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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4:13 AM

第13章 關山險阻步步難

  桌上的酒菜沒有人動,氣氛在僵凝中泛著苦悵,再有多少幽思憧憬,總是虛幻,黃昏沙塚,人已遠去,任憑生者盡什麼心力,也覺得不那麼落實了。
  葉潛龍太息一聲,望著何如霞:“聽我的勸,如霞,回去吧,在你如今的立場上,最需要做的,就是好好保重自己,活得更堅強、更快樂,這樣,才能使老闆感到人生有意義,才能叫他領著一大夥過下去,假若你也有了閃失,老闆往後的日子就難了……”何如霞搖頭道:“葉叔,你知道我決定要做的事,就一定會堅持到底,我不是不聽你的,只因我有我自己的看法與感受,我若不能替姐姐親手報仇,這一輩子都不會安寧;時叔,我一閉上眼,姐的模樣就浮現腦中,她的形象好淒慘、好孤伶,不須夜來入夢,姐的魂魄即在我身邊飄盪,我要使姐安息,使姐瞑目,我必得替她做點什麼……”當一個人下定決心要達成某項目的,他的神態和言詞間便會顯示出剛拗不屈的意韻,這種意韻雖是無形的,卻能使聆聽者深有領受,現在,何如霞的情況正是如此 屈歸靈及葉潛龍不禁頗覺棘手了。
  何如霞又接著道:“假如你們一定不准我跟隨,我也會另想法子前往‘黑岩半島’,你們不可能用繩索拴著我,拿枷梏套著我,腿生在我身上,我自將走寄走向該去的地方。”
  葉潛龍怒道:“我可以押著你回去!”
  何如霞唇角輕撇,不以為意地道:“得了吧,葉叔,你與屈先生同往‘黑岩半島’,主要是做報復性的重點攻擊,渙散敵方軍心士氣,兩人搭配行動,進退掩護,遊走狙殺,必須嚴密合作,缺一不可,你要押我回去,屈先生的任務一朝放單,恐怕效果就得大打折扣,弄不好陷入重圍,生死莫卜,你又如何向爹爹交差?”
  重重一哼,葉潛龍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容顏十分難看地道:“你,你倒是以為吃定了?”
  何如霞淡淡地道:“姪女不敢,只是說出實情而已。”
  葉潛龍無可奈何的望向屈歸靈,屈歸靈攤攤雙手,苦笑道:“我沒有意見,葉兄,該講該勸的,我們都做過了,不是麼?”
  搔搔頭皮,葉潛龍為難地道:“但是,萬一要出了漏子,老闆面前卻怎生是好?”
  屈歸靈道:“刀槍無眼,一旦上手便為性命之搏,葉兄,你我誰也不敢擔保不出意外。”
  何如霞冷冷地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若出了差池,是我自願自找,與二位概無干系!”
  葉潛龍悻然道:“這是你的話,老闆可不這麼想,屈大哥和我更不這麼想!”
  何如霞毫不妥協地道:“不管人家怎麼想,我是去定了,誰也不能阻止我!
  葉叔,你心裡明白,你們沒有任何說服我或強制我的機會!”
  葉潛龍愣了半晌,嘆口氣道:“不錯,我們的確沒有機會……”屈歸靈道:
  “那麼,就只有應承她了?”
  咬咬牙,葉潛龍惱火地道:“如霞,你非跟著去,我和屈大哥諒也攔你不住,但在上路之前,卻得約法三章,你若允了,我們便勉強要你隨行,如是不允,我拚了誤事也非押你回去不可,你,怎麼說?”
  何如霞形色不動地道:“我現在什麼也不能說,因為我還不知道葉叔你那三章約法,到底是個什麼內容,能不能接受,至少等你把話講明了,才好斟酌。”
  氣得一拍桌面,葉潛龍恨恨地道:“其一,在到達‘黑岩半島’前後,一切行動都要聽從屈大哥同我的指示,絕對不准擅自行事;其二,你只能去辦我們交待的任務,不許節外生枝;其三,當我們叫你脫離現場的時候,務須立即脫離,無論在什麼形勢之下,都不得稍有耽延或猶豫 就這三點,如霞,你做得到做不到?”
  屈歸靈心中懷疑,如此束手縛腳的條件,只怕何二小姐不肯遵從,大出預料的是,何如霞居然毫不遲疑的一口應承下來:“就這麼說,葉叔,我答應照你所規定的約法去做!”
  葉潛龍似乎也有些意外,他伸手摸著下巴,雙目注定何如霞,慢吞吞地道:
  “你的意思是,你同意完全依我們的吩咐約束行止?”
  何如霞正色道:“葉叔,你自小看我長大,什麼時候我說過的話不算話?”
  葉潛龍頷首道:“說得也是,好吧,如霞,我便拚著替你擔待這一遭!”
  桌上的酒菜仍然沒有人動,屈歸靈不知葉潛龍的胃口如何,他自己可是半點食慾都提不起來,打從何如霞現身開始,打從他聽到何如霞的要求又明知難以規勸,心情就一直不曾開朗過。
  三匹馬不徐不緩的在道路上奔馳,蹄聲清脆而又有節奏的敲擊著地面,那蹄聲不止是回響著時空的消逝,更也將人們的思緒扯出老遠老遠了……道路邊的斜坡上,四人四騎靜靜的佇立不動,馬上騎士的八只眼睛隨著屈歸靈、葉潛龍,與何如霞的馬行速度慢慢移轉,看光景,他們就像是專門衝著這三位來的。
  當然,屈歸靈和他的夥伴們亦早已注意到斜坡上那四個不速之客,在這種情勢之下,無論對方以任何原因出現在此,他們都不能往好處去想。
  領頭在前的屈歸靈微微側過臉來,以低沉的腔調向葉潛龍道:“看見那坡上的四個了,葉兄?”
  葉潛龍道:“才轉過那道彎就看見了,卻不知是什麼路數,會不會衝著我們而來?”
  屈歸靈道:
  “還是認為衝著我們而來比較合適,葉兄,我不喜歡他們那種樣子。”
  殿後的何如霞接口道:“我也不喜歡。”
  於是,坡上的四名騎士開始策馬下行,馬兒移動的勢子不緊不慢,看得出他們是有意把握間距,在屈歸靈等人由路口接近的時候恰好迎上。
  那四個馬上的人,全穿著一式黑色軟皮緊身衣靠,胸肩處還綴釘著銀亮的釘扣,於他們坐騎偶而轉折的角度裡望去,可以看到他們斜背身後的寬扁豹皮鞘囊,但見鞘囊外的純鋼手把上飄拂著大紅綢巾,至於鞘囊之內是何種兵器,則就不得而知了。
  當屈歸靈三個人漸漸接近,四名騎士亦剛好一字排開,橫攔路前 果然不錯,是那話兒來了。
  屈歸靈勒住坐騎,目光冷淡的瞧向對方,那四位的容貌都十分平凡,沒有什麼特徵,除了體格皆極壯健,皮膚黝黑之外,簡直找不出引人注目的地方,如果他們不是如此打扮,不是以這種姿態在眼前出現,換個場面或穿章,就和一般農夫及苦力沒啥分別了。
  四名騎士中最右邊的那一個,先是逐次端詳過他們三人,才和和悅悅地開口道:“請問,三位裡面,有沒有‘千帆幫’的朋友?”
  葉潛龍不吭一聲,何如霞也沒有說話。
  屈歸靈平靜地道:“不知尊駕為何有此一問?”
  那人笑笑,道:“老兄先別管為何有此一向,只請示下三位的身份,我們弄清楚了,必然不會留難。”
  屈歸靈道:“閣下是?”
  那人相當客氣地道:“江湖朋友都稱呼我們哥四個是‘木面四判’,其實我們兄弟只是長像單調了點,倒還不至於木頭木腦,我叫公冶飛,這是我二拜弟長孫彪、三拜弟司徒敬、四拜弟尉遲發,武林末流,大概不入老兄清聽吧?”
  屈歸靈知道“木面四判”這幾位仁兄的來歷,他們都是青康藏一帶“筏幫”
  所屬的驍將,在他們的地頭上,名氣可是響叮噹,叫人納悶的是,這四位判爺不在他們的一畝三分地裡風光消遙,卻跑來此處查問人家是否“千帆幫”做什?
  公冶飛接著道:“我們業已報名亮萬了,方才的問題,老兄能不能有以見教?”
  屈歸靈道:“很抱歉,在下三人,與‘千帆幫’毫無瓜葛,八竿子都撈不著邊。”
  微微一怔之後,公冶飛道:“老兄不是在騙我們吧?”
  屈歸靈從容地道:“確是實言。”
  在公冶飛旁邊的長孫彪忽然輕咳一聲,慢條斯理的拿著言語:“從這裡往‘黑岩半島’‘鐵槳旗’的垛子窯,約莫尚有一百一二十裡路,這條道直指的方向便是‘黑岩半島’,各位順著朝下淌,大概是打譜到半島上游歷遊歷吧?”
  屈歸靈莞爾道:“兄台這話未免就透著滑稽了,我們自有我們的去處,無緣無故卻跑到‘黑岩半島’何為?這條路不錯是指著‘黑岩半島’的方向,但其中岔道很多,中間一拐,不就去了別處啦?”
  公冶飛忙道:“然則老兄是待前往何地?”
  屈歸靈道:“明告各位亦無妨,我們三人是要到‘大倉鎮,去吃一位朋友的喜酒,那位朋友早年喪妻,直到四十好幾才又續弦,光景十分難得,雖是路途遙遠,忝為知父,亦不得不專程一賀,裡外裡全向公冶飛兄表明,該可以放我們過關了吧?”
  伸出舌頭舐潤著嘴唇,公冶飛乾笑道:“不敢,算我們兄弟看走了眼,冒失之處,還望三位多予包涵……”“好說好說。”
  “木面四判”立即策馬退到路邊,讓開地方給屈歸靈他們通過,當屈歸靈等三人三騎甫始走出丈許遠近,一個溫厚的聲音已突兀響起:“如霞姑娘 ”何如霞人在馬上,本能的回應一聲,扭轉頭來查看 目光瞥處,卻是四張平凡的面孔所帶著的不平凡的邪惡獰笑。
  這可恨又可惡的小把戲!
  不錯,“木面四判”只是人們形容他們相貌的單調尋常而已,實際上卻一點也不木訥,相反的,他們還機伶得緊,用這種簡明而往往最有效的方法辨識真偽,大多對於較生嫩的角兒易見功果,他們不試測成功機率微渺的屈歸靈、葉潛龍,端端向何如霞下手,固然何如霞的外表適於猜度,她的江湖閱歷不足,也是“木面四判”據而誘發的原因。
  屈歸靈暗裡歎一口氣,挽住韁繩,輕輕圈回半個馬身來,默然無語。
  葉潛龍更是乾脆,他索性偏腿下馬,雙手環抱胸前,擺出一付隨時都可以動手拚命的架勢,沒有丁點情緒上的反應。
  剛才出聲使詐的人,乃是“木面四判”中的老三司徒敬,現在,他面露微笑,仍然以他那慣有的、溫厚又篤誠的音調道:“果然是何大幫主的二千金,如霞姑娘,難得你賞臉了。”
  何如霞的面龐上透現著一抹羞惱又憤怒的紅暈,她唇角痙攣著,死盯著司徒敬不瞬,一雙黑白分明的俏眼裡宛似在噴著火焰:“你認出了我,又怎麼樣?”
  司徒敬謙和地道:“只是向姑娘證明,我們兄弟並不真的很愚蠢罷了,如果要怎樣,不是我能拿的主意,這得問我們老大,看他的說法了。”
  何如霞眉梢子豎起,辛辣地道:“公冶飛,你已經知道我是什麼人,無妨把你的打算說出來,大家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不要羅哩八嗦,耽誤時間!”
  公冶飛兩只微微腫漲的眼泡鼓跳了一下,他打了個哈哈,四平八穩地道:
  “首先,二姑娘,我要請問的是,姑娘你與身邊的這兩位,是否要去‘黑岩半島’?”
  一晃頭,何如霞道:“沒有告訴你的必要。”
  搓搓手,公冶飛依舊不慍不怒地道:“二姑娘,聽我一聲勸,還是調轉馬頭,好生回去吧,退一步海闊天空礙…”何如霞重重地道:“反過來說,進一步即是死路,公冶飛,你是這個意思嗎?”
  公冶飛的笑容有些勉強了:“‘筏幫’派了我們兄弟四個兼程趕來,要我們向魏老爺子帳下報到,供效魏老爺子調遣支使,但行前幫主另有交代,叫我們兄弟在力之所及,儘量為雙方化仇解怨,將流血可能局限至最小程度,幸好第一關就是我兄弟幾個把守,見到三位,疑似‘千帆幫’的朋友,這才出聲招呼,善言規勸,二姑娘若能朝遠處看,容忍幾分,便是彼此的福氣了……”何如霞神色冷肅,如泛嚴霜,她的腔調亦如同一顆顆迸跳的冰珠子:“我娘,我姐,我‘千帆幫’的屬下,一共是六條人命,公冶飛,豈能由你輕描淡寫幾句話就一筆勾消?
  別說你,即使‘筏幫’的簡重光簡大幫主來,恐怕也不敢自信有這等擔待!”
  一直不曾開口的尉遲發,不禁容顏微變,提高了聲音:“二姑娘,我們兄弟是一番好意,接受與否,全然在你,但姑娘口詞之間,對我們當家的卻須加斟酌,不可輕慢了江湖禮數!”
  雙眸中的光芒忽然變硬了,何如霞白皙的額頭上立刻浮現了細凸的青色筋絡,而不待她有所表示,屈歸靈已帶馬面對“木面四判”,平平淡淡地啟聲道:“四位朋友,盛情我們心領,簡大當家的厚意我們更是銘感不已,問題在於形勢已成,仇恨鑄定,除了牙眼相還,別無他法,孽是魏長風所造,他不思以相對的方式來謝罪,卻只知以各種手段廣邀幫手,企圖以強橫暴力掩彌自己的血腥邪惡,迫人低頭臣服,如此跋扈張狂的行徑,換成四位,怕也不甘默而以息吧?”
  公冶飛望了他三個拜弟一眼,幹澀地吞著唾沫道:“話這麼說是不錯,但總然冤家宜解不宜結,站在同道立場,我們雅不願見到這般自相殘殺的局面發生,要知道干戈一起,就難收場了啊!”
  屈歸靈笑得慘澹:“公冶兄,這不是你或我能以挽回的事,可以挽回情勢惡化的人,又偏偏不肯向消彌干戈的路子上走,真是徒喚奈何!”
  公冶飛不解地道:“你是指 ”
  屈歸靈道:“要化解這連番將起的,血雨腥風,只有一個人能夠辦到 魏長風自己!”
  不由呆了呆,公冶飛道:“魏老爺子能夠辦到?他卻該如何去做?”
  屈歸靈閒閒笑道:“一死而已,公冶兄,十分簡單,只是一死而已。”驀地顫震了一下,公冶飛啞口無言 是的,千絲萬縷,所縛所纏,也僅僅是一個結罷了,這個結全繞系在魏長風身上,他若是知錯知罪,有敢於承當的勇氣與魄力,一切紛爭即可消彌於無形,然而,他會這麼做麼?有誰能勸他這麼做?自古艱難唯一死,何況魏長風並不認為他應該死……公冶飛晃了晃腦袋,吃力地道:“老兄,你知道這行不通……”點點頭,屈歸靈道:“所以狼煙四起,血雲迷漫,其咎並不在我;一個人犯了錯,闖了禍,不但不反躬自省,更且變本加利,以非為是,強將本身的罪惡求訴於暴力庇護,如果再沒有人站出來說句公道話,做點公道事,這天下,亦就不成其為人間世了!”
  公冶飛尷尬地道:“老兄,站在我們的立場,可不能這麼想,你知道,我們幫主,與魏老爺子有著極深的交情,這件事,他也叫拿鴨子上架 ”屈歸靈道:
  “這個我明白,但交情歸交情,是非論是非,總不合因為簡幫主和魏長風關係不錯,就認定姓魏的造孽得有理吧?”
  公冶飛乾笑道:“我們不談這些,老兄,再談就談不下去了 如此說來,三位是準備撲向‘黑岩半島’?”
  屈歸靈面無表情地道:“記得我說過,公冶兄,我們是往‘大倉鎮’吃一位老友的喜酒。”
  公冶飛吶吶地道:“是的,你說過,你是這樣說過……”何如霞冷銳地接口道:“事情都擺明暸,公冶飛,你們四個有什麼打算,儘早抖出來,是好是歹,我們全都接著!”
  一側,司徒敬笑吟吟地道:“二姑娘,有話好說,不必這麼‘衝’呀!”
  忽然,公冶飛神色古怪地道:“兄弟們,有誰看到何二姑娘與她的兩位伴當經過此地麼?”
  司徒敬聳聳肩,道:“沒有,從一大早守在這裡,就不曾發現什麼扎眼的人物經過……”長孫彪與尉遲發雙雙一愣,他們陡然明白了兩個兄弟的意思,卻不覺大感猶豫起來,公冶飛目定定的瞪著這二位,加強語氣道:“老二、老四,我和老三一直不曾看到有什麼可疑的角兒路過坡卜,你們看到了麼?”
  吸了口氣。長孫彪艱辛地道:“我……我什麼也沒見到……”尉遲發左覷右探了半晌,才硬著頭皮道:“不錯,呃,什麼也沒看到……”公冶飛果真像無視于屈歸靈等三人的存在,他的目光越過三人頭頂,遙遙瞧向遠處,邊嘿嘿笑道:
  “那麼,我們還是回到坡上守著,可別漏過了‘千帆幫’的人物才好。”
  四人四騎,就這麼潑刺刺地奔向斜坡,臨走之前,連個招呼也沒打,仿佛是,屈歸靈與葉潛龍、何如霞三個,只是隱在空氣中的三縷遊魂而已。
  何如霞有些摸不著頭腦,她迷惘地道:“這四個人,他們是怎麼啦?瘋言瘋語的,莫非是腦子有毛病?”
  屈歸靈笑道:“不,他們腦子沒有毛病,他們只是觸發了良知,洞開了心靈……”塵沙揚處,四騎隱沒,而蹄聲漸渺,想是繞到斜坡之後去了……白晝的天氣相當燠熱,但一入了夜,露降風起,仍不免帶著幾分涼意;林旁溪邊,葉潛龍早已升起一堆篝火,三個人圍火而坐,熊熊的焰苗映照著三張冷寂的面孔,顯得都有滿懷心事。
  何如霞拿著一根枯枝,輕輕撥弄著柴薪,使火光燃燒得越發旺盛,她的雙眸,在跳躍的芒彩閃眩裡,幻漾著奇異的波光;日間的事,對她心理上頗有影響,以致令這位美豔卻幽癖的大姑娘時時不安的向黑暗中探視,透著心神惶惶。
  突起的一聲嘩剝爆響,驚得她驀然一顫,恍悟之後,卻目瞪的瞧著屈歸靈與葉潛龍 她不甘承認自己緊張過度,反倒先擺出一付預防調侃的防衛姿勢出來。
  屈歸靈覺得好笑,但他當然不會笑出來,例如霞的脾氣他已大概摸熟,此時此景,犯不著再去挨她一頓搶白或頂撞。
  葉潛龍也沒有笑,不過他自恃身份,少不得適時說上幾句:“定下心來,如霞,既然走上這條路,就須要從容應付,慎戒慌亂,犯不上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那般懼悸法,膽大心細,就錯不到哪裡!”
  何如霞臉龐紅紅地道:“葉叔,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誰說我在慌亂,在怯懼?這點定力若尚沒有,還敢跟著你們出來丟人顯眼?我只是比較審慎些……”
  屈歸靈笑道:“葉兄,看情形,通往‘黑岩半島’的各條通路,姓魏的可能都已派出探馬監視,或按下狙擊樁卡,要想草木不驚的抵達目的,怕不容易。”
  時潛龍沉沉地道:“我在尋思,魏長風得要投注多少人力物力,才能把這些條通路關口密守嚴封?他挑起如此一場爭端,‘鐵槳旗’的營生猶能正常運轉麼?
  上上下下,豈不全卷進混水裡跟著趟啦?”
  手上的枯枝灑出一溜火星,何如霞恨聲道:“活該他們趟混水,最好經此一鬧,先把‘鐵槳旗’買賣通通拖垮!”
  葉潛龍道:“沒那麼簡單,如霞,你也清楚,魏長風近幾年算是熬成氣候了……”何如霞咬著牙道:“不錯,他是熬成氣候了,但卻做上皇帝想升天,還意圖獨佔江山呢!”
  葉潛龍苦澀地道:“凡是人心不能滿足,稟性貪得無厭,就種下莫大的禍根了,魏長風的局面已經相當可觀,為什麼尚要得隴望蜀,不肯守成?就算真個由他獨並江山,他又能有多少安慰?”
  屈歸靈輕輕地道:“葉兄,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想法,如果人人都似你這般淡泊自甘,知足知份,天下早也就太平了;不過,為求權勢名利,不惜血手殘命,到底能橫得下這種心的角兒不多魏長風豺狼其性,雖說他已成了氣候,卻非得打他落水不可,否則,一旦霸局砥定,就更不知要冤死若干無辜!”
  葉潛龍深深頷首:“這真是個魔星、孽障 ”就在此刻,何如霞忽地睜大眼睛,悚然四顧,一邊倉促地道:“別說話,你們聽,是不是有什麼響動?”
  屈歸靈與葉潛龍立時噤聲傾聽,而風拂樹梢,流水潺潺,卻沒有什麼特異的動靜;要論聽力反應,何如霞是不及屈歸靈和葉潛龍甚遠,連他們都不曾發覺有何不妥,照常理判斷,何如霞太過於敏感了 葉潛龍心裡這樣咕噥,但屈歸靈的想法比較慎重,他搖搖手,示意慎戒無語……於是,如一片落葉、一絲輕絮,兩條人影從樹林掩映間毫無聲息地飄然而下,兩個人全是一襲鑲滾金邊的錦服,只不過,一個是白衫、一個是白裙 好俊好美的一雙男女。
  有時候,不能單憑人的直覺,這種直覺屬於本能意識間的敏感,它往往比久經訓練磨礪的成就更有實效、更為靈驗,現在,情況就是如此了,屈歸靈和葉潛龍並沒有查覺有人摸近,但聽力不及他們甚遠的何如霞卻有了感應,這不是說何如霞突兀裡有什麼進步,而是她人在緊張狀態下偶起的疑竇見了效驗,豈不是果真來了邪祟?
  這一男一女,甫始朝面,給予人一種奇異的感覺;兩個人的肌膚都極為白細、極為柔潤,透射著玉一般的光澤,而男的劍眉星目,唇紅齒白,生得非常俊挺,女的秀髮如雲、鳳眼瓊鼻,配著一張菱形小嘴,宜喜若嗔;兩個人周身裡外,全似散散發著那等和煦親切的氣息,目光相觸,如沐春風,才一相見,便無形中叫人對他們興起一股愛慕溫馨的意念,竟有企盼接近的慾望 那奇異的感覺,便在這裡了。
  屈歸靈當然能夠馬上控制住自己這種不同尋常的古怪反應,心中的警惕更且加強,他首先想到的是對方的功力,人家居然摸到近身不足尋丈的樹林之上,卻令他與葉潛龍毫無所覺,如此造詣,就大大值得他們留心了!
  葉潛龍仍舊沉著一張面孔,半聲不響,他默默注視著跟前這一男一女,連臉上一根筋肉都不見扯動,好像是,他就這麼瞧著人家,業已瞧了老半輩子啦。
  只有何如霞比較激動,她早就抓著她的“鴛鴦劍”跳將起來,跳將起來以後,卻又瞪著對方發愣,光景似是一時之間不知該怎麼做才好了。
  那一男一女走了過來,不,簡直像浮在空氣中飄了過來,就那麼微微跨步,便雙雙到了屈歸靈他們三個面前,宛如一粒沙塵也沒沾染。
  葉潛龍看了屈歸靈一眼,屈歸靈唇角勾動了一下,算是表現了一抹笑顏:
  “夜半荒郊,敢問二位蒞臨,有何見教?”
  一男一女相視微笑,神態雍容藹然,倒像是老友重逢那般,顯示著說不出的熟絡味道;男的那位先是朝著他們拱拱手,語調清亮地道:“剛剛與內子路過此處,遙見營火燦麗,不覺有心前來拜識一番,看看是哪幾位高人雅士具這等郊野觀星,天幕地帳的幽趣,這一看,方知果然不虛此行,算是遇上真正的男女英傑了……”屈歸靈咧咧嘴,道:“不敢當,只怕二位才是真正的男女英傑,飛身凌梢,潛隱至眉睫之前,猶令我等不知不覺,如許功力,實在使人欽服!”
  那英挺的男士又彬彬有禮地道:“我叫江樺,這是拙荊任雪締 ”屈歸靈的眼皮子不由急速跳了跳,他側臉望向葉潛龍,這位“默劍穿山”也正好望向他,兩人都體會得出彼此的心意 這一下可遇到鬼了,他們做夢亦想不到,會在此時此地碰上江樺與他的渾家任雪綺,這對夫妻看似和悅溫潤,爾雅謙恭,實則是一對名符其實的劊子手,黑道上聞風膽落的“陰陽無常”!
  不待屈歸靈有所表示,江樺已笑著搖手,以一種十分了解的語氣道:“兄台不必費神引見,各位的來歷,我都知道,兄台是仗義拔刀的屈歸靈,那一位乃‘千帆幫’的‘總堂巡行’,‘默劍穿山’葉潛龍,至於這位姑娘麼,當然就是何幫主的二千金何如霞了……”屈歸靈鎮定地道:“江兄與尊夫人是路經此處?”
  江樺笑道:“正是。”
  屈歸靈緩緩地道:“只是經過得太湊巧了,恰好就在這個節骨眼上讓我們碰上,而且,江兄也好眼力,大家素昧平生,江兄居然一眼之下,就能把我們每人的身份辨識出來,絲毫不爽 ”朗聲一笑,江樺道:“所以我方才說過,常有好奇心,總是不會錯的,此行果然不虛,要是我夫婦不來這營火閃亮的地方探看,豈非與各位失之交臂?那該多麼可惜!”
  屈歸靈道:“怎麼算是可惜?”
  江樺和悅地道:“老實講,這趟我夫婦從家裡出來,是因為受到‘鐵槳旗’魏大當家的邀請,前往‘黑岩半島’替他盡點心力,在我們接受邀請的同時,也收到一份圖說,圖說的內容,便是詳列了‘千帆幫’各位好手的年齡、體形、面貌特徵等各項資料,並且儘可能的繪製了圖畫,有關屈兄的描述,更是名列前榜,所以我才能一眼之下,辨認出各位的身份來,而我夫婦應邀的目的,就是要對付各位,半途間遇上了,正好搶這頭功,如果與各位失之交臂,豈不可惜?”
  屈歸靈“哦”了一聲:“江兄倒是實人實話,挺爽快的,難怪晤面之下,賢伉儷滿面春風,笑容可掬,敢情是見獵心喜,功成在望了?”
  何如霞從愣怔中悚然驚悟,原來這一對俊男美婦,竟又是魏長風的索命使者,一股激奮突然由心底升起,“鏗”聲脆響,她的“鴛鴦劍”已經出鞘!

