了那厚錦的垂簾,立刻,一幅令人發噱的場面映入二人眼中! 一個又肥又胖的光頭仁兄,正嘟著二張嘴巴,像吃奶似的向他身邊一個妖燒的女人面頰上吻嗅著,兩只肥手,也在不規矩的上下遊動…… 另一邊。一位皮膚黝黑的中年人。卻正視若無睹般獨自喝酒吃菜,他身旁也有一個濃抹艷裝的女人,但是,卻冷落地坐在那裡發呆。 那胖子,不錯,正是大名鼎鼎的狐偃羅漢,那中年人,卻正是劍鈴子龔寧! 門簾被忽然掀起,狐偃羅漢尚自不覺,依舊沉醉在溫柔鄉中,劍鈴子龔寧卻面色一沉,轉首望來 於是,這位金雕盟爪環旗下的第一把高手,不由得滿面通紅,尷尬而惶恐的急急離坐而起,躬身行禮。 楚雲一笑道:“免了。” 他的目光又投向狐偃羅漢,大羅漢這時也已察覺到有人進來,急忙抬頭一看卻與楚雲的眼神接個正著。 楚雲哈哈大笑道:“老哥哥,你真是又色又迷,老不正經,胃口還真好得很呢。” 狐偃羅漢一把推開身邊的女人,老臉火熱,卻厚著皮逍:“呃,伙計,這個,呵呵,這只是逢場作戲嘛,她已名花有主,呃,嘿嘿,俺卻用不著這麼守身如玉哩。” 他又忙著招喚大漠屠手:“啊哈,你也來了?老庫,來來來,要不要也找個娘們樂一陣子?呵呵,須知良辰易去,青春不再……” 一面說,這位獨腳巨梟已急急抓了一把碎銀塞在兩個女人懷中,連推帶拉的送出門去。 大漠屠手向龔寧擠擠眼,低聲道:“好小子,看本座回去不告訴怡如.一離開眼,你就不老實了……” “怡如”,是龔寧尚未過門的妻室,二人可恩愛得緊,只等龔寧一回拐子湖,便準備迎娶了,臨行之前,那位多情的姑娘,還特別要求大漠屠手對他的這一位多加照顧與管束哩。 劍鈴了龔寧自來不喜言詞,這時急得一張臉通紅紫漲,忙著解釋,卻又越說越糟,窘像可掬。 楚雲露齒一笑,拍拍龔寧肩頭,道:“別急,有在下為你作主,男人嘛,在外面稍微拈花惹草是免不了的,只要不當真,不過份,也無傷大雅,在下往昔也同樣的風流過一陣呢。” 狐偃羅漢正好回來,聞言大笑道:“可不是麼,要不然怎麼會叫浪子?你別假正經,俺只不過解解悶罷了。龔老弟的那一個也是俺代他叫的,他可真老實,連一根指頭也沒有動人家,呵呵,將來準是個老實丈夫,不折不扣的正人君子……” 楚雲搖搖手,道:“別樂了,在下之事可曾辦妥?” 狐偃羅漢怪叫道:“你把俺看成何等樣人了?俺豈是如此不負責任,貪圖安樂之輩?要不辦好了事,俺怎敢到這裡尋歡買笑?” 楚雲笑道:“說來聽聽看,都買了些什麼聘禮?” 大羅漢翻翻眼睛,咽了口唾沫,有板有眼的道:“嗯。 你聽著:鴛鴦被面十六張,芙蓉綿帳二十幅,全套棗木桌椅十二套,絞羅緞五百匹,精繡各種花卉軟鞋一百雙,絲織枕頭兩百對,檀林雕花箱櫃五十個,上好香粉胭脂三大束,龍鳳喜燭八十對,另加鳳佩霞冠十六件……” 大漠屠手睜大眼睛,喃喃的道:“有……有多少人要成親?一百對還是兩百對?” 楚雲亦失笑道:“買這麼多作甚?足可用十輩子了……” 狐偃羅漢又接著念:“雌雄駿馬配以鑲珠飾玉鞍轡各二頭,紅羅彩帕一千條,燕窩三百斤,魚翅三百斤,上好熊掌四十只,百年老參六十盒,金釵玉環各十幅,白金嵌翠耳墜分福祿壽喜成四件,外加附有三層純羊毛縷繡金絲‘蜜’字團的並蒂綿榻一張。” 楚雲咽了口唾沫,道:“這許多東西,老兄,你都在哪裡買的?” “洛陽城,歷代帝王之都。”大羅漢平板的道。 楚雲向四周看了看,道:“可真不容易,東西可安置好了?” 狐偃羅漢嘆了口氣,道:“是的,包下來一家客棧,整整裝了二十大車,雙轡的。” 劍鈴子龔寧在旁恭謹的道:“洛陽城雖然繁華富足,物品花式極多,卻也幾乎被弟子等搜購一空,忙得店舖老闆東奔西跑,週轉湊集,當時可委實驚動了不少的人。” 狐偃羅漢一屁股坐下,齜齜牙道:“老弟,他們還以為是哪位王公大臣娶媳,有的更懷疑皇帝老兒在招駙馬呢,嘿嘿,俺忙了這麼一場,出來散散心該不算過份吧?” 楚雲大笑道:“誰說你過份了?老兄,你真是能幹之極,過幾天容愚弟好好請你吃一頓,再到姑娘那裡散散心。” 大羅漢眉開眼笑的道:“真的?” “當然。”楚雲拍拍他肥厚多肉的肩膀,靠著坐下,這時,門簾又被掀開,天狼冷剛已邁步進來,朝二人招呼了一番,他身後跟著的堂棺將酒菜也搬了進來,放在桌上,天狼冷剛呵呵笑道:“本座就聽到是嚴兄的聲音,怪不得盟主要老殺才進來抓人出去打一頓屁股哩,好了,本座順便將我們自己叫的酒菜也移過來了。” 狐偃羅漢抹去額際的汗水,笑道:“呵呵,嘿嘿,倒叫冷兄見笑了。” 天狼冷剛看著他,搖頭道:“這有什麼可笑之處?男兒哪個不風流?何況,說句老實話,嚴兄兩眼水汪汪的,雙頰紅噴噴的,嗯,早就是運走桃花之相……” 大羅漢得意的道:“走桃花運倒未必盡然,不過麼,俺還可算不太老就是了,青樓藝女,窯子姑娘,見了俺卻也順從得緊呢……” 他又轉頭對劍鈴子龔寧道:“是吧,小龔?” 龔寧尷尬的一笑,吶吶難以出言,楚雲招呼各人就席,開始吃喝,邊嗤道:“這真是不成世界了,老不認老,小不承小……” 狐偃羅漢呸了一聲道:“誰老了?俺還不到五十歲,哼,你竟也教訓起俺來了?稍待在無人之際,俺非要以兄長之位請出家法懲你一個不敬之罪不可……… 就這麼說說笑笑,熱熱鬧鬧,這頓飯一直吃到了日已偏西,四人才結清了酒賬,面孔紅紅的步出酒樓。 席上,楚雲已三言兩語講過了自己追捕白羽公子及蕭韻婷失敗的經過,狐偃羅漢想多問兩句,卻又不敢唐突,不一會,龔寧已牽過二人的坐騎,漫步向狐偃羅漢所包租下來的客棧行去。 柳樹關的街道異常寬闊,街面全是大青石鋪就,堅實而整潔,兩旁店舖林立,百貨雜陳,應有盡有,在這將要掌燈的時分,街上的行人卻更多了,看去有些擁擠的感覺。 走了盞茶光景,在轉進一打橫街之後,已可看到一家掛著大紅燈籠的客棧,這家客棧不大不小,獨牆獨院,外表看去,極為安靜雅緻,倒不失是個好住所。 紅燈籠已點了起來,上面“六順居”三個字十分清晰,燈籠旁邊的牆壁上,卻堂堂皇皇的掛著一塊深棕色的皮盾,皮盾上,赫然雕著一只駿猛振翼的金色巨雕! 大漠屠手又轉頭向左邊一瞧,嗯,那邊的牆壁上,敢情也有一個同樣的標誌懸掛著,一左一右,真是美妙極了,威嚴而沉雄! 劍鈴子龔寧跟著瞧去,不由低呼道:“仇副盟主等人也到了。” 楚雲尚未及說話,狐偃羅漢已湊在他耳邊道:“伙計,在江湖上混,自己幫會的獨門標記,都懸示在不易為人察覺的地方,而且,多是極為尋常之物,哪有像你們這樣大刺刺的堂而皇之的?龔寧又不聽勸,非要掛上這勞什子……” 楚雲微笑道:“老兄,這就是金雕盟的無畏傳統!” 他一語未畢,客棧的大門已被打開,一群黑衣豪士,已蜂擁而出,齊齊向楚雲躬身行禮,為首者,正是那氣度雍容,稜稜自威的金雕盟副盟主 紫心雕仇浩! 紫心雕身旁,分立著凌霄堂堂主狂鷹彭馬,羽環環主金髯客畢力,三人身後,則是黑白雙駝、八大斧三人,及其他二十餘名弟子。 楚雲連道辛苦,一一與各人熱切握手,到最後,一個龐大的身影已伸開雙臂抱住了他,哭兮命的道:“主人,哈察該死,哈察不該多喝了酒,來不及與主人隨行,但是,主人為何又不叫醒哈察呢?” 這高大雄偉的漢子,正是那蒙古的紅帶金牛武十,忠心耿耿的哈察! 楚雲豁然大笑,用力拍著他的肩膀,道:“好小子,這麼大的人還舍不下一場小別麼? 別讓兄弟們看了笑話!” 紫心雕仇浩跟在一旁,含笑說道:“盟主近月來的經歷,皆已由季護衛一一群述,老夫等人未參與其事,實在有愧!” 楚雲愉快的道:“副盟主客氣了,汗顏的應該是在下才是,為了己身私仇,卻累金盟上下勞累不安,在下只望此問事了,便迴轉綏境拐子湖……” 狂鷹彭馬仔細端詳楚雲的氣色,緩緩的道:“盟主這些日子消瘦多了。” 楚雲大笑道:“大約是心事大多之故吧!” 眾人聞言之下,皆不禁失笑,笑聲中,快刀三郎季鎧已偕他的老搭檔 煞君子盛陽二人雙雙拜倒。 楚雲急忙扶起二人,關切的道:“盛陽,傷勢養好了未?” 煞君子盛陽一挺胸,郎聲道:“啟稟盟主,弟子,舊創早愈,累得盟主垂懷牽掛,全是盛陽無能所致,日後乞望能以弟子熱血肝膽,為盟主誓死效命!” 楚雲欣慰地拍拍手,目光一轉,已看見儒衫飄拂的五嶽一劍班滄正倚門而立,含笑相見,班滄身後,則正是銀青雙龍昆仲二人。 楚雲大笑連聲,抱拳道:“在下早已料到班兄與向家二兄會至此相晤,果然不出在下妙算也……” 五嶽一劍爾雅的還禮道:“數月未見,班滄實深懷念,向家兄弟,更是日恩夜憶,渴望一晤,楚兄江湖縱橫,又見清瘦了。” 楚雲摸摸自己面頰,無可奈何的一笑道:“心思索系,安能發福?班兄,赤騎追風駱森兄與紫袍銅拐公孫兄大約正在忙著雙百穀內之金砂吧?白衣秀士陶兄傷想必也已痊癒了?” 班滄笑著道:“正是,承蒙楚兄關懷,陶兄內外創傷皆己復好如初,而且,他正在裡面親自為楚兄燃起玉鼎檀香……” 楚雲神色一沉,回顧左右:“季鎧,盛陽何在?區區瑣事,為何竟勞動陶俠士?” 快刀三郎季鎧,煞君子盛陽二人急忙肅立,尚未答話,五嶽一劍班滄已忙道:“楚兄切莫過責所屬,這事乃陶兄自願,他是千求萬求,二位護衛卻他不過,只好應允,陶兄實已無法報答吾兄救命之恩,只有在這些小事上略表心意了……” 楚雲不以為然的道:“陶兄如此,在下委實過意不去,你我相交以誠,互待以義,只要兩心真摯,又何需在乎救命不救命呢?” 這時,銀青雙龍踏前一步,齊齊向楚雲長揖,楚雲連忙回禮,並且深沉的道:“本盟所屬,擾居賢昆仲府第多月,情誼所在,楚某不敢言謝,此等隆情厚誼,且容楚雲長記心頭!” 銀青雙龍連道不敢,金髯客畢力已大步行來,低聲道:“聞說盟主此去大洪山乃是求親,本座預賀盟主新喜。” 楚雲握住畢力雙手,低笑道:“領謝了,八大斧中的古炎、司馬衛二人,五福客棧內養傷以至向家昆仲府第,就未再見,他三人可好?” 畢力笑道:“這兩個小子本座派有專人招料,一路慢行,怕盟主記掛,未敢稟報,他二人一身橫肉,要死也死不了。” 楚雲頷首道:“八大斧乃屬羽環麾下,忠勇雙全,,樑又已去,你可要好好照顧其三個,欸,在下實對又君不起……” 金髯客畢力聽到自己戰死舊屬之名,不由一陣愴然,卻譏警的道:“盟主大喜之前,尚乞勿憶過往之事,英雄豪士,不戰死疆場,又有何勇之謂?” 楚雲悵悵笑道:“不錯,又君既屬英雄,更是豪士紫心雕仇浩大步來到,道:“盟主,且容吾等進房詳談如何?” 楚雲點頭,招呼各人行向大門之內,經過一個寬大天井,繞行迴廊半圈,已穿過一道月洞門,進入一棟精緻幽雅的廊房中。 店小二張羅過茶水匆匆退出,楚雲向房裡打量了一下,只見這問佈置不俗的廳室內,現在卻堆滿了箱櫃綢緞,擁擠不堪,狐偃羅漢咧唇笑道:”實在擺不下了,只有借用伙計你的行宮,這家客舍雖也不小,俺們到了這多人馬,東西只得挪動一下,大約他們是照俺的話做的,俺已囑咐過,若再有人來,便將東西搬到這裡,空出房子給人住……… 楚雲一笑道:“誰日不該?” 大家將就著坐下,互相述說著近月來的各項經過,紫心雕仇浩他們當然是生活平靜,乏善可陳,因此,都是聽著楚雲的講述,空中毫無喧嘩。 楚雲一一簡要說完,未了,他道:“此次至大洪山,當然是以和為貴,或者,大洪山上下對吾等會加以考驗,甚至明著諷辱,若在忍耐之限內,在下尚請各位看在下薄面予以容讓,在下明白,這要求是不該的……” 紫心雕仇浩啟口道:“此乃順理成章之事,正應如此才對.怎算不該?在情誼上說,吾等既對盟主尊仰,自要如此,在公論上說,盟主之言行全盟上下皆須一律尊從,當然更無非份之慮,盟主只管放心便了。” 這位老人向左右一看,沉聲道:“凡我金雕上下,都已聽及盟主方才訓示,若有任意行動,違及大計者,毋庸多言,自行了結謝罪!” 說到後句,更是金石鏗鏘,一字一頓,楚雲想要開口,卻又不便再說什麼,只有向室中各人深沉一笑,那一笑中,已包含了他的許多心意。 狐偃羅漢舐舐嘴唇,舉起杯子啜了口茶,忿道:“大洪山左拐子宋邦倒是很識時務,就怕那鬼狐子黎奇從中作梗,這個老家夥,聞說,脾氣惡劣得很!” 五嶽一劍班滄輕淡的笑笑,道:“鬼狐子黎奇性情的確古怪,又硬又強,七年前在下曾與此公見過一面,言談形態之間,此公雖然雍容豪邁,狂做之氣卻流露眉宇。” 大漠屠手蹩了一下眉,卻忍不住道:“給他點顏色看,他就狂傲不起來了。” 紫心雕仇浩看了大漠屠手一眼,大漠屠手裝著未見,舉目望向屋頂,天狼冷剛見狀之下,忙笑道:“話雖如此,可千萬魯莽不得,老殺才一向動粗動慣了,三句話不離本行,真是要不得!” 楚雲有些好笑的撇了撇嘴,道:“吾等見機而行吧,只是大家莫忘了在每一步棋移動之前,都與在下或副盟主研討一番再作決定。” 於是,各人又談論了一會,因為中飯吃得太晚,紫心雕等人也已用過晚膳,此刻大家都不覺得餓,掌燈不久,便已紛紛辭出,各自休息去了。 狐偃羅漢走在後面,臨出門前,回頭齜牙一笑道:“乖乖,你們這一幫子規矩可還真大,看不出那仇老兒說話客氣,性子卻是這般火辣無情。” 楚雲手扶著門框,笑道:“這也是金雕盟的歷代傳統,公私分明,老小子,你開了眼界了吧?” 大羅漢勃然大怒,尚未及吼叫,楚雲已“啪”的一聲將門關上,也將狐偃羅漢的胖身子隔開了,他輕鬆的笑笑,向裡間叫道:“季鎧、盛陽,你二人去休息吧,別忘了轉告陶光兄,請他不要再麻煩幫著為在下整理各室禮物了,晦,這屋裡好香,玉鼎之中,檀香未大約放得不少……” 大洪山。 山高千仍,峻陡拔聳,群峰會疊,谷深澗幽,方圓數百里,林茂幽幽,是一處藏龍臥虎之地。 不錯,名震江湖,威揚武林的“大洪二子”,便居於此山之內,大洪二子掌握著兩湖黑自道的命脈,也是唯一的發號施令者。 楚雲等一行四十餘人,押著二十多輪雙轡篷車,已於前日通過三陽店,今天,他已浩浩蕩蕩的來到大洪山麓。 仰望大洪山雄偉壯麗,有如一個擎天巨人,頂九霄而立大地,氣勢磅磷中,別有一股浩然之氣。 楚雲一馬當先,雙眼凝注,低喃道:“嗯,山水靈秀,難怪能蘊孕出如此美人,風目女,我來了,三月之期,可準得很吧?” 狐偃羅漢一只小眼左溜右看,半晌,他指著右側方一座突拔的高峰道:“兄弟,那座突出群山之上的高峰,大約便是黎丫頭告訴過你的‘歸來峰’了,啊哈,你己歸來,這丫頭片子卻為何尚不歸來?莫不成她還沒有看見麼?這偉大浩蕩的求親行列?” 楚雲咬著嘴唇向周圍看了看,他們的前面,是一條寬敞的大道,直達山腳,登山之路隱遮於一片樹林中,看得不甚清晰,除此以外,雖有幾條樵徑小路,卻非是他們這龐大而笨重的隊伍所可以通行的了。 狂鷹彭馬越眾上前,一雙火鑽般的眸子閃閃發光,他低沉的道:“盟主,大洪山乃鄂境第一險地,更屬大洪二子的總壇所在,吾等堂皇而來,他們沒有覺察不出的道理,但是,此刻,卻為何沒有一人出來招呼傳報?不論對方懷意如何,照常理講,都不該如此靜寂?” 楚雲心中急快的轉著念頭,半晌,他平靜的道:“不錯,在下也有同感,依目前情形看,這些朋友們似乎不大對勁,嗯,像是沒有親善之意!” 狐偃羅漢手搭涼棚,向左右一瞧,口中嘀咕道:“奶奶的,莫不成這些小子們想敬酒不吃吃罰酒……” “酒”字剛才自他口吐出,前面林叢之內,已倏忽飛起十六只銀鈴響箭,每只響箭羽尾都系著五彩繽紛的綢帶,像一蓬突然爆開的煙花,成為一個美麗的半弧,向天空搖曳升起。 楚大微微一笑,逍:“嗯,這是何意?” 狐偃羅漢呵呵笑道:“好了,大約一時還坐不了蠟,此乃大洪山恭迎貴賓之禮。” 說話間,一片急驟的馬蹄聲已傳了過來,不一會,六十餘騎出現在眾人眼前,正轉過那片樹林,飛奔而到。 隨著這批騎影出現的,在眾人百餘丈外,無論是草叢,樹下,岩旁,窪地,都站出了無數藍色勁裝,藍中包頭的彪形大漢,他們仿佛來自地底,尤聲無息,但是,每個人的武器上,卻俱皆飄拂著一根彩帶。 紫心雕仇浩深沉的笑了,道:“盟主,大洪山的排場真不小呢。” 大漠屠手卻有些不大服氣的哼了哼,低聲道:“咱們的威風也不稍弱……” 楚雲已將目前的形勢極快的做了一個推斷,他想:“大洪山現在所擺出的場面,應只是一種算為隆重的江湖迎賓之禮,至多也僅有著威震來人之意,嗯,他們的武器上都扎著彩帶,可見並沒有大興于戈之心,最少,在目前沒有。” 天狼冷剛肥壯而向橫裡發展的魁梧身軀,已在這片刻之間,在行列中自頭至尾溜了一轉,自然,他是在暗傳戒備之令。 來騎已經迅速接近,為首之人,是一個獨眼、獨耳、獨臂的五旬老人,他穿著一身金銀二色的線織綿袍,錦袍的色澤奪目,在陽光下閃爍生輝,然而,這身衣衫與他那猙獰而醜惡的面孔相襯.卻給人一種極為強烈的失調印象。 他右邊,是位肥胖而高大的中年人,土布衣褲,帶著幾分野氣,五官卻生得極為細小,模樣兒有些與狐偃羅漢相似。 二人之後,一位慈祥的長髯老者,正向楚雲含笑,這位長髯老者,不是別個,乃是與楚雲有過一面之緣的大洪山長春堂堂主,大刀鐵戟潘世名! 跟隨在三人右側,五匹棕色大馬一字排開,楚雲一眼就已瞧見最右邊的一位,他熟悉得很,那是大洪山土字舵舵主一竿叟掌凌,掌凌的左臂軟軟垂下,看樣子,已經殘廢了,多日前,大柳坪一戰的遺跡啊。 掌凌之上,端坐著那面目清 的紅衣客 火字舵舵主丹狼李穆,李穆之上,則是白鶴馮逸,水字舵的舵把了。 三人神色各異,一竿叟掌凌冷沉淡漠,毫無表情,丹狼李穆拘謹而矜持,白鶴馮逸則親善的向楚雲微笑著,另兩位,則無疑乃五舵中金、木二舵的首要了,立騎於五乘之前者,頭髮稀疏,面孔焦黃,正迷著眼,微啟唇,露出幾顆大板牙向這邊打量,不時的向他身旁的一個有酒糟鼻子的六旬老者低語,這兩位,那面孔焦黃的,果然是大洪山五舵之首,金字舵舵主“擒魔掌”賀廣濟,有個酒糟鼻子的,便是木字舵舵主“馬索圈魂”聶恩。 狐偃羅漢低悄的在楚雲耳旁先為他指明了,又匆忙道:“潘世名前面的兩個老小子,尤其是那身只剩一半的怪物,是個不得了的角色,他就是大洪山三堂的首席人物,萬喜堂堂主,號稱‘苦伶悲者’,那獃頭獃腦的胖子,也切勿小看了他,大洪三堂他也能敬陪未座,叫遊煌,人家都稱他 ‘獅王’。” 正說著,對方的人馬已完全立定,大刀鐵戟潘世名越眾策騎上前,抱拳長笑道:“大洪山三堂五舵,率本山幫眾三百名,恭迎金雕盟楚盟主以下各位豪士蒞臨。” 楚雲連忙還禮,爾雅的道:“敝盟上下,受此寵待,實覺汗顏不安,能有三兩兄弟,幾杯茶水陪賜,已經足夠在下等受用了。” 大刀鐵戟潘世名豪邁的道:“楚盟主過獎了,敝山二位當家因有要事在身,未克親迎,尚請楚盟主恕過,這裡,且容老夫為閣下引見敝山各堂舵首要。” 說罷,潘世名左手伸出,那獨眼,獨耳,獨臂的老人單舉隻手,沉穩的道:“大洪山萬喜堂首席堂主,苦伶悲者關宿生。” 胖大漢子呵呵一笑,抱拳道:“獅王遊煌,呵呵,忝掌大洪山第三堂:“百祿’。” 其餘五舵,亦依次報名道號,輪到一竿叟掌凌,他乾癟的嘴唇翁動了幾次,面孔冷煞,良久沒有出聲…… 苦伶悲者關宿生哼了一聲,獨目中寒芒暴閃,像一柄利刃般追注向一竿叟掌凌面上,於是 這位大洪山土字舵舵主吸了口氣,低弱的道:“大洪山土字舵舵主,一竿叟掌凌。” 楚雲趕忙含笑抱拳,又將己方各人一一介紹了,獅王遊煌望著狐偃羅漢,咧著大嘴笑道:“嚴兄,本座早已聞及嚴兄大名,傳說閣下與本座生像近似,本座原先還不大相信,今日一見,呵呵,真好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一般。” 狐偃羅漢皮笑肉不動的笑了笑,道:“這卻有辱游堂主盛名了,俺只是個江湖龍套角色而已,多年來一事無成,異日尚望藉著這點關係沾沾遊堂主的光彩……” 表面上土頭土腦的獅王遊煌,骨子裡卻是精練老辣無比,聞言之下,摸了摸下頷的肥肉,道:“好說好說,只怕本座在三江五湖之中,尚比不得你閣下來去自如哩……” 這句話,明褒暗貶,無形中說明狐偃羅漢獨腳大盜的身份,大羅漢卻毫不動怒,齜著牙道:“雕蟲小技,賴以糊口罷了,怎及得上游堂主的大進大出?哈哈哈……” 獅王遊煌不由胖臉一熱,有些掛不住了,大刀鐵戟潘世名早已聽到他們兩人在那裡唇槍舌劍的來往不休,這時連忙岔道:“遊堂主,你與嚴兄非但生像相同,言談形態亦極多類似之處,呵呵;果真俱是江湖豪雄,彼此全屬難遇奇材……” 此刻 楚雲正與大洪山各堂各舵的首要寒暄完事,苦伶悲者關宿生眨眨他那只冷厲的獨目,回首道:“潘堂主,我們應該恭請盟主等各位迸山了。” 楚雲忙道:“不敢。” 在大洪山三堂五舵的陪同下,一行人馬車輪,浩浩蕩蕩的向前路馳去,不要多久,就是登山之道了。 陽光灑照著,山深林翠,己到秋日,尚無秋景,一切都極為平和,但是,始終都會如此平和麼? ------------- |
第33章 溫語言回 枝節幢生
這條寬闊的大道,在轉過那片林叢之後,卻並未中斷,也不像楚雲他們所預料中那樣險惡:需要拾級爬山,或繞回山徑小路,經過重重埋伏,大道不過稍微窄了一點,自兩塊龐大高聳的巨岩中穿過,便開始環繞著山勢盤回而上,路面上全鋪設著大青石板,整潔而平滑,路的兩旁更有著妙微的斑竹欄杆,四周景色秀麗,或有修復搖晃,或有古杉嵯峨,或臨百丈深淵,或見怪石鱗峋,偶爾問,尚可聞到清越的猿啼鶴唳,空氣鮮冽,意境超脫,確實不愧為人間福地! 大刀鐵戟潘世名以舊識的身份,為金雕盟各人指點著沿途風景,談笑風生,其他雙方豪上,也各尋對象,娓娓交談,氣氛上倒是十分和諧,沒有什麼明顯的拘束與生冷。 楚雲一面含笑與苦伶悲者小心應對,邊有意無意的向所經環境打量,他肚裡明白,這條環山之道,現在雖是如此平靜,但是,在真正遇敵時。其暗藏隱祕中的埋伏與阻礙,卻定是狠辣歹毒無與倫比的! 老實說,這條坦蕩的山道,其建築形勢,全就著易守難攻的格式,在每一處要衝之地,在每一尺路面上,都暴露於兩側的攻擊之下,換句話說,這條山道,在平時上下方便,美觀整齊,在應敵之際,隨時都可嚴密封閉,使其癱瘓無餘! 這種形勢,楚雲如何看不來?他裝著欣賞身旁景致,向後面瞥了一眼,只見己方各人,正一個伴在一個身邊,和對方迎接之人把晤甚歡,其實,這即已等於夾纏在一起了,如有萬一,足可令對方投鼠忌器,只是,好二十輛雙轡篷車卻落後了一大段,尚有不少大洪山所屬在旁推拉,不過,假如有變,楚雲笑了笑,他想,也只好捨棄這些重金買來的聘禮了。 一路上,大家都頗不寂寞,談談笑笑,指指點點,自然,雙方都保持了一些距離,客謙得多少有些陌生。這種立場與關係十分微妙,不錯,雙方都不會忘記大柳坪之戰,但是,雙方也更不會忘記,楚雲與黎嬙間的深摯情誼。 楚雲早已聽過黎嬙對大洪山這些首要人物們的描述,雖然,那只是片斷的,亦足夠他對眼前各人有著一些認識了。 他知道,萬喜堂堂主,苦伶悲者關宿生,早年用自己一目,一耳,一臂,換了數代家園親人的十六個強仇之命,這關宿生人雖生得醜惡,心地卻極善良坦蕩,但是,性情很暴躁,很狐僻,有著出世者的淡泊想法。 忽然,在楚雲正在思維間,苦伶悲者關宿生啟口道:“楚盟主,閣下自揚名大江南北以來,總共擊敗若干武林高手?本座是說,閣下稱得起高手的。” 楚雲沉思了一下,微笑道:“在下所學實在十分淺薄,每次得勝,多少帶著幾分僥倖,談不上什麼揚名……” 關宿生獨目一眨,道:“每次得勝?如此說來,自楚盟主闖盪江湖以來,便未曾遇過敵手?真是難得,真是難得。” 楚雲淡然一哂道:“只能算是在下運氣較佳罷了。” 二人又談論了一會,在轉過一個幅度窄狹的彎路後,這條山路忽然中斷,中斷在一片千尋絕壁之前! 這片絕壁,與對面的一座大山遙遙相對,中間,連接著一條可供二馬並馳的吊橋,吊橋以網鋼索接縛,上鋪木板,兩面相距百餘丈,雖然這座吊橋十分結實,但自這邊望向那頭,仍舊覺得頭暈目眩,搖搖欲墜。 楚雲心中一動,忖道:“嗯,這懸空之橋,大約便是小嬙日常提及的‘兩界橋’了。” 想著,苦伶悲者關宿生已沉和的道:“此橋名日兩界橋,乃人大洪山總樞之唯一通路,楚盟主以下便請過橋,所攜車馬,尚請於此暫候,自有下人招呼。” 橋的兩邊,果然尚有方圓十餘丈的空地,空地上蓋著幾棟小巧石屋,七八名藍衫壯僕,這時正急忙趕來。 楚雲一笑下馬,身後各人,亦紛紛落地,在關宿生前導之下,邁步行向橋上,楚雲一馬當先,在前行走,他身旁的關宿生平靜的道:“楚盟主,以閣下眼光,這座橋的防守價值如何?” 楚雲頜首笑道:“佳極,一夫當關,萬夫莫敵。” 於是,吊橋因為承重量增加,開哈搖晃起來,人走在上面,只覺天悠悠,地渺渺,山風凜然,前後遙遙,實在提心吊膽之極。 楚雲向橋下望去,只見千百丈的崖底,霧氣沉沉,深不可及,隱約可見怪石參差,雜樹叢叢,如若萬一失足,任是輕功如何妙佳,也只怕屍骨無存。 他一面隨意談笑,一邊集中精神防備,無意中瞥及己方各人,亦俱皆如此,個個都已凝神,慎防突起之變。 走著走著,忽然一聲淒廳吼叫淬起,一團黑影墜向橋下,瞬息跌人彌彌霧氣之中,蹤跡不見! 金雕盟跟在最後的二十多名弟子,立時齊齊止步,肩部相靠,伸手人懷,但是,卻靜寂已極,沒有一絲慌亂。 前面走著的盟中首要,卻沒有一個緊張探視,依舊腳步前邁,好似未曾發生任何變故一樣,於是 苦伶悲者關宿生凝視著楚雲神色的變化,楚雲恍若不覺,淡淡一笑道:“一條黃狗掉下橋去了,雖是畜生,亦堪可憐。” 他又回頭吩咐道:“季鎧,叫後面的弟子們鎮靜,不要大驚小怪……” 轉過身來,楚雲望著關宿生歉然道:“倒令堂主見笑了,那些小子們場面經得少,未免驚慌失禮……” 苦伶悲者關宿生一直瞧著楚雲,良久,他贊嘆道:“果然不愧為一方霸主,楚盟主,本座不善虛言,只此一端,已足證閣下智勇雙全,楚盟主,本座欽仰閣下!” 楚雲欠身長揖道:“不值一笑,慚愧,慚愧。” 經過這一件似有意,又似無意的事故後,眾人總算有驚無險的通過了這座吊橋,橋的這一端,有一塊巨大的山巖相阻,山巖上,赫然雕刻著四個氣勢雄偉的大字:“大洪天威”。 楚雲故意贊了一聲:“好氣魄!” 關宿生笑笑,道:“過譽了。” 轉過這塊巨石,嚇,眼前已仿佛桃源仙境般展開了一幅美麗的圖畫,依著山勢高低,建築著連綿重疊的亭臺樓閣,點綴著四時花樹,薄薄的雲霧飄飄渺渺,越發襯托得這片樓閣的幽遠清雅,仿佛環樓玉字,瑤池仙境,美極了,妙極了。 楚雲吐出一口長長的氣息,讚美的道:“真是廣寒之宮,九天之境,脫俗離塵,不做思凡之想了。” 苦憐悲者關宿生高興的道:“楚盟主果是雅人雅士,文武俱備,呵呵,這片地方本座早已深為依戀,生不離斯,死不離斯……” 楚雲微笑道:“不錯,在下亦有同感,人生在世,多年庸碌鑽營,若能得此地一角居息,亦定可滌塵去欲,作出世之想了……” 苦憐悲者關宿生覺得愉快極了,眼前之人,不是正與自己有著相同的想法與人生觀麼? 他感動的道:”真是人生難逢一知己,楚盟主,閣下所思所念,競有多半與本座近似,本座閱人多矣,不是名利燻心,便是狂傲自大,不是盲從附會,便是阿餡奉迎,有閣下這等超遠之見者,實在少之又少,鮮而又鮮,閣下年紀青青,競能看得如此透徹深遠,真算難能可貴……” 楚雲連忙道:“在下粗俗不堪,妄談人生,尚請堂主勿以幼稚見笑才是……” 苦伶悲者急忙搖手道:“怎會如此,怎會如此?本座佩服尚恐不及呢…… 二人越談越投機,不多一刻,已沿著一條開滿花草的小徑,走到一片連雲樓閣之前,樓閣簷下,有金字匾額一方,上面龍飛鳳舞的大寫著“觀雲閣”三字。 眾人腳步才停,樓閣大門已然緩緩啟開,四十名藍裝大漢抱刀奔出,分立兩旁,自大門外望進,可以看出這是一間龐大的廳房,裡面佈置堂皇,明亮寬敞,纖塵不染,黑漆的圓柱,猩紅的地毯,錦鑾的椅凳,雲石的桌面,金燭墜,冰格窗,氣象宏偉,有一股懾人的氣氛。 一邊,大漠屠手低語天狼冷剛:“老狼,這個觀雲閣比咱們的振翼會如何?” 天狼冷剛一笑道:“各有千秋。” 說話中,大廳之內響起一陣沉穩的步履聲,片刻間,幾位氣度雍容,風範超拔的人物 出現廳門之內。 為首一位,年約六旬,鳳眼隆鼻,滿臉清氣,三綹長髯飄飄如仙,襯著他穿著的淺黃色壽團字長袍,更有一番令人不敢逼視的脫俗與威儀。 這黃袍老人之側,正是我們久違的左拐子宋邦,他此時換了一身夾青長衫,白馬中套在外面,精神奕奕,熱切的望著楚雲點頭。 另外一位,卻是風韻猶存,儀態萬端的中年美婦,翠綠的衣裳,翠綠的百花裙,眉目之間,嫵媚無比。 三人走出廳外站住,苦伶悲者關宿生大步向前,躬身道:“本座奉總瓢把子諭示,率本山三堂五舵,已恭迎金雕盟主以下各位至此,謹覆諭命。” 那黃袍老臉溫和的一笑,道:“有勞兄弟了……” 他抬起頭來,向楚雲等人炯炯注視,楚雲已一拂衣袖,灑然行出,長揖為禮,朗潤的道:“金雕盟盟主,浪子楚雲謁見大洪山總瓢把子黎老前輩。” 果然,這像貌清奇儒雅的黃袍老人,正是大洪山第一把交椅的人物,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鬼狐子黎奇! 老人仔細而慈祥的向楚雲上下打量了一番,溫和的還禮道:“楚盟主客氣了,素仰盛名,總是綠俚一面,閣下肯于惠臨寒山,老夫偕全山上下,已感到榮幸無比,請。” 楚雲連忙道謝,已從容不迫的率領盟主下各人,緩緩行向大廳之內,就在他邁入門檻的剎那,已與左拐子宋邦打了個照面,後者卻似有著含意的向他擠了擠眼。 進入廳內,分賓主坐定後,十名青衣童子,穿梭般往來斟茶敬客,楚雲又將自己所屬,一一為鬼狐子黎奇等人引見,在介紹時,他心中卻已對坐在鬼狐子身旁的那位中年美婦特別留意,他一直在思忖:“眼前這位夫人,十分端壯高雅,不知道是否乃小嬙之母?假如便是,自己可要倍加小心謹慎,自古以來,丈母娘多是不好應付的……” 他正在心中猜測,左拐子宋邦已開口道:“楚盟主,尚請見過本山瓢把子義妹,小馥之於娘,武林中之稱‘百花仙子’的趙媛夫人。” 楚雲躬身行禮,忖道:“原來此中年美婦,乃小嬙乾娘,又是鬼狐子之義妹,看情形,她的左右力量不小,與大洪山關係必極親密,嗯,卻不能稍有失態……不過,小嬙這妮子為何又從來沒有向我提過她有一位乾娘?” 那位中年美婦 百花仙子趙媛,微微斂襖還禮,一雙美麗的大眼睛卻盡往楚雲身上掃視,歸坐後,又向鬼狐子黎奇低聲講了幾句什麼。 鬼狐子展顏一笑,望著楚雲點頭,爾雅的道:“楚盟主,千山萬水,長途跋涉,諒極辛苦吧?” 楚雲微微抬身道:“心意所至,倒也不覺勞累。” 這位大洪山的首領呵呵笑道:“答得好,果然不錯,呵呵呵。” 他愉快的笑了笑,又道:“楚盟主,閣下對小馥情感如何?” 楚雲不料對方竟會如此單刀直人的問來,不禁有點尷尬,他目光一瞥左拐子宋邦,卻見宋邦已移位在與五嶽一劍低聲談笑 他們原是舊識,此刻正好乘機把晤,楚雲連忙鎮定心神,緩緩的道:“堅如金石,深浩似海。” 鬼狐子黎奇點頭道:“好,那麼,昔日大柳坪之戰,閣下準備如何善後?” 楚雲抿抿嘴唇,道:“此事,在下心中亦是甚為憾然,至於應該如何彌補,在下已經詳告貴山二當家宋前輩了。” 鬼狐子黎奇笑了笑,道:“然則,老夫卻認為太過簡單了些。” 楚雲心頭一跳,環視己方各人,只見所屬皆正襟危坐,雙目平視,卻在仔細聆聽,楚雲明白,他率眾來此,雖然為了自己的求親私事,但是,又何嘗不算是金雕盟上下所殷切盼望的一件大事?因此,他的一言一動,俱是代表全盟的威信,不能稍有失閃,更不能忘記自己乃為一盟之主的身份,有這許多顧慮,他的言行舉止,就有很多困難的地方了。 這時,他沉吟了一下道:“總瓢把子不知有何高見?便請明示。” 鬼狐子緩緩的道:“假如,閻下能再度忍讓,答允將該役戰死之本山所屬遺孤加以傳技磨勵,這件事就算全了。” 楚雲有些疑惑的沉思半晌.然後,他微笑道:“只怕在下所學淺薄,誤人子弟。” 鬼狐子大悅道:“這麼說,閣下是答應了?” 楚雲頷首不語,鬼狐子仿佛在想一件事情,過了一會,始緩緩轉過頭去,向那百花仙子道:“媛妹,由你告訴楚盟主吧。” 楚雲心頭一跳,不知道對方要告訴他什麼消息,狐偃羅漢在身後捏了他一下,暗示鎮定,旁坐的紫心雕仇浩,卻似老僧人定般靜靜的傾耳聆聽著。 百花仙子趙媛想了一下,好似在準備著如何措詞,片刻後,她輕輕的道:“三日之前,有一位在武林中極負盛名的老朋友,率著他唯一的獨子來到此間,目的與閣下相同,也是向大哥求親,大哥答應不是,回拒亦難以啟齒,困此。 實在感到有些辣手……” 楚雲一顆心猛地沉了一下。但是,表面上卻極為平靜的道:“未知黎老前輩如何裁決?” 百花仙子趙媛溫和的道:“難就難在這裡,姑莫論這位老友與大哥的交情,他本身的威勢,便是他這位公子,也是人間龍鳳,武林翹楚之材,因此,實在不人好辦,大哥考慮了好久,無奈之下,想出了一個法子……” 楚雲的英挺面孔上,浮起一絲冷漠的笑意,他眼前仿佛看見黎嬙那張美豔而慧黠的面靨,迷濛中,又好像有另一張男性的面容依偎在旁,莫非,他痛苦的痙孿了一下,莫非多年前的;日創,又要在變換一種方式之下重演? 他甩甩頭,百花仙子的語聲又幽幽傳了過來:“大哥的意思,是讓二位憑本身技藝在兩界橋上比試一下,誰勝了,就答允誰的婚事,自然,敗了的也就永無希望了……順便也正可讓我們見識見識二位的一身絕學,這個辦法,那位老友的公子已經答應,而且他正迫不及待的要與閣下印證一番,現在,就看閣下的意思了,不過,話先擺在前面,假如有一方不願比試,也就罷了,只是,親事就作為自願退出而論,我們想,閣下深愛小馥,大約也不願就此遲出吧?” 忽然,狐偃羅漢在後面問了一句:“請恕俺老嚴唐突,不知夫人所言的那位老友是何方神聖?他的那位公子又是什麼不可一世的人物?” 百花仙子趙媛十分不悅的看了大羅漢一眼,輕曼的道:“嗯,說不定也不會放在各位眼中,大哥的這位老友,乃白心莊莊主諸葛圖的師叔 ‘青衫’奚樵,他的那位公子奚瑜,號稱‘金蝗飛英’,或者,列位也有個耳聞吧?” ------------- |
第34章 唇槍舌劍 晴嫉明爭
楚雲十分平靜的凝視著百花仙子趙媛那張帶有肌諷意味的豔麗面龐,不知怎的,他心中覺得極端的難受,不是嘛,鳳目女黎嬙一直是屬於他,就像日月星辰一般的自然,就像附屬在他身體上的四肢五官一樣的實在,仿佛,這是天生該如此的,不容有疑問的,從來,楚雲便沒有想到其他,更不會想到枝節會出在黎嬙那邊的關係,這種滋味,已不止宛如有人要割摘他的四肢五官,這味道很難說,像一下子失去很多,空虛極了,而這空虛,卻又攙雜了不少酸澀與苦痛。 狐偃羅漢深刻的了解楚雲目前的心情,不由得氣不過的哼了一聲 自然,這是向百花仙子而發,他尖銳的道:“夫人說得有理,無論是諸葛老兒也好,奚樵也好,或他那寶貝兒子也罷,俺等都有個耳聞,卻也正如夫人所言,嘿嘿,還真不大放在眼中,而且麼,諸葛老兒大約心裡有數,多日前他莊裡三戟絕魂的那檔子事……” 楚雲在很久以前,曾經聽過“青衫”奚樵之名,他回憶著,嗯,那仿佛是近十年的事了:青衫奚樵,大江南北有名的豪士英雄,非但武學淵博,更是滿腹文章,人生得俊,年紀又輕,不錯,楚雲想得起,那時,他自己才十六歲,初涉江湖,籍籍無名,奚樵大約三十多歲的年紀吧?在武林中,這位文武全材的俠士輩份極高,雖然,白心山莊莊主諸葛圖此時已年逾六旬,卻仍然要以晚輩之禮奉侍奚樵,因為,奚樵是諸葛圖師祖的關門徒弟,自來,麼徒兒便是得天獨厚的。 楚雲的思維有些飄渺,他在想,奚樵以青衫為號,往昔,在江湖上,他已以風流惆悅,豪爽熱腸聞名,武技精絕,文章如玉,是一個威猛懾人的好漢,亦是一個文質彬彬的書生,在他這種氣度熏陶下所謂調教出的兒子,亦一定是個人物,一定是個……楚雲幽冷的一笑,嗯,也一定是個多情種子吧? 其他的關於這位“青衫”的種種,楚雲已覺得有些模糊了,這多年的日子來,他自己奔波于大風大浪的起伏生活中,出入於生死一發的劍影裡,而且,至少有一段長久的時光,他被仇恨的痛苦所啃嚼著,其他的,隔著自己太遙遠,太無關的事,他已沒有時間,也沒有心緒去注意了…… 忽然,百花仙子的語聲又化作一陣朦朧的回音,闖入他的沉思中:“……嚴當家的做骨豪情,果然夠瞧的,不過,這做骨,這豪情,也得有點什麼東西襯托支撐一下才行,或者,我說得過份了,嚴當家的你大人大量,可別生我的氣啊……” 楚雲閉了閉眼睛,平靜的道:“請問夫人,這件事,黎嬙自己知不知道?她怎麼看法?” 百花仙子一怔之下,回頭看看鬼狐子黎奇,黎奇卻面含微笑,深沉的沒有表示,百花仙子似是略作考慮,嫣然一笑道:“楚盟主是說小馥嗎?嗯,這丫頭曉得這件事的,她也想藉此試試你們二位哪個對她愛的程度深些……” 楚雲抿抿嘴唇,沒有開口,紫心雕仇浩已呵呵笑道:“夫人,老夫想,這場比試實在已不用再去麻煩,就好像天空的烈陽一般真實,吾等都已經看見了這真實的結果了……” 百花仙子大眼睛一轉,不悅的道:“仇副盟主之意是說……” 仇浩斷然道:“不錯,老夫是說那位人中龍鳳的奚大公子必敗無疑!” 百花仙子氣得粉臉兒一紅,澄翠的耳墜子微微搖晃,鬼狐子黎奇已開朗的笑了兩聲,道:“這個問題,老夫認為實無須再加爭論,記得媛妹適纔已經講過,假如不願比試,呵呵,老夫等這裡決不勉強,不過,便算是自願放棄求親的權利了,愛一個人,如不願為她做一種犧牲的表現,那麼,談這個愛字便不覺得太虛無了麼?” 這時,左拐子宋邦已坐了過來,各人的言談他都已聽在耳中,這位大洪山第二把交椅的人物,此刻滿臉無奈之色,假如我們細心尋找,我們就可以發現,在那片無奈的神色中,尚包含了不少鼓勵與焦急。 楚雲緩緩舉起面前幾上那精緻細巧的茶杯,又緩緩淺啜了兩口,自他這個微小的動作裡,金雕盟上下各人,都已知道他們的盟主已經陷入思慮中了…… 百花仙子趙媛眼睛眨了兩下,嬌刁的笑道:“楚盟主,這件事,我認為並不難辦,假如是我,哼,我早就答應了,是不是大哥?” 說到後面,她轉過頭來向著鬼狐子黎奇笑笑,黎奇雍容的點頭不語,左拐子宋邦左看右瞪了一會,輕輕咳嗽一聲,先打了個哈哈:“我說賢姪,你便應了也罷,否則,小馥那妮子會傷心的,你不會為了這點小事而使小馥失望吧?” 楚雲靜靜的瞧著左拐子宋邦,良久,始幽冷的道:“前輩,在下是想,假如一種深沉不稀薄的情誼,它是建築在相互的爭奪與虛無的英雄式炫耀上,獲得於有條件及血腥的結果裡,那麼,這種情誼就未免太可悲了,前輩,你說是麼?” 左拐子宋邦微微一窒,乾笑著沒有再說話,百花仙子趙媛卻尖刻的道:“楚盟主此言實在令人奇怪,這正是一種為了自己所悅之人表達愛的方式最為具體的行為,更藉此證明了相憶之深,不畏困苦艱辛,不惜以一切方法,不達連理之旨決不甘休……” 楚雲古怪的一笑,淡漠的道:“夫人,假如黎嬙愛我,她不會有這些想法,因為她若愛我,更不須任何方式,不用任何條件,更無須在下與別人爭奪後再得到她,假如男女相悅之間,要攙雜這些東西,只要在下肯稍加功力,夫人,天下少女多矣……” 百花人子趙媛這一下可真氣壞了,她杏眼圓睜,怒道:“楚盟主,閣下這句話未免差了,難道說我家馥兒便非閣下莫屬麼?憑我大洪山的赫赫威名及馥兒的才學品貌還嫁不出去麼?楚盟主,這可是閣下自己來求親,沒有人逼著閣下呀……” 此言一出,大廳中的空氣已驀然凍了起來,金雕盟上下各人全都面如寒霜,目蘊煞氣,神態之間蕭索無比。 左拐子宋邦一看不對,連忙呵呵笑著打圓場:“欸,欸,別吵別吵,小事嘛,呵呵,親家豈能變成冤家?來,來,大家慢慢談,凡事好商量……” 鬼狐子黎奇面色經沉了下來,沒有說話,百花仙子卻冷哼了一聲,道:“二哥,現在與楚大盟主論親家,未免過早了一點,漫說我們高攀不上,哼,也不見得就非高攀不可呀!” 左拐子宋邦有些不高興的道:“幹妹子,你少說一句好不好……” 百花子冷冷的道:“二哥,我只是為馥幾難過,她心裡刻骨摟心之人,竟然是如此無情無義無仁無勇的一個懦夫!” 大漠屠手“唬”的站起,暴吼道:“你住口!” 從未啟齒的金雕盟元老 凌霄堂堂主狂鷹彭馬,亦緩緩起身,森冷的道:“夫人,如此污衊本盟盟主,你已過份了。” 鬼狐子黎奇穩坐不動,沉靜而生硬的道:“老夫想,各位,我們還是暫且不動干戈的好,那樣,你我雙方都不見得有什麼好處?” 楚雲眼簾半垂,低聲道:“你們坐下。” 左拐子宋邦向四周怒目一瞥,忽然厲聲道:“都給我退下去,你們想造反了?” 肅立大廳四圍的四十名黃衫大漢急忙將握在腰刀刀柄上的手放下,一聲不敢吭的魚貫退出 坐在後面一圈的大洪山四舵舵主,除了水字舵白榷鶴馮逸之外,也暗自將蓄集的功力散去,面上有著訕訕之色。 大洪山萬喜堂主苦伶悲者關宿生,這時平和的一笑,向楚雲道:“本座素仰楚盟主之才藝為人,更希望盟主自今後能與我大洪山世代友好,因此,有些小小不然的誤會,尚願楚盟主不要介懷……” 楚雲微微抱拳,道:“多謝關堂主指引。” 五嶽一劍灑脫的拂了一下衣袖,湊近楚雲身邊,低聲悄悄的道:“楚兄,真情包含了一切,其中也有容忍,據在下觀察,此事必非黎姑娘本意,而是鬼狐子有意為難,順便也想看看吾兄的一身絕學,為了黎姑娘,為了震慴他們一下,楚兄,你便容忍這一遭吧,這也包括在真情之中了……” 楚雲沉思了片刻、回過頭來,紫心雕仇浩向他頷首微笑,狐偃羅漢也握了握拳,二人所表示的心意,楚雲已經明白了。 於是,他無可奈何的轉首道:“黎大當家,便如此罷。” 鬼狐子黎奇臉上的神色如陽光融雪,隨即緩和了下來,溫沉的道:“楚盟主果然一代俊傑,這才是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嗯,如此老夫既可不負閣下一番摯情,更能對老友有所交代了,是麼,媛妹?” 