runonetime 2008-05-29 04:14 AM

第14章 驚濤駭浪動地來

  葉潛龍沉著地伸臂橫阻何如霞,他面無表情,泰山不動地道:“稍安毋躁,如霞。”
  從露面到現在一直沒有開過口的任雪綺,朝著何如霞俏皮的眨眨眼,聲如銀鈴般道:“喲,何家二妹了,看不出你蔥白水淨的嬌模樣兒,性子倒還挺火爆的呢!別急,你要真有興趣,待會兒姐姐我包準陪著你過幾招,讓你消散消散就是……”何如霞小巧的鼻翅兒急快翕動,額頭上又浮起了淡青色的細微筋絡,她狠狠瞪著任雪綺,冷銳地道:“不管你是什麼人,我都不會怕你,把道兒劃下來,姑娘必定接著!”
  任雪綺笑得有如黃鶯初啼,煞是好聽:“你這就犯了忌啦,我說何家二妹子,動手過招之前,最不合心浮氣躁,神思激動,得把握情緒,控制意念,才不易為敵方所乘,像你這麼一懊惱,打起架來勝算就不大嘍!”
  何如霞怒道:“輸贏是我的事,犯不著你來囉嗦!”
  任雪綺掩嘴輕笑,似乎她面對任何事故形勢都能如此開朗愉快一般:“我純系一番好意,何家二妹子,你要不願聽,我少說幾句不就行了!”
  屈歸靈有意站向何如霞前面,他是深恐這位二姑奶奶不知輕重,貿然出手,因為何如霞並不洞悉“陰陽無常”這兩口子到底是什等樣的人物,以何如霞的武功造詣來說,如果冒冒失失的與這兩口子交鋒,情況並不樂觀;屈歸靈雖然還不明白何二小姐的藝業是哪一流的水準,但他決不敢讓二小姐試擋這頭一陣!
  江樺似是十分有趣地打量著何如霞,然後,他又朝著屈歸靈笑道:“很抱歉初次見面便是這麼一個不很和諧的局勢,但我們夫婦沒有其他選擇,希望三位能夠加以曲涵才好 ”屈歸靈淡淡地道:“江兄客氣了,總是各為其主,誰也沒什麼好埋怨的。”
  白色的衣袖微拂,江樺笑容如故:“那麼,我夫婦就得罪了。”
  屈歸靈目光凝聚,卓立不動,而全身肌肉緊繃,血液流循加速,看他外表悠閒自若,實則仿佛一座即將爆發的火山!
  江樺右手略舉,袍袖滑褪至肘彎部位,這時,人們才看清他握在手上的一支尺長黝黑鐵管,管頭還嵌連著一枚拳大的圓球;江樺顯示出來的玩意,看著不大起眼,但屈歸靈卻絲毫不敢掉以輕心,他知道江樺手上的武器乃是一件異常犀利歹毒的兵刃,名叫“碎膽蓮”,是一樁道道地地的殺人傢伙!
  兩個人默默對視著,都沒有動作,任雪綺則安詳地走到一邊,雙手輕捧胸前,面含微笑,光景倒似“隔山觀虎鬥”的味道。
  當然,屈歸靈明白任雪綺決不可能“隔山觀虎鬥”,葉潛龍也一樣心裡有數,他看似神色不動,其實早就暗中防範著了。
  “碎膽蓮”猝然伸出,只一伸出,就到了屈歸靈的鼻尖,屈歸靈雙肩如盤,紋風不移,一溜燦亮的銀芒卻從他手中飛射而去,暴指對方下腹;就在蓮現芒飛的同時,江樺身形倏然水準飄起,“錚”聲輕響,鐵管頂端的拳大圓球已經爆彈開來,形成一朵藍光流旋,鋒沿如刃的八瓣蓮花!
  蓮花剮向屈歸靈的面孔。
  飛射出去的寒芒,便在此刻猛的一顫,活蛇般倒掣而回,就像天空流星的曳尾,那麼準又那麼快得不可言喻的撞擊到蓮瓣之上,火花四濺裡,江樺浮空的身子斜出七尺,屈歸靈也退後三步。
  任雪綺的白色身影,只那麼一閃已到了近前,她的動作與她老公配合得天衣無縫,準確之極,江華甫始挪開,她那一條狠光閃閃的鏈子錐頭髮出時有影無風,不但勁疾無匹,尤其陰銀潑辣!
  如一陣狂風突起,屈歸靈旋出丈外,反手之間,“穿心刺”的芒束爆裂,宛若一蓬光雨灑落,一枚冰球炸散,瑩屑碎雪,漫空卷落!
  任雪綺好像不曾料到屈歸靈的功力如此精湛凌厲,在驚噫聲中,人似風中飄絮,忽然翩飛而出,她那裡才往後退,葉潛龍已半聲不吭,瘋虎出柙般打橫撲上,又重又寬的“雙魚劍”翻攪揮劈,活脫剎時掀起滔天的濁浪!
  人在空中一個折轉,江樺已來到葉潛龍背後,但是,不等他展開夾攻,屈歸靈已似鬼魅般移近,冷芒如電,搶先彈指江樺左肋!
  江樺也夠狠,他居然不閃不躲,瞬息的接觸間,他竟硬生生將軀體提升三寸,“穿心刺”“嗤”的一聲透衣而過,“碎膽蓮”閃如石火,“呱”的一記已帶飛了屈歸靈肩頭一塊皮肉!
  屈歸靈腳尖一點,人往側走,一直插不進手的何如霞睹狀大驚,念著就待過來支援,屈歸靈揮揮手,“穿心刺”的前端細竿微微顫晃,像是替它主人在一聲聲地輕嘆。
  江樺並沒有乘勢追擊 他深知高手相搏,切忌貪進喜功之道,他從不犯錯,不冒失,所以他才能活到現在,而現在,他站住了,眼中似乎看不到他的渾家正在和葉潛龍拚得激烈無比。
  何如霞焦急地大叫:“屈先生,你歇會兒,讓我來鬥這姓江的 ”右手穩定的執著“穿心刺”,屈歸靈的形色平靜而淡漠,左肩上血淋淋的傷口,宛如是傷在別人身上,與他痛癢無關似的;他既不喘息、亦不憤怒,只是定定注視著江樺,口中卻對何如霞說話:“你不要妄動,二姑娘,我的情形,並不若你想像的那麼糟。”
  跺跺腳,何如霞氣惱地叫:“可是,你已經受了傷啦,屈先生,你用不著逞強,我的本領也不似你想像中的那麼差!”
  屈歸靈道:“我知道什麼時候做什麼,二姑娘,請不要忘記我們之間的約法!”
  怔了怔,何如霞悻悻地退到一邊,看她瞋目切齒的模樣,顯然真有了火氣。
  江樺溫文地笑了,他微微欠身道:“屈兄,幸蒙承讓一招,但願沒有把你傷得太重……”屈歸靈本來還在懷疑,就算“陰陽無常”江氏夫妻再怎麼自恃修為,自命不凡,要以夫婦二人之力搏擊他與葉潛龍,制勝的比算未免過於冒險,但如今他方明白,對方並沒有求諸僥倖,人家確然是有真才實學,不只有真才實學,在鬥殺的經驗、鎮定的功夫、養氣的層次上,都具備極深極精的造詣,他們敢於這般主動搦戰,其道理決非出自狂妄。
  江樺又笑吟吟地道:“你一點也不憤怒、不激動,屈兄,好像你並不為下一個回合擔憂?”
  屈歸靈道:“我為什麼要為下一個回合擔憂?江兄,你知道你只是傷了我丁點皮肉而已,這對我的戰力毫無影響,倒是尊駕你,應多加小心了。”
  江樺灑脫地道:“是麼?你以為你能夠贏我?”
  目光投注在“穿心刺”尖銳的竿端上,屈歸靈似笑非笑,靜如古井:“老實說,我不能確定能否贏你,但我會儘量往這個目標去做,江兄,我半生以還,無論大小陣仗,都是在為求勝致果而努力 ”江樺笑道:“我們的作法相同 ”
  “同”字剛在他的嘴唇翕動下出音,“碎膽蓮”已抖現朵朵晶花,狂飛橫卷,燦麗奪目的蓮瓣仿佛脫體而出,於夜空中交縱流旋,劃破空氣,回溢著那等的厲嘯!
  屈歸靈猝然振腕,“穿心刺”突兀凝成一個圓弧,一個滴水不漏的銀亮圓弧,弧周如碗,剎時倒扣,朵朵晶花投入弧中,便像泥牛入海,不見蹤影。
  江樺面色倏變,大斜身,人已飛起三丈,屈歸靈的“穿心刺”如影隨形,挑高彈戮,銀芒紛閃,有若千矢併發!
  於是江樺騰升三丈多高的軀體又驀地倒射而回,來勢疾勁,似流光掣現,“碎膽蓮”倏映之下,以擊雷貫頂之威兜頭劈落!
  只見屈歸靈身形旋滾,“穿心刺”居中暴刺,竿尖透空,聲同鬼泣,江樺的“碎膽蓮”劈頂而下,正好迎上屈歸靈這力有萬鈞的一刺。
  但是,等江樺的兵器撞擊上屈歸靈的“穿心刺”,他才驚覺大事不妙 碎膽蓮“的蓮瓣竟在一震之下將刺竿輕易磕落,著力處完全不像”穿心刺“出勢時的凌厲渾沉,而刺竿墜跌的剎那,屈歸靈旋轉的身形已隱融進一道長龍般的絢爛光柱中,光柱舒卷,似龍經九天,在一片紫電精芒的迸射下,江樺的一條右臂已齊肩拋脫,血噴如雨,猶帶著熱乎乎的氣息!
  正與葉潛龍力拼中的任雪綺,顧不得繼續纏戰,她雙臂飛揮,人已卷到丈夫身前,鏈子錐微沉猛起,隕星也似直射屈歸靈融身其中的光柱。
  金鐵交擊的聲響並不清脆,卻帶著奇異的細碎聲,任雪綺只覺手上一輕,她的鏈子錐已連著錐頭加綴一段銀鍊化為粉磨鐵屑,亂雪似的繽紛飄落。
  葉潛龍僵寒著一張臉孔,雙手握著他那柄又重又寬、鈍頭利鋒,刃面上合雕連體雙魚的長劍步步來近,兩眼中,殺氣騰騰。
  一個人再是怎麼英雄好漢,再是如何精練功藝,丟了一條手臂仍不是樁容易承擔的事,江樺此刻已然面如死灰,肩胛處斷臂的傷口血湧似泉,他搖晃晃的站在那裡,只這一剎,眼眶子都已深深凹陷下去!
  任雪綺護在丈夫面前,原先那種春風似的笑顏早已消失不見,代之而起的,是無可掩隱的悲憤惶急,難以矯飾的驚悸窒懼,先時她勸人平心靜氣的一番話,業已不知拋到何處去了。
  何如霞冷冷瞅著這一對落難夫妻,眉梢眼角,流露著發自心底的報復快意,她正在想 眼看你揚威武,眼看你落塵土,這輪迴,可不是快?
  屈歸靈的“天殘劍”不知何時已經纏回腰間,現在,他俯身撿起地下的“穿心刺”,往回輕挫,前頭的幾截竿身已縮還套管之中。
  葉潛龍看著他,慢吞吞地開口道:“屈大哥,這裡要怎麼收拾善後?”
  手中拈著“穿心刺”的銀亮套管,輕輕敲擊著自己掌心,屈歸靈的視線飄游在江樺與任雪綺兩口子的臉孔上:“至少,他們‘黑岩半島’是不能去了。”
  頓了頓,他又對著江樺道:“你說呢,江兄?”
  自齒縫中吸著氣,江樺的嘴唇都顯得扁癟了:“不錯……‘黑岩半島’不能去了……”屈歸靈點點頭,道:“而且,江兄,我也沒有騙你。”
  江樺痛得直哆嗦:“騙……騙我?”
  屈歸靈形態安詳地道:“我說過,半生以還,無論大小陣仗,我都為了求勝致果而努力,任何時地,俱皆以功成為目標 你知道,我是說的真心話。”
  咬咬牙,江樺的身子又大大晃盪了一下:“是的……你是說的真心話……”
  屈歸靈注視任雪綺,道:“嫂夫人,你也同意不去‘黑岩半島’了?”
  任雪綺急迫得透著哭音道:“我同意,只要你放我們離開,不但不去‘黑岩半島’,魏長風的事我們也不再插手……屈歸靈,你行行好,江樺受傷極重,再不趕緊醫治,光流血就會流死他!”
  不等屈歸靈說話,葉潛龍已警惕地道:“屈大哥,縱虎容易擒虎難!”
  何如霞也憤然道:“這兩個人半點商量不打,便來要我們性命的,屈先生,你多考量,別慷他人之慨!”
  屈歸靈嘆了口氣:“江樺咱們這段梁子,算是結定了,嗯?”
  江樺仰首向天,閉嘴不言,看得出他面上頰肉在不停地抽搐……葉潛龍深沉地道:“這梁子,原可以不結的,屈大哥,當斷即斷,否則後患無窮!”
  那邊,任雪綺突然尖聲叫了起來:“姓葉的,我夫妻和你有什麼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你竟如此心狠手辣的落井下石?‘千帆幫’的英雄好漢,莫不成都是照你這樣以趁人之危起家的?”
  葉潛龍哼了一聲,眼珠子上翻:“不必叫囂,任雪綺,你兩口子才是同流合污,衝著我們落井下石,種什麼得什麼,有本事為虎作倀,就不該貪生怕死!”
  任雪綺氣得全身發抖,顫著聲道:“這一刻算你狠,葉潛龍,我不會忘記你,我永遠不會忘記你……”葉潛龍冷森地道:“休說這一刻,你兩口子除了這一刻,還有哪一刻?”
  猛地一獰笑,任雪綺朝著屈歸靈泣號:“你說,屈歸靈,你說要把我們夫妻如何處置?”
  揮揮手,屈歸靈神色嚴肅地道:“去吧。”
  葉潛龍急道:“屈大哥 ”
  屈歸靈苦笑道:“請原諒我,葉兄,我不慣在這種情形之下殺人 縱然那是敵人。”
  吸了口氣,葉潛龍略略哈腰退向一邊,不再多說一句話,何如霞只恨得連連跺腳,用力將手中的“鴛鴦劍”插回鞘內。
  任雪綺深深看了屈歸靈一眼,長髮向後摔起,拉著她的夫婿風一樣奔掠向黑暗之中,只是瞬息之間,已經蹤影杳然。
  屈歸靈沉默無語,在這種情形之下,他也委實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黑岩半島”是一片滿布黑色礁岩的險惡地域,伸出海中的面積,寬有三里多,長約五裡餘,形狀類似一瓣伸張的蘭花葉子,當然,卻決沒有蘭花葉子那種幽雅馨芳的意味。
  就在“黑岩半島”的中央,於嶙峋礁石的圍繞間,築有一座十分寬廣,但卻陰沉灰鬱的莊院,高大的院牆,全由就地取材的烏黑石塊堆砌,牆頭嵌有倒勾刺網,四角並各聳立著一座樓堡,粗渾的方形門柱鑲裝著生鐵大門,連莊院中的每幢屋宇也都是一色的黑岩疊成,而不管房屋的格局有異、大小不同,其氣氛之沉悶、色澤之晦澀,都一樣壓得人們心頭窒翳。
  大約是接近海邊的緣故,這裡的空氣相當潮濕,無論建築物或礁石的表面,全像沾著一層漉漉的水霧,不過,半島左右兩側,卻分別有著一處形勢良佳的港灣,港灣皆成凹狀,經三邊的天然礁堤與部分的人工壩欄圈圍,灣內竟是風平浪靜;兩處港灣的岸邊,都有三座石砌的寬長碼頭,直伸入海,現在,泊靠的各型船隻,只怕不下二三十艘!
  “鐵槳旗”可供選擇做為垛子窯的地方很多,但他們別處不揀,端端挑了這麼一個景觀猙獰、天候惡劣無常的所在,主要的用意,可能就是貪圖這兩座港灣的條件理想吧?
  在進入“黑岩半島”前的三裡之遙,屈歸靈他們就已將各自的坐騎寄放到一位樵戶家中,為什麼平地不寄反倒不憚其煩的往半山上樵戶家裡去繞這個彎?目的亦是為了保密,照常理推斷,吃山和吃水的行當,應該不會有什麼牽連才對。
  此刻,他們三人正隱藏在一個黑岩嵯疊的石坳子內,這裡既可容身,又可不受海風吹襲,在行動之前,算得上是個不錯的將息之處。
  屈歸靈與葉潛龍前來“黑岩半島”,主要是做擾敵性的牽扯攻擊和重點狙殺,然而他們在親眼目睹此間的形勢之後,業已感覺到任務進行不易,決非像當初他倆所預料的那般簡單。這裡地理環境複雜,通道崎嶇狹窄,人際關係單純 幾乎只有“鐵槳旗”的所屬方得進出 而“鐵槳旗”的莊院又全是由礁石砌造,甚至連他娘放把火都燒不著!
  從石隙中眺望著前面那座綿亙寬廣的莊院,屈歸靈不禁幽幽沉沉地道:“這地方真叫險惡,葉兄,你以前來過此地幾多次?”
  葉潛龍垂著雙眉道:
  “前後來過三次,都不曾久留,只打個轉就走了。”
  屈歸靈低聲道:“在你以前來這裡的時候,曾否查覺此地環境地形皆極特殊,要想對他們施以打擊,頗有困難?”
  葉潛龍道:“老實說,前幾次來,全是為了公事,交待過後抽腿便走,做夢也不曾料到有一天會與他們反臉成仇;那時的心情和現在的心情根本無法作比,當初誰又會去考慮這裡的環境地形或是攻襲問題?直到如今,才體悟出這個鬼地方竟然恁般邪門!”
  斜倚在一塊黑石上的何如霞不由撇撇唇角,略帶揶揄地道:“葉叔,這裡只有你曾經來過,事前卻沒有一言半語對此地情況的描述,等到了地頭,始發覺行動棘手,你這反應,未免稍嫌遲鈍了點。”
  葉潛龍瞪著眼道:“我從前來‘黑岩半島’,是以同行同道的身份來,被他們奉若上賓,當然覺得事事妥貼,樣樣順心,看哪裡都不覺扎眼,現在卻是以敵對立場來砸人家老窩,自則處處都顯得礙事;你別只顧說風涼話,如霞,再怎麼論,我的經驗總要比你來得多!”
  微微一笑,何如霞道:“葉叔,我向來不習慣掩飾心中的想法,實話實講,你可別生氣呀!”
  葉潛龍悶悶地道:“我有什麼氣好生?你少尖嘴利舌的撥弄人,就算阿彌陀佛了。”
  說到這兒,他又轉向屈歸靈問:“屈大哥,場面就是這麼一個場面,無論形勢怎麼惡劣,幹還是要幹,你說呢?”
  屈歸靈頷首道:“不錯,只等天黑下來,就動他們的手!”
  葉潛龍像想起了什麼,從左邊的貼腰囊袋裡摸出三付夾肉燒餅來,一人分了一付,燒餅放久了,不但冷硬,尚透著幹澀,何如霞咬上一口,已不禁皺眉,表現得興味缺缺。
  屈歸靈倒是吃得十分帶勁,他望著何家二小姐,一番好意地道:“二姑娘,你還是多少喫點的好,這一餐下了肚,就不知什麼時辰才能吃著第二頓了,夜來行動,最耗體力,腸胃裡不打底是撐不住的。”
  何如霞順手將夾肉燒餅丟到地下,雙眼瞅著烏沉沉的天空,冷冷淡淡地道:
  “這種又幹又冷的東西,我吃不下,不過請你放心,即使我不打底,仍然有力氣應付狀況,誤不了你和葉叔的事!”
  屈歸靈一笑無言,葉潛龍趕緊投來歉意的一瞥,神色間帶三分無可奈何的懊惱!
  就在屈歸靈剛剛吞下最後一口燒餅的時候,忽然把視線投向左側那片嵯峨橫豎的礁石方向,形態也立刻有了警惕的反應,葉潛龍似是也察覺有什麼不對,連忙把劍下的一小塊殘餅塞進嘴裡,並朝屈歸靈打了個手式。
  何如霞頓時緊張起來,她連忙伏身石下,低促地問道:“葉叔,你們可是發現了哪兒不對勁?”
  “噓”了一聲,葉潛龍壓著嗓門道:
  “有人向咱們這邊過來了,你沒聽見還帶著喘聲?”
  嘴唇一撅,何如霞不高興地道:“我要是聽到了,還會問你?”
  於是,那籲籲的喘息聲便越來越接近了,照音浪與那人行動間拖泥帶水的傳聲推測,對方似乎顯得極為慌張、極為恐懼,光景像是正在急不擇路的狼狽逃生……臉孔隱在岩石之後,葉潛龍只露出一隻眼睛往外窺探動靜,屈歸靈則好整以暇的貼靠著一條石脊不動,忽然,葉潛龍小聲說話了:“是有個人往這邊跑了過來,身形閃閃躲躲的,還不時向後面張望,像是被鬼追著一樣……唔,那傢伙約模帶著傷,咦?竟是個女人!”
  女人?屈歸靈迅速轉到葉潛龍背後,順著他的肩頭看出去,礁石參差間,果其不然有個女人踉踉蹌蹌,幾乎是連滾帶跌地奔向這邊,屈歸靈再一細瞧,卻忍不住笑了,不錯,那是個女人,還是個他認識的女人!
  “水鷲”沈鷹艷。
  俗語兒有時也真說得準而有趣,人生何處不相逢,可不是麼?
  葉潛龍迷惑地道:“你笑什麼,屈大哥?”
  屈歸靈悄悄地道:“我認得這個女人,葉兄,她叫沈鷹艷。”
  葉潛龍搖搖頭,表示不曾聽聞,他接著道:“可要幫她一把?”
  屈歸靈笑道:“幫她一把亦無不可,我想,這對我們不會有什麼損失。”
  他們靜靜地等候著,片刻之後,沈鷹艷已經奔至近前,她倉惶四顧,躍身躥過石坳子旁的兩截礁岩缺口,卻冷不防被屈歸靈伸手扯落下來,一聲駭叫尚未及出口,屈歸靈已把這婆娘的嘴巴摀上!
  心膽俱裂的沈鷹艷方待奮力掙扎,目光瞥處,竟是屈歸靈那張含笑俯視的面龐 雖然布滿風霜,卻絕對流露著善意的面龐!
  驚惶的表情立即消失,雙眸中的悸懼也馬上化為無比的喜悅,沈鷹艷形色間的變幻,剎那裡便是兩個極致,她拍拍屈歸靈摀在自己嘴上的手掌,表示她已領悟這番善意,不礙事了。