百花仙子輕輕點頭,語聲中怒氣尚未全消的道:“也看他們的造就與福份了。” 狐偃羅漢一聽,這不成是對晚輩說話的口氣了?火氣一來,他已不管三七二十一的重重哼了一聲。 百花仙子瞪了大羅漢一眼,二人又不約而同,仿佛事先約定似的齊齊哼了一聲,鬼狐子黎奇裝做未聞,忙道:“來人呀,請奚大俠士父子及諸葛莊主廳上落坐。” 他又轉頭向廳側道:“請夫人及小姐出來。” 隨侍大廳中四名青衣小僮,已連忙躬身領命而去,左拐子宋邦不由長長籲了口氣,笑道:“呵呵,真是滿天雲霧一朝散,陽光普照見青天,方才為了兒女親姻,幾乎逼煞我們這幾把老骨頭了……” 五嶽一劍溫文的道:“稍停在劍光芒影中,在下尚希望能保持住一團和氣才好。” 鬼狐子黎奇看了楚雲一眼,笑道:“班兄說得是,不過,這也要看楚盟主及奚賢姪二人的意思如何了……” 楚雲又淺淺啜了口茶,淡淡的道:“血,不宜流得太多,是麼?” 左拐子宋邦趕忙向楚雲使了個眼色,打圓場道:“這個當然,這個當然,自古以來,便是英雄識英雄,惺惺惜惺惺,呵呵,不打便不相識……” 正說話間,大廳之外響起了一陣步履聲響,一個清越的語音隨即傳來:“黎大哥,今兒個你這大洪山可是群英滿堂,龍虎聚集了……” 狐偃羅漢低呸了一聲,嘀咕著:“少他娘的敲邊鼓,群英滿堂,龍虎聚集,俺們難道還擔當不起麼?哼……” 隨著那清朗的語聲,一個青色長衫,面目俊秀飄逸的中年文士已緩步而入,看他那股灑脫的模樣,就知道這定是一位超脫拔萃的人物。 在這中年文士後面是一個全身錦衣,胸口刻鏤著一個浮突白色心表圖案的六旬老者,這老人身材矮胖,闊口大鼻,走起路來像是個大水缸在滾動。 一位前引的自髯管事,這時左手微伸,躬身退到一旁,鬼狐子黎奇已立起身來,指著那位青衫文土,面對楚雲道:“楚盟主,這位便是老夫多年摯友青衫樵,奚老弟,這位乃金雕盟盟主浪子楚雲!” 楚雲起身長揖,道:“久仰奚前輩盛名,今日識荊,實感寵幸。” 青衫奚樵淡淡的向楚雲看了一眼,又淡淡的還禮道:“不敢,楚大俠聲威 赫,我奚樵倒應該早點拜見。” 奚樵這幾句話,誰也聽得出其中譏消的意味有多大,紫心雕仇浩十分機警,急忙回顧向己方各人使了個眼色,才勉強將金雕豪士們的突來之火壓住。 楚雲面上毫無表情,也不給奚樵引見自己的屬下,又徑自落坐不語,左拐子宋邦趕快圓場,一面請奚樵坐下,一面又邊拉著那矮胖的錦衣老者道:“諸葛老,兄弟不為你引見,大約你也知道楚盟主的英名了吧?來來,二位親熱親熱……” 說到這裡,左拐子宋邦已暗暗丟給楚雲一瞥,故意笑道:“老夫面前這位朋友,楚盟主一定久聞其名……” 楚雲只好起身,抱拳道:“正是,在下想,這位前輩一定是白心山莊莊主諸葛老前輩……” 忽然。一個語聲有如破鑼,自斜刺裡插了進來:“諸葛老兒,呵呵,怎麼見了俺老嚴眼皮子都不拉一下?莫不成離了個地方‘照子’就往高處看了?” 那矮胖的錦衣老人,聞言之下狠狠的瞪著說話的主兒 狐偃羅漢,腮幫子氣得一鼓一鼓的,半晌,他大嘴一咧,聲如狼嚎般道:“嚴笑天,算你有種,也敢坐在這裡,本莊主不會與你一般無賴厚皮,錯過今朝此地,咱們哪裡遇上哪裡算!” 狐偃羅漢小鼻子小眼睛擠到一處,皮笑肉不動的道:“欸欸欸,別發熊,俺知道你大莊主是為了三戟絕魂那檔子事,你也不想想,俺們老相好了,那三位仁兄競朝著俺潑皮瞪眼,這口氣換了你大莊主,只怕你也咽不下去呀……” 諸葛圖號稱“白心血刃”,賦性狠辣陰毒,狡詐無比,他這時僅冷冷的一哼,勉強向楚雲點點頭,一屁股坐了下去。 鬼狐子黎奇自然看得出雙方表情的生硬與不調和,他說了兩句無關緊要的話打岔後,又笑著道:“奚老弟,令師何在?這幾日來,瑜賢姪卻也悶慌了吧?” 青衫奚樵一拂長衫,笑道:“這孩子呀?他才不悶呢,整日都往令媛那裡跑,看他這幾天春風滿面的德性,悶慌了的倒是愚弟我哩……” 說罷,二人已高興的呵呵大笑起來,楚雲表面上冷漠如舊,但是,奚樵的幾句話卻似尖錐似的刺入了他的心裡,痛得徹骨,傷得瀝血…… 紫心雕仇浩看得出來,他微微俯身向前,低低的道:“盟主,不用煩惱,無論在哪一方面,最後勝利者定然是盟主,信心,即是成功的泉源!” 楚雲苦笑無言,青衫奚樵卻已暗裡向他打量了良久,這時,奚樵低聲與鬼狐子黎奇說了幾句話,面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古怪,他爾雅的向楚雲道:“楚大俠,適纔得黎大哥指示,知道閣下已答允用比武求親的方式,想閣下技精藝絕,稍停與奚某大子比試,尚請閣下手底留情才是……” 楚雲淡然一哂,道:“還要請奚瑜兄多加成全,否則,只怕在下不堪一擊。” 青衫奚樵正要說話,一陣笑語聲已隱隱傳來,那笑語聲是熟悉而又深刻,楚雲心頭猛然一跳,卻又急劇的往下一沉,因為,他聽得出,在那片喜悅的笑語聲中,尚包含了另一個屬於男性的清朗口音。 百花仙子趙媛輕悄的站起,向黎奇道:“大哥,嫂子來了。” 語聲甫畢,在廳側門已進入數人,前面是那原先領命而去的小僮,小僮之後,是一位穿著華貴形態端莊雍容的五旬婦人,四名丫鬟左右扶持,正碎步而來,於是,當另一個窈窕的水兒紅身影映入門內之後,這所大廳已似乎突然一亮,那張宣喜宣嗔的俏臉蛋,好一對嫵媚而奪人魂魄的丹鳳眼兒,嗯,不是鳳目女黎嬙那丫頭是誰?才三個月不見,她似乎又白淨更嫻靜了,只是,好像消瘦了不少呢。 可是,緊緊跟在黎嬙身後,尚有一位身材碩長,面目英俊挺逸的青年,他一身銀白色的長衫,領襟後縷著青竹葉子,那麼一片片,一片片,灑在領上,織在襟上,更襯托出這青年人的玉面朱唇,堂堂儀表! 全廳的人都站了起來,楚雲心裡卻感到十二萬分的彆扭與沉悶,是的,是眼前這種情形,這種氣氛之下,黎嬙卻與那年青人相偕行出,緊跟在那位高貴夫人的身後,再力口那年青人柔情蜜意般的表情,黎嬙的低顰淺笑,老夫人的慈祥睇視,這種種組合起來是一個什麼樣的意義呢?代表著一種什麼樣的徵候呢?這不是……這不是好像乘龍快媚陪著新婚岳母見客應筵時的情景麼? 黎嬙的那雙美麗的鳳眼,自人廳的剎那,便已焦切而急慮的向立起的各人掃來,她目光迅速的飄過每個人的面孔,渴望的搜尋著,最後,停在楚雲的臉上,那目光,熱得像火,蜜得似糖,黏得如膠…… 楚雲淡淡的一笑,向黎嬙幾乎不可察覺的點了點頭,青衫奚樵已朗朗大笑道:“瑜兒,你腿倒勤得很嘛,一天兩頭麻煩你馥妹妹,連為父也不管了,將來,看你們這一對兒怎麼孝順我老人家吧……” 奚樵的形態言談,簡直已經篤定公公一樣,好似黎嬙現在已是自己的兒媳婦了,楚雲嘴唇緊閉,一言不發,金雕盟上下各人,卻已忍耐不住了,每個人的面孔都冷如寒冰,每一雙眼睛都明顯的透出鄙夷與憤怒之色…… 狐偃羅漢低低呸子一聲,嘀咕著:“真他娘的大言不慚,死不要臉,奶奶個熊,老人家,什麼老人家?老王八倒還差不多……” 紫心雕仇浩湊近了一點,低悄的道:“盟主,這青衫樵氣度爾雅,心腸修養卻庸俗得令人可笑,盟主,只當他是演獨腳戲 自說自唱罷了。” 楚雲沒有表情的笑笑,轉首不與那黎嬙的目光接觸,自然,他預料得到,那股如水的眼神,此刻,或者已變得幽怨與迷惑了。 鬼狐子黎奇親自離坐扶過那位雍容的婦人,首先向楚雲介紹:“楚盟主,且請見過老夫內人……” 楚雲長揖到地,沉穩的道:“浪子楚雲,謁見黎老夫人。” 黎老夫人仔細向楚雲上下端詳了良久,唇角綻開一絲微笑,慈藹的道:“罷了,楚盟主請坐,老身迎客過遲,楚盟主想不以為符吧?” 楚雲忙道:“老夫人言重了。” 青衫奚樵呵呵笑道:“老嫂子,可把兄弟我弄苦了,怎麼,瑜兒又磨著你了?這孩子倍嫂子奕了幾局棋呀?都是老嫂子將瑜兒寵壞了……” 黎氏夫人欣慰的笑道:“奚叔叔,你可別怪瑜兒,這孩子我從小就喜歡他,難得他抽出空來天天陪著我,又侍順著馥兒的小性子,可真也累夠他了……” 那穿著銀白色長衫的俊秀青年溫文的一笑,向身邊的黎嬙投去情意綿綿的一瞥,極端有禮的道:“伯母,這都是瑜兒份內之事,能整目侍候伯母,陪伴馥妹妹,瑜兒高興都來不及,又怎會感到苦累呢?” 老夫人笑得兩眼迷成一條縫,直道:“這孩子,多甜的嘴呵,直是個好娃兒……” 鬼狐子黎奇已經察覺金雕盟上下神色不對,他連忙咳了一聲,笑道:“瑜兒,過來見見金雕盟盟主,武林中名震一方的楚大俠!” 那身著銀白色長衫的青年,果然正是青衫奚樵的獨生愛子 金蝗飛芙奚瑜,這時,他向前走了兩步,雙手象徵式的略一抱拳,兩眼似看不著的道:“不才金蝗飛芙奚瑜。” 楚雲卻長揖還禮,道:“浪子楚雲。” 奚瑜是鼻腔裡哼了一聲,做然而不友善的道:“路遙山重,楚兄來得卻是極快。” 楚雲怒火倏升,但是,他卻露齒一笑,道:“千里迢迢,本來難以如期趕到,只是代步健騎罷了。” 奚瑜以為對方沒有聽懂自己的譏諷之言,他進而輕蔑的攤攤雙手,原來充滿嫉妒的神態,又變得極為不屑。 大羅漢看不過眼,便陰陰怪氣地道:“楚夥夥陰陽怪氣的道:“楚伙計來得快,閣下父子來得卻也不慢嘛,呵哼,不過,近水樓臺,倒不一定能先得那水中之月呢……” 金蝗飛芙雙目一冷,轉向大羅漢:“閣下高姓?不才眼生得很,不過,憑閣下這副尊容,只怕也掂不出什麼份量來,閣下言談之間,尚請為自己稍留餘地較佳。” 狐偃羅漢呵呵狂笑道:“奚英雄,奚少俠,俺老嚴一張嘴巴無遮無攔,也說了幾十年的話了,從來沒有為自己留過什麼餘地,嗯,奇怪的卻是俺老嚴也活過來了,好像並沒有哪個膽上生毛的朋友曾取去俺這一身瞟肉……” 金蝗飛芙冷冷一笑,道:“嚴朋友,說不定奚少爺就要試試!” 青衫奚樵大刺刺的哼了一聲,沉著嗓子道:“瑜兒遲下,對方這位朋友乃魯境黑道上的成名人物,狐偃羅漢嚴笑天,這種人豈值一鬥?在你黎伯伯面前,也不怕他老人家笑話!” 金蝗飛芙奚瑜一拂衣袖,輕蔑的睨了狐偃羅漢與楚雲一眼,返身落坐,嗯,他坐的地方可挑得好,正是黎老夫人與黎嬙的側邊。 鬼狐子黎奇搓搓雙手,堆著笑道:“賢姪真是年青人的性子,呵呵,與你父親當年一模一樣,可確實虎父之下無犬子了。” 黎老夫人亦笑著道:“這孩子的脾氣呀,就得我們這家馥兒好好磨他一下……” 鳳目女黎嬙俏臉兒又是紅,又是白,她羞急的道:“娘……” 眼前的情境,黎嬙已經逐漸看出有些不調和起來,她心中起先還是怨恚楚雲見到他時那種淡漠的神色,現在,他已多少知道了一些原因,於是,她急惶了,她想不到,在她一直認為是“兄長”身份的金蝗飛芙奚瑜,競也會有著另外一種企求,竟然是懷著另一種目的而來! 正是,在前些日子,黎嬙雖然經常陪著奚瑜在一起,那只是完全基於一種主人的立場,因為雙方的老人早已相識,所以她與奚瑜也見過很多次面,她完全將奚瑜視為兄長,而這次奚家父子的到來,其真正目的,鬼狐黎奇等人一直沒有但白的告訴她,為的便是深恐這位姑娘知道真像使出小性子,或者會做出令奚家父子難堪之事,因此,在暗地裡,鬼狐子黎奇夫婦就想出了一個比鬥求親的法子,一面可以看看楚雲的真實本領,再則,不論輸贏,對奚家父子也好有個交待。 黎嬙雖然有些奇怪奚家父子近來對她的神態有些異樣,但是,她卻沒有想到那上面去,她為了不使客人冷落,所以在平日奚瑜找她談笑時,都但然相唔,不拘形跡,可是,現在她知道,她是錯了,尤其,她不該在自己的心上人千里迢迢,趕到之時,竟糊裡糊塗的由奚瑜伴著出來!這樣,楚雲會如何作想呢?假如換了她自己,這種情形她也可能忍受得了麼?楚雲的性格她十分了解 就像她自己知道自己一樣,於是,黎嬙惶恐了,心焦意亂。 由眼前氣氛的沉重與翳悶看來,由金雕盟每個人的表情上看來,黎嬙明白,楚雲為了自己,一定已經受了不少的委屈…… 她兩眼注視楚雲,雙眸中,流露出深切的懇求,盪漾著火熱的情愫,自然,也告訴了對方自己的心意。 這時,青衫奚樵呵呵笑了起來,道:“馥兒,別怕羞啊,將來,瑜兒若是敢欺負你,看叔叔不揍他……” 黎嬙的面色有些痙攣,蒼白得嚇人,她微顫的道:“奚……奚叔叔……請你!請你別再說下去……” 青衫奚樵拍拍鬼狐子肩頭,道:“大哥,馥兒也害臊了,到底是姑娘家,比不得男孩子,像愚弟的寶貝兒子,呵呵,想笑還不及哩……” 奚瑜低聲道:“爹……” 忽然,他在目光一飄之下,有些緊張的湊近了黎嬙,關注的道:“馥妹,你,你怎麼了?不舒服麼?可要為兄扶你進去休息一會?” 黎嬙搖搖頭,用手扶著額角,屠弱的道:“不……” 由於她的手指扶著額角,楚雲已心痛如絞,他已看得清楚!黎嬙的無名指上空無所有,他送她定情的那枚紫翠指環“心印”,已經被取下了! 一股感到被欺蒙,被壓迫的怒火,倏然自楚雲心中衝起,他覺得全身冰冷,四肢顫抖,腦海中一片空白,於是,他暗裡吸了一口氣,緩緩站起,讓一絲苦澀的笑意浮在唇角,冷漠的道:“黎老前輩,現在,在下想,該是時候了。” 鬼狐子黎奇有些尷尬的乾笑了兩聲,道:“嗯,啊,是,是時候了……” 他轉過頭去,向自己渾家道:“夫人,你帶著馥兒進去一下……” 黎氏夫人含笑點頭,尚未回答,黎嬙已驚疑的道:“爹,什麼到了時候了?爹,告訴女兒!” 鬼狐子一撫柳須,於笑道:“啊啊,沒有什麼事,沒有什麼事,馥兒,等下爹爹會告訴你,現在,你先隨著你娘到後面去……” 黎嬙面龐蒼白的站了起來,有若一尊石塑的神像,筆直的走向楚雲面前,她瞪著楚雲,嘴唇哆嗦著半晌,顫抖的道:“楚雲,告訴我,這是怎麼回事?你現在要做什麼?” 楚雲的雙目中,閃幻著一片古怪而奇異的神色,他抿抿上唇,深沉的道:“你真不知道?” 黎嬙覺得目眶一煞,眼圈兒已紅了起來,她強忍住淚水,微弱的搖頭:“請你相信我,我真的不知道……” 鬼狐子黎奇大步行來,攬著愛女肩頭,祥和的道:“馥兒,也沒有什麼事,只是……” 狐偃羅漢冷冷一哼,自旁邊插進話來:“黎大當家,長話短說,還是由俺老嚴來說了吧;黎姑娘,楚老弟歷盡千山萬水,前來求親,令尊卻又同時應允了奚家大公子,因此麼,這件事兒一時委決不下,就只有想出一個法子解決! 在貴山兩界橋上以武功一分強弱,勝者享此艷福!” 黎牆全身一顫;兩眼黯淡,呸咽著道:“爹,這是真的?” 鬼狐子黎奇一時怔定當地,沉默無語,卻狠狠的瞪了狐偃羅漢,大羅漢聳聳肩膀,轉首他望。 楚雲離座行出,向金蝗飛芙奚瑜一伸手,道:“請!” 說罷,他已領先向外走去,大漠屠手庫司搶前兩步在楚雲身邊低沉的道:“盟主,幹掉他!” 楚雲淒苦的笑笑,大步行出“觀雲閣”之外,三方眾人,亦魚貫跟隨而出,個個面色沉重,緊繃如弦。 黎氏夫人正待過來安慰愛女幾句,黎嬙已嚀櫻一聲,踉蹌奔出,兩滴熱淚,拋灑在老夫人精緻華貴的綿衣上。 左拐子宋邦呆呆的望著每個人的背影消失於門口,嘆息著道:“嫂子,我早就勸過大哥與你拒絕奚家,你看,事是一大喜事,這一下弄得不好收場了……” 黎老夫人心疼而焦慮的跺一跺腳,急道:“這……這如何是好!欸,都是你大哥這老糊塗出的主意……兄弟,快,快陪嫂嫂到兩界橋去……” 左拐子宋邦無可奈何的扶著黎氏夫人,腳步沉滯,行向廳外。 ------------- |
第35章 陰陽一橋 愛恨難分
兩界橋。 絕壁之下,深有千尋,此刻,更是雲霧瀰漫,遙不見底,只是偶而在濛濛的山氣飄忽中,露出一些模糊的岩尖石筍,但是,這,卻更增加了這所窄長吊橋的驚險與搖盪,令人目眩頭暈,不寒而慄。 楚雲停住腳步,凝望橋的那端,大漠屠手庫司、狐偃羅漢嚴笑天、快刀三郎季鎧等人,已站成三個方向衛侍於側。 狐偃羅漢回頭望望已逐漸行近的眾人,低沉的道:“夥汁,假如俺是你,俺就會將那姓奚的小子宰掉!” 楚雲將長衫之袖一挽,淡淡的道:“很多時候,人很可憐,因為他們甚至不認識自己,不明白自己,老兄,你說是麼?” 大羅漢小眼睛眨了幾下,剛想說話,又忽然急促的改口道:“伙計,黎丫頭片子來了……” 楚雲沒有回頭,將雙手環抱胸前,大羅漢知機而退,在挪腿前又悄補了一句:“俺說伙計,可別難為黎丫頭啊!” 於是,片刻間 一陣淡雅而幽遠的白蘭花香味,已輕輕傳入楚雲鼻管之中,這香味多迷人,多雋永,而又睽違已達九十個日子了啊…… 隔得極近,那柔軟而窈窕的身軀,那令楚雲魂縈夢系的韻息,那溫熱而親切的熨貼,話聲幽幽響起:“雲……你……你原諒我……一切事我都被瞞著……求求你,原諒我……” 楚雲仍然沒有回頭,他目光淒迷,口裡卻生硬的道:“為什麼丟棄我與你的‘心印’? 為什麼以那種姿態與姓奚的出來見我?為什麼整日陪伴著他?為什麼你的父母競似以半子那樣對待姓奚的?為什麼你答允要我以與姓奚的比鬥來取得求親的資格?為什麼?為什麼?” 他不待身後的人兒回答,又憤怒的道:“我歷盡山重路遙,千里奔波來到大洪山,在大廳上,我忍了多少閒氣,受了多少委屈,但是,我得到的是什麼?我享有的是什麼?是你在‘歸來峰’上的凝眸相待?不,是大洪山上下對我的熱切歡迎?不,是羞辱、是醜惡、是失望、是痛苦,罷了,黎嬙,你不用對我歉疚,更無庸感到不安,我來是我,去仍是我,眼前一戰,我認了,也為你我往昔的一段情誼留個紀念,去罷,黎嬙,到姓奚的那裡去,你永遠記住我的一句活。我要你的全部,否則,寧可全夫。” 黎嬙站在楚雲身後。四肢可怕的痙攣著,一張俏臉兒白得如紙,她兩只眼睛,充滿了淚水,卻毫不閃眨的瞪視著楚雲,雖然,她只能看到楚雲的側面,半響,她哀哀的出聲道: “你……你……楚雲……你……你聽我的解釋楚雲忽然舉步行去,悠悠的道:“我原不該得到,因此,我是應該失去……” 一陣極度的空虛與痛懷,像魔鬼一樣襲擊著黎嬙,她感到天旋地轉,仿佛宇宙在剎那間沉淪,而就在她滿眼暈黑的倒下時,已被趕到的鬼狐子黎奇一把抱住! 隨著,黎老夫人也顫巍巍的踉蹌行到,她將昏絕過去,氣息如絲的黎嬙緊緊摟過,老淚盈盈,卻抖索著難出一語。 鬼狐子黎奇面色鐵青,他趕上前去,憤怒的道:“楚盟主,請問閣下對小女說了些什麼?” 楚雲行至橋邊,仍舊不回頭,冷漠的道:“在下只告訴令媛,難得全部,寧可全失。” 鬼狐子黎奇滿口鋼牙咬得格格作響,他雙目盡赤的道:“楚盟主,假如馥兒有個三長兩短,閣下除非將大洪山上下全然殺絕,否則,老夫誓不與你甘休!” 這時大漠屠手庫司已緊跟上來,他聞言之下,冷笑道:“黎大當家,尊駕便以為吾等做不到麼?” 鬼狐子黎奇霍然轉身,面對大漠屠手,神色兇厲,煞氣橫溢,而就在此刻,左拐子宋邦又急步奔來拉著黎奇注後行去,邊焦慮的道:“大哥,好說歹說,別人遠來是客,我們總不能失去地主的風範,一切還是多容忍一些為要……” 五嶽一劍班滄,這時亦急忙幫著宋邦勸解鬼狐子,百花仙子趙媛卻面上變色的與黎氏夫人在照料著黎嬙,一邊不時怒目瞪視著楚雲。 青衫奚樵率子匆匆探視了黎嬙一下,已氣沖沖的向楚雲奔來,尤其是金蝗飛芙奚瑜,更是咬牙切齒,滿臉悲痛之色,二人腳步尚未停穩,金蝗飛美奚瑜已暴怒的吼道:“楚雲,你這樣也算一個盟主的氣度麼?如此折辱一位女孩子,也稱得上是英雄好漢麼?呸,我都為你羞恥!” 楚雲還沒有回答,大漠屠手庫司已厲聲道:“乳臭小子,井底之蛙,憑你這幾句狗屁,今日你已斷難超生!” 青衫奚樵重重的哼了一聲,道:“朋友,只怕這句話應該由老夫口中說了才對。” 一聲狂笑起處,金雕盟羽環環主金髯客畢力已生冷的接道:“姓奚的,本環主便首先接下!” 像個滾動的水缸一樣 白心山莊莊主諸葛圖在旁狼嚎似的大叫道:“想動手麼?正好與本莊主較量一番!” 狐偃羅漢齜了齜牙,皮笑肉不動的道:“嗯,諸葛圖,你這條老命還是交給俺老嚴的好,包管直送你你下十八層地獄!” 天狼冷剛拍了拍手,陰森森的道:“哪一位有興趣?咱們現在就將這條命放在鬼門關上玩玩。” 左拐子宋邦又已匆匆的趕回,連連勸著雙方! “欸,欸,各位都是貴賓,何苦傷了和氣?根本就沒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嘛,這樣到叫吾等做主人的為難了……” 苦伶悲者關宿生亦向天狼冷剛沉和的勸道:“冷環主,此時此地,實不宜動怒生氣,看開一步,什麼事都會談得多……” 大刀鐵戟亦勸開大漠屠手及狐偃羅漢二人,正在這空氣中充滿了火藥氣味的時候,楚雲已緩緩回身,冷清的道:“金雕所屬,排立右側。” 他又反常的,極度溫文的向金蝗飛芙一抱拳,道:“奚兄,橋上請。” 金蝗飛芙奚瑜涮的脫去長衫,露出一身同色同式的銀白色衣扣緊身衣來,帶著深沉仇恨的道:“奚某已經期待很久了。” 青衫奚樵滿臉自信之色,他搖搖頭道:“瑜兒,對方已經如此,吾兒不須留情,下絕手!” 金蝗飛芙奚瑜答應一聲,又向正往這邊行來的鬼狐子黎奇等人躬身一揖,己拔空而起,他那碩長的身形適纔躍高一丈,竟似一條蟒蛇般在空中婉蜒翻伸,像是緩慢,卻又快速至極的再度上升了五丈有餘! 這一手輕功絕技的顯露,正是武林中久已失傳的身法:“神蟒騰龍”! 於是,一陣滿堂彩聲如春雷般突然暴出,青衫奚樵面有得色,撫掌微笑,這時,一個儒衣文士已輕輕移向他的身邊。 青衫奚樵轉目一瞧,頷首道:“班兄,小兒這一手淺陋之技,班兄認為如何?” 這儒衣文士,果然正是五嶽一劍班滄,他面帶重憂,強顏笑道:“前輩少君,身手果是超絕精湛,在眼前年青的一輩中,可算是翹楚之材了。” 青衫奚樵高興的笑道:“班兄過譽了,呵呵,小兒今後尚得請班兄在劍術上多加提攜指教才是……” 眼前 三方面的人馬,都已經圍成了一個半圓形站好 金雕盟上下全部立于橋之右側,金蝗飛芙奚瑜已快捷而輕靈的站在兩界橋的吊索上,迎風搖擺,驚險無比。 楚雲回頭望了眾人一眼,緩緩啟步,行向橋上。 五嶽一劍嘆了口氣,道:“前輩客氣了,前輩,在下有一言,卻不知是否問得?” 青衫奚樵連忙點頭道:“自然問得,斑兄號稱五嶽一劍,乃中原武林之第一劍士,呵呵,奚某尚得多請教益呢……” 班滄低沉的道:“那麼,在下便唐突了,前輩,前輩認為,在下一身所學,較之前輩少君如何?” 青衫奚樵聞言之下,有些怔愣的看著班滄,迷惑的道:“班兄名震天下,威揚四海,尤其手中之劍,更為精絕神妙,老實說,小兒藝業雖然不弱,但是比起班兄,卻相差太遠……” 五嶽一劍憂戚的道:“前輩,在下也老實說,在下憑手中之劍,自闖盪江湖以來,便是少逢對手,不過,在下卻非楚盟主之敵!” 青衫奚樵呆了一呆,懷疑的道:“不見得吧?聞說那浪子楚雲身手雖是超絕,卻也不是會到達何等驚人地步,小兒幼傳家學,已盡得其中神髓,老夫想總不可能差到哪裡,而且,班兄奇技,盡人俱知,又怎會敗于楚雲?” 五嶽一劍雙眉緊皺,搖頭道:“前輩,在下言止於此,信與不信,全在前輩,前輩方才不該令少君於動武之時下絕手,因為惹怒對方,則食此惡果者必為前輩少君無疑,老實說,眼前立於此處之人,武林高手名士甚多,但是,卻決無一人能力敵楚盟主,自然,這也包括了前輩本人在內!” 五嶽一劍此言甫罷,已轉身行去,留下青衫奚樵久久怔立當地,他凝望前方,神色在逐漸轉變 兩界橋上。 楚雲平穩的躍上橋右側的鋼索,一陣山風吹來,他身軀搖晃一了下,金蝗飛芙奚瑜已冷冷的喝道:“姓楚的,你出手吧。” 楚雲迎著強冷的山風,淡淡的道:“奚兄,可知道此橋之名?” 奚瑜不屑的道:“難道閣下忘了?這叫兩界橋。” 楚雲右手向空中折了一下 極難看出是代表著什麼意義,然後,他道:“兩界,一是陽關,一是幽冥,奚兄願過陽關,抑是願赴幽冥?” 金蝗飛芙奚瑜不耐的叫道:“姓楚的,幽冥地獄,正是你該去的地方,當然,奚少爺會在明年今日與馥妹妹為你祭悼一下,也算忘不了閣下有此橋比鬥爭雄的一番勇氣!” 楚雲的身軀又被山風吹拂得晃了兩下,他微微一笑道:“罷了,奚兄,用何種方式比鬥?到何種程度定輸贏?” 金蝗飛芙奚瑜伸入身懷,向外一抖,一條長約六尺,金光閃爍的鞭形武器已現了出來,這條兵器,仔細看去,全為米粒大小的金屬所連組嵌合,鞭首尚有一枚拳大圓球,粗粗一瞧,卻看不出其中奧妙所在。 楚雲輕淡的道:“奚少俠,請!” 金蝗飛芙奚瑜腳尖一勾,整個身軀已自鋼索之頂倒翻而下,在空中一個晃盪,又猝然射向敵人而去! 楚雲雙掌一拍,向下猛地一壓,像一抹流虹,倏忽穿空而起,高達七丈有奇! 在空中似一頭大鳥般旋回了五圈,他那瘦削的身軀己如雷神的虎錘,帶著無比的威力凌空撲來! 這時,金蝗飛芙奚瑜方才站穩了腳步! 楚雲的來勢兇猛而凌厲,有斷石裂碑之勁,拔山移鼎之威,呼轟的罡氣才自卷盪,奚瑜已神色大變的惶然移身閃躲。 正是,大凡兩個武林高手較鬥,不一定非要經過長久的鏖戰,往往只須短暫的三招兩式,便可以約略估計出對方功力的深淺,更可測定自己應付的能力是否足以勝任,而此際,金蝗飛芙奚瑜已經在驚懼了,楚雲的身手、功力、招式,奚瑜只要一個回合就已明白;他自己相差得太遠了,除非發生奇蹟,否則,只怕勝數渺茫…… 於是 奚瑜的身形剛剛挪起,整座吊橋已被楚雲渾厚的掌風震得猛烈的搖晃起來,甚至還帶著“咯吱”的響聲! 一個騰身,藉著一口在體內流匯澎湃的真氣,楚雲的身軀又仿佛飄遊在空氣之中,與山風融為一體美妙浮起。 當腳下景物在他的再度撲擊前轉動之時,楚雲已經一眼看到一張含怨帶淚的臉蛋,尤其是,那雙美麗的,朦朧的,似夢似海的丹鳳眼兒! 像挨了一棒,他的身形猛然一滯,有些呆板欠靈的落了下來,而一條金光閃閃的鞭帶,卻已乘隙卷掃而到! 驀然彈起,腳尖在掉來的鞭帶上輕輕一點,楚雲的黑色長衫在強烈的山風裡飛舞,他已似一頭自九天之上穿雲而出的雄雕,那麼昂厲,那麼威武的穿過吊橋的鋼索,站落到另一邊來。 金蝗飛芙奚瑜清叱一聲,銀白色的緊身衣在中天的陽光下閃起一抹光彩,手中的金鞭帶如一條蠕動抖顫的蟒蛇,隨著他的軀體橫過橋身,在呼嘯的破空尖響中,狂風暴雨般抽擊向楚雲丹田下盤。 吊撐這個長橋的鋼索,約有兒臂粗細,足足有一個成人的腳板一半的寬度,因此,在這上面移動奔掠,除了要有鎮定的心神,清晰的目光,超絕的輕身之木,最主要的,在面臨深壑絕壁之下,尚要有過人的膽量與適當的平衡力,在每一閃挪,每一衝擊之下,也只能用腳尖為之行動! 於是,楚雲的兩只足尖,在潮濕而潤滑的鋼索上輕輕一轉,他已奇妙無比的順著鋼索溜出七尺多外,閃耀的金色鞭帶,稍差幾分的虛空而過。 金蝗飛芙奚瑜用力過猛雙腳沾立到鋼索的剎那,已急劇的搖擺了一下,但是,他卻藉著身形的搖晃之勢,右手五指猝然一按手中兵器把柄上的暗簧,那金色鞭帶頂端上的拳大的圓球,已滴溜溜的劃過一道弧線,直奔楚雲而去:“又是暗器!” 楚雲一雙濃黑的眉毛微微一皺,目光凝注那枚圓球於空中劃了一道半弧,奇妙的飛回之際,他已準確的將這枚圓球接到手中。 楚雲迎著一陣吹來的山風,腦子裡急快的閃過一個意念:“對方那枚圓球難道就只有這麼一點兒奧妙麼?不,其中定然包含了不為人知的陰毒手法!” 意念一動,金蝗飛芙奚瑜又已掠身向前,他那張原本俊逸的面孔,這時緊繃得沒有一絲表情,那眼睛,閃射著狠毒而妒恨的光彩,像一條蛇在噬人之前昂著頭的形態。 岸上 觀戰的客人,除了金雕盟這一方面,幾乎都已將一顆心提到喉腔,左拐子宋邦正與岳一劍及銀青雙龍等人站在一道,他這時下意識的摸了摸面孔上的那道創疤,緊張的道:“班兄,楚盟主長劍尚未亮出,可見他直到目前還沒有施展辣手,奚家賢姪卻幾乎動了真功夫了……” 五嶽一劍淡然一笑,道:“不錯。” “那麼!”左拐子宋邦又道:”此戰結果,老夫認為奚家賢姪勝望渺茫……” 五嶽一劍無動於衷的道:“同是年青人,這位奚少兄的氣度風範卻較楚兄相差得不可以道裡計了,老實說,在下對他印象極為惡劣,假如不是看在大洪山的面上,在下也想與他比試一番,哼,這場較鬥,在下認為,像奚少兄這種身手,再加上十個八個還差不多。” 左拐子忙低聲道:“好了,班兄別再給老夫惹麻煩了,上次在大柳坪,閣下與本山白煞詹如龍一戰,弄得老夫費了不少脣舌才將這位把弟勸走,這次動上手,可不是存心給我老夫下不了臺麼?” 五嶽一劍淡淡一哂,閉口不言,金雕盟這邊,此時卻輕鬆得很,大漠屠手與狐偃羅漢尚有興致在低聲談笑,天狼冷剛卻正在與狂鷹彭馬研討楚雲目下未施煞手的動機,金髯客掌力悄然站到後面,幫著系心雕仇浩暗中調度各手下,準備必要時應變…… 百花仙子與黎氏老夫人,雙雙攙扶著黎嬙,這位姑娘,到現在為止,臉上依然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她心情惡劣到了極點,什麼都不想,什麼也想不起來,在她心中,在她胸裡,只有一個念頭,若失去那人,她會以生命去做無言的申訴報復…… 百花仙子趙媛悄聲對黎老夫人嘀咕:“姐姐,這姓楚的好大的架子,好烈的脾氣,哼,我看他也沒有什麼了不得的驚人功夫嘛,可恨小馥這丫頭卻那樣死心塌地……” 黎老夫人偷愉看了站在旁邊的,面孔鐵青的鬼狐子黎奇一眼,嘆了口氣:“欸,丫頭大了,她的心事我這為娘的有時候也揣摸不出來……” 百花仙子趙媛瞧了瞧正緊張得雙目圓睜,呼吸急促的青衫奚樵,正要回答,鬼狐子黎奇已忽然一跺腳,沉重的道:“不好,楚雲要使煞手了!” 無數雙目光急忙投向兩界橋上,而隨著各人目光的凝注,一片急劇的,強烈的,震人心弦的“叮噹”之聲響了起來。 在兩界橋上,在那代表著兩個世界分野的鋼索之上 金蝗飛芙奚瑜左手拉著兩枚圓球,右手揮舞那條金色鞭帶,身形起落如飛,縱橫似電,時如神龍騰雲,時如角蚊戲浪。時如白鳥掠波,時如巧燕穿梁,左手的圓球在他身形的翻騰奔掠下響起一片清脆而緊急的叮噹之聲,奪人心神,凌猛無匹。 楚雲的黑色長衫卻飄舞得更急了,更厲了,似一尊黑色的魔神,在虛無中隱現,在長風濃霧裡呼嘯,在幽冥與白日的關界邊緣游移,自每一個小小的間隙,自每一分寸的空氣中,自盪漠的距離裡,自每一雙在瞳孔的晶球追懾不成之下,做著最為快捷與驚險的穿掠攻拒,這些,己幾乎不是一個“人”的本能所可以達到的境界了!像閃電,亦似雷擊! 驀然 楚雲石破天驚的長嘯一聲,在好淒厲尖銳得足可裂石碎金的嘯音如被驟然斬斷似的中止之剎那,像煞極西的電光在憤怒的天神手下猛拋,一溜耀目而晶瑩的寒芒已猝然自令人難以揣測的角度位置暴射而出! 青衫奚樵大叫一聲:“瑜兒小心!” 天狼冷剛亦同時暴吼:“盟主,斬絕!” 同樣的時間,迥異的四個字,適纔在兩人人舌尖上滾動,在那寒光驟閃之下,金蝗飛芙奚瑜已亡命般斜掠兩丈。 倏射的森森光彩,驀而又幻為星芒萬千,月弧滿天,自每一個方向,自天上地下,自四面八方,溜瀉湧排向奚瑜四周! 金蝗飛芙奚瑜面色已是全變,他似呻吟般吼喝了一聲,如老蟒揉滑,盤旋著升人空中,手上的金色鞭帶飛舞,上下掃卷,光輝映射裡,已險險衝破周遭的銀星弧芒,突破而出! 一絲冷澀的苦笑浮在楚雲唇角,但是,假如我們看得仔細,瞧得深刻,我們便可以明白,他這抹苦笑裡實在含蘊有多少殘酷的成份! 於是 苦心黑龍的窄狹劍鋒驀然似騰雲欲飛般“嗡”然急顫,在一大蓬迸濺的寒星中,尖銳的劍端已經神鬼莫測的再度閃到,直達金蝗飛芙喉前三寸! 金蝗飛芙奚瑜做夢也想不到,在他家傳的絕話“金龍九絞”之下,敵人猶能突破他的重重防守,自虛無中長驅直入。 他面孔慘白,真氣猛然下壓,頎長的身軀急急落向橋上鋼索,右臂隨著他的去勢,自各各角度奇妙的出擊,卷、砸、纏、絞、拉、扯,在他自空中下降到鋼索之上這短暫的空間與時間裡,這位武林中亦是頗負盛名的金蝗飛芙,已電光石火般速速施出了七招九式共成三十鞭! 楚雲雙臂分向左右展開,於是,他有如一片雲彩輕輕飄出,在空中一個大翻滾,閃耀的劍光已於瞬息間與他的身軀融為一體,像煞一股烈日中突然射出的毫光,以無可比擬的速度,周遭迸濺著明滅不定的晶瑩星點,長射而至! 在岸上,鬼狐子黎奇已神色倏變,脫日驚呼:“身劍合一!” 青衫奚樵卻仿佛焦雷擊頂,踉蹌退出兩步,他身後的諸葛圖尚未及前往攙扶,他已悲傷的低叫道:“完了,瑜兒休也!” 時間宛如在剎那間停頓,每個人的呼吸都似變得加倍的粗重,而在兩界橋那生死界線分野的鋼索上 金蝗飛芙奚瑜大叫一聲,左手圓球脫手飛出,腰際用力一扭,竄向鋼索下面。 那如一條滾桶似的銀光,在空中略一盤繞,筆直射來,所經之處,四周的空氣紛紛激盪波散,旋動成渦,一陣陣尖銳得足能刺破人們耳膜的破空摩擦之聲,變似追魂使者的號陶,如此令人難以忘懷的回盪四周! 於是 那枚亦做金色的拳大圓球,在甫面激盪的劍氣接觸之時,已“ ”的一聲震散,一團濃厚的紅色霧氣籠罩瀰漫下,其中更夾雜亮晶晶的千萬細小飛針,威力方圓,竟達三丈左右! 那股急速而來的銀芒毫光,忽然像被人蹴了一腳似的猛而往下一沉,圍繞的劍氣亦陡然消散了不少,但是,這滾桶般的精芒卻在微窒之下,突破了紅霧針雨,如一條橫天長虹,在陽光下映出幻影絢麗,再刺敵人。 金蝗飛芙這時正以美妙的姿勢,自鋼索之下險險翻上,對方凌厲的攻擊尚隔著尋丈之遙,他已覺得寒氣逼膚,口鼻俱窒,幾乎立足不穩,在此刻,他已來不及提氣再做其他圜轉了! 千鈞一髮中,他猛然往右側俯身,左手倏揮,急劈而出,右手一抖一拋,那柄金色鞭帶,已全部在轉眼間崩散,像一片金砂,飛濺向正在急速接近的毫光而去! 於是 金砂如蝗,紛飛四射,銀芒似虹,浩飛吞日、在翻滾的氣流中,在人們目不暇接的閃掠下,在山風的呼嘯內,在兩界橋的搖晃裡,“嗤”的一聲裂帛之聲傳來,冷電轉折衝起,金蝗飛芙自肩至肋,已被劃開一條尺許長的血槽,皮肉翻卷,鮮血淋漓! 沖天升起的,如滾桶長龍般的光輝,倏而在空中消斂。 又現出楚雲那黑衫飄舞有如魔神般的形像來,這魔像,毫不稍息的電射而下,照面之間,已是狂風暴雨般三十餘劍,日月變色的怒劈奚瑜! 一聲痛苦悲憤得如位血似的狂吼出自青衫奚樵口中,他已奮不顧身的向橋頭衝來! 半聲狂笑悠起,大漠屠手像鬼魅般攔截路中,白心山莊莊主諸葛圖怒罵一句,正待協助其師叔硬闖,天狼冷剛與狐偃羅漢已從兩邊夾阻而上,紫心雕仇浩一拂大袖,森冷的道: “生死有命,準敢插手?” 各人的行動經過,都是剎那間事,兩界橋的鋼索上,那像銀河迸散般的三十餘劍,已兇猛的罩落! 銀白色的衣屑,夾雜著血紅色的血肉四濺,一聲悠長而淒厲的慘叫出自金蝗飛芙口中,他已似一塊殞石般自橋側鋼索上跌落,墜人橋下萬切幽渺的深澗! 鬼狐子黎奇目瞪口呆,怔在當地,百花仙子與黎氏夫人神色驚懼慘白,手足無措,黎嬙卻緊閉雙眼淚流如泉…… 左拐子宋邦嘆息一聲,於是 當他這聲嘆息的尾韻尚在空中回繞,吊橋鋼索上的楚雲緊隨著奚瑜墜落的身形急飛下去! 黎嬙在看到楚雲跳向橋下的剎那,已尖銳淒怖的哀號一聲,一大口鮮血狂噴而出,那窈窕的身軀已毫無知覺的軟軟倒下。 像長空大地驀然翻轉,像海水漲空,日月殞落,瞬息之間,所有的人全部如受雷殛般呆怔成痴! 於是 黑色的衣衫在雲霧裡飄飛,逐漸隱沒,於是,在眾人的神智尚未完全恢復,一道神龍似的毫光已忽然排開霧氣,長射橋端,一個旋回,落在地下。 地下 楚雲淡漠的站著,苦心黑龍的鋒刃在輕眨著冷眼,他的面前,金蝗飛芙瑜有如一堆死肉般躺在那裡,混身上下,衣衫破碎不堪,髻發披散,血跡斑斑,但是,嗯,卻尚在輕微的蠕動…… 青衫奚樵大叫一聲,撲向他的兒子,不顧一切的將奚瑜抱在懷中,全身顫抖,幾不能言。 楚雲看得出奚樵雙目中所含蘊的淚光,更看得出他眼睛裡射出的舐犢之情,這英雄的淚,父子的情是最真摯單純不過的,是無法偽裝的,也是天下最為深刻的。 大家都呆在那裡,神色迷惘而炫惑 楚雲冷冷一笑,歸劍入鞘,卡簧的清脆一響,使每個人如夢初覺,金雕盟的豪士們己驀然歡呼震天,齊齊湧向他們的盟主。 大洪山各堂各舵的首要人物,也大多面露欣慰之色,含笑互視,鬼狐子黎奇急忙大步趕向青衫奚樵父子處,關切的問道:“奚老弟,賢姪傷勢如何?可有生命危險?” 青衫奚樵抬頭望著黎奇,目蘊淚光,沉重的道:“大哥,瑜兒全身上下,雖然傷痕累累,卻盡屬皮肉之傷,不至危及生命……這楚雲可以堂皇的理由殺他的……” 鬼狐子黎奇嘆了口氣,道:“愚兄道楚雲心狠手辣慣了,為人行事必定趕盡殺絕,不留餘地,欸,想不到……想不到他的胸懷競是如此寬大……” 左拐子宋邦已陪著白心山莊莊主諸葛圖叫來了四名大洪山勇士,抬著一乘軟兜,先謹慎的將金蝗飛芙奚瑜抬了出去。 黎嬙仍然昏迷未醒,唇角鮮紅的血跡殷然,黎氏夫人老淚橫溢,正在手忙腳亂的與百花仙子為黎嬙搓揉度氣……” 大洪山三堂之首 萬喜堂堂主苦伶悲者關宿生,大步行向楚雲身旁,一伸大拇指,誠摯的道:“楚盟主,本座不僅敬佩閣下的超凡神技,更崇仰閣下的仁恕之道,浪子浪子,關宿生服了!” 楚雲的面色有著一絲不太明顯的頹白,他強顏一笑,低沉的道:“關堂主過譽了,在下雙手血腥已經沾染大多,在可能範圍之內,在下想,還是以恕道為本最佳,其實,為人就須如此,又哪裡談得上崇仰二字。” 狐偃羅漢撇子撇嘴,不服的道:“哼,假如是我,他娘的就非活剝了這跋扈小子不可,伙計,你剛才實在犯不上為這小子冒那麼大的危險……” 大漠屠手亦道:“盟主,在盟主縱身下橋的那一剎間,本環主幾乎暈了過去,欸,太劃不來了,太冒險了……” 楚雲淡淡的一笑,目光瞥處,已經望見昏倒在黎氏夫人懷中的人幾,他心頭一陣出奇的絞痛,冷汗涔涔而淌,於是,當他尚未啟齒詢問這一切經過的時候,百花仙子趙媛已杏眼圓睜的立身而起,有如一頭雌虎般向這邊行來。 “現在。”楚雲衰弱的搖搖頭,語聲沙啞的道:“有麻煩來了,欸!……” ------------- |
第36章 誤會冰釋 心印心印
百花仙子那張如畫的面孔鐵青著,有如一層嚴霜罩在上面,她來到楚雲的面前,語聲冷竣的道:“楚盟主,閣下大約也看見馥兒此時的情形了,楚盟主,閣下心裡有什麼感想?認為這丫頭是自尋苦惱,還是一笑置之?” 楚雲望著對方那毫無笑容的臉兒,有些疲憊的道:“趙夫人,今日之事,一切責任與後果,都應由黎大當家及夫人你負責,假如各位不再逼使在下如此,焉會有目前的局面?在下問心無愧,因為,在這之前,在下已盡了一切努力。” 百花仙子憤然的道:“楚盟主,我不是來和你商談歸咎於誰的問題,我只是問你,馥兒待你如此情深誼重,卻落得你方才一再的奚落,她受了這麼嚴重的打擊,大盟主難道就沒有絲毫的表示麼?” 狐偃羅漢一聽百花仙子話中有因,他急忙湊上前來,推了推楚雲,低聲道:“老伙計,這位美娘子說得有理,快,你快點去探視黎丫頭一下,欸欸,別再硬下去了,快呀,俺這老哥哥都替你著急……” 楚雲猶豫了一下,紫心雕仇浩含笑點頭,意似催促,楚雲只好拂拂衣衫,與百花仙子行向前面。 在黎嬙身前,楚雲輕輕蹲了下來,嗯,那雙鳳目正緊緊的閉著,彎長的睫毛在微微顫抖,悄臉兒慘自如雪,帶著一絲可怕的黯青,血跡在嘴角尚未於透,襯著那蓬散的秀髮,低弱的呼吸,看去,怎不令人心中酸楚…… 三個月前,楚雲猶記得,黎嬙面龐上的芬芳氣息依稀可聞,那蒼白,或那嫣紅,那素唇,或那髮絲,都曾留有自己的唇印,都曾附有自己深沉的愛意,還有,數不清的夢中呢喃。 一陣寒栗傳遍他的軀體,在這剎那,他有一股極端的衝動,目眶溫熱而潮濕,方才,楚雲問著自己,對黎嬙是太過份了麼?真是太過份了麼? 黎老夫人墜著眼淚,怔怔的凝注著他,嘴唇翕動著,卻沒有吐出一個字,一句話,兩腮的肌肉紋路,在輕微的痙攣…… 緩緩的,楚雲自懷中取出一塊雪白的絲帕,輕輕的,顫動的,為黎嬙拭淨唇邊血痕,左手握住黎嬙那雙柔若無骨的柔美,讓自己手心的熱力傳過…… 待了一會,他空出右手,再取出一粒丹紅的藥九,交在黎氏夫人手中,暗示為黎嬙服下,於是,老夫人照著做了,親自哺進女兒口中,楚雲一直蹲著沒有動,雙眼直視著面前的人兒,看著那張美麗的面龐逐漸轉為紅潤,聽著她的呼吸逐漸正常加強,於是,他欣慰的嘆了口氣,讓一絲笑容浮上那已受夠了苦澀滋味的堅毅面孔。 像一朵靈巧的花蕾在迎接朝露,像兩扇精雅的小窗輕輕開啟,黎嬙的眼簾在微微翁動,那兩排細密彎長的睫毛亦像一首詩般的舒展,舒展…… 多麼美麗的一雙鳳目啊,或者,那裡面含有悲痛與失望,但卻仍然是如此澄澈,如此嫵媚而迷人…… 黎嬙緩緩睜開了眼睛,首先映入她的瞳孔中的便是楚雲那張線條鮮明,深沉而含蓄的臉孔,這張多麼令人愛煞卻又怨煞的臉孔啊…… 第一個意念閃人黎嬙腦中的,便是楚雲沒有死,沒有死,尚活生生的在自己面前,這是多麼令人興奮而欣慰的事實啊,她小嘴微張,臉上充滿了喜悅與感恩,交織著無比的快樂與滿足,像春日陽光,明艷極了,溫暖極了。 楚雲覺出手心有汗水滲出,他低沉的道:“小嬙,委屈你了……” 於是 黎嬙這時才又記起自己暈倒的原因,才又想到不久之前那冤家如何對待自己,她眼圈一紅,淚珠又盈盈溢出,轉過頭去不看楚雲。 黎老夫人緊緊抱著黎嬙,歡喜得一聲心肝一聲寶貝的叫個不停,黎嬙無聲的啜泣著,要想用手拭去眼淚,卻又發覺自己的手……自己的手正被那冤家握著。 她不願抽回被握著的手,卻又想要強的抽回,但是,她又怕……怕抽回了卻再也送不還那只強而有力的溫熱大手中去了。 於是,她裝做不知道的仍舊由楚雲緊握著,楚雲是深深明白黎嬙的心性的,他感到一陣甜蜜與溫馨自心底緩緩上升,這感覺是刻骨鏤心,是永恆而長久的,楚雲知道,他與她,這彼此間的情誼,只怕再也不能分開了,再也不可分開了,再也不敢分開了…… 鬼狐子黎奇大步走了過來,在楚雲身後沉穩的道:“楚盟主,比鬥已息,勝負在眼,老夫謹此祝賀閣下,青衫奚老弟轉託老夫,代他向閣下敬致衷誠之謝意。” 楚雲鬆開握住黎嬙柔美的手,緩緩站起,目光瞥處,只見青衫奚樵已伴在乃子奚瑜的軟兜之旁,由四名大漢抬著,匆匆向兩界橋的那一端行去,奇怪的卻是,狐偃羅漢嚴笑天卻正伴著白心山莊莊主諸葛圖,二人跟在軟兜之後,指手劃腳的在說著話…… 笑了一下,楚雲淡然道:“黎老前輩,武林中人,不論是為了什麼目的,雙方比試較手乃是常事,但這卻不一定非取得對方性命不可,是麼?其實,這用不著表示謝意的……” 鬼狐子黎奇一撫長髯,深沉的道:“但是,楚盟主,我們彼此明白,假如奚瑜賢姪戰勝,只怕,只怕他就不會如閣下這般仁慈了……” 停了一頓,黎奇又道:“而且,方才奚家父子一再激怒閣下,老夫等又故意試探閣下的耐性如何,諸事百般挑剔,在這許多委屈之下,閣下猶能仁心存念,手下饒人,除非超脫之土少有此德……” 楚雲若有所思,臉上漾起一片湛然而深邃的光彩,他悠悠一笑,道:“不敢當,前輩,但假如在下不幸戰敗呢?” 鬼狐子黎奇呵呵笑道:“閣下會戰敗?這是決不可能之事……閣下一身絕技,老夫早已聽及各方傳聞,武林之中,有幾人使得劍術上精奧之絕“劍羅秋螢”一式?而又在何時曾經發生過識此絕式者敗陣之事?呵呵,老夫早已預窺結果了……” 這時,左拐子宋邦笑嘻嘻的過來,嚷著道:“大哥,已過晌午了,貴賓遠客們尚未用膳,咱們身為地主的難逃慢客之罪,快快,觀雲閣已經擺好了酒筵,咱們這就回去填填五臟廟吧……” 楚雲想了一下,低聲道:“二位前輩,在下……在下想可否陪伴令媛一下再去?” 兩位大洪山的首領互視一笑,齊齊點頭,左拐子宋邦已忙著回去招呼客人,一行向觀雲閣愉快的行去。 在半山之中,築有一棟精緻小巧的白雲石小樓,這座小樓,在前面重疊的一片屋字之後,也在那片屋字之上,樓前雲霧飄忽,松竹搖曳,樓後絕望千仞,丹楓映紅,寧靜雅緻中,別有一股清逸脫塵的韻息。 這棟美麗而幽靜的小樓,有個與其外形一般使人喜愛的名字:“心境樓”。 鳳目女黎嬙,便居住在這棟小樓之內,多美,只有這種靈秀的地方,才能培育出這位美麗的姑娘那令人難以忘懷的氣質啊。 樓上,靠窗的一間閨房內。 整個房間,都是刷成雪白之色,地下,鋪著軟厚的白熊皮地毯,壁問,淡藍色的八角形宮燈靜靜的凝注著周遭,層層的紗縵自壁頂垂掛,紫色的小玉鼎在燃著白蘭花的花瓣,芬芬繞裊,黑漆的書桌配著精緻的文房四寶,錦榻旁一柄形式奇古的長劍襯著幾幅淡淡的山水畫,這房間,清得一塵不染,雅得令人贊不自禁。 錦榻之上,嗯,黎嬙正斜倚枕旁,閉目無語,楚雲卻搓著雙手,來回蹀躞,黎老夫人及百花仙子,已在方才送人黎嬙後退出去了。 室中很沉靜,靜得幾乎可以聽見二人的心跳之聲,楚雲如此尷尬的踱了一會,終於面孔微紅的挨到錦榻之前,輕輕的叫了一聲:“小嬙……” 黎嬙仍舊閉著眼睛,但是,很顯然的,她的胸脯卻起伏加劇了,小巧的鼻翅幾微微翁動著,整潔雪白的貝齒,緊緊咬著下唇…… 楚雲咽了口唾沫,又低低的叫:“小嬙……” 緩緩地,自黎嬙閉著的眼簾裡,溢出了兩粒晶瑩的淚珠,這兩滴眼淚,輕輕沾在那絨密的睫毛上,又輕輕順腮流淌下去。 楚雲心痛極了,他悄細的道:“或者,小嬙,我先前對你的言詞過份了一點……但是,你也得替我想想,當我長途跋涉,費盡艱苦,率領大批手下人馬來到大洪山,面對我的不是你殷切的笑靨,不是大洪山上下出自內心的看待,更憑空出來一個競幾乎與我具備相同身份的人,而你竟又和那人同出同進,你想……你叫我怎麼忍得下這口氣呢? ……” 黎嬙的淚水舊舊湧出,輕聲的抽噎起來,楚雲蹲到她身旁,取出那方染有血跡的絲帕,憐愛的為她印去淚痕,黎嬙沒有閃躲仍在哭著,卻安靜的享受那冤家的體貼,真的,那冤家的舉止,好像在吻著她的心。 楚雲放下絲帕,大著膽子,輕輕的,溫柔的摩姿著黎嬙滑膩的面頰,有些呼吸急促的道:“小嬙,你不會怪我吧? 你不會再生我的氣了吧?我們早就是一體,早就不應該有任何誤會與隔閡的……” 黎嬙睜開眼睛,含著盈盈淚光,她轉首凝視著楚雲,一絡秀髮垂落在她的額邊,這模樣,嬌慵極了,誘人極了,半晌,她幽怨的道:“你曾問我,心印現在何處,是麼?” 楚雲怔了一下,隨即溫和的笑道:“罷了,不要再去提起這些不愉快的事……” 黎嬙摔摔頭,坐了起來,伸手扯向自己那水兒紅的短襖襟口,“嗤”的一聲,已將領口扯破了一大塊,露出裡面粉紅色的褻衣來,在她雪中的頸上,掛著一條細碎的鑽鏈,她將鑽鏈自小衣內拉出,上面,赫然懸著那枚美麗的指環“心印”。 黎嬙松鬆手,鑽鏈掛垂在外面,而“心印”所懸的位置,恰好便在她的心口! 她抽噎了一聲,哽咽著道:“因為我想你,想得發狂,所以,我將“心印”掛在貼肉胸前,我要它與我的心房接得最近,我可以在晚間讓它聆聽我的心跳,明日我的心意。 我要用心裡的話告訴它我多愛你,多捨不得離開你……” 楚雲十分怔愕的呆住了,黎嬙又哭著說:“你問我為什麼與奚瑜一起跟著娘出來,其實我根本不知道他們父子來此的真正意圖,我們兩家早已相識,他們父子以前也來過多次,我一直將那奚瑜視為兄長,他們來此,我又怎能不陪著他們玩玩?為了禮貌,那奚瑜每次來找我聊天下棋,我都像對哥哥一樣與他談笑,而且,每一次都有娘或乾娘在,至少也有幾名站鬟相伴,我聽到你來的消息,高興極了,一心想介紹你們認識,順便也好叫他瞻仰一下你的風采,我多麼以你而驕傲啊……” 楚雲覺得鼻端有些酸澀,他喃喃的道:“不要說下去了,小嬙,那都是我錯怪了你……” 黎嬙又委屈萬般的道:“爹和娘所以故意激你,剛才娘送我進來時已提過這件事,他們完全是要看看你一身武功,試試你的氣量,決沒有含有惡意,但是,假如我事先知道,我也不會使你受這些委屈,而且,老人家只有我一個女兒,為了我的終生幸福,他們這樣做也完全為了我好,你也不能過於責怪他們……” 歇了一會,黎嬙又幽幽的道:“奚家父子求親的態度十分堅決,為了不使他們與爹的交情發生裂痕,爹只有在萬不得已下答允了兩界橋比武之事,方才娘悄悄告訴我,爹在決定這樣做時,早已想到你會得勝的,至於比武後奚瑜的結果,娘說那也只有看他的造化了,在兩界橋上,你的劍如雨下之時,我本想開口叫你饒了他,但是,我不敢,我又怕你誤會我與他有什麼感情存在,我實在不能失去你,我實在怕你不要我了……” 她淚痕滿面,不停的抽噎著再說下去:“比試求親的一切,我全被瞞著,甚至比你還曉得得更晚,否則,我寧願死,也不願你為我受這些波折,我愛你,原來就是赤裸裸的,我又何需要任何的一切來炫耀我們的情感?但是…… 但是你卻將我看得像一個水性楊花的女人,將我視為一個心意不專的女孩子,我我我……天啊……” 楚雲心如刀絞,難受極了,他驀然抓著黎嬙的雙肩,沙啞而慘黯的道:“小嬙,一切都是我錯,都是我不對,我求你原諒我,今後,我不會再對你這樣,我求你,你不會要我在你面前哭泣吧?你不會要我侮恨得自絕在你的面前吧? 你不會狠心不恕有我而令我痛苦終生吧?小嬙,哦,小嬙,我的妻,我錯了……” 黎嬙全身急劇的顫抖著,她叫了一聲,整個軀體都倒向楚雲的懷裡,她盡情的哭著,盡情的訴著:“雲,哦,雲,我不怪你……我真的不怪你……我也有錯,我不該不像以前那樣,每天在山前歸來峰待你侍到日落,我不該偏偏在今日回來得早,雲,哦,雲,我們都不該互責,我們要彼此諒解,彼此真誠……” 楚雲滿足極了,欣慰極了,他緊緊摟著黎嬙,緊得仿佛兩個身體人合併為一,良久,良久…… 楚雲低下頭去,用嘴唇銜起垂掛在黎嬙胸前的“心印”,輕輕湊到黎嬙嘴邊,於是,黎嬙亦將“心印”輕輕咬住,二人四唇相接,中間接銜著“心印”,兩雙眼睛互相凝視著,深深的,長長的,含著瑩瑩淚光笑了,這笑,永恆而摯,在赤裸的情感中,在濃厚的愛里,嗯,心印,心印,心心相印。 ------------- |
第37章 此情切切 此心已屬
黎嬙淚痕未乾的面龐上,湧起一層酡紅的嬌羞,朦朦朧朧的,卻散著令人心醉的光彩,她離開了楚雲糾纏著的雙唇,埋首在好寬闊的胸膛上,楚雲輕輕的,溫柔的撫摸著黎嬙那烏黑芬芳的秀髮,語音如夢:“小嬙……我們…… 我們早訂日子吧!……” 黎嬙細弱地嗯了一聲,嬌軀在楚雲懷中蠕動了一下,楚雲欣悅的笑了,他知道,這即是這小妮子同意的表示。 半晌,楚雲又道:“成了親,我們就回綏境拐子湖,不問世事,優游自得的過我們無憂無慮的快樂日子,老實說,江湖上的風波,我實在膩了……” 黎嬙悄悄抹幹了殘淚,仰起臉兒來,有些傷感的道:“這樣,以後和爹娘見面就很不容易了……路途迢迢,千山萬水,爹娘辛辛苦苦的白疼了我一場……” 楚雲沉默了片刻,輕輕的道:“小嬙,你也別難過,我們只是不問世事,少惹塵埃,並不是絕步不出拐子湖,以後,你可以每隔兩年回大洪山來省親,二位老人家有暇,亦可以常到拐子湖去小住一時,小嬙,你認為這樣可好嗎?” 黎嬙溫柔而甜蜜的點著頭,低悄地道:“好是好,但…… 但我每次回來的時候,你一定要陪著我……” 楚雲拍拍小妮子的肩頭,笑道:“這個當然,你一個人往來奔波,我怎麼放心得下?而且,這年頭壞心眼的人大多,你又這麼迷人……” 黎嬙輕輕打了楚雲一下,丹鳳眼兒一轉,卻發覺楚雲的目光正一眨不眨的盯著自己的頸項,她低頭一瞧,嗯,可羞煞了,那頸下白嫩的肌膚,誘人的褻衣,正自襟領址破之處看得清清楚楚。 她滿面飛紅,連忙將裂口拉起,遮住那兩股似笑非笑的目光來路,一面追打著那冤家,邊嬌咳的道:“厚皮,不正經……” 楚雲順勢拉過黎嬙那嬌小的身軀,一把抱得緊緊的,如狂風暴雨般吻著她的頭髮,眉梢、眼睛、鼻子、嘴巴,然後,在黎嬙幾乎已透不過氣的喘息中,他那刁滑的嘴唇已吸吮著那誘人的,可以使靈魂沉醉的雪白頸項,嗯,那香醇、那柔膩、那韻致的,美極也甜極了,像在雲端裡飛舞,在天鵝絨上摩姿,這顫抖的享受,炙熱的寒栗,快樂的痙攣啊…… 呻吟著,在擠抱裡,迷朧著,在狂熱裡,昏陶著,在吃語裡,時光在永恆中停頓,心靈在跳躍著貼緊,血液在澎湃裡交流,這一刻,這一剎,縱使千金萬祿,富貴榮華,也在所不換。 良久啊,良久。 黎嬙輕輕啜泣了,淚珠兒似斷了線,她顫抖著,丹鳳眼兒卻放射著強烈的而古怪的光芒,咬著唇兒,芬芳的身體緊緊地黏向楚雲…… 楚雲的面孔赤紅著,喘息粗濁,他看得出黎嬙目光裡所包含的需求與渴切,這需求是靈肉的撫慰,渴的是精神合一,楚雲自己也覺得體內熱血激盪心腔狂跳,有一股難以制止的衝動,楚雲知道,只要他肯他就能使這衝動獲得平息,使這激盪獲得報償,但是,但是,他不能,情與禮的交界線,清與濁的一紙之隔,就在這一步,這輕易卻又艱難的一步之差…… 猛一摔頭,楚雲打了個踉蹌,跳出了三步之外,他像飲了過多的烈酒,蹣跚行向一盞宮燈下的巧致妝臺,尋到一枚金針,幾乎迫不及待的刺入了腕內,於是,是冰冷而尖銳的痛楚,隨著一縷鮮血的溢滴,使他的一切歸向平靜,平靜得宛如衰頹般坐在鋪著白熊皮的地毯上。 過了長久的一陣…… 黎嬙秀髮蓬鬆,面色羞澀的移步過來,她那雙美麗的鳳目中,閃耀著清澄而無邪的光彩,像是一朵水中白蓮似的純潔,像是被風雨洗灑後的蘭花,散發著不可侵犯而又令人難以忘懷的韻息。 輕輕的,她蹲了下來,執著楚雲的手腕,溫柔而親切地吮著縷縷溢現的鮮血,小舌兒滑膩地在肌膚上移動,於是,她默默的仰起頭來凝注楚雲,清晰而又低柔的道:“雲,謝謝你,但是,你知道我會願意的,當那枚‘心印”拴上我的手指時,我的一切已經全屬於你……” 楚雲還有些微喘息,他平靜的笑笑,低沉的道:“我知道,我們早晚都是夫妻,我們又為何不在名正言順的情形下行使夫妻間的關係?小嬙,我不願使你清白的閨譽沾瑕,我更不願在我們今後的回憶上有著一絲兒污疵,或者你會笑我固執,但因為我愛你。” 黎嬙如玉的雙頰重又泛起一抹紅雲,她羞澀的垂下頭,悄細的道:“不,我不怪,雲,你是對的,剛才,啊,剛才真像是一陣巨大的風暴,我好似完全迷糊”了,身上……好執……” 楚雲仰起頭來,迷著眼,似笑非笑的道“小嬙,我覺得,浪子楚雲,實在應該稱君子楚雲才對。” 黎嬙輕輕打了楚雲一下,嘟起小嘴,道:“哼,真不怕羞,才誇讚你兩句,你就自己捧起自己起來了,現在我想,你在兩界橋的那個樣子,心裡還不覺有氣……” 楚雲吻了吻她,笑著道:“乖小嬙,當時我是急瘋了,不是向你道歉了嗎!小嬙,假如我不愛你愛得發狂,我會那麼失態麼?小嬙,我已說過,我以後決不會再這樣了,真的,我現在好後悔……” 黎嬙伸出那白玉般的小手,輕輕括摀住楚雲的嘴唇,她這時又忽然發覺了一件事,楚雲的面色竟有著一股不尋常的慘白! “雲,你……你的臉色怎麼如此蒼白,你不舒服麼!”黎嬙驚懼的道。 楚雲摸摸自己的臉孔,苦笑了一下:“還記得金蝗飛英奚瑜兵器頂端所附的那枚拳大圓球?” 黎嬙睜大著眼睛,急急的點頭。 楚雲又道:“還記得那枚圓球自他手中拋出向我攻擊時那圓球爆烈後不是有一團膠濃的紅色煙霧麼?那團煙霧,是一種極端強烈的蝕神迷心的氣體,只要吸人一絲,人就會頓時昏迷癱瘓,據我判斷,大約不止是當時昏迷癱瘓而已,恐怕更會引起體內某一部分機能的傷害而成殘廢……” 黎嬙驚恐的張著小嘴,半晌,才囁嚅的道:“奚瑜的兵器,我在很早就已見過,叫做‘金蝗帶’,那枚圓球內所藏的霧氣……據他告訴我……那只是令敵人暫時失卻抵抗力的迷藥類的東西……不料,我想不到,竟會這般歹毒…… 雲,我本想將一切都告訴你……但是,當時你一點也不給我說話的機會,雲,你是否中了那迷霧的毒?” 楚雲一面摸出懷內的金創奇藥“還真”抹在腕上,邊灑然笑道:“不錯,吸了半口的毒氣,你不見我當時護身的劍氣有些散落?” 黎嬙心兒一沉,好似驟然墜入了萬丈深淵,俏美的臉龐剎時血色全失,全身更在不可自製的顫抖著…… 楚雲撇撇嘴唇,淡淡的道:“其實,人生的福禍早有天定,縱然自己的奮鬥與努力佔的份量很大,但其最終的結果卻不一定能逃得出命運的安排,或者,上天注定了要我盛名成殘,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黎嬙一陣激動,跟著一陣深沉的悲哀,忍不住淚球兒又奪眶而出,她雙手蒙著面孔,半呻吟似的低叫:“都是我害了你……雲……都是我害了你……你罵我吧,打我吧,殺我吧……雲……我……我真是百死莫贖……雲啊,雲…… 那狼心狗肺的奚瑜……我恨死他了……” 一抹俏皮的微笑浮上楚雲唇角,卻被他強忍住了,又故意嘆了口氣,跟著十分沉痛的道:“小嬙,我想,我現在告訴了你,你後悔還來得及,我們可以裝成再度爭吵,使婚約破裂……” 黎嬙驀然揚起了頭,又滿淚痕的撲到楚雲懷中,雙手緊緊摟著楚雲脖子,面頰在那冤家臉上用力摩姿著,號哭著道:“不,雲,不,別說你只是殘廢,就是你馬上死去,我也要嫁給你,也要與你結成夫妻,我們生同裳,死同穴,雲,假如你有了什麼意外。我也不要活了,我也不活下去了,我實在離不開你……” 她抹去淚水,淚水又再湧出,離開楚雲的懷裡,黎嬙流著淚,卻堅定的道:“雲,我現在就去告訴爹娘,我們明天就成親,以後,我會盡力做一個好妻子,我要一輩子侍候你,你若不高興,你可以罵我,打我,就是你分割了我,我也永不離開你身邊一步……” 楚雲靜靜的凝視黎嬙,深刻的道:“是的,永不離我一步,小嬙,我愛你極了。” 黎嬙覺得楚雲的語聲有些奇怪,她迷惑的看了楚雲一眼,楚雲已將她緊緊摟入懷中,鬢髮廝磨著鬢髮,面頰摩擦著面頰,絲絲縷縷的白蘭花香味,仿佛合著黎嬙的眼淚沁人他的心中,楚雲和緩的道:“情人,當男女處在彼此間的深愛中,往往便會因感情而迷惑了理智,請你原諒我對你開了個小小的玩笑,我雖然中了一點毒,但是,卻已經在我自己的治療下復原了,決不會成為殘廢的,小嬙,你難道忘記了我的醫術是如何精湛的麼?” 黎嬙驀地推開楚雲,美麗的鳳目中閃射著如釋重負的欣喜與被欺蒙後的憤怒,這神色自淚波中映出,令人有著一股奇異的感受。 她抽噎了一下,冷冷的問:“那麼,楚雲,你如此嚇我是為了什麼?” 楚雲握住黎嬙的手,有些尷尬的道:“我……我想不到你這麼激動,我只是想再聽聽你是如何愛我……” 黎嬙恨極了,憤怒的道:“你還不相信?你要我死在你面前才能證明我對你的愛不是? 好,楚雲,我就死在你面前吧!” 話還沒有說完,她已哭著去拔楚雲身旁的“苦心黑龍”,然而楚雲的雙臂卻已將她緊緊地摟進懷中,黎嬙掙扎著哭道:“放開我,放開我……唔!” 楚雲用嘴唇堵著黎嬙的語尾,用舌頭告訴她自己的歉疚與慚愧,黎嬙咿唔著,扭動著,嗯,終於,她的兩臂又伸纏到楚雲的頸項…… 兩個軀體那麼不情願的鬆開,黎嬙拂理著蓬亂的鬢髮,卻氣鼓鼓的不作聲。 楚雲涎著臉道:“小嬙,我只是和你開開玩笑,並不是有意騙你,想不到你卻生那麼大的氣,你想想,憑那姓奚的,也有本領使我殘廢麼?多少大風大浪我都經過了,豈會在陰溝裡翻了船?” 黎嬙哼了一聲,恨恨的白了楚雲一眼,楚雲厚著臉又執起黎嬙的一雙柔美,嘻嘻笑道: “小嬙,別生氣了:我現在好好的,你應刻高興才對啊,嗯,剛才可是你親口說的,咱們明天便正式成親,哈,我實在等不及了……” 黎嬙故意寒著臉道:“準和你成親?哼,還沒有嫁給你就這樣欺侮人家,等嫁了你還得了呀?你不天天嚇得人心驚膽顫才怪……” 楚雲急忙高舉右臂,像起誓似的道:“上有皇天,下有後土,面前有老婆黎嬙,假如婚後有一點欺服老婆的舉止,上大便叫我不得好……” 黎嬙慌忙摀住楚雲的嘴巴,不讓他再繼續說下去,邊嬌嗔的道:“好了好了,真是…… 滿口胡言,什麼老婆老婆的,多難聽嘛,哼,虧你說得出口……” 楚雲又待親熱一番,黎嬙卻輕輕推開他,低聲道:“雲,你看太陽都偏西一大截了,咱們進屋多久了啊,你到現在一點東西還沒有吃,我叫小翠給你準備點什麼吧……” 楚雲伸伸懶腰,笑道:“我一輩子都不想出這屋子,嗯,肚子也不覺得餓……” 黎嬙硬把楚雲拖了起來,輕輕的在他臉上親了一下,道:“雲,以後日子長著呢,現在,讓我裝扮一下,換件衣裳,別忘了,觀雲閣大伙兒都還在等你呢……” 楚雲十分不情願的整了整衣衫,望著黎嬙那鬢髮蓬鬆,領敞處雪肌誘人的嬌慵模樣,咽了口唾液道:“小嬙,我恨不得一口水吞你下去……” 黎嬙嗔了楚雲一眼,推了推他,道:“好吧,你隨便將我怎麼都行,現在你先到觀雲閣去等著我,你不是說…… 明兒個便想……” 楚雲豁然大悟,急步行出,頻頻點頭道:“是的,是的,明天便成親,檢日不如撞日,撞日不如明日,且去與泰山泰水二位大人商量一番……… 黎嬙望著楚雲的背影笑了,這笑,滿足而甜蜜,像是世間的幸福完全聚集在她身上,誰說不是呢?鴛鴦比翼,枝結連理,原就是天下最為欣愉而快樂的事啊。 大洪山像沸騰了一樣,在夕陽西斜的時分整個忙碌與熱鬧了起來,人來人往,張燈結綵,喧嚷著,張羅著,笑聲在傳盪,每個人的面孔都露著濃厚的喜色,美麗的晚霞,湊趣似的也給大洪山抹上一層紅艷,更增加了幾分欣悅的色彩。 喜氣洋洋的大紅燈籠懸得滿山皆是,雙喜字像在咧開嘴笑,喜聯對於張貼在每一棟屋字的門媚,到處都掛著鴛鴦錦簾,喜貼請柬直用快馬傳出大洪山周圍二百里,大廚師,二作手,加上些下人小廝,忙得揮汗如雨,里里外外跑個不停,一切都籠罩在歡愉的氣氛中,時間可是太急迫了,明天,僅僅一夜之隔,大洪山總瓢把子的掌上明珠便要出閣,這,在大洪山,甚至鄂境的武林道來說,又是一件如何重大的事啊,風目女,哪個在道上跑跑的不曉得是個絕頂的美人胎子? 觀雲閣左近的樓房一連闢出了十間大廳,以容納陳列楚雲所攜來的諸般聘禮,到處瀰漫著芬芳,大洪山的九位管事,在百花仙子所率的十名丫鬟協助下,忙得滿頭大汗的連夜清點冊記著這些堆集成山的禮品。 到處都是人來人往,到處都是笑語喧嘩,左拐子宋邦與三堂五舵的首要們也是馬不停蹄的四處張羅著,土字舵的舵主一竿叟掌凌,雖然心中大大的不是滋味,但事已至此,又復何言? 大家都在忙,都在嚷,楚雲卻悄悄的躲到一個僻靜的山窪裡去,他有些暈頭漲腦的,在下了心境樓以後,被大伙兒灌了幾杯灑,藉著灑意他向鬼狐子直陳了明日定親之請,鬼狐子毫未考慮的便應允下來,於是,在一片歡呼聲中,觸筋交錯,於是,在鬼狐子一連串的令諭中大洪山便立即沸騰了起來,嗯,沸騰了起來,就像眼前這個樣子。 夜風吹拂著,有些涼意,秋天了嘛,當然不會燠熱,但是,楚雲撫著額角,怎麼自己卻覺得全身好似在熱得冒火呢? 他望著蒼茫夜色,笑了,那是心裡熱啊,緩緩的踱著,他在一條掙淙的小溪前停住腳步,溪水清澈流長暮靄沉沉中,像一條閃閃發光的絲帶,也像那妞兒的一頭秀髮啊。 楚雲蹲下身去,輕輕撥動著溪水,一陣冰涼而寒冽的感覺,使他的頭腦清醒了不少,自午後開始,他就沒有平靜過一刻,不錯,他又要成婚了,這已無可置疑是他人生的路途中最後一次婚禮,他永不願再使住昔那相同場合的回憶再次映人他的腦中,那足可使他魂斷神傷。 但是,那一次……那人生的階段跨人另一個新的境界的那一次…… 環佩叮噹的龍霞鳳冠,那蒙頭紅中被掀起時剎那間四目的凝注,那含情脈脈的睬視,那低柔纏綿的呼吸……賓客盈門,喧鬧叫嚷,酒大杯大杯的喝著,人影歪斜的搖晃著。老人家笑呵呵的張著大嘴,慈顏與紅顏充實了他的一切,令他在異日的悲慘與傷痛之前迷恫,在心的啃嚼與苦的酸澀中哀號,那曾佔去他心的女人,那毒如蛇蠍的賤婦 蕭韻婷! 一掌擊去,溪水“嘩啦啦”的四處迸濺,而當溪水尚在空中飛灑,一道銀電的寒光已暴起穿回,流質的點點水珠競被渾厚的臂力分為兩半,似陣雨飄落。 楚雲怔怔的立在地上,痛苦的拉著自己的頭髮,嘴裡呢喃著:“我還要找她……我一定要親手殺了這賤人,每一思起,她那形影就宛如魔鬼般的使我顫慄與痛楚……這蛇蠍……” 風,仍在平靜的吹著,四周的山壁,一片黝黯,自這裡,可以隱約望見山窪之外搖曳的紅燈籠,在明滅的眨著眼睛,有著溫暖而殷切的氣息,望著這些紅燈籠,楚雲開始在心中滋長著甜蜜與緩和,他摔摔頭,像要將那女子摔得無影無蹤,然後,輕輕的歸劍入鞘。 一陣輕捷的步履聲,這時急然遙遙起自山窪之外,輕快的,又已進入楚雲的視線之中,兩條人影,迅速向他這邊急奔而來。 楚雲目光凝聚,啞然笑了,他清朗的道:“班兄、嚴大哥,二位也到這裡來了?真是好大雅興……” 來人果然正是五嶽一劍班滄與狐偃羅漢嚴笑天,大羅漢哇哇怪叫道:“老班,俺說的不錯吧,俺就知道楚伙計那德性,俺們專找幽靜黝黯的地方去尋,管保可以將他拉出來……” 楚雲微微一笑,狐偃羅漢已有些喘息的吼道:“你還好意思笑呀?明天就是新郎棺,新姑爺了,大批的賓客盈門,你這位大姑爺卻不去招呼一下,竟自個兒躲到這裡鬆散來了,俺忙裡忙外,到現在連一口水都來不及喝,黎丫頭片子又三番四次的叫小丫鬟來請你,要你去幫她選擇明天大禮時該穿的衣裳,可恨你卻溜之乎也……” 五嶽一劍靜靜的瞧著楚雲,等大羅漢吼完了,他才低沉的道:“楚兄,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眼前的一切,不是比往昔更真摯,更永恆,更值得留戀麼?楚兄又何苦不把握今後的幸福而去回憶那醜惡的以往呢?” 楚雲全身機伶伶的一顫,狐偃羅漢也呆了一呆,半晌,楚雲緩步行向五嶽一劍,緊緊握著這位中原第一劍士的雙手,懇切的道:“班兄,謝你數句良言解我困擾,在下會儘量不去回憶,當然,只是不去回憶那些悲痛與醜惡的……” 五嶽一劍欣悅的笑道:“楚兄能接納在下之言,在下實覺欣慰……” 楚雲淡淡的一笑,道:“班兄說得對,一想到那些刺骨之痛,在下不覺殺機又起……” 狐偃羅漢拖了楚雲往外便走,邊道:“好了好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善惡有報,只爭遲早,你不找那對狗男女,自有老佛爺將他們天打雷劈,神魂皆滅,現在,趕快給俺回去換身衣服,到黎丫頭片子那裡報個到,免得俺日後受這妮子白眼……” 五嶽一劍笑著拍’了拍楚雲的肩頭,道:“嚴兄說得不錯,客人也來得很多,他們都想一睹新郎倌英姿,吾兄也應該去招呼一下了。” 楚雲無可奈何的與狐偃羅漢、五嶽一劍行出山窪,三個人邊談邊走,不多一刻,已沿著一條小路來到觀雲閣之外。 嚇!觀雲閣這時可熱鬧極了,藍色勁裝的彪形大漢們,穿著黑衣胸前紛摟著金色太陽的金雕豪士們,都已混成一片,像是自己人一樣在忙著籌備一切,在忙著招待一批接踵而至的賓客們,嗯,除了那白煞詹如龍及南山一儒仍躲著不見外,連大洪山鷹遊旗下的各位好漢,都忙著回山招呼了…… 楚雲等三人一到,立時被左拐子宋邦在老遠發覺,他三腳並成兩步的奔了過來,一把拉著楚雲進入大廳之內,大廳中鬧鬨哄的擠滿了人,坐著的,站著,一堆堆的,一簇簇的,好不喧囂,左拐子宋邦一腳踏入,已被賓客們包圍,他振吭大叫道:“各位,這下子可不能再難為兄弟了,兄弟身旁的這位就是金雕盟盟主,大洪山的新姑爺 ”他後面的話尚未說完,已完全被一片喧嚷的道賀聲,贊譽聲,恭喜聲所淹沒了,楚雲忙著點頭招呼,五嶽一劍與狐偃羅漢已打恭作揖的幫著陪襯,左拐子飛快地為楚雲介紹一些有頭有臉的人物,楚雲的兩大護衛與大漠屠手庫司,則不知何時已緊緊跟隨在楚雲身邊了。 楚雲的眼前像走馬燈般移動著一張一張的面孔,耳中混雜的聽著一些含意相同的賀喜詞句,一樣的每張笑臉,不論老少俊醜,一樣的奉承捧贊,不論張王李趙,楚雲覺得頭腦混漲漲的,像要炸開似的,他抱拳微笑,一一為禮,口中說著一些連他自己也迷迷糊糊的客氣話…… 像衝出了千軍萬馬,像經過了長途跋涉,楚雲終於在大伙兒環護之下突出重圍,自大廳側門急急行出,左拐子宋邦一拍他的肩頭,道:“賢姪,你先去休息一下,吃點什麼,再到小馥那裡去,這丫頭已在發怒了,老夫還得回去招呼一番,今夜,恐怕睡不成了。” 說著,他又匆匆迴轉大廳,側門之前是數道迴廊,這時,大洪山萬喜堂堂主苦伶悲者關宿先已大步行來,他額際汗水淋淋,一見楚雲,忙道:“楚盟主,可忙煞本堂了,來客大多,有點招呼不過來,庫兄、班兄,二位千萬幫個忙,隨本堂前去招呼一下……” 大漠屠手看看楚雲,楚雲點頭道:“你們隨班大俠及關堂主去吧,有嚴當家的陪著在下已經夠了。” 五嶽一劍及大漠屠手頷首一笑,與苦伶悲者率著快刀三郎及煞君子盛陽去了,狐偃羅漢伸伸舌頭,道:“好傢伙,大洪山的威風倒是不小,他奶奶這些賓客來得像潮水似的,這還只是些近程,遠路的只怕更多了……” 楚雲一言不發,拉著狐偃羅漢便朝裡跑,大羅漢忙道:“餵,幹什麼?俺這一身老骨頭可比不得你活蹦亂跳的,伙計,到哪裡去啊?” 楚雲回首一笑,道:“心境樓。” 大羅漢呵呵笑道:“會嬌娥?呵呵,以後日子長著,別急得這麼夠瞧的,就讓黎丫頭片子等等也好,煞煞她的火 楚雲瞪了大羅漢一眼,大羅漢忙道:“俺是說心火,他奶奶你老婆尚未到手已經敢向俺‘剝皮瞪眼’了,以後俺日子還能混呀?俺要以兄長之尊掌你以家法……” 楚雲拉著他一路飛奔,閃過幢幢人影,邊道:“好吧,算我這一眼白瞪就是……” 二人彎彎轉轉,經過了長廊、屋宇、園圃、小徑,登向高處,片刻已來到心境樓之前,通過了十二名大洪山護衛之後,楚雲已帶著狐偃羅漢輕車熟路的上得樓去。 樓下是眾香國,老媽使女來往嘈雜,樓上卻十分寧靜,只有一名丫鬟肅立在黎嬙的香閨之外,她穿著一身新的翠色衣裙,見到楚雲等二人,已連忙斂衽為禮。 楚雲籲了口氣站住,客套的道:“小翠,小姐在裡面麼?” 那丫鬟似是一驚,嫣然笑道:“姑爺怎麼知道小婢之名? 小姐正在屋裡挑選首飾衣裳……” 楚雲輕輕哂道:“你是小姐最喜歡的身邊人,在下焉能不知?” 他又回頭道:“老兄,我自己進去,叫小翠在外面陪你聊吧。” 狐偃羅漢嘻開大嘴,樂不可支的道:“請,請便,呵呵,俺不打擾小兩口子說情話了。” 楚雲一陣風似的推門而入,背後,已聽到大羅漢笑吟吟的語聲:“你叫小翠呀,這名字真好聽,俺嗎?俺是武林中有名的……” 楚雲暗笑著掩上門,眼前,這迷人的閨閣裡,正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衣裙,裝飾,香味飄逸,彩色繽紛,黎嬙正咬著手指,在費煞苦心的一件件的檢視翻弄著。 她聽到聲音,回頭看見楚雲,已一跺腳道:“欸,真急煞人了,雲,到處找你不著,又不知道你喜歡我穿哪一種樣式的衣裳,娘又忙裡忙外,一時來不了,別人我又不相信,你溜到哪去了嘛?” 楚雲三不管的涎著臉上去香了黎嬙的面龐一下,輕輕的道:“別生氣,只要穿在你身上,什麼款式我都喜歡,來,寶貝,先叫人弄點吃的再說,自中午到現在,除了幾杯老酒,一點東西都沒下肚……” 黎嬙一聽心就疼,她急忙將楚雲按在錦墊上坐下,自己出去吩咐了幾句,回來埋怨的道:“你看你這人真是的,這麼大了,饑寒都不知道,餓懷了怎麼辦?” 楚雲滿心甜蜜的笑笑,黎嬙又嗔道:“嚴大哥在外面不知道和小翠胡說些什麼,見了我直做怪相,哼,他以為小翠好講話呀?山上多少年輕人思慕小翠都鬧了個灰頭土臉呢。” 楚雲舐舐嘴唇,道:“這老小子向來是老不正經,隨他去吧……” 黎嬙忙得像花裡蝴蝶似的往來穿翔,衣料哪,衫裙哪,首飾哪,環佩哪,一件件的親手捧給楚雲挑選,邊香汗汗盈盈的道:“雲,我看你真是迷糊了,買這許多東西幹嗎? 你只是娶我一個人,又不是像皇帝那樣得有個三宮六院七十二妃,這麼多東西我怎麼用得了,化了多少錢啊,哼,以後可不許這麼化費……” 楚雲迷著眼,伸了個懶腰,有些疲倦的道:“其實,我還覺得這點聘禮太寒酸,有些對不起你,以後,小嬙,你當了家自然一切都聽你的,這些東西,全都是嚴大哥與龔寧親自到沼陽去採辦的,希望你還喜歡。” 黎嬙自幾方精緻小巧的銀盒子裡挑出幾付鑲珠耳墜與金鳳釵,正在審視,楚雲已走了過去,搖搖頭道:“小嬙,金雕盟盟主的夫人不佩戴這些庸俗之物,你願意留著就留著,否則分給丫鬟下人也罷……” 黎嬙嘟著小嘴道:“這些首飾也很不錯嘛……” 她大眼睛一眨,銀鈴似的笑了起來:“對了,雲,我可以將爹娘送給我的釵環玉佩拿出來派用場了好嗎?” 楚雲伸手人懷,取出一方鑲著各色寶石的白金盒子,輕輕打開,裡面,正好安放著一對碧綠瑩翠的小小鴛鴦,一幅鑲嵌著粒粒明鑽的白金手鐲,一朵以銀金絲纏就,形狀像是燈籠花似的物件,一串大小一致,閃耀著幻異光彩的多角形七色寶石的項鍊,另外像還有一枚色做柔藍,透亮晶瑩的小小如意,這些價值連城的奇珍異寶,剛好將那一方白金小盒塞得滿滿的。 黎嬙看得呆了,有些日眩神迷,她怔怔的拈起那對鴛鴦耳墜,卻發覺每個耳墜都是並製成兩只鴛鴦,稍微一動,那每一邊的兩只鴛鴦便輕搖搖擺,有如在綠波浮沉,而且,更令人驚喜的,卻是這四只兩對的小小鴛鴦在每一搖動,皆會自那米粒般的啄嘴裡吐出紅紅白白的小舌,這對鴛鴦耳墜,其大只如小指頭大小,更是絕頂碧翠所雕製,真是稱得上名貴珍罕,巧奪天工了。 小小的鴛鴦,在黎嬙纖長如玉的指尖輕拈下微微搖晃,幾點瑩絲的光輝與淺藍的燈影互映,美極了,雅極了。 楚雲又將那串大小皆如龍眼的七色寶石項鍊,輕輕為黎嬙掛在頸上,黎嬙剛把耳墜子帶好,忽然指著那像燈籠花的物件道:“雲,這是什麼?好好看啊……” 楚雲露齒一笑,自盒裡拿了起來,這串疊的金屬己然垂展,成為一朵小巧的花冠,周緣綴著各種形狀的碎珠瑪瑙,晶玉火鑽,當中,有一串坐佛形的垂飾,系由大而小的幾座白玉佛像所連接而成,楚雲為黎嬙戴在發端,嗯,這串由大而小的佛坐形白玉,便恰巧垂懸在黎嬙的額際了。 楚雲站遠了一些,左右端詳了良久,深深吸了口氣,贊道:“真美極了,你戴著這頂‘巧意花冠’,像是瑤池仙子下凡九天,清雅秀麗,不帶一絲人間煙火氣息,嗯,美人配名玉,寶刀贈烈士,果然此言不差……” 黎嬙嬌羞的道:“你呀,哼,就是喜歡給人家戴高帽子,其實……我不管什麼美人名玉,寶刀烈士,我只曉得黎嬙……黎嬙該配楚雲……” 楚雲高興得一把將黎嬙抱入懷中,“嘖”“嘖”的香了兩下,用腳尖轉了兩轉,一直轉到妝臺的銅境之前,黎嬙滿臉飛紅,若不勝依的靠在楚雲懷里,二人緊密相偎的形影,旖旎得讓人沉迷。 黎嬙如醉似痴的看銅鏡裡映出的人影,也看著她自己那豐彩奪目的美豔,一陣出奇的衝動,使她眼圈兒一紅,波然欲涕的道:“雲……你真是……真是待我太好了……,我實在,不值得你這麼愛的……我……我的生命及一切,都不及你對我情感的一丁點!我……我盡我的一切愛你,都不能使我對你的愛有所平衡……” 她抽噎了一下,跺著腳道:“我不知該怎麼說,我實在太高興了,我只知道我愛,我愛你,我愛你,我要讓我的所有都歸於你,都包含在你那浩瀚熱炙的情感裡,哪怕是如此細屑的微不足道,我只需求一切給你已足……” 楚雲靜靜的聽著,神色深沉而平和,他緊抱著懷中玉人,悄然道:“小嬙,有了你,我此生已夠幸福,我要容納你的生命,你也會容納我的全部,這裡麵包含了一切,實質的與精神的,我不會再作他求,你看……” 楚雲舉起黎嬙的皓腕,那雪自滑膩的手腕上,己在不知何時,被楚雲給她將那只鑲鑽手鐲戴上了,黎嬙自含淚的目光裡凝注那只美麗的手鐲,這才發現,那引起閃爍的明鑽,竟是精心鑲綴的圖案 一些重重疊疊的心,心裡,雕縷著同樣的小字:“馥”“馥” “馥”…… 楚雲輕輕的道:“那柔藍的如意,是在海底的礁石中採掘琢磨出來,有著自然的冰主之氣,將它懸在你的心上,希望你也能含蘊大海的浩蕩,波濤的起伏,深邃的美麗,以及,永恆的不變……” 黎嬙便咽著,顫抖著,語不成聲的道:“我要瘋了…… 我要死了……我是如此愛你……” 楚雲溫文的堵住了她的小嘴,自唇縫中悄悄的道:“這些東西,或者在世俗的眼光中十分珍貴,但是,在我眼裡,卻與任何頑石沙礫無異,我只要它能表明我對你的情感,依此,它能略微傳達一絲我的心聲就夠了,而這所有的一切珍寶,它們的價值也僅在此……” 黎嬙激動的抱著楚雲,激動的吻他,十遍,百遍,像雨點,像落花,繽繽紛紛,和著淚,和著愛,和著心靈的呼喚。 忽然 冰花格子門被推開了,黎老夫人在四名丫鬟扶持下匆匆而入。老夫人用手絹拭著汗,邊左右找著女兒,口中直喊:“欸,這丫頭,你看看她房中亂成個什麼樣子?真還是個娃兒啊,娘才出去一刻,就拿不定主意了,馥啊,馥兒啊……” 黎嬙忙擦於淚痕,拖著楚雲行出來,老夫人只覺得眼前一亮,像是痴了似的直瞪瞪地看著女兒,半晌,才驚喜的道:“啊呀,乖乖,真漂亮呀,娘都差點認不出了哩,來來,快到娘這裡,呵呵,讓娘仔細看看……” 黎嬙嬌羞無已的倒在黎老夫人懷中,像個小鳥似的,楚雲連忙躬身行禮,黎老夫人老懷彌欣,端詳著懷中這水蔥也似的女兒,邊朝楚雲慈愛的,笑裡含著淚的道:“雲兒啊,老身只有一個心肝寶貝,許給了你,你可不能虧待她…… 欸,老身真是舍不下啊……” 楚雲恭謹而懇切的道:“夫人放心,今後,晚輩待令媛,一定盡心盡力,決不會使她遭受絲毫委屈……” 黎老夫人點著頭,又羅羅蘇蘇的道:“你看你們這兩個孩子,明天就是大喜之日了,什麼都還沒有準備好,馥兒是一刻也離不開我這為娘的,春荷,小紅,快來將一乾衣物給排整好,讓我為小姐挑檢挑檢看,馥兒啊,你這身裝飾可真好看哪,娘猜一定是女婿送的吧?” 楚雲與黎嬙俱是面孔一紅,黎嬙卻已輕輕的點了點頭,老夫人樂得心腔兒都油蜜蜜似的,高興的牽過楚雲,迷著眼端洋身邊這一對壁人,現在,她越發覺得女兒秀氣,半子英偉了,嗯,本來,千古以還便有一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 門被推開,一個俏生生的使女,端一面漆盤進來,漆盤上托有各色美點數味,人還未近,點心的香氣已隱隱傳來。 黎嬙“啊”了一聲,歉然望了楚雲一眼:“雲,我幾乎忘了你還沒有吃東西……” 楚雲深深嗅了一下,笑道:“這陣香味一來,我肚裡的蛔蟲翻騰不已了,不過,我還忍得住,倒是先請娘嘗嘗……” 老夫人心裡受用之極,喜得合不攏嘴的道:“呵呵,我不餓,好孩子,你先用吧,呵呵,真是個孝順孩子呀……” ------------- |
第38章 百年好合 比翼雙飛