runonetime 2008-05-29 04:15 AM

第15章 黑岩風雲起如 

  屈歸靈才一鬆手,沈鷹艷已一骨碌從地下跳起,她喘著氣,又驚又喜地顫著聲問:“真是我命不該絕啊,屈歸靈,你卻怎麼會鬼差神使的在這個節骨眼上來到這裡?”
  屈歸靈笑道:“從我帶著何如霜何姑娘的信件,送達‘海口集’‘千帆幫’的總堂口開始,這就是一個脈絡相傳的完整故事了,沈鷹艷,你是聰明人,莫非想不出來?”
  沈鷹艷略一尋思,已自了悟:“這麼說來,你是幫著何起濤那一夥,來踹老魏垛子窯的?”
  屈歸靈坦白地道:“不錯,就是這麼回事。”
  連連搖頭,沈鷹艷不以為然地道:“屈歸靈啊,就算你藝高人膽大,也不作興這般自尋死路,姓魏的是何等人物?他手下又有多少死士驍將?單憑你一個
   不,三個人,居然便待砸人家的老窩、抄人家的底?你們乃是閉著眼跳火坑,通通嫌命長啦?”
  一旁,何如霞冷冷地道:“你是誰?紅口白牙淨說些洩氣話,自己窩囊,可不該把別人也一道看遍了!”
  怔了怔,沈鷹艷卻硬生生憋住了這口氣,反而陪著笑道:“對不起,這位姑娘是 ?”
  屈歸靈趕忙打著圓場道:“這是‘千帆幫’何幫主的二千金,何如霞何姑娘。”
  沈鷹艷微微一福,儘管心裡不是滋味,臉上的笑容可一點也不淡:“原來是二小姐,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當著二小姐的面前胡言亂語,惹得二小姐不痛快,這全是我的罪過,還望二小姐大人大量,莫要見怪才是……”何如霞僵著臉沒有答腔,倒是葉潛龍看不過去,極為少有的主動搭上話來:“沈姑娘好說,我是葉潛龍 ”沈鷹艷“氨了一聲,做出一副“如雷貫耳”的誇張表情,立刻又見了禮:“葉總巡行,想不到在這兒會遇上你,可真是久仰啦……”葉潛龍放低了聲調道:“沈姑娘,看你模樣,似是不怎麼妥貼,好像正在逃避什麼?”
  沈鷹艷猶有餘悸的朝方才過來的方向看了看,身子本能的抖索了一下:“總巡行,實不相瞞,我如今和一頭喪家之犬差不多少,‘鐵槳旗’的追兵說來就來,一旦吃他們拿住,就不將我屍分八塊,也必定剝皮抽筋,我可得儘早離開此地,越快越好……”屈歸靈平靜地道:“別慌,至少到目前,還不見追兵的影子,你無妨先歇會兒,喘口氣,我們還有點小事想麻煩你指引指引,在此期間萬一有人摸上來,我們也負責替你退敵就是!”
  拍著自己胸口,沈鷹艷有些心驚膽顫地道:“恁是恨不能插翅飛走,衝著你姓屈的亦不得不留下來,算一算,我對你虧欠不少,我說屈歸靈,‘雙叉渡’河上那一碼事,你可怪不得我,我是被那幹殺千刀逼著幹的……”屈歸靈笑笑,道:
  “你待保命圖活,也說不得了,但第二次的解藥,份量該已足夠我祛毒延壽了吧?”
  沈鷹艷乾笑著道:“別挖苦人了,姓屈的,要是第二次我仍在騙你,你還活得到如今?”
  頓了頓,她望一眼旁邊神色冷鬱的何如霞,聲音極輕極輕地道:“這整個事件的來龍去脈,屈歸靈,大約你們在看過那封信以後全清楚了?”
  屈歸靈點頭:“裡外裡,都是魏長風一個人作的孽!”
  沈鷹艷嘆口氣,愁眉苦臉地道:“現在你該明白,我為什麼不敢將狙殺你的因由據實相告的苦衷了吧?
  魏長風的虎威我招惹不起,誰洩了他的密,誰就非倒霉不可,我一個江湖女混子,再有三頭六臂,也鬥不過他那麼大的勢力,人待朝下活,就不得不為自己設想……“屈歸靈似笑非笑地道:“但到頭來你也不曾落得兩面光滑,危中行他們照樣要收拾你!”
  沈鷹艷的眼皮子驀地往上抽,她恨恨地道:“‘雙叉渡’的河面上,你是跑了,我卻朝哪裡逃去?他們把我押回‘黑岩半島’這鬼地方,三不管先囚起來,好幾天不問不聞,我正擔心姓魏的會如何處置我,前天夜裡才從守衛的嘴裡套出消息來。原來整個事情已經掀開了,大麻煩跟著就到,姓魏的連日加夜忙著召集屬下,廣邀幫手,商議應對之策,一時顧不得整治我,我聽到消息,可是驚喜交集,再三思忖之下,決定趁此難得良機,冒險破牢逃走……”屈歸靈道:“看樣子,你是成功啦?”
  攤攤手,沈鷹艷道:“我是假裝得了‘絞腸痧’,在石牢中又叫又滾,引誘守衛入門探視,才藉機做了他們手腳,這一陣,約模已被他們同夥發現了。”
  屈歸靈知道沈鷹艷內心的那種壓迫感,也明白她急於離去的焦灼慾念,於是,他很簡單的發出他想問的幾個問題:“沈鷹艷,有關‘黑岩半島’‘鐵槳旗’內部的佈置情形,我們還不大清楚,有些事,尚得煩你就你所知,給我們點撥點撥 魏長風如今人在何處?他都邀請了外面哪些幫手,以及,他們總堂口的防衛實力、分布狀況如何?”
  沈鷹艷苦笑過:“你別對我有太大的希望,屈歸靈,我和你一樣,那些人早已不把我當夥伴看了,從‘雙叉渡’被押回來,我就是囚犯一個,還能得到什麼機密消息?”
  屈歸靈皺著眉道:“莫不成你一點情況都不知道?”
  思索了片刻,沈鷹艷遲疑著道:“當然也不是一點都不知道,只是所知實在有限,而且是否必定可靠也不敢說,屈歸靈,我照我聽過的講出來,準確性如何,就要你自己判斷了……魏長風像是有時在他堂口裡,有時外出,什麼辰光人在何處,除了他身邊幾個心腹,誰都拿不准,至於外頭他邀請了哪些幫手,我只零零碎碎聽守衛的人提起幾個名號,好像有‘赤瞳子’柴宣、‘摘瓢’熊光渭、筏幫的什麼四判、‘貫月俄’方化,和‘陰陽無常’一幹人,其餘還有些什麼角色,我就不曉得了。“屈歸靈道:“你提供的消息對我們尚有幫助,沈鷹艷,接著說下去!”
  沈鷹艷細細回想著,緩慢地道:“至於‘鐵槳旗’本身的實力如何,以及內部的布署情形,我所知道的一點資料,恐怕就太沒有價值了;被關的那幾天裡,一共出來放風三次,只看到他們巡邏的密度增加,明樁暗卡也按插了不少,但哪兒有什麼人指揮、何處有些什麼機關埋伏、他們的好手又是怎麼個搭配法,可就完全搞不清楚啦……”一直也在注意聆聽的葉潛龍,不覺大感失望 沈鷹艷所能提供的敵情,委實用途不大,除了多指出幾個外來的助拳者,其餘的說了等於沒有說,他深深吸了口氣,插進來道:“沈姑娘,你僅能告訴我們這些?”
  沈鷹艷十分抱歉地道:“總巡行,很對不住,這已經是我全部所知,我人在‘鐵槳旗’的老窯裡,不過一個囚犯,何能指望他們對我推心置腹?能活到今天不被他們宰掉,已算是燒瞭高香!”
  葉潛龍咧著嘴道:“不管怎麼說,沈姑娘,我們還是謝謝你了。”
  沈鷹艷目注屈歸靈,神情有些兒央告:“如果沒有別的事,屈歸靈,我想
   ”屈歸靈道:“請便,一路小心,可不要又著了道!”
  沈鷹艷帶幾分窘迫地道:“說真話,這個時候我撒鴨子一走,未免有點臨難苟免、貪生怕死的味道,但,欸,我實在惹不起姓魏的與他那一幹凶神惡煞,能閃著還是遠閃為妙,屈歸靈,你好歹得曲涵著……”屈歸靈笑了:“你有這份心,我已很感激了,你走吧,沈鷹艷,我不會怪你的,這本就不關你的事,再則,你和‘千帆幫’之間,也沒有這種賣命的交情,人各有志,人各有路,恕我不送了。”
  沈鷹艷想開口說什麼,嘴唇蠕動,卻欲言又止,於是,她低下頭,轉身而去。
  望著沈鷹艷迅速消失於礁岩間的背影,何如霞微帶不屑的撇撇唇角:“這個姓沈的女人,不但邪氣,而且孬種,怎麼看她就怎麼不順眼!”
  屈歸靈淡淡地道:
  “其實她還不算頂壞,人嘛,生活在這種複雜險惡的環境裡,便不得不動腦筋保護自己,或者點子想多了,感覺上就未免透著疏離……”哼了一聲,何如霞瞪了屈歸靈一眼:“誰想和她親近?”
  葉潛龍忙道:“如霞,怎麼可以這樣對屈大哥說話?沈姑娘再是如何,人家總是屈大哥的朋友,與你帶生不熟的,由不得你這般恣意批評!”
  何如霞抬頭瞧向陰霾的天空,胸口起伏,卻緊閉著嘴唇,好歹不曾回敬過來。
  早已領教過這位何二小姐的脾氣,屈歸靈雖則不以為然,但並不覺得如何不快,他笑了笑,有意把題目從沈鷹艷身上扯開:“天色暗了,葉兄,這個半島上的天候,好像比其他地方特別來得陰晦。”
  葉潛龍道:“可不是?人在這裡一待久了,連心情也都沉甸甸,濕塌塌的了……”屈歸靈輕聲道:“再等頓飯辰光,只待夜色較濃,我們就開始行動,但葉兄,二姑娘恐怕不方便隨我們一同襲擊‘鐵槳旗’的老窯,該如何安置她,你得事先有個腹案,別到時候又使她不滿!”
  葉潛龍眉宇之間,宛似打結,他斜睨了那頭的何如霞一眼,幹澀地道:“我想,讓她躲在一處容易隱蔽行藏的地方,為我們打接應,如有萬一,她退身突圍亦比較麻利,屈大哥,你說呢?”
  微微聳肩,屈歸靈道:“只要二姑娘能接受就行,葉兄,你看著辦,我個人沒有什麼意見。”
  眼珠子一翻,葉潛龍悻悻地道:“大家有言在先,這丫頭要是不聽指揮,看我怎生來教訓她!”
  屈歸靈剛想說什麼,毫無徵兆的,突然在左側的礁石頂上冒出了三條黑色身影,三個人居高臨下,目光炯亮的俯視著他們,模樣倒像是早已知道他們窩藏在這石坳子裡一樣。
  屈歸靈不由心頭一跳,正在詫異這幾個人怎麼來得如此詭密飄忽,礁石頂上,三個黑衣人中的一個已嗓調低沉地發了話:“‘鐵槳旗’‘雷鳴殿’所屬‘三刀斷虹’裴琮、蘇明峰、羅瑞就是我們兄弟三個,請問下面的朋友來自何幫何派何碼頭?”
  這“三刀斷虹”雖然顯示著警戒的神色,但語氣卻相當溫和,並沒有立即的敵對行動,屈歸靈腦筋一轉,即刻想通了是怎麼回事 魏長風處在大戰將起的凶險境況中,目前正廣邀幫手,禮聘高才到來助拳,這些人來自四面八方,且多為生臉孔,“鐵槳旗‘的哥兒們不一定能認識幾個,因此即使發現陌生人,也不敢稍有魯莽,必得問清楚底蘊,始有進一步的措施,這種情況,無疑便給了他們一個暫且混充或近身搏擊的機會。
  葉潛龍靠近屈歸靈,輕促地道:“‘三刀斷虹’是隸屬於‘雷鳴殿’的九名大把頭中的三個,都有一身好功夫,屈大哥,可要小心應付,免得被他們傳出警號,壞了大事!”
  屈歸靈悄聲道:“他們認不認得你?”
  搖搖頭,葉潛龍道:“彼此都聽說過對方名姓,但不曾見面。”
  屈歸靈仰起頭來,以一種頗為清朗從容的語聲道:“三位大把頭,在下幾人是奉了敝寨主之命,專程從‘七星山’趕來,向魏瓢把子報到,聽候瓢把子差遣的 ”原先說話的黑衣人,這時形態更見和善,卻有些不太明白地追問下來:
  “兄弟裴琮,請教朋友,貴寨窯口設在‘七星山’,敢請示下組合名稱,以便代為傳報。”
  屈歸靈安詳自若地道:“‘莽牛寨’,裴兄。”
  那裴琮在上面念道了幾遍,帶幾分尷尬的打了個哈哈,略顯歉然地道:“對不住,朋友,因為近期蒞臨半島助陣的各方英雄豪傑太多,兄弟們不曾隨身攜帶備註冊頁,腦子裡一時又記不周全,三位來自‘七星山’‘莽牛寨’想是不錯,尊姓大名還煩見告,疏失冒犯之處,尚望三位海涵……”屈歸靈緊接著道:“在下屈德,我那位伴當名喚葉仁,姑娘姓何,全是一個幫口的伙計……”“三刀斷虹”分別從礁岩頂上躍落,在裴琮的黑衣飄飛下,屈歸靈正巧看到他將一只短短的竹笛,塞入腰板帶中 可真叫險。
  葉潛龍低促地問:“下一步該怎麼辦?”
  屈歸靈面露微笑,回答的聲音卻冷森如刃:“幹掉他們!”
  於是,裴琮與他的兩個兄弟來近了,姓裴的一邊朝前走,邊笑吟吟地伸出手道:“屈兄,請將敝瓢把子署名敬邀的碟文交付兄弟一閱,這是手續,請勿見怪,然後,兄弟自會引領各位到莊內賓館歇息。”
  想不到還有這麼一招 屈歸靈卻神態自若,右手摸向懷里,連連點頭:
  “當然當然,在下這就將碟文呈驗,裴兄,貴瓢把子那一手字,寫得好蒼勁 ”
  說著話,他的腳步也往上湊,兩個人中間的距離很快就接近到只有三兩步,裴琮手還在伸著,嘴巴才張開,不待吐出第一個字音,屈歸靈的右手已從懷中抽現,但是,抽現的手上沒有執著什麼碟文,僅是一只尺許長的銀管,而裴琮的眸瞳裡甫始映入銀管的影像,“錚”一聲脆響,一抹寒電已若石火般彈出,“穿心刺”
  的細銳竿尖,就那麼快不可言的在呼吸相聞的交觸處射入裴琮的心臟!
  從第一個反應,裴琮是察覺了屈歸靈手上的武器,然而卻也是他最後一個反應,他根本來不及有所思維,有所訝異,一切就已結束。
  跟在裴琮後頭的,是他拜弟蘇明峰,蘇明峰只是聽到一聲機簧的響動,一柄寬如人掌,鈍尖利刃的“雙魚劍”已光華炫目的劈到頭頂,劍鋒割裂空氣,宛似魚鰭破水,發出“咚”“咚”怪響,他慌忙縮頸斜竄,背脊上一大片人肉業已血淋淋地拋上半空!
  同一時間,何如霞亦猛撲羅瑞,何如霞的“鴛鴦劍”形式,恰與葉潛龍的“雙魚劍”相反 那是一對又窄又薄的劍身併合使用一個劍鞘,外面看去是一把劍,抽出之後,可以單劍施為,也可分為雙劍攻拒,小巧利落,極其狠毒。
  羅瑞跟在最後,變化猝起,由於距離上的空間,已給了他抗拒的機會,但見他身形急旋,配在腰際的“鬼頭刀”暴翻出鞘,何如霞雙劍分刺,卻在出手的一剎,“ ”“ ”兩響被羅瑞連續封開!
  葉潛龍不聲不吭,魁梧的軀體凌空倒流,“雙魚劍”光波洶湧,仿佛浪起千層,落雪繽紛,羅瑞雖然拚命閃躲,胸前背後,亦頓時綻裂了六道傷口!
  另一邊,背脊受創的蘇明峰幾次想抽取插在腰帶上的短笛,全被屈歸靈揮掠若流星穿繞般的刺尖逼得難以如願,至於拔刀自衛,就更沒有餘暇了。
  血和汗沾染得蘇明峰一頭一身,他豁力竄跳避讓,聲嘶氣竭地吼喝:“你們……你們是誰?為什麼對我兄弟如此斬盡殺絕?用這種陰狠手段害人,‘鐵槳旗’斷斷不會饒過你們……”屈歸靈看似貼地前衝,卻在身形射出的須臾弓背向右飛起,當他難以思議的迴旋成半個弧度,“穿心刺”的刺尖便透進蘇明峰的頸側,將這位連刀都來不及拔出的“三刀斷虹”之一挑拋三尺,重重撞向一塊礁石又反彈落地!
  蘇明峰的身子在地下輕輕抽搐,僅是抽搐了兩三下,羅瑞的半片腦袋也在“雙魚劍”的斜飛中怪形異狀的甩上了天,殷赤的鮮血和稠白的腦漿四濺迸灑,那股出奇的鏽腥氣,簡直能薰得人作嘔!
  不錯,差一點就有人作嘔了 何如霞匆匆背身跑出老遠,以手摀著口鼻,雙肩不停聳動,像是強忍住心口間的翻騰……葉潛龍拿靴底抹去劍刃上的血漬,瞧著何如霞那股難受樣兒,不禁連連搖頭,屈歸靈早已收回他的“穿心刺”,走過來不帶什麼表情地道:“葉兄,既然開了張,咱們就趁早動手,大幹他一番!”
  葉潛龍悄悄一指何如霞,憋著聲氣道:“且等片刻,這丫頭大概少見血腥場合,正在那裡反胃欲嘔哩。”
  屈歸靈平淡地道:“殺人也不是樁容易的事,有的人硬是下不了手,也永遠無法順應習慣。”
  葉潛龍沉沉地道:“可不是?如霞使著性子,楞要跟著來,現在可嘗到滋味了,不知她明不明白,這才只是開始?越朝後越淒慘,我真擔心她受不了!”
  屈歸靈道:“此刻退出,還來得及,葉兄,你能不能藉機會勸一勸二姑娘?”
  默然片刻,葉潛龍有些勉強地道:“我試試看 ”那邊的何如霞霍地轉身過來,形容在蒼白中帶著蕭索,她冷冷地道:“誰也別想勸我退出,我是替姐姐報仇來的,不錯,我不習慣這種怖栗血腥的場面,但我自信可以忍受,你們在第一次遇到這種場面的時候,恐怕也不會像現在這樣甘之若飴吧?”
  還沒踏出一步的葉潛龍,立刻收住勢子站定原處,雙手尷尬地搓揉著:“如霞!話呢,是說得有理,但你要知道,我們是為了你好,像眼前這等血糊淋漓的景象,將會連續不斷的發生,那種悸懼感是相當壓迫人的,你少有經驗,怕你一時難以承受 ”何如霞揚著臉道:“葉叔,多經驗幾次就會習慣了!”
  屈歸靈輕描淡寫的接過來道:
  “求取經驗,該在平時就常受磨練,廠增體悟,臨陣捕殺之餘再來學習,不但不切實際,更把生死牽連看得輕忽了!”
  狠狠瞪著屈歸靈,何如霞咬著牙道:“屈先生,你憑什麼來教訓我?”
  屈歸靈似是早就預料會得著這麼一句回話,他微微一笑,毫不氣惱地道:
  “不是教訓,二姑娘,僅是上諫,忠言往往逆於耳,你說可是?”
  用力一跺腳,何如霞憤怒地道:“你少給我來這一套,我有我的主見,任何人也左右不了我 包括你在內!”
  屈歸靈安詳地道:“二姑娘息怒,我當然知道左右不了你,亦從不敢有此奢念,我已有言在先,僅僅是忠言上諫而已,二姑娘若覺得不中聽,只當沒聽到便罷。”
  葉潛龍嘆了口氣,低聲道:“勸也白勸,這丫頭一朝發了性子,就拗執得像條牛,屈大哥,我看算了吧!”
  屈歸靈道:“不隨著她,還能怎麼辦?”
  頓了頓,他又壓著聲音道:“為了不使二姑娘涉險,葉兄,只有用你先前說過的法子 把她安插在一處便於周旋的隱密所在,必要時,也好趁早抽身突脫……”葉潛龍道:“就這麼定規吧,屈大哥,咱們上路。”
  三個人離開了石坳子,閃閃躲躲的摸向前面的那片莊院,而夜色漸濃,浪濤聲波波喧騰,永不停息又極有節奏地起伏來去,海風雜著鹽腥氣吹舐著,原是春末夏初的節令,竟寒瑟瑟的有著深秋般的涼意了。
  來到一堆錯疊的礁石之旁,屈歸靈已悄悄向葉潛龍使了眼色,葉潛龍仔細打量著這堆礁石 位置正好隔著莊院左側院牆有六七丈遠近,石端的高度與牆頂平行,可能還略高一點,石型嵯峨雜亂,人隱其中,頗具掩蔽性,且退路良好,有這些礁岩可供掩護,把何如霞安排在這裡,乃是再好不過。
  半伏著身子的何如霞,一見屈歸靈和葉潛龍在這種光景下忽然停止下來,不由起了疑惑,她扭轉面龐,低促地問:“怎麼不動啦?是不是發現了什麼情況?”
  葉潛龍輕咳一聲,把臉色沉下,語聲加重:“眼前就要摸進‘鐵槳旗’的垛子窯上幹事了,如霞,我們三個可得嚴密配合,謹慎行動,絲毫不能有所疏忽,你明白麼?”
  何如霞靜靜地道:“我明白,而且我也並沒有不聽調遣。”
  葉潛龍道:“很好,現在我們就開始分配任務,你便隱藏在這堆礁石裡,注意四周動靜,替我與屈大哥打接應,如果萬一發現情勢不妙,不必等我們兩個出來,你務須先行撤身走人 ”眉梢子驟然挑起,何如霞面露慍色:“萬一情勢不妙,我先逃命,葉叔,這還叫打接應嗎?這豈不是臨難苟免?”
  葉潛龍窒噎了一下,忙道:
  “我,呃,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是說,如果我們身陷重圍或局面大亂的辰光,你就不用冒險來援了,看狀況能脫身便脫身,我們兩個自有求活圖存之道,如霞,刀兵兇危,你切切不可貿然造次 ”何如霞冷峻地道:“這只是個苟安的閒差,葉叔,我來此地,可不是為了看熱鬧來的!”
  重重一哼,葉潛龍道:“如霞,我們有言在先,約法三章,你要是不聽調度,休怪我六親不論,大事擺下,押你回‘海口集’向老闆討公道!”
  聽到這一番話,何如霞才有些顧慮了,她咬著下唇,好一陣子之後,始悻然道:“葉叔,你拿出約法來壓我,我沒有話說,也不敢頂駁,但可有一樁,要我在這裡打接應,行,卻決不能只叫我隔岸觀火,臨陣脫逃,真到了節骨眼上,我必須要盡我打接應的責任,亦是替姐姐出口怨氣!”
  葉潛龍猶豫著道:“這 ”
  伸手拍了拍葉潛龍肩頭,屈歸靈湊在他耳邊,嘴裡呵出一口涼意:“暫且依了她吧!葉兄,再說下去,就未免把二姑娘當成三歲稚童啦。”
  勉強點了點頭,葉潛龍道:“也罷,就這麼說定,但如霞,絕對不准你擅自行動,輕言涉險,你明白?”
  何如霞道:“我明白,葉叔。”
  於是,兩個人眼瞅著何如霞躍身上了礁岩頂,又等她找妥了藏身處安頓下來,這才一步一回頭的潛向前面的“鐵槳旗”莊院,縱然如此,兩顆心仍似晃悠悠的半懸著,老久不落實。
  夜色更濃了。
  天空中無星無月。
  沉鬱厚重的石砌莊院中,卻連續亮起了風燈火把,光華繁燦亮麗,像將天空的星月全搬到這裡來了。

runonetime 2008-05-29 04:16 AM

第16章 鯨穴險逾虎狼窩

  石砌的圍牆雖高,對屈歸靈和葉潛龍而言,併發生不了任何阻礙作用,他們輕輕悄悄地上了牆頂,又輕輕悄悄地落到地面,燈火點點,燦亮閃爍,卻又在他們身上映幻過一溜細碎的光影,兩個人已經隱入黑暗的死角裡。
  莊院中固是處處明亮,但卻不算熱鬧,至少,比起這繁星似的燈籠火把來,它應襯托出的景象及氣氛未免稍嫌冷清 沒有什麼聲響,不見熙攘的人群,偶而有巡邏的隊伍疾步經過,遠近也僅傳來那麼一兩聲低沉的叱問;這片莊院,似是被它自己鬱重的形態凝窒住了。
  屈歸靈的背脊緊貼著這座石室的外壁,石壁透過衣衫,浸沁著一股極不舒服的冷硬感覺,這股感覺不但黏在肌膚上,也滲進心底,使得他情緒間都泛漾起那等的灰澀,幾乎就想插上翅膀,越早飛離越好。
  葉潛龍和他並立在一起,這位“千帆幫”的“總堂巡行”木然站著,模樣生硬,好像如果屈歸靈不出主意,他就能一輩子這麼站下去的味道。
  扯了扯葉潛龍的衣角,屈歸靈細聲問道:“葉兄,魏長風本人住在哪幢房子裡,你知不知道?”
  葉潛龍道:“他們稱呼姓魏的住處是‘鯨穴’,位置似在莊院的後進,一幢兩層樓的獨立屋宇,我也只是聽說,卻不曾去過……”屈歸靈道:“好,我們就先衝著魏長風下手,假設能夠一擊而中,不敢說永絕後患,至少可使大多無辜生靈得免塗炭,問題就更容易解決了!”
  點點頭,葉潛龍道:“主意不錯,殺掉姓魏的,便不啻活人無數,屈大哥,我們這算做功德呢!”
  屈歸靈一笑,向葉潛龍示意前行領路,他們小心翼翼地藉著地形地物的陰影或凸凹的格局掩護著行蹤前進,在避過幾處明樁暗卡之後,終於來到莊院的後面,也發現了那幢寬敞厚實的二層石樓 他們確定沒有找錯目標,因為樓前的門楣上,正掛著一塊褐底白字的木匾,上頭有兩個龍飛鳳舞的大字:“鯨穴”。
  葉潛龍蹲伏在陰暗裡,他伸手朝石樓指了指,不覺呼吸略顯急促:“到了,就是這兒,不會錯,希望魏長風正巧在裡面,也免得我們多費手腳。”
  細細端詳著石樓的建築形式同關係位置,屈歸靈十分慎重地道:“葉兄,不管魏長風本人是否正在其內,我們都要速戰速決,避免糾纏,當頭一擊之下,立時後撤,要不然,就有身陷重圍之虞!”
  葉潛龍道:“我省得,‘鯨穴’是‘鐵槳旗’發號施令的重地,核心中的核心,一旦傳出警訊,自則觸動整個防衛體系,若不快逃,豈非嫌命長了?”
  屈歸靈低喝道:“走!”
  兩條身影,宛似夜空中驀起的一對飛鴻,眨眼之下已掠至石樓後側的窗戶,沒有帶起一點聲息,一絲風聲,仿佛燕子經波,秋水無痕。
  窗戶內一片漆黑,不聞響動,屈歸靈攀附在框沿邊,貼耳聆聽了一會,突地伸手推開窗格,身形微翻,人已進入房裡。
  俄頃以後,他的聲音從屋內傳來:“葉兄,可以進來了。”
  緊攀在窗框另一邊的葉潛龍,雙腿輕拳,身子上聳,游魚似的滑入房中,腳觸處,一片輕柔溫軟,地下敢情還鋪設著什麼毛毯一類的玩意哩。
  屈歸靈的語聲從屋角悠悠響起:“這像是魏長風的書齋,存書極多極博,只不知他有沒有時間看,看不看得懂?”
  葉潛龍閉閉眼,使自己的視力較適應房中的光度,於是,他發覺這裡果然是間書齋,一排排的線裝書籍羅列在四壁的紫檀木書架上,靠窗擺著書桌,桌上文房四寶一應俱全,進門處尚置有坐榻,幾只酸枝雕花高腳幾上或豎玉瓶,或坐香爐,佈置竟還帶著三份雅氣。
  屈歸靈的身影飄了過來,葉潛龍忙道:“屈大哥,人既不在這裡,我們是否要逐房去搜?”
  掩向門邊,屈歸靈輕輕啟開一線,瞄單目朝外窺探,然後,他招招手:“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從門縫外,有光亮映入,顯然外面點得有燈火,葉潛龍快步趨前,輕聲道:
  “小心行藏,屈大哥 ”屈歸靈迅速推門閃出,葉潛龍隨後跟上,現在他們察覺正置身在一條寬闊的走道上,走道兩邊,各有四門緊閉,頭尾處亦分別是另一扇掩攏的門扉,這表示二樓上一共有十一間屋子,書房內不見魏長風的蹤影,或有可能他就在其餘十間屋子的任何一間之內!
  略一沉吟,屈歸靈像箭一樣標射向走道盡頭那扇門扉,人到門前,猝然側移,左手倏伸又縮,那扉沉厚的木門已應聲往外開啟。
  門後,是一間相當寬大的寢室 有垂掛著深色錦帳的銅床、有衣櫃、有臥椅、有長幾,而且,有燈、有人。
  人便端端正正的坐在臥椅上。
  這人的年紀,大概在五十上下,一張狹長無肉的面孔上,透著暗青的色調,雙目細長,瞳孔中的光芒冷酷如蛇,此刻,他抿著薄薄的嘴唇,好整以暇的打量著門邊的屈歸靈,以及尚在走道那一頭的葉潛龍。
  屈歸靈說不出現在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有點意外,卻又不怎麼意外,覺得緊張,更慶幸找到了狙擊的目標 但隱約中,他內心感到有些忐忑不安,事情的變化,似乎不該是這個形態,宛如,這個形態的衍生並非偶然,倒像是事先經過設計規定的!
  坐在臥椅上的那人,緩緩摸著自己刮得青滲滲的下巴,而他黑色的袍袖褪落,露出一截純白的緊口絞紋箭袖來;他注視著屈歸靈,語氣平淡得像在市場攤子上買一把青菜:“朋友,先容我自行介紹,我叫安磐,‘鐵槳旗’的所屬稱呼我是‘二頭兒’,江湖同源叫我‘青面魔君’,這麼一說,你大概已經明白我是誰了吧?”
  屈歸靈不免失望,真的失望,房中的這個人,竟然不是魏長風!接著他又想開了,也罷,雖不是魏長風,卻是魏長風手下第一大將,他的左右股肱‘青面魔君’安磐,逮不著魏長風,折他一員好手,也算不虛此行了!
  安磐神色安詳,一點也不驚恐惶亂,仿佛他早就預知,並且在等待這一刻降臨似的 輕剔著自己的指甲,他又緩緩地道:“現在朋友,我業已介紹過我自己,該輪到你報個名號,引見引見了。”
  屈歸靈冷靜地道:“安磐,你以為,我是幹什麼來的?”
  細長的雙眼倏然開合,精芒宛如蛇信吞吐,猝現又斂,這位“鐵槳旗”的第二號人物不帶絲毫笑意地笑了笑,悠閒地道:“你倒說說看,此時此情此景,你 不你們二位以這種方式進入‘鯨穴’重地,是打譜幹什麼來的?記住,如果你們要編造一個沒有惡意的理由,必須編得令人信服才行,而我,常常是很挑剔的。”
  屈歸靈根本不想編什麼理由,事實上,他也明白編任何理由只怕都瞞不過這姓安的,他不是為了編理由而來,所以,索性單刀直入:“安磐,我不會給你挑剔的機會,我們來了,正如你方才所言,此時此情此景,用這種方式進入‘鯨穴’,你應該清楚我們是為何而來,這無須編理由,你和我們一樣,心裡有數。”
  安磐姿勢不動地道:“朋友,你還不曾告訴我,你是誰?”
  屈歸靈冷硬地道:“我姓屈。”
  安磐笑了,這次是真的笑了。
  “孤鷹?屈歸靈?”
  屈歸靈被對方笑得不大舒服,他面無表情地道:“不錯;難道我的名號,會使你如此高興?”
  安磐的形色間,流露看不可掩隱的振奮,他目不稍瞬地瞧著屈歸靈,樣子有點像一頭餓獸虎視著眼前的肥美獵物,顯得垂涎三尺:“你來得好,屈歸靈,我們的一番心血,總算沒有白費虛擲,終於釣著兩條也說不定。”
  屈歸靈冷冷地道:“安磐,不要這麼泰山篤定,世間事,不如意者十常八九!”
  安磐十分殷切地在向屈歸靈解說 活脫將屈歸靈當作一個共參機密的老友,而這機密又是春風得意的一樁傑作;他的神態裡有著急欲表功的自詡:“屈歸靈,你們現在立足的地方,老實說,乃是一個陷阱,是一個早在數天之前便已佈置妥當的陷阱;我們曾經詳細研究過‘千帆幫’可能採取的行動步驟、報復方案,也做過好多項預測及防範,於再三的推敲之後,我們認為,‘千帆幫’直接派遣高手潛進‘黑岩半島’的‘鐵槳莊院’,向‘鯨穴’作必死狙襲乃是最可能採用的幾種手段之一;因此,瓢把子事先便已搬出‘鯨穴’,改由我來坐鎮指揮,你不知道,近數日來,我是多麼期盼‘千帆幫’的刺客光臨,一等再等之下,差點令我失卻信心了,就在這樣的焦慮忐忑裡,你們來了,更是由你領著頭到來,從而使得我方耗神費時的辛苦設計不致落空,又得回報,你說,我怎麼不高興、不自傲?”
  屈歸靈的呼吸稍見滯重,他目光四轉 二樓上仍是一片寂靜、一片深沉,並沒有任何異常狀況發生,至少,眼前還沒有。
  走道另一頭的葉潛龍,早也聽清了安磐的每一句話,但他的樣子卻像一個字亦不曾入耳,左手執著寬闊銀亮的超大型劍鞘,右手輕撫劍柄,人站在那裡,就似一尊七情不動的石像。
  安磐似是猜得透屈歸靈的想法,他他乾乾一笑,慢條斯理地道:“不必張望,屈歸靈,在埋伏發動以前,你什麼也看不到,譬喻表面平靜的大海,剎時前波如明鏡,剎時後,嘿嘿,說不定就怒浪滔天了!”
  屈歸靈道:“看你這副眉飛色舞,洋洋自得的模樣,大概這個計謀就是閣下你擬定的吧?”
  安磐老實不客氣地點著頭道:“好說,好說,正是我一手策劃,頭尾安排;屈歸靈,承你二位賞臉,果然一腳踏入,送上門來,你想想,要是你們不來,我的這出戲卻怎生往下去演?白搭精力事小,顏面攸關可就事大了!”
  歇了口氣,他又接著道:“原先,我還一直在擔心,就算‘千帆幫’的刺客中計入彀,卻不知是哪一等的角色,假如掉進來的只是幾個上不得臺盤的貨,則未免令人失望,此刻我才叫放了心,屈歸靈,你夠份量,你是我們除了何起濤之外的第二個目標,由你先行墊底,我可面子十足……”不管怎麼沉著,怎麼鎮定,也不管歷練了多少大小場面,屈歸靈如今亦免不了背脊泛寒,手心沁汗,他的直覺竟不幸觸中 這個形勢,當真並非偶然,竟的確是經過人為設計定規的!
  安磐坐在臥椅上,大馬金刀地續道:“屈歸靈,我看得出,你已經開始疑懼、開始畏縮了,你想退出、想逃走?我勸你打消這樣的念頭,因為在我的嚴密布署之下,你不會有一點希望。”
  屈歸靈忽然也笑了:“我發覺,安磐,你有一個毛病,要知道,當人們初初相見,就能被挑出毛病,決不是一個好現象,這表示虛涪誇大、不落實。”
  安磐的一雙倒眉驀地聳起,又立時恢復原狀,若無其事地道:“說說看,我有什麼毛病?”
  屈歸靈淡淡地道:“你的毛病在於喜歡自說自話,在於自我陶醉,安磐,你要記住,所有未曾發生的事,其演變與走勢都不見得會依照某方面塑定的模式去發展,它將千變萬化,難以逆料 如果另一方面不肯合作,甚至意圖相背的話!”
  搖搖頭,安磐頗有信心地道:“現在的情況卻非如此,屈歸靈,事實上你們已經完全在我的掌握之中!”
  屈歸靈道:“這又是你自己的結論。”
  伸出那只枯乾又細長的左手,安磐遙點著走道頭上的葉潛龍,似笑非笑地道:
  “不用急,屈歸靈,現下暫且不談誰的結論正確,先讓我們把另一位貴客的身份弄清楚;唔,這人我雖沒有見過,瞧那形貌,似乎挺熟,我來猜猜看 嗯,大概他就是‘千帆幫’的‘總堂巡行’、‘鬼劍門’獨一無二的傳人‘默劍穿山’葉潛龍老同行吧?”
  葉潛龍的外表上沒有絲毫反應,依然半截鐵塔似地站在原處,雙目平視,姿態不變,連臉上的肌肉都不見扯動一下!
  屈歸靈倒是一拍手,笑道:“好眼力,安磐,果然吃你一猜就著,能如此認人識人,莫怪怪乾得魏長風的副手!”
  安磐四平八穩地道:“這不是難事,葉潛龍的外像特殊,活似掛了招牌,人往那裡一站,便乃一副早經書就的圖樣,豈有猜不中的道理?”
  略略移近一步,屈歸靈道:“三皇五帝全已表過,安磐,你還不準備發動陣勢,須知夜長夢就多。”
  安磐深深注視著屈歸靈,細長的雙眼裡閃映著一抹古怪的光彩:“我明白你的打算 只要在你認為適合下手的辰光,你絕對會毫不猶豫地下手,至於我這邊的佈置情形如何,你並不考慮,屈歸靈,你是這個主意吧?”