觀雲閣擠滿了人,有的是各方好漢,有的是名流巨賈,有的是氣度軒昂,有的是文質彬彬,各形各樣的人都有,相同的,每個人的臉上都流露著欽羨,眉宇間充滿了喜氣,是的,大紅的喜幛掛滿四周,金色的雙喜宇在龍鳳花燈光裡跳躍,行行色色,不可勝數的禮品堆集得裡外都是,大洪山的首要,金雕盟的豪士,全是衣履鮮明,欣悅的凝注婚禮的進行,於是,在全身寶藍線緞長衫的楚雲微笑裡,在黎嬙豔紅衣裙,龍霞鳳佩的紅中下嬌羞,偷偷一瞥裡,在老人家的欣慰注視中,身為司儀之職的狐偃羅漢,已拉長了脖子,漲得滿臉通紅的吼道:“拜高堂……升 新郎新娘互拜一禮 ” 這位大羅漢,今天穿了一套全新的紫紅色福壽團字袍,襯著他那肥頭大耳,越發顯得油光滿面,福泰生財,這時,他暗裡松了松領口,唾味星子飛濺的拖著嗓子再叫: “百年好合,五世其昌,鸞鳳和嗚,共人洞房 ” 在六名伴娘,六名伴郎的簇擁下,一對新人已被護送人內,鬼狐子黎奇與夫人相視微笑,四目中卻是淚光盈盈,左拐子宋邦也悄然拭去眼角淚痕,對著又是喜,又是悲的百花仙子道:“孩子們都長大了,記得抱著小馥撒了我一身溺的時候,還恍如昨日……” 百花仙子哽咽著點頭,低啞的道:“我真高興,二哥,但是,卻又不知為什麼覺得好像失去了什麼一樣,有點惆悵,有點空虛……” 左拐子宋邦望著滿廳賓客,微喟道:“是的,小馥童年已經過去,以後,她在我們眼中,不再是個天真而不懂事的小女孩,她將是一個賢淑端莊的好妻子……” 那邊,紫心雕仇浩以下每一個金雕豪士,俱都流露著衷心喜悅,假如不是客居大洪山,他們早已振聲歡呼起來了…… 數百桌豐盛的筵席,在眾多的藍衣勁裝大漢往返擺置下迅速排好,成缸的美酒被打入席間,賓客們紛紛贊譽著新郎棺的風儀氣度,自然,他們或者有的沒有見過蒙在紅中之下的黎嬙本來面目,不過,他們也會異口同聲的附合著誇揚新娘的美麗,因為,天下的英雄與美人,自古以來,便是匹配成雙的啊。 場面熱鬧極了,賓客們人席之後,隨即興起了一片盛大喜事中所慣見的熱潮,猜拳聲,哂笑聲,喧嚷聲,與強烈的酒菜香氣混為一體,自每一棟屋字,每一處招待客人的地方傳出老遠。 不多久,在大洪山二子及黎老夫人,百花仙子,紫心雕仇浩,狂鷹彭馬,狐偃羅漢等人的陪同下,一對新人開始了他們必須愉快的行程,沿桌敬酒,楚雲仍然原來打份,顯得英姿颯爽,神采煥發,黎嬙卻已換了一身蔥兒絲的衣裙,佩帶著楚雲送給她的裝飾,“巧意花冠”白玉佛座的輕輕搖晃下,有如九天仙女,靜雅而脫塵,她輕依楚雲身旁,端莊而又雍容的應付著每一桌的賀客。 出了這個廳,進入那個堂。轉折了很多處,已經來到擺投喜筵的最後一處所在,那是一棟稱為“九玉軒”的小巧樓閣,樓上樓下,共擺了十桌席次,做完了樓下的酒,一行人抬級登樓,在賓客們的鼓掌歡叫聲中,楚雲正待慣例的交待幾句感謝的場面話,右側桌面已有兩個人步行至,左拐子宋邦一眼望去,不由豁然大笑起來,豪邁的叫道:“好個大羅金環江一飛,還有範老五,你們兩個來了也不打聲招呼,偷偷坐在這裡白吃,到底是想賴喜禮錢還是怨我們大洪山招待欠周?” 楚雲聞言之下,匆匆笑拒了幾位敬酒的來客,回首望去,果然已看到正滿面含笑白髯紅袍的大羅金環與範五二人,競會在此時此刻來到這裡。 紫心雕仇浩下狂鷹彭馬都己聽過楚雲述說他與大羅金環較鬥之事,這時,二人已本能的,極為自然的站到可以護衛出擊的有利位置上去,狐偃羅漢亦戒備的向楚雲使個眼色,蓄勢待發。 黎嬙自然更是冰雪聰明,她嫣然一笑,卻悄語道:“雲,不要魯莽……” 左拐子宋邦又呵呵笑道:“飛老三餘年未下無憂山,咱們上次見面,還是七年以前之事,那次不是兄弟路過寶山, 只怕至今還見不上呢,飛老的消息到是靈通,大約又是範老哥通風報信之功了。” 鬼狐子黎奇亦笑道:“今日小女與金雕盟楚盟主成親,兄弟只恐飛老清修寶山,是而不敢打擾,卻不想飛老如此捧場,竟與範五兄親臨寒居,這真是有些不敢當了……” 楚雲由大洪山二子言語之中,知道他們與大羅金環可能還有一段不算遠的交往,而且,形態表示,似乎對這位老人十分尊敬,當然,楚雲曉得大洪二子早知他與大羅金環結怨之事,眼前,二人好像在盡力打著圓場。 大羅金環笑瞇瞇地與大洪二子及黎老夫人寒暄了兩句,轉向楚雲道:“楚老弟,老夫便賣個老,稱你一聲老弟吧,今日老夫自百里之外專程趕來,便是要喝你這杯喜酒,怨家宜解不宜結,老夫毫矣,若再與老弟你為了些許小事鬧得灰頭土臉,不僅貽笑大方,老夫自己亦未免太過看不透了,咱們只當是不打不相識吧,當著大洪二子兩位老弟面前,握手言和怎樣?” 楚雲長揖道:“日前對老前輩等多有冒犯,言和不敢,算是晚陪罪請恕……” 大羅金環紅一飛心中受用已極,他高興得呵呵笑道:“好小子,果然是個能屈能伸,敢作敢為的大丈夫,黎老弟,你這乘龍之婿可確是非凡呢,老夫竟亦不是此子對手,思前想後,老夫咎由自取,實在慚愧之至,二位老弟可別見笑啊……” 其實,大洪二子又何嘗不明白楚雲與大羅金環結怨之事?只是二人早年與此老交往不惡,目前又正值大喜之日,豈能翻下臉來攤牌?所以,大洪二子在剛一發現大羅金環二人之際,心中雖已有備,卻仍然不得不保持面子,設法挽轉。 現在,一切都已緩和了,一場暴戾化為吉祥,大洪二子自是心中歡喜,求之不得,否則,萬一鬧翻了,他們雖然只有偏向楚雲一面,但得罪了多年老友,到底也不是上策啊。 楚雲招呼侍者端來佳釀九杯,恭謹的敬了大羅金環與範五二人,醇釀下肚,星鞭子範五已赤著老臉道:“楚老弟,你真是厲害得緊啊……” 楚雲連聲不敢,鬼狐子黎奇已接口道:“好了好了,雲兒少不更事,飛老教訓這孩子一頓也是對的,大家還客套什麼呢?來來來,二位請相偕下樓,兄弟定要重罰二位這賴禮之罪,每人至少得罰個三百杯……” 左拐子宋邦亦在旁打著邊鼓,大羅金環等二人在推倭不下之後,只有隨同各人離開“九玉軒”闢室另飲去了。 喜筵客人都散了,仍有不少近道的賓客及雙方親家的自己人在意猶未盡地繼續歡飲,但是,嘈雜肋聲浪卻已斂寂得多了。 半山,“心境樓”中。 黎嬙依偎在楚雲懷里,二人的面孔都透著同樣的配紅,是人醉了,抑是心醉了呢? 凝視著窗外一片明滅的燈光,凝視薄雲中的半弦月,氣氛優美而寧靜,情調充滿了安謐與溫馨。 鋪設著紅綢的白玉桌上,龍鳳喜燭爆了一個雙蕊燈花,楚雲輕輕吻著黎嬙的秀髮,低柔的道:“花開並蒂,小嬙,人也成雙對。” 黎嬙用頰摩姿著楚雲的頷,美麗的風目中散發著朦朧而喜悅的光輝,她悄細的耳語: “現在,雲,我明白了那句話……” 楚雲深長的“嗯”了一聲,”表示詢問,黎嬙羞澀的道:“只羨鴛鴦不羨仙……” 她的語聲細柔如絲,美極了,嬌極了,媚極了,楚雲執過她的手,吻著那腕上的黑痣,若有所思的道:“見到這粒迷人的小痣,我們已被姻緣的紅線相連,儘管我們在天南地北,我卻似早已識你,卻似在前生識你,在千百年前識你……” 黎嬙幸福的笑了,悄悄的道:“那麼,我們前世本是夫妻,今生又成比翼,我想,我們千古以來原是一體,所以,我們的結合該是證明了永下分離。” 室中的空氣似流動著,一層薄薄的蜜,浮漾著如水的情,很甜,很柔,而這甜,這柔,加合起來,又有多少深遠的依依。 輕淡的,楚雲回憶著笑道:“小嬙,記得在下營鎮中首次見到你,你叫我回去好好種田過日子的話麼?” 黎嬙胸蛋兒一紅,輕啐道:“還好意思講,人家叫你騙夠了,那時你土里土氣的,誰又知道你全是裝的來著?只怪我自己太傻……” 楚雲握著黎嬙的一雙小手,合在唇邊,一隻手指一隻手指的親吻著,哧哧笑道:“老實說,那時我已有些喜你了……” 黎嬙嘟著小嘴,道:“僅是‘有一點’而已?” 楚雲籲了口氣,道:“我是怕希冀大多,失望則大,假如那時我就傾出全部情感,而你卻不接受的話,小嬙,你又叫我如何承擔得了?” 黎嬙幽幽的道:“現在,你已知道我會接受的,要不,我又為何在當時追上你,請你解下面中讓我再看你一眼?” 楚雲輕輕的道:“我們真是恨無彩鳳雙飛翼,卻是心有靈犀一點通了……” 黎嬙嫵媚的垂下頸項,千言萬語,盡在默默無言之中。 楚雲悄然道:“倦不?” 於是,黎嬙的面龐漲得飛紅,像煞白玉里抹上一層丹朱,楚雲平靜的笑了,走過去,在小桌斟了兩杯酒端過來,一杯交與黎嬙,雙目如火似的注視著她,半晌,楚雲深沉的道: “小嬙,你這杯叫葦蒲酒,我這杯叫盤石酒。” 黎嬙舉杯近唇,聞言之下,迷惑的道:“這裡面,是否含有什麼意義?” 楚雲凝視著她,輕輕點頭:“葦蒲絲如情長,磐石堅定不移。” 黎嬙雙目有些濕潤,感動的飲於了杯中之酒,楚雲亦一口吞盡,他緊握著黎嬙的手,低沉的道:“當我來此世界,時時中即在尋你,縱使我倆在多年前並不相識,但是,我們都會在心中有著預感,你將屬我,我亦屬你,現在,小嬙,我找到你了,你遇見我了,而我們更已彼此相屬了……” 黎嬙主動的將柔唇湊上,癡迷的道:“是的,我們已彼此相屬……” 龍鳳花燭,又爆開一個雙蕊,小小的火花,像一張張的笑臉,像一句句的祝福,夜風自窗篩中拂進,抽起輕紗飄舞,宮燈和晃轉,淡紅的燭光,淺藍的燈輝,是如此柔和,又是如此安詳。 半弦月已躲進雲裡,偶爾露出臉來窺伺一下這閨房中的一對新人,但是,這時光是完全屬於他們兩人的呢,於是,淺藍,淡紅的光彩逐次熄滅了,只留下一盞櫃邊的垂燈,擺擺移移的,那微微晃動的柔和光芒,像一池澄藍的水,盪漾在芬芳的空間,迷濛在兩對脈脈的眸子裡。 於是,心靈在呢喃的低喚,精神在緊密的融合。 於是,有情之人,已成眷屬。 時光如水,悠悠流逝,尤其是,當人們沉醉在甜蜜的日子裡,更會覺得光陰在指縫裡,在眉睫間跳動的迅速。 一個月匆匆過了,已是深秋,在楓葉的紅淚飄灑,在白頭的蘆葦輕咽,在人們依依不舍的淚眼迷離中,楚雲帶著他的妻子,帶著他的屬下,帶著滿懷的惆悵別苦,也帶著大洪山每個人的留戀走了…… 送別的行列,一直排出三裡,送別的人們,一直送出五十裡,含著老淚,大洪二子與黎老夫人頻頻叮嚀歸期,大洪山的三堂五舵首要們個個神色黯然(或者,一竿叟掌凌例外,他恐怕尚不能釋懷斷臂之恨),無數聲囑咐,無數點熱淚,無數次凝盼,也無數遍揮手,終於,金雕盟的豪士們,在展露著胸前的閃耀烈陽下,在鐵騎的長嘶裡,紛紛策馬而去。 黎嬙的坐騎的緊緊靠著楚雲的雙日駒,她俯在丈夫肩頭,已哭得像個淚人兒似的,楚雲環攬著愛妻,再回頭,儘管他的面孔上微笑盈盈,但是,誰也看得出這位青年霸主的笑容裡含有多少淺淺離愁。 送別的行列逐漸模糊,在飛塵彌揚中,大洪山也移到了後面,來是這樣,去亦如此,只是,多了一位嫵媚而美豔的佳人。 楚雲悄悄抹去眼角的一絲潤濕,低柔的道:“小嬙,別哭,有我在你身邊,我會永遠照料你,永遠不離開你……” 那雙迷人的鳳目,在這時又是何其可憐,黎嬙用小絲絹拭印著淚痕,怯弱的道:“雲,現在,我只有你了,你可別欺侮我,別冷落我……” 楚雲心弦震撼,有些痛苦的道:“小嬙,你相信我,我會比爹娘更疼愛你,假如我有一絲兒過份之處,上天便叫我永沉苦海……” 黎嬙急忙抓住楚雲的手,惶恐的道:“不,雲,不,你一定會對我好,你一定長命百歲,我們兩人一定會生死與共,假如你沉人苦海,那麼,讓我也跟你去吧……” 楚雲反過手來,撫著黎嬙的小手,四目凝注,情深無限,蹄聲兒得得,兩人己越靠越近。 狐偃羅漢正仰著脖子,拿著酒囊喝了一大口烈釀,眼角一斜,嘻嘻笑道:“俺說呀,楚伙計,你乾脆與黎丫頭乘一匹馬得了,呵呵,你們如此親熱,俺這狐家寡人看了好不眼紅!” 五嶽一劍正好策騎在旁,他微微一笑道:“本來,在下想在大洪山再多盤桓兩天,目的便是為嚴兄找個合意之人,不過,楚兄要走,嚴兄亦跟著離開,在下若與向氏昆仲單獨留下,未免有點寂寞,況且嚴兄正主兒一走,又怎麼會知道哪個少女你看得中意呢?” “少女?”嚴笑天愣了愣,忽然笑了起來: “俺說班兄啊,俺老嚴已經小五十歲了,外表看著雖然年青,找個少女當老婆卻未免不大好意思,嗯,想來想去。 俺在班兄面前亦無庸惺惺作態,有個妞兒倒很中意,只是,呵呵……只是……” 楚雲在前,回首看了大羅漢一眼,五嶽一劍班滄已爾雅的一哂道:“可是小翠?” 狐偃羅漢差點一個跟鬥摔下馬來了他睜大那雙小眼睛,表情十分可笑的驚問道: “你……你……你怎麼知道?” 五嶽一劍悄悄向前面的楚雲與黎嬙努努嘴,笑而不語,狐偃羅漢恍然大悟,摸摸光頭,卻又若有所失的道:“只是,俺要隨著楚雲弟同往拐子湖,只怕短時間不能回到中原了,便是有意,亦只有讓它去了,況且,欸,還不知道人家姑娘家心裡如何,俺恐怕只是剃頭的挑子 一頭熱。” 楚雲忽然又回首一笑,笑得特別古怪,黎嬙這時心情也好轉了一些,她扯扯楚雲,故意說道:“雲,別理嚴大哥,我們在懷念爹娘,他卻先想到小翠……” 狐偃羅漢咧開了嘴巴,有些哭笑不得,他十分尷尬的轉過頭去要朝五嶽一劍打個哈哈,而當他那多肉的脖子才轉得一半,已發覺正有一雙水汪汪的眼睛,自側旁的金雕騎士群中向他凝視,這雙眼睛的主人,亦同樣的穿著黑色男裝,只是,夾在那剽悍粗壯的豪士中間,卻顯得窈窕嬌小多了,她的黑衫,胸前並沒有繡縷烈陽標幟,但若不注意,是不容易發覺出來的。 狐偃羅漢心腔兒一下陣狂跳,差點脫口大叫出來,哈,老天,那不是小翠兒是誰?她換穿男裝,在大羅漢眼裡,卻更有那麼一股子特別的韻味呢。 五嶽一劍在後面看得清楚,他策騎井行,低聲笑道:“嚴兄,在大洪山一月以還,兄台曾多次藉著探望楚兄夫婦之名,前往與小翠姑娘攀談,楚兄可是明眼之人,他看得出兄台心意,經黎姑娘私下詢問過小翠後,嗯,黎姑娘已決心帶她同行,其他陪嫁的使女老媽卻一個也沒有要……” 大羅漢高興極了,他咽了一口唾沫,想著又不好意思的向那雙俏眼兒的方向賊兮兮的瞟了一眼,一張胖臉竟也紅得賽關公,他訥訥的道: “班兄,呵呵,嘿嘿,你……你怎麼都知道?” 五嶽一劍睨睨眼睛,道:“有些,乃楚兄賜告,有些,自兄台的神態推斷,有些,閣下已經墜人愛河之中了 大羅漢害臊的低了低頭,五嶽一劍已抖韁先行,大漠屠手卻一馬衝來,拍拍狐偃羅漢肩頭,大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述,嚴兄還怕羞不成?哈哈哈……” 一片笑聲隨著起了,應合著蹄音,攙雜在那雙羞澀的眸子裡,大羅漢衷心感激的高抱雙拳,大叫道:“楚老弟,弟妹子,俺老嚴這廂謝了!” ------------- |
第39章 去矣逝矣 一鈧離恨
天狼冷剛,大漠屠手庫司,多髯客畢力等金雕盟三環首要,率領著所有金雕盟所屬轉回綏境拐子湖去了,其中包括那位蒙古武士哈察,而紫心雕仇浩,狂鷹彭馬及楚雲的兩大護衛,他們卻乘著這次機會,偕楚雲夫妻到一個他們仰望已久之處 東海回魂島! 他們要憑弔老盟主在人世問最後起居生活的地方,他們要在那最接近老盟主魂魄之處使自己的心靈超過空間與其呼喚,他們要聞嗅那令人追憶的氣息,要摟抱那虛無的懷念,因為人馬大多,不能一次全去,所以,只有兩位年紀最大的老人隨往 仇浩與彭馬,二人的年事已高,此次回去拐子湖,不知還有沒有機緣再臨中原,所以讓他們二人先去,其餘的金雕豪士們誰也個個殷盼,卻只有以後再行了,他們年輕,以後。日子正長著呢。 路上,楚雲曾巧遇到正率眾迴轉故居重整基業的魯境白獅門老掌門人魏百豪,以及老人那可愛的孫兒,一切都沒有變遷,只是老人臉上皺紋更多了,他的愛孫更活潑了,說不盡的感激在老人顫抖的摯語中,說不盡的親切,在那可愛的孩子擁抱下,楚雲抱歉的告訴老人他所沒有前往探視的原因,一切都已成為過去,楚雲已替老人徹底的擊潰了兩河之霸 灰旗隊與莽狼會,他已間接的為老人立下了重整家門的基礎,老人不止一次的邀請他前往故居盤桓,並告訴楚雲,枯道凝霜一本道人已往華山絕頂修真 在一本道人獲悉楚雲打敗灰旗、莽狼之後,楚雲十分懷念這位古怪而仁慈的道長,他相信,他們會再見的,在老人的熱淚紛灑中,在那可愛的孩子稚真的恭依之情下,楚雲答應將在下次返回中原時到魯邊探視他們,於是,在戀戀不捨中別了。 當天狼冷剛等人率眾與楚雲等分開之後,五嶽一劍與銀青雙龍向氏昆仲一直送楚雲等人到了一處我們都十分熟悉的地方 海邊的全福村,然後,殷殷約了後會之期,這三位武林中響噹噹的大豪亦離去了,望著三條鐵騎消逝於塵煙晦迷之中,狐偃羅漢感嘆的道:“兄弟,班兄與向氏昆仲可真是不可多得的性情中人,這三位朋友俺們可是交定了。” 楚雲有些傷感的點點頭,他指著左邊那條黃土驛道,緩緩的道:“老兄,還記得我們在這裡初見之情麼?卻好似宛在昨日。” 大羅漢怔怔的凝望著那條通路,用手指著: “嗯,俺躺在那邊,兄弟,你剛從全福村走出來,土頭土臉的滿身血腥味,俺就開始唱俺那首‘羅漢之歌’,然後,咱們相識了,俺卻自心眼裡喜歡你,然後,呵呵,金鉤銀鞭兩個老小子來了,還有半面美男皮昌,大家都在想對付那座翠佛,啊,還有一個人,是了,還一個半途殺出的程咬金……” 黎嬙輕淬了一聲,粉面兒嫣紅欲滴,楚雲笑著瞥了黎嬙一眼,輕聲道:“小嬙,幸虧你半路上殺了出來,否則我們又怎麼相識呢?” 仍然穿著男裝的小翠亦哧哧笑道:“那就是小姐了,為了那座翠佛,小姐還被老爺數說了一頓呢。” 狐偃羅漢忙拍著馬屁道:“說得是啊,大洪山是富商巨賈,大筆買賣,哪像俺這麼小本經營,可憐兮兮嘛,黎丫 頭……不,弟妹未免也太狠了。” 黎嬙柳眉兒倒豎,不依的道:“餵,嚴大哥,我家又不是強盜窩,像你這麼一說,成了什麼樣子了?” 紫心雕仇浩與狂鷹彭馬那在一旁笑了起來,大羅漢料不到一拍拍到馬蹄上,他尷尬的瞧向黎嬙與小翠,趕忙打著哈哈道:“晤,呵呵,俺只是打個譬喻,打個譬喻,沒有別的意思在內,呵呵,嘿嘿,你們別冤枉好人……” 紫心雕仇浩這時轉向楚雲,低聲道:“盟主,秋日風大,吾等還是早些啟程為是。” 楚雲向狐偃羅漢笑了笑,道:“那皮艇闊幅不小,大約乘坐得下五六人,我們共有八人,謹慎操駛,兩三天內也可到了。” 說著,他又向周遭留戀的看了一眼,大羅漢嘻嘻笑道:“別再看了,咱們當時在此初遇,你是一個,俺也是一個,呵呵,今天呢?卻俱是成雙成對了……” 黎嬙粉臉兒一紅,狠狠地白了狐偃羅漢一眼,小翠更是羞不自勝,暗地裡用力擰了大羅漢一把。 狐偃羅漢咬著牙,苦著臉,在被擰的地方拼命揉,楚雲裝著沒有看見,指著前面漁村中的一幢房屋,沉聲道:“我們到那裡去暫停一刻,但是,不能進屋逗留。” 紫心雕仇浩想了一下,道:“盟主自回魂島返來之時,在此漁村上岸,那家人家,一定是當時盟主存放皮舟之處了,但是,又為何不能迸屋逗留呢?” 楚雲沉毅的面孔上,掠過一抹奇異而迷惘的光彩,他低低的道:“因為,因為那家人太熱情,太淳樸,況且,我們也要趕路……” 楚雲說這凡句話時,語聲裡攙雜著一般難以言喻的追憶情感,仿佛在想著一段美麗而已成過去的往事,或者,這往事只如芸花一現,只在心田裡曾經萌芽而又淹沒,但是,總也值得在過去的今日悄悄咀嚼。 黎嬙敏感的瞧著丈夫,美麗的風目裡泛著猜疑的波光,嗯,這妮子已極快的想到另一方面去了。 另一方面,是的,楚雲在這時,因為舊地重臨,不期而然的想起這村裡的那家漁人懇切而熱烈的照拂,告別前的依依難舍,還有,還有那雙含蘊著明顯期冀與愛慕的黑亮眸子,嗯,黑妞。 他在唇角漾起一抹微笑,忽然,又驚黨的愉偷瞥了黎嬙一眼,使得楚雲好似被尖針刺了一下,黎嬙那冷澈的目光正靜靜的注視著他,而且,楚雲覺得,黎嬙這樣看他已看了很久了。 楚雲有些臉孔發熱,訥訥的道:“小嬙,你有話對我說麼?” 黎嬙平靜卻又尖銳的道:“我在想,雲,你現在一定感到很甜蜜,是麼?” 楚雲尷尬的一笑,坦誠的道:“你別想差了,我只是偶而回憶到那家薛姓漁人深厚的情誼,還有,他們家那位大姑娘送我走時看著我的表情。” 黎嬙酸溜溜的撇了一下小嘴,道:“她很美,是麼?” 楚雲開朗的道:“生得不錯,但及不上你,小嬙,我只是觸景生情,回憶一下往昔的一些小情趣,決沒有想到別的,否則,我會不告訴你麼?” 黎嬙感到好受了一些,但仍嘟著嘴道:“反正呀,你們男人都不是好東西,哼!你給我老實點……” 狐偃羅漢嘻開嘴回首看了小翠一眼,小翠報以狠狠一瞪,紫心雕與狂鷹離開各人數尺之外,裝作不知的笑攏煙波瀚海,楚雲迅速捏了妻子的小手一下,策馬奔去,邊道:“該走了,海上風光,會更明麗誘人的……” 於是,一行八騎,轉人村前小道,不多一刻,已來到那幢房舍不遠,這幢屋宇,和四周星羅棋布的漁家房屋比較起來,可算是最大的一處,屋前,曬著幾面魚網,有數只小舟倒擱著,大約是在修理,這時正值下午,漁人們出海尚未歸來,所以整個村子都是靜悄悄的,只有三數頑童,幾頭老狗,在沙灘上追逐嘻耍,發現了楚雲等六人,孩子們俱都停了下來,睜著一雙雙天真無邪的眼睛,向他們驚奇的打量著…… 楚雲緩緩下馬,望著新漆的黑色門扉,兩邊貼著的紅色喜聯,心時明白了幾成,他回首向黎嬙一笑,輕輕叩門 半晌,“呀”的一聲,開開了,一雙驚異的眼睛,怔怔的瞧著他,於是,這雙眼睛在辨明了眼前站立的人以後,已隨著一聲驚喜過度的喊叫而潤濕起來,是的,那稍黑而卻姣好的面孔,那健美的身段,那略嫌鮮豔的花布夾祆,那長長蓄留的辮子,這應門者,正是黑妞! 這時的情景,又與楚雲自回魂島歸來後首次叩開這扇門時的情形多麼相似啊! 楚雲躬身一揖,沉和的笑道:“姑娘大約不識得在下了? 老伯與令尊堂等人可好?” 黑妞有些激動的噙著兩眶熱淚,嘴角抽搐的望著楚雲,她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語聲卻仍然顫抖的道:“楚…… 叔叔,你……你怎麼纔來?” 楚雲輕輕拍拍黑妞的肩頭,故意豪放的笑道:“也不晚呀,難得你這妮子還認識叔叔,這些日子來,你也越發出落得標致,怎麼,不請叔叔進去坐呀?” 黑妞驚悟地往旁一讓,卻在身子一偏的時候,望見了騎在馬上的黎嬙等六人,黎嬙眨著那雙美麗的鳳目,儀態嫣然的向黑妞微笑示意。 黑妞面上的表情剎時變得十分蒼白,她不自然的道:“那幾位也請進來坐啊,楚叔叔。” 楚雲輕輕的道:“不了,我們就要走的,那第一匹馬上的人,是在下的妻子,其他各位,俱是在下的摯友……” 黑妞聽到“妻子”二字,兩顆淚珠已順頰而落,她淒迷的道:“果然,楚叔叔,你已成親了……我……我也在前日由村裡陳家下了聘……楚叔叔……不,楚非,你為何要匆匆離去?為何又遲遲而來?我早就知道,你不會單純的是個漁人,我也知道,那倉促相聚,你也不會記著我的,但是,你便一些兒也看不出麼?” 楚雲十分窘迫,他臉孔紅紅的,喃喃的道:“黑妞,你只是個孩子,我們……我們聚合短暫,你還不了解我,我們是不相襯的……” 黑妞蒙著臉,嗚咽著道:“我想了多少日子,但我失望了,到了今天,我……我……天啊……” 說著,她已哭著奔向屋內,卻險些與正扶杖出來的薛老爹撞個滿懷,老人望著黑妮直奔人。內的背影,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又有些迷惑的行向門口,他揉了揉老眼,待看清了是楚雲的時候,已高興得一把將楚雲抱住,欣喜若狂的道:“好,好,楚哥兒,你可來了!呵呵,這日子來,可想煞老夫全家了,我老頭子早就看你不似個打漁的出身,現在果然證實老夫之言不差,楚哥兒,你留了那麼些珍貴的寶物給老夫全家,這可怎麼擔待得起呵……這些日子來你可好麼?呵呵,看你的身體多結實……” 楚雲一直等著老人流水似的歇了口氣,才扶著老人笑道:“老丈你好,大全哥與祥生部好吧?大全嫂子也都好吧? 在下早就想來,只是沒有時間,嗯,聽說黑妞要出閣了?” 老人一切都沒有變,只是臉上的皺絞更多,更深了,他嘻呵呵的道:“是啊,你來得正好,剛剛趕上吃二丫頭的喜酒,再過五天就過門了哩,陳家那孩子挺好,能幹活,又老實,將來大妞兒嫁了過去,吃不了虧的,呵呵呵……” 這時,老人的兒媳 薛大全的渾家也移著一只小腳走了出來,一見楚雲,已驚喜的道:“欸呀,我道是誰,原來是楚叔,啊,真是稀客,爹,怎麼不往裡請?楚叔叔還有朋友待在外面哩……” 老人連道糊塗,又顫巍巍的行到外面,紫心雕仇浩等人急忙下馬,由楚雲為老人一一引見了,不等老人再度讓客,楚雲已忙道:“老爹,在下等這就要離開,上次存放在老爹府上之物,尚請賜回,那是一艘小皮舟……” 老人一顆白髮蒼蒼的腦袋搖得似撥浪鼓一般道:“這如何使得?多日不見來了就要走? 連茶也不喝一杯,飯也不吃一頓,況且,大全祥生都還沒有回來,大妞兒又要出閣,怎麼說也得住上十天,老頭子我還招待得起,再說,哥兒你的……你的夫人,對了,夫人,她還是初來乍見,總也要與大妞兒親熱親熱啊。” 楚雲真摯的道:“老爹,在下實在想與老爹全家多作盤桓,但是急事在身,不克分暇,以後日子正長,在下一定會專誠來謁,不到老爹你討厭了決不離開……” 老人執意不肯,薛大全的渾家亦幫著挽留,楚雲說得唇幹舌爛,費盡了力氣,老人才在萬般失望之下勉強點了頭,但仍逼著楚雲許下一個來期,直到楚雲答允了,他才有著喜色,帶著快刀三郎季鎧,煞君子盛陽二人入內搬取皮舟。 楚雲一直沒有進屋,他怕再看見黑妞那張含意的面龐,那淚盈盈的眸子,這是一種負擔,一種心靈,精神與情感揉合起來的負擔,或者你不想去承當,可是,這卻由不得自己,因為,對方已將她的那些夢與愛交給你了。 等老人伴著快刀三郎與煞君子出來,二人肩摃著那外表折疊得整齊的皮舟,皮舟保管得很好,上面毫無灰塵,顏色明淨,可見是時常被拂拭過的。 楚雲一再謝了老人與薛氏,他悵然向屋內望了一眼,低聲道:“老爹,大妞的名字叫什麼?” 老人的眼圈有點紅紅的,他蒼啞的道:“大妞兒叫薛美娘,這是她爹給取的,剛才,丫頭哭得厲害,老夫想,她也一定不願見你現在就走啊……” 楚雲無奈的嘆了口氣,自長衫內取出一個玉盒,正要交給老人,卻發覺老人正怔呵呵的向他看著,楚雲尚未說話,老人已若有所思的道:“楚哥兒……你現在這打份,真俊得緊……你……欸,老頭子我忽然想起大妞兒平時是如何巴望你,念道你,現在,我想到了一點這丫頭是為什麼,你們年齡原就相若……但是事到如今……欸……可惜…… 都怪這丫頭福份太薄……” 楚雲急忙將手中玉盒塞到老人懷中,真誠的道:“老爹。 這些,算是在下送給大姑娘的賀禮,區區之物,萬乞笑納,老爹,緣份乃屬天定,人力勉強不來的,在下去了,請代問候大全哥,祥生姪子好……” 老人含著淚接下了,邊哽咽的道:“楚哥兒,你真叫楚非?” 楚雲忙道:“不,在下真名叫楚雲,老爹,請原諒當時相瞞之罪,因為那時在下有難言之隱,出此下策實非得已……” 老人又依依的道:“那麼,楚雲哥兒,你可一定要再來啊,與你的夫人一起,大全祥生見你不著,他們回來會怪我老頭子留客不堅的……” 楚雲頷首允諾,向老人及薛氏拜別,一行八人又翻身上馬,臨行時,老人熱淚縱橫,薛氏亦炫然欲涕,終於,楚雲咬著牙一揮手,抖韁而去。 行出數丈,楚雲忍不住回首再望,卻看見在老人與薛氏身後,黑妞正倚門而位,她一面哭著,邊向楚雲搖手,這情景,與當年她送楚雲離開的時候是一樣的,只是,世事多變,今天,卻與往昔迥異了,有著淒涼,有著唏噓,或者,也有著往事的夢的殘痕。 楚雲揮揮手,策騎奔去,他要將這段堪可留戀的遺情拋在身後,因為他不能,也不願對這方面再有抱撼,這原因很簡單,有了黎嬙,楚雲即擁有了一切,他已很滿足。 當一行八騎來到楚雲當初登岸的那片小叢林前,黎嬙己含有深意的道:“雲,方才,那位薛姑娘真令人感動,他們全家人又都是那麼好,假如沒有一付鐵石心腸,只怕誰也摔不下,丟不開,而且,薛姑娘又長得很美……” 楚雲強顏一笑道:“我沒有鐵石心腸,但我知道我不會在這男女之情上再受因擾,因為,我有了你,真的,小嬙,我有了你,再也容不下他人了……” 黎嬙哼了一聲,道:“只怕你嘴裡是這樣說,心裡去想到另一端上去了。” 楚雲勒住坐騎,轉過頭來凝視黎嬙,平靜的道:“小嬙,你與我是夫妻,你該知道我不會對另外一個女孩子發生情感,就像我明白你只愛著我一個人一樣……” 黎嬙默然了,眼圈兒卻有些紅紅的,楚雲籲了口氣,低切聲道:“小嬙,天下之大,我只有你,你只有我,你…… 你再折磨我,我就跳海了……” 狐偃羅漢等人這時已下了馬,由紫心雕仇浩指揮快刀三郎及煞君子二人,退下皮舟外的厚布套子,小心翼翼的將皮舟展開,狂鷹彭馬又自鞍囊內取出一個早已預備好的軟皮鼓風來,接在皮舟的輸氣口上,一上一下的將空氣灌人皮舟之內。 乘著各人正在忙碌,大羅漢行到黎嬙身旁,低沉的道:“弟妹,你放心好了,楚伙計不會對那妞兒有意的,否則他會這麼死心塌地的愛你?別生氣,假如楚伙計膽敢稍有異念,俺第一個找他拼命……” 黎嬙可憐生生的拭了一下限角,怯怯的道:“我知道他不會,他剛才還說我再逼他,他就跳海……” 大羅漢豁然笑道:“別理他,這小子是嚇唬你,他若能撇得下你,早就活不到如今了……” 楚雲露齒一笑,道:“小嬙,嚴大哥說得對,這世上若沒有你,我又焉能獨存?” 黎嬙不禁破涕一笑,呻道:“厚臉皮……” 紫心雕仇浩已將一切食物飲水搬上皮舟,這艘乳羊皮特製的小舟,這時正張開了帆,伸展著那精巧透明的四片水晶翼,靜靜的停在沙灘上,看去輕便而利落,有著一股乘風欲去的味道。 楚雲扶著黎嬙下了馬,向仇浩道:“副盟主,坐騎便散置此林之內,它們訓練有素,不會亂跑的,這林中有雜草為食,此處閒人其少,待吾等返回,即可策騎歸去。” 仇浩頷首稱善,令快刀三郎季鎧將八乘坐騎趕入林中,由狐偃羅漢及煞君子盛陽合力將羊皮舟抬至水面之上,楚雲指揮各人慢慢上船,於是,待大家坐定後,輕巧的小舟亦緩緩離岸盪出。 碧波萬頃,一望無涯,海面上波平浪靜,澄澈柔和,藍色的海水與藍色的長空連成一片,像煞一個碩大無朋的弧蓋,幾抹白雲橫浮空中,淡淡的,悠悠的,令人心曠神恰,心胸為爽,塵念滌空,煩囂一淨。 黎嬙長長的吸了一口氣,望著四周輕波千重,海鷗數點,不由興奮的道:“啊!真美極了,我整年看見的都是深山峻嶺,絕壁陡切,就是看見海,也只是遙遙一瞥就過去了,想不到我現在已如此接近的親近它,更已浮在水波之上了……” 小翠急忙為黎嬙披上一件淺藍色的披風,狐偃羅漢側坐在右弦,雙手抓得緊緊的,面色蒼白,正襟危坐,一點也不敢稍動。 楚雲親自掌舵,悠閒的舉著酒囊慢慢啜飲,這艘皮舟在他熟練而巧妙的操縱之下,帆面滿了風,速度漸行漸快。 帆的兩邊,快刀三郎與煞君子分側而坐,楚雲將皮舟輕巧的轉了一個大“之”字形,安適的道:“季鎧,盛陽,你們二人在拐子湖住了許多年,湖中操舟之術想必甚佳,你們看我這半路出家,無師自通的掌舵手法可稱上乘麼?” 這兩大護衛相視一笑,季鎧道:“回稟盟主,湖上操舟與海上掌舵全然不同,湖水準靜無波,乃屬淡水,浮力較小,海上風雲變幻無定,波浪洶湧,浮力較大,其用力,使勁,轉折各般技巧都大不一樣。” 坐在船首的紫心雕仇浩與狂鷹彭馬正談笑,聞言回首笑道:“盟主的掌舵手法十分高妙,光看這風帆用力的程度及轉向的平穩已可揣測一般了。” 楚雲連連不敢,黎嬙已湊近了他,低柔的道:“雲,我想不到你在水上也有兩手呢……” 楚雲抿唇一笑,正待答話,大羅漢已嚷了起來: “欸欸,俺不去了,這搖搖晃晃的滋味真使人提心吊膽的,像在半天空一樣線毫著不上力,這可叫俺又回想起大洪山那兩界橋上的享受了……… 大羅漢說到這裡,卻忽在令楚雲想起一件事來,他忙道:“對了,老兄,你在青衫奚樵父子離開之際,跟在後面與白心山莊莊主諸葛圖說些什麼?我看你指手劃腳的,好像還十分帶勁……” 狐偃羅漢打一個乾嘔,苦著臉道:“俺向那老小子解釋與三戟絕魂拼戰的那檔子事,這老小子口風尚硬,俺便告訴他,俺已幫他奪回了玉獅球,已算對得起人了,若他膽敢再向俺們找碴,奚瑜便是最好的榜樣,諸葛老小子一直沉著臉沒有說話,快到橋邊了,他才狠了心說些什麼山高水長,後會有期的場面話,哼,俺看他也罷了……” 楚雲笑了笑,道:“還有那花刀洪引,大約現在正急得暈頭漲腦的到狐偃山去找咱們解他的穴道呢。” 大羅漢齜了齜牙,說:“叫這傢伙急一急也好,等到過了限期他還不死,這小子就知道上了大當,白白擔了一年的心了……” 說到這裡,狐偃羅漢又若有所思的道:“欸,想來想去,夥汁,俺實在沾了你不少光彩,不說諸葛老兒忍下那口冤氣全是為了含糊你的關係,就說大洪山下對俺的那份客氣,還不是全看在伙計你的份上,老實說,若不是俺有了你這麼一個好兄弟,只怕大洪山不會與俺消解大柳坪的那段梁子呢。” 楚雲搖搖頭,真誠的道:“老兄,別這樣說,你我原就不分,又能說誰沾了誰的光彩呢?別忘了大洪山之事原本由我引起,自該由我化解,而且,小嬙也不會任它擴大的。” 黎嬙銀鈴似的笑道:“喲,嚴大哥今兒個怎麼客套起來了?莫不是大海的曠怡使你衷懷盡訴?大哥喲,我勸你還是坐得安適一點,別那麼拘拘束束的,還要兩三天才到得了呢,雲哥的掌舵手藝好,你又怕些什麼嘛?膽子比我還小!” 狐偃羅漢轉頭向小翠於笑了一下,皺著眉道:“小妮子別吵,到了水上,俺不和你抬摃……” 於是,舟行又加快了,帆鼓得漲繃繃的,遠處,可以看見漁船點點,正向全福村的方向歸去,薛家那兩個朗爽的漢子,也該在那些漁船上吧? 太陽西斜了,暮雲重疊,配紅的晚霞染紅了大海,星辰閃爍了,萬萬千千,眨呀眨的像是一顆顆黑天鵝絨上的明鑽,風吹著,這些景致真美,尤其在海上,在楚雲低沉的訴說著回魂島上一些如夢的回憶裡…… 在這小小的皮舟上,載了八個人,是夠得上擁擠了,不過,憑著楚雲的豐富天候知識,他選擇了這深秋裡最平靜的時間啟行,是而他們沒有受到大海憤恕時的顛簸及辛苦,在楚雲的熟練技巧下,皮舟,就像情人的甜吻一樣輕柔的航駛著。 海上的風光是美麗的,與莽莽的草原,峻拔的山嶺,渺渺的大漠,都有著一股截然迥異的韻味,假如你愛它,你就會爽朗多了。 日月星辰在移換著,波紋在盪漾著,風拂著,水柔著,這是些奇異的平和的日子,尤其是在容易衝動發怒的大海上。 於是,望見回魂島了,在他們出發後第四個日子的清晨。 回魂島依然屹立無恙,四周邊緣的波濤仍舊飄湧激盪,島像一個寂寞的孩子,但是,它卻似在向楚雲熱切的呼喚著。 在那裡居留了幾近三年,這島上的一切,楚雲是太熟悉了,他知道哪裡有暗礁,哪裡有漩渦,哪裡水流平靜,哪裡可以泊舟,更明白什麼角度代表生,什麼位置象徵死,於是,他聚精匯神的操縱著皮舟,像操縱著他自己的命運一樣,在七只大睜的眼睛中,在各人屏寂的呼吸裡,有驚無險的,巧妙的靠上了陸地,皮舟顛簸了幾下,卻已安適的吻著了一堆礁石後柔軟的沙灘,像一個久別故地的遊子吻著故鄉的泥土一樣,這地方,正是楚雲當年離去之處,那時,他只有孤伶伶的一人,而現在,他卻已帶來了千百顆心。 上了岸,大家合力將皮舟抬了上來,妥善安置在一處隱祕之所,在楚雲率領下,朝那地下石室的方向行去。 一路上,紫心雕仇浩及狂鷹彭馬等人,極為仔細與依戀的瞧視著每一個地方,無論是一塊石,一株草,一片沙,或者一方平巖,都能引起他們大多的追思及回憶,這所狹長的島嶼,雖然他們是初次到來,卻宛如已經極為熟悉,仿佛己與他們的老盟主息息相聞,心靈相通了。 紫心雕仇浩嘆息著,狂鷹彭馬感傷著。一路默默無語,黎嬙卻湊近了楚雲,悄然道: “雲,這海島好荒涼,怎麼岩石都是黑色的呢?看起來真嚇人,在晚上,一幢幢的矗立著,假如再起了雷雨風暴,不是更令人心驚膽顫嗎?” 楚雲淡淡一笑,道:“而我,卻在這裡一個人待了將近三年之久。” 黎嬙嚇得伸伸舌頭,又深情的道:“雲,假如那時我也在這裡陪著你,你就不會那樣寂寞了……” 楚雲望望周遭,輕輕的道:“可惜那時你不在這裡,要不,這島上的日子將會愉快得多……” 眼前,那方聳立的黑石己可看見,久違了,它依然雄昂的挺立不移,楚雲望見了那方巨大的黑岩,目眶已有些微微濕潤起來,他轉過頭道:“到了,前面那黑色巨岩之下,便是秘室所在之處。” 狐偃羅漢左瞧右看,嚷道:“伙計,你養的那些山羊呢? 怎麼一一只也看不見?” 忽然 紫心雕仇浩面色變了一下,他急步走到楚雲面前,低促的道:“盟主,你看那黑石之前的空隙于沙上有著足跡!” 楚雲急忙了瞧去,果然,那片小小的積沙上面印著幾個人類的腳印,迅速的,他又向四周觀察,於是,他發現了幾片纏扯在幾株雜樹上,類似長衫的布條,狂鷹彭馬則指著丟棄在一塊黑岩隱蔽處的數堆殘靡內臟,狐偃羅漢躍身向前略一探視,又反縱而回,低沉的道: “是山羊的殘骸,尚有毛皮附著!” 楚雲極快的向側方搜視,口中冷厲的道,“搜!” 快刀三郎季鎧彎刀“錚”然拔出,在朝陽下閃起一溜寒芒,隨著他的身形撲向右方,與手握尖錘的煞君子盛陽成為一個相反的角度,在黑岩上跳躍著包抄而上。 狂鷹彭馬大袖一展,已騰身飛到眼前的聳立巨石之頂,向四周探察起來,狐偃羅漢則奔閃各處,向每一處岩縫石後搜視。 黎嬙有些擔心的道:“或者,雲,只是些海裡遭遇風暴而逃生到此島的漁人……” 楚雲冷冷一哂,道:“但願如此,可是,近月以來,東海俱是風平浪靜,天候告訴我,這些日子不可能有著風暴。” 黎嬙想了下,尚沒有說話,狂鷹彭馬已大聲叫道:“發現了,有兩個人,正在季鎧與盛陽追擒下逃向這邊,他們還在島後築了一問簡陋的草蓬……近了……咦?” 隨著這個“咦”字,狂鷹彭馬似乎一怔,語聲驟而中斷,楚雲驚異的抬頭望去,在這剎那之間,他腦中已突然閃過一個不敢置信的意念。 紫心雕仇浩冷靜的看著楚雲,又望望岩頂的彭馬,忽然沉穩的道:“彭堂主,可是一男一女?” 狂鷹彭馬俯下頭來望著楚雲,模樣兒極為古怪,像是奇怪,又像是不相信,這時,黎嬙也有些恐怖的想到了一點,她微微顫抖的道:“不會是……不會是蕭韻婷吧?不,沒有這麼巧……” 楚雲冷漠的卓立不動,像一尊石塑魔像,於是,在這緊張的剎那,又似永恆的剎那,兩條人影,已踉蹌不穩,狼狽萬分的轉過巨岩逃了過來! 只要一眼,只要一眼楚雲已經看出,他全身急速的抽搐了幾下,任憑那兩個人已經不像個人的形狀,但楚雲依舊認得出這兩張刻骨銘心的面孔 白羽公子與蕭韻婷! 這簡直是不可置信的巧合,這簡直是冥冥中的復仇之神在惡意的安排,因果的報應啊,善惡的得償啊。 白羽公子那原來俊逸的面孔,眼前卻宛如厲鬼,滿臉都是累累疤痕,斑斑點點,長條形的,圓形的,撕裂的,翻卷的疤痕,有的成為烏紫,有的仍是鮮血,他的左目只剩下一個深黑的空洞,目眶四周已經潰爛 瘰瘰,血膿盈溢,再襯著身上破爛的衣衫,那木納的神情,真與一個乞丐中的乞丐一樣,惡鬼中的惡鬼相似! 蕭韻婷亦是全身污穢邋遢不堪,面色焦黃,目光黯淡,眉心的十字疤痕紅嫩如烙,破碎的衣裳成絮成縷,精神恍惚而衰頹,像在地獄裡受盡了苦刑的冤魂,像一個飽經滄桑苦難的瘋婦! 當他們兩人一腳高一腳低,踉蹌不穩的逃了過來,當二人的目光甫始與楚雲那冷酷如劍的眼神相觸時,二人已仿佛驟遭雷殛一般呆在當地,全身籟籟不停的顫抖,眼睛發直,大張著嘴,似死囚望見了斷頭臺,那驚恐的強烈,神志的悽惶,已達至極點! 瞬息間,一切情形都已明朗化,大家猜測對了,不幸的對了,空氣剎時已凝凍在這須臾,沉重得令人難以喘息。 黎嬙怔怔的望著眼前的兩人,悄悄的又瞥了焚雲一眼,而這一眼,已令她終生不能忘懷,那是如何痛苦的一張臉,如何怨恨的一張臉,如何悲憤的一張臉啊! 紫心雕仇浩默立無語,自後追來的快刀三郎與煞君子盛陽亦惑於眼前的氣氛,肅立著不也有所舉止,狂鷹彭馬仍;日挺立岩端,滿臉惋惜之色。 這時,狐偃羅漢已匆匆趕來,他正要開口叫嚷,一眼看到目前的情景,已連忙將話咽了回去,悄悄蹩到小翠身旁。 楚雲深沉得宛如一汛潭水,冷酷得像是索魂的使者,地獄的劊子手,他毫無表情的凝視著前面的兩個人,目光如冰,如錐,如火,如焰,有無與倫比的仇恨,有難以言喻的毒厲,更有不可比擬的肅穆。 緩緩的,緩緩的,蕭韻婷跪了下去,白羽公子邵玉亦跪了下去,二人那已失去原來光輝的面孔上,透露著乞求,哀懇,驚恐,痛苦,這些揉合在一起,便綜匯成一片令人見之垂淚的可憐神色。 良久…… 良久…… 楚雲的語聲像是自九幽之深,冷漠殘酷得不帶一絲人間氣息: “復仇之神在狂笑了,你們聽見麼?黃泉之路已在開啟,你們看見麼?那濕土,那冷骨,那白骨,那燐火。會隨著時光埋沒你們的醜惡無恥,因果報應的網已張向你們,上天送你們到我的劍下,用你們的血洗淨我的仇恨……” 蕭韻婷忽然哭了,哭得像在位血,她哀憐的懇求: “楚雲……夫君,你饒了我們吧,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已得到報應,你看看我們,你折磨我們己夠了,報復我們己夠了,現在,我們還像個人嗎?邵玉……他……他已神智恍惚,痴癲迷混了,楚雲,你就把我當作一條狗吧,你多少也會念著一些住昔的夫妻情份啊,楚雲,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你饒了我們,等來生變牛為馬,我也會報答你,楚雲,我錯了,你可憐可憐我們,讓我們留在這狐島上,給我們殘生去仟悔,楚雲……我求求你……楚雲……” 白羽公子邵玉亦斷續的,含糊不清的,甚至有些癡呆的跟著念: “我是一條狗……你也念在夫妻情份……求求你,饒了我們……可憐可憐我們,來生變牛為馬……我也會報答你……” 楚雲面孔上的肌肉在痙攣,他的手顫抖著去拔劍 這淒厲的一刻即將到臨,所有的人都不忍卒睹的轉過身去。 蕭韻婷在地上叩著頭,咚咚作響,片刻間,她的額角已是鮮血淋漓,白羽公子邵玉更是如搗蒜般將頭顱在岩石上撞,血與泥混在一起:染在他醜惡而癡呆的面孔上,看去可怖而可憫。 忽地 黎嬙緊緊抱住楚雲,淚盈盈的,語聲哀切: “雲,饒了他們吧,他們生不如死,活著也不會有希望,雲,別這麼狠,看在我的份上饒了他們,我只求你這一次,雲,你的仇已報了,上天給他們的懲罰已經夠了,雲,我只求你這一次,爹在天之靈,也不願看到你的雙手染上大多血腥的……” 楚雲冷冷的看著黎嬙,喃喃的道:“不,我要報仇,你不該阻我,小嬙,你不該阻我……” 黎嬙哭了,她淚痕斑斑的道:“雲,這已經很夠了,他們這麼悲慘,你應該饒恕他們了,假如他們還有一點尊嚴,還有一點做人的成份,他們不會這麼可憐的懇求你,雲,你的本性是善良的,我知道,你有一顆仁慈的心,你不是饒恕過你很多的敵人麼?雲,我也求你,你饒了他們吧 狐偃羅漢猶豫了良久,也走了上來,沉重的道:“老弟,眼前的兩人,幾乎令俺不敢相信那就是昔日威風八面,不可一世的白羽公子邵玉,更不敢相信那女人曾經是風姿俏麗的你的前妻,邵玉己成痴癲,老弟你又何苦定要殺他?他已是一個毫無感覺意識的人了,至於你的前妻,落得如此下場,一切成空,正是報應,這仇恨,也大可到此為止了,有時,報仇雪恥,卻不一定非要用殺戮來代表不可,老弟,連黎丫頭也這麼求你,你就依了她吧……” 楚雲面孔上的神色急劇的變化著,他移目注視紫心雕仇浩及狂鷹彭馬,仇浩垂目無語,彭馬卻頷首示意,於是 楚雲的心在絞痛,情感與理智在交戰,仇恨與寬恕在推拒,良久,良久,終於,他長長的,像是哭泣般的嘆息了一聲,語聲沙啞而孱弱的道:“你們起來……” 黎嬙興奮而欣喜欲狂的抱住楚雲,顧不得眼前有那麼多人,當眾就在丈夫的面頰上親了一下,狐偃羅漢亦緊握楚雲雙手,激動得臉紅脖子粗。 紫心雕仇浩如釋重負的籲了口氣,沉和的道:“盟主,你是超人,老盟主選得對,在三十年前,他老人家仿佛已經了解你了。” 這時,蕭韻婷扶著邵玉 像一個乞婦扶著年老力衰的殘廢丈夫一樣,來到楚雲身前,她流著淚道:“謝謝你,謝謝你,我到死也感激你,我後悔我當初錯了,我後悔自己毀了自己的終生幸福……” 白羽公子邵玉獨目迷惘的睜著,也跟著喃喃的道:“……謝謝你……我到死也感激你……我後悔我當初錯了……毀了自己的終生幸福……” 酸澀的,艱辛的,蕭韻婷又轉向黎嬙: “我永遠感謝你,小姐……我祝福你與楚雲能早日成親,他是個難得的好丈夫……希望你們能相偕白頭,永不會離……” 黎嬙嬌羞而又憐憫的紅著臉道:“我們……我們已經成親了,你……你可以稱我楚夫人……” 蕭韻婷長長的“啊”了一聲,神情極端的落寞而惆悵,空虛極了,像是驟然間失去了一切,是的,這“楚夫人”的稱呼,原本應該屬於她的啊,但是,現在呢?已成為不可奢望的過去了,她已真真確確的失去了一切 除了那形同白痴的邵玉。 紫心雕命令快刀三郎及煞君子二人,將皮舟上的食物除了各人必須的以外完全搬下來贈送給蕭韻婷與邵玉,楚雲不願再看到這兩個人,他默默偕狐偃羅漢行到一塊岩石之側,目光冷悠悠的凝注著浩瀚的海洋。 狐偃羅漢回頭看了看正站在那邊,以憐惜的眼神瞧著蕭韻婷的黎嬙,而小翠,卻在忙著將自己隨身攜帶的衣物拿出一大部份來送給她。 嘆了口氣,大羅漢低沉道:“真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他們在離開山區以後,一定倉忙的逃向海上,以為離開陸地便安全了,哪裡知道卻又鬼差神使的飄流到這個島上 這原先令你承受痛苦的地方。” 楚雲神色深沉,淡漠的道:“這正是天意,上天不叫他們死在陸地,不叫他們死在海裡,讓他們逃過我的利劍,逃過回魂島周遭的暗礁漩渦,為的是讓我再看看他們,再目睹一次他們的報應……” 他的眼簾低垂下去,又緩緩道:“或者,也要我寬恕他們……世事是很奇妙的,當昔年那個雷雨之夜,我身負重創墜海,自以為必死無疑,卻被一條怪異而至今不知其名的八角形金色怪魚所救,那怪魚犧牲自己而拯救了我,不管它是否自願,它總是救了我,今天,這兩人也是必死無疑,卻又在多種因素之下使我饒了他們,相同的,我總是饒了他們,而不管這是否出諸本心……” 黎嬙已悄悄走了過來,她依在楚雲肩旁,低柔的道:“她們已經走了,回到她那自搭的草篷裡去了……臨走前,蕭韻婷還一再回頭看你,雲,你……你不會怪我多事吧?請你原諒我違背了你的心意……” 楚雲將妻子一摟,平靜的道:“我不怪你,說不定你方才的做法正合了我的心意,現在,走,讓我們到石室中去。” 紫心雕仇浩呵呵大笑,向仍在岩頂的狂鷹彭馬招呼道:“彭堂主,快請下來,吾等這就開始移去阻洞之石,準備瞻仰老盟主的故居之地了!” 快刀三郎季鎧與煞君子盛陽這時已將各種物品送到那邊那所可憐的草篷中,又急切的趕了回來,於是,在楚雲的指揮下,眾人齊心合力,將巨岩下洞前的障礙及掩蔽物完全掃除一空,懷著虔誠而敬仰的心情,他們即將入內了……” 皮舟揚帆離開了回魂島,像一只悠揚的海燕,那麼輕悄而平靜,帶走了回憶,帶走了追念,帶走了索系,擱在島上的,是仇恨與寬恕。 在島上的參差岩石後,有一雙淒迷的淚眼,凝注著皮舟遠去,冉冉的,淡淡的,終於隱沒在雲天深處,消逝在海平線上,去了,一切都去了。時光悠長,有著歡樂的笑紋,也有著悲哀的淚痕,有著欣悅的期冀,也有著失望的追悔,但不論是哪一端,它都待自己去找尋,不論是哪一種,也在永恆的日子裡歸向虛無。 在回歸木的指引中,在星辰的閃眨下,在風帆的膨漲裡,皮帆破浪直前,載著歡笑,也載著惆悵,當與來的日子相等,楚雲等人又回到了陸地 那綿瓦的高山原野。 於是,鐵騎如飛,蹄音揚雷,他們歸心似箭的直指綏境,那裡,有明媚澄澈的拐子湖,有含黛的倩影山,更有無數顆期待的赤心。 日子一天一天的過去,日月不止不息的輪轉,路,一大段一大段的拋在後面,山,一座一座的移逝,河流寬了又狹了,狹了又逝了,馬幾淌著汗,奔得急,人們笑得多,盼得切,都在想回家啊,不論是人還是馬兒。 已望見無垠的金沙浩渺了,楚雲帶上了他那象徵沙漠之主,金雕之王的“喉羅指環”,戴上了他那閃耀著金雕振翼的護腕,敝開了長衫,展露了胸前烈陽標誌,他撫摸著陽芒的絲絡,透過衣衫,他仿佛覺得刺在胸前的龍紋也在顫動欲飛。 黎嬙新奇的望著這一切,她炫於沙漠的情調,烈陽的色彩,那帶有幾分流牧風光的粗獷氣息,於是,在翻過一個沙丘後,他們望見了,接近了,接近了那片波如緞帶的湛藍水色,望見了那座青翠而靈秀的山巒,那隱隱的玲瓏樓閣,那雲霧中的廣寒宮殿,那飄逸,那美妙…… “啊……”黎嬙睜大了那雙美麗的丹鳳眼,驚異得恍如在夢中仙境,她歡叫著: “雲,這就是拐子湖?這就是我們的家?多美啊,我寧願在這裡和你過一輩子,不,十輩子!” 楚雲滿足而興奮的笑了,狐偃羅漢也張著小眼,大開著口,喃喃自語: “乖乖,這是一處什麼地方?無憂之土?” 楚雲轉首向紫心雕仇浩及狂鷹彭馬會心的點頭,愉快的道:“願我們能團聚一生,終老於此,願拐子湖欣欣向榮,願我留在大洪山的半卷太陽掌法能與我們的金日光芒相映輝,我答應教育大洪山的一些遺孤子弟,我更期望金雕盟的繼續者發揚光大,為了拐子湖的鐘靈,為了安慰開拓者的英魂!” 於是,陽光之下,在綠湖之濱,在山麓之宮,在沙堆後,在柳蔭裡,無數的黑衣金雕豪士歡呼著舉手奔來,他們胸前的金陽閃閃生輝,他們的面孔散發著喜悅的神采,更後面,還有些老人婦孺,看哪,在前面奔得最急的,嗯,那不是三環環主麼?那不是凌霄堂的三鷹麼?那不是五方黑鷲麼?那不是劍鈴子麼?哈,那傻大個子不是哈察麼?還有多少人啊,八大爺,黑白雙駝…… 楚雲豪放的笑了,他命令他的兩大護衛 快刀三郎季鎧及煞君子盛陽,展開他們重獲頌賜的太陽衫,然後,伸出強而有力的臂膀摟著黎嬙纖腰,率眾縱馬迎上,在奔駛中,楚雲低柔的在愛妻耳旁細語: “小嬙,我愛,你說得對,我們在此過十輩子,或者,百輩子……” 紫心雕笑著,彭馬笑著,季鎧笑著,盛陽笑著,狐偃羅漢鼓足了膽子,一把握緊了小翠的手,嘴唇蠕動了半晌,臉紅氣喘,終於咬咬牙,鼓著眼,似吼似喝的揭開了他的心聲。 “可恨哪,你這小沒有心肝,沒良心哪,就看不出俺心慌,意亂,想你想得狂啊!……” 楚雲摟著黎嬙,在熱切的歡呼中遠去,金雕盟的豪士們又簇擁著每一個歸來者,簇擁著狐偃羅漢與小翠,在喜慶的笑聲裡,在“羅漢之歌”的餘音裊繞下,行向那雲霧飄渺的廣寒之宮。 (全書完) |