runonetime 2008-05-29 04:17 AM

第17章 沉天豁命搏老煞

  屈歸靈淡淡地笑道:“既你如此知己知彼,卻尚在等待什麼?”
  安磐從臥椅上站起身來,邪異地一笑:“我沒有在等待什麼,我只是想知道,你們潛入‘鯨穴’的人具有哪種身份,以及,到底來了多少人,現在,我的兩個問題全已得到答案,所以我已經不必再等待下去。”
  屈歸靈的眼神倏硬,身形微弓,安磐的足尖突然輕碰臥椅右下側的那支紅木雕花腳柱,就在屈歸靈站立的位置,腳底約有五尺正方的一塊地板,驟而翻轉,一排鋼矛,由翻轉的空隙猝往上插,而屈歸靈卻已閃電般掠進室內!
  安磐的反應極為正常,好像他也料到那排鋼矛傷不了屈歸靈,他輕輕往後一滑,手指已拈住鋼床床頭垂自承塵的一條黑色絲帶,幾乎在他手指拈上絲帶的同時,屋頂雕刻成一團團福壽圖形的木嵌承塵,驀然在“嘩”的一聲齊齊縮疊,展露出間隔式的無數圓洞來,但聞機括連響,圓洞中短矢如雨猛烈又密集的籠罩灑落 只除了銅床所在的範圍!
  屈歸靈自衛的方法,更是簡單之至 當機括聲甫起,他人在半空,一個斤鬥從空中翻出,等他雙腳落實,眼前的寢居之內,已是滿地密釘著銳利短矢,亮晃晃的宛若果真下過一場箭雨。
  站在銅床旁邊,安磐笑得有幾分無奈,他攤攤手,搖著頭道:“孤鷹不愧就是孤鷹,這些機關埋伏,還真對你派不上用抄…”屈歸靈不緊不慢地道:“你的所謂‘嚴密布署’、‘心血設計’,莫不成就是指的這等玩意?”
  安磐揚眉道:“怎麼著?”
  屈歸靈笑了笑,道:“如果你指望這些坑孩子的把戲來陷住我們,安磐,恐怕你就失之天真了。”
  安盤跟著笑道:“不過,你不會以為我果然如此天真吧?”
  屈歸靈道:“當然不會,否則,你怎能幹上魏長風的副手?”
  安磐連續擊掌三響,稍稍一頓,再擊兩響,二樓上原是門扉緊閉的其他九個房間,立刻整齊一致的門向外推,每扇門內,都出現了一個人,一個黑巾黑衣黑靴的人。
  當門而立的九個黑衣人,顯然全是“鐵槳旗”的一時之選,他們容貌或有俊醜、體態或有肥瘦,可是那種盈目的殺氣,不惜誓死一拚的志概,卻仿佛凝形成勢,便看不見摸不著,卻也深深震撼了人心。
  安磐像是一個獨沽一味的商人,形色驕傲的在介紹著他得意的各式商品:
  “這九個人,屈歸靈,全是我們‘鐵槳旗’‘雷’、‘電’、‘風’、‘雲’四殿中挑選出來的好手,我說好手,可能你心中不以為然,但你馬上就會知道我不是誇言,他們的能耐,以及他們的忠勇,將給你留下終生難以磨滅的印象 ”
  屈歸靈的腦子裡不由浮起“三刀斷虹”的影像來,那三位,不也是“鐵槳旗”
  “雷鳴殿”的好手麼?衝著安磐露齒一笑,他道:“相信你說得不錯,安磐,我們就在這裡豁起來看麼?”
  安磐狡猾地道:“既要拚命,在哪裡拚都是一樣,外面雖說地方大,追逐奔騰起來卻挺累人,樓上窄是窄了點,但迴環進退之間,才越發可顯功力,屈歸靈,你就認了命,別出歪主意啦。”
  屈歸靈道:“地方是你們的,安磐,只要你們不怕弄得血糊淋漓,我自然更不在乎。”
  安磐輕描淡寫地揮揮手,似是在吩咐飯館裡跑堂的開始上菜:“時候到了,我說兄弟們。”
  最靠近寢室,左側頭上的那扇門內,這位又黃又瘦的仁兄便一個斤鬥倒翻三尺,人在懸空,兩只“峨眉刺”掣掠吞吐,飛快刺向屈歸靈。
  幾乎不分先後,右側邊房中的那個粗矮漢子,亦貼地暴撲,一柄“分水薄刀”
  活脫片片波光,像打著旋轉般斜飄而至。
  屈歸靈卓立如山,寸步不移,他的目光凝聚在芒影的閃動與奇幻的變勢中
   “穿心刺”倏然抖起一點寒星,只是一點,那乾黃瘦小的朋友已兵器猛盪,人往後仰,而星點猝斜,同一時間擊中連翩削來的“分水薄刀”,使刀的仁兄溜地回滾,虎口上業已見血。
  走道另一邊,葉潛龍也獨力迎住三個對手,圍攻他的三個人,一個頭如芭鬥,腰粗膀闊,體形決不比葉潛龍稍遜,正握著一把大號“魚鱗紫金刀”做主力攻擊;另一個缺了左耳右眼的伙計,則使著一對“倒刃勾”跳跳蹦蹦似只猴兒般繞著圈子遊鬥;第三位更是陰邪,人窩在門裡,抽冷子便是一記狠招,這傢伙的武器是一桿“沒穗槍”,光溜溜的矛尖伸縮如電,配上他那細瘦的身子,倒是相當合適。
  攻撲屈歸靈的兩人才向後退,其他房門內又竄出了四位來,這四個人在不夠寬敞的走道中,卻有他們獨特的應戰方法 兩個人各執著一只“爬山爪”支持體重,分由左右壁端攀附過來,爪扣爪起,竟然遊走如飛,運行下空出的另一隻手則揮劍如虹,芒刃閃炫,密若驟雨。
  這兩位是居高臨下,從上頭施展,那兩個則並肩齊步,就由走道正面進攻,兩個人使用的玩意更見趁手,一個拿著“方天戟”,一個直挺“大掃刀”,真正是長槍巨刃、衝鋒陷陣來了。
  走道的面積只有這麼寬窄,高度亦僅得如此上下,四位仁兄把空間完全佔滿,短傢伙險、長傢伙強,得理不饒人的猛撲過來,光景是根本不讓屈歸靈有抗拒的餘地!
  屈歸靈的“穿心刺”,長約三尺有半,抖到盡頭,也夠不著對方刀戟的另一端,而長戟掀戮,掃刀揮霍之下,高攀在壁頂的兩位猶仍劍勢飛旋,咄咄逼人,背後寢室之內,還站著一個虎視眈眈的“青面魔君”安磐,眼前的情況,可確實有些“坐臘”了!
  寒光冷電以各種不同的形象匯聚向屈歸靈,就在各式芒採將要接觸到他身體前的剎那,他的身形暴翻猝施,於旋動的同時,晶瑩閃耀的一片光焰突兀把他全身裹卷於內,並以難以言喻的快速往上往前飛掠 乍然看去,仿佛一道光柱在矯舞伸舒,宛似長龍經天,威猛至極。
  金鐵的碰撞聲、折斷聲,便像千百柄大錘此起彼落時的嘈雜震動,扭曲的劍鋒、變形的戟刃與刀身,零碎四散,交織反彈,當然,其中還摻合著人的肢體、內臟、毛髮、血肉,不過,卻難以辨識這些東西原來是什麼形狀,及屬於哪個部位的了。
  要是沒有人見過“身劍合一”是什麼樣子,現在,屈歸靈已表演過了。
  層裹在他身上的光電,在須臾間消失,他臉色蒼白,腳步微顯踉蹌地驟然回身,安磐的“萬字奪”已冷焰炫目的到了頭頂 安磐拿捏的出手時機十分準確,也異常狠毒,他知道運展這種“身劍合一”的至高劍法最耗真力,尤損本元,運展之際固然銳不可擋,無堅不摧,但時間決不會長,尤其在收劍的一剎,正是力竭氣虛,精血浮沉未定的當口,執劍者必然有某種程度的恍惚籲喘現象,趁勢猝攻,得手的比算相當不小,如今,他正是這樣撲了上來。
  屈歸靈手上的“天殘劍”是由最精最純的緬鋼打造,不但削鐵如泥,鋒利無比,其韌性之強,足可環腰為帶,捲曲隨心,使用這樣的兵刃,絕對要有足夠的內勁、靈巧的手法,以及氣脈精魄與劍身的相通,才能如臂使指,渾同一體,平日裡,他劍出劍收,順勢應變,皆是瞬息之事,此刻可不大一樣,安磐來勢如虎,又排揀在這麼一個要命的關口上,收劍再出,只怕不及,但在氣力虛浮的這一剎若是倉促運功,又恐勁道不足貫透劍鋒,去速不夠,更蒙其害 思維的轉動只是俄頃,屈歸靈身形暴退,右手倏抖,“天殘劍”活蛇也似卷繞於腕,左手上翻,“穿心刺”“錚”一聲射出,強勁若矢!
  安磐全身向右側猛斜,飛起一奪硬擊刺竿,另一奪驀地劃出一團光影,奪頭卻自光影的背面突現,萬字形的寒芒閃亮,屈歸靈的前胸已“嗤”一聲裂開一道三寸長的血槽!
  於是,那手執“分水薄刀”的朋友迅速從門內衝出,刀光盈雪,劈頭就砍。
  屈歸靈身形忽然大大的一次搖晃,搖晃的速度之快,像是他根本就不曾搖晃過一樣:“分水薄刀”三次斬空,他的右腕驟揚,“天殘劍”又似活蛇飛吐,冷焰起處,那位仁兄已怪嚎一聲,破胸開膛的倒滾出去,血噴得宛如瀑散!
  使“峨眉刺”的伙計便在這時正好一頭竄上,雙刺上下並出,狠扎急戳來,屈歸靈的“穿心刺”居中長射,竿尖透空,發出銳利的磨擦聲響,而後出先至,不待對方的傢伙夠上位置,他的竿尖已將那人逼得狼狽騰挪 當然他不會讓這位好兄弟繼續騰挪下去,前刺的竿尖走勢未變,只在突然的跳動下灑出一點星芒,星芒閃燦,使雙刺的仁兄腦門上立刻爆現一朵血花,好鮮豔的一朵血花。
  血花映浮的過程只是一瞬,生命的結果卻是永恆,那又黃又瘦的小個子身軀朝上蹦跳,連聲嗥叫都沒有,便恁般安靜的蜷伏下來,安靜乖馴得像條小哈叭狗。
  這兩人對屈歸靈發動狙襲到順天應命的辰光,快得僅在人們的呼吸之間,幾乎眨兩次眼,就從開始到了終結,憤怒至極的安磐並不痛惜他兩名手下的死亡,他恨的是因為這兩個人佔據了攻擊的空間,擋住他追殺屈歸靈的前進位置,如今,兩名手下非但毫無價值的送了老命,他那或可僥倖獲勝的珍貴時機亦已消失,目注遍地殘屍赤血,叫他如何不氣得咬牙切齒了。
  姓安的在想什麼,惱什麼,屈歸靈自然一清二楚,他靠在牆上,雙眼輕眺,帶幾聲嗆咳的笑道:“有時候,安磐,以眾凌寡或以多打少,並不見得十分合算,你說是麼?”
  安磐陰惻惻地道:“你運道好,叫他們擋了我的路,否則,你早就和他們躺在一堆了!”
  屈歸靈的臉色依舊蒼白,但瞳孔中的光芒卻清澈明亮,他的聲音略顯暗啞,說話的氣勁卻相當沉渾悠長:“安磐,人活一生,都能逢著某些機會,不過,逢上了卻須切實把握,因為機會來去無徵無兆,稍縱即逝,這一次把握不住,下一遭就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甚至永遠不再,你失去了一次機會,我懷疑你還有相同的好運!”
  “咯崩”一咬牙,安磐青森森的面頰往上吊起,他從齒縫中抽著氣道:“場面只是開始,姓屈的,隔著落幕猶早,如果你認為你佔了上風、贏了陣仗,就未免想得太樂觀、太幼稚了。”
  用眼角的餘光瞄了瞄走道那頭尚在火併激戰中的葉潛龍,屈歸靈平靜地道:
  “我們不是在赴你的酒宴,還等著一道菜一道菜的由你上?安磐,這是拚命,拚到我們認為夠本夠利的辰光,去留就不在於你了,我們若是要走,諒你也攔不住!”
  冷冷一笑,安磐道:“看我攔不攔得住!”
  屈歸靈古井不波地道:“讓我們彼此證明一下,安磐,這不是你一貫的自說自話能以定規的!”
  一聲嗥叫便接著屈歸靈的語尾響起,屈歸靈略略斜眼,正好看到那手使“沒穗槍”,躲在房間門內陰著打偷襲的仁兄伸張兩臂,一頭撞跌 說是一頭撞跌,未免籠統,因為嚴格論起來,那人已不算還有腦袋,腦袋早已被砸砍得血肉模糊,仿若一團爛柿子了!
  安磐形色倏變,身軀微向前傾,屈歸靈笑著將“穿心刺”橫攔,閒閒地道:
  “你過去不得,姓安的,除非你先經過我這一關,你自己琢磨,有這個本事麼?”
  雙奪交叉於胸前,安磐的表情忽然沉靜下來,他用一種近乎虔誠的音調,像是在朝空中某位能夠幫助他的神祇祈告:“孟前輩、山前輩,安磐無能,還得有勞二位前輩聖駕,賜助一臂,以滅此獠!”
  屈歸靈並不以為安磐的模樣可笑,更不輕斷對方在裝神弄鬼,他立即退後一步,全神戒備,直覺的反應,隱隱中似有一股無形的壓力在凝結,而且迅速擠迫過來!
  安磐身後的寢居裡,靠著銅床的那面牆壁,就在這時悄無聲息的旋開,從牆壁旋開的兩側空間中,各自緩步走出一個人來,右邊的一個,身材胖大,禿頂無發但卻白眉白髯,襯著滿面紅光,一襲白袍,倒有幾分神仙中人的味道;左邊的那位,長像與他的同伴正好相反,滿臉皺紋褶疊,黃疏疏的頭髮毫不整理的任其雜亂披散,佝僂著腰身,手上握著一只色澤烏黑,通體盤結交錯的“鳩首仗”,一步一頓,像是一陣風都能吹跑了他。
  安磐趕緊往旁退讓,哈腰弓背,似是在恭迎活祖宗一樣迎接著這兩位老人,他目光下垂,敬謹小心得連嗓門都有些沙啞了:“孟前輩、山前輩,形勢變化,殊出所料,在下眼見情況不易控制,方斗膽恭請二位法駕現身壓制,有擾清神,尚乞恕宥 ”滿面紅光的白髯老頭哈哈一笑,揮著手道:“我說安磐,你就別這麼誠惶誠恐法啦,我們兩個老不死,這趟來‘黑岩半島’是幹什麼的?有用得著我們的地方,自當豁勁替‘鐵槳旗’挺上一挺,否則,豈不是只端著老招牌吃閒飯來了?”
  安磐忙陪笑道:“言重言重,孟前輩是太也言重了……”自這兩位老人一出現,那邊與葉潛龍拼得火爆的一雙“鐵槳旗”朋友,亦立時抽身撤下,面向葉潛龍,背對著這頭,採取的是防衛的勢子,看情形,他們乃在等候著進一步的發展與指示。
  葉潛龍仍是老習慣,一聲不吭的卓立原地,“雙魚劍”柱在身前,他兩手垂疊,擱在劍柄之上,雖然帶著微喘,氣勢卻仍穩當之極;他不曾趁機追殺敵人,不是他發慈悲,他也警覺到局面有變,只怕大難將興!
  姓孟的老頭兒瞧一眼遍地的血肉狼藉,不禁頻頻搖頭,他的目光轉投向屈歸靈臉上,在一陣仔細端詳之後,居然笑吟吟地開口道:“你叫屈歸靈?”
  屈歸靈微微躬身道:“正是在下。”
  老頭兒拿左手拇指朝自己隆挺的鼻尖點了點,越發笑容可掬地道:“那麼,你可知道我這老不死是誰?”
  屈歸靈神情肅穆 甚至透著艱澀地道:“前輩想是黃海‘赤嚴島’‘白眉仙翁’孟天復孟老前輩……”哈哈一笑,老頭兒拍了拍手:“好見識,料不到我這老不死許多年不出江湖,卻仍有不相干的人一眼就能把我認將出來,呵呵,‘赤嚴島’的孤單歲月倒是未曾白拋!”
  說到這裡,他又一指身旁那枯瘦乾癟的佝僂老者,露著滿口整齊堅硬的白牙道:“再考考你,屈歸靈,這一個老家夥,你可知道他是何人?”
  屈歸靈緩緩地道:“‘終南山’‘孤塔峰’的‘一杖獨行’山莫古山老前輩?”
  孟天復大笑道:“好,好,好眼力勁,不錯,這專家夥正是‘一杖獨行’山莫古,屈歸靈,有你的,我們從未謀面,你招子一瞥就知道我和山莫古的底細,多少年闖道混世,總不算白搭!”
  當然不算白搭,“白眉仙翁”孟天復、“一杖獨行”山莫古,非但是武林中盛名烜赫的前輩怪傑,更是江湖上無出其有的“海怪山魅”,這兩號難惹難纏的人物,如果還認不出來,刀口飯豈不是枉吃了?
  “一杖獨行”山莫古的個性,顯然不似孟天復來得開朗,孟天復在大笑,他隻手扶“鳩首杖”,冷著一張皺紋深刻的老臉,丁點表情不帶,模樣裡還真透著特立獨行的傲岸之態。
  孟天復指指地下的橫豎殘屍,依然笑顏不改地向屈歸靈道:“這些人,都是你殺的麼?”
  屈歸靈覺得喉頭有些發幹,不知怎的,心腔子竟亦猛烈收縮了幾下:“是為在下所殺。”
  孟天復嘴裡“嘖”了兩聲,道:“屈歸靈,殺人也得講求個手段才是,像你這樣近似凌遲碎割的殺法,不嫌過份麼?到底他們和你並沒有深仇大恨呀!”
  舐了舐嘴唇,屈歸靈道:“生死搏命的關頭,有時候難免考慮不到出手的方式,尤其在劍刃的快速旋轉下,想要維持對方的完整更屬不易,前輩高人,當能體諒現實狀況下的無奈。”
  一雙虎眼翻起,孟天複道:“你是在說,他們是被你用‘身劍合一’的劍式所殺?”
  屈歸靈道:“在前輩眼中,不過是雕蟲小技。”
  嘿嘿一笑,孟天複道:“你倒挺謙虛,但卻謙虛得不是時候;屈歸靈,練劍練到你這等火候,亦大非易事,可惜今晚上要糟塌你了!”
  屈歸靈的丹田倏緊,有一股涼意從心底往上攀升,他強持鎮定的道:“前輩與山前輩,都是武林中的先進,兩道上的鼎柱,受千萬人尊敬崇拜,風格節義,仰之彌高,而魏長風所作所為,喪天害理,觸幹大忌,為明人之不恥,二位前輩竟如此偏袒於他,亦不怕蒙受為虎作倀之議?”
  孟天復眯著眼道:“屈歸靈,你敢這樣對我兩個老不死說話,足見頗有膽識,現在,我們且不忙著玩真的,讓我告訴你一點人生的經驗、年次間的世故。”
  一直不曾開口的山莫古,這時忽然輕咳一聲,似乎是不大耐煩了,孟天復卻不理他,管自興致極佳的說下去:“首先,你必須明暸魏長風跟我是什麼關係,他的師父孟天敬,便是我的嫡親哥哥,我對長風,有雙重的師叔情份,雖然天敬大兄早逝,這些年來,長風卻從來不曾疏忽過對我的孝敬,‘赤嚴島’孤懸海隅,波濤洶湧,他仍然按時定盛噓寒問暖,把我照顧得無微不至,海島的歲月冷清寂寥,我又是個老人,還有什麼比一顆赤誠虔敬的血心更能使我溫暖與感念的?”
  屈歸靈的一顆血心卻不禁在往下沉,他用力勾動著唇角,幹澀地道:“不知前輩還和他有著這麼一段淵源……”孟天復笑道:“這段淵源可是深著啦,屈歸靈,在這種情形之下,你說說,長風有了困難,我能袖手旁觀麼?所以,我就來了。”
  屈歸靈像是在掙扎著道:“但,孟前輩,是非曲直,卻須有個公論,二位前輩不該昧於情份,便罔顧真理 ”哧哧笑了,孟天複道:“說到這裡,才算點上了主題,屈歸靈,我不是要告訴你一點人生的經驗與年次間的世故麼?你該記著,人活一生,不過百載,如何過得舒泰、活得痛快,方為主要意義,長風和我有這麼深切的關係,大半輩子的情感,更由著我享受我喜歡的一切,提供我所有的需求,形勢上我們已經密不可分,而你,竟要來破壞這種形勢,你想想,我會答應麼?至於你口口聲聲,掛在嘴上的什麼是非曲直、什麼公論真理,於現實情況中,未免就顯得愚昧及微不足道了!”
  吸了一口涼氣,屈歸靈居然連話都說不順暢了:“你的意思是,前輩……只因為你們有這層淵源,有這種物欲上的供需關連,便任什麼冤屈黑白都可以不論?”
  重重點頭,孟天復這一次不笑了:“正是,區區幾條人命、細碎一些過節,要想在我們此等浩瀚的情份中發生分離作用,言來實在可笑,在我的意念裡,早把這檔子事的曲直給‘淹’了!”
  屈歸靈喃喃地道:“‘淹’了?”
  孟天復沉緩地道:“或許你也想知道,山老鬼又是為什麼來此插上一腳?理由很簡單,他和我是莫逆之交,情逾手足,我的問題就是他的問題,所以,我來了,他當然一齊到場!”
  猛一摔頭,屈歸靈努力振作著自己:“孟前輩,這就是你的結論?”
  孟天復頷首道:“不錯,這就是我的結論,而且,絕對不會再有任何變動!”
  回頭看了葉潛龍一眼,屈歸靈發現這位“默劍穿山”居然靜恆如故,仿佛早已將一付臭皮囊拎在手上,隨時皆可拋置似的。
  孟天復又在說話:“屈歸靈,事到如今,你是待自行束手就縛,還是要見過真章?”
  屈歸靈沉重地道:“前輩應當知道答案。”
  孟天復自然知道答案,他卻仍不放心,或故示寬容的加問了兩句:“屈歸靈,即使在我與山老頭的聯手之下?你可清楚你的勝算有幾成?”
  屈歸靈坦白地道:“我們的勝算微乎其微,但人總要爭一口氣,爭一個格,如果二位前輩和我們互易立場,想也會一樣這麼做!”
  點點頭,孟天複道:“唔,這倒是不假。”
  接著,他望一眼身邊的山莫古,笑了:“山老不死,我知道你早就不耐煩了,不用毛躁,這不到了動手的辰光啦?你說說,眼前的兩個,你中意的是哪一個?”
  山莫古垂塌著鬆弛的眼皮,有氣無力地沙著嗓門道:“隨便。”
  孟天復笑道:“給個便宜你佔,那‘鬼劍門’的大塊頭交由你來打發吧。”
  山莫古哼了一聲,柱著他的“鳩首杖”,佝僂著腰身,老態龍腫的“ ”、“ ”、“ ”,走過屈歸靈身旁,直趨甬道的另一端,瞧他那種表面要死不活,實則目中無人的模樣,未免令人氣結!
  正與葉潛龍對峙中的兩名“鐵槳旗”好手,一見山莫古來到近前,忙不迭地向他躬身行禮,這位“一杖獨行”卻看也不看一眼,手上的“鳩首杖”一頓,像是在朝著空氣說話:“退下。”
  當那兩位仁兄匆忙後退的須臾,葉潛龍驀然一腳踢向柱立身前的“雙魚劍”
  鞘尾,劍鞘映著燈光閃亮高揚,他的劍鋒已經出鞘,劍尖倏挑,如同電擊也似暴指山莫古的咽喉!
  山莫古的外形是又老又醜又笨,但一朝動手過招,其反應之快捷詭異,簡直匪夷所思 只見“鳩首杖”猛帶向前,“當”的一聲已將刺到喉間的劍尖截出,幾乎不分先後,他的右掌斜飛,仿佛一刃翩閃,猝斬葉潛龍,葉潛龍搶劍旋身,已然退出三步!
  山莫古挺立原地,“鳩首杖”順掌溜彈,其勁勢之強渾,竟激盪空氣,在走道間帶起層層旋渦,葉潛龍如此魁偉的身體,居然站立不穩,於陡起的氣流回湧下急速搖晃!
  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屈歸靈只一打眼,就明白山莫古的功力之高,確非虛傳,葉潛龍已經足可算得上一等一的身法藝業,比起這位“一杖獨行”來,相差幾乎不止一截!
  心中一動,他的雙肩微微聳起,孟天復已兩手一拍,笑嘻嘻地道:“屈歸靈,那一頭你幫不上忙,若是手癢,我這老不死正好陪你走上兩趟!”
  屈歸靈暗裡咬牙,冷冷地道:“孟前輩,在下得罪了!”
  孟天復大刺刺地道:“不要緊,誰會得罪誰,現在還言之過早哩。”
  身形側斜,屈歸靈的“穿心刺”起若流虹,筆直射向孟天復的眉心,而光芒甫現,他人已倒轉,“天殘劍”圈成一個剎那間凝結成的光環,由下往上,兜罩敵人全身!
  盂天復“咽”了一聲,雙掌下壓 僅是平平淡淡的一個招式,嘴裡猶在說著話:“不錯,是比那姓葉的來得高明……”而勁氣宛若從地下冒升,“忽嚕嚕”
  的怪響著,以他的身子為中心向四周翻卷揚溢,屈歸靈立刻感到一片巨大的動盪力道像是無數股暗流交湧衝激,掀騰而來,任是閃退得夠快,亦被推震得連連三次撞上牆門!
  盂天復笑哧哧地道:“這是‘大周天混元一氣掌’,屈歸靈,你以前見識過麼?”
  屈歸靈凝神聚氣,雙目毫不稍瞬的盯視著孟天復的瞳孔 他沒有回答,在這種情況之下,任何細微的分心動作,都足可造成終生遺憾。
  又拍拍手,孟天復形色安閒得活似在與老朋友話家常:“一般來說,‘大周天混元一氣掌’比較適合用在狹隘的場所,因為空間的限制和阻隔,容易激起勁氣反彈迴旋,益發增加掌勢的威力,屈歸靈,你要注意,當我再將力道引指之際,你的處境就會更為艱困了!”
  屈歸靈仍舊緊閉著嘴唇,他的注意力完全擺在必須注意的地方。其實,不必孟天復這番“貓哭耗子”式的解說,屈歸靈也深深明白此時此地,那“大周天混元一氣掌”的厲害,他當然更清楚對方於再發之下,力道引帶包卷的威勢又是如何驚人,他在迅速考量應該用什麼法子抗拒,他心裡非常有數,他的時間業已不多了!
  孟天復笑道:“再上來試一次,屈歸靈,我們都不希望把交手的過程拖得太長久,是吧?”
  屈歸靈左手上的“穿心刺”便在這時灑出一蓬光雨,像是一團正月裡迸放於高空的豔麗煙火,閃耀著形狀不一卻又密集飛濺的炫目芒焰,當孟天復的雙掌再度向下壓落,他的身形奮力上躍,只在一個幅度極小卻快捷無比的迴旋中,“嘩”
  的一聲寒光暴射,紫電流轉,人與劍合,已似一道經天的長虹,挾著難以言喻的凌厲氣勢,卷射孟天復!
  孟天複本來的念頭,是要用他勸力渾厚的“大周天混元一氣掌”如法炮製,衝散屈歸靈在“穿心刺”上的攻擊,然後再出煞著挫敗屈歸靈,他卻沒有料到人家的反應比他更快,不但招中套招,狠裡夾狠,而運起“身劍合一”的劍式竟然利落至此,幾乎不須要任何聚氣貫力的事先準備程式,只在瞬息間便可發揮人劍相合的功能!
  驚愕僅只一剎,事實上亦不容他再有懊惱的餘地,屈歸靈的身體融裹在晶瑩璀燦的湛湛的光柱中,疾進如矢,攪氣成渦,一眨眼已到面前!
  孟天復驀地大吼出聲,其聲沉悶悠長,震得四壁晃動,積塵紛落,宛若怒獅嗥號,隨著他的吼聲,身上的白袍猝然蓬漲飛掀,人似虛浮空中不動,實則他形體四肢卻在做著其快至極的小角度閃旋,由於他閃旋的動作太過細微迅捷,看上去便好似沒有什麼動作了,而打著回盪 哨的暗勁隱流便圍繞著他的身軀上下交互循環,形若氣罩,這位“白眉仙翁”的回應固然怪異又完密,但內行人一看即知,乃是屬於防衛性的。
  白虹飛掠掣映,瞬息舒卷盤轉,雙方的接觸只是幾個須臾,疾同石火,連串的“噗”噗“悶響中,寒電倏收,屈歸靈貼壁而立,臉上又浮現起一片泛青的蒼白!
  孟天復也在微微喘氣,光禿的腦門頂汗水隱見,白袍上最少亦有十幾處利刃割破的裂痕,他肥大的雙手十指間赫然尚淌著滴滴鮮血!
  另一頭,葉潛龍剛好險極的躲過了山莫古潑風似的十七拐,任是他的“雙魚劍”仍然翻挺縱橫,氣勢上卻已大見艱辛了。
  孟天復長長籲了口氣,背後,安磐已經急毛竄火地搶了上來,滿臉惶恐之色:
  “孟前輩,孟前輩,姓屈的那廝不曾傷著你老人家吧?”
  孟天復瞪了安磐一服,沒有半點笑容 他不笑的時候,形貌居然十分冷肅嚴酷,安磐趕忙打個哈哈,低著上身退後。
  轉把目光投回屈歸靈臉上,孟天復搖搖頭,聲調徐緩深沉地道:“大概有快二十年了吧?沒有人叫我流過血,屈歸靈,你終於開了例端。”
  屈歸靈努力穩定著自己內腑間血氣的湧盪,他暗暗運功調息,卻不能不冒險開口:“舉凡人間事,不論哪一樁,總得有個開始……孟前輩,誰也難以稱尊永世、屹立於秋,遲早都會逢上一遭!”
  孟天復嘿嘿笑了:“不過,那個打破慣例,舉事開端之人,恐怕就不免要付出代價,這代價,還一定非常慘痛,屈歸靈,你想到了麼?”
  屈歸靈靈乾乾咽著唾沫道:
  “人處在我這種情境之下,很難考慮到許多,孟前輩,若待般般周全,就只有俯首就戮,任由宰割一途了!”
  提起猶在滴血的雙手 手上約模綻裂著六七道細小的傷口,孟天復白眉輕皺:“很奇怪,以我苦練過一甲子之久的‘蹈光攝物’手法,竟然捏不住你的劍鋒,屈歸靈,你運劍的勁氣與火候,稱得上老到了!”
  屈歸靈坦然道:“孟前輩,自在下施展‘身劍合一’的劍法以來,還不曾遇上任何一個人敢以赤手相向,更遑論空拳奪劍了,前輩修為,確然精湛超凡,前輩未嘗料及的只乃一端,在下所使之劍,為緬鋼鑄就,可堅可韌,與尋常硬體劍鋒,自有不同,前輩恃藝奪取,沒有將雙手賠進,已經是上上大吉了!”
  孟天復嘿嘿笑道:“你說的也是實情,但屈歸靈,下一次你可得千萬小心,你從來沒有遇上膽敢在‘身劍合一’劍法施為中赤手奪劍的人,現在你遇上了,又安知你能永遠保住你的手中劍?”
  屈歸靈道:“這就要看造化了,孟前輩,看看在下有造化,或是前輩的造化大?”
  哼了一聲,孟天複道:“真正放肆!”
  口中叱喝,人在微晃之下已到了屈歸靈面前,這位功力驚人的白眉老怪雙掌橫掃,氣勁方湧,他的位置竟難以思議的換到屈歸靈背後 仿佛同時之間,突兀出現了兩個孟天復一樣!
  屈歸靈猝然全身縮成一團,“天殘劍”溜體旋繞,冷電流閃中,“穿心刺”
  倏抖斜彈,銀芒如星,宛似來自虛無!
  孟天復寬大的白袍再次暴漲蓬飛,他吐氣開聲,雙掌翻合,硬生生接住了那朵彈射至額門之前的寒星 也就是挾住了“穿心刺”又細又利的竿尖!
  屈歸靈反應之快,如同預期中的連貫動作,他左手猛挫竿柄,人向側旋,“天殘劍”剎時凝成一片晶雪似的光網,兜頭罩掃孟天復。
  雙手夾合著細銳的“穿心刺”前端,孟天復身形微傾,已變做單掌抓牢竿身,他空出的右手,狀似筆直伸展頭頂,其實卻在以肉眼不易察覺的快速震動作著游移,當劍鋒與劍鋒並連成的光網罩落,他的右手已在千百次融於一剎的晃閃中,驀地以平面角度捏住了“天殘劍”的鋒刃!
  屈歸靈的一聲厲叱,恍如半天響起的焦雷,只見他臉色瞬轉灰白,拋去“穿心刺”,左手猛握右腕,雙掌合力,隨著身形的扭力抬劍,於是,孟天復悶哼一聲,單腳劃過一道弧線,屈歸靈人已飛起,但他的劍仍在手中!
  隨著屈歸靈身體飛拋的,還有兩截斷指 孟天復右手拇指與食指的上半截,斷指在空中跳彈,血淋淋的像是兩個叫屈的小精靈!
  孟天復那一腳,力道非常沉重,雖然只是踹在屈歸靈的後腰下,也震得他內俯翻騰,血脈回逆,差一點就閉過氣去;背脊撞到牆壁的瞬息,他猛力以側肩動作來抵消衝撞的反彈力量,饒是如此,人也震翻了一個斤鬥,他有心挺身站起,雙腿一軟,卻又坐回地下!
  “青面魔君”安磐就站在三四步外,感謝老天,這個殺胚懼畏畏于孟復的規矩,硬是不敢趁機抽冷子下手,但見他滿臉殺機,雙目中的神色貪婪急切,卻提不起膽量潛越雷池一步!
  孟天復緩緩逼近,根本不去看他的右手,好像失去的兩小截手指,和他毫無關連似的,他只注視著坐倒地下的屈歸靈,模樣倒像生怕屈某人插翅飛了……屈歸靈在急促的喘息,灰白的面龐上汗水淋漓,他目定定的望著漸次逼近的孟天復,握著劍柄的右手五指,更越來越緊了。
  就在這時,一條龐大的身影灑映著血光從走道的那一端衝來,“雙魚劍”揮舞劈斬,仿佛怒浪駭濤,猛不可當,來人一邊奮力撲殺,邊聲嘶如泣般大叫:
  “屈大哥,快走……”當然,那是葉潛龍,受了傷的葉潛龍。
  安磐踏前一步,萬字奪當胸交叉,聲音冷銳地道:“走?誰都別想走!”
  葉潛龍的背後,山莫古如影隨形的跟來,木聲木氣地哼唧:“甭跑了,死在哪裡全一個樣……”而孟天複本來不想在葉潛龍身上費手腳,他的目標完全對準了屈歸靈,但他想不想是一回事,現實的情況又是一回事 葉潛龍形同瘋虎,不要命的衝向孟天復,“雙魚劍”飛揮如練,銳勁破空,對這玩意可託大不得,鋒刃過處,仍是能要人老命的!
  白眉猝往上掀,孟天復原地暴旋,雙掌翻回,一片無形罡力澎湃四湧四湧,又在湧盪的須臾結合為一道看不見的巨流近向葉潛龍;孟天復陰沉著面孔,雙目透閃赤光:“你是找死 ”葉潛龍衣衫破碎,混身浴血,他的“雙魚劍”捭闔縱橫,吼喝聲極為淒厲:“快走啊,死兩個不若死一個……”倚在牆腳的屈歸靈竭力往上挺升,心中卻一陣絞痛 什麼形勢該採取哪一種因應措施,他比誰都清楚,若不能因勢順變,一貫強圖掙扎,便只有自取滅亡,問題卻在於,他有什麼權力讓葉潛龍單獨來承受原該屬於他們兩個人的不幸?
  凌厲又沉渾的勁氣,擊撞得葉潛龍身形滾仰,僕跌翻騰,但他劍出劍閃,仍然凶悍狂野,猛銳無比,純系不要命的招式:“你快走……屈大哥……我奉命不惜任何代價都要掩護你……你若不走,我決不會先求倖免……屈大哥,我知道你的想法,但那不切實際礙…”就在葉潛龍的嘶吼聲裡,山莫古業已掩上,“鳩首杖”落似山疊,這老山魅的嗓門卻似在哼唱著招魂的輓歌:“都不用走了,來是兩個,去是一雙……”強勁的罡力在激盪,劍尖在浮沉,鳩首形的杖端宛若百鳥散飛,有擊閃聲傳響,有喘息,有強忍痛苦的籲顫,當然,還有不停冒現的血花。
  突然一聲“嘩啦啦”的窗戶碎裂聲爆起,跟著便是安磐狼哭鬼號般的叫嚷:
  “不好,姓屈的逃走啦!”
  孟天復回一步就到了安磐跟前,順著安磐的手勢,他看到右首頭一間房內那扇洞碎的窗口,於是,他冷冷的說了一句:“我看你也快要變成個死人了。”
  一下子便沁出了滿頭冷汗,安磐的一張狹長青臉立刻泛了烏紫:“安磐該死,安磐該死,只因不知前輩確意何在,不敢稍有造次,才有如此疏失 孟天復沉沉地道:”我那一腳,重逾數百斤,便不能裂碑,亦足可斷樁,屈歸靈受創必然不輕,諒他也跑不多遠,安二當家,還不快追?“一聲“安二當家”,叫得安磐機伶伶的打了個寒顫,他慌忙躬身道:“是,是,這就去追,這就去追 ”等安磐招呼過樓上僅存的兩名手下匆匆離去,孟天復不由看一眼自己血淋淋的右掌,他猛一跺腳,也循著房內的那扇破窗飛身而出。

runonetime 2008-05-29 04:17 AM

第18章 陰風愁霧心似晦

  大概是“鐵槳旗”的人們太過相信孟天復與山莫古的本領,認為有他二位壓場便足可吃定,所以在“鯨穴”之外,並沒有另行布署什麼高手做圍堵接應,當屈歸靈破窗而出,除了引起幾個警戒中的小角色一陣愕然叫嚷,不曾遭到任何阻礙,人已越牆飛掠,長射進一片黑暗之中。
  屈歸靈知道自己的傷勢不輕,血氣翻湧下非但雙眼泛花、內力不繼,後腰部位連帶著背脊竟也僵麻硬結,難以牽動,而心腔子不停的劇烈收縮,每一次收縮,便有一股熱流往咽喉處衝激,他拼命憋著氣吞咽下壓,生怕血噴神頹,這一輩子就別想活著逃出“黑岩半島”了。
  他明白,人在這種情形下,是決計不能逞強的,眼前的因應之策,只有一樁 好歹且先躲過追兵再說,別提叫孟天復或山莫古追到沒有活路,即使被安磐截住,也一樣不好招架。
  何如霞隱身“接應”的地方,他記得十分清楚,原先倒沒想到真讓這位何二小姐打“接應”,現在,預留的這一步卻還派上了用常屈歸靈的行動有若驚掠的飛鴻,一閃之下,人已上了這堆錯疊嵯峨的礁石頂端,他剛剛往一個岩窩中伏身,斜刺裡、冷芒猝映,一柄劍瞬間幻為一雙,對著他的側面戳來!
  猛然向裡縮貼,屈歸靈低促地叫了一聲:“二姑娘,是我!”
  劍鋒隨著他的喊聲收回,一陣淡淡的馨香輕拂,何如霞已從旁邊的半截岩脊後現身,夜濃霧重,看不清她的表情,但語調中卻顯然透著忐忑憂惶:“是屈先生?”
  屈歸靈喘了口氣,沙著聲音道:“是我。”
  何如霞機伶憐地打了個冷顫:“葉叔呢?”
  黑暗裡,屈歸靈又不禁心腔子抽搐;他僵寂了須臾,才艱澀的道:“葉兄他……陷在‘鯨穴’中了……”何如霞的語氣仿佛玄冰,又冷又硬:“而你,卻獨個兒逃了出來?”
  屈歸靈啞著聲道:“要不是葉兄拼死掩護於我,只怕我也難有生路……”身子往裡靠近,何如霞的面容在夜色中蒼白如紙:“你是說,葉叔已經遭到不幸?”
  屈歸靈吶吶地道:“在我脫離現場的一剎,葉兄已受重傷,二姑娘,葉兄生死如何,目前尚不敢斷論,但是,以當時的情況來說,實難令人樂觀……”哼了哼,何如霞咬著牙道:“為什麼你不和葉叔同進退、共生死?屈先生,你們是兩個人進去,逃出來的竟只有你一個,你不覺得這是一種臨難苟免、不仁不義的行為?”
  屈歸靈又是氣憤、又是痛苦地呻吟著:“二姑娘,你不可斷章取義、含血噴人,當時的形勢你不知道,要想兩個人一齊脫險,決無可能,至多饒出一個,甚或雙雙犧牲 ”說到此處,他突兀靜止下來,何如霞想要開口,卻在恁般僵寒的陰森感應下不期然的噤聲 於是,她已聽到岩窩之外,有衣袂飄風之聲連續掠過,不多久,更有火把的光輝移動,但是,就聽不到一丁一點的人聲喧嘩。
  屈歸靈靠在岩壁上,微仰著頭,兩只眼睛卻大大的睜著,他的“天殘劍”仍然靈蛇似的纏疊在右腕上,偶而閃炫起一兵冷芒 他早已打定主意,能夠躲過這一劫,當然還有回來索討公道的機會,否則,再綴上對方幾個,亦算無憾了。
  何如霞則板著臉龐一聲不響,當岩窩外的火把光華忽隱忽現的映過她的側面,襯托出來的只是一張宛若石雕般的假像。
  此時此刻,再怎麼多做解釋亦是枉然,屈歸靈不僅肉體上痛苦莫名,精神上的抑鬱尤其如煎似熬,這算怎麼一個說法呢?浴血豁命,為的乃是一個“義”字,“義”字的沿伸,卻竟落得如此不明不白的一場委屈,莫不成天下的不平之事,果真管不得、睬不得?或者是,自己熱心過份了?
  時間在靜靜的流逝,但追索的敵人卻似乎尚未放棄他們的希望,一撥撥的搜過來,一撥撥的查過去,火把在閃映,青紅色的光焰在跳動,悠忽忽的飄移來去,夜暗裡,就似溜溜陰魂不散的鬼火。
  屈歸靈也計算過,對方成功的機率並不大,“黑岩半島”如此廣闊,地形又這般複雜,時當深宵,天候惡劣,在層疊錯落的礁岩縱布間,要想找著一個執意躲藏 或者已經趁隙遠揚的人,何異大海撈針?況且這個人的反應機智又不太差,求生力強,若待追拿得手,更則難了。
  最不能平衡的,屈歸靈深知這孟天復,以孟天復的身份地位與武學修為而言,失掉的那兩截手指,不啻是對他威望的嚴重,這樣的打擊,已不是泛泛的寬宏大度空言所能彌補,它必須用鮮血來解恨除怨,當然,屈歸靈將儘量避免給予孟天復如此機會,眼前,只有雙方運道的走勢了。
  何如霞依舊緊繃著臉孔,一聲不吭,瞧這位何家二小姐的模樣,和她有仇的不像是外面“鐵槳旗”的朋友,倒似是與屈歸靈透著那麼幾分不共戴天。
  霧氣更濃了,森森的寒潮無形無影的伸展滲浸,冷冽的海風在霧氣外徘徊低咽,冰濕的感覺便往人骨縫裡鑽,這“黑岩半島”,可真是一座現世的人間地獄……天色微明,岩窩的四周浮沉著濛濛的霧氳,霧仍舊是那麼深濃,只不過,晚間透著郁黑,拂曉又變做無底無邊的乳白了。
  空氣冰寒,吸一口入肺,能凍得人混身起雞皮疙瘩,春末夏初的節令,還有什麼地方會有這種反常的氣候?趕到果真進入冬季,那等雪凝天地,呵氣成冰的日子,還能客人過下去麼?
  何如霞不期然的哆嗦了一下,目光瞥過屈歸靈的臉孔,這時,她才駭異的發覺,屈歸靈的面色竟如死灰,胸前血漬浸染,而血澤卻早已痂結成一片紫褐!
  略略猶豫了片刻,她輕輕地開口道;“屈先生,你,你可是受了傷?”
  半撐著眼簾,屈歸靈疲備地道:“沒什麼要緊,我還挺得下去。”
  何如霞怔忡地道:“憑你的功力,竟也有人傷了你,那人的修為,必定已經不可思議了,屈先生,傷你的是誰?”
  雖然明知說出來也可能只是白說,屈歸靈仍舊吃力地道:“是兩個叫做‘海怪山魅’的武林前輩,二小姐,你聽說過麼?”
  何如霞迷惘地搖著頭道:“‘海怪山魅’?這是什麼人?我從來就沒有聽過他們的名字!”
  吸了口氣,屈歸靈道:“那‘海怪’,就是黃海‘赤嚴島’的‘白眉仙翁’孟天復,‘山魅’則為‘終南山’‘孤塔峰’的‘一杖獨行’山莫古……他們兩人四十年前就已揚名江湖,稱得上武學精湛、造詣深宏,內外修為都是頂尖的道流,我從來不曾想到,這兩個人會和魏長風有什麼淵源,更未料及他們竟如此替魏長風賣命……我疏忽了這個關節,葉兄也同樣疏忽了這個關節,所以,結局便落到眼前的一場慘痛……”何如霞雙眉緊蹙,沉重地道:“照你的說法,屈先生,這兩個老怪物竟是無緣無由、無徵無兆,突然從莫須有之間跳出來為虎作倀的?”
  舐潤著乾裂的嘴唇,屈歸靈沙啞地道:“怨只怨我們消息欠缺靈通,對敵情的蒐集不夠縝密,二姑娘,他們兩人的出現,當然不會是‘無緣無由、無徵無兆’,僅是我們事先沒有廣做研議,細為推敲罷了,如果我們的準備工作做得足夠,便極可能免去這場災禍……”何如霞道:“這又是怎麼說法?”
  屈歸靈強打精神道:“二姑娘,那孟天復,是魏長風師父孟天敬的嫡親胞弟,不但彼此關係極深,這些年來,他更一直接受魏長風的奉養,雙方來往十分親密,從未有所中斷,而孟天復生平最要好的摯交就是‘孤塔峰’的‘一杖獨行’山莫古,二人聲息相通,時做盤桓,任誰有事,俱皆並肩一體,共擔共承……像這種消息,假如我們事前能深入刺探,預為析解,孟、山兩人的動態自則便在考慮之中,因而提早防範,先行布署,情況即有改觀的可能……”何如霞道:“魏長風的師父孟天敬不是死了好多年了嗎?誰又會去注意他那死鬼師父的關係?屈先生,這不該指責是我們疏忽,像這些陳年爛帳,若待一樣一樣去清理整頓,還得加以推敲析解,豈不煩死人了?”
  屈歸靈苦澀地一笑:“就因為沒經過這一道手續,我與葉兄便栽了今天的斤鬥……二姑娘,有時候,有些事,是必須要不憚其煩方能完滿的……”何如霞沉默了一會,始幽冷地道:“現在說這些,已經與事無補,屈先生,如今形勢到了這步田地,你有什麼打算?”
  摀著嘴嗆咳了幾聲,屈歸靈低啞地道:“以我目前的體能狀況,實難繼續進行狙擊任務,我想先行離開此地,方為當務之急,然後,待我傷勢痊癒,再做進一步的行動。”
  何如霞生硬地道:“葉叔呢?就這麼棄他而去?”
  面頰立刻抽緊了,屈歸靈悲楚的道:“我們不是棄他而去,二姑娘,因為實際上我們現在是無能為力 ”何如霞尖銳地道:“先是我姐姐,後是我葉叔,屈先生,你都是‘無能為力’,歷史重演的事向來不多,你卻如法炮製來得個快,也不怕把詞兒說順了嘴?”
  深深呼吸了一次,屈歸靈頓時扭曲的面孔隨著他呼吸的過程轉趨平靜,然後,他緩慢地道:“這一切情形,我都會向令尊做詳細交待,是非亦自有公論;二姑娘,只請你慎自克制,不要把你積存心中的洩憤向我發洩,因為我並不是一個適於隨他人鬱憤的對象。”
  何如霞冷冷地道:“我沒有向你發洩我的鬱憤,屈先生,我不過在陳述一樁事實罷了。”
  屈歸靈忍耐著道:“那是一樁事實,還是一項惡意的曲解?”
  猛一仰頭,何如霞道:“你心裡明白,屈先生。”
  蕭索的笑了,屈歸靈道:“我明白,二姑娘,我當然明白,至少,這兩件事的發生,我全在現場,而你卻不在,二姑娘,光憑臆測及個人的情感趨向為事實論直相,乃是極不正確更近乎荒謬的!”
  窒噎了一下,何如霞憤怒了:“屈先生,你在指我胡說?”
  屈歸靈乏倦的嘆息著:“二姑娘,你的年紀已經不能算做小孩子,我指的是什麼,你應該明白,時間將會澄清一切,天下事,沒有一樁能夠永遠混淆下去的。”
  何如霞的聲音從齒縫中迸跳出來,有如一顆一顆冷硬的冰珠子:“我等著瞧,屈先生,我等著瞧!”
  屈歸靈閉上嘴,閉得好緊好緊;他不但是累、是難受,尤其覺得消沉,草莽風雲,血刃江湖,從來不曾有一時像此刻般的悲哀過,假如他沒有途經“落月灣”、沒有遇上何如霜,雖然難說目前他正何處消遙,至少不會陷在這鬼冷冰清的險地乃是篤定!
  不知道已經是什麼時辰了,天光只那灰蒼蒼、白茫茫的一片,沒有日影、不見明暗,岩窩之外,除了風聲浪聲,寂靜得宛同鬼域,像是“鐵槳旗”上卜的凶神惡煞們,突兀間全跳進了海裡。
  屈歸靈自然明白“鐵槳旗”的伙計們不可能跳進海裡,而外面的情形越是安靜,便越發凶險,這證明對方十分沉著,毫不忙亂,不管有沒有希望,他們依然定下心來,極其細密的進行著搜尋的工作。
  過份的寂寥、過份的冷清,並不是一件好事,它往往給人的精神上帶來無比的壓力,意識間增加某些莫名其妙的幻覺,百無聊賴,最是單調枯燥,何況半席不到的岩窩面積內,對坐著兩個冷臉心悖的伴當,這股子滋味,亦就更不好生受了。
  許是憋不住恁般僵凝的氣氛吧,何如霞兩眼上仰,又冷冰冰地開了口:“屈先生,在你的指揮之下,可已決定我們什麼時候離開這個鬼地方?”
  屈歸靈木然道:“總要等天黑以後,白晝行動,綻露痕跡的可能性比較大,我們必須儘量避免冒險,因為在現今的狀況下,我們難以承擔冒險的後果。”
  何如霞的眼圈已泛現著一抹淡青,她的的模樣看上去憔悴而困乏,但她卻強撐著,用一種顯然是帶著三分賭氣的語調道:“屈先生,我認為只要外面的危險性降低,我們就不必非等到天黑不可,我希望你能允許我到礁岩四周去探查探查 ”屈歸靈平靜地道:“你知道,這樣的請求我不會允准,二姑娘,這太過冒險。‘何如霞不悅地道:”若不到外面查看清楚,又如何得悉情況緩急?屈先生,窩在這裡,只怕死路一條,你或者無所謂,我可憋不住!敖 婕漲崽 瘧 浯植詰氖 媯  榱櫸 踝約嚎酥頻墓Ψ蠐稚釗胍徊悖骸岸 媚錚  閬嘈盼業吶卸希 言謖飫錚 齜撬纜芬惶   藝 孟嚳矗 頤侵揮芯卜 歡  攀鞘溝形藜瓶墑 淖員V 潰 偕梟月緞脅兀 蚨苑接   郟  勘暱  ㄈλ  鷚凰巡椋 鞘保 駝娓霾宄嵋材遜閃恕  焙穩縵及媚盞氐潰骸八道此等  際悄愕牡覽恚 ?