劫后恩仇
第01章 天怒人怨 碧血黃沙
第02章 絕境逢生 孤島一線 第03章 幾疑為幻 因禍得福 第04章 揚帆而還 溫情處處 第05章 攔路劫寶 狐偃羅漢 第07章 敵蹤復現 一戰再戰 第08章 狐飛九天 奇技初展 第09章 完璧歸趙 三戰絕魂 第10章 魂絕其二 是非難辨 第11章 各執一詞 皓腕黑痣 第12章 巧戲鳳女 三鴻飛現 第13章 金雕絕技 狐冥杳然 第14章 仗義援手 豪士肝膽 第15章 屍橫莽狼 魂滅魄散 第16章 枯道凝霜 絕劍一現 第17章 大漠浩瀚 麻風之谷 第18章 喜得良伴 隱祕漸白 第19章 趕盡殺絕 拐子湖畔 第20章 大任堪當 金雕振翼 第22章 金雕搏龍 珠潤心明 第23章 大計三商 前鋒初接 第24章 百角堡中 火龍彈下 第25章 煞勇烈威 血眼向仇 第26章 步步危機 一笑奪魂 第27章 鬼哭神號 寸草不留 第28章 各個擊破 恩怨分明 第29章 堡毀莊焚 刃下游魂 第30章 聲息燼寒 灰旗忽揚 第31章 大利所爭 五嶽一劍 第32章 水火難客 兵戈以見 第33章 伏外之伏 不速之客 第34章 雕翼雄風 鋼齒遺恨 第35章 天寂碑析 碧血斑斑 第36章 墊己去兮 劍騰戈飛 第37章 南海煞者 中原劍士 第38章 戰雲再起 威析一竿 第39章 寧為玉碎 毋為瓦全 |
第01章 天怒人怨 碧血黃沙
一顆殞星,曳著閃耀的光輝,劃過寂靜的夜空,向蒼穹投下依戀的一瞥,然後,無聲無息地消失於溟淼而深邃的黑暗中。 夜風蕭瑟的吹拂著,與一陣陣起伏的波濤聲混成一片了,組成了一篇淒涼的樂章。 這裡是冀省境內,隔黃河口不及十裡地的一處海濱。 潔淨而細膩的軟沙,被海浪沖洗得一平如鏡,在黝暗中閃幻著淡淡的微光,陣陣夜風吹來,一切顯得是如此安詳。 海浪的翻湧,打破四周的岑寂,在一片如死的靜謐中,亦只有這永遠不會停息的波濤聲,才象徵著活力與永恆。 雪白的浪花,湧到岸上,吐出一個無聲而惋惜的泡沫,又默默的退去,是那麼地單調而有節奏,但是 一陣急速如密雷驟雨般的馬蹄聲,卻突然在沉寂的黑暗中響起,並且迅速地向海邊移來,而且,從這急驟的蹄聲中,誰都可以意味出一件嚴重而不平凡的事端即將展開。 海灘之後,便是一片稀疏的灌木樹林,自這片生長得稀落而矮小的樹叢隙縫,向外展望,可隱約看見一團黑影,正以快捷無比的速度向這邊奔馳。 以這團黑影移動的速度看來,用“快捷”兩字來形容,還未免有些籠統,那簡直是有些拼命與瘋狂的狀態。 於是,黑影漸漸接近了,我們可以看出,這原來是一匹馬,馬背上坐著一個模樣十分年輕的人。 只見他穿著一件黑色的勁裝,由於身軀伏在鞍上,黑色的披風被拂得向上飄起,獵獵作響。 從馬首的側旁,可以看見一張俊俏的面孔,大概是多日未曾梳洗,頷上已生出一片黑黑的胡髭。 儘管這年輕人面孔上透出一股悲憤而堅毅的神色,但卻仍然掩不住他那令人在直覺上便可以感受得到的英挺與磊落的氣度。 馬匹四蹄翻飛,自灌木叢上越過,而就在它躍起的那一剎那,我們還可以看到,相隔二十餘丈之外,又有六乘騎影,也是以風馳電掣的快速緊隨而來。 後面的六騎,自形勢與氣氛等明顯的跡象上。一眼便可判明,似乎在竭力地追趕著前面這個年輕人。 這年輕人的坐騎躍起後,他似乎驟然被眼前不遠處這一片浩蕩無際的海水所震驚,神色惶急的四處張望,想尋找一條可供奔逃的路徑。 但是不幸得很,這一切都使他大失所望,同時在他耳中又聽到那一陣敲擊在心版上的馬蹄聲,面部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又抖韁沿著海灘疾奔而去。 柔軟的沙地,怎及得上堅實的道路來得容易奔馳?當這青年的坐騎,艱辛無比的跑出不及十丈,後面六乘魔鬼也似的騎影,已來到樹叢的邊緣。 領頭之人,乃是一個面容死板,毫無表情的中年大漢,他將手微舉,六騎立時分成兩撥,自兩個不同的方向包抄而上。 誰也沒有出聲,一切都是在沉默中進行,但是這六名騎士,行動卻是如此老練與利落,分途追趕後,距離又漸漸地拉近了。 這時,他們隔著那身穿黑衣的青年,已不足十丈,而四周的氣氛中.亦自然而然的更形緊張起來。 黑衣青年用手抹拭著面孔上的汗水,以馬鞭瘋狂地策打著坐騎,當這匹鼻孔中噴冒著自氣的疲馬,再次奮力為它的主人躍身而起的時候,卻不幸踏進了一個軟坑,前蹄失陷,一聲長嘶後,轟然摔倒。 黑衣青年身手矯健,在馬背上一個翻身,仿佛一片落葉般輕悄地飄落在地上。 他嘴唇抿成一條堅毅的弧線,憐惜而依戀的注視著這匹已為自己盡了最後的努力,而此刻前腿仍然深陷在軟坑中,口中噴氣如雲,吐著白沫,軀體抽搐顫抖,但是,卻圓睜一雙疲憊而尤神的巨眸,哀哀的望著它的主人,像是求助,又像表示歉咎的坐騎! 黑衣青年一見仇人與他相距甚近,逃走的希望已然粉碎,是以乾脆放棄逃逸的念頭,他利用在仇人迫近之前的這一段短暫而可憐的時間,與他相依了數年之久的愛馬作最後的惜別。 蹄聲近了……終於在他身旁五尺之外停了。 然而,空氣中仍然是一片沉默,有些血腥恐怖氣息的沉默。 黑衣青年微微搖了下頭,又徐緩的回過身來,深刻的凝視著駐騎面前的六名騎士,他目光中閃射著極度的憤怒與悲哀。 這六人分散地圍繞著他,形成了一個半弧,除了後面那片浩瀚無際的大海之外,已然將黑衣青年所能突圍的路線全然封死。 黑衣青年苦澀地一笑,聲音晦黯的道, “各位,如今本人退身之路已絕,正好趁了各位的心願,來吧,你們最好是一起上,也好看看我楚雲金環刀之下,究竟能撈回多少本錢!” 六個騎士,已緩緩離鞍下馬,將坐騎驅至一旁,六雙陰沉冷酷的眼睛,毫不轉瞬的凝望著自稱楚雲的黑衣青年。 那面無表情的中年漢子,用手一拽扯住被海風吹起的長衫下襬,聲音硬冷的道。 “朋友,你我原本無仇,錯在你不該得罪‘三羽公子’,更不該有個美麗而又心如蛇蠍的妻室,三羽公子任何一位之令,我們都得遵從,更何況再加上一笑奪魂黃堡主的手渝!朋友,我們今生不幸無心成仇卻願和你來世結為摯友!” 那黑衣人楚雲的面孔,展露出一個極度的驚愕,緊接著又起了一絲痛苦的痙攣。他大聲叫道: “胡桑,你不要信口雌黃,誰不知道在我患病之時,那卑鄙無恥的三羽公子之一,白羽公子邵玉,以暴力凌辱了我的妻子?更將我遲幕的老父活活震死?你們不要說得天花亂墜,便是我今生敵不過那狼心狗肺的邵玉,變為厲鬼也要找他為老父愛妻復仇!” 說到後面,他已情緒激動得幾乎無法克制,語聲都變得有些哽咽,與淒涼而蕭瑟的海風相合,令人深深感到一股壯士末路的悲哀。 那叫胡桑的中年漢子,陰沉的瞳孔中,透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惋惜之色,但是,他又在一陣新的警惕中,冷冰冰的道: “楚朋友,在你離開這人世之前,胡某本不該破碎你僅有的一絲美夢,但江湖上講究的是‘血性’,現在,我青印掌胡桑站在個人的立場上,告訴你一句話,在朋友你患病於榻時,你那位美麗的妻子與白羽公子認識之後,便為了耐不住空閨孤寂而紅杏出牆,造成了今日的局面,這是你的妻子甘心情願,所謂恃強凌辱,乃是她故意布成的疑局,以免引起朋友你的疑心,你令尊若非在場親眼目睹,她亦不至要白羽公子下此毒手,‘殺之滅口’,朋友你大概還蒙在鼓裡?病癒之後為復仇尋妻,三上三羽莊院,你的妻子,初以為朋友你絕不敢招惹武林中威震一方的白羽公子!如此一鬧,她焉能安心過自在日子?因此,吾等一路追蹤閣下,雖則是奉了百角堡黃堡主之令,但是也等於是朋友你妻子的間接要求,須知百角堡黃堡主,乃是三羽公子的叔父……” 楚雲默默的聽著,汗如雨下,面孔已逐漸變得一片慘白,這是極度的失望與悲倫的揉合,那一顆以為死有所寄的心,亦如澆上冷水的火焰般,沒有一絲熱力了。 他嘴唇顫抖著,虎目中淚光隱隱,他那美麗的夢幻,有如一圈泡影消逝得無影無蹤,而他“死”的代價是什麼?是為這不貞而狠毒的妻子殉葬麼?體內的血液沸騰禁不住又消沉了,他喃喃自語地道: “爹啊!你究竟是死在誰的手中?真是那不孝的兒媳嗎?你老人家那時雙目怒瞪不閉,是為了她死不瞑目?抑是為了孩幾有眼無珠?啊!大哪!這是什麼罪過,韻婷,她真是這麼淫毒麼?” 昔日的恩愛與甜蜜,有如幻境般在腦海中浮現,他的妻子,那嬌美而豔麗的少婦 蕭韻蟀,那如百合初放般誘人的笑魘出現,恐怖的瞪著眼睛,那毫無生氣的瞳孔中,又隱約映射著一幅令人驚懼髮指的畫面…… 一聲悶雷,隨著一道金蛇般的閃電,在黑沉沉的天際響起,一切幻景,隨即破滅,剩下的只是六對在冷酷中略含同情的眼睛! 海風更厲,波濤洶湧,這象徵著一個瘋狂的暴雨即將來臨,也暗示著一場人世間的悲劇即將展開! 青印掌胡桑,微微嘆息一聲,沉聲道: “朋友,胡某敬你是一條血性漢子,始不顧目下敵對之勢,為你說明一切,胡某本不願與你為仇,奈何身受百角堡黃堡主厚恩,在其諭示之下,義無反顧,現在,請你準備,青印掌胡桑,宮裡雙鉤戴倫、戴道,蟒龍鞭李三義,白湖二鬼焦德、焦光,就要得罪了!” 楚雲,這陷在人世間極端痛苦的青年,嘴角泛起一絲淒涼的微笑,他知道,對方這聲“請你準備”不啻是最後通告,而對方六人,俱是冀北“百角堡”中,數一數二的好手,即使在江湖上,亦無一不是可以獨當一面的人物,自己武功縱然不弱,抵敵一二人尚或有望,但若六人齊上,則難望僥倖苟全。 他微微仰首望著烏雲密布的黝暗長空,長長的吐出一口氣,然後,右掌微翻,“嘩啦啦”一陣輕響中,猝然金虹倏閃,一柄重逾三十餘斤的厚背金環刀,已握在他手中! 青印掌胡桑,這位表面冷漠,內心卻極富熱情和正義感的武林高手,此刻面容一凜,向後退出一步。 他十分清楚,眼前這位黑衣俊彥,在武林之中素有“浪子”之稱的對手,武功十分高強,為人更是豪邁磊落,雖然自己方面佔有絕對優勢,卻也不敢稍存輕視! 胡桑望著楚雲那悲苦中揉合著剛毅的英俊面孔,心頭一陣惻然,他知道,這位昔日名滿江湖的浪子,曾經為了誰而收斂了那放蕩不拘的生活,為了誰而退出江湖,放棄了遠大的前程,而這人呢?卻又投入了別人的懷抱,以一付蛇蠍的心腸,迫害著原來的夫婿! 驀地,一聲悶雷,又猝然響起…… 青印掌胡桑微微一驚,掌勢輕提至腰,沉聲道: “朋友,你可不必留情,而吾等亦不會稍存慈悲,最後,請你恕有吾等將不遵武林規矩了!” 浪子楚雲並不覺得意外與憤怒,這是他早已預料到的事,江湖之上原來就是陰詭奸詐的,“道義”,不過只是一個美麗而惑人的名詞罷了! 他毫無表情的淡淡一笑,啞聲道: “來吧,楚某已在等待諸位了!” 他最後那個“了”字尚未住口,一條怪蛇也似的鞭影,已淬然筆直的從側面點向他背後的“命門穴”。 楚雲一聲不響,錯步旋身,刀光起如經天長虹,卷向一旁的宮裡雙鉤戴倫、戴道。 這兩名身材瘦小,面孔焦黃的武林高手,隨著劈來的刀光,倏然閃向兩旁,而在同時,四縷尖銳的寒芒,已疾然掛向楚雲的肋下! 於是,這場圍毆拼命的激鬥,就在這風雲呼嘯大色深暗的海邊展開了。 青印掌胡桑悶叱一聲,掌風起處,一連向楚雲拍出一十二掌,掌掌連貫,一氣呵成,威力雄渾無比。 體魄修偉,面色紅潤的蟒龍鞭李三義,且將手中那條粗若兒臂,帶有無數倒須的“蟒龍鞭”施展得呼呼暴響,宛如一條靈蛇一般,尋隙而進,凌厲之極! 白湖二鬼焦德、焦光兄弟,卻是每人手中握著一柄長只尺半,鋒利無匹的匕首,仿若水中游魚一般,滑溜已極地在一片寒光刀影中,倏進倏出,宛似瀉地水銀,無孔不入。 十招過後,浪子楚雲己感到心餘力絀,招架不易,而在精神的泉源上,他又遭受嚴重的打擊,一個人,在完全沒有希望的時候,你又叫他拿什麼理由為自己的生命作最後的掙扎呢? 這時青印掌胡桑厲叱一聲,欺身而上,閃電般劈出兩掌,當他與楚雲擦身而過時,低沉的喝道: “朋友,拿出精神來,撈兩個墊本!” 浪子楚雲料不到在此時此地,這追擊自己的對方領袖人物,猶會向自己打氣,即使這激勵是殘酷而可悲的,總也代表著一個真正武林豪土的正義精神啊! 自然胡桑激勵楚雲“撈兩個夠本”的這句話,也包括他自己在內! 這話聽來似乎有些荒唐,但卻並不暖昧,胡桑仍是忠誠的為他的居停效命 只不過想以這種鼓勵,甚至他自己的生命,來減輕良心上的歉疚而已。 楚雲拼出全力運轉身形,刀光如電,在敵人嚴密而狠辣的攻擊中,儘量尋找空隙奪取先機。 十五招過去了,白湖二鬼之首焦德,身形在刀光的隙縫中,微一閃晃,森森的匕首尖端,已在同伴的掩護下,沾到楚雲衣角。 楚雲沉叱一聲,金環刀振出一連串“嘩啦啦”的暴響,往下斜削,同時反掌劈向正揉身而進的宮裡雙鉤戴道的肩頭! 這時一旁的焦德大叫一聲,手臂伸縮,疾刺楚雲丹田下腹,另兩股銳風,亦在一片鞭影中,攻向楚雲! 浪子楚雲雙目盡赤,大吼一聲,身形疾旋,金環刀絕學迭出:“平分秋色”“指天望月”“劈山救母”一連三招,始堪堪躲過這場凶險。 青印掌胡桑冷哼一聲,抖手劈出七掌,勁風罡烈中,焦光閃爍的匕首,又遞到楚雲背側! 而在同時,蟒龍鞭李三義沉喝連連,鞭身急顫如波,在鞭身和倒須的抖動中,倏而卷向楚雲下盤! 浪子楚雲鋼牙緊咬,鬚眉俱張,金環刀閃耀生輝,直戮青印掌胡桑咽喉,身軀順勢搶步上前,手掌卻並指如戟,點向蟒龍鞭李三義右手,”太陽小腸經”之“少澤”“前谷”二穴! 青印掌胡桑哼了一聲,腳步硬生生旋出三尺,藉旋身之力,雙臂反拋而起,掄向楚雲面頰,順便亦解了蟒龍鞭李三義之危。 這時,烏黑的天空,又起了一連串的雷聲,涼沁沁的,綿綿密密的雨絲,已自空中霏霏灑落。 沙灘上的六條人影,仍然縱躍如飛,毫不停息,各以自己生平的功力,向對方做殘酷而致命的攻擊。 雙方沒有憐惜,沒有情感,而在此時此際,亦不會有絲毫的仁慈,因為,這是以自己的生命為賭注,人,在關係到自己生命利益的時候,便往往是最殘酷而自私的一種生靈。 三十招又過去了,浪子楚雲肋下已被焦德的匕首劃破一條血槽,但是他自得到胡桑的激勵後,便一直以亢奮而堅毅的意志支持著自己,他在這慘厲而激烈的戰鬥中,已省悟出生命的可貴,雖然他明知生還無望,亦不甘就此引頸受戮,就事實而言,目前最先不利於自己之人,便是最近及最不相干的仇敵。 要在與仇敵對拼之際,希求寬恕與仁慈,只不過是一種最奢侈的妄想和夢幻而已。 這時,他強忍著肋下的疼痛,用出全身任何一分可以發揮出的力量,形若瘋虎一般的猛拼狠鬥著。 雙方的勢力,雖然相距懸殊,但只因有一方面,已經豁出性命相拼,所以在一時半刻問,青印掌等六人亦無法取得絕對的優勢,這時浪子楚雲肋下的鮮血,雖已將他的衣衫浸透,然而這徹心的痛楚,卻並未影響到他身形的迅速與出手的凌厲,因為這與他整個的生命來說,總是極為微小的一點啊! 細軟的沙地上,腳印凌亂,然而在凌亂的腳印上,又不斷地踏上新的,更深的腳印…… 雨水,自每一個人的面頰上淌下,但是,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去拭抹,七雙眼睛毫不眨動的怒瞪著,隨著身形的進退,招式的揮展,閃射著神韻各異的光彩。 驀然 。 在一聲悶雷響起的當兒.白湖二鬼的老二焦光,在蟒龍鞭李三義的招式掩護之下,進中宮,踏洪門,右掌匕首閃起一溜寒芒,狠辣無比的插向楚雲胸前,左掌猛然抓向對方肋骨要害。 同時,青印掌胡桑亦豎掌如刀,劈向楚雲後腦,宮裡雙鉤戴倫戴道二人的鉤影,也如毒蛇般封住敵人兩側退路,各人招式的配合,已形成一片羅網,將楚雲緊罩其中! 浪了楚雲在瞬息間作了一個危險的決定,身形不閃反進,猛然向前衝去,手中金環刀在一連串的暴響聲中猛壓白湖二鬼焦光刺來的匕首,順勢往前直削,而對焦光抓向肋下的掌勢,則毫不閃躲。 人影閃動中,青印掌胡桑掌勢竟告落空,他目光一瞥,不由脫口大叫道:“焦賢弟,快閃!”叫聲中,慌忙出掌搶救。但是,時間上已遲了一步,兩聲骨骼折斷的脆響,一陣血光隨即四射迸濺! 浪子楚雲已在險招之下,將迴避不及的白湖二鬼焦光一臂斬落,刀尖更深深嵌人焦光左肋之內! 這是付有慘痛代價的勝利,楚雲亦被對方抓斷兩根肋骨! 焦光長嚎一聲,瘦削的身軀蹌踉退出數步,面孔在剎那間變得如白蠟,那一雙失去神采的眼睛,卻呆滯的望著沙地上那條自時間斷落的殘臂,而那只斷落的手臂,卻仍然緊緊地握著那柄寒芒閃耀的匕首! 在焦光退後之際,青印掌胡桑的掌緣,正亦沾到楚雲背後! 楚雲狂笑一聲,金虹疾閃,反削而回,強勁的刃風,逼得胡桑迅速縮手躍退,浪子楚雲揮刀回斬之時,斷裂的肋骨起了一陣徹心的疼痛,額際的冷汗,立時如黃豆般淌落。 一條黑影,正在他微微一窒當中,呼地卷向右腿。 浪子楚雲這時已沒有閃避的餘地了;他強忍著刺骨的痛苦,傾力挪身,當他身形才艱辛的移出兩寸,那尖銳的倒須利鉤,已自他腿上掃過,血肉橫飛中,一大片散碎的布屑紛紛灑落。 楚雲哼也沒有哼一聲,大腿上有如被一塊鮮紅的烙鐵灼炙過,歪斜地退出三步。 沙地是濕軟的,在他艱辛地退身時,兩縷銳風,又毫不留情地襲向耳旁。 在時間與形勢上,楚雲欲待躲避這適時而至的攻擊,幾乎已是一件不可能的事,他在絕望之際,反而縱聲長笑,腳步釘立不動,金環刀與天邊的閃電同時閃起,半片頭顱隨手而飛,兩柄鋒利彎曲的利鉤,也分別插入他頸旁琵琶骨將及兩寸! 宮裡雙鉤之首戴倫,連一聲最後的喊叫也沒有,像一截朽木般,頹然倒斃地下。 青印掌胡桑趁隙而進,大喝一聲,一團勁氣隨手而出,競將已是力竭傷重的浪子楚雲兜起六尺之高,若一塊殞石般摔出尋丈之外。 黑色的身軀,在沙地上微微抽搐,鮮血洞舊橫溢而出,卻又在瞬息間被雨水沖淡。 雷聲又響了,雨也較前落得更急,浪濤在呼嘯,在咆哮,仿佛為這場人間的悲劇發出不平的怒吼。 青印掌胡桑望著自己厚實的雙掌,面孔上隱隱露出一絲內疚與惋惜。 地上,躺著白湖二鬼焦光業已僵直的屍體,瞪著一雙如死魚也似的眼珠。 雷雨交作的夜空,細膩的軟沙,卻如嬰兒的嘴唇也似,貪婪的吮吸著流淌的鮮血。 宮裡雙鉤之一的戴道,正悲槍的跪在乃兄屍旁,熱淚混合著雨水,滴落在戴倫缺去一半的頭顱上…… 情景是悲哀的,氣氛在淒厲中帶有恐怖…… 白湖二鬼僅存的老大焦德,驀然伸展雙臂,瘋狂的叫道: “殺……殺啊!楚雲,我要你的鮮血,來洗脫我二弟留下的仇恨!” 叫聲中,他雙目泛紅的舉起手中的匕首,踉蹌的向楚雲撲去! 匕首在焦德手中映射出一道寒光,當他正撲至楚雲橫臥的身前,高舉著這鋒利的兵器,猛力向下刺落的時候 一縷耀眼欲眩的電光忽然閃起,一聲震入耳膜的暴雷平地而起,天,在震怒了 躺在地下的楚雲,被這一聲巨響,將迷糊而矇矓的意識驚醒,他感到雨水的沁涼,瞳孔內充滿著閃電的光輝,自然,更看到了那向他胸前刺落的鋒利匕首! 一股自然的本能反應,促使他麻木的右臂奇蹟似的迅疾揮出,握在手中的金環刀,在夜雨中閃起一溜金虹,一聲暴響,跟著又是一聲淒厲的慘呼,在風雨中搖曳傳出,一條手臂,又飛落在丈許外的浪花之中。 血,如雨似的噴灑而出,楚雲的頭臉上盡是一片嫣紅,順著雨水向下直流,淌進他翁動不已的口中,滿是咸腥的味道,他已分不出是自己的血,抑是別人的血。 白湖二鬼的老大焦德,斷去了一條手臂,狠瞪著一雙似欲奪眶而出的眼珠,眼中充滿絕望,淒厲,與憤怒…… 然而,他沒有說出一句話,喉頭裡一陣呼呼低響,熱血循著血管向斷臂的傷口汩汩衝出,他緩緩地倒下,又艱辛地匍匐至楚雲身前,與他弟弟一樣,憤怒而呆滯的瞪著雙目,像一條死魚的眼睛。 這突如其來的轉變,使已經認為楚雲早已絕命的青印掌胡桑等不能及時援救,他們個個驚懼莫名的呆立著,為眼前的事實而感到震怯,因為。在一個人遭受到如許多致命的打擊之後,居然尚未死去,更能在剎那之間,奮起傷敵,這簡直是一樁不可能的事,是一件令人難以置信的奇蹟! 浪子楚雲安靜的望著自己左腹之上,一柄顫巍巍的匕首,而這柄匕首,正插在他的肌膚之內,這是他適纔揮刀劈敵之時,焦德手臂被斬之際,痛楚之下:稍為偏斜的插入一段留在他的體內。 楚雲沒有呻吟,沒有叫喊,甚至連一聲最輕的哼聲也沒有! 但是,自他身上所受的傷勢看來,即便是一個鐵打金剛,只怕也會忍受不住了。 他全身血污狼藉,創口的肌肉向外翻卷,面孔上,血與雨已混成一片,身軀更在輕微地痙攣,四肢也不斷地顫抖著…… 蟒龍鞭李三義倏然大吼一聲,揮鞭猛劈而出,口中大叫道: “你這惡鬼,老子劈了你!” 青印掌胡桑暴喝一聲,迅速的擋在楚雲面前,生硬的道: “李老三,他已活不多時了,我們慈悲一些不好麼?向一個垂死之人再下辣手,今後還有何面目見人?” 蟒龍鞭李三義驚然收手,有些神經質的大吼道:“可是,宮裡雙鉤與白湖二鬼的三條命,豈能如此便宜就……” 他尚未說完,青印掌胡桑已厲聲叫道: “住口!李三義,今夜我們昧著良心,來做這件天人共憤之事,只怕我們這一生中永遠也將得不到安寧,浪子楚雲以一對六,並未使用任何詭橘手段,全以真實功夫硬打硬拼,白湖二鬼等戰死,只能怨自己功力不濟,我們憑什麼再去怨恨他人?你還有沒有一點人性?這是罪孽,你知道嗎?這是罪孽!” 電光再閃,映在浪子楚雲那滿是血泥的淒厲面孔上,蟒龍鞭李三義全身激靈靈的一顫,默默垂首走開! 宮裡雙鉤的老二戴道,焦黃的面容上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他雙臂高舉,跪在地上,呢喃不清的向發怒的海天低訴著,眼神在憂戚中有著無比的恐怖,他的神經好似有些迷亂了。 青印掌胡桑轉過身來,沉聲道: “楚朋友,你不愧是一條好漢,胡某如此對待於你,衷心感到慚愧不已,我們今生不能結交,希望來世能和你交個朋友,若是真有來生,胡某更願意朋友你能十倍報還今日的仇恨,我絕不會有半句怨言,這是我應得的報應!” 浪子楚雲似乎聽到了胡桑的話聲,他那血污的嘴唇,浮起一絲極難察覺的微笑,這微笑透著蒼涼,他那沉重的眼皮,又緩慢而艱辛的睜開…… 胡桑心頭一陣淒然,蹲下身軀,語聲有些硬咽的道: “朋友,你有什麼話要說麼?” 浪子楚雲微微點頭,聲如遊絲般道: “請……告訴我……我的……妻子……果真如你……你剛才所說的麼?” 青印掌胡桑心中起了一陣深沉的嘆息,他從楚雲暗淡的雙眸中,仍然可以察覺出他對那負情的妻子一片醇厚的愛意,而這愛意,又是多麼地痛苦而深刻啊! 胡桑右手微舉,沉聲道: “朋友,胡桑以子子孫孫的延續為誓,若有一句誑言,天滅其嗣!” 一道電光閃過,映在胡桑那剛正的面孔上,流露出一股湛然而真摯的光彩! 浪子楚雲輕輕地閉上眼睛,兩顆含著無限辛酸的晶瑩淚珠,在眼角上淒然滑落。 青印掌胡桑強忍心頭悔恨,低聲道: “朋友,你喜歡這片皎潔的沙灘麼?” 浪子楚雲知道胡桑的言外之意,乃是問他願意葬身何處? 楚雲又睜開雙目,沙啞的道: “閣下……不失為武林中……正義之士,我……我會永生記得你……請你將我……拖到海中……我要……讓永恆不息……的波濤……滌淨我……我滿腔的羞辱……憤怒……與仇恨……” 青印掌胡桑虎目之中,熱淚盈眶,他用力微微頷首,小心翼翼的將楚雲抱起,緩步走到海邊,直到浪花吻著他的腳踝,始將楚雲緩緩放下。 一層波浪,湧過楚雲屠弱的身軀,他睜開雙目,再一次望向那淒涼的夜空,再一次看清眼前這正直的仇人,他嗆咳了一聲,暗啞的叫道: “再會,朋友……” 青印掌胡桑退後兩步,語不成聲的道: “再會……” 一個更大的浪濤浦來,將浪子楚雲的身軀卷向海中,更噎住了胡桑的尾聲。 波濤翻湧,怒浪排空,待浪花平息後,已見不到浪子楚雲那瘦削而屠弱的身軀。 魂隨波兮氣成殤, 志難揚,未殺盡兮棄碧浪。 生也苦短若朝露, 渺渺予思長…… ------------- |
第02章 絕境逢生 孤島一線
海,是廣大而深遠的,在它暴怒時,雖有著使風雲變色的力量,但在它平息的時候,卻溫柔得似一個脈脈含情的少女的雙眸。 浩淼的渤海,水色蔚藍而深邃,藍得像發亮的天空一樣,顯得是如此的清新爽朗,水面上盪漾著一層波紋,有如藍色的皺紋緞面,時而有幾條銀魚,躍波逐戲,在微微起伏的水面上,點綴出幾個含有和祥意味的細小浪花。 在平靜的水面上,忽然有一團金色的物體,載浮載沉的緩緩飄動著,那金黃色的物體,飄動得如此的緩慢,更好似沒有目標般隨意飄浮,只為離岸太遠,看不出是否是個有生命意識的動物。 良久,金黃色的物體終於移近了,原來,這競是一條形成八角,類似“海星”,背脊柔軟寬大的怪魚! 這八角形的怪魚,看不見頭嘴,也找不到鰭尾,全身閃幻著黯淡而毫無生氣的金色光彩,連一絲最微小的動靜也沒有,隨著波浪的起伏,在海中飄浮游離。 而更奇怪的事情是,這條奇形怪魚的背脊之上,竟然還匍匐著一個衣衫破碎,遍體創傷的人。 這人的一身黑色衣衫,早已破碎不堪,長髮濕漉漉的披蓋著雙肩,全身肌膚,已被海水浸泡得已然浮腫,隱隱中更泛現出一片紫白之色,幾處深可見骨的傷痕,卻凝結著烏紫的血痕,白肌翻卷,顯然泡在水中有一段很長的時間。 這黑衣人的兩手,深深的抓人這條金色怪魚那柔韌的軀體內,嘴唇亦緊緊的抵在怪魚的背脊之上。 他毫無動靜的伏在那裡,與這條怪魚的情形一樣,但是,由他背部一陣陣輕微得幾乎無法察覺的蠕動看來,這人可能尚未死去! 又過了一段極長的時間…… 這看去奄奄一息的黑衣人,竟然有了一絲動靜,只見他全身在輕輕的顫抖著,深陷入怪魚肌體的雙手,亦隨著身軀的輕顫,艱辛的向外抽挪…… 好似經過一段為時悠長的激烈勞動,這黑衣人終於拔出雙手,在魚背上沉重的翻了個身。 他的面孔蒼白如紙,沒有一絲血色,琵琶骨、小腹兩處,更有著數道嚴重得可以致命的傷痕,而肋下更有一載白慘慘的肋骨,破膚露出體外。 雖然他的雙目浮腫得只剩一線,嘴唇烏紫發黑,但是,若我們注意仔細觀察,從那依稀的輪廓中,我們就可以驚異的發現到,這氣若遊絲,渾身傷痕之人,竟然就是那浪子楚雲! 他似乎是被空中強烈的陽光的痛了眼睛,雙手有氣無力的遮於眼前,嘴唇不住地嗡合著,破裂的唇縫間,不但流淌著黃水,更粘附著滴滴微帶金黃色的汁液! 氣若遊絲般的聲息,自他口中斷續發出: “水……水……” 但是,在這一望無際的海上,誰會給他水呢?除了上蒼。 楚雲模糊的意識,由於痛苦與飢渴的煎熬,己逐漸清醒,於是他第一個發現的奇蹟是: 自己竟然未死! 這個發現,使他頓時興起了無限生機,雙目因激動而流下了兩滴苦澀的淚水,他感謝上天對他的慈悲,這恩惠可以說實在太大了…… 在這時,除了生命才彌足珍貴外,還會再有什麼呢? 楚雲待心頭的激動慢慢平靜後,始想到了第二個問題,現在身處何地? 於是,他微微仰起頸項,兩眼吃力的向四周略一環掃,矇矓的雙眸中,首先映人一片湛藍,一片浩瀚無限的湛藍! 他衰弱的大腦不用細想,已知道是怎麼回事,一陣頹唐的感覺,絕望的侵人心中,在這萬頃波濤,水天相連的海洋中,縱然活著,還不是等於和死去一樣麼? “欸,若是死了,也不用受這麼多活罪了……” 但是,自雙手遲鈍的觸覺上,使他感到一片滑膩和柔韌,像一張浸在油中多日的細柔牛皮一般! 楚雲驚然莫名的心頭一震,急急低下頭來一看,這才發覺自己正容身於一個八角形的金色魚體上! 他痛苦而帶有嘲弄意味的牽了牽嘴角, 這是表示苦笑,在這種情形之下,即使連苦笑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啊! 楚雲暗想道: “欸!我也真是糊塗,幾乎連自己為何沒有沉入水底也未想到,原來竟是這怪物救了自己……” 他吃力的想著……昨夜那淒厲的畫面,又緩緩地浮現腦際,他記起青印掌胡桑誠摯而慚愧的眼神,這鐵漢虎目中滿蘊殲悔的淚水,這淚水又驀然變幻成一層滔天的巨浪,將自己捲入海中,海水是冰冷而苦咸的,狂吼而粗野的撥弄著他重傷的身軀,像是欲拆散他全身的骨骼似的,一陣陣令人窒息的浪濤,有若鐵漿似的打著他的面頰:“眼中看到的是如山般的巨浪,口鼻中毫無限制的灌入苦澀的海水,大地仿佛在旋轉,死神的魔掌,也逐漸地向他接近…… 那時他什麼也不想,也什麼都想不起來,世上的一切恩怨,都與他全然無關了,可是,卻有一個奇妙的意念,竟然會在那個時候浮上腦際…… 楚雲咧了咧浮腫得毫無知覺的雙唇,繼續想: “我那時競突然希望傳說之中,人死後有靈魂的說法是真的,我想如果真有靈魂,就可以悠忽飄渺的隨意來去沒有任何肉體上的牽累,更可以冷眼旁觀世界上這些爭名奪利,險詐自私的傻瓜,互相利用,互相欺凌,忙碌終生,總離不開在‘名利’這兩個字的圈子裡面打轉……” 他撇了撇嘴,又想: “但是,我在矇矓的虛渺情形中,卻似是突然接觸到一件滑膩柔軟的物體,啊!對了,我記得當時為了免於身軀下沉,本能而毫未考慮的緊緊抱住這個物體,而誰又會想到這競是一條八角怪魚呢! 楚雲看了看微帶金色血漬的猩紅手掌,想道: “大概因為求生欲太過強烈的關係,無形中已將雙手插進這怪魚的肌體之內了,難怪迷濛中覺得抱住它以後,這物體便宛如瘋狂般在水中翻滾起來,好似騰雲駕霧一般,後來,自己便什麼也不知道……哪知這條怪魚卻救了自己一命。” 他籲了一口長氣,微微搖了搖頭,續想:“欸!自己早晚也活不了,這一片汪洋。無邊無垠,且不去說,便是這一身傷痕,亦必然支持不了多久。” 他想到這裡,忽然全身激靈靈的一顫,急忖道: “是了,以自己所受之創傷來說,便是不膏魚蝦之吻,亦應絕無幸理,奇怪!為何自己竟然尚能支撐至今?這難道是一種意志力量?抑是另有原因?”他不由迷惑起來…… 他細細的想,用心去苦思,驀然在翕動的嘴唇中吐出幾個字: “啊!是了,自己之所以得以不死,必定是這怪魚的血……” 他終於想起,在他意識迷濛中,由於難耐的譏渴的驅使,仿佛咬住了一塊柔韌滑膩的肌肉,奇怪的是那肌肉內竟有著一股鹽腥而略帶苦澀的液體,於是就盡情的去吸取,那液體雖然入口苦澀,但飲人腹內之後,卻舒泰無比。 楚雲這時才恍然大悟,那股味道奇特的液體,除了身下這怪魚的血液,還會是什麼呢? 他輕輕拍了拍身下怪魚柔滑的軀體,喉中又感到一陣如火炙一般的飢渴,於是,他艱辛的撐起身軀,重新翻轉伏下,就著原先在怪魚背脊上咬破的創口,湊上嘴唇,用力吸吮起來。 隨著他兩腮的鼓動,縷縷鹽腥而帶有苦味的血液,又經過咽喉流入腹中,楚雲此刻始發覺這怪魚的血液,除了鹽腥而苦澀之外,尚有著一絲奇異而類似檀香的味道! 大口的血液進入楚雲體內,在他枯萎的血管中循環,滋潤著他久受伐傷的各處機能,於是,他感到一股熱流自丹田緩緩升起,充斥到體內每一部位,而傷痕的痛楚與肌膚的麻木,亦在顯著而快速的減輕! 楚雲心頭開始泛起一絲難以抑制的興奮,他仿佛一個初生的嬰兒,貪婪的吮吸著母親的乳汁,盡情將一口口並不好喝的血液咽往腹中。 他一隻手輕輕摸到自己折斷的肋骨,在微一遲疑之後。運勁于掌,迅速將破出肌膚外的骨骼推回,再強忍痛苦將斷骨按次接合,冷汗,已在他額角滲出,因為,這強烈的痛苦到底不是好受的啊! 他適纔吸入的怪魚血液,此際競發揮了出人意料的奇效,楚雲只覺得骨骼折斷之處宛如被一團黏熱的醇膠裹著,接骨時的疼痛,已大為減輕。 他靜靜的伏著不動,又過了一個時辰,楚雲覺得全身的傷口,好似都在迅速的收縮,而折斷的骨骼,亦逐漸有著凝固的感覺。 楚雲這時伏身向下,雙目微睜,攬人眼簾的,是這八角怪魚的肌膚,他仔細的看了一刻,只見這有如一張桌面大小的魚背上,沒有一塊鱗片,肌膚呈現著淡淡的金色,上面尚生有稀疏的金黃色細毛。 這怪魚自楚雲醒後,便一直沒有絲毫動靜,楚雲忖道: “這形似八角的怪魚,想是因為自己雙手插入它肌膚之內,又吸取了它大量的血液,因而傷重致死,但是,這是條什麼魚呢?非但形狀怪異無倫,而體內血液又能療治如此嚴重的傷勢,自己無意中吸人它的血液,而得以保全生命,這可真是天緣巧合,否則,此刻恐早已葬身魚腹了 海上的陽光是炎熱的,這時,卻隨著時間的消逝,太陽向西邊移挪了一大段,幾只白色的海鷗,在天空中翱翔飛舞,狀極悠閒,帶著熱氣的海風,亦稍為增強了一些。 楚雲將右手插入水中,毫無意識的輕輕攪劃,忽然,他似是觸到了一件東西,急急抓在手中,拿起一看,卻是一截小樹的枝芽。 他苦笑了笑,又順手將這段枝芽丟入水中。 “啊!水面上既然有樹枝浮著,這不是鄰近陸地的表示嗎?” 他激奮的睜大那一雙已然略見消腫的眼睛,側首向遠處殷切地凝望著,但是,他失望了,因為進入他眼簾的仍舊是一片浩蕩無際的海洋。 楚雲頹喪的伏下身軀,又忽然用力支撐著挺坐起來,以兩只酸軟的手臂,支持著全身的重量。 一只低飛的海鷗自他眼前掠過,於是,他眼睛裡又閃射出希望的火花。 因為他從偶然聽到的海洋知識啟示他,海鷗不會遠離陸地而飛翔,看來自己現在離著陸地必然不會太遠了! 楚雲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之火,一股新的活力在他疲憊的體內澎湃著,他小心翼翼的儘量避免妨礙到自己的傷口,緩緩的將手伸在水中劃撥,隨著海鷗在空中飛翔的方向,調整著自己與這怪魚漂流的角度。 他一面以雙臂交替地在水中劃著,一面凝眸望著空中悠然盤旋的海鷗,這時,他對這些海洋的寵兒,由衷地深深羨慕著: “假如自己也有一對翅膀,不是也可以和這些海鷗一樣,自由自在的在空中飛翔麼?藍天白雲,波濤萬頃,該是多麼愜意啊!” 楚雲沉浸在幻想裡,絲毫不去回想以前那些痛苦刻骨的往事,他不敢想,也不願想,怕會嚴重的影響到他重新活下去的勇氣,而且,在目前的困境中,去回憶這些令人掃興而斷腸的往事,不是有害無益麼? 因此,他讓自己的思想,儘量馳騁於遼闊的海洋中,想著一些平日極少注意的海洋界的奧妙,手臂依然不停地劃撥,緊緊跟隨著空中的海鷗。 海上的落日夕照,景色是美好而瑰麗的,但是,楚雲卻沒有一絲心情去欣賞這些,他己整整劃了兩個多時辰,卻依然沒有看到陸地的影子。 海洋的變幻是莫測的,它會在突然之間暴怒得不可遏止,也會在突然之間平靜得毫無聲息,楚雲暗忖:假若另一次暴風雨來臨前,自己仍然沒有尋到陸地的話,那麼,幸運便不會再一次的光顧他了。 楚雲輕輕撫揉著酸痛的雙臂,心中忖道: “縱使沒有發現陸地,也該看到一艘船隻啊!怎麼連一片帆影也看不到呢?莫非自己注定了不得生還麼?”他的腦海裡充滿灰心的意念,目光隨著落日的彩霞向更遠的地方望去。 遠方,隱隱有一條黑影安靜地躺在水準線上,這是陸地的陰影啊! 楚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懷疑的攏目細望了一陣,不錯,那是陸地,而且,相距不會太遠了! 他忍不住熱淚盈眶,雙臂高舉,口中為著自己的幸運而呢喃地祈禱不已,雖然浪子楚雲是個名重一時的江湖俊傑,但他對於生死,依然無比的重視。 海流正是向那遠方的陰影流動,於是,楚雲與他身下的魚屍,漂動得更快了,海面上的黑線,亦逐漸清晰可見。 太陽已躲下水準線,嫣紅的彩霞,似情人的柔唇,誘人而絢爛的在天際映出一片如幻的績麗景色,楚雲雙眸中射出焦切的光彩,毫不轉瞬的凝注著眼前緩緩接近的陸地 那是一個狹長的孤島! 藉著晚霞的光輝,他可以看出這孤島的闊幅約有裡許,全為黑色的礁岩所組成,形勢險惡無比,在這浩蕩無際的海洋中,宛如一個猙獰而冷森的魔鬼,向暮色蒼茫的波濤漾著輕蔑的陰笑。 但是,在楚雲的感覺中,眼前這險惡而陰沉的黑色島嶼,卻不啻是人間仙土,沙漠中的綠洲,因為,縱使它是完全枯寂的,然而卻可暫時保全他的生命,生命,在有希望延續下去的時候,都是人類所至愛的啊! 有如一個充滿了氣體的軟囊般的八角形怪魚,漸漸順著海流向這黑色島嶼移近,島嶼四周的海水,因流速的受阻,不住向島沿的暗礁衝激,如沸騰似的激盪翻湧著,白色的泡沫在浪花中浮滅,泛著暗綠光華的海草,纏繞在尖銳的礁石上飄動。 海濤有如萬馬奔騰,帶著一股令人驚懼的巨大聲響,形成一個個流轉的旋渦,不息的湧上岩岸,一片白色的浪花,隨勢而起,繼之,激成細小碎點的水珠,灑向岸邊!一個,兩個,三個……重複的,連續不斷的好似象徵新陳代謝又好似象徵著人生的短暫! 楚雲望著面前激盪如嘯的海浪,心頭不禁有些忐忑不安起來,他知道,以他目前的體力,若想平安的到達島上,實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 但是,任他心中有些猶豫,事實上卻已不容他再加選擇,而且,這是保全生命的唯一途徑,與其毫無希望的葬身魚腹,還不如做一次雖然渺茫,卻尚有著一線希望的掙扎,要來得合算的多。 失去力量的怪魚屍體,隨著翻湧的浪濤,起伏不定地向這礁石密布的黑色島嶼移動靠近,而且,在急劇的顛簸中,去勢也愈來愈快! 浪子楚雲此時鋼牙緊咬,目瞪如鈴,他奮起全身可以用出的任何力量,聚集在左手五指上,深深扣人怪魚肌膚之內,同時不顧軀體上創傷的痛苦,極力穩定這搖動劇烈的魚屍。 銳利可怕的礁石,隱隱地伸出水面,在怪魚屍體每次的旋回撞擊中,將它的肌膚割裂一道道深長的傷痕,那些帶有奇異功效的魚血,縷縷湧出,隨即又被海浪衝散。 楚雲因用力過度,舊傷又有數處崩裂,咸澀的海水灌人傷口,宛如火炙般的痛楚。 浪花濺人他的眼中,又任其順著臉頰流淌,無暇揩拭,楚雲不敢有絲毫懈怠大意,他竭力平靜著魚屍飄流的方向,與狂暴的波濤搏鬥,而他這幾近衰竭的力量,與水力相比較,又是微小得多麼可憐啊! 礁石銳利的稜角,無情的割破楚雲本已創傷累累的肌體,但他並不感到痛苦,仍以堅毅不拔的意志,支撐著那已近強弩之未的體力,在起伏不定的波濤衝擊中逐漸向島沿接近,漸漸地,兩下相距已不足尋丈了。 楚雲苦澀而矇矓的雙眸往外一注視,心頭一陣興奮。 怪魚尸身在此刻竟“ ”的一聲,仿若著魔般急驟地旋轉起來,而四周的海水,亦宛似倏然較魚屍高出半尺。 楚雲驚震欲絕的抬頭一望,始發現了目前的危機,他己陷入一個可怖的漩渦之中! 他知道自己如果被捲入這漩渦中的話,只怕大羅神仙也無法挽救他的厄運了。 恐懼的意念仿佛疾雷迅電般在楚雲腦中一閃,他不等另一個念頭再度進入腦際,已不要命的急振雙臂,怪魚屍體在他雙臂開始振動時,已“呼”“呼”兩聲,隨著旋轉的水渦消失了蹤影! 楚雲的身軀.在他雙臂振動中,競奇蹟似的淬然升起半尺,但是,他也覺得有一股極大的吸力,向下拖拽著自己的身體! 楚雲驀然狂嘯一聲,聲音高吭而淒厲,幾乎已掩蓋了四周激盪的澎湃潮聲,而他那瘦削的身軀,亦隨著這聲厲嘯,宛如一只掙開綁縛的野獸一般,倏然脫出漩渦的吸力之外! 而就在這時,一個排天巨浪,適時湧到,楚雲猛然吸人一口真氣,藉著浪濤的推力,向島上拼命撲去! 軀體與堅硬的冷濕礁石相撞,發出一聲沉重而低悶的響聲,楚雲覺得仿若一枚鐵錘,重重的敲擊在他頭上,但他卻是歡愉的,因為,他已經安然地撲上岸了。 意識似是一曲裊繞的音律,逐漸迷濛而悠遠,天空亦宛如在緩緩地旋轉…… 一陣沁涼的感覺,使躺在岩石上的楚雲,激靈靈的一顫,他緊閉的雙眸,亦不自覺的緩緩睜開,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海面上一輪血紅的旭日!朝陽自海面升起,海水亦染上一抹朱紅,島沿浪潮奔騰洶湧之聲依!日,但遠近海面卻是微波粼粼,一片平靜。 這是個祥和的海之清晨,象徵著活力與生命,而楚雲更深刻的領悟到生命可貴的真諦。 楚雲支起酸軟無力的手臂,目光遲緩的向身上逐一察視,只見舊有的傷痕,已結出一塊塊淡紅色的硬疤,而昨夜掙裂的創口,競亦奇蹟的收合,僅僅留下一片暗紫色的血漬。 楚雲十分明白,這全是那怪魚鮮血的功效,而且他在那等重傷之下,猶能使力飛躍出漩渦的巨大吸力之外,亦是那怪魚的鮮血之助!若果要靠他本身的力量,那簡直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衷心的感激,在楚雲心中滋長,上天的慈悲,是值得感懷的,情感是一種本能的激發,而不能限定只是人類對人類才有。 楚雲吃力的站起身軀,迷惑的展目向四周掃視,發現這容身的島嶼,實在小得可憐,而除了島的中央生有幾株不識其名的矮樹之外,幾乎全是一片光禿而貧瘠的岩石,石縫間,有些地方只生長些雜草青苔。 景色在孤寂中帶著荒涼,島上除了楚雲之外,沒有第二個生人,他沉默的注視了一刻,又轉目向四周一望無際的海面搜索。 海上沒有一片帆影,幾只羽毛潔白的海鷗,在水面飛掠繞旋,它們是大海的寵兒啊! 楚雲提起沉重的腳步,漫無目標的向島中心行去,腳步踏在黑色的岩石之上,發出陣陣“沙沙”的輕響,他想道: “這荒涼的島嶼上,至今尚沒有發現任何生物,如果短期內無法離開,拿什麼東西果腹呢?” 他走了一陣,來到一塊聳立的黑色岩石之前,肋下有著隱隱的疼痛,他用手按住,坐在岩石下休息。 楚雲的衣衫,可以說早已破碎不堪,而且潮濕未幹,更透出一股血與海水混合的鹽腥氣味。 但楚雲卻捨不得將這襲破衣拋棄,因為,這是他目前僅有的蔽體之物啊;濕氣與腥味實在太重,令他感到十分不舒服,此刻陽光已逐漸暖和,楚雲乃將身上衣衫小心翼翼的脫了下來,鋪在石面上曬於。 當他露出一身肌膚的時候,我們可以發覺,這位江湖上有名的浪子,體質是非常結實的,肌肉畢現,是那麼健碩而白皙。 楚雲直起身軀,懶散的伸了伸腰,只覺寬闊的胸脯映著日光,上面赫然刺有一條栩栩若生的青色五爪雲龍! 龍的旁邊尚刺著兩朵雲彩,刺工細膩精緻,連每一片龍鱗都是那麼清晰,隨著楚雲的呼吸,而起伏高低,宛似即欲破胸飛去一般。 這條青龍,是楚雲為紀念他的先師“雲裡青龍”佐宵而刺上的,在平常,他是從不顯示示于人。 此刻,她撫摸著胸前微微浮起的龍紋,惟淬而蒼白的面孔上,透出一片追憶的神色,他想的,是視他如骨肉,待他如己出,業已仙去的恩師,而不是本身的切骨仇恨。 他的左手,在溫馨的回憶中,毫無意識的在地下輕劃著,他不自覺的微笑了起來,是他想起了一件師徒間真摯的趣事,忽然他的微笑又凝結在唇邊,因為,他左手的觸覺,告訴他遇到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楚雲急忙低頭瞧去,原來,他的手指正觸在一枚稍微突出岩面的鐵環之上! 這枚鐵環,因為年代久遠,風雨剝蝕,早已腐鏽斑駁,幾與岩石相連,而鐵環本身又與岩石同色,故而楚雲適纔不曾發覺。 他為這意外的發現而震動,一陣興奮湧上心頭,突地霍然躍起身來,激動的大叫: “餵!餵!是誰在這島上?在下楚雲,尚請現身一見!” 語聲隨著海風播散,然而四周卻仍是一片靜悄悄的,甚至連一絲空洞的回聲也沒有。 楚雲驚然一凜,扯著披散的亂發,痛苦的坐下,口中喃喃的自語著: “難道這些天來的巨變與艱辛的搏鬥,已將我的神智衝昏了麼?這鐵環分明已蝕鏽不堪,時日悠久,裝置鐵環之人怕不早已不在島上,我放聲高呼作甚?真是可笑……” 他抬起頭來,向岑寂的孤島細細察視,旋即嘆息著作了一個苦笑,一股深沉的孤獨感覺,緩緩地浸人他的心扉。 人類雖有善惡,世事亦有是非,但是,一個人卻不容遠離人類而單獨生活,這是一件極須經得起忍耐與毅力雙重考驗的事。 你或者受過委屈,或者遭過折磨,你或者討厭人類,甚而於親人,有人說:“不看人臉,看驢臉。”但是,不可否認的,你不能離開他們,不能離開廣大的人群,因為人群中固然有仇恨,詭詐,但也同樣的有溫暖與友情! 楚雲落寞的注視著地下那枚蝕鏽的鐵環,雙目倏而一亮,原來,他發覺鐵環之下,似乎尚連著一條索鏈般的物體! 於是,他急忙伸出右手,緊緊地握住鐵環,微微用力一拉,鐵環卻似根生在地上一般,絲毫不見移動。 楚雲略感一怔,隨即聚力於臂,低喝一聲,猛力上提,那枚鐵環登時鏽屑紛落,被拉出兩寸! 在鐵環之下,果然尚連接著一條色呈暗紫,絞成鏈狀的物體。 無可置疑的,在數十年,甚至數百年以前,這荒蕪的孤島上,已有過人類的足跡! 楚雲有些振奮的擺好姿勢,雙手合握鐵環,在不妨礙他的創傷的情形下,綿綿將體內力量注於兩臂,徐徐往上提起。 於是,鐵環在他手中離開岩面,連在鐵環上暗紫色的鐵鍊,也逐漸加長,緩緩延展而出。 楚雲額上汗落如珠,他口中吸著氣,再猛地用力一拔,“嘩啦啦”一陣鏈條聲響中,楚雲頓覺手中一緊,再也拉不動分毫! 當他正待俯身檢視的時候, 驀然一聲轟雷也似的響聲,起自身後,剎那間,碎石粉屑崩裂飛揚! 楚雲大吃一驚,顧不得低頭察視,急忙就地伏身,滾向一旁,而兩枚拳頭大小的石塊,正好飛擊到他適纔立身之處! ------------- |