  屈歸靈淡談地道:“經驗之談而已,二姑娘,經驗都是鮮血與生命換取得來,決非子虛。”
  不自覺的用手摸向肚腹,何如霞喃喃地道:“人家都快餓死了……”屈歸靈還是頭一次看到何如霞這種小兒女態,無意中竟自露嬌憨;他有些新鮮的感覺,但言詞仍不免微帶調侃:“昨晚傍黑時分,你要是吃下那副夾肉燒餅,眼下就不會有這麼飢餓,我早告訴過你,若是不吃,第二頓還不知何時才能上口,你根本不聽勸,現在可嘗到滋味了吧?”
  何如霞瞪著眼道:“我怎麼會知道一拖會拖得這麼久?我還以為至多鬧到半夜就能完事……”屈歸靈道:“所以說,你的經驗尚嫌不足,否則,我又如何事前就有先見之明?”
  何如霞嗔道:“你不用得理不饒人,屈先生,任你再是舌燦蓮花,足智多謀,我們仍被困在這裡乃是不爭的事實,你要真像你自詡的那麼經驗老到,想法子儘快脫險才算是高明!”
  屈歸靈頷首道:“且等入夜,二姑娘,我保證我們出困的機會很大,至少,比你想像中來得大。”
  哼了一聲,何如霞道:“只要別等到把我餓死就行。”
  屈歸靈在身上摸了一陣,嘆口氣道:“我想不至於那般嚴重,二姑娘,很抱歉,實在是找不出一點果腹之物……”肚子裡響起幾聲咕嚕,何如霞不禁十分窘迫,她轉過臉去,只空空洞洞地望著岩窩外那一片浮沉的灰白,茫然間,不知她在尋思些什麼?大概是,一碗熱騰騰油汪汪的紅燒牛肉面?
  屈歸靈對何如霞目前所受的煎熬極為同情,他曉得“飢餓”的味道是什麼,更清楚“飢餓”在人的體能或意志上所造成的傷害有多大,世間多少英豪,古今若干聖賢,也沒有幾個闖得過這一關,堪堪落到名節不保!
  同情儘管同情,他卻沒有法子為何如霞解決這最簡單的謀食問題,他只能提早行動 越快離開這裡,何如霞所遭的罪就越早結束。
  時光慢慢的過去,雖然慢得有如蝸行,好歹總算在一點一滴的流逝,等夜幕垂臨,屈歸靈竟似苦熬了十年 對何如霞來說,感覺上又不知是多少個十年了!
  霧又濃了,又變黑了,深稠得仿佛漫天蓋地傾潑下無盡的墨汁,伸手抓一把,都有那等冷黏濕膩的感覺。
  屈歸靈輕輕啟聲道:“二姑娘,我們準備走吧。”
  等這句招呼,何如霞已等了老半天,剎時間,她竟有著死囚獲得大赦般的感動,忙不迭地將身子向外移,她急切地道:“謝天謝地,總要脫離苦海了……”
  屈歸靈趕忙伸手按住了何如霞的肩頭,神色凝重地提出警告:“二姑娘,切勿輕舉妄動,能否安然脫險,還在於我們自己的謹慎小心,容我在前開路,一切行止,請注意我的暗號點撥 ”何如霞道:“說來說去,總之一句話,聽你的吩咐也就是了!”
  上身滑出岩窩之外,屈歸靈回頭一笑:“更關係著你的腸胃問題。”
  不待何如霞再有表示,他已悄無聲息的貼著礁石邊緣落地,就這麼一個不算劇烈的動作,也頓時引起一陣暈眩,尤其是後腰部位,牽扯著背脊與兩肋,亦好像扭曲般產生了連續的抽痛。
  靠在礁石上,他略略喘了口氣,目光正向四周搜視,何如霞已經緊隨而下,瞧著這等模樣,忍不住憂心忡忡地問:“屈先生,你的身體狀況,似乎不像你先前講的那麼輕鬆,這段路途,你真的挺熬得住嗎?”
  屈歸靈低促地道:“放心,我以前受過比這更重的創傷,也一樣耗過來了
   二姑娘,咱們走!”
  說著,他身形低伏,領頭前行,曲直彎轉,俱皆掩隱於怪石奇岩的嵯峨橫豎之間,何如霞屏息緊隨,許是情緒緊張過度,業已數次僕跌了。
  濃霧仍在迷漫,黑暗一望無際,但這種令人厭惡的天氣,對於他們如今的處境來說,卻顯得十分的偏愛,避險逃厄,還有什麼能比晦冥的夜色更有幫助的?
  所以,儘管寒濕陰冷的空氣凝聚不散,感覺起來,卻似是好多了。
  何如霞偶而回頭,仍可見到霧氳朦朧中“鐵槳旗”莊院的燈火淒迷,但是,除了莊院中的燈火之外,整個“黑岩半島”便完全陷入一片漆黑,甚至連島端兩側的碼頭上亦無半點明火晃亮,幽寂森嚴,宛同鬼域。
  前行的屈歸靈,忽然在一道平墩般的岩石前停下身來,他弓著腰,強屏呼吸,凝神注視著左側方的某一點,何如霞立即跟著伏下,悄聲問道:“發現了什麼?”
  屈歸靈沒有回答,因為他無須回答,何如霞就已經聽到了一陣細碎的步履聲移傳過來,聽聲音,這些人不是在礁岩間竄跳,只是沿著岩底的隙縫迂迴行走,人數不少,大概有五六個之譜,一邊走,還一邊談著話呢。
  一行人逐漸近了,有個粗嗓門首先把滿腹的牢騷隨風飄送過來。
  “……折騰了整整一天一夜啦,卻還不依不饒,愣逼著接下去搜,便搜翻了這片礁岩地,我也不信能搜得出只鳥來,天昏地暗的,隔上三尺不見人影,別自己打著自己就算燒瞭高香,又到哪裡找活人去?”
  另一個蒼老的聲音也沉沉地接著道:“九成九是早跑了,人家又不是白痴,就窩在地頭上等你來抓?怪只怪斷的是孟老祖宗兩截指頭,寶得很,不找點補綴,交待不了哪……”步履聲細細碎碎的響著,在一腳高一腳低的移動中,反映出那般的無奈與怨恚,這些受人使喚的伙計們,看情形早也不帶多少士氣了。
  等他們走遠,屈歸靈才抹了一把額門上的水痕,輕聲道:“二姑娘,我們今晚出困的希望很大,‘鐵槳旗’這些當差值勤的朋友們,顯然都已不大起動,只要事情到了虛應敷衍的程度,就談不上效率了。”
  何如霞點頭道:“聽他們談話,一肚子苦水,好像比我們還難過……”屈歸靈不再多耗,引著何如霞繼續前進,一路上吃盡了辛苦,好在卻沒有再遇上什麼凶險,直到脫離“黑岩半島”的範圍,兩個人才在一片疏林子裡喘吁吁的跌坐下來。
  何如霞的累,主要是緊張加上飢餓,屈歸靈的累,則多半肇因於他的內傷;人在性命交關的危急情況下,體能的亢奮程度往往超逾日常的負荷極限,不過,一朝情況消失,那種疲備的感覺,可就更深沉了。
  兩個人休息了約模個把時辰,屈歸靈越覺不適,但他仍然強自忍受,打起精神道:“二姑娘,這裡不是久留之地,我們尚得趲趕一程,到另一個地方 ”
  何如霞半倚半靠在一棵樹幹上,連說話的音調都提不起來了:“還要去哪兒?屈先生,我好累,一輩子也沒有像現在這樣累過……”掙扎著站起身來,屈歸靈苦笑道:“此地離著‘黑岩半島’太過接近,難保沒有他們的追騎巡迴,我們得再找個較安全的所在落腳,二姑娘,記得寄放馬匹的那家樵戶?”
  何如霞嘆著氣道:“那家樵戶座落在半山腰裡,還得爬半片山才到得了,屈先生,想一想,就像是遠在天邊那麼迢遙……”屈歸靈喑啞地道:“走吧!二姑娘,勉為其難。”
  於是,何如霞只好咬緊牙關,舉步艱難的跟著屈歸靈走出林子,朝著目標進發,其實,從這裡到那寄存馬匹的樵戶家,也只不過十來里路,但這十來里路,平時走來如同郊遊踏青似的輕鬆愉快,此刻一步一顛,一腳一拐,倒真有點攀刀山的味道了。
  天才濛濛亮,半山腰上的那家樵戶已然在望,屈歸靈不管何如霞願不願意,伸手攙扶著這位二小姐沿著山徑往上走 他不是故獻殷勤,而是眼見何如霞臉色透青,嘴唇泛白,全身抖索不停,再不幫上一把,恐怕就要用背的了。
  那家樵戶人口簡單,只得夫妻一雙外帶個牛犢似的半樁小子,全家大小都挺本份老實;現在,當那老樵子睡眼惺忪的剛把一扇木門啟開,猛然看見站在面前的屈歸靈與何如霞,不由大吃一驚,仿佛是看到了惡鬼一樣   退後三步!
  屈歸靈雙手往臉上一抹,和顏悅色地道:“老汪,別怕,前天就是我們把馬匹寄存在你這裡的……”叫老汪的樵子定下神來,仔細看了看屈歸靈及何如霞,這才放心迎上,卻滿面驚疑不安的道:“呃,屈公子、何姑娘,這,這是怎麼一碼事?兩天不見,二位竟變成了如此模樣?還有,還有那位葉大爺呢?”
  揮揮手,屈歸靈先不答話,將幾乎挪不動腿的何如霞扶進堂屋,一邊找椅子安置下這位二小姐,邊急著向老汪交待:“麻煩你,老汪,先打盆熱水來,再泡壺濃茶,另外不拘什麼,只要是吃的,好孬全端上來,越快越好,人都要虛脫啦……”老汪顧不得再發問,一疊聲地答應著,又扯開嗓門把老婆兒子全叫起來,三個人一齊動手張羅,忙得雞飛狗跳 但卻透著那等心窩的親切熱絡,好歹,總算是來到一處不須忌憚,具有人味的地方了。

runonetime 2008-05-29 04:18 AM

第19章 世事如波起伏起

  等抹過臉,漱完口,祭罷了五臟廟,何如霞已是再也支持不住,由老汪渾家陪著到裡間安歇去了,屈歸靈卻沒有法子跟著一頭倒下,他要先行療治這一身內外創傷,否則,可能一躺下去就再也起不來啦。
  老汪目愣愣地瞧著屈歸靈,小心翼翼地道:“呃,屈公子,你似乎是身子不大順當?”
  就著粗瓷碗啜了口熱茶,屈歸靈咽下滿喉的糊澀味,點點頭道:“不止是不順當,更且受了內傷,老汪,你有沒有熟識的郎中,請來給我看看?”
  搔搔半禿的腦袋,老汪沉吟著道:“二十裡外的‘冬和鋪’,倒是有幾家開草藥店的兼替人把脈診病,不過,都是些野郎中,小小不言的什麼傷風咳嗽尚能治得,如果像你這種內傷,我看他們未必有法子醫,可別一個弄不巧,耽誤了大事……”屈歸靈虛軟地道:“難不成附近就沒有知名的大夫?”
  老汪乾笑著道:“公子爺,你也知道咱們這裡是什麼地方,一片貧瘠、百里惡山,住著的都是些窮人粗漢,如何養得起真正醫術高明的郎中?要是確有點門道的大夫,早進了大城鬧市去掛牌行醫,強似待在此處餓個半死……”屈歸靈有些失望地道:“若是不識診治內傷的郎中,自然不合下手,否則一朝出了岔錯,能治好的毛病也搞成不治之症了……”拳著一雙粗手,老汪著急地道:“但是,公子爺,看你傷成這等模樣,不趕緊找人瞧瞧又實在不行,你自己看不到自己,公子爺,人都有點變形啦!”
  屈歸靈又喝了一口令人無法回味的茶水,悶悶地道:“有什麼法子?只有等何姑娘歇息過來,早早上道,到別的地方尋活路去。”
  這時,一直站在門邊的老汪那個半樁小子,忽然木愣愣地插上話道:“爹,現成有個救命菩薩,你怎的不去請?”
  老汪呆了呆,隨即瞪大眼睛叱喝:“噓,老子在這裡住了大半輩子,卻不知何處有個現成的救命菩薩?二虎子,你休要在公子爺前胡言亂語,招一頓好打!”
  二虎子委委屈屈地道:“我可沒有胡說,爹,南山頭住著的秦藥師不就能治疑難雜症麼?前年娘的那場咳癆,血吐了半面盆,還不是人家秦藥師給治好的?”
  老汪先是一窒,馬上用力拍了拍自己腦門,笑呵呵地咧開大嘴道:“好乖兒子,你可提醒我了,怎的就沒想起這號採野藥的伙計來?不錯,找他準行,別看老秦外貌不怎麼樣,手底下高得很哩!”
  二虎子也喜孜孜地道:“爹,我的記性還管用吧?你的兒子渾是渾,卻不是真渾……”老汪“呸”了一聲,笑罵道:“少他娘給了鼻子長了臉,自個兒起風騷,要不要找老秦,還得問過公子爺 ”屈歸靈道:“老汪,照二虎子的說法,附近就有能夠醫治內傷的人?”
  老汪忙道:“是這樣的,屈公子,約模七八年前吧,那邊南山頭上,來了一個五十多歲的邋遢漢子,這漢子脾氣挺古怪,平常日裡獨來獨往,悶不吭聲,見著人他也不招呼,只挑著藥擔子找生計,我同他面對面遇上不止幾十次,卻連半句話也說不上,我他娘一氣之下,以後再碰頭亦懶得搭理他。就這麼好些年過來,直到有一陣我老婆害了咳癆,找遍了‘冬和鋪’那幹野郎中全不管用,老婆的病情來得越兇,從早到黑咳個不停,一咳就是一手巾紅,到末了,居然大咯起血來,正在我嚇得不知如何是好的當口,老秦竟木頭木腦的尋上門來,探過病人之後,管自動手升火熬藥,我一看這光景,不由他也只好由著他撥弄了。公子爺,卻萬萬想不到我婆娘服過老秦三帖藥下來,病情一下子好了大半,不到個把月,人已經活蹦亂跳啦!”
  那二虎子也多嘴多舌地接著道:“還不止我娘親呢,山腳下的李斜眼兒、北嶺鐵蛋他爺爺,害了重病沒法治,全都是秦藥師醫好的,他又什麼謝禮不收,只要一壺老酒就辣麻了,公子爺的傷,去找他包管沒錯!”
  深山大澤之中,時有高士異人隱身蘆居,像這樣的可能,不是沒有,只是得要碰上運氣罷了,屈歸靈不禁精神振作起來,他從竹椅間略略坐直身子,卻仍帶著幾分顧慮:“話是這麼說,老汪,但那秦藥師的性子既然如此古怪,他肯不肯惠駕幫忙倒也難言,像這一類人,大多特立獨行,不近常情,遇事得要他順心順意才肯插手,稍有拂逆,就請不動了。”
  哈哈一笑,老汪道:“你放心吧,公子爺,自從老秦治好了我婆娘的咳癆以後,我們已經變成朋友啦,雖說兩頭來往得不算怎麼親近,至少見了面還打個招呼,逢年過節,我也不曾忘記叫二虎子捎缸酒、帶兩斤肉過去,在這一圈地裡,我們稱得上有交情……”屈歸靈道:“但願是這麼碼事,老汪。”
  老汪一拍他那厚實的胸膛,道:“錯不了,公子爺,你且憩息一會,我這就去請老秦來替你治傷,他要敢囉嗦,看我能不能把個活人捆著抬到!”
  說著一扭頭,又衝著他兒子吆喝:“兀那二虎子,我去叫老秦過來,公子爺這兒,你他娘可得小心侍候著!”
  二虎子伸手擤一把鼻涕,忙不迭地點頭:“一切有我,爹你就快去快回,別在路上耽擱了!”
  老汪嘴裡罵了一聲,急姥姥地衝出門外,看他那等興頭法,敢請對“秦藥師”
  的信心不小,打譜真個去請一尊再世華陀回來了。
  屈歸靈閉上眼睛,腦海裡思潮起伏,心緒不寧,任是乏累加上身子那股難受,卻打盹一下都辦不到,說他在想什麼,實則什麼也不能凝形,精神根本難以專注,但大小遠近的過往情景隱現如幻,宛若夢魘般擾得他煩躁不安 他警惕著,莫非這就是心中的意魔?
  二虎子謹慎地走了過來,愣呵呵地垂著雙手站在椅邊,他有些好奇地端詳著微合雙眼的屈歸靈,說真的,江湖人與江湖事他也聽說過,面前的江湖人,他卻委實看不出有什麼與眾不同的稀奇處。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屈歸靈精神與肉體的交相煎迫下,在二虎子直愣愣地呆立裡,老汪已經一頭撞進門來,滿額的汗水,籲籲喘著氣,臉上的表情似哭非笑,古怪得很。
  二虎子一見他爹轉了回來,立時迎上前去,眼珠子瞪著門外,迫不及待地問:
  “爹回來啦?可是去了有一陣子,秦藥師呢?秦藥師怎的不見?”
  老汪仍在大口大口地喘息,目光顯得極不自然,僵滯中更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愧悸神色,他吃力的翕合著嘴巴,聲音低弱得宛似呻吟:“來了……老秦同我一道來了……”二虎子拿腿就往外跑,老汪猛一揮手,把他兒子打了個踉蹌,不待莫名其妙挨了一巴掌的二虎子有所表示,他已咆哮起來:“你給我乖乖待在這裡,猴急著去趕死呀?娘的老秦又不是你親祖宗,用得著你這畜生去扮那孝子賢孫?”
  摀著熱辣辣的面頰,二虎子實在搞不懂他老子是在發的哪門子火?好好的出去轉了一圈,怎的才回來就像變了一個人啦?
  不僅二虎子滿腦袋疑惑,連屈歸靈也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這是怎麼回事呢?
  老汪的態度只在個前腳後轉,就突然大不一樣,仿佛,呃,仿佛是受了什麼委屈似的,不,不僅是像受了委屈,更近乎遭遇到某種驚嚇 緩緩自竹椅坐起,屈歸靈靜靜地道:“老汪,有什麼不對麼?是不是發生了意外?”
  老汪張合著嘴,正想竭力表達或暗示些什麼,門外,一個五十來歲,面孔焦黃,蓄著一把雜亂鬍鬚的瘦削漢子,已經猛古丁搶進屋裡,他進屋的勢子歪歪斜斜,腳步不穩,差一點就撞上了老汪的背脊 顯然,這不是一個人正常的步速與姿態,他是被一股什麼力量硬推進門的!
  隨在這人後面,出現了另兩位不速之客,一個高頭大馬,腰粗膀闊,容貌猙獰醜惡,混身黑毛茸茸,活脫一只尚未蛻化周全的大猩猩,他的同伴卻矮小枯乾,生像猥瑣,尖頷削腮,一雙鼠眼襯著兩撇鼠須,硬帶著幾分鑽壁打洞的味道!
  這兩人一進屋,老汪的模樣非但是不自然,更且流露出難以自製的恐懼,他慌忙往後退了幾步,抖索索地道:“二……二位好漢,請你們手腳放輕點,千萬別驚動了病人……”坐在椅子上,屈歸靈冷漠地打量著那兩個不速之客 固然,世上有千千萬萬的好人,也有乾千萬萬的壞人,而好人與壞人之間,都不可能將記號刻劃在腦門上。一般而言,亦不合以相貌去論人之本性善惡,但是,相由心生,相由心顯的說法卻也不無道理,就有人頂了那付足以說明其稟性的嘴臉,讓識者一眼便看得分明。現在,面前的兩位,正就如此,要說他們是慈悲為懷的角兒,只有鬼才相信!
  那猩猩衝著老汪“呸”的吐了口唾沫,瞪起一雙牛蛋眼,嗓音粗濁地叱喝:
  “你給老子滾到一邊去,少在這裡囉嗦,若是惹得老子性起,先把你活剝了!”
  打了個哆嗦,老汪立即縮頭窩頸,噤若寒蟬,像個龜孫似的躲到了屋角。
  矮小枯乾的一位,伸手輕捻著唇上的一撇鼠須,眼珠子骨碌碌地在屈歸靈臉孔上轉動:“聽說,呃,朋友,你受了內傷?而且,傷得相當之不輕?”
  屈歸靈淡然道:“不錯。”
  那人嘿嘿一笑,眯著眼道:“朋友的尊姓,是姓屈?”
  屈歸靈道:“不錯。”
  撚鬚的動作停止了,這一位目光凝聚,十分慎戒地跟著道:“屈歸靈?”
  屈歸靈道:“不錯。”
  腳步緩緩向後倒退,這人的神情在警惕中透著一股說不出地興奮:“大寶,我們猜對了,他果然是屈歸靈,‘鐵槳旗’目下偵騎四出,十萬火急欲待追拿的屈歸靈,真個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叫大寶的彪形漢子沒有什麼表情地道:“不是說還有一個女的麼?那娘們人在哪裡?小刁,要擒一雙才有意思!”
  賊兮兮的笑了,叫小刁的這一位是胸有成竹般道:“別急,大寶,別急,綴上一個就決計跑不了另外一個,至於那娘們藏在哪裡,也自然會有人告訴我們,屈朋友,你說是麼?”
  屈歸靈道:“你們是誰?這又算怎麼一回事?”
  小刁雙手互合,一本正經地道:“大家不妨實話實說,辦起事來也彼此方便;屈朋友,我呢,叫刁雲展,江湖同源都稱我一聲‘三心鼠’,我的這位伴當,叫全大寶,人稱‘老黑猿’,我們哥倆自來是並肩混世,聯手闖道,幹什麼營生也形影不離;當然,憑你‘孤鷹’屈歸靈,可能不把我們這種字號的人物看在眼裡、記在心中,不過,我們兄弟,對屈朋友你,卻是仰之久矣,嗯嗯,仰之久矣……”
  屈歸靈沒有說話,但有關對方的目的及來意,心底業已有數,他倒要看看,就拿這兩個三流混子,吃雜八地的青皮,能把他如何擺置。
  刁雲展又接著道:“說真個的,近些日來,百業蕭條,啥的營生都不大景氣,我們兄弟也實在窮瘋了,只因上幾次做的案子尚未銷結,風聲正緊,附近的城鎮難以下手,這才把主意打到此地來。誰知道竟是一腳踩進了窮神廟裡,這山區僻野的住戶,居然比我們哥倆還窮,簡直就是家徒四壁,隔宿無糧,娘的,我們幹了多年買賣,猶是頭一遭遇著這麼乾癟的所在,兄弟倆一商量,好歹再找一個肉頭開刀,有收沒收,調頭走人,於是乎,恰巧就尋上了這採野藥的那片破窯。屈朋友,你猜卻怎麼著?我們搜遍了屋裡屋外,僅僅搜得一塊三錢半重的銀棵子,外帶兩吊零一枚制錢,奶奶個熊,辛苦這一陣,連喝頓老酒都不夠!”
  屈歸靈冷冷地道:“後來,你們就碰上了登門求助的老汪?”
  刁雲展望了瑟縮在屋角的老汪一眼,道:“這老小子叫老汪?不錯,你說對了,我們兄弟正在大嘆時衰命背的當口,這老汪巧不巧的找上門來,說是要請採野藥的去替人診治內傷,我隨口問了一句傷者是誰?啊哈,他就把朋友你的尊‘萬兒’說了出來,還表示另有位姓何的姑娘與你在一道。我猛的記起這兩天來,”鐵槳旗“鬧得烏煙瘴氣,人仰馬翻,傾力四處追拿的主兒正是有個姓屈叫屈歸靈的麼?要說巧,天下哪有這麼巧的事?所以呢,我們兄弟便跟過來瞧瞧,看看朋友你是不是‘鐵槳旗’要逮的那一位?屈朋友,這步棋我們總算走對了,嘿嘿,果然正是閣下!至於姓何的娘們,不管她是什麼人,就當做加掛的綴頭吧!”
  屈歸靈慢吞吞地道:“刁雲展,你的意思是說,要把我與何姑娘兩個捆送到‘鐵槳旗’去?”
  刁雲展笑哧哧地道:“正是這麼個意思,屈朋友,你能說這不是一筆天降的橫財麼?”
  搖搖頭,屈歸靈道:“不是,對二位而言,我看這只怕是一場天降的橫禍!”
  鼠眼驀地瞪大,刁雲展怒道:“姓屈的,你想嚇唬我們兄弟?”
  屈歸靈道:“無須嚇唬,刁雲展,我所說的自非虛妄,當然有它的事實根據!”
  刁雲展陰淒淒地道:“你倒是說說看,有什麼叫我們發不得橫財的事實根據?”
  屈歸靈道:“第一,‘鐵槳旗’急著想找我們是不錯,但他們從來並沒有提出懸賞的表示,二位若是尋上門去強索硬討,不啻形同勒詐,憑‘鐵將旗’的聲威,豈會吃你們這一套?弄得不巧,二位只怕就得把兩條性命賠上 ”哼了哼,刁雲展道:“還有第二個事實根據麼?”
  微微一笑,屈歸靈道:“有,那就是我這個人的問題。”
  刁雲展不由一呆:“你這個人的問題?你這個人會有什麼問題?”
  屈歸靈道:“二位要將我與何姑娘捆送到‘鐵槳旗’,莫非我們便如此乖順,毫不反抗的俯首就擒?其中或許多少有點波折吧?”
  刁雲展忽然齜牙笑了:“原來你所指的事實根據竟是這麼兩樁,屈朋友,我可以告訴你,我兄弟夥押人上‘鐵槳旗’的垛子窯,絕對是低聲下氣、誠惶誠恐,不開口要一個蹦子,只聽憑他們打賞,江湖有規矩,價碼有行情,我們替‘鐵槳旗’建了這麼一記大功,姓魏的出手還少得了?至於擺平你和那小娘們,更是容易,屈朋友,我們不論你算什麼三頭六臂,眼下可是奄奄一息,人到了要請郎中來治傷的地步,還有何皮可調?待收拾過你,小娘們自無可慮!”
  屈歸靈倚回椅中,雙目平視:“讓我們賭一次運氣吧,刁雲展,看你們押得中,還是我押得中!”
  刁雲展斜睨了全大寶一眼,慢條斯理地道:“我說大寶,你成麼?”
  果真像巨猿般桀桀怪笑起來,全大寶喉管裡不停打著呼嚕:“看我使兩根指頭就活活掐死他!”
  刁雲展擺擺手:“別,可別掐死他,我們要活口,死人對我們就不管用了!”
  全大寶開始緩緩向竹椅上的屈歸靈逼近,看他踏步沉重,塊頭雄偉,這一移動起來,幾乎和半座肉山也似,氣勢相當懾人!
  老實說,屈歸靈對自己的體能狀況並無把握,他不知道是否搪得過眼前這一番搏擊,但他卻明白一點 要想活下去,就必須豁命以赴!
  瑟縮在屋角的老汪,雙手緊緊抓著二虎子的肩膀,驚恐得一對眼珠子都差點掉了出來,二虎子則又是關切、又是焦急、又是不服氣地握著兩只拳頭,怒沖沖地瞪著那一雙凶煞,只有站在門邊的邋遢漢子較為鎮定,他默然注視著情況的演變,除了面頰的肌肉偶而抽搐,倒挺沉得住氣。
  全大寶距離屈歸靈約有三尺遠近的當口,居然搓著一雙毛手站定下來,但他僅僅靜止了瞬息光景,人已猛向上聳,泰山壓頂般暴撲椅間的屈歸靈!
  一道冷電似的寒芒便在這時猝閃倏映,全大寶的兩只毛手突兀血淋淋地拋擲空中,然而他卻原式不變,重重壓落,屈歸靈傾椅側翻,仍被全大寶粗壯的身體撞了個踉蹌,險些踣跌於地!
  失去雙手的全大寶一聲狂嗥,又一頭衝向屈歸靈,屈歸靈身形飛旋,堪堪躲開,“三心鼠”刁雲展動作奇快,斜刺裡飛竄而上,手中一對牛耳尖刀帶起一抹雪亮的光焰,屈歸靈的大腿部位立刻鮮血湧現,他人朝後挫的剎那,全大寶正好抬腳踢中他的小腹,力道之猛,竟將他整個軀體踢兜起來,口中噴血,倒撞上牆又反彈橫摔!
  便在此際,內室裡人影急掠,犀利的“鴛鴦劍”劍刃揮灑起朵朵劍花,而劍花飄忽于全大寶四周,只見這頭巨猿吼號如嘯,奔突衝撞,俄頃間身上已經多出十幾條縱橫交布的血槽!
  不錯,是何如霞趕出支應了。
  刁雲展一個空心斤鬥翻到了何如霞背後,牛耳尖刀挑刺掛削,出手如風,何如霞迴旋遊走,雙劍吞吐伸縮,宛如蛇信,照面間,兩人已互換了七招十三式!
  混身浴血,形狀淒厲可怖的全大寶,瞪著兩只銅鈴眼,恍若不知疼痛的虎視著穿掠閃騰中的何如霞,模樣像極了一雙發狂的瘋獸!
  於是,就在何如霞的一次躲避動作下,全大寶半聲不響,身子仿佛莽牛奔衝,山搖地動般全力撞擊何如霞,何如霞雙劍分戳,“嗤”聲穿進了全大寶的左右肩胛,而全大寶驟然立定挺肩,將兩臂肌肉繃緊,何如霞用力抽劍,竟似劍鋒生根,連抽三次都沒有抽回!
  刁雲展搶上一步,右肘倏起,重重搗在何如霞後腦之上,何如霞甚至沒有來得及哼唧一聲,身子業已軟軟滑倒。
  一聲狂笑起處,全大寶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抬腿就待往何如霞的胸口踩落,刁雲展趕忙一把將他推開,瞪著雙眼吆喝:“你是被宰瘋了?活生生一條財路擺在這裡,你卻要踹死它?真正叫蠢!”
  全大寶揮舞著兩只血糊淋漓的斷腕,似哭非笑地吼叫:“我要他們的命,他們把我糟蹋成這付樣子,我非殺掉這雙狗男女不可……”往地下吐了口唾沫,刁雲展冷冷地道:“要他們的命不用你動手,送他兩人到‘鐵槳旗’的窯口,自然有人代勞,包管便宜不了這一雙,但這兩人死活之分,對我們影響可就大了,送死的去哪比活的值銀子?”
  猛一跺腳,全大寶仰天大叫:“我恨,我恨礙…”眼珠子上翻,刁雲展不緊不慢地道:“恨?恨什麼?想發財豈有不付代價的道理?今天你賣了好幾斤人肉,明朝就會有大把銀子的找補,吃不了虧,如果將活人弄成死人,大把銀子變成小把,那才有得你恨的!”
  全大寶咬著牙道:“好吧,我就聽你的,小刁,現在趕快給我止血治傷,要是流血流死了,大把大把的銀兩就全不濟事啦……”刁雲展笑了笑:“這才是聰明做法;要止血治傷,現成就有郎中在,包替你醫得順順噹噹 ”說著話,他目光轉向那門邊的邋遢漢子,放粗了嗓音:“兀那採野藥的,我這伴當挨了這一身狠剮,你他娘沒見著?還不趕緊給老子滾過來侍候著?”
  邋遢漢子顯然就是秦藥師了,聞聲之下,毫不反抗的乖乖走了過來,一邊順手將纏在腰上的一條灰色布帶解下,布帶內側居然縫製著無數個大小不一的暗袋,袋裡裝著各種小瓶的藥物,他人一來到全大寶身旁,立時動作熟練的替這個凶神上藥扎傷,屋角裡,老汪實在看得有氣,忍不住脫口叫了一聲:“老秦 ”秦藥師回頭望了老汪一眼,又毫無表情的繼續他的工作,刁雲展發火地吆喝:“你叫喚什麼?想挨兩刀不成?”
  老汪嚇得一機伶,趕忙低下頭去,二虎子血氣上湧,起了一陣衝動,差點就待往前躍撲 他卻硬生生忍耐住了,他當然明白,撲上去也只有一個後果,怕是自己非躺下來風涼不可。
  刁雲展亦不閒著,到屋前找了一大段老汪平時捆柴薪的粗麻繩來,前三後四的把屈歸靈及何如霞綁了個結實,在撥弄著何如霞的身體間,他不止一次的呆呆端詳著這位二姑娘的臉盤身材,好像直到如今,他才發覺何如霞是個女人,而且,是個長得挺標致的女人。
  全大寶齜牙咧嘴地受著秦藥師擺佈,招子卻巡梭在刁雲展的動作上,他猛吸一口氣,又打著呼嚕噴出來,一面怪聲怪調地發話:“小刁,你他娘的好興頭……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在起什麼騷主意?八成是老毛病又犯了,欸喲……你這個採野藥的手腳輕點不行麼?我說小刁,嘗鮮可不能獨嘗,我也得佔一份……”刁雲展站起身來,形容暖昧地一笑:“我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不過,你都給我省省吧,傷成這等熊樣,還能辦事?”
  全大寶嚷著道:“老子傷是傷在其他部位,那玩意卻毫髮無損,活蹦亂跳得緊,又如何不能辦事?小刁,你他娘別想吃獨食!”
  拍拍手,刁雲展賊嘻嘻地道:“你這話可是說到哪裡去了?我刁某是此等不講義氣的人麼?罷,只要你能行,咱們哥倆秋色平分,成了吧?”
  別看全大寶一個人傷得只剩半個人,勁頭卻來得大,他呵呵笑道:“這還差不多,那臭娘們,她割了我十幾劍,我就要在她身子上找補回來!”
  刁雲展眨著一雙鼠眼道:“但是,大寶,咱們仍照老規矩,得分個先來後到,我他娘要拔頭籌 ”全大寶又痛得身子一抖,他怒瞪了正在上藥的秦藥師一眼,才悻悻地道:“每一次都是你拔頭籌,就不能有個例外?”
  吃吃笑了,刁雲展坐到原先屈歸靈所坐的那張竹椅上,慢條斯理地道:“上下尊卑,總該有點分別,我是兄長,當然遇事在前,你是老弟,自則往後排站,無規矩豈能成方圓?你多學著了。”
  全大寶惱火地道:“斷手挨刀的都是我,你卻連根鳥毛也沒掉,怎麼說是你遇事在前?”
  刁雲展翹起二郎腿,晃晃蕩蕩地道:“偶而一次,大寶,你就生受了吧……”
  貪婪又急躁地瞧著昏迷在地的何如霞,全大寶是一付迫不及待的模樣:“呃,小刁,什麼時候?”
  刁雲展揚起眉梢子:“什麼什麼時候?”
  全大寶吼道:“玩這臭娘們呀,你那一陣子才打算快活?我可不耐煩久等!”
  刁雲展臉色一沉:“大寶,你也不是沒見過女人,怎的這麼個猴急法?眼下是大白天不是?
  又當著這一夥人,我問你,你待怎麼玩?“窒了一窒,全大寶氣沖沖地道:
  “你他娘要拔頭籌,就等於擋在我的前面,你不動手,我只有幹耗著,這不是引人心火上燒麼?管他娘什麼白天黑夜,小刁,等我包紮妥了,把這一屋子熊人趕出去,你先上馬,完了事招呼一聲,我跟著跨鞍,消遙過了,也就好上道啦!”
  捻著一根鼠須沉吟片刻,刁雲展的目光不停繞著何如霞的胸脯打轉,然後,他咽了口唾沫,點點頭道:“好吧,咱們就這麼辦,也免得夜長夢多,娘的,這雌貨可刁蠻得很!”
  全大寶立時急姥姥地催促秦藥師:“採野藥的,你手法快點不行麼?沒見過像你這種半吊子郎中,要死不活的看著都有氣……你若是誤了老子好事,小心我來治你!”
  秦藥師仍然一聲不響,只是進行著他的工作,神情專注仔細,似乎根本沒聽到全大寶的叫囂辱罵。
  老汪父子卻大大的震駭了,從這兩個惡煞的對話裡,不是分明表白了他們的企圖麼?天爺,他們竟然堂而皇之的商議著一樁如此傷天害理的醜事,他們竟這般毫無羞恥、毫無人性的準備輪暴一位少女,而那少女又在全無反抗能力的境況中!這是個什麼世界,天理何在,王法何存?
  內心在吶喊,情緒在翻騰,但他們卻什麼都不能做,他們是完全的無能為力,因為他們也想活命 別說刁雲展尚囫圇無缺,只算一個受傷甚重的全大寶,那份狂悍兇猛的獸性,就不是他父子得以消受的!
  於是,秦藥師終於完成了他的治傷過程,他沉默著將藥物一一收回,又把那條灰布帶子系回腰間,僵木的面孔上沒有絲毫表情。
  全大寶稍微伸展了一下肢體,卻痛得他脖子上那根粗筋猛的一抽,他咬牙強忍,瞪大雙眼,口裡一疊聲地吆喝起來:“哎、哎、哎,屋子所有的人都給老子滾出去,滾得越快越好!”
  “別這麼雞毛子喊叫的,有的是時間,還怕你玩不夠?”
  老汪突然扯開喉嚨喊:“二虎子他娘,二虎子他娘啊,你倒是趕緊出來,跟我們到外頭躲著礙…”全大寶“咦”了一聲,轉過頭來,正好看見老汪老婆趑趑趄趄,縮頭縮腦地從裡間走出,他上下一打量,豁然暴笑:“我操,原來屋裡還有一個老幫子,可實在不中看,滾滾滾,一遭滾出去!”
  老汪上前一把抓住老婆,另一手牽緊兒子,失了魂似地踉蹌奔出門外,秦藥師靜靜跟在後頭,形態間像是剛剛出過一次最平常的診療工作。
  刁雲展笑哧哧地道:“現在,輪到你了,大寶,你也請吧。”
  全大寶舐舐嘴唇,眼珠子直勾勾地停在何如霞身上,神情顯得有些毛躁:
  “可要快,小刁,我實在等不及了!”
  揮揮手,刁雲展由竹椅上站起:“再怎麼快,也得等到撥弄完事才行吧?不要囉嗦了,且往外請,延宕下去只是耽擱你自己的時間,大寶,外頭候著啦!”
  全大寶嘴裡咕噥著,好歹舉步走了出去,刁雲展急忙上前把門關上,搓著兩手轉回身來,目光接觸到何如霞的面龐,又不禁吞了口唾沫!
  屋子裡很靜,屈歸靈側身躺在牆腳下,臉孔朝內,仍然僵寂不動,何如霞仰臥著,雙目緊閉,鼻息微弱,若不仔細觀察,幾乎難以查覺她胸口仍在輕輕起伏。
  於是,刁雲展三腳兩步來到何如霞身邊,先做了一次深呼吸,再蹲下來開始解除何如霞四肢的束縛,伸出手去,他發現自己的一雙手居然在微微顫抖。

runonetime 2008-05-29 04:19 AM

第20章 色心淫性易招災

  當刁雲展解開了何如霞身上的第一個結扣,何如霞突然呻吟一聲,身子倏而痙孿,緊接著睜開雙眼,怔怔凝視著刁雲展,很快地,眼中光芒轉為尖銳冰冷,白皙的額頭上也浮現起青細的筋絡 她立刻明白了姓刁的在打什麼主意!
  刁雲展想不到何如霞會在這時忽然甦醒,實際上,何如霞依舊頭腦暈沉,眼前眩花,她的知覺恢復原該尚有一段持續時間,為什麼會突兀裡清醒過來,大約只能解釋做直覺上的自衛反射吧?
  一怔之後,刁雲展馬上加快動作,且猶不忘發聲恫嚇:“小娘子,你老老實實給我躺著,我不但不會傷害你,還包叫你痛痛快快,醉仙欲死,你若是起意抗拒叫嚷,就免不了皮肉受苦,外落個當場出醜 ”何如霞語聲低弱,但卻充滿冷峻地開了口:“你想幹什麼?”
  刁雲展嘿嘿一笑:“小娘子,我正在替你寬衣解帶,你倒是說說看,我想幹什麼?”
  何如霞厲聲道:“你敢!”
  臉孔板起,刁雲展惱羞成怒地道:“老子為什麼不敢?姓何的娘們,你好生給我老子聽著,如今我是刀俎,你為魚肉,除了聽憑宰割,你是鳥的門也沒有,乖乖順著我,有你的甜頭吃,否則,哼哼,休怪老子辣手摧花!”
  何如霞竟是出奇的冷靜,她仰視著刁雲展那一張醜臉,清清楚楚地道:“我不會容你得逞,我會用盡一切可能的方法阻止你,你這無羞無恥的下流胚子、陰溝裡的臟老鼠,天下再沒有比你更齷齪、更卑鄙的了!”
  眼皮子抽搐起來,刁雲展的兩邊太陽穴也開始不住跳動,他咬牙切齒地道:
  “賤人,你,你竟敢罵我?”
  何如霞重重地道:“罵你還怕污了我的嘴,你不要臉,沒有品格,你簡直不是人,是畜牲,是禽獸,枉披著一張人皮在人群裡混,你早就該打進十八層地獄!”
  揮掌打了何如霞一記耳光,刁雲展怪叫起來:“你這小**、臭娘們,你是吃了狼心豹膽啦?衝著老子吐這等的渾話?
  好,老子是沒有品格,是不要臉,這沒有品格、不要臉的人,今天就要玩你,就要姦你,叫你一輩子也揭不脫,洗不掉 “何如霞不顧唇角流血,毅然轉正臉龐,目光冷厲地瞪著刁雲展:“試試看,就算是死,你亦休想達到目的!”
  刁雲展口沫橫飛地囂叫:“好,你死,你死給我看,老子更不怕玩死的!”
  於是,一個沙啞又斷續的聲音幽幽響起,宛若傳自九泉地心:“刁雲展……
  天底下……有許多惡人……但良心泯滅至此……操守這般低劣……如你……卻還確然少見!”
  猛古丁跳起身來,刁雲展半旋,這才發現說話的人是屈歸靈;屈歸靈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依著牆腳坐起,面色灰敗,整個前襟沾滿血跡,連嘴唇、腮邊,亦是血污點點,紫褐斑斑,人坐在那兒,幾乎就像只剩下半條命。
  在須臾的緊張之後,刁雲展不由勃然大怒,他指點著屈歸靈,惡狠狠地罵道:
  “我當是誰在放些狗臭屁,原來是你姓屈的借屍還魂來了,怎麼著?老子吃葷沾腥,愛的就是這個調調,你能啃了我的鳥去?”
  屈歸靈連聲嗆咳,氣息衰弱:“刁雲展……江湖……不是像你……這樣混的……糟蹋一個少女的清白……尤為眾人不齒……天地難容……”刁雲展冷笑一聲,吊起兩眼:“這是我的事,姓屈的,你管得著麼?你能有本事管麼?”
  屈歸靈吃力地道:“放過何姑娘……刁雲展,你不為自己打算……也不想替後世子孫……積德?“朝地下“呸”地吐了口唾沫,刁雲展張牙舞爪地道:“男女好合,大家痛快,這個打算正叫好,至於替後世子孫積德,我他娘無妻無子,積什麼德?待到兩腿一伸,全去他個六舅!”
  屈歸靈的雙目黯淡,聲音低微:“你真是個……絕子絕孫的東西!”
  刁雲展一愣之後,發了瘋似地撲向屈歸靈,口中吼罵著:“該死的王八蛋,老子就要你的命……”在刁雲展的腦袋裡,屈歸靈業已是個奄奄一息,甚至離死不遠的重危之人,尤其在粗索捆綁之下,根本已無抗拒之力,他撲上前去,全心全意只在打算著如何教訓屈歸靈,給他一次重重的懲罰,但是,他卻沒有考慮到有句俗話說,“百足之蟲,死而不殭”;何況,屈歸靈還沒有死,還是個活人哩。
  雙方的距離不遠,刁雲展這一撲擊,眨眼已到,他的勢子極快極猛,雙掌左右分摑屈歸靈頭臉,而屈歸靈的兩腳驀地反蹬牆壁,整個人便像強矢一般筆直射出,刁雲展往前衝躍,正好湊上。只見他揮摑的雙掌尚未夠上位置,屈歸靈已一頭頂撞在他胸口,彼此俱是一股猛勁,又全力施為,這撞擊的勁道可就大了,刁雲展的一口鮮血,隨著胸骨的斷裂聲同時噴出,瘦削的身子拋空而起,連連打了兩轉,才重重附跌於地!
  屋子裡有著片刻的死寂,然後,屈歸靈掙扎著跪起,望向四仰八叉躺在那裡的刁雲展,刁雲展的面容已經完全扭曲變形,雙目凸瞪,嘴巴大張,滿口的血泡襯托著他胸前白森森的、交雜刺出的胸骨,這等情狀,要說他還活著,就未免大大離譜了。
  何如霞透了口氣,輕輕呼喚:“屈先生,屈先生,你,你還好嗎?”
  屈歸靈努力調息著內腑間翻湧的血氣,過了好一會,才艱難地道:“我……
  還好……二姑娘,你受驚了……”閉閉眼,何如霞哀怨地道:“要不是虧了你,屈先生,我只怕不僅是受驚而已,大概現時已經死了!”
  屈歸靈咽回一口逆血,極為緩慢地道:“別說這些……吉人自有天相……二姑娘……你心慈福厚,總會化險為夷的……”兩人沉默了一陣之後,何如霞悄聲道:“屈先生,我們眼下該怎麼辦?另外一個,可能正守在屋外……”屈歸靈暗啞地道:“我知道,我比他們預料中的時間甦醒得早……那姓全的,還在外面候著刁雲展的招呼呢……”何如霞迷惘地道:“候著他的招呼?招呼什麼?”
  又嗆咳一聲,屈歸靈有些難以啟齒地道:“他們……呃……他們準備……輪流……輪流……”“咯崩”一咬牙,何如霞痛恨至極地道:“畜牲……畜牲……
  真是一對畜牲……”屈歸靈噎著聲道:“不要激動……二姑娘……如今只剩下一個畜牲了,那一個……也容他不得!”
  何如霞憂慮地道:“但,屈先生,我們在這種情形下,又如何對付外面的另一頭野獸?”
  屈歸靈似是早有打算,他慢慢地道:“二姑娘,得要麻煩你幫我一把……我,我實在是移動困難……你能坐起來麼?對,就是這樣,現在,你看見屋角衣櫃下我的劍了?”
  費力坐起身來的何如霞,隨著屈歸靈的指引移動視線,果然看到了豎立在屋角一隅的那張陳舊衣櫃,以及衣櫃下面嵌邊處的“天殘劍”,劍似一段落虹靜靜拋置,卻依然寒光陰泛,冷凜迫人。
  同時,她也發現了自己的一對“鴛鴦劍”,但她的“鴛鴦劍”甩得較遠,竟被丟在靠近房門的另一端,兩件兵刃,還是以取較近的,“天殘劍”來得容易,現下的情況裡,可真叫咫尺天涯,行動艱難埃屈歸靈低啞地道:“二姑娘……你試試看……試試能不能滾動身子過去,用腳把劍踢過來?”
  何如霞點頭道:“我想可以……”
  雙手是反綁在後腰,兩腳從足踝部分並縛在一起,這種姿勢,照說是很難動彈的,但何如霞利用腰臀的扭曲動作,輔以肩背的連續側頂,身子便翻滾過去;她週而復始地不停動作,終於極為辛苦地滾到“天殘劍”旁邊,然後,她勾動雙腳,一次又一次地把劍身逐寸推向屈歸靈那頭,整個的過程相當累人,何如霞卻畢竟做成了。
  屈歸靈以膝蓋按壓劍柄,使鋒刃橫立,再令何如霞小心向後仰倒,雙腕平擱鋒口之上,來回不過數遭拖拉,縛緊兩腕的麻索立斷,接著下來,事情就容易多了,不到片刻,兩個人身上的捆綁立去,四目相顧,都有一種絕處逢生的慶幸。
  何如霞輕揉著手腕,小聲道:“屈先生,你的體能狀況太差,門外那頭畜牲,還是由我來對付他……”屈歸靈苦笑道:“別看全大寶身受重創,卻仍兇性不減,一旦發起橫來,也頗不易相與……二姑娘,我們仍然聯手行動,臨釩應變吧!”
  何如霞居然毫無異議,十分順從地道:“都聽你的,屈先生……”突然,門外就響起了全大寶那狼嗥似的怪叫:“我說小刁,你他娘還在盤腸大戰呀?到底有完沒完?這已是頓飯辰光啦,你猶不下馬,成心吊我的胃口不是?那娘們如果被你折騰得要死不活,我尚有個什麼搞頭?”
  聞聲之下,何如霞把一張俏臉兒全氣得泛了青,她挫著牙道:“真是恬不知恥……”屈歸靈道:“二姑娘,你就待在這裡,我到門邊去,假設我猜得不錯,姓全的不用多久,就會破門而入,在第一個照面裡,最好你能吸引他的注意……
  僅僅叫他有剎那分神的時間就夠了!”
  何如霞拾回她的“鴛鴦劍”,定定地站回原位:“我懂你的意思,屈先生。”
  屈歸靈也只是剛剛站立門邊,全大寶的吼號聲又傳了進來,人似乎就在門外:
  “小刁,小刁,你不用在裡頭裝聾作啞,獨自快活,要是再不出聲,老子就三不管衝進屋來,看你的交頸好戲還唱不唱得成!”
  何如霞定定的望著門扉,神色冷森,小巧的鼻翼兒不住翁動,一排扁貝似的牙齒卻深深咬入下唇,光景是恨到了極處。
  屈歸靈卻微合雙眼,貼牆靜立,手上,“天殘劍”懶蛇一樣軟軟垂掛,時有寒光映閃,他的形狀,幾若老僧入定,七情不興了。
  俄頃的沉默之後,全大寶的吼叫聲再度揚起,這一次,卻真個暴跳如雷:
  “我操你的老親娘,刁雲展,平素裡你吃面,我喝湯的把戲玩久了,你當我就真的騎到我頭上啦?憑什麼事事全得你往前站,我向後靠?你以為你就把我吃定了?
  今天老子偏偏不信邪,要給你來個翻身轉面,你聽著,我這裡數到三,若是你不乖乖出來,老子便破門而入 ”屈歸靈睜開雙眼,向對面的何如霞比了個手式,他知道,事情就快發生了。
  全大寶果然開始氣衝牛鬥的吆喝:“一!”
  雙目中的光芒宛如凝結成冰,何如霞手中的“鴛鴦劍”已經交叉豎立胸前。
  外面,全大寶又在叫:“二!小刁,你聽清楚,是他娘的第二個數啦。”
  仍然貼牆靜立不動,屈歸靈好像任什麼也沒聽到,臉色非常平靜。
  於是,全大寶石破天驚的一聲狂吼:“三 刁雲展,給你台階你不下,敬酒不吃吃罰酒,老子來了哇!”
  隨著這一串虎嘯狼號,那扇關閉的木門立時“嘩啦啦”四散迸裂,全大寶的身影半座小山似的衝將進來,那股子猛勁,幾乎能把屋子都震垮!
  外面光線較屋裡明亮,全大寶一衝進來,立覺眼前一暗,但目光巡搜間,卻先發覺了相對而立的何如霞,以及,閃炫在何如霞胸前的一雙“鴛鴦劍”。
  一愣之下,全大寶衝著何如霞大喝:
  “你們不是在辦事麼?兀那臭娘們,為何你卻獨自個站在這裡?小刁呢?”
  何如霞沒有回答,回答的是來自門後的一抹紫電晶光,那抹光芒來得其快無比,快得似乎要追躡千百年來流逝的歲月,只是倏閃倏映,已經七次穿透了全大寶的胸膛,就在全大寶還不曾弄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以前,人已驀然頹倒 一雙銅鈴眼,猶自迷惘的呆瞪著噴濺於胸前的鮮血,仿佛尚不明白這鮮血是從哪兒來的!
  事情的演變實在太炔,快得令人目眩神迷,何如霞揮劍的念頭剛剛興起,一切已告結束,當全大寶死在地下,她的“鴛鴦劍”也才堪堪向前伸出三寸而已。
  屈歸靈頹然坐倒牆角,又嗆出一大口血,嘴鼻部分,沾染得一片腥赤!
  慌忙奔到屈歸靈身邊,何如霞蹲下身子,又是驚恐、又是焦急地呼叫:“屈先生,屈先生,你再支持一回,我這就去找人幫忙,屈先生,你要挺著礙…”屈歸靈氣若遊絲,微微睜開兩眼,想說什麼,卻又哇的噴出一口血來!
  混身一陣顫抖,何如霞丟開手上雙劍,猛地站起,轉身之下,幾乎和門外進來的那人撞個滿懷,那個人,正是秦藥師。
  一把抓住秦藥師的前襟,何如霞急得幾乎哭出聲來:“快,快去找老汪,屈先生情形不對了,要馬上請郎中來看 ”秦藥師平靜地道:“我就是老汪找來替屈先生治傷的人,何姑娘,我姓秦。”
  何如霞流露在臉上的那種驚喜又感恩的表情,真摯得令人感動,她緊緊抓住秦藥師的衣襟,聲音裡業已透著哽咽:“謝謝老天,謝謝老天,秦大夫,我竟不知道救命的人就在眼前,請你趕快為屈先生診治,他的傷情,只怕不能再有延誤了……”輕輕拍著何如霞的手背,秦藥師的形態安詳而鎮定,他和悅地道:“我會盡力,何姑娘,但要先請你放開手,我才能為屈先生治傷。”
  不由粉臉一熱,何如霞這才發覺自己有些忘形了,她趕快鬆開緊抓著秦藥師前襟的兩手,退後一步,帶幾分窘迫地道:“對不起,我是一時心急 ”秦藥師第一次有了微笑:“我了解你的感受,何姑娘。”
  說著話,他走過去,開始替屈歸靈細細號脈,手指移動間,眉頭卻漸漸凝皺起來。
  何如霞一見秦藥師的神色,已忍不住心頭顫悸,剛想開口發問,門外人影晃動,老汪夫妻與二虎子業已迴轉,正探頭探腦的朝屋裡張望著,三張臉上,同是一副忐忑惶悚的表情,秦藥師看到他們,立時出聲招呼:“老汪,還得麻煩你跑趟腿,到我那裡去取樣東西。”
  老汪一見地下的兩具屍體,驟然打了個哆嗦,先拿身子擋在老婆面前:
  “這……這兩個凶煞,全死了?”
  秦藥師淡淡地道:“廢話不是?活人會是這個樣子麼?”
  二虎子吐了口口水,恨聲道:“真是死得便宜,等一下抱他們出去餵野狗!”
  又是一哆嗦,老汪臉上透灰:“老秦,人是誰殺的?”
  秦藥師道:“若非何姑娘,便是屈先生,我沒有這個本事,你呢?更甭談了。”
  何如霞著急地道:“秦大夫,你不是要麻煩老汪去拿樣東西嗎?那樣東西可與治療屈先生的傷有關?”
  點點頭,秦藥師道:“不但有關,關係大著了 ”轉過頭,他又吩咐老汪道:“我屋裡床頭邊擺著一只檀木箱子,你記得吧?好,打開箱子,最上層靠右側有個不大的斑竹盒,老汪,把那斑竹盒給我拿來,那裡的東西,對屈先生大有用處。”
  老汪連聲答應著,一邊往外挪腿,邊匆匆交待兒子:“二虎子呀,我去老秦家辦事,你趕緊把這兩具屍骸弄走,擺在這裡血糊淋漓挺窩囊人的,當心別嚇著你娘……”一挺胸,二虎子道:“包在孩兒身上,一趟摃一個,兩趟送完,三天不到就能叫野狗吃得屍骨無存!”
  老汪先把老婆弄到屋後,才慌慌張張趕著走了,二虎子果然不含糊,斜肩摃起全大寶的屍首,任是屍首的重量壓得他彎腰駝背,卻連吭都不吭一聲,步履蹣跚的上路而去。
  何如霞憂心忡忡地向秦藥師道:“秦大夫,屈先生的傷,是不是十分嚴重?”
  秦藥師沉吟著道:“的確不輕,尤其在受創之後,又連番耗費精力,震蕩血氣,引發腑臟移位,逆血上湧,心肺已經相當衰竭,等要完全治癒,怕得大費周章……”何如霞忙道:“這樣說來,是有救的了?”
  秦藥師的雙眸中閃動著光亮 那是屬於一種對自己職業上頗生信心的驕傲;他微笑著道:“應該有救才對,何姑娘,而且像屈先生這麼一位極具膽識、又富俠義感的好人,上天也有義務使他多福多壽,這才算是公道,是麼?”
  不知怎的竟然又覺得臉上發燙,何如霞略顯羞澀地道:“屈先生……確是個好人……”秦藥師道:“我叫老汪去拿的東西,是一只已有五百年參齡的老須參,也是我所有藥材中最珍貴的一樣,挖得這只老須參,已有七八年了,我從來不捨得使用,這種老參,對於固本保元,凝氣和血,俱有奇效,屈先生眼前的內傷,剛好適用,再加上我自己調治的幾味搭配投服,相信能幫助屈先生渡過難關。”
  何如霞感激逾恆地道:“真不知道該怎麼謝你才好,秦大夫,在這兒能碰上你,簡直是遇著活菩薩……”秦藥師笑道:“不敢,何姑娘,好心才有好報。”
  兩人言談間,二虎子又氣籲籲地奔了回來,多一句話也不說,拖起刁雲展的屍體便掀上肩頭,摃著姓刁的這付臭皮囊,他顯然輕鬆多了,三腳兩步,人已走了個無蹤無影!
  沒有多久,老汪也滿頭大汗的返達,遞交給秦藥師一具帶有紫色斑點的盒子,果然有一只略成人形,須髯參差的淡褐老參,秦藥師審視過後,招呼老汪引路,親自到灶間調處去了。
  何如霞又半蹲在屈歸靈面前,專注的凝視著屈歸靈那張灰白憔悴又血污沾染的面龐,說不出是一種什麼因素使然,她覺得好心疼、好難過,除了對自己的親人至交,她極少有這樣的感受,似乎屈歸靈微弱的脈搏應合著她的心跳,遊絲般的呼吸牽引著她的魂魄,稍有波動,便使她同受悸顫了……一個人對一個人,思想觀感上的改變原不該這麼突兀快速,但事實上卻確然如此,何如霞由怔忡的尋求自我解釋 莫非只為了先前屈歸靈冒死相救的那一段,抑或自己本來就心存敬慕,表面的排拒僅乃一種虛飾的姿態?
  何如霞的沉思尚未獲得確切的答案,秦藥師和老汪已從灶間匆匆出來,兩個人合力抬起屈歸靈走向裡屋 此時此情,老汪兩口子的臥房只好權充屈歸靈療傷之所,由不得他夫妻享用了。
  稍稍猶豫了一下,何如霞明知不大方便進去探視,腳步卻不由自主的朝裡移動,隱冥中,似有一股無形的力量在吸引著她……