第03章 幾疑為幻 因禍得福
當一切平靜以後。 楚雲十分納罕的立起身來,回首望去…… 這一望,頓時將他驚奇得呆在當地。 原來,他身後那堵聳立的黑色岩石,此刻竟然崩裂出一個半人高的缺口,自缺口向內望去,黝黑難辨。 他向前走進兩步,忖道: “奇怪,這缺口內會是什麼地方呢?適纔拉起那枚鐵環,便引發了這岩石的崩裂,莫非缺口關鍵在那鐵環之上?這必是人為的,但是,是誰如此聰明,竟能將這巧妙的設計保持如此長久而不失效力?” 想著,他已行近這缺口之前,鼻管中卻聞到一陣陣衝鼻悶腦的污濁空氣。 楚雲急忙回身閃避,雙目則凝注不瞬,心中卻想: “這缺口必是早經鑿建,後又被人封閉,因為年深日久,不透空氣,乍開之下,濁氣自然外溢,以致衝鼻悶腦,令人難於忍受……” 過了片刻,污濁的空氣已全然散盡,楚雲始匆匆將衣衫穿好,謹慎的向缺口之內緩緩行去。 他彎腰進入這深沉的缺口後,卻發覺下面尚有石階,一陣陣潮濕的空氣,仍帶著霉味向四周發散。 楚雲毫不遲疑,舉步緩緩前行,石級行盡,是一間大約五尺方圓的石室,石室十分黝暗,空蕩蕩地沒有任何東西。 “難道說,化了許多心機財力,建成這間石室,會毫無作用麼?”楚雲滿腹懷疑的忖度。 他仔細的在石室周圍留心察視,雙眼與十指並用,不放過任何一寸地方,注意的看,嚴密的摸索著。 終於 他發出一聲低啞的歡呼,他敏感的手指,已在壁上觸摸到一片似是文字的凹痕。 楚雲湊上眼睛,將瞳孔放大,凝視著手指所接觸的凹痕,果然,那是兩行雖然已經模糊不堪,卻十分工整的字體。 他注視了一刻,口中低念: “毋庸問我是誰,莫論你自何來,幾件小小玩意,不算贈,只是緣。” 這兩行字說得沒頭沒腦,但是,其中卻充分地透出留字人豁達的氣度與濃厚的人情味。 楚雲有些迷惑的想道: “這留字之人好生古怪,既不落款,也不再說別事,卻說有東西贈送人洞之人,只是這間石室空空蕩蕩,一目了然,哪有什麼物件?” 他搖搖頭,又望望壁上這兩行字,自語道: “此人氣度之恢宏曠達,已躍然于字意之間,欸!我恨不識此人,否則,大可領略一下他的玩世風範。” 楚雲倒不想得他那幾件所謂:“小小玩意”,在此刻,他便是有了世界上最珍罕的寶物,又能如何? 於是,他有些好奇的在石室內徜徉起來,他這時的好奇心,卻較任何希冀來得熾熱。 當楚雲腳步行至那石階旁三寸之處,卻驀而覺得腳步聲的回音有些空洞,他心中微動,又俯下身軀細細察看起來。 藉著他尖銳的目力,不久終於發現了地面上一條細微得較絲線差不多少的隙縫,楚雲沿著這條隙縫細查之下,在石級之旁,尋著了一個微微突出的圓鈕。 他用右手食指用力按下,那圓鈕乃應手陷入石中,而一塊二尺方圓的石塊,已無聲無息的輕輕移開。 一道色彩繽紛的亮光,隨著這移開的地面,閃耀而出,映得石室之中,晃動著一片奇幻的色澤。 楚雲心頭大喜,行前兩步,卻看見這活動的地面入口,有一塊純金的金牌,牌上刻著八個字: “慧敏心細,難得,難得。” 楚雲忍不住敞聲一笑,伸手掀起金牌,竟露出一條亦是純金製就的小巧窄梯來。 他微一猶豫,付道: “這塊沉重的金牌及這條窄梯,全為純金所製,十分珍貴,可見原先闢此石洞之人,必是一代富豪!只是不知窄梯之下,又有什麼奇罕事物,而且那美麗而炫目的五色光彩,又是自何處發出的呢?” 他身上的傷痕,雖已大部收口,但行動起來卻仍然有些不便,他儘量使自己的傷勢不再遭到碰撞磨擦,小心翼翼的循著梯級往下踏落。 當楚雲的身軀沒人這二尺寬窄的洞穴後,他低下頭去,環視眼前的景物,在他目光下瞥及洞中之際,已驚異得幾乎自梯上摔了下去! 原來展現在楚雲面前的,是一間佈置得宛如瓊樓玉字般的豪華石室!地上鋪著軟厚而純白的毛質地氈,四張刺繡著金邊的慢幕掛在壁上,六把珊瑚雕就,上設錦墊的椅子,極其悅目的擺在一張嵌有銀絲圖案的瑩沽大理石桌之旁,烏心木雕成的支架上置著兩只紫玉香爐,一方小巧精緻的矮幾上,卻擺著一組嵌有紅藍寶石的銀杯、玉壺。 浪子楚雲闖盪江湖多年,一般富麗堂皇的場合,也見識過不少,但是,若與眼前這問有若仙境一般的石室來比,簡直就成了螢光皓月,不值一比了。 他有些張口結舌,一再用左手搓揉著自己已然有些迷亂的眼睛,這是真實的麼?抑是因孤寂過度而生出的幻景呢?楚雲以牙齒試咬著舌尖,一陣劇痛過處,而眼前的景象井未隨之消失,仍然似向他微笑般靜靜的置于原處,似乎專在等候著他來處理。 “在這險惡荒涼的孤島上,卻闢建了如此神秘華麗的石室,這位石室主人,若非智慧超人,別有用心,便必是嫌他的財富大多,無處揮霍……” 楚雲一面想著,一面沿梯而下,腳步已踏在厚實柔軟的地氈上,在他的手指正欲自梯緣收回時,卻觸到一卷插在梯緣隙縫中的物件。 他輕輕將這卷物件抽出,緩緩展開,原來,這是一條柔韌的羊皮所製成的長條。 灰褐色的羊皮上,寫著白色的字跡: “驚奇麼?這石室中的一切全屬於你了,掀開右面幕幔,將會使你更為驚奇。” 楚雲怔怔的看了一陣,一股溫暖的感觸,在他寂寞的血液中循環,他宛如覺得這神秘曠達的石室主人,正在慈祥的與他娓娓而談,雖然,楚雲至今尚不知道此人的任何經歷底細,甚至連其形象也幻擬不出,但是,時間與空間,卻不能阻止兩個性格相投之人的情感交流。 楚雲好似覺得這未見面的人便在眼前一般,他喃喃說道: “謝謝你,雖然在下處於如此絕境得之亦一無用處,但尊駕的高情厚意,在下仍然衷心拜領……” 於是,楚雲依言往右邊幕幔行去,他無意抬頭一望,全身不由因驚歎而微微顫抖,他終於發現了石室內絢麗的五色光彩之來源! 原來洞頂垂掛著一串串菱形的多角狀透明水晶,這一串串的水晶,不易察辨的在輕微搖動著,洞的角隅中,卻嵌有四枚大如鴨卵,光輝閃耀的寶石,這四股光彩,透過垂掛壁頂輕微搖擺的水晶串,將光線折化成絢爛繽紛的美麗色彩。 那四顆寶石安置的角度位置恰與壁端成串的水晶相配合,形成了一片幻異而炫目的奇境! 楚雲贊嘆不已的噓了一口氣,想道: “石室主人的才華,真是無可比擬的驚人。” 他舒適的在地氈上行到右間幕幔之前,輕輕伸手掀起,映入眼簾的是遍地閃爍著異彩的黃金、寶石、翡翠、美玉、瑪瑙、珍珠……而這些珍貴的珠寶,卻零亂的堆在地下,珠光寶氣,形成了一片人世間最難見到的奇異景色。 人類貪婪的本性,使楚雲的雙眸有些花亂迷濛,一股出奇的興奮,在他體內燃燒,心臟幾欲脫腔而出,全身不住的顫抖著,這是一筆多麼令人動心的財富啊! 但是,這股狂熱的興奮,不久即如灰燼般逐漸的冷息下來,不錯,在此時此地,便是有了這筆富可敵國的財富,又能如何呢? 楚雲失望而頹唐的嘆息了一聲,當他落寞的四下察看的時候,在黝暗的角落裡,一柄玉雕的如意下面,隱約放著一物,他行近一步,拿起來一看,又是一卷灰褐色的羊皮,他迅速的展開,上面,仍然是筆劃工整的白色的字: “假如你發現這卷羊皮,便證明你未被眼前這點財富所迷惑,那麼,朋友,你的性格便與我相投了,‘功名富貴,只不過是一陣過眼煙雲’,也就好似海中的浪花,或者有時會隨潮汐的高揚洶湧,但終將會消失散滅,來,朋友,踏著眼前這些與泥沙無異的珠寶,到裡面去,我將贈給你比這些更有用的東西。” 這一段話的字裡行間,一句一字,飽含著無比地和祥慈藹,在楚雲的耳邊響起,他昂起頭來,充滿希望的踏著遍地珠寶,大步向內行去。 幕幔後的空間,約有丈許闊,兩丈來長,石壁之內,則嵌有三對龍眼大小的明珠,乳白色的光暈,映著遍地色彩燦爛奪目的珠寶,閃耀著夢一般綺麗的幻光。 楚雲緩緩向內行近,鼻孔中嗅到的空氣,清新而摻有一股桂子芬芳,在他尚未察出這股奇異的空氣自何而來時,一個更引人的目標,已吸引了他的視線 那是一尊紅寶石雕鏤而成,十分精緻的馬,這馬高約二尺,通體散發出一片晶瑩的光彩,刻工可謂已奪天地之妙,栩栩若生,甚至連馬身的一毛一鬃,亦雕縷得那麼清晰逼真和傳神。 在馬的韁轡上,又掛著一條羊皮,上面寫著: “提起它。” 楚雲眼中一亮,快步行上,雙手捧住這匹價值連城的紅色玉馬,用力往上一拉。 於是,連在玉馬之下的一方水晶座,亦被提起,下面,卻現出一只檀香木所製,精工雕刻著的一對龍鳳的木箱來。 木箱上放置著一塊青翠欲滴的玉牌,牌的中心,卻雕有一枚血紅如硃砂般的太陽,而且,只看它紋理的細密與滑膩,便知道是天然生就如此,決非以人工硬嵌入內。 牌下,又壓著一方羊皮,上面仍是白色的字: “你找到了,很好,把這木箱拿起,裡面或者於你有大用的物件,我雖不認識你,可能我早已死去,但是,你是我的朋友,真正的朋友,收起那方太陽牌,假如你有雄心,拐子湖有我的部下,他們永遠會為你誓死效力,像對我盡忠一樣,或者,你我在這世界上出現的歲月相差得很遠,但是,你不用擔心,我手下的子孫也會永遠敬奉持著太陽牌的人,我再說,這並不是條件,只看你是否願意,那一群忠心不渝的老兄弟,正為他們失去首領而痛苦,如你肯去,你便是他們的領袖,你可不必探尋我是誰,誠摯的友誼,是不會受時光隔絕的,我極願認識你,只是無情的歲月,已不容我有如此奢望了,現在,我在腦海中幻構著你的形態,我很聰明穎悟,你相信麼?但我卻想不出你的模樣,可能你是個意志堅強的年輕人,因為能活著來到這回魂島上,沒有強健的體魄與卓絕的毅力,是不行的,我可能說對了,是麼?但我仍然想不出你的形象。未了,願你能記得我這個從未一見的老朋友,就好似我記得你一樣。” 楚雲看著,心頭一陣感動,眼眶也微微濕潤起來,這人的口吻是多麼的誠懇與真摯,字行辭句之間,洋溢著奔放而豪邁的情感,楚雲直覺的感到,自己與他好似早已訂交,沒有一絲陌生的感覺。 他謹慎而恭敬的拿起玉牌與羊皮,低聲祝道: “在下楚雲,能做你的朋友,使我感到興奮與驕傲,我會永遠記得你,因為你是我在孤立無援時,唯一給我安慰的人,我會盡力達成你願意我去做的事,假如我能生還的話,而且,如你所說,這不是條件,只是老朋友對我的囑託。” 楚雲說罷,心頭感到一陣安慰與寧靜,略一養神,雙臂握在檀木箱的兩環之上,用力往上提起。 這檀香木所製的精緻木箱,十分沉重,楚雲異常吃力的提起後,又氣喘吁吁的置于地上。 他喘息了片刻,雙手有些顫抖的將那未下鎖的箱蓋緩緩啟開,箱中幾件奇異的物件,立即呈現在楚雲眼前。 一卷似是魚皮般的尺許大小的頁片,用麻索串連,另有一小堆像是衣衫上的青色碎布,還有一個顏色黝黑的木碗,及一塊雕成魚形的寸許紅木。 此外,便是一柄外鞘瑩白,上面雕有一條黑龍的長劍,龍目嵌以明珠,閃閃生輝,大有呼雲喚雨的威勢,懾人至極,劍鞘尾端,尚套著一枚碩大的指環,指環上,亦雕刻著一個光芒四射的太陽。這柄華貴奇異的寶劍與指環,在木箱之中,與那堆殘舊的魚皮碎布比較起來,卻有些不太配襯,但楚雲並不理睬這些,他先將那卷魚皮似的頁片拿起,翻開一看,只見灰色的魚皮上,密密麻麻地寫著黯紅的字,上面分列著天文、地理、醫卜,奇門之學,詞句簡明而明確,記載的盡是一些珍罕難得,世人咸認為最是困惑不解的應用問題,上面以最簡略的原理,分析其最深奧的因素,然後,化解出它的答案,這是一本價值無比的奇書! 頁後,尚標明此島的島名方位,與島後一處暗崖之下,有著足可果腹的野生山羊及植物,更說出此洞之中,尚埋存有大量美酒,及存酒處一條竹管銜結引導而成的清泉。 楚雲看到這裡,欣喜欲狂,忽然,他又匆忙拿起那位石室主人留下的畫簡,向未端一望,嗒然若失的自語道: “欸!照這位石室主人留書的日期計算起來,與現在相差至少已有了五十年,只怕那些食物與泉水,早已不復存在了……” 他雖然灰心,卻仍不失望,放下手中連串的魚皮,卻又看到箱中黝黑的木碗。 楚雲拿起木碗,正不知其功用如何,目光瞥處,卻發現本碗之側,刻著幾行密密的小字! “碗盛清水,將以北歸木刻就之木魚浮浮于其,魚首則北向,循此辨位,可達陸地,碗為‘絕木’所製,不受氣候干擾,不為海中磁力影響。洞中左面幕幔後,有皮舟一艘,若欲離去,可循而乘之。” 希望在楚雲心中萌芽,他又抓起那串連的魚皮,細細觀看,發現此“回魂島”的方位旁,有一箭頭,上面寫明:此島偏僻孤立,遠居深洋,暗流密礁,距陸地,最少也有三百里水程。 楚雲將魚皮奉在胸前,感激的低語: “朋友,你對我太好了,太好了,你並未因不認識我而放棄我,你告訴了我一切,包括延續我的生命與日後的幸福……” 良久之後,楚雲才自深刻的感懷中抬起頭來,將那一堆布片拿起。 布片並不多,只有六片,上面以白色的字跡,明確的寫著一套劍法,一套掌式,及另一種奇異的武功。 楚雲本身武功不弱,嗜武之人,一見到與武功有關的物件,怎不雀躍三尺?他迫不及待的捧起那些布片,逐一檢讀。 於是,他有些迷茫了,因為,這套劍法雖然詞句簡要,卻盡是說明它的用途要竅,至於招式的變幻,卻一字未提,僅以縱橫的點線、弧度來表示。 楚雲細細的研讀了一番,仍然不得要領,再看那只有三式的掌法,及那奇異的武功,卻說得甚是詳細。 他望著布片上這三種武學的名稱,呢喃道: “嗯……弧光劍式,太陽掌……魂遊一絲……” “錚”然輕響,楚雲已順手將那柄置于箱中,外套白色劍鞘的利劍拔出,一溜森森的寒芒,帶著一股令人畏懼的冷氣,隨著那狹長而鋒利的劍身映照四方。 楚雲又拿起劍鞘尾端的指環,順手套在指上,微一閃動,指環上雕縷的太陽精光隱隱,仿佛在閃耀吐輝。 他倏然掀開上衣,胸前的五爪青龍,隨著肌膚的起伏,恍然欲出。 楚雲舉劍胸前,大叫道: “楚雲遭逢家難,九死一生,藉受人間艱辛亡命孤島。今沐受無名友人殊恩,楚雲向是恩怨分明,對有恩之人,永不忘懷,對陷害楚雲的人,誓必復仇!等著吧,我就要回來了……” 他神經質的大叫著,舉劍在洞中狂舞一番,寒光閃射中,他那血污而憔悴的面孔上,刻劃出深沉的仇恨。 雖然如此,但在這些仇恨的情緒中,仍可尋找出一絲隱約的寬恕,假如你留心去尋找的話,即可發現,這也是楚雲心地厚道之處啊! 楚雲的身軀原本甚為碩壯,在他無意間吸飲了那八角形的怪魚精血後,創傷已復原得更快了。 石洞的主人,是一位曠古難遇的奇才,他在建造這石洞之初,便已尋到一處通風的暗穴,他以堅韌耐久的“七絃竹”通在這風穴之中,又連接在石洞之內,故而洞中空氣鮮潔,毫不腐悶混濁。 而這位極懂生活情趣的奇才,又在每個通風口,置放了一塊可保百年不散的“桂精香膠”,因而海風吹人,帶有桂花香味。 這些都是楚雲在洞中養息十日,所發現的事,憑他的智慧,更尋出這石室因何會在他拉出鐵環之際,忽然暴烈的原因。 原來,當初那高聳的黑岩之底,亦是一個隱蔽的風穴,自島沿旋進的強勁海風,在每一時刻都充斥在那風穴之中,這石洞主人沿著風穴,鑿建了一條甬道,又將甬道出口縮小,對正這進入石室的缺口,再用鐵板將甬道封閉,上以索鏈鐵環相連,後將缺口以石堵住,略加偽裝掩蔽。 若發現了鐵環,用手拉起,則連帶啟開堵住甬道的鐵板,那麼,無盡的地穴海風,便會強勁的自那甬道中湧進,甬道的出口甚小,將吹人的海風,聚為一股大力衝出,自可震塌那並不十分牢固的缺口掩蔽。 這原因並不複雜,但是,能想到利用這大自然神秘力量的奇才,可說是太少了。 一件事的原理,多半是單純的,只是,要尋求出這個原理的真正所在,卻須費一番苦心。 楚雲在這十天中,更衷心的感激那神秘而可親的石洞主人,因為,他告訴楚雲的事,完全沒有錯誤。 埋在地下的美酒,更加醇厚了,島後暗崖下,果然有著成群的野生山羊,及可食的植物,對光雖然荏苒,但生物也與人類一樣,有著延續。 楚雲在那華麗堂皇的石室中,享受著安謐而舒適的生活,他暫時拋開世上的“恩”與“怨”,專心致志的苦習著石室主人留傳給他的武功,以及寶貴的知識。 這些,正是他踏人另一段人生的基礎。 海濤怒號著,也有時平靜得像處子一樣,象徵著人類的憤怒與寬恕。 回魂島仍如往昔的屹立著,但它卻在沉默的造就著一位武林中充滿熱力的奇才。 ------------- |
第04章 揚帆而還 溫情處處
二年後的一個晴天,在島緣一塊矗立的岩石上,坐著滿面胡髭,衣衫襤樓的楚雲,他望著隨波湧來,永不停息的潮水,手指輕輕地敲著岩面,目光在平靜中含著憂戚。 “今天是什麼日子呢?海上的風已有無數次的變幻,而候鳥也飛過去兩次了,活在文明世界裡的人,只怕誰也不會再憶起江湖上那個‘浪子’了……” 楚雲有些嘲弄的一笑,又道: “生活雖然是孤獨與寂寞的,但那位石洞主人留給我的一切,都是充實這寂寞生活最有意義的奇寶,呵!那太深奧,太玄微了,裡面說的,簡直聽都未曾聽過,包括廣泛,而合於實用,自己若能生離此島,只怕永生永世也享用不盡,這不僅是物質方面,尚有精神與技能的磨練與砥礪。” 他垂下眼睛,撫摸著自己的雙手,喃喃自語: “是這孤島給予我大多的回憶,抑是那石洞主人留給我的一切大使我迷戀、沉醉?否則,是什麼力量促使我孤單的在這荒島上留居了如此長久的日子?在今日以前,我雖然孤獨,卻沒有想回去的念頭,難道說人類終於不能離開大眾麼?” 他伸了一個懶腰,自岩石上徐徐站起,海風吹著他破碎的衣衫,獵獵作響。 “盡情吸取一些清新的空氣吧,我每次被那些魚皮,碎布上的記載所迷惑,便不自覺的沉溺其中,有時往往數天不出洞口一步,啊!那時甚至連飲食睡眠都遺忘了。而融匯貫通了這些東西,卻是我最大的快樂……” 楚雲想著,雙臂舒展,身軀已似一只海燕般,自高聳的岩石上飄然而落,姿態美妙優美已極。 他微微一笑,想道: “這石洞主人的武學,真是深不可測,想不到那‘魂游一絲’的功夫,卻能藝集大成,觸類旁通,苦習之下,竟連輕身之木也突飛猛進起來,而那‘弧光劍’及‘太陽掌’的威力,更是幾乎使我不相信這是自我手中展出的奇技。啊!有一次施展這兩種功力時,自己那震驚逾恆的模樣,現在想起來亦不免好笑,不過,這些煎熬我體力心智的難關,總算被自己克服了。” 楚雲緩步向島心行去,眼中看到那神秘的洞府上高聳的黑色岩石,這時,那黑色的岩石側旁,已用石塊砌成一圈矮牆,裡面圍著數十只野生山羊,正在咩咩低鳴。 原來,楚雲為了避免整日至後面崖下,尋食跋涉之苦,便捉了五對野生山羊,置于自己砌成的矮牆中,又覓得一些可食植物,移種岩石之間的泥土裡。 “生活過得可算優裕了,不是嗎?整天有新鮮的龜蛋,魚蝦可食,還有香噴噴的烤羊肉及帶著泥土芬芳的青菜。野生山羊的脂肪熬練成油,也十分不錯哩。” 楚雲愉快的為自己能適應這寂寞的生活而慶幸。但是,當他目光無意間轉向浩渺的海洋時,明澈的雙眸中,又頓時蒙上了一層陰霾。繼之,陷於沉思: “精神的痛苦,有時卻較肉體的磨難更加深刻,我常常大聲向空室嚎叫,在荒島上翻滾爬行,搥胸頓足,尤其在狂風暴雨之夜,更使我的心扉如絞,血液也好似沸騰了一般,當我每次自狂亂而瘋暴的意識下醒轉時,我所能做的,只是對著被自己抓咬破裂的肌膚強作苦笑,這能怨誰啊?沒有人逼我去追思那些以前痛苦的回憶呀……” 楚雲痛苦的搓著雙手,回想來到這荒蕪的孤島上之後,所遭受到的精神折磨。而他卻感到十分自豪,因為,他在每次為昔日的痛苦遭遇而瘋狂或感覺悲憤時,最後都能以自己的理智克制住,躺在冰冷的岩石上,讓淚水來沖洗這些毫無意義的舉動。 他也知道,這些精神與肉體上的雙重折磨,必會給他在另一次人生的階段上,奠定下良好的基礎。 這時,他抬頭望了一望天色,臉上又漾起一絲興奮的微笑,低呼道: “啊!時辰又到了,這是我每天練功的時間,月亮升起的時候,哈哈,我又要到島沿的礁石上,與那綿綿不盡的波浪奮鬥了……” 楚雲瞧瞧洞口,大步沿級而下,又順著金梯落下那間豪華富麗的石室中。 他行至那精緻小巧的矮幾前,拿起一只銀杯,斟滿了一杯淡紅色的美酒,向空中一舉,笑道: “前輩,我又向你敬酒了,這酒釀製得香醇極了,我想,你不會嫌我太貪杯吧?” 楚雲仿佛看見一抹無形的微笑,他仰首飲於,放下銀杯,又拿起水晶桌上的一塊青色布片及一旁的長劍,依著布片上所劃的點線弧度,孜孜不倦的演練起來。 他是經過了一段長久的日子,才悟透這“弧光劍”的變幻,是表達在這奇異的圈點上,而他在日夜不斷的勤苦磨練後,才深刻的體會出這套劍法的奧妙與搏大。 而且,弧光劍法的狠毒與辛辣,亦是令楚雲深深感到戒懼的,他曾在無意間發覺,那柄鋒利逾恆的利劍劍柄上,雕著八個篆字: “沾血飲劍, 一念存心。” 這亦充分地表明了此柄神兵的主人,那良苦的用心啊。 此刻,鋒利的劍身,在楚雲手中抖成一圈圈的圓弧,圓弧中,又現著一絲絲的寒芒,冷氣森森,一片輕微的似是海嘯般的尖銳風聲,也在弧光外悄悄響起。 五色的彩光幻閃不已,而時間,也在繽紛的彩光與精耀的寒芒中流失了 假如以人世間的曆法計算,又過去半年了。 自然,荒島上的楚雲是不十分清楚的,但是,在他的感覺上,也有了一段相當長久的日子了。 半年來,孤寂啃嚙著他的內心,而濃厚的,希望回到文明繁華之地去生活的慾望,與日懼增了起來。 於是,這一天清晨,楚雲下定了決心,帶著他這許多日子來出乎意外的收穫,再回到那令他最傷心的地方。 這是需要決心與毅力的,除了要應付那廣大海洋上變幻莫測的危險,還得忍心與這已經發生情感的孤島離別 連楚雲也不知道,這次離別,是永久的抑或是暫時的。 他巡視了石洞內任何一處地方,含著淚水向那些冰冷的陳設告別,他吻著洞內親手撫摸過的一幾一桌,依依難舍。 是的,這孤島,這石洞,給予他的,可說是大多,大多了。 楚雲掀開石洞旁邊的幕幔,奮力抱起那卷成一堆的皮舟,行出洞外,又數次往返,將所須帶起的一切物件,全然運至海邊。 這處海邊,是他經過多日的探察,在回魂島上所發現的僅有的一處較為平坦的所在。 楚雲又尋找了幾塊大石,將洞口封閉,並加以細心的掩蔽,然後,他逐放了所飼的山羊,將矮牆與種植的植物全然毀去,儘可能消除一切痕跡。 善後的事情,在他強健的雙臂下,一件件的做妥了,島上重又恢復一片荒涼,沒有一絲痕跡。 楚雲黯然無語地默默痴立著,眼中含著淚光,帶著依戀,凝視著這曾經給他過歡樂,給他過激奮,也給他過痛苦與絕望的孤島。 時間在不停地飛逝,離島的時刻眼看就要到了…… 一聲海鳥的低鳴,使楚雲在低迷而淒楚的依戀中驚醒,他抹去溢出眼眶外的淚水,大步向皮舟行去。 楚雲早已檢視過這皮舟多次,這時,他熟練的將皮舟展平,緊縮胸腹,無數次的吹氣于皮舟的氣管內。 隨著他每次的努力,皮舟緩緩漲大,在澎漲到丈許長的時候,楚雲隨即迅速的將栓塞扭緊。 這艘皮舟,純為乳羊皮所製成,輕靈柔韌,長約尋丈,上面並連有一張小巧的皮帆,舟的兩旁,更附有四片翅膀般的透明水晶,平伸而出,這是石洞主人造此舟時,為顧慮到海上的顛簸,專門用以平衡穩定舟身之用。 楚雲將攜帶的物件,全部安放於這艘皮舟精巧的艙格內,食物與飲水,則置人舟內特製的嚴密皮囊中。 一切安置妥當之後,他又回頭向島上作最後的一瞥,驀而大喝一聲,雙臂肌肉虯起;將這艘重量不輕的皮舟高舉過頭!順著一陣湧到的波浪,楚雲雙臂疾振,皮舟立即應手平穩的飛出。 水花迸濺中,皮舟隨流而退,楚雲卻早已在皮舟尚未全然落水時,輕靈得有如一片落葉般飄身而上。 他不及抹拭頭臉上的水漬,急忙操縱那條連在皮帆上的筋索,靈活而謹慎的避開水中鋒利的礁石碩貝,在一個個可怕的漩渦間輕巧而快速的掠波而過。 當楚雲艱辛而緊張的渡過了這些危險的難關時,這條不大的皮舟,已遠離孤島五十餘丈之外了。 他籲了一口氣,待心神稍稍平靜安定之後,便啟開皮囊,將他在那魚皮上描繪下來的方位石板及絕木碗指針拿出,照著石板上所記載的方位,風速,潮流,標定皮舟的去向,惜著浮於碗中的木魚之助,明確的分辨出皮舟的方向。 皮帆鼓足了海風,皮舟輕靈的劃波而馳,疾如奔馬。 這是一個晴朗的天氣,風調勢順,水波如紋,平靜而又柔和。 楚雲早已自旭陽的暈光及雲層的高度上,知道這兩天必是一個晴朗的日子,他期待與選擇這種適合航行離島的日子,已經很久了。 海是蔚藍而澄清的,與藍天白雲,相映成趣,更予人一種心曠神抬的感覺。 依目前的速度看來,只要三天的功夫,便可接近陸地了,但願上天保佑,不要出什麼意外的變化才好…… 楚雲興奮的扯著桅繩,心情是愉快而欣慰的。 他回頭望向回魂島,而那孤島,已然逐漸在海平面中消失。 氣候果然沒有什麼變化,整日來都是那麼平和而安詳,楚雲由衷的感激著那孤島石洞的主人,由於他的賜予,才能使楚雲學到了一些深奧而博大的知識,這包括他在啟行前對天候的預測。 晚間,風浪較大,然而天空卻是明朗的,楚雲藉著夜空中羅列的星辰,依舊毫無阻礙的繼續前行。 他舒適的躺在皮舟尾端,仰望空中閃爍的群墾,自語道: “不錯,經過‘鉤漏星座’在它的兩星中間穿越,帆尖便可接觸到‘織女星’,再轉帆微向‘玉皇星,,直往前駛,今夜的行程便毫無差錯了。” 於是,楚雲又伸手一試海水的流速,再揚起來探測一下風向,他熟悉的調整好皮帆的偏差,便微笑著拿起身旁的一個玉瓶,飲了一口嫣紅的美酒。,海風,柔和的吹著,皮舟行駛更速,楚雲淺啜著芬芳的紅酒後悠閒的望向夜空,那兒,正有一幅美麗而恬適的遠景…… 這是一座破落的漁村,在一片貧瘠的沙灘後面,沙灘上散落的堆集著欲待綴補的漁網,損壞的木舟,及零落的打魚用具。 沙灘右面,有兩塊岩石巍然矗立著,一波海水,則順著海潮,淹到那兩塊岩石較為低陷的後面。 此刻,正是黃昏之前。 漁舟尚未歸來,但海平線上,己可看到遠帆點點。 沙灘上極少人跡,漁村中卻已炊煙裊裊,漁人的妻子們,正在欣悅的做著晚膳,以便迎候她們雖然辛勤,卻未見能滿載而歸的夫子。 於是,當我們視線迴轉向海面時,一艘奇異而輕巧的皮舟,競在極為短暫的時間內。在右側的海面上如掠波飛燕般疾駛而到。 這艘皮舟藉著飽滿的風帆,及船弦旁四片似鳥翼一般的水晶物體,宛如在水面上無聲無息地飛行著,舟上,一個發如亂草,蓬頭垢面的青年,正熟練的操著風帆,面孔上卻流露出一片令人感受極深的表情。 假如你去細心分析的話,那麼,這便是:欣喜,激奮,渴望,而又摻雜著悲哀與仇恨的綜合表情。 當我們尚在對這奇異的皮舟納悶與驚奇時,它已經輕快而利落的降下皮帆,憑藉船弦旁四只翼狀水晶物體的展動與風力,穩定而快速的馳人那兩塊矗立的岩石之後。 這個人,正是歷經苦難,終於又回到文明與人群中的浪子楚雲。 他以在回魂島上所習的知識,判測出氣候的變幻,在三日夜不眠不休的航行中,到底回到了他久已魂索夢系,卻又深惡痛絕的地方。 楚雲竭力平靜著自己的心情,雖然他的熱血沸騰得厲害,他低聲的叫著: “我回來了,是的,終究回來了……這大陸的泥土散發著芬芳,但卻又沾滿著血腥,有過歡樂,也有過仇恨……” 他有些迷茫地痴立著,過了一刻,微微搖了搖頭,又輕輕跳入水中,將皮舟高舉過頂,向漁村側旁的一叢樹林奔去。 這片樹林雖然不大,卻十分茂密,楚雲奔至林中,稍事喘息了一會,又深沉的思忖了一陣。 忽然,他猛的一個轉身,迅速將皮舟內一些必要的物件取出,以一條羊皮袋斜縛身上,又將皮舟的空氣放出,並將其摺成一卷,背在背後。 一切妥當後,他望著自己一身破爛的衣衫,及蓬亂污垢的身軀,作了一個莫可奈何的苦笑,舉步向一家房舍最大的漁戶行去。 一扇始才漆過不久的本門,終於在楚雲的輕敲下啟開。 於是,一雙驚愕過度的眼睛,喚起了一聲驚呼! “啊!……你……你是誰?” 應門者,是一個年方及笄的姑娘,皮膚雖然稍黑,卻面目姣好,此刻正因驚懼而微張著小嘴。 楚雲知道自己久未修飾的形狀驚嚇著她了,但是,楚雲並沒有即時回答,有些新奇納罕的注視著這自己多日來,第一個和他如此迫近的“人”。 屋內,一個低啞而蒼老的聲音響起道: “黑妞,什麼事呀?是你爹回來了嗎?” 這叫黑妞的姑娘,並未因楚雲的駭人形象而返身逃去,她仍然睜大著那雙水汪汪的眼睛,語聲略見平靜的問道: “你是誰啊?敲我家的門可有什麼事嗎?” 楚雲微微一凜,收回目光,沉聲道: “在下姓楚,為冀境人氏,因出海打魚,船隻遭遇風浪沉沒,全船九人,僅在下一人生還,在海上藉著浮木,飄流三日,故而落得如此狼狽,倒使姑娘受驚了。” 楚雲奇怪自己,多日未曾與人類交談,口齒卻依然如此清晰,況且,這套謊言,又編造得如此流利。 這位姑娘“哦”了一聲,回頭叫道: “爺爺,快來啊,咱們這裡到了一位海龍王放生的貴客……” 隨著叫聲,一個白髮皤皤,滿面皺紋的老者,已顫巍巍的自內問行出。 他瞇著一雙老花眼睛,細細在楚雲的面孔上打量了一番,又親熱的把著楚雲兩臂,笑呵呵的道: “快往裡請,小哥兒,海龍王放生的人可真不多見啊; 呵呵,你真是命大福大,快快,進來喝杯熱茶,暖和暖和……” 此際雖是初春時令,但春寒料峭,在這濱海之地,更增濃寒之意,楚雲裝出一付畏寒之狀,打了一個寒噤,踏入室內。 老人一面張羅茶水,搬過炭爐,口中一邊嘮叨著道: “欸,小哥兒啊,不是我老頭囉嗦,魚自然要打,命也是要的啊,看著天候不對,便不要冒險出海,欸,咱們靠打魚為生的都是三分靠人,七分靠天,可說是朝不保夕,只要一上船出海,便算把一條命交給龍王爺調配了……” 老人言語之間,雖然俗氣,卻帶著一股濃厚的鄉土人情,及長者慈藹親切的情感。 楚雲心中一陣激動,低聲道: “謝謝老丈,小子知道了,老丈若能對在下照顧,日後小子必當報謝大恩……” 老人一瞪眼,雙手急搖道: “這是什麼話?誰不有個失算失著的?何況咱們又都是靠海吃飯,小哥兒,快別這樣說,我老頭子可擔當不了……” 這時,那叫黑妞的姑娘又給楚雲換上一杯熱茶,有些好奇的注視著楚雲,老人勸著楚雲喝下熱茶,邊向黑妞笑罵道: “二丫頭,直勾勾的瞧著人家幹嗎?自海上生還的人又不是頭一次看見,呵呵,你真是越來越不懂規矩了……” 黑妞嚶嚀一聲,粉面微紅,不依道: “爺爺,你就愛當著人前數說孫女,我……我不來了……” 老人呵呵大笑,眼中透出憐愛的神色,道: “好,好,看你這孩子,連爺爺說兩句都不行,日後到哪裡去找婆家啊。” 黑妞嬌嗔一聲,滿臉嫣紅的跑向內室。 老人幸福的笑了,連聲道: “這孩子,給我寵壞了……” 楚雲望著眼前這一幅融洽的天倫之圖,再比較一下自己的遭遇,不由感慨萬千,低聲道: “老人得以享此天倫之樂,當真令人羨慕不已,小子自幼失估,流離異鄉,嘗盡人間悲歡離合,老丈年及古稀有所倚恃,且有子孫繞膝,奉侍左右,正是人生能得如此,又復何求了……” 老人聞言之下,老懷大慰,呵呵笑道: “好說,好說,小哥兒,如不嫌棄,請在舍下多住幾日,也便分享一份寒舍歡洽之情。” 他說到這裡,忽然若有所思,問明了楚雲姓名籍地,又道:“小哥兒,我看你談吐之間,溫文爾雅,書卷氣極重,倒不似是個打魚為生的粗人,莫非你以前有個好出身麼?” 楚雲神色微形黯然,一笑道: “老丈謬獎了,小子不過幼時略讀詩書,粗識文墨,尚談不上其他……” 老人細瞇著雙眼,向楚雲一望,拿起一旁的水煙袋,打著火石,呼嚕呼嚕的吸了起來。 這時,後面忽然傳來黑妞的聲音: “爺爺,爹和哥哥回來了……” 老人哈哈一笑,扶椅而起,向楚雲道: “小哥兒,快來看看我那犬子及孫兒。” 楚雲立起身來,目光轉向大門。 大門外,傳來一陣愉快的談笑聲,一個滿頷于思的粗擴大漢與另一個濃眉大眼的少年,相偕進入室內。 老人笑著踏前一步,指著楚雲道: “大全、祥生,來見過這位楚哥兒,他可是自魚口下逃出來的哩。” 那叫大全的粗獷漢子,聞言之下,前行兩步,親熱的緊握著楚雲的雙手,豪邁的大笑道: “兄弟,你真是命大,來來,快坐下,咱們不用文縐縐的客氣。” 他又回頭向背後的少年道: “生兒,到灶房去幫你娘與妹子整治一下,今天早些開飯,咱們薛家今天可有貴客哩!” 楚雲為這漁家樸實而誠摯的情感所深深地感動著,他嘴唇微微抽搐的道: “無庸如此張羅,各位對楚某太好了,真令楚某有些汗顏……” 薛大全關切的請楚雲落座,大聲道: “這算得什麼?兄弟,來到這裡,便當是自己的家一樣,靠海吃飯的人,誰能擔保沒有個差錯?” 老人又拿起水煙袋,笑道: “說得是呀……對了,楚哥兒,我看你應該先將身上收拾一下,你大概很有些日子沒有梳洗了吧?” 楚雲面孔微紅,禁不住有些窘迫起來,不錯,他已整整有數天未曾梳洗,發髭更是蓬亂叢長,身上除了有一股濃厚的鹽腥氣息外,汗垢污穢更是令人掩鼻。 薛大全不待楚雲出言,連忙起身人內,半晌後,又笑嘻嘻的行出,宏聲道: “兄弟,進去洗個澡,架上擱著我的一件粗布衣裳,先將就著穿一會,洗完了咱們就開飯。” 楚雲感激的謝了一聲,舉步人內,在裡間一條窄小的過道旁,便是一間簡陋的浴室,浴室對面,則是油香撲鼻的廚房。 薛大全親自將浴室大門自外帶上,笑著離去。 楚雲望著置滿熱水,霧氣騰騰的木盆,及木盆旁整齊擺著的布中、皂果、剃刀等,一絲由衷的笑意,浮上了他的嘴角。 一段不算太短的時間過去…… 堂屋內已擺好一桌雖然簡單,卻十分豐盛的菜餚,薛姓老人,及他的子媳孫兒五人,亦坐在桌旁,含笑等候著他們的貴客。 於是 木門啟開的聲音響了,腳步輕快的移近,一個容光煥發,面目英挺而雍容的青年,英姿懾人的出現在各人面前。 薛家諸人幾乎個個都看得目瞪口呆,他們料想不到,不久前那狼狽而污穢的“罹難漁人”,在經過一番修飾後,竟是如此英偉而俊朗。 楚雲雖然穿著一身略顯寬大的土布衣衫,但仍然掩不住他那顧盼生威的雄渾氣度。 他被眼前十道毫不轉瞬的目光注視得有些尷尬,紅著臉道: “各位久等了,真是失禮……” 薛姓老人贊嘆的道:“呵呵,英偉挺逸,果是青年俊彥……” 老人之子薛大全豁然長笑起立,為楚雲搬來坐椅,宏聲道: “兄弟,你這副模樣,可真不像我們打魚出身,坐下,坐下,我也不說什麼客氣話,菜雖不好,卻定能吃飽……” 楚雲連聲道謝,適纔落座,大塊的紅燒肉、油炸蝦、白切雞、黃花魚,已自數雙不同的竹著上,如兩點般夾落在他面前碗內。 一個面目慈祥的中年婦人,亦在薛大全的引見下,與楚雲見過,她望著楚雲手忙腳亂的為那些夾到碗中的菜餚道謝,不由笑道: “楚叔叔不用客氣,這些菜大概太油膩了……” 薛大全哈哈笑道: “我說老婆,你也不用謙虛羅羅,全福村誰不知道我大全有個賢慧渾家,相夫教子,奉伺公公,更能做一手好菜?” 婦人白了薛大全一眼,笑罵道: “碎嘴,你也不怕楚叔叔見笑。” 一旁的黑妞抿嘴一笑,目光卻瞟向楚雲,輕聲道: “餵,你吃菜呀,別不好意思啊……” 薛姓老人望著楚雲惶然的點頭吃菜,笑道: “大丫頭,不懂規矩,叫楚叔叔呀,餵呀餵的,也不怕人家見笑……” 黑妞鼻尖一皺,嗔道: “他才二十幾歲模樣,就長我一輩,我便叫他叔叔,他也不見得好意思答應,是吧,哥哥?” 黑妞說到後句,轉回頭來望她哥哥,那年輕人卻憨頭憨腦的傻笑了一陣。 楚雲吃著這久已未曾嘗到的美味食物,心裡被眼前溫馨的天倫樂趣所感染,但欣慰中,卻略帶有一絲悵惘。 ------------- |
第05章 攔路劫寶 狐偃羅漢
晴朗的空中,高懸著一輪晴朗的太陽。 薛家門外,站立著面露依依之色的薛氏全家五人,他們正在送別一個相處雖暫,卻情感融洽的青年 楚雲。 楚雲仍然穿著那件土布衣衫,左手提著一個狹長的包裹,他強忍著心頭的悵然別緒,苦笑道: “老丈、大哥、嫂子,我去了,不過,我在辦妥了一些俗事以後,自會尋暇來此探望各位的,還有,謝謝大姑娘及祥生對我的照拂……” 薛姓老人雖然有些不舍,但在他長久的人生旅途上,已經過大多的坎坷與磨練,是而,他仍能忍住這世上必有的悲歡離合,強笑道: “楚哥兒,我們全家都歡迎你再次蒞臨,你放在這裡的那卷物件,我們也會為你妥善保存的,希望你不要忘懷這全福村一家對你有著長遠懷念的人……” 薛大全亦語聲喑啞的道: “兄弟,沿途可要保重身子,願你下次來時。體魄比現在更強健煥發……” 楚雲望著自己古銅色的肌膚故做豪邁的笑道: “兄弟知道,再來時,只怕我已強壯到使你們不敢相認了。” 這時,薛姓老人顫巍巍的自懷內摸出一封銀子,交到楚雲手上,正色道: “楚哥兒,你萬莫推拒這點盤纏,財物事小,卻有著我們全家的一番心意……” 楚雲沒有客套,道謝一聲,恭謹接過,目光微掃,卻發現那黑妞一人孤立門旁,眼圈微紅,一副該然欲涕之狀,那雙水汪汪的美眸中,隱約透露出絲絲包含著“奇特”情感的柔光。 而這種眼神,這種表情,楚雲或者是熟悉的,但是,卻已睽違得太久,太久了! 樸實的漁村,人性亦多是真摯而坦誠的,這包括男女之間的“情”字,在這兒生長的大姑娘,對這一方面,可能不懂得什麼叫“含蓄”,但是,她們卻有著另一股直率而純真的美。 楚雲心頭有一陣寒驚,但也有一陣激動,他不敢再事猶豫,於是,又向面前這一家熱情的漁人抱拳長揖,在連續的“珍重”聲中,在五雙戀戀不捨的眼神中,邁開大步,向前行去。 大丈夫,做事要拿得起放得下,決不能當斷不斷,是的,楚雲頭也不回,腳步穩定而快速的離去。 然而,他的心頭也在依依不舍呢! 行出這座荒落的漁村,便是一條不大的驛道,楚雲早已打聽清楚,這條驛道,是通往“龍口城”的,而他登岸的地方,正是魯境。 他長長的叮了一口氣,是那一家人的熱情,真壓得他有些不能呼吸了。 “假如,他們發現自己留在床上的玉串珍珠,一袋寶石,真不知會有什麼感覺?” 楚雲想著想著,不禁微笑了起來。 “不過,若非如此,怎能略微報答一絲薛家對我的恩情?明著相贈,他們勢必不會接受,更要對我這飄流海上的漁夫發生疑問了,欸,昨天我才知道,自己已在孤島之上,整整居留了兩年有半……說不定他們會懷疑龍王爺對我是真好,不但未要我命,反而贈送了如此多珍貴的寶物……” 腳步隨著腦中的思潮在翻湧,漸行漸快,向右轉過一個山頭的時候,卻忽然望見路邊躺著一個袒胸露腹的胖大漢子。只見這胖大漢子紅光滿面,頭皮刮得青光閃亮,再配上一副小鼻小嘴,生像極為滑稽可笑。 楚雲驟然一見之下,不由微感一怔,忖道: “奇怪,光天化日之下,這漢子為何竟躺在驛道之旁,莫非是有病麼?” 他急行前幾步,卻忽而聽到那漢子發出隱隱的鼾聲,好似正睡得十分舒適。 而且,空中的陽光,雖然不算猛烈,卻也十分炙熱,這胖大漢子四仰八叉,天下太平的睡在路邊,宛如躺在柔軟的錦床上一般,香甜中,竟沒有一點汗漬。 楚雲闖盪江湖有年,見狀之下,心中已自有數,他知道,此人若非武林之士,亦必為道上同源。 在微一沉吟之下,他決心不去招惹這人,折向路旁行去。 忽然,那胖大漢子似是夢囈般道: “奶奶的,那保暗鏢的兩個雜碎怎麼還不來?這陽光雖不錯,卻曬得俺頭皮有些發炸。” 楚雲聞言之下,有些驚異,因為,照江湖規矩來說,下手劫鏢之人,必須嚴守口風,並且多有幫手同伴,以免走漏消息,臨陣失風,那有似此人這般荒唐與大意的! 楚雲在心中略一推斷,不由得將腳步放緩了下來,他知道這胖大漢子未見得會如此大意,這只有兩種可能:一是此人武功奇高,根本不將來人置于眼中,故意裝聾扮痴,做出如此散漫形態,再則、此刻只有自己經過此處,這人口中出言,大有可能是衝著自己而來。 他腳步適纔一頓,那胖大漢子已有氣無力的開口道: “打魚幹活的老弟,想看看熱鬧麼?暫且站到一旁,俺稍待打發了那兩個廢物,說不得分你一點花紅。” 那漢子說話時,仍舊閉著眼睛,曬著太陽,像是在自言自語。 楚雲暗中一哂,抱拳道: “老兄,你怎知道在下是打魚為生之人?” 胖大漢子一齜牙道: “這有什麼不知道,你腳步聲來自全福村那島方向,經過俺身旁時,衣裳上還帶著那麼一丁點兒魚腥氣,要不是打魚的,莫不成還是射虎的?” 楚雲聽著對方這一番話,真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他默立一刻,正待開口 胖大漢子忽然一擺手,貼耳於地,面帶喜色的道: “來了,奶奶的,可教俺久等了,打魚的伙計,快站到後面隱蔽之處去,免得嚇破你的膽,呵呵嚇破膽可要尿坑的啊。” 他說話時,仍然沒有睜開眼睛,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楚雲依言退後三步,眸光微抬,就看到前路灰塵飛揚。一片蹄聲,急驟地向這邊移到。 頃刻間,兩乘白馬,已在兩名中年大漢的駕馭下,如潑風灑雨般馳至二人身前。 胖大漢子忽然如殺豬似的高唱道: “呃唷!” 媳婦不上坑喲。 為了俺尿床了。 可恨哪,你這小沒心肝,狐狸精呀, 就忘了俺喜禮、喜餅、喜金送嫁妝?” 這首小調詞譜甚為不雅,又在這胖大漢子的嗓門中怪腔怪調的唱出來,聞之令人捧腹噴飯,不敢恭維。 楚雲強自忍笑,面孔卻已漲得血紅一片,而那兩名騎士,更是驚得急帶馬韁,當下兩乘健騎已嘶叫一聲,人立而起。 這時,他們適纔發覺,原來是有人在“唱歌”。 胖大漢子換了一個較為舒適的姿態躺著,雙目已緩緩睜開,口中仍怪聲怪氣的唱道: “老哥唷” 日頭照得心癢腰酸哪; 奴問你:“怎的尚不來?” 他又哈哈笑道: “咦,來矣,來矣,二位老哥呀,奴家還道你們變了心腸哩!” 兩名騎士,俱是身材魁梧,容貌威武,二人睹狀之下,已知不是好路數,倏然勒馬退後幾步,炯然注視著眼前的胖大漢子。 右面一個頷蓄短髭的大漢冷一笑道: “閣下攔路相戲,莫非是與金鈞銀鞭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不成?” 胖大漢子一摸肚皮,搓下一團污垢,在手中把玩半晌,氣定神閒的道: “豈敢,豈敢,俺不過有件小事,意欲麻煩二位當家的一番。” 二人互視一眼,心中忖道: “那活兒來了!” 仍是右側的大漢開口道: “閣下如若有所賜示,但請明言,只要在下等力之所及,無不從命。” 路旁的楚雲聽得不由贊嘆一聲,想道: “這金鉤銀鞭果然是老江湖了,行事老辣落檻,光棍已極,自己以前好似亦曾聽過二人之名,在鏢行中混得甚有威望……” 這時,胖大漢子皮肉不動的一笑道: “客氣,客氣,不過,只怕俺這個要求說將出來,二位非但不會從命,還恨不得要活剝了俺這身老皮也說不定。” 金鉤銀鞭二人同時心頭一凜,但仍然強笑道: “但請明示,以便斟酌。” 胖大漢子齜齜牙笑道: “好說,好說,俺這個要求麼,說出來也十分不大好意思開口,便是,俺想‘笑納’二位鞍內所分藏的那一對翠佛。” 一言出口,金鉤銀鞭二人神色立變,右側大漢面如寒鐵般道: “朋友,說話不能過火,逼人不可逼急,朋友既是道上同源,便也知道我們兄弟吃這行飯十分不易,若有其他要求,兄弟尚可設計周全,此事則斷斷無法從命!” 胖大漢子聞言之下仍然不溫不怒,細瞇著雙眼道: “這是自然,用口把式向二位商求,定然徒費脣舌,不過,若用手把式麼,二位或者可以從命。” 金鉤銀鞭二人雙手一拍,同時翻身下馬,行動整齊劃胖大漢子嘖嘖贊道:“果然訓練有素,不愧為魯東第一鏢頭!” 二人不由氣得面色焦黃,卻是一言不發,四只眼睛,怒瞪著仍然躺在地下的怪漢。 胖大漢子籲了一口氣,懶散的舒展了一下四肢,忽然閃電般翻身而起,長吟道: “魯晉迢迢連,狐偃一羅漢。” 金鉤銀鞭聞聲之下,俱不由全身一震,脫口驚呼:“狐偃羅漢!” 胖大漢子一摸光頭,洪聲道: “狐偃羅漢嚴笑天,專誠伺候二位來了!” 他緊接著又道: “金鉤董泉、銀鞭何樵,俺要得罪二位了!” 語聲未住,這狐偃羅漢嚴笑天已神速絕倫的掠身向前,向二人一口氣劈出十六掌! 金鉤董泉厲叱一聲,旋身斜步,一溜金芒閃處,已如毒蛇般插向嚴笑天肋下。 銀鞭何樵與同伴一起動作,向相反方向躍出,但見銀光閃處,一條鞭影猝卷敵人下盤。 狐偃羅漢大笑一聲,右掌並指點董泉腕脈,左掌卻穿過一片勁風,奇奮詭異的折向襲來銀鞭,一招兩式,狠辣刁鑽,兼而有之。 金鉤董泉厲叱半聲,金色單鉤急偏而上,反掛敵人手臂,雙腿倏起,踢向對方腰股,而另一條鞭影,也配湊得恰到好處的掄到嚴笑天背後! 狐偃羅漢忽然將渾身肥肉一抖,“呼啦”一聲,竟在瞬息之間縮矮了一大截,於是,鉤掛、腿掃、鞭砸,已全然在一線的差異中落空。 嚴笑天這時的形態十分可笑,宛如一個隨地溜滾的大肉球一般,只見他招式如飛,在一連串的反擊中,尚且呵呵笑道: “二位當家的,狐偃羅漢這兩手莊稼把式還過得去吧?” 金鉤董泉厲叱連連,吼道: “嚴笑天,只要董某等生還此地,你便永遠不得安寧!” 嚴笑天避過了銀鞭何樵攻到的三鞭,長笑道: “董鏢頭,咱們是騎在驢背上看書 走著瞧了,嘿嘿,俺狐偃羅漢雖然癡肥,卻也不是水泡的哩。” 三人在笑罵怒叱聲中,身形交擊如電!絕招有如長江大河,交互迭出,人影、掌風、鉤刺、鞭舞,閃成一片,難分難解。 楚雲默立一旁,目光隨著眼前躍掠的人影流轉,心中忖道: “這狐偃羅漢久享盛譽,為武林黑道中有數人物,卻料不到竟是這副德性,而且,看他目前出手之下,雖然故做慌亂,卻似是未盡全力,金鉤銀鞭二人功力雖高,只怕要保不住所攜的暗鏢了。” 要知道。楚雲昔日武功,已是不弱,足可列為武林中高手之列,再加上在回魂島上經過了那段雖然痛苦,卻十分幸運的生活,在堅毅卓絕的磨練下,已懷有一身深奧無比的奇技,但是,他此時的一身武學,到底高強到什麼程度,則連楚雲自己亦不甚了了。 因為,他自離島以來,尚未曾正式與人交過手呢。 但是,楚雲卻可自內蘊的豐富經驗中,看出目前激鬥三人的武功深淺。 這時,金鉤董泉驀然狂吼一聲,將手中兵器揮舞成一片金網,密不透風的向敵人攻去,口中同時大叫道: “樵弟,雙功連一!” 銀鞭何樵在避開嚴笑天撤身攻到的六掌之後,左手疾伸,立時與盟兄董泉所騰出的右掌相握。 二人手掌甫一接觸,但見鉤影銀芒,驀的威勢大盛,有如飛瀑倒掛,帶著一片銳風,呼轟壓倒! 狐偃羅漢嚴笑天哈哈長笑,肉球似的身軀,已迅速無匹的在地面轉旋了一個微妙的弧度,雙掌挾著勁風,猛劈“二人背心! 於是,在瞬息之間,一道凝結成金銀光網的勁氣,竟如乾坤倒旋般倏然移轉,不但適時擋住嚴笑天攻來掌勢,反而凌厲的逆卷而上! 在呼吸之間,狐偃羅漢嚴笑大又怪叫一聲,滴溜溜貼地遊走,雙腿幾乎已不分先後層次的掃出十六腿! 罡風更烈,人影加速,在金鉤銀鞭施出他們壓箱底的本領之後,搶製先機的激鬥,已更為兇猛的展開。 假如楚雲沒有深奧的武功,便無法判測出場中各人的拼鬥招式,而此刻,他卻十分清晰的明白,兩百招已過去了。 狐偃羅漢驀而推出八掌,勁力洋溢中,他忽然大叫道: “餵,二位莫非真個不見棺材不掉淚麼?俺大羅漢善心發夠,可要拿出屠刀了!” 金鉤董泉運出一股真力,傳到銀鞭何樵身上,在何樵揮出厲烈的七鞭後,他亦怒聲喝道: “嚴笑天,休想做你的春秋大夢了,翠佛可以予取予求,不過卻須連我們兄弟兩條賤命一併拿去!” 真力反湧,金鉤董泉在憤怒中,亦藉勢戮出九鉤。 狐偃羅漢嚴笑天仍然一味遊鬥,指東打西,指南打北,身形在急速閃晃中,笑罵道: “好傢伙,二位可當真是死心眼,如果非要認定必須‘賠了夫人又折兵’,才能甘心的話,罷,罷,姓嚴的也不必再行體念上天好生之德,就要為二位超度了!” 楚雲旁觀者清,他已自嚴笑天多肉的面孔變化中,看出這在武林中有名的獨腳大盜,已被引動真火了。 但直至此時,楚雲尚取決不下,自己是否應該出面阻止這場即將流血的激鬥。 正在他腦中意念閃動之間,狐僵羅漢嚴笑天已長嘯一聲,聲如裂帛,繼而又如狼嗥一般,端的懾人心魄。 嘯聲初起,嚴笑天縮小的身形已呼的一聲恢復原狀,雙目怒睜如鈴,不進不退,右掌迅疾無倫的劈出,適在第一團勁力甫出之際,左掌則緊接而上,如此連綿不斷,剎那間攻出二十一掌! 雄渾的勁力,連續而成一股恍如鐵桿般的氣流,直衝而到,不容對方有絲毫的喘息餘暇。 金鉤銀鞭二人在短暫的驚愕下,已調勻了體內真氣,發揮出“雙功連一”武技最高的性能,將真力逼人兵器之中,傾力抵抗那呼轟襲來的勁風。 狐僵羅漢大馬金刀的釘立原地不動,掌勢循環,勁氣如流,仿佛永遠不會止竭般的凌厲推出。 武學一道,最忌諱的便是硬接硬碰;全以內力相鬥,因為這是絲毫取巧不得的,一有差池,輕則殘廢,重則喪命。 在每一次勁風的撞擊下,金鉤銀鞭二人所布成的那道光網,便宛如狂風捲殘雲一般,紛紛波散震蕩! 二人的面孔也隨著時間的增加而逐漸漲得血紅,汗珠順額而下,但二人仍然咬緊牙關,手臂加力揮舞,儘量想在危困中扭轉戰機。 於是,嘆息在楚雲嘴唇內輕輕發出,他知道,勝負之分,就在不遠了。 此刻,狐愜羅漢嚴笑天面色沉凝,嘴角緊抿,以雄厚的功力,將他最適於正面較鬥的“拔山三連環”掌法,淋漓盡致的發出。 氣壓變得令人口鼻皆窒,勁力充斥四周…… 忽然 楚雲面上神色微動,目光向右前方的草叢中望去。 而這時,在那片草叢中,響起一個冷峭得毫無一絲情感的語聲: “老狐狸,大羅漢,你也未免有些太貪得無厭了,一對翠佛完全歸你,不覺得有些墜手麼?” 狐偃羅漢聞言之下,卻絕不驚慌,多脂的肥大肚皮驟然暴縮,一團較前更為猛烈渾厚的勁氣驀而湧出! 一陣“轟”然巨響聲中,光芒頓斂,金鉤銀鞭二人蹌跟地退出五步,面色慘白,喘不成聲。 狐偃羅漢嚴笑天看也不看二人一眼,霍然一個轉身,狂笑道: “怎麼著?俺早就料定你這一半像人一半像鬼的老殺才會跟蹤而到,呵呵,請出來亮個像吧,別一個勁地躲躲藏藏、羞人答答的似個未出嫁的大閨女一般……… 草叢中微微一響,隨即現出一個形狀嚇人的老者來。 楚雲向現身之人面上一望,不由驚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只見這位現身之人,半邊面孔全然布滿了一條條蚯蚓似的疤痕,血紅烏紫, 瘰瘰,一只眼球突出眶外,閃映著黯淡得有如死魚一般的光暉。 但是,他的右半側面孔卻一如常人,皮膚細白光潤,與左邊臉孔恰好成了一個鮮明的對比。 他冷森森的站在那裡,再襯著一身雪白的長衫,越發顯得鬼氣逼人,全身竟尋不出絲毫活人味道。 狐偃羅漢皮笑肉不笑的一摸肚皮,又搓下一團污垢在手中揉捻著,大搖大擺的走近兩步,道: “餵,俺與你是老朋友了,別這麼死眉愣眼的瞪著俺行不行?有話說在當面,別怕難為情不好張嘴,你如果真個要想插進一腿,也並非不好商量哩。” 他說著,又回頭向楚雲一笑,道: “打魚的伙計,你可知道這位半面美男子是誰麼?” 楚雲聞言之下,心中一動,忽然想起一個人來。 但他卻裝出一副驚懼迷惑之狀,愕然搖頭。 狐偃羅漢笑道: “這位便是鼎鼎有名的‘半臉鬼使’皮昌,呵呵,不過本羅漢認為,他應該叫做皮厚才對。” 楚雲微感震驚地忖道: “是了,自己猜測得果然不差,竟是這位煞星到了,不過,而對著這半臉鬼使皮昌,狐偃羅漢卻依然嬉笑怒罵,狂放如常,可見此人武功之高,必然不在來人之下。” 他正想著,那半臉鬼使皮昌已要死不活的陰笑半聲,冷然道: “老狐狸,你說完了?嗯,讓你痛快的吐露一下也好,否則,只怕你再也沒有機會信口雌黃了。” 狐偃羅漢嘿嘿一笑,毫不氣怒,依然閒散的道: “老伙計,咱們是死冤家,活對頭,不幹上一次是不行的,來吧,俺早等這一天等得不耐煩了!” 半臉鬼使面上一無表情,全身未見任何動作,已飄然向前移出尋丈之遠。 這時,二人已經相距不足五尺。 狐偃羅漢嚴笑天忽然嘆了口氣,一臉優傷之色的道: “欸,俺真是自怨自艾,什麼事不好去做,卻專來做這不要本錢的勾當,欸……” 半臉鬼使早已暗蓄真力,準備暴起發難,卻不料狐偃羅漢忽出此態,他雖然知道這個假羅漢詭謀百出,詭計多端,卻仍然忍不住脫口問道: “姓嚴的,你無庸扮死裝活,是好漢何需嘆氣?” 狐偃羅漢嚴笑天搖頭道: “俺是在嘆俺又要作孽了,眼看著俺連你那一邊面孔也要毀去,如此一來,閣下豈不是變為‘全臉鬼使’,不成人形了嗎?” 半臉鬼使萬萬料不到在這種情形之下,對方仍然如此促狹自己,故意出言諷損,他不由氣得全身微顫鬚眉俱張。 狐偃羅漢卻在此時悶聲不響的驟然閃進,並指如戟戮向半臉鬼使皮昌上盤一十五處重穴! 他說打就打;毫無一絲轉目的餘暇。 半臉鬼使皮昌正在怒火攻心,中氣浮躁之際,嚴笑天身起指到,宛如潑風似的點到他要穴之前不及寸許! 皮昌冷叱一聲,連出七招,上攔下格,左擋右架,始手忙腳忙的應付過去,但已被逼退出兩步。 他不由氣得目瞪如鈴,兇光閃射,嘶吼道: “嚴笑天,想不到你竟如此卑鄙,也罷,老夫自現在起,與你誓不兩立!” 狐偃羅漢嚴笑大半聲不啃的一輪急攻猛打,毫不遲疑的重又展開狂猛凌厲的攻勢,直到搶製先機以後,始呵呵笑道: “奶奶的,見人說人話,逢鬼說鬼話,俺正要在你火頭上加桶油,呵呵,你可真聽話啊!” 半臉鬼使皮昌面色己因憤怒而劇烈地扭曲著,形同厲鬼,更顯得猙獰可怖,但他卻悶聲不吭,竭力施展身法,在劣勢中做最為陰毒的反攻。 二人出手捷如電掣,俱是稍沾即走,身形躍閃中,更不帶有絲毫聲息,較諸適纔與金鉤銀鞭之戰,又自不同。 一旁觀戰的楚雲,這時卻安閒的盤坐地上,目光不時轉向此刻正對面而坐,運功調息的金鞭銀鉤。 他們適纔已在與狐偃羅漢以真力硬拼之下,受了內傷,只是尚不十分嚴重而已。 楚雲對金鉤銀鞭所保有的那對翠佛,可說毫無貪念,否則,以他目前的功力,大可乘虛而入,唾手而得。 這時,他望著正在含怒拼鬥的兩位黑道高手,心中忖道: “那狐偃羅漢功力之高,不料竟如此驚人。看情形,就連半臉鬼使皮昌也比他遜了一籌!” 忽然 半臉鬼使皮昌沉喝一聲,兩只手掌縮成雞心之形,利用空間,縱身而前,緊密如繁星似的點向敵人全身重穴要脈。 出手之下,不僅變幻莫測。更是陰毒異常,誰要是被他點上一下,不死也得重傷。 狐偃羅漢見狀之下,心頭亦不由微凜,他知道,這乃是對方仗以成名的“鬼火沾身”點穴術! 於是,在他還攻九掌九腿之後,身形驀然釘立如樁,隨著雙掌的循環疾起,罡風狂飆重又破空而出,這正是嚴笑天所擅長的絕技:“拔山三連環”。 勁力湧處,若巨浪排空,反卷而回,閃幻的雞心掌形,已在瞬息間被摒絕於外,空自散飛聚戮,卻無法突破這渾厚的氣牆一步! 須臾之後,戰勢再變,在問不容發的急鬥中,二人身形越走越快,招式也越出越險,掌影漫天,勁氣縱橫。 半臉鬼使早已怒發衝冠,氣憤至極,他除了竭力施展著“鬼火沾身”的點穴奇術,更在招式中夾雜著輕易不露的“一絕掌”法。 但是,狐偃羅漢嚴笑天亦不是省油之燈,長笑聲中,掌勢更急,浩蕩得有如波濤千里綿綿不息,他藉著深沉雄渾的內力,已將眼前的空間凝成一道無形氣牆。 在威力驚人的罡氣中,一片片恍如落花的掌影,時而閃擊而出,實是神鬼莫測。 於是,百招近了。 狐偃羅漢在激鬥中,時而斜脫正在運功療傷的金鉤銀鞭二人,他在連出十一腿中,哈哈笑道: “老伙計,咱們打到什麼時候才算終了!” 半臉鬼使小心翼翼地拆招還擊,陰惻惻的道: “到你這條老狗不再動彈,破嘴不會狂吠的時候。” 狐偃羅漢嚴笑天一個旋身,連連攻出一十九掌,笑罵道: “半面美男,你那心肝可狠著哪,老娘在哪裡得罪了你啊?” 半臉鬼使寒著臉不答一言,兀自拼命尋隙出招,自他右眼閃耀的兇芒中,可知他此刻早已興起了無邊的殺機! 狐偃羅漢闖江湖數十年,見多識廣,練達已極,半臉鬼使心中之念,他如何會看不出來? 但是,他卻置于心中,不予叫破,表面上依然嘻皮笑臉,口不擇言地亂扯一通,好似完全不曾察覺。 於是,當狐偃羅漢險極的躲過一招“燐火青螢”之際,他目光瞥處,卻發現已運功完竣,正緩緩立起身形的金鈞銀鞭二人。 當即一個環身旋步,擊出七掌五腿,乘隙叫道: “半面美男,閣下大約敵不過俺,但是,老實說,俺要將你抬掇下來,亦非暫時之功,只怕咱們到頭來弄個兩敗俱傷,要便宜那兩個為人跑腿的了!” 半臉鬼使不作一聲,依舊悶首疾攻,他此際已認定對方詭計多端,不可輕易置信。 於是,戰鬥在剎那問又趨厲烈,二人各不相讓,俱以一生所學相互硬拼,都想將對方挫于掌下。 然而在這場驚魂懾魄的激戰中,路側的雜草之內,驀的,飄然閃出一條人影,毫無聲息的移向正立在金鈞銀鞭身旁的坐騎之後。 這條有如鬼魁般的身影,舉止是如此輕靈而飄忽,輕悄得甚至連功力高如狐偃羅漢及半臉鬼使二人都沒有注意到。 但是,卻沒有脫開楚雲那雙深遂而清澈的雙眸,他有意無意的斜脫著這條已逐漸掩至金鉤銀鞭二人身後的人影,嘴角漾起一絲似笑非笑的嘲弄意味。 楚雲這時不但清晰的看到這條行動隱祕輕悄的人影,而且更看出這人是一個女子,再由那窕窈婀娜的身形看來,年齡將不會太大! 他並不點破,也不叫喊,心中卻在想: “目前除非自己出手,否則,金鉤銀鞭的這對翠佛便難於保全,不過,若自己出手,是否能抵得過眼前這兩名功絕一時的黑道果雄,則仍難逆料,何況自己在回魂島上所習的武功,也不知到底達于何種程度,若自己一個應付不來,非但自身難保,如萬一洩露風聲讓三羽公子及百角堡知曉,那就更棘手了……嗯,倒不如由這女子將那對翠佛竊去,便可省卻一番麻煩,自己僅須注意一下這女子的容貌,到時設法拿回便了……” 想著,楚雲的目光緊緊凝注在那逐漸摸進的身影上。 但是,他失望了,因為那兩乘坐騎的遮擋,楚雲並沒有看清那女子的面孔,僅在微一閃動中,望見一個模糊而輪廓甚美的面容。 他正待設計瞧個仔細 兩只雪白細膩的纖手,已然閃電般伸人兩匹健馬的鞍囊之內,因為其中一匹馬的鞍囊是掛在馬身的右股旁,故而那只美麗的玉手伸展人鞍囊之時,被楚雲匆匆瞥到那纖手左腕之上,有一料豆大的黑痣! 馬匹忽然驚懼的立起,長嘶起來。 美麗的人影飄然掠出,手中分拿著兩只精緻的烏心盒。 於是,金鉤銀鞭悚然一回頭,氣急敗壞的大叫: “不好,有人乘隙開扒!” 叫聲中,二人也無暇他顧,展開身形不要命的狂追而去。 半臉鬼使皮昌惶然瞥視,只見到一個隱隱約約的身影,正以極快的速度一掠而過。 他倏然虛出一招,縱身追去,邊在空中陰聲道: “老狐狸,咱們記下這筆帳,一對翠佛總比你這狗頭值錢得多!” 狐偃羅漢慢條斯理的一整衣袖,還敬道: “半面美男,俺只怕你腳踩兩條船,左右落空哩!” 他又毫不慌亂的回頭向盤坐地上的楚雲一齜牙: “打魚的伙計,你倒有幾分膽識,好,坐著別動,那幾個老小子誰也別想得到翠佛,且待俺迂迴掩上,來個坐收漁人之利,呵呵……” 笑聲中,狐偃羅漢嚴笑天身形倏然電射而出,三起三落,已自蹤跡不見,身法迅捷已極。 楚雲暗中一咽,忖道: “那竊去翠佛的女子,輕功之佳,十分驚人,較之狐偃羅漢僅遜一絲,若狐偃羅漢不存大意,尚可追上,現在麼,嗯,卻嫌得慢了一步……” ------------- |
第07章 敵蹤復現 一戰再戰
馬蹄聲是如此繁密與緊湊,顯示來騎當不在少數,而且,好似極為迫切和焦急! 楚雲又悠閒的夾起一塊“糖醋裡脊”放在口中咀嚼,目光似笑非笑的向狐偃羅漢瞥去! 狐偃羅漢右手一松“轟”的一聲,毒心蛇范子文那癱瘓的身軀又跌落地上,這位獨腳巨盜古怪的齜齜牙,笑道: “伙計,俺老嚴時來運到,合該今天要舒活舒活一下筋骨,呵呵,大約試手的哥們又來了。” 楚雲微微一哂,目光卻移向店門,馬蹄聲恰好於此時停住,一片嘈雜而零亂的步履聲,隨之而起。 頃刻間,就有數十名凶神惡煞似的彪形大漢,如狼似虎般一窩蜂地衝迸店門之內。 領頭一個中年漢子年約四旬,穿著一身黑色英雄裝,滿臉狂做之氣,甫一進門.便厲聲大吼道: “是哪一個如此膽大包天,竟敢打傷本教範師兄?” 店中膳堂之內,所有食客伙計,此刻早已奔逃一空,只有坐在位上的楚雲及站於當中的狐偃羅漢,冷眼望著這群大漢不語。 這身穿英雄裝的狂傲漢子直氣得滿面通紅,他環掃了一下室中橫七歪八的桌椅,摔碎的碗碟,傾潑淋漓的菜汁,以及躺在地上的毒心蛇與那兩名幫手,額上的青筋立如蚯蚓根根暴起,雙眸似欲噴火般向楚雲及狐偃羅漢一瞥,吼道: “餵,本教弟子是被誰所傷?店裡的掌櫃呢?伙計呢?還有***住店的呢?都死到哪裡去了哇?” 楚雲一身土布衣褂,十分寒愴,狐偃羅漢外貌又異常憨厚,敢情這位大漢尚未懷疑到二人身上呢。 這漢子話聲甫畢,狐偃羅漢笑瞇瞇的打了個哈哈,拍了拍碩大而凸出的肚皮,竟向對方擠眉弄眼起來。 那為首大漢微覺一怔之下,又霍然破口大罵道: “老匹夫,你是活膩味了,衝著老子擠眉弄眼的,要尋死不成麼?” 狐偃羅漢皮肉不動的笑道: “尋死?是你還是我?” 黑衣大漢氣得哇哇大叫連聲,狂吼道: “**養的,老子今天先宰了你再說!” 正在此時,門外又響起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形象猥瑣的漢子越眾而出,他一眼瞥見狐偃羅漢,不由全身一哆嗦,猛然退回兩步,口中卻大喊道: “邱頭領,就是這個老家夥下的毒手,剛才就是他!” 這黑衣大漢,乃五雷教屬下駐龍口分舵的頭領,武功尚稱不弱,為人更是跋扈張狂無比,毒心蛇范子文在客棧被狐偃羅漢打傷後,當即有人飛迅傳報五雷教分舵知曉,這位邱頭領聞訊之下,不由心火陡升,也不問明事情的來龍去脈,便毛躁躁的率領了大批弟子急趕而到,但是,他卻做夢也估不到,一連揍翻自己教中兄弟的竟然是眼前這個看去愚魯不揚的胖漢! 狐偃羅漢雙手微微一擺,望著正驚愕退後的黑衣大漢,笑吟吟的道: “餵,呃,你他奶奶的慌個什麼勁呢?俺若是想搥你,早就揍你個大馬爬了,還等得到現在麼?別緊張,呵呵,慢慢談,慢慢談。” 黑衣大漢面孔早已漲得發紫,他張口結舌了一陣,倏然大吼道: “老匹夫,你當本頭領真怕了你不成?來人哪,先將這老狗擱下!” 狐偃羅漢嘆了一口氣,怪聲怪氣的喝道: “臭漢子,可是嫌奴家不夠標致或者是不夠俏麼?” 隨手一揮,已將三條大漢凌空兜起,反摔在同伴身上。 他左掌疾翻,一推一帶之下,又有五六名敵人倒滾而出。 於是,呼號聲攙雜著叱喝聲隨之驟起,亂成一團,場面混雜已極。 狐偃羅漢慢條斯理的踏進一步,恰好迎上兩柄摟頭砍來的鋼刀,他哈哈一笑,雙臂在雪亮的刀光中略一伸縮,不但劈手奪了過來,更將那兩名五雷教弟子震出六尺之外。 這些動作是如此的利落而迅捷,幾乎是瞬息之間,所有在場的五雷教弟子,皆被這驚人的武功震慴住,沒有人敢再越雷池一步! 狐偃羅漢回頭向後望去,楚雲仍舊坐在原處,他見狐偃羅漢回頭望來,不由微微一笑,舉起手中酒杯遙遙一敬。 笑聲又自這位江湖巨裊口中發出,他雙手一拱,表示領情,轉首大喝道: “啊咦唷,生薑炒大蒜唷,又辣又嗆人哪,韭黃攪蔥絲啊,亂七八糟……” 聲如破鑼,又似幹嚎,難聽刺耳之極。 為首的黑衣大漢,雙眸直欲奪眶而出,全身又在不住的輕顫,是的,眼見敵人的武功如是卓越,目睹手下一個個雞飛狗跳,怎不令他又是發怒,又是驚懼呢? 狐偃羅漢緩緩伸出右手,對著黑衣大漢,食指輕輕的勾動了兩下,嘲弄的一笑道: “大頭領,別站著像個呆鳥似的,來,來,來,俺知道你心中不大服氣,那麼,過來試試看如何?” 黑衣大漢面上氣怒得白一陣,紅一陣,驀然狂吼道: “人是一個,命是一條,俺癩狼邱平與你拼了!” 吼聲中,雙手一抄,兩柄尺許長短的純鋼利鑽已握在掌中,猛然扎向狐偃羅漢胸膈丹田! 狐偃羅漢怪叫道: “乖乖,真他奶奶的凶神附體啊!” 胖大的身軀在雨點般的精芒中奇異的一閃,已在他的語聲甫住之時轉到這癩狼邱平的背後。 隨著四周眾人的驚呼聲,癩狼邱平迅速一個大轉身,凌厲無比的又戮出六鑽,口中暴叱連連。 但是,狐偃羅漢卻似一縷虛幻的輕煙般,在對方的利鑽下毫不在意的穿掠遊走,還不時大笑道: “癩皮狼,兒子膽,別盡在那裡喘粗氣,俺伺候你老人家來了。” 他在笑罵挖苦之下,右臂竟如一條蟒蛇的胴體般顫抖起來,在每一次幅度極小,卻震動極快的顫抖下,抖手就劈出一十六掌! 癩狼邱平但覺勁力如波襲到,充斥在身旁任何一寸可供閃避的空間,沒有一絲可以圜轉餘地,他雖然尚有一丁點思維的時間,但這一丁點少得可憐的時間;卻僅僅給予他“死亡” 二字的印象。 於是 慘叫聲才只出口一半,癩狼邱平結實的身體已被狐偃羅漢兜在空中,連續承擔了十二次重擊,在不停留的翻滾下,重重的跌落地面。 鮮血點點滴滴地灑落地面四周,噴濺在呆如木雞般的五雷教各人頭臉之上,而這時四周卻沒有半絲聲息,所有的,只是癩狼邱平瀕死前喉頭的低嗥,與他那四肢令人注目的痛苦抽搐。 狐偃羅漢背負雙手,眼簾半睜,齜牙一笑道: “五雷教的眾位好漢,你們的大頭領已到閻羅王那裡喝迷糊湯去了,現在,各位誰還有興致陪俺再走兩招?” 每個五雷教弟子的雙目,都驚恐的瞪著面前這位其貌不揚,卻又功力深博的敵人,各人的目光裡透著凜懼,但無可置疑,尚含有憤怒與怨羔。 沒有人出聲,更沒有人說話,沉默得發膩。 狐偃羅漢面孔的肌肉往上一擠,又驀然一沉,冷厲的道: “現在,你們這些雜碎聽著;將地下的幾個廢物即刻抬走,並負責賠償這客棧的一切損失,在外面闖就是這個規矩,誰他娘吃了癟誰就是孫子,好了,現在,你們在半住香內完成這些事情,別再惹翻了俺姓嚴的,否則,到了姓嚴的六親不認的時候,就冤枉你們吃了幾十年白米飯!” 狐偃羅漢好像在剎那間換了一個人一般,適纔的嘻笑怒罵之狀,一變而為冷酷森嚴,語聲有如一根根的利刺,扎進五雷教各人耳中,寒懍與顫悚,是他們目前共同的寫照。 於是,在狐偃羅漢再一次以冷厲的目光掃視各人的時候,雜亂的腳步聲隨之而起,五雷教各人慌忙的施行他們的敵人交待下來的語令,雖然,儘管每個人心中都是那麼不情願。 片刻後 狐偃羅漢目注這一群垂頭喪氣的敵人悻悻退出,一抹得意的微笑,慢慢浮上他肥厚的嘴角: “噯,飯未飽,酒未足,卻先上演了一次全武行,真他奶奶的不合算,嗯,不大合算……” 他轉過來,看見楚雲仍在低酌淺飲,絲毫不為適纔那一幕慘劇感到驚恐,神色之間,顯得是那麼悠閒而恬淡。 狐偃羅漢細細向楚雲注視了一陣,微微搖頭,大步行到桌前,道: “楚非伙計,剛才那情景可有些唬人,是麼,血淋淋的呢。” 楚雲深沉的一笑,淡淡的道: “人生就是這麼回事,為了一個目的,一個希翼,總要經過這些坎坷,適纔那些人拼命流血,是為了名聲威信,就像我們打魚的冒著狂風巨浪出海幹活,亦是為了生活肚皮,假如每個人都豐衣足食,所望皆能如願,那麼,天下也會太平得多了。” 胖大的身軀重重的坐下,多肉的面孔上泛起一片迷惘,狐偃羅漢低聲說道: “伙計,你要不是天才,就必是個超人,但是,俺老嚴也不是白活了大半輩子,欸,難道俺當真就能走了眼不成?” 楚雲又啜了一口黃酒,他知道,狐偃羅漢對他的舉止談吐又感到迷惑猜疑了,是的,一個尋常的漁夫,哪有見了如此淒厲的場面尚能這般鎮靜的? 狐偃羅漢拍了拍腦袋,喃喃說道: “八十歲老娘真會倒繃了孩兒麼?莫非俺這狐狸尚得回一回鍋?欸,這位楚非夥汁橫看豎看也看不出是個打魚出身的啊……” 楚雲忽然雙眉一皺,手中竹筷悄然放下,望著狐偃羅漢含有深意的一笑。 當他笑容尚未舒平,當狐偃羅漢正感愕然之際 店門外已響起了一個生冷僵硬的口音: “整日打雁,卻叫雁啄瞎了眼睛,老夫不用再看,嚴笑天,是你逞的威風吧?老夫等著你出來。” 語聲冷厲,毫無情感,狐偃羅漢雙目倏張又闔,一摸肚皮,呵呵笑道: “外面這位仁兄,窮叫個什麼勁,你認得俺,俺卻不認得你,先報個萬兒,待會再親熱一番不遲。” 門外雖有幾盞黝暗暈黃的點點燈光,但黑沉沉的映不出多遠,那冷硬的聲音又響自夜影中傳來: “嚴笑天,老夫迅雷手康仰山,賤名陋號,諒閣下還不致於陌生吧?” 狐偃羅漢神色微微一凜,隨即高聲笑道: “呵呵,康老兒,康五教頭,久違了,俺老嚴這就出來拜謁慈顏。”語聲始罷,他急忙壓低嗓音道: “楚非伙計,想不到來人競是那毒心蛇范子文的師父,五雷教第五教頭康仰山,這老小子一身所學極為不弱,單打獨鬥俺尚不將他放在眼中,不過,假如他若有幫手隱伏暗處相助的話,結果就不敢講了,稍停俺出去後,自會見機行事,若萬一情勢不妙,你可不必管我,先到龍口域南二十裡外的莫家村村口相候,俺定然趕去與你相會……” 說罷,他起身便往外行去。 楚雲嘴角一抿,沉聲道: “千萬小心,老兄。” 狐偃羅漢走出兩步,聞聲回頭一笑,這一笑中,蘊孕著真摯的感激,他一指放在另一張桌上的十錠紋銀,道: “伙計,這些銀子留一半賠償店家損失其餘的咱們收下了,你好生帶著,反正都是五雷教方才拿出來的造孽錢,奶奶的,受之無愧,這叫做‘吃孫喝孫不謝孫’,哈哈!” 楚雲輕輕頷首,門外又傳來一聲不耐煩的催促: “嚴笑天,莫非閣下還要好朋友親自入內相請嗎?” 狐偃羅漢向楚雲做了一個手式,狂笑一聲道: “康老兒,少他娘的大呼小叫,俺老嚴還會含糊不成?” 語聲隨著他的身形掠向門外,這時,偌大的膳廳內,只剩下楚雲一個人。 他緩緩站起身來,目光向四周一掃,確定沒有第二個人隱匿廳內之後,那瘦削的身軀,已如一道流光,神速無匹的瀉向膳廳門外。 片刻後,僅見人影微閃,楚雲已悄無聲息的站於店門之旁,此刻,他手上尚提著那個隨身攜帶的狹長包裹。 匿在店門的陰影中,楚雲那平素看去並無異樣的雙瞳,這時竟閃射出兩道懾人魂魄的精芒,在黑暗中略一尋視,就發現在七丈外的一幢高大屋宇前,站立著四條人影。 靠楚雲這個方向側立著的,是狐偃羅漢嚴笑天,與他正面相對的,則是一個體形瘦,頷下留著一把山羊鬍子的枯乾老者,在這老人兩旁,卻分立著一個身材修長,面容黝黑的五旬老人,及另一個鷹目鉤鼻,陰沉冷森的白衣老者。 看目前的情勢,似乎異常緊張,四個人俱是保持著高度警覺,謹慎的注意著對方,但是,表面上卻又是一派若無其事之狀,不是一個久闖江湖的能手,決然體會不出這劍拔弩張的氣氛。 楚雲看得大多了,也嘗試得大多了,他淡然一笑,在一次奇妙得無可言喻的縱掠下,宛如一片枯葉般飄落在距離四人不及三丈的一間房屋簷影之下。 當他揀了一個比較隱蔽的位置,站穩身形的時候,狐偃羅漢那豪邁而又狂做的笑聲已傳人耳內: “我說康世兄,康五教頭,你那寶貝徒弟也好,屬下的一群廢料亦罷,俺老嚴既然已經揍翻了他們,難道說,還能再叫俺捧個牌位去謝罪麼?” 那站在狐偃羅漢對面的枯瘦老者,正是五雷教的第五教頭,江湖上大名鼎鼎的迅雷手康仰山! 只見他氣得乾癟的面孔上湧起一層紅暈,花白的山羊鬍子直抖,厲色道: “嚴笑天,閣下不用在老夫面前賣弄口舌之利,須知老夫素來就不吃這一套,今天閣下既然蓄意架梁,我五雷教便奉陪到底!” 狐偃羅漢嚴笑天鼻子一聳,皮肉不動的道: “俺老嚴赤腳的不怕你穿鞋的,江湖上是是非非,本就難下斷言,難道只準你徒弟放火,不准俺老嚴點燈不成?這種新鮮事倒是少見,再說,毒鏈叟易兄與飛叉聖手呂兄也和俺老嚴有一面之雅,二位可不能助紂為虐,得堂堂正正的說句公道話,對麼?” 立于康仰山左側的修長老者,黝黑的面龐上浮起一絲怒色,冷然道: “姓嚴的,五雷教與尊駕素來河井不犯,你做你的無本生意,人家行人家的教規,尊駕卻如此辣手,殘傷了五雷教如許人眾,這種行徑豈能為江湖所容?假若不是呂某兄弟隨康兄偶而經過龍口,只怕本地的五雷教弟子要叫你個個誅絕了!” 狐偃羅漢嚴笑天呵呵一笑,倏而神色一冷,道: “毒鏈叟易合與你飛叉聖手呂無咎乃結義兄弟,二位並非五雷教之人、自然犯不著趟這渾水,更無庸替康老兒說話,老實說,俺姓嚴的只要做出一件事,便從來不管其後果如何,更不理有哪些英雄異才為對方撐腰!” 那一直沒有啟口,鷹目鉤鼻的白衣老者,這時陰沉的一笑,緩緩踏前兩步,冷森森的道: “嚴笑天;你在魯晉一帶,觸腳生意也做得差不多了,老夫兄弟早就看你不大順眼,今天便是沒有康兄這檔子事,老夫兄弟也要尋你試試身手,看看朋友你作好犯科,到底憑著多大道行。” 狐偃羅漢了摸那突出的肚皮,細小的眼睛瞇起,陰陽怪氣的道: “俺說老易啊,你別他娘的臭美了,俺老嚴獨來獨去,黃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銀子多的是,這是俺姓嚴的出大力換來的,怎麼著,你這老小子看著眼紅麼?” 迅雷手康仰山額際青筋暴現,雙目怒睜,厲吼道: “嚴笑天,是非曲直,公理黑白,且在手下見真章再說,如此這般徒逞口舌之利,算是哪門子英雄好漢?” 迅雷手康仰山話聲出口,毒鏈叟易合與拜弟飛叉聖手呂無咎立時各自移出三步,虎視眈眈地,蓄勁以待,空氣在剎那間緊張起來。 狐偃羅漢狂笑一聲,大聲道: “少在俺老嚴面前虛張聲勢,奶奶的,神仙老虎狗,生旦淨墨醜,什麼角色俺老嚴不曾見過?什麼陣杖俺老嚴不曾經過?打老婆嚇孩子的這一套拿回去唬你們的龜子龜孫或能生效,在俺老嚴面前卻是青樓女碰上空心大佬棺 白夾纏而已!” 接在他的語尾之後,忽而響起了一疊聲蒼勁的冷笑,但是,這冷笑之聲卻並非自迅雷手康仰山等三人中任何一個口中發出,它是來自另一幢屋字的牆院陰影之下。 隨著冷笑之聲,一個身量高大,面如重棗的六旬老者,大步自暗影行出。 狐偃羅漢細眼倏睜又合,古怪的一笑道: “呵呵,俺道是誰,原來卻是威震兩河的紫杖震天包洪鳴包老師傅,怎麼著,閣下適纔笑裡含有文章,又隱伏暗處不出,莫非也想與俺老嚴過不去麼?” 迅雷手康仰山乃五雷教中首要人物之一,在江湖上盛譽久著,與這紫杖鎮天包洪嗚,及毒鏈叟易合、飛叉聖手呂無咎等三人素交莫逆,此次四人結伴外出,巧於今日路過龍口,康仰山等人剛剛進入教中分舵,便有屬下弟子氣急敗壞的趨前稟報夜來發生之事,見多識廣的迅雷手康仰山略一付度之下,便推測出對方必是那以心黑手辣見稱的獨腳巨梟狐偃羅漢! 於是,四人在急切商量一陣之後,便即時率領舵中身手較佳的百餘名弟子趕往出事之處,由迅雷手康仰山等三人明著叫陣,紫杖鎮天包洪鳴則指揮那百餘名五雷教弟子隱伏暗處,侍機而動。 此刻,紫杖鎮天包洪鳴冷竣的一哼,沉聲道: “嚴笑大,為人行事,都應替別人留一點餘地,彼此也可尋階下台,但是,尊駕手段卻未免太強橫霸道了些,哼哼,連老夫事外之人,看著亦不能袖手旁觀。” 狐偃羅漢肥胖多肉的面孔一顫,呸了一聲,道: “餵,餵,包老兒,閉上你的臭嘴,憑你想教訓於俺,還嫌資歷不夠,奶奶的,既要以眾凌寡,卻將一番大道理掛在嘴上,俺老嚴受了欺負還落得個沒理,天下的便宜事全教你們佔光了,老小子們,來吧,本羅漢恭候挨揍便是!” 氣氛隨在狐偃羅漢的話語之後在剎那間變得異常沉重起來,有著血腥似的隱約臀悶 悄然立於屋簷陰影下的浪子楚雲,早已看清了一切事情的演變,他知道,眼前一場淒厲的血戰,只怕在所難免了。 迅雷手康仰山頷下花白的山羊鬍子根根豎起,在極自然的移動下,四人已迅速站成了一個有利的包圍形勢。 狐偃羅漢雙眸微轉,有氣無力的伸了一個懶腰,向四人微微齜牙一笑 在他的笑容尚未明顯的浮上面孔之際,雙臂已似活蛇般暴揮而起,閃光電掣也似地向周圍四人連連劈出十七掌! 迅雷手康仰山大喝一聲:“卑鄙!”,身形倏閃,同時反攻出七腿十三掌! 紫杖鎮天包洪鳴沉樁立馬,揮掌迎上,在與飛叉聖手呂無咎的共同抵制下,毒鏈叟易合卻陰森森的晃出圈外站立。 各人的出手俱皆凌厲狠辣,快速無間,幾乎不容對方有任何一絲喘息或思考的機會,掌山腿影中,狐偃羅漢已微退兩步。 他狂笑一聲,大斜身,急移數步,掌勢連綿而起,呼轟不停,招式變幻萬千,若一股股連綿不斷的驟雨,飛瀉向三個強敵身上。 紫杖鎮天包洪鳴斷叱半聲,奮力攻出十二掌,掌掌雄渾,一氣呵成,飛叉聖手呂無咎亦蹈隙而進,抖手三招十四式! 一連串的肉掌交擊聲,若正月的花炮般綿密響起,人影猝合又分,三張面孔上有三種截然迥異的表情,但其中卻有一點絕對相同 憤怒! 迅雷手康仰山身形微掠,在他枯瘦的身軀擦過狐偃羅漢之時,反掌倒劈而出,左手五指箕張,俱是擊向敵人右肋筋骨之處。 狐偃羅漢在方才對掌之下,內腑血氣已有些微震蕩,他這時毫不避讓,腳步疾轉,雙臂倏圈突展,掄向康仰山襲來的手肘關節。 於是,一聲怒叱起處,頃刻間,飛叉聖手呂無咎揉身而上,配合著紫杖鎮天的攻勢,再度分做兩面夾擊。 在四人的環轉穿掠中,三十招瞬息而過……狐偃羅漢功力雖然深沉,此刻卻有些捉襟見時,難於應付起來,他強咬牙根,油亮泛青的光頭,在昏黯的燈光下反映出一片淡淡的汗漬,顯然,他已有些疲累了。 在急出九腿十九掌中,這位獨腳巨盜胖大的身形暴閃三步,心中忖道: “眼前這三個老小子,個個功力超絕,強極一時,自己對付一個尚可遊刃有餘,但是,三人齊上卻有些吃他不消,奶奶的,自己有時用的法門已是不大高明,料不到面前這三個老小子比自己更不要面皮…… 又是一片掌影摟頭蓋到,後面兩股指風亦淬然射向背心,狐偃羅漢嘿聲吐氣,奇妙的一個急旋,滴溜溜的移出五尺之外。 他張嘴吐了一口唾沫,罵道: “嘿!嘿!三位充英雄可算充到家了,奶奶的,真難為了你們,這般死皮賴臉是誰琢磨出來的!” 迅雷手康仰山怒喝一聲,雙掌翻飛如迅雷驚電,招招相連,式式不斷,疾風暴雨般猛攻而上,紫杖鎮天包洪鳴豁然大笑,腿掃指戮,掌劈時撞,幾乎不分先後的自另一個角度挾擊而至。 狐偃羅漢嚴笑天面孔血紅,細眼怒睜,身形倏升又降,急挪快閃,險險躲過二人這甚具威力的攻勢,而飛叉聖手呂無咎又適時突襲而至,掌緣切向狐偃羅漢肩頭。 時間是迫切的,而這三位武林高手所發出的力量又都是集中在一個焦點,甚難令人閃躲,狐偃羅漢一口大氣尚未喘息過來,一片銳風,又已壓向肩頭,他心中暴怒之下,不假思索的大吼一聲,雙腿釘立如山,上半身競硬生生的轉過一半,兩掌亦自胸前猛推而出。 罡烈的勁風呼轟排湧,如浪似濤,嚇得飛叉聖手呂無咎低呼一聲,慌忙縮掌躍退。 狐偃羅漢縱聲連笑,掌勢不斷翻劈,勁氣恢宏,飛沙走石,威力懾人已極。 這正是他最適宜於硬拼硬拆的絕活之一:“拔山三連環”! 迅雷手康仰山枯槁的面孔上,顯示著前所未見的憤怒,他快步移上位置,電光石火般迎上一十六掌,仿若天際迅雷,震魂動魄! 勁風四溢,氣流回盪,巨響暴鳴不止,迅雷手康仰山腳步歪斜的退出三步,狐偃羅漢亦大汗如注,喘息連聲,二人都在彼此所發出的內家重手法之下,各自吃虧不小,但是,康仰山卻似乎更遜一籌。 但是,在紫杖鎮天包洪鳴與飛叉聖手呂無咎的急襲快攻之下,卻使迅雷手康仰山得到一個稍微喘息的機會,而狐偃羅漢反倒沒有一點迴旋餘地了。 戰況又在剎那間轉為劇烈,雙方沒有任何人稍存慈悲,掌腿所指,盡是敵人致命所在,狠辣歹毒,可謂達於極點。 天空是深沉的,深沉裡有著翳悶的黑暗,黑暗中卻含蘊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息。 在人影縱橫騰挪,掌腿飛閃擊打之下,喝聲如雷,喘息籲籲,而火焰射自八只眼睛,仇恨浮現在四張凌厲面孔上,火焰及仇恨,皆在各人強有力的交擊下盡情發揮,殘酷、瘋狂,加上蕭煞! 於是,又過了四十餘招。 站立在屋簷下的楚雲,嘴角抿成一道優美而堅毅的弧線,將他那輪廊鮮明的面孔上陪襯得更為深沉,他沒有一絲表情,但是,那雙清澈得有如一泓清水的眸子中,卻隱射著寒冽逼人的光芒。 場中的激戰仍自不休,迅雷手康仰山在同伴的翼護之下早已重新加入戰圈,更形拼命的攻向敵人。 而毒鏈叟易合卻依然陰惻惻的獨立一偶,面孔平板而木納,他一直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場中戰況,沒有任何動作,只是,他為何不加入拼鬥呢?這不是一件令人納罕的事麼? 其實,這道理是十分簡易的,狐偃羅漢心中更是雪亮,他知道,毒鏈叟易合為人最是刁滑好狡,在激戰中他獨立陣外、乃是欲伺機而動,尋隙下手,不是麼?“旁觀者清,當局者迷”,這不僅是指別的事而言,拼鬥交手更是如此啊。 一聲如焦雷也似的大喝中,狐偃羅漢驟展絕學:“矗立九獄”“拔山移鼎”“百步摧山”,一連三招十一式,合為一次施出! 迅雷手康仰山十五掌緊接迎上,紫杖鎮天包洪鳴腳步倒旋,修出六掌五腿,戮蹴敵人中盤十大要穴,飛叉聖手卻移身挪位,運足“小天星”掌力,印向對方胸腹! 狐偃羅漢招式怒出,在三名強敵合力反攻之下,又無可奈何的退躍兩尺,他顧不得抹拭額際的汗水,拉開嗓子大吼: “他奶奶的這就叫手下見真章?雙掌分強弱?簡直是一窩雜碎,易老鬼,你老小子也不用像個龜孫似的縮在一旁想撿便宜,來呀,侍俺 ” 一條蟒蛇似的鏈影猝而卷至,沒有半聲招呼,只有“嘩啦啦”的暴響,同時接住了狐偃羅漢的語尾! 狐偃羅漢雙臂猛抖,險極的擦著鏈影閃過,但是,那條鏈影卻在微一伸縮間,又似一條烏龍般挾在三股勁力中猛然襲到! 毒鏈叟易合那陰森森的語聲隨之響起道: “嚴笑天,老夫便了卻你這番心願!” ------------- |
第08章 狐飛九天 奇技初展
由於毒鏈叟易合的加入,狐偃羅漢頓時感到周遭的壓力更形沉重,沉重的有些使他幾乎承受不住。 在頃刻間,一聲裂帛也似的厲嘯出自狐偃羅漢口中,但聽得一陣骨節密響起處,那胖大的身軀竟然奇異的暴縮三尺,像煞一個急驟滾動的肉球。 於是,鏈影與掌力,腿勢及拳風,均在交叉互織中呼嘯而過,而這些勁力之間的空隙,卻是微小得驚人啊! 狐偃羅漢秘藏不露的“禦骨術”適纔使出,身形已竄出三步,左掌猛劈紫杖鎮天包洪鳴,右手倏扣迅雷手康仰山肩腫主筋,雙腿卻霍然分開,踢向正待再度進身的毒鏈叟易合與飛叉聖手呂無咎! 數聲怒吼同時響起,迅雷手康仰山急退一步,厲聲道: “三位兄台,點子辣手,吾等便毒他一遭吧!” 狐偃羅漢望著被自己震退的紫杖鎮天等三人,又攻出十一掌,狂笑道: “吼他奶奶個什麼玩意?尚未到歸位時刻,此際報喪為時還嫌早哩!” 驀地 紫杖鎮天修偉的身軀往左一拋,緊接著一個大翻身,一根粗約鴨蛋般的紫色膝杖橫掃而到,紫杖上微閃著瑩瑩光華,在夜色中有如一溜芒尾。 狐偃羅漢撒步急掠,一聲喝叱隨之而起,三道寒芒已在連串“嘩啦啦”震響中襲至身前! 迅雷手康仰山厲吼一聲,雙臂猝然漲大一藉,以極小卻極快的振動,幾乎迅捷得不易察覺的劈出十九掌,勁力澎湃如山崩海嘯,隱隱含有風雷之聲,“迅雷手”之名,果然當之無愧。 這正是康仰山的成名絕技:“密雷十九極”。 浩大的威力組合成一片凌厲的網牆,仿佛怒海翻騰般,滾滾湧同狐偃羅漢! 四人皆為武林中一流高手,聯手出擊之下,效果之恢宏自是非同小可,更何況,其中有三人已抽出兵器! 狐偃羅漢雙目盡赤,肉球似的身軀在風車一般急轉下,有如西天倏現的電火,一道明燦奪目的金虹已突然自他手中射出! 黑夜中迸濺出無數火花,一連串清脆的金屬交擊聲響起,三道寒芒亦有如長空的殞石般飛出四丈之外。 在十分危急中,狐偃羅漢已不得不使出他多年不用的兵器:“金狐尾”,亦幸虧如此,才挽回了這一浩劫。 冷汗自他額角涔涔淌下,但是,當第一顆汗珠尚未滲進泥土的時候,他手中這柄長約五尺,可柔可剛、頂端為純鋼雕做成矛形的帶狀兵刃,已似層層的密雲般狂厲的聚成一圈圈光弧,向面前的敵人疾速攻去。 迅雷手康仰山驚呼一聲,悍不畏死的閃拒還攻,紫杖鎮天卻縱身飛起,杖影自空中筆直置落。 飛又聖手呂無咎半聲不響,猛可一個“雙拋手”,又是四只尺許長短的銀色鋼叉,映射著刺目的寒光,分作四個不同的方向飛到。 在這些快速而狠辣的反擊中,毒鏈叟易合卻似鬼魅般悄然乘隙飄進,不用兵器,以右掌食中二指,猛戳敵人腦後“百匯穴”! 狐偃羅漢手中金狐尾舞成一片明耀燦閃的光牆,將身側嚴密的守住,左掌卻硬生生的向後推出,迎往那股襲來的銳風。 於是 驚叱、怒罵、暴響,夾雜著混絞的光影亂成一片,狐偃羅漢大汗淋漓,喘息如牛的蹌踉出五步,望著眼前四名分身閃掠的敵人大笑。 他倉促的抹了一把汗水,嘶聲道: “奶奶的,今夜咱們都有得樂子了,老小子們,看來四位也不太好受吧?” 紫杖鎮天包洪鳴腳尖一點地面,霍然倒掠而回,手中紫杖起若天瀑倒懸,隼利無匹的攻出一十三丈。 迅雷手康仰山等三人不及調息,紛紛反撲,在狐偃羅漢的極力抗拒之下,又展開了另一場更為慘厲的激戰。 悄然立於暗處的楚雲,深遂的瞳孔中閃射著一股湛湛的異採,他雙眸凝注,心中暗忖道: “看目前情形,這迅雷手康仰山等四人功力之高,幾乎並不遜於狐偃羅漢多少,假若以一對一,這四個人沒有一個會是狐偃羅漢的對手,但如今四人齊上,結果自會截然不同,狐偃羅漢競能在四人聯手之下,抗拒了百餘招之多,這已經是極為難得的了,不過,只怕他不會再支撐三十招以上……” 想到這裡,楚雲不由全身一震,嘴角痙攣了一下: “天啊,目前交手的五人,可說全是武林中 赫一時的高手,自己竟能看出他們功力之間的深淺,而且不但如此,更能分析出戰況的發展及得失,莫非……莫非自己目前的武功竟然超出五人之上?啊,這真是自己往昔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其實,楚雲一身所學,原已不弱,他在受到黃河口那次幾乎致命的打擊後,對自己昔日痛下苦心所練成的武功,便自然而然的生出了一股悲哀與失望的觀念,不是麼,他竟然未能在對方六個並不能算是頂尖角色的追襲下獲得全勝,雖然,他在渤海回魂島密室,又幸運的習得了一些秘學,但是,他卻從未以這些武功與人交手過招,是而,他此際功力的深淺,連他自己亦不十分清楚。 此時場中的拼鬥更形厲烈了,眼看著鮮血就快迸現。 楚雲目前緊緊的注視著鬥場,他讓思潮在此刻凍結,因為,他知道目前已是緊要關頭,絲毫也鬆懈不得的,於是,他無形中將自己的精神也投入這場爭鬥中: “唔,狐偃羅漢兵器以真力點出,分戳四敵咽喉,以進為退,是為上者,不過,他左掌若再斜劈一寸,便可傷到迅雷手了……紫杖鎮天這招‘萬馬奔雷’用得極具火候,但是假如換了我,以一招回魂島上所習的‘太陽掌’法首式‘旭陽初升’,定可立時將他反震而回……嗯,可惜,飛叉聖手貪功大切,如果他展出的十三掌再多加一掌,狐偃羅漢便要不免……了,狐偃羅漢這一記‘弓雲腿’出的正是時候,毒鏈叟的鐵環鏈卻因肘部用力不均而偏了……” 他仿佛已真實的處身在這場風暴中,而又同時兼顧到這五名高手的進攻退拒,喜悅的火花在他雙目中閃射,情緒不可抑制的激動著,是的,他已確切的明白了自己目前的武功已到了一個什麼境界,而這境界又是多麼的充滿了美妙與奇異啊! “老天,我……我的功力難道竟已精進至此?的確已可使自己看得起自己了麼?啊,冥冥中若有主宰,這位神奇的主宰已賜予我太多,太多了……” 楚雲癡迷的默立著一動不動,沒有激奮,沒有贊嘆,但是,從他面孔上流露出來的,真誠而感激的神色,卻百倍,千倍於那些表面的顯示。 四周像是空寂了,但是 焦雷也似的喝聲,倏忽又如利錐一樣穿進楚雲耳膜,他全身驚然一震,目光急掃鬥場。 這時,狐偃羅漢正馬步虛浮的退出三步,毒鏈叟易合卻如一頭大鳥般騰升空中。 時間是短促的,狐偃羅漢大口喘息一聲,高叫道: “老小子們,俺老嚴總要找兩個墊棺材的!” 毒鏈叟在空中的身形略一盤旋,狐偃羅漢已電光石火般與迅雷手康仰山等三人互拆了四招七式,同時磕飛兩柄來勢勁疾的鋼叉。 於是,狐偃羅漢更加面紅氣浮,轉動遲滯。 毒鏈叟易合覷準時機,陰惻惻的冷笑一聲,那一條粗似兒臂,以淬毒鐵環相連的沉重兵刃,己在幾聲驚天動地的暴響中,拿捏得恰到好處的劈向狐偃羅漢天靈! 鐵鍊帶著撕裂空氣的刺耳嘯聲,像煞一條突然自夜空伸出的魔手,驟然抓向它的目的物。 同時,兩片勁風,一輪杖影,六柄鋒利的而雄渾的鋼叉,亦幾乎在同一時間內襲到! 狐偃羅漢狂吼一聲,縮小的身軀驀然暴長,手中“金狐尾”,劃出一道丈許方圓的長弧,圓弧中精芒點點,眩人神目,在一閃耀問,竟似銀河中的群星,猝然飛射向空中的毒鏈叟易合! 金色的弧光洶湧著嘶嘶勁氣,燦爛已極,也驚人已極! 這是狐偃羅漢“金狐尾”中雙絕之一:“金狐朝日”! 狐偃羅漢眼球似欲奪眶而出,面孔更是憤怒而漲成一片紫紅,但是,他心中雪亮,這招“金狐朝日”雖然威力浩大,在此時此情,卻只是暫時攔開迅雷手等三人的夾擊,而與懸身空中的毒鏈叟易合同歸於盡! 不錯,時間是最殘酷的證明,沒有人能使它延長,亦無人能使它縮短:當狐偃羅漢的“金狐尾”洞穿毒鏈手的胸膛時,也正是毒鏈叟的沉重鐵鍊擊碎他天靈蓋的時候! 血液幾乎同時在五人體內凝結,但攻勢未停,狐偃羅漢望著空中毒鏈叟那因極度驚懼而扭曲的面孔,不由奇異的齜牙一笑,他知道,日後只怕再也沒有笑的機會了一勁風挾著銳嘯,金芒與鏈影迅速地接近彼此的軀體,死神的猙獰面目在冥冥中浮現,但是 就在這千鈞一髮之中,狐偃羅漢驟覺耳旁一絲風聲電劃而至,眼看已砸至頭頂的鏈影,竟驀然盪開一尺,在他尚未來得及驚異之時,金虹倏閃,手中微震,那鋒利無匹的矛形尖錐,已洞穿了毒鏈叟的胸膛! 血雨如泉湧般灑落,迅雷手等三人的攻勢將狐偃羅漢撞出七尺之外,毒鏈叟的屍體與他拜弟被擊飛的銀叉同時摔落塵埃。 一聲慘厲的號叫嘶啞的響起: “嚴笑天, 你這豬狗不如的東西,天啊,你競殺死了易老大……” 迅雷手康仰山面色慘白,渾身輕顫,他一言不發,身形電閃而上,抖手便是十七掌,傾足全身功力,劈向正搖晃不已的狐偃羅漢! 一個修偉的身軀亦如旋風般急卷而到,杖影如山蓋下,紫光泛閃不止,紫杖鎮天包洪鳴也怒極含忿而到。 狐偃羅漢氣浮力虛的勉強迎上,交手之下,又被震退三步,倏然間,一柄較適纔體積為大的銀色鋼叉,竟含著無比的真力,以匪夷所思的來勢襲到! 這正是那悲痛逾恆的飛叉聖手呂無咎,在悲憤之下,拼力施為的飛叉絕技:“一流穿天”!而這又是他隨身攜帶的銀叉中,威力最大的“母叉”! 狐偃羅漢早已疲憊不堪,他驟覺勁風襲體,在他目前的情形來說,欲要閃躲,卻是有些心疲力絀了! 但是,一個習武的人,在成名之時,往往是經過極多的磨碩與經驗,尤其是在生與死的邊緣上,更有著遠勝常人的掙扎力量,狐偃羅漢驚怒之中,單腳拄地,雙臂奮力向外一拋 “嘶”的一聲暴響,他肩頭已被那柄來勢強勁的銀叉劃破一道深可見骨的血漕! 破碎的衣衫隨風飄舞,沒有第二個思索,狐偃羅漢手中的那柄“金狐尾”已似閃電般猝射而出! 夜空中閃過一道悅目的金虹,兩條人影急遽飛掠,一溜紫光緊緊跟隨金虹之後,似欲將它擊落,但是,事情是發生得如此突然,幾乎不及瞬息,一聲淒長的嚎叫已驀然響起! 飛叉聖手估不到狐偃羅漢競會抖手射出兵器,來勢又絕不在他適纔發出的銀叉之下,而在這僅僅不及七尺之遙的短短距離中,卻怎能使他勞累的體力再度有效的避讓呢? 金狐尾鋒利的矛尖此刻已透穿他的右胯,四周肌肉回被擠壞而腫脹起來,以金絲絞合赤銅製成的這柄怪異兵器,在夜色中閃泛著生冷的光彩,好像是一個諷刺。 飛叉聖手呂無咎坐倒地上,雙手捧著右腿,黝黑的面孔竟變得煞白一片,刺骨的痛苦使得他額角的汗水不斷的淌下,全身更且顫抖不已…… 迅雷手康仰山及紫杖鎮天包洪鳴二人雖然知道飛叉聖手在極度悲戚之下,只怕不易躲過敵人的全力一擊,但是,他們雖曾想傾力攔阻那柄飛射而出的“金狐尾”,卻又徹底的失敗了! 二人俱不由羞憤交集地怔在當地,忽然,迅雷手康仰山倏而轉身,卻發現狐偃羅漢已一搖三擺的行出四丈開外。 這一位五雷教的首要人物,不由咬牙切齒在厲聲大叫: “嚴笑天,血債誓必用血來償還,今夜我們總要去掉一個,你有一分骨氣,便與老夫拼鬥到底!” 狐偃羅漢嚴笑天古怪的回頭一哂,單臂猛揮,已掠出三丈,呵呵大笑道: “別他奶奶的閻王爺貼告示 鬼話連篇了,俺老嚴做生意從不蝕本,似大教頭這般無上法門,俺老嚴尚屬少見,死皮再加上活賴,呵呵,三位放心,俺老嚴遲早會尋上三位,連本帶利算清這筆濫污帳!” 說話間,胖大的身軀又已射出五丈之遠,迅雷手康仰山等二人武功原來便遜於狐偃羅漢一籌,加以起步較遲,又同在久戰力疲之下,如何能追趕得上? 紫杖鎮天包洪鳴氣得雙目暴睜,大罵道: “姓嚴的,你便當真如此卑鄙麼?有種的便回頭再戰一場,別忘了,你的兵器尚留在老夫這邊呢!” 狐偃羅漢嚴笑天在夜色中嘲弄的狂聲宏笑道: “包老兒,俺老嚴無本生意做多了,從來只會佔人家便宜,你老小子倒想給俺老嚴裝傻賣乖?奶奶的,以四打一,這種妙事誰都愛幹,少他娘滿口的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了,咱們是城皇廟的鼓槌,跑不了你,也走不了我,等著瞧吧,俺老嚴的金狐尾暫時寄存一下,總有一天要你屈膝奉還!” 笑罵聲在夜空中飄盪,逐漸搖曳而去,終於遠了…… 迅雷手康仰山與紫杖鎮天二人又追出一段距離,眼看敵人身影漸渺,追趕不及方始頹然而返。 紫杖鎮天包洪鳴拖著沉重的步子,無精打採的與迅雷手康仰山並肩行著,沉默了片刻,他低緩的說道: “康兄,嚴笑天這老匹夫,一身所學果然不弱,今夜讓他逃去,只怕吾等日後難得安寧了。” 迅雷手康仰山乾癟的面孔有如罩了一層寒霜,他冷冷的哼了一聲,沒有說話…… 紫杖鎮天凝眸望著手中兵器泛閃的瑩瑩光華,搖頭嘆道: “說也奇怪,嚴笑天,在吾等適纔合力一擊之下,真尚能安然躲過,更將自空中撲下的易兄傷在當地、在那種情勢之中,依兄弟判斷,他是絕對逃不出去的,但是,欸,不料他竟然能安全出困……” 康仰山頷下的山羊鬍子無風自動,他強行壓制著自己的憤怒,恨聲道: “罷了,就算他嚴笑天生就了三頭六臂,技藝驚人,我康仰山亦絕然不會將他放過,只要老夫一息尚存,便是天涯海角,亦要尋他拼個死活!” 紫杖鎮天包洪鳴望著康仰山那副咬牙切齒的怨毒之狀,不由暗裡打了個寒懍,強顏笑道: “這個自然,莫道還有易兄及呂兄的這筆血債,便是嚴老匹夫對貴教弟子所施的辣手,也由不得老夫袖手旁觀啊!” 二人在靜寂中加快了腳步,迅雷手康仰山此時心中的怒恨是無以復加的,但他儘量的按捺著沒有發作,雖然,今夜他們可謂是“賠了夫人又折兵”,丟盡了人,可是卻又不得不維持著自己的尊嚴面子,其實,此刻吆喝叫罵,又濟得了什麼事呢?只不過徒增笑柄罷了。 片刻間,二人已來到方才激戰之處,迅雷手康仰山急忙掠到飛叉聖手呂無咎身前,關切逾恆的道: “呂兄,老夫無能,以至牽累賢昆仲落得如今的遭遇,實感汗顏已極,呂兄傷勢有無大礙?欸,老夫恨不能生啖活吞嚴笑天這狗賊!” 飛叉聖手呂無咎面孔上沒有一絲血色,神情萎糜而頹唐,他半躺在地上,嘴唇嗡合了幾次,低啞的道: “康兄……易老大,他?” 康仰山臉上浮起一層羞慚與悲哀的表情,顫著嗓子道: “易兄已喪在嚴笑天手中,呂兄且請節哀自重,今後五雷教自老夫以下,必與嚴笑天這匹夫誓不兩立,不取下他項上人頭以奠易兄,決不甘休!” 飛叉聖手呂無咎渾身抽搐,裹而挺身欲起,口中嘶聲厲吼: “嚴笑天,你在哪裡?是漢子就滾出來,呂無咎和你拼個生死存亡,易老大,你英靈不遠;睜大眼睛看著為弟的給你報仇啊!” 聲聲淒厲刺耳,有如鬼嚎狼晦,聽得康仰山等二人毛骨驚然。 紫杖鎮天包洪鳴急上兩步,強扶飛叉聖手坐起,他知道,這位以飛叉絕技揚名一時的摯友,已因悲痛過甚而心神迷亂了。 迅雷手康仰山連忙一邊在飛叉聖手胸前用力按揉,一邊和聲安慰道: “呂兄,你現在傷勢十分嚴重,尚請冷靜療養,萬勿悲憤過甚,今夜之事,總有連本討還的一天!” 紫杖鎮天早已自身邊拿出了金創藥,但是,當他蹲下身來撕開飛叉聖手褲沿的時候,卻不申得面色一變: 那柄金狐尾是如此緊密的嵌在飛叉聖手大腿肌肉之內,雖然透穿而過,卻僅有少許破皮時的血漬,若要上藥包紮,卻必然將這柄金狐尾拔出,然而,拔出金狐尾的巨大痛苦,飛叉聖手能否忍受卻大有問題,他此刻已是那麼衰弱了啊! 紫杖鎮天望著金狐尾四周被擠壞腫脹成紫色的肌膚發怔,束手無策,不知所措。 迅雷手康仰山亦已發覺,但是,他目前又有什麼辦法呢忽然 夜影中響起一陣清朗的笑聲有如金鐘玉磬,懾人魂魄。 二人急忙躍起身來,凝神戒備,只見一個瘦削但卻強健的身影,已神鬼不覺的飄至兩人身前三丈之處。 “什麼人?站住!”迅雷手康仰山嗔目大喝,同時雙掌交於胸前。 紫杖鎮天亦急忙拿起置于身側的紫色膝仗,嚴陣以待,二人的四道目光,尖銳的移向來人面上,但是,他們卻不由暗自一凜! 原來,這身法詭異驚人的怪客,卻穿著一件土黃衫褲,面孔上更蒙著一方手帕,只露出一對深逮而澄亮的眼睛! 迅雷手康仰山目光向周遭一瞥,冷厲的道: “朋友,莫非閣下與五雷教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不成,趁著此刻來下井石麼?” 那蒙面人 正是隱身暗處已久的楚雲,他此刻微微一笑,深沉的道: “尊駕眼皮子未免撩得太低了,在下尚不屑為這卑鄙之舉,嗯,倒是尊駕等四人適纔表演的那一幕,透著太窩囊呢!” 紫杖鎮天包洪鳴踏上一步,宏聲道: “朋友,嘴皮子上且請積點陰德,想朋友你也是道上同源,不論閣下來意如何,真面目大可見示,如此隱祕,不顯著有些鬼崇與小家子氣麼?” 楚雲雖然只露出一雙眼睛在外,但是,只這對眼睛就足夠懾人的了,他眸中倏而閃射出兩道強烈得似有形之物的精芒,腳步緩緩移近三尺。 迅雷手康仰山等二人不由自主的連退兩步,不錯,對方的眼神是如此尖利奪魄,燦耀的光輝更是二人生平所僅見! 空氣仿佛在剎那之間凝結了一般,靜默得沒有一點聲自楚雲緩緩開日: “現在,不要耽誤時間,狐偃羅漢的兵刃,請恕在下代為取回 ” 迅雷手康仰山驚怒交加,吼道: “朋友,你當老夫等全是石塑之人了麼?任由你隨意而為?朋友,你也未免太跋扈了!” 楚雲冷冷一笑,道: “目前,尊駕立於在下身前兩丈七尺,那位包老英雄則環護于飛叉聖手側旁五尺三寸之處,以尊駕的功力,大約可以即時移上位置截擊在下,包老英雄手中紫滕杖長有六尺左右,更能在瞬息間遮罩將飛叉聖手整個身軀護於其內,而紫滕杖每杖揮掃的空隙約有半寸,亦即是說:能在十分之一炷香的時間內掃出九十六杖。” 他說到這裡,望著二人驚震的神色一哂,又道: “在此等情勢之下,嗯,不才卻要飛身奪走那柄金狐尾,二位相信麼?” 迅雷手康仰山暗中吸了一口冷氣,嘴角微微抽搐,但是,他卻不敢說話分神,更加小心戒備起來。 紫杖鎮天包洪鳴心中十分不服,面孔上也隨即露出一股鄙夷之色,然而就在此刻 楚雲驀然低喝道: “得罪了!” 迅雷手康仰山狂吼一聲,電閃雷轟般奮力劈出二十一掌,掌掌連貫,一氣呵成,紫杖鎮天虎目暴睜,紫滕杖有如天瀑倒懸,綿密連連,瞬息間展出十杖,掌山杖影,幾乎布成一張毫無空隙的勁網,罡氣橫溢,驚人之極! 但是,當二人的掌勢杖風使出之後,明明眼看沾到那條閃進的人影身上,卻又似一個幽靈似的虛飄而過,沒有半點實在的感覺! 於是,當楚雲第一個字出口之時,他身形閃進,當第三個字出口以後,一聲尖厲的長嚎隨著一股血箭同時揚起,在幾乎不分先後的時間內,他已冷然卓立原地,手中,競赫然握著那柄金光燦然的金狐尾! 此刻,他表面雖然平靜沉著,內心卻激奮無比,因為,他首度施出回魂島密室中所習的絕技 “魂游一絲’,而竟然獲得他做夢也想不到的奇效,在對方狂猛的招式中,在兩個武林一流高手的全力截擊之下,他卻能安洋而灑脫的進退自如,就好似漫步在平坦的大道上一樣,這是多麼令他雀躍的事實啊! 不錯,當一個人恢復自信之時,也即是等於重新燃起了生命的火花,生命雖然是蓬勃而多彩多姿的,但是,卻須有一種力量在支撐,這種力量,便是堅強的自我信賴! 迅雷手康仰山此刻已如遭了雷殛一般怔在當地,木然不動,紫杖鎮天亦張口結舌,莫明所以,是的,在他們數十年的生命中,在他們成名江湖以來,尚沒有看見過一個“人”會有如此詭異超絕的身法! 楚雲緩緩伸手入懷,摸出一個方形紙包,沉聲道: “二位,血流多了會虛脫而死,這紙包內的紅色粉未,一半內服,一半外敷,可即予飛叉聖手療傷,休要妄加猜疑,在下不會在這上面暗施手腳的,二位大約知道,在下若與二位及飛叉聖手結怨,根本就用不著轉這麼大的彎子!” 他輕輕將紙包置于地上,目光微轉,似笑非笑的道: “康大教頭,尊駕隱伏暗處的手下弟子,可以命令他們出來,屏息如寂,不敢稍動的滋味是不太好受的,假如,尊駕曾經諭示他們不可現身出手,那麼,尊駕是做對了,這近百條大漢,實在尚須多加訓練呢!” 迅雷手康仰山聽得面上倏紅倏白,啞口無言,以對方的功力,他知道,再上去也是白饒。 紫杖鎮天到底年紀大些,他壯著膽子問道: “朋友,老夫現下也沒有別的可說,卻不知尊姓大名可否示?” 楚雲炯然的目光向紫杖鎮天冷冷一瞥,淡漠的道: “見面何須知名,到你該知道在下名號的時候,你自然便會知道。” 他悠然抬頭一望天色,徐徐的道: “天高水長,後會有期。” 在迅雷手及紫杖鎮天二人聽到這句話的時候,一條有如驚虹般的身影,已似夜空中的一顆流星般倏然而逝。 這經過的事實,沒有留下一絲痕跡,一點殘印,除了兩聲浩歎及飛叉聖手肌膚內舊泅而出的鮮血! 翳悶,在空氣中擴展,窘迫,在二人的面孔上浮現,而羞慚卻超乎一切的浸蝕著這兩位名盛一時的武林高手。 半晌 迅雷手康仰山始驚然一震嗔目大吼道: “**養的王八羔子,還不快些滾出來聽候調遣,都瘟在角落裡抱雞麼?媽的,全是些飯桶!” 紫杖鎮天神色十分尷尬,匆匆過去拾起地下的紙包,急步行至飛叉聖手身邊,他心中十分清楚,隱伏暗中不敢現身的百來名五雷教下弟子,未曾聽得康仰山呼喚固然不敢造次,若說他們早已為這場激鬥嚇破了膽亦未嘗不可,老實說,在這種情勢之下,便是要他們出來助戰,除了增加累贅,多傷一些人命之外,還會再有什麼好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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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完璧歸趙 三戰絕魂
龍口域南二十裡處。 一片稀而簡陋的房舍,零散的點綴在一望無垠籲陌縱橫的田地中,這是一個小小的農莊 黃家村。 四更將盡,天空黑得像墨一般,大地俱是一片靜寂,一條不甚寬敞的黃土道路,婉蜒在黃家村村前,路的旁邊,有一棵高大而茂密的白楊樹。 這時,在樹下,立著一個胖大的人影,他斜倚樹幹,氣喘吁吁,好似剛剛拼命趕過一段路程。 不錯,他正是我們熟悉的狐偃羅漢嚴笑天。 喘息了片刻,狐偃羅漢拉起衣角擦拭一下面頰上的汗水,他左肩上的傷口,已用撕裂的衣袖包紮妥當,但仍兔不了隱隱生痛,十分礙事。 望瞭望天色,他伸出舌頭敵了舐乾裂的嘴唇,喃喃自語道: “奇怪,打了這麼久的架,楚非那伙計便是爬也該爬到了,怎的如今尚不見他來?莫非他迷失了路途?不會啊,龍口域南二十裡,便只有這麼個黃家村,十分易尋,他又不是三歲幼童……” 嘀咕了一陣,他覺得有些疲困,不由自主的伸了懶腰,於是不覺中觸動了左肩的傷口,痛得他齜牙裂嘴,好一付德行。 “奶奶的,呂無咎這老小子端的心黑手辣,俺肩頭這一記飛叉刮肉,恐怕至少是要個十天半月才能收口,呸!” 狐偃羅漢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仿佛欲發洩一下心頭火氣: “嘿嘿,俺老嚴的肉雖然又粗又黑,卻也不是輕易刮得的,他給老子一記飛又刮肉,老子給他一招狐尾鑽骨,禮尚往來,兩不吃虧,呵呵,不過只怕呂無咎那老小子,有若頭吃了……” 他想到這裡,不自禁的笑出聲來,又警覺的隨即停止,目光再度向來路張望。 “咦,怎的楚非伙計還不來,老實說,俺對他好似特別有緣,自第一眼起,便打心眼裡的喜歡這小夥子,嘖,嘖,他好似有一股別人所沒有的氣質與風範,灑脫、沉穩、精悍、聰慧,隱約間,更散發著一股無形的雍容與威儀,但是,他卻說是打魚出身,欸,打魚的會出這麼一號人物?那除非是海龍王的女婿……” 想著,他忽然全身一震: “不好,楚非伙計會不會被五雷教的那些雜碎擒去?那些小子們發起熊來,什麼不要臉的事也做得出來!楚非伙計雖然年輕力壯,卻不懂什麼把式,而且,那些五雷教的小子們見過他和俺在一起,在時間上,此刻他也該早來了哇!” 狐偃羅漢的光頭又滲出油光,始才擦乾的汗漬復自毛孔中浸出,他習慣的向腰問一摸,雙目倏睜: “糟透!俺那老相好的兵器金狐尾尚留在那幾個老小子手裡,欸,當時也太衝動了些,這柄傢伙隨身跟了俺二十多年,還是第一次失落在外,丟了兵器不打緊,面皮卻丟他不起,何況,現在他娘的左臂又不爭氣,又要趕快去找楚非伙計的蹤跡,丘器不在手,未免總有點彆扭!” 他狠狠一跺腳,自語道: “去他個猴的,了不起再拼個雞飛狗跳牆,楚非伙計性命要緊!” 這位魯晉一帶威名久著的獨腳巨梟,略一抄扎衣衫,便待起步,而正當此刻 他眼前微覺一晃,連忙轉目瞧去,一條淡淡的人影,有如鬼魅般自來路閃到眼前,身法之快,無可言喻! 狐偃羅漢心頭一震,尚未及開口,一條金芒煇耀的物體已若驚雷駭電般射到! 於是,在他還沒有來得及移身閃躲之前,“砰”的一聲暴響,那金色物體竟深深地嵌入白楊樹中,距頭頂至多不及三寸! 當狐偃羅漢急急轉頭找尋那條人影之時,卻什麼都看不見了,像煞一縷輕煙,在冥淼中消散,飄向虛無。 自那人影現身時起,繼而金芒射出,嵌入樹幹之內,再到人影消失,幾乎是在同一個時間,分不出先後,但是,此刻,一切蕩然寂靜,只有樹槓搖晃,夜風輕拂,好似沒有發生過什麼事情一般。 狐偃羅漢又仔細地向四周環視,半晌,他才轉頭往樹幹望去,這一看,不由驚得他“啊”了一聲,脫口道: “乖乖,俺的老伴兒!” 不是麼,那深深插在白楊樹內的金色物體,果然正是他的隨身兵器 金狐尾! 五尺長短的兵刃,這時卻只留下了兩尺多長在樹皮外面,適纔那來人手勁之強,可想而知! 狐偃羅漢驚驚的又向周遭一瞥,抹了抹眉心冷汗,暗忖道: “這是什麼身法?他奶奶的真是快速得叫人心驚膽顫,俺老嚴縱橫江湖數十年,還沒有看見過此等邪門,救命活菩薩,這人若是與俺老嚴有仇,只憑他適纔丟擲兵器的雄渾手勁,俺這出了名的老狐狸準得歸道山了……” 他猜疑驚惶了一陣,猛一拍自己腦袋,便欲伸手拔取兵器,但是,遠處一陣緊密的步履聲響,夾雜著沉重的喘息聲,亦在此刻遙遙傳入耳內! 狐偃羅漢急忙回首望去,婉蜒的黃土路上,已現出一個提著狹長包裹的人影來。 這人影甫始進入他的瞳孔,他不由歡悅的大叫道: “楚非伙計,哥們,你可急壞俺老嚴了,怎麼回事啊,到現在纔來?” 這人影果然正是楚雲,他故意出聲喘息,高一腳低一腳,像是疲憊不堪一般,蹌踉循聲而到。 狐偃羅漢關注的急步上前,扶住楚雲坐下休息,邊笑道: “真是窩囊,年紀輕輕地,跑了這幾步路便上氣不接下氣,想當年俺闖字號的時候,一天窮跑三數百里地也連眉頭都不皺,照樣吃喝玩樂,樣樣來得!” 楚雲雙手揉著腳踝,喘息著道: “嚴兄,我怎能同你比?若不是在路上遇見兩個趕活的莊稼人,只怕到現在還摸不清方向呢,不過,累你久候,我心中十分不安……” 狐偃羅漢呵呵一笑,大概是笑得太厲害,又牽動了傷口,他哼了一聲,罵道: “奶奶的,呂無咎這老王八羔子……” 楚雲故作不解,惑然道: “嚴兄,你打勝了吧?” 狐偃羅漢豁然大笑道: “這個自然,你怎麼曉得俺打勝了仗?” 楚雲淡然一哂,道: “若你打敗了仗,此刻你便不會站在這裡了,是麼?” 狐偃羅漢用力頷首,道: “對極了,伙計,你有時說的話十分簡單,道理也很明顯,但是,若你不說出來俺便難得想起,今夜俺老嚴以一打四,揍得對方鼻塌嘴歪,毒鏈叟易合到閻王殿上稱字道號去了,他那拜弟飛叉聖手呂無咎,亦吃俺以金狐尾賞了一記‘狐尾鑽骨’,只怕現下還在哼卿呢!” 楚雲暗自輕笑,又道: “那麼,五雷教那叫什麼山的老兒呢?” 狐偃羅漢正色道: “老實說,今夜俺能突圍至此,實是僥倖,迅雷手康仰山等四人,無一不是功力深沉,老好巨滑之輩,俺雖然將對方打死一個,傷了一個,自己肩頭卻也挨了一記飛叉,而且,若非暗中有能人相助,只怕這條老命也早到了他奶奶的極樂西天了。” 楚雲故意問道: “老兄,這是怎麼回事呢?” 狐偃羅漢浩歎一聲,道: “俺老嚴自十六歲闖江湖,至今已逾三十餘年,什麼紅眉毛綠眼睛的角色都曾見過,今夜可算開了眼界啦,在俺正打算與那毒鏈叟同歸於盡之際,忽然自右方暗處射來一粒石子,競奇準無比的將對方那沉重逾恆的鐵鍊震出一尺多遠!因此,整個情勢就不同啦,俺不但未曾與毒鏈叟做同命鴛鴦,更急毛躥火的送了他的終,而且這暗助於俺之人,功力之高,幾乎已達匪夷所思的境界,可惜俺未見此人廬山真面目,否則,定要以誠相謝,覓期以報,這乃是救命大恩啊,俺老嚴自來與人無恩無怨,卻不想會承人之恩,竟又不知此人為誰……” 他說到後面,雖然字句通俗,口氣問卻異常懇切,多肉的面孔上,更是一片感激與真摯的神色。 江湖上的草莽英豪,大多未曾習文啟蒙,但是,他們卻有著忠義的節操,坦誠的性格,熾熱而豪邁的情感,而且,恩怨分明,絲毫不苟。 這時,楚雲雙目發亮,深刻而含有寓意的道: “嚴兄,你大可安心釋懷,那助你之人雖然不在眼前,但他定然會猜想到你的心意,他一定會了解你的。” 狐偃羅漢低首沉思,半晌不語,忽然,他大叫道: “是了,是了,這定然是同一個人所為!” 楚雲迅速的抬起頭瞥了一眼插在樹內的金狐尾,故作訝然道: “什麼事,老嚴?” 狐偃羅漢一指樹上兵器,說道: “當俺在此久候之時,仍不見你來之時,深恐你遭到對方毒手,正待前往探視,突然一個黑影奇速無比地來到面前,而俺這柄兵刃,也被那人拋手擲還,別忘了,伙計,俺是將兵刃留在那飛叉聖手呂無咎腿中的吶,那時來不及抽回便開溜了,看吧,以後江湖上可有得胡說八道了,呵呵,那位朋友真是玉皇大帝下凡,救人救到底啊,而且,先後兩次出手,功力皆是如此驚人,不知這一個人是誰呢?” 楚雲淡淡一笑,沒有作聲,聰明的朋友們,不用我說,你們也會猜到這人是誰,對了,他就是楚雲。 此刻,楚雲懶散的伸了伸腰,說道: “老兄,咱們是休息一下呢,還是即刻趕路?” 狐偃羅漢伸手用力拔下樹上的金狐尾,珍惜的圍在衣衫之內,邊笑道: “養息一下再說吧,俺這凡根老骨頭勞累一宿倒還挺得住,只怕你這活蹦亂跳的小夥子要吃不住勁了。” 楚雲望著狐偃羅漢包紮著的左肩,沉靜的道: “傷勢嚴重麼,嚴兄?” 狐偃羅漢嘴角一撇,道: “見了他奶奶的肩骨了,還好,沒有傷到主筋,要不然俺這條左臂可就得不聽使喚了呢!” 楚雲伸手入懷,摸出一個方形紙包,那是與他給飛叉聖手的紙包一模一樣的。 “嚴兄,在幼年時,先父略通醫道,尤擅金創藥之配製,我習得了一些皮毛,依樣畫葫蘆配製了若干,大概比一般的金創藥高明,假如你放心,可以拿去試試,一半內服,一半外敷。” 其實,楚雲所拿出的藥物,乃是他在回魂島密室內,那位神秘老人所遺留的畫簡中所習的,這是以最尋常的幾味草藥,經過獨特的方法調配而成,效果之佳,不亞於任何最為昂貴難求的奇藥,但是,一般懸壺行醫的大夫們,卻極少有人 可以說全然沒有 知道這個祕方。 狐偃羅漢毫不遲疑的接了過來,呵呵笑道。 “好小子,你真有兩手,俺料不到你還會這套賣狗皮膏的法門 跌打損傷!” 楚雲一笑道: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嚴兄,靈不靈一試便知。” 狐偃羅漢大笑著解開左肩裹布,撕開紙包,仰首將一半紅色藥未合著津液吞下,另一半輕輕灑在血肉模糊的傷口上,楚雲又趨上前來為他小心包紮妥當。 二人各自坐下,閉目養息起來,這一夜裡,也著實夠勞累的了。 此時,晨光熹微,東方天際已透出第一線曙光。 當太陽的金紅色笑臉爬上地平線的時候,二人都因這段適當的休憩而使體力大半恢復過來,兩張絕對迥異的面孔上,皆浮起一層奕奕的神采。 其實,楚雲此時的內蘊力量是浩渺如海的,他根本不感到有任何疲累,但是,在狐偃羅漢面前,他卻不能不煞有介事的掩飾一番,楚雲並不是故作神秘之態,亦非不信任狐偃羅漢這位爽直而豪邁的“老”朋友,他有他的苦衷,在現下的情勢裡,他怎能毫不隱密自己的來歷與行蹤?“百角堡”及三羽公子在武林中聲威赫赫,勢力更是遍及北六省,高手如雲,爪牙眾多,若萬一被對方探悉三年前的“浪子”尚活在人世,那麼,他們必會千方百計,以最歹毒陰險的手法,再度置楚雲於絕地,而目前,楚雲卻不敢預料,自己在單槍匹馬之下,能否敵得過那表面上堂堂正正,暗裡卻無所不用其極的對頭。 在他出頭強索狐偃羅漢的兵器金狐尾之時,他之所以用布帕蒙面,便是生恐康仰山等人識破他的真面目,雖然,楚雲與康仰山等人昔日並未見過面,但是,他卻不得不做萬一之備。 這時,狐偃羅漢深深的呼吸了兩次,細目緩緩睜開,隨意流覽了一番四周景致,而清晨的風光是蓬勃的,遠處的田問,已有農人在開始了一天辛勤的工作。 這位享有盛名的江洋大盜,此刻卻有些感慨: “看看這些莊稼人,一年到頭,不分寒暑陰晴,俱是不停的辛苦工作,雖然,在他們平淡的生命中,卻僅能以這些工作而取得溫飽的代價,可是,他們雖然恬淡的過著淳樸的日子,但卻安詳知命,平靜而愉快,苦雖苦點,卻沒有爭鬥,沒有殺伐,融洽中充滿了樂趣,哪像自己,雖則一撈千金,一揮百斛,卻整日都在刀尖上打滾,血腥中討生活,欸,到底哪一樣才是正確的人生呢?哪是平凡,哪是不平凡呢?” 想著,他目光隨意移向楚雲臉上,卻不由使他悚然一震! 在楚雲的面孔上,正閃映著湛然的異彩,這異彩是那麼迫人心弦,有著一股炫目的光輝! 狐偃羅漢心口一陣急跳,嘴巴適纔嗡合,楚雲已張開雙目,朝著他微微一笑: “精神好些麼,嚴兄?” 狐偃羅漢聞言之下,這才覺得體內清氣流轉不息,目朗神爽,他將心頭的疑團又自口中吞落肚內,呵呵笑道: “好極了,伙計,你這付藥不但可以治療外傷,好像對滋神養氣也大有裨益呢?” 楚雲一笑,正待回答,目光卻有意無意的往右面一處疏林一望,微微聳了聳肩。 狐偃羅漢隨著瞧去,眼角一閃,就看到一個瘦長的身影,正自那片疏林中向這邊狂奔而來。 這位老狐狸經驗何等老到,睹狀之下,已看出來人腳步慌亂,舉止倉皇,好似在躲避什麼一般。 他眨了眨眼,皮動肉不動的道: “楚非伙計,你也看到了?那小子形色之間,像他娘的偷了王母娘娘蟠桃的孫猴子一樣,八成不是好路數,看這小子一路奔來,倒似是希冀吾等給予援手呢!” 楚雲雙目凝注,果然看見在那瘦長的人影后面,緊緊地跟著三條身影,流星趕月般緊追不舍。 他望著漸來漸近的人影,漫聲道: “嚴兄,你準備管一次閒事麼?” 狐偃羅漢懶散的靠在樹上,搖頭道: “各家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俺拆騰了一整夜,這把老骨頭還想多休息休息呢 ” 他說到這裡,語聲驀然停止,雙目卻睜得甚大,此刻,來人面孔已可看清,那是一個年約四旬,白麵無須的青衣漢子,但是,狐偃羅漢注意的卻不是他,而是在這白麵漢子身後追趕的三人。 那三人距離甚遠,卻可隱約看出三人俱是一身白衫,起步如飛,單憑那份身手即知是技藝不凡的武林健者。 狐偃羅漢喃喃低語道: “奇怪,這不是陝中莽牛山白心山莊的屬下嘛,怎麼追到這裡來了?那小子既和莽牛山諸葛老兒有了糾纏,可有得樂子了!” 楚雲默默無語,望著那已在十丈開外,滿臉驚急惶恐的白麵漢子,這時,那白麵漢子已聲嘶力竭的狂喊道 “前面兩位線上朋友,在下粉面花刀洪引,路遇強仇,寡不敵眾,尚乞看在武林道義上,賜予助力……” 邊喊邊跑,片刻間,這粉面花刀已滿頭大汗的奔到二人身前。 他腳步一停,手忙腳忙的抱拳急道: “二位兄台,請幫幫忙,二位總不能見死不救啊……” 這粉面花刀想是急瘋了,嚇壞了,說話間喘息連連,語無倫次,一副可憐亦復可笑之狀,狐偃羅漢古怪的一笑,懶洋洋的道: “別他娘的這麼沒出息,又不是閻王老子的追魂帖子到了,何苦急得如此屁滾尿流?江湖兩道闖盪的朋友太多了,要管閒事只怕一輩子也管不了,白心山莊的狗腿子為什麼不追我卻偏偏追你?看你氣急敗壞,八成是做了他奶奶的虧心事。” 那粉面花刀急惶得面上神色全變,連番回頭張望,語聲顫抖的道: “這位兄台,請救救在下一命,便當兄台你做做好事,積件陰德,在下若能逃過此劫,日後有生之年。必永立兄台長生牌位,燒香點燭,長年跪拜。” 狐偃羅漢嘿嘿一笑,瞧著那三個已掠至數丈之外的人影,不在乎的道: “奶奶的,少給俺老嚴灌迷盪,俺老嚴五十不到,還不想折壽 ” 他語聲未停,一聲粗厲桀驁的吼聲自前方響起道: “洪引,今日你除了剖腹取心,別無他途,任何人敢稍予擔侍阻撓,亦同此例,決不輕饒!” 狐偃羅漢聞言之下,霍然立起,破口大罵道: “俺操你奶奶,本來俺尚不想包攬,衝著你小子這幾句話,俺便非要試試這剖腹取心的滋味不可!” 他說到這裡,一脫身旁的粉面花刀洪引道: “小子,站到一邊去,俺替你接下了!” 此刻,但見人影倏閃,三個面目冷酷,滿頰鬍鬚的中年大漢已一字立於身前,在他們的白色衣衫正中,都以銀絲凸繡著一個精巧的心形圖案,果然,他們是陝中莽牛山白心山莊的人物。 當中一個膚色稍黑的中年大漢,冷竣的一哼,道: “閣下既然意欲強為洪引出頭架梁,那麼,報上萬兒領死,我三戟絕魂定然成全於你!” 狐偃羅漢豁然大笑,洪聲道: “你們三個就是白心山莊,貽武院的三大護院麼?奶奶的,憑你們莊主諸葛老兒也不敢如此兇橫,放出你們這三塊材料這般張狂,真他娘的有眼不識金鑲玉,這一套,在俺狐偃羅漢面前卻吃不開!” “狐偃羅漢”四字剛一出口,宛若四聲焦雷,震得三戟絕魂與那一旁嚇得發顫的粉面花刀俱不由驚退一步。 其實,這也正就是所為“人的名兒,樹的影兒”啊! 三戟絕魂微一遲疑,當中那個已沉聲道: “區區黑戟絕魂郭達志。”他一指立於右側的那個濃眉巨目大漢: “這是郭某拜弟青戟絕魂馬魁元。” 狐偃羅漢不待這黑戟絕魂郭達志將話說完,已向那冷然立於左方的大漢一努嘴道: “這個就是那位紅戟絕魂餘倚了,嗯,幸會幸會,不過,三位是否還想在俺老嚴眼皮子下逞展威風呢?” 三戟絕魂面色大變,黑戟絕魂郭達志抗聲道: “白心山莊與閣下素無瓜葛,本莊諸葛莊主亦與閣下有過數面之緣,這趟混水,閣下還是不淌為妙。” 狐偃羅漢嘿嘿冷笑道: “如俺不識抬舉呢?” 黑戟絕魂郭達志聞言之下,雙眸暴睜,怒道: “嚴笑天,得些好意便回頭,我三戟絕魂全是看在閣下成名不易,更與本莊莊主有過交往,才不願與下為難,若給你台階你不下,這卻怪不得吾等得罪。” 一旁那心性最烈的青戟絕魂馬魁元亦厲聲道: “姓嚴的,別狗咬耗子多管閒事,敬酒不吃吃罰酒便難看了,三戟絕魂豈會畏懼你那區區虛名?” 狐偃羅漢摸了摸肥大的肚皮,回頭向楚雲一瞧,微微齜牙撇嘴。 楚雲沉靜的注視著情況的變化,這時,他知道另一場拼鬥己至一觸即發的關頭了,狐偃羅漢回頭望來,他深沉的一笑,這一笑中,顯示著贊勵。 於是 狐偃羅漢呵呵笑道: “世人俱道俺痴,你卻比俺更痴,世人皆謂俺狂,你卻較俺更狂。” 三戟絕魂聞言之下,正自愕然,狐偃羅漢已長笑一聲。驀然展出二十一掌十七腿,迅若雷轟電閃般。攻向三人而至。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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