runonetime 2008-05-29 04:20 AM

第21章 霹靂烽火拂曉血

  何起濤突兀從睡夢裡驚醒,朦朧中,他恍惚聽到一聲慘叫,一聲音調極為熟悉的慘叫,就是現在,叫聲的尾韻猶在耳邊回盪不散,那顫抖的餘波,仿佛是迸自心肺間一呼之後衰竭的掙扎,透著恁般的不甘,也仿佛要把這一聲淒厲的吶喊穿過時空傳送出去,表達一個資訊 一個不祥的資訊。
  抹去額頭上的冷汗,何起濤轉臉望向窗口,棉紙糊成的窗格外,仍然一片漆黑,說明了此刻依舊時在深宵,除了偶爾傳來巡守者的步履聲與低喝聲,夜,終究還是沉寂又僵凝的。
  他已經了無睡意,起身著裝,一邊輕輕擊掌兩響,房門悄然啟開,他的貼身近衛“丹心七志士”中的賀晚晴急步趨入,垂手候差。
  用力在自己面孔上抹了兩把,這位“千帆幫”的龍頭當家顯得有些煩躁地道:
  “晚晴,今晚上總堂裡是誰當值?”
  賀晚晴低聲道:“回老闆的話,是玄字旗船隊的大掌舵姜省非姜老大何起濤”
  哦“了一聲,接著問:”二當家現在何處?“賀晚晴道:“大概已回房歇著了,個把時辰之前,二當家才巡夜經過這兒。”
  略一沉吟,何起濤道:“去請二當家來。”
  賀晚晴答應著躬身退出,片刻後,霍邦已經大步走進房中,瞧他目光炯亮,神采奕奕的模樣,竟是毫無惺鬆之狀!
  何起濤打量著霍邦,沙著聲音道:“二弟,你似乎尚未入睡?”
  霍邦笑道:“心裡有事,總睡不安穩,其實只要每晚能靜下來打坐調息上一兩個時辰,亦堪可恢復疲勞,抵足一夜好睡了。”
  先讓霍邦坐下,何起濤才憂形於色地道:“二弟,我可是已經入夢,就在朦朧中,像是忽然聽到一聲慘叫,那叫聲好熟,待我矍然驚醒,卻又四周寂然,不復得聞……被這一攪,竟睡意全消,再也躺不安穩了……”霍邦安慰著道:“許是這幾日來當家的過於操勞,心情亦難免緊張,才會夢魘著了,這是常有的意識反應,白天的積鬱憂慮,往往便會在夢中以另一種形態映現,當家的放鬆一點,幻覺便自消失……”搖搖頭,何起濤沉重地道:“不,二弟,我有一種感應,這感應極其不祥,我在擔心,屈老弟他們前往‘黑岩半島’的一組人,只怕已經出事了!”
  霍邦忐忑地道:“當家的可是另有所悟?”
  何起濤緩緩地道:“夢中聞到那一種慘叫……二弟,這便是惡兆之徵礙…”
  霍邦感到背脊上泛起一陣冰寒,他卻強笑著道:“必是當家的對他們此行關切過度,日有所思,夜方有夢,恍惚中的神智映現,往往與事實大相逕庭,做不得準的。”
  何起濤僵默了須臾,又嘆著氣道:“可恨如霞這個丫頭,居然不知天高地厚,膽敢不告而別,也跟著前往‘黑岩半島’攪事,二弟,我不但憂掛於她的安危,更怕她為屈老弟及潛龍憑添累贅,這孩子,實在太不仰體我的苦心了……”霍邦陪笑道:“這一層當家的倒不必過於牽掛,如霞冰雪聰明,慧詰靈巧,心思之活絡,猶勝乃姐如霜,吉兇所見,自知趨避,何況還有屈歸靈屈兄和潛龍兩個的曲護照應,當家的寬念,如霞一定會平安回來。”
  何起濤神色悒鬱地道:“二弟,一想起那聲似在耳邊的慘叫聲,我就不禁惶悚難安,但願你的話說得對,這只是一個做不得準的夢魘霍邦忙道:”錯不了,當家的,吉人自有天相,葉潛龍方面大耳,體魄修偉強壯,豈是短壽之相?說不定這傢伙活得比我們還要長哩!罷饈保 贗砬繅啞愫靡緩  瑁 靡幻嬤炱崦杌ㄍ信潭肆私 矗 諦 幹現猛琢街桓潛  騫 瞬瑁 龐智崆嵬順雒磐狻?
  何起濤擎起蓋碗盅,掀蓋撥去浮在茶水上的葉梗,淺淺啜了一口,籲著氣道:
  “這兩天,風聲雖緊,卻不見動靜,我看他們是打算先吊著我們,等撐過了勁再抽冷子動手,二弟,你說呢?”
  霍邦慎重地道:“或許有這個可能,當家的,但我看眼前如此僵持的局面,也就是這一二日便要打破,甚至更快發生驟變,亦不足為奇 ”雙眉揚起,何起濤道:“怎麼說?”
  霍邦道:“因為屈兄與潛龍的攻勢已經發動了。”
  連連點頭,何起濤面色肅煞地道:“很好,要來的早晚會來,該討的總歸要討,二弟,我們的準備都完成了吧?”
  霍邦凝重地道:“承當家的諭示之後,‘天’‘地’‘玄’‘黃’四旗船隊所屬的四百條船,大多揚帆他去,盡做了疏散,現在泊靠本地或附近碼頭的船隻,不過三十餘艘,尚有半數正在裝卸貨物,一待作業竣事,亦將加速駛離,可容對方攻擊的目標已經大為減少。而四旗船隊的四位大掌舵,二十名正護旗手,全已隨著他們的頭兒移守總壇,船隊的事宜,便交由四旗船隊的二掌舵及六十餘名副護旗手調處,照形勢判斷,船隊業已散離各地,遭到波及的可能性不大,倒是總堂口,大概將成為敵方的主要撲擊對象……”何起濤道:“總堂口裡的婦孺都撤走了吧?”
  霍邦頷首道:
  “昨日已經全數撤完,如今總壇之內,俱屬精壯!”
  又啜了口茶,何起濤將蓋杯輕輕放回小幾之上,一邊嘴裡盤算著道:“‘天’字旗的大掌舵是‘鐵鬼手’荊之浩,由他和他的人負責正北面防守,最稱允當;‘地’字旗‘飛鴻’常毅庵一夥埋伏東邊,應該是個好安排;‘玄’字旗‘閃’刀姜省非帶人守西邊,‘黃’字旗‘黑龍’官小樓他們擋著南側,大概也都錯不了:再加上總堂口本身的人員配搭,應變力量差不多是夠了……”霍邦微微笑道:
  “只不知魏長風那邊實力如何?當家的不覺得我們對於敵情所獲太少?”
  何起濤的眉心擰了個結,沉沉地道:“事起突然,誰會想到預先佈置眼線?
  如何想到須要在自己拜把子兄弟的地盤組合內潛伏臥底?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現在待要補遺,已經來不及了!”
  霍邦道:“對這件事,我一直耿耿在心,當家的,我們不曾派人在‘鐵槳旗’臥底,只怕魏長風卻早就有了奸細混在我們堂口之中!”
  何起濤苦笑道:“這種情形,大概難以避免,二弟,如何因應,就要靠我們自己的警覺與提防了,你可曾做過什麼反製方面的措施?”
  霍邦道:“早交待過大家,務必慎言慎行,注意保密防姦,由上至下,只有一道縱的命令,橫向串連,以縱令密集運轉!四位大掌舵全是身經百戰,歷練豐富的好手,總堂口的各級禁衛亦多屬精明老到,只要忠貞不缺,大致上不會發生問題,問題是怕有那早就變了節,昧了心的弟兄,若然,就防不勝防了!”
  雙手環抱胸前,何起濤閉目垂盾,似在深思,就在這一片沉寂中,外面更鼓敲響,隱隱傳來,竟是將要天亮的辰光了。
  這時,賀晚晴又躡足走入,手中提著一把拭擦得淨亮的銅壺,拿壺中滾水,替二人衝過第二遍茶,霍邦望著賀晚晴退出,才低聲道:“當家的,天要亮了,當家的是不是趁這會兒再盹上一盹?”
  睜開眼睛,何起濤伸了個腰,緩緩自椅上站起,他略顯倦容地道:“不必了,二弟,索性由你陪我出去轉幾轉,四周巡視一遍,權當溜溜腿吧。”
  霍邦答應著剛剛站起,樓宇之外,已驀地傳來一記驚天動地的爆炸聲,爆炸的威力之大,甚至連他們立身的樓房也起了晃動,積塵灰土,籟籟而落,更一片火光沖天飛揚,煙硝晦迷中,梁折牆頹的坍塌震蕩不絕如縷,人聲隨即鼎沸,驚呼怒吼的音浪亂成一團!
  何起濤神色倏變,瞬息間又恢復冷靜,他兩步搶到床頭,掀枕取出他的兵器“八卦鑄心刀”,掂刀入手,雙目光芒似血。
  “二弟,該來的果然來了,而且,的確比我們預料中要早!”
  霍邦鎮定地道:“我們上陣吧,當家的。”
  門外,賀晚晴一閃而入,躬身急報:“老闆,‘鐵槳旗’敵蹤已現,分兵三路攻入總壇,據值班標衛首領鄭大通適纔急稟,來敵之中,似以‘風嘯’、‘雲起’兩殿之好手為主力,三路人馬,數近六百之眾,我方防守兩邊的‘玄’字旗姜大掌船、東側‘地’字旗常大掌船、南面‘黃’字旗官大掌船,已經各率所屬,反撲上去 “何起濤沉聲問:“七志士何在?”
  賀晚晴忙道:“由頭領潘光鬥點齊,已在樓外階下候差!”
  何起濤道:“跟我來。”
  三個人匆匆下樓,門外石階之上,“丹心七志士”頭領“赤棍”潘光鬥早已率同他的五名手下肅立相候,何起濤多一句話也不說,揮揮手,九個人迅速奔向那一片火光人影相映紅的混亂裡。
  從東邊攻入的“鐵槳旗”人馬,乃是由他們“風嘯殿”的殿主“生死環”石重帶領,並手下九名驍勇善戰的大把頭,二百名兒郎助陣,黑色的人影如波如浪,潮水般湧入,一式的鬼頭刀,一式的灰皮盾,寒光閃耀,摻合著發自丹田的陣陣殺喊,把人的血液都激揚沸騰了。
  迎著這一撥來敵的,正是“千帆幫”“地”字旗大掌舵“飛鴻”常毅庵,常毅庵領著他五位久經殺伐陣仗的“正護旗手”,百餘名兄弟,在總壇十餘名禁衛的支援中力拒敵方“風嘯殿”的入侵者,人肉陣衝著人肉陣,剎時業已彼此切入!
  芒閃血映下,常毅庵對上了石重,兩個人原乃素識,只是處在眼前各為其主的搏命形勢中,除了揮刀相拼,連苦笑都笑不出來了。
  由西側衝來的“鐵槳旗”所屬,以“雲起殿”殿主“長鞭”廬存敬一馬當先,粗橫魁梧的身子領頭前撲,手上蟒皮包箍鋼圈的長鞭揮舞得震天價響,他的九名大把頭左右呼擁,二百手下並排挺進,聲勢亦是不校接戰“雲起殿”廬存敬的“千帆幫”主將,就是夜來恰好當值的“玄”字旗大掌舵“閃刀”姜省非,這位“玄”字旗的大掌舵,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剽悍兇狠,勇不畏死,他領著他的五名“正護旗手”與一百多名麾下幫眾,只一朝面便和來敵殺成一團,並且立時就見血濺屍橫,有了傷亡!
  “千帆幫”負責擔任南面防務的,是“黃”字旗大掌舵“黑龍”官小樓,說起此人來頭大,他原本是橫行渤海水域的一幫海盜首腦,不但武功高強,心狠手辣,而且行動飄忽,神出鬼沒,是一號極其難惹難纏的人物。由於消遙日子過慣了,便不免興起目空天下的驕狂氣燄,甚至連“千帆幫”的船隊也動起腦筋來,幾翻侵掠之下,激發了何起濤的憤怒,親自帶船出海,邀擊官小樓;在一個濁浪洶湧的早晨,雙方終於碰頭,何起濤獨挑這條“黑龍”對決,而一場鏖戰下來,何起濤雖未能以他的“八卦鑄心刀”鎮伏對方,卻以他的不傳之刃、不傳之術
   “懾魂劍”下運展的“大寂四劍”劍法敗了官小樓。官小樓在驚服之餘,心甘情願的歸順了何起濤,做起“千帆幫”“地”字旗的大掌舵來。現在,這位桀驁不馴,連當年同在渤海水面討生活的“長櫓會”會首危中行都得退讓三分的官大掌舵披掛出馬,氣勢上已經先透出一股凌厲。
  但是,率眾攻撲南側的“鐵槳旗”陣容,卻決不比官小樓這邊稍遜,為首者乃是“鐵槳旗”方面的首席執法,素以冷面鐵心聞名的“白髯血爪”萬滄,以及萬滄手下的十二名“掌刑”,二百名屬眾,雙方甫始接觸,立即將對將、兵對兵各不相讓的展開了廝殺,血雨橫飛的慘厲情景,不遑輕讓於西邊。
  整個“千帆幫”的總壇,已經完全陷入一片瘋狂的殺伐之中,原本北側方不見敵蹤,而敵蹤的出現卻彌足驚人 這一股人馬,竟由魏長風親自率領!
  黑臉黑須的魏長風,穿著一身黑袍,形象威猛剛厲,別有一種雍容氣度,他手中的一對“彎月斧”在黎明的晨曦中閃耀著冷森的寒光,跟隨於他身邊的,全是一流的硬把子 “黑摩韌”宮子郁、“海夜叉”田聽潮、“燕子”危中行、生了兩只火眼金睛的“赤瞳子”柴宣、容貌陰鷙狠沉的“摘標瓢”熊光渭、高頭大馬,有如巨靈般的“貫月戟”方化,以及另兩個穿著豹皮緊身衣,頭扎豹皮巾的光頂大漢,卻不見“筏幫”的“木面四判”,當然,“陰陽無常”江樺、任雪綺夫婦亦不可能在此刻出現了。
  鎮守正北位的主將,是“千帆幫”的首席大掌舵,負責“天”字旗的“鐵鬼手”荊之浩,這位首席大掌舵不但精明達練,老謀深算,其功力之強、反應之快,尤屬全幫翹楚,目前雖然面對強敵如虎,他依舊沉得住氣,魏長風等人甫一現身,他已橫阻向前!
  注視著白髮似雪,卻面龐油光紅亮的荊之浩,魏長風一揮袍袖,冷冷地道:
  “老荊,我不難為你,去把何起濤叫來!”
  雙方本來就熟,當年的朋友,此刻竟變成了死敵,荊之浩實在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滋味,他修長壯碩的身體半步不移,語氣也十分生硬:“瓢把子,我不承情,如果你有本事放倒了我,再去找我們老闆也不嫌遲!”
  魏長風忽然冷峻地笑了:“老荊,你真是年紀越大越固執,今天的場面,你應該心裡有數,我們敢於發動攻撲,就有必勝的把握,‘千帆幫’土崩魚爛便在眼前,為何起濤,不值得賣這等老命,你如果現在抽腿,還來得及!”
  荊之浩的那把“鐵鬼手”豎立身前,鬼手五指如爪,隱泛藍光,他紅潤的臉上沒有丁點表情:“對我說這些話,瓢把子,你不覺得乃是多餘?我荊某人二十餘載的一顆赤心,豈會聽你幾句濫言便抹黑了?”
  一邊,“燕子”危中行突然叱喝:“姓荊的,你也太無狀!”
  荊之浩連正眼也不看危中行,只聲聲冷笑:“放著‘長櫓會’的首領不做,卻跑到‘鐵槳旗’去仰人鼻息,聽差跑腿,這種天生的奴才,真個不提也罷!”
  危中行勃然大怒,星目中光芒如火:“荊之浩,你敢出言侮辱於我?”
  荊之浩揚起麵孔,沉沉地道:“殺都殺得,何不能辱?”
  危中行略略側身,背後斜掛的兩只“削刀輪”已到了手上,他陰惻惻地道:
  “早就想收拾你了,荊之浩,如今正是時候!”
  魏長風走開幾步,淡然道:
  “破陣吧。”
  不待危中行有任何動作,荊之浩的“鐵鬼手”已橫掃向危中行左肋,尖銳箕張的五只鋼指快要沾到危中行的衣角,才傳來鬼手揮動時的破空之聲!
  危中行沖天飛起,又在連串的斤鬥下似翻而回,翻滾的過程間,“削刀輪”
  掣閃翩舞,恍若落月沉燈,團團湧罩荊之浩。
  “鐵鬼手”便仿佛剎時幻成了多臂魔神旋轉的胳膊,朝四面八方,朝能以充塞的空隙中穿織抓扣,金鐵交擊的聲音密如正月響起的花炮,危中行第一次接觸下己被逼退七步!
  “赤瞳子”柴宣雙目火紅,閃不吭聲的暴躥而上,身形騰躍裡,一條鑲包銅頭的三節棍“嘩啦啦”卷襲下來,力道沉猛,頗具威脅。
  荊之浩身形微閃,反手間鬼手驟挑,卻在挑出的一剎回帶,柴宣抽棍橫截,業已不及,“刮”的一聲,胸口上便現出了五道血淋淋的長痕!
  於是,“海夜叉”田聽潮,霍的舞起那只又重又粗的鐵槳,長身加入戰圈。
  但這一次,圍峙四周的“千帆幫”所屬立時有了回應,五名“正護旗手”中的兩個,打斜刺里切迎上來,他們全是“天”字旗中拔尖的好手,一個叫範樵,一個叫吳浪,合稱“雙死角” 兩人所使用的四只巨大糜鹿角,乃經過特殊調合的藥汁泡過,幾番薰曬之後,堅硬如鋼,二人慣於夾擊雙攻,且又出手無情,是而有“雙死角”的稱謂,眼下並肩迎擊田聽潮,立時就纏了個難分難解!
  魏長風的神色已略顯不耐,他本來打算一動手便給荊之浩等人施一記下馬威,誰知雙方這一豁上,竟然陷入鏖戰的場面,如此不僅延誤戎機,且不易與其他各路人馬的行動配合,若不速戰速決,只怕將影響整個局勢 他的目光移向“摘瓢”熊光渭,能光渭即刻會意,身形低塌,人已飛出,隔著荊之浩尚有丈許,一面鬥大 亮的黃銅鈸“嗖”的一聲凌空旋斬,去勢之快,真個有鈸現頭落的功架!
  用不著荊之浩來對付這面飛鈸,一條粗逾兒臂的白臘桿倏然一抖直點,桿端顫如旋碟,“嗆”的一記已把飛鈸戳歪,而鈸身偏轉,又湍溜溜的掠回熊光渭手中!
  執用白臘桿的人,亦是“天”字旗的五大“正護旗手”之一,有個號,叫“通天臂”,名為趙鈞,其實他臂未通天,這條白臘桿倒幾乎能呼風喚雨了;熊光渭的飛鈸堪堪收回,趙鈞已挺桿長刺,桿頭抖閃點桃,千變萬化,熊光渭才一接手,便知是鐵掃把碰上石地堂,有得磨了!
  魏長風領著其餘的人緩步向關,包圍周遭的百餘名“千帆幫”兄弟亦列成圓陣,繞著他們團團轉,圓陣並逐漸往內收縮,光景是要逐步斷絕他們的去路……
  突然,魏長風的“彎月斧”向左右暴斬,凝形的晶芒才現,雙斧卻又居中猝洩,四名“千帆幫”的弟兄尖號著拋跌,血光甫湧,又有四名漢子歪身斜倒;另一位“正護旗手”“旋風扁擔”包百歲大喊著向前撲擊,老桂竹的扁擔尚未掄下,牛高馬大的“貫月戟”方化已橫攔硬截,七尺半長的鑌鐵戟飛回繞轉,芒輝賽雪,一下子便堵住了包百歲!
  “天”字旗五名“正護旗手”,如今只剩“落花棍”孫鐵肩還閒著,但孫鐵肩一張紫膛臉上卻早已冷汗淋漓,因為下一個應該截擊魏長風的,就輪到他了,而任憑拿老命擱上,豈有分毫把握?
  魏長風邁出的步伐已經加大,瘦黑的面孔展現著一片冷森剛厲,“彎月斧”
  的刀口上還滴著點點鮮血,昂首前行之餘,大有誰奈我何的氣勢!
  孫鐵肩猛一咬牙,挺胸躍上,那只黑漆栗棍摟頭便揮,魏長風竟連正眼也不看,頂著揮落的棍子仍往前走,眼瞅著棍便要砸上魏長風的腦袋,他身後兩個穿著豹皮緊身衣的大漢驀然分閃合迎,一個橫臂硬架,另一個直衝孫鐵肩。瞬息裡,黑漆栗木棍打上了那橫臂硬架的仁兄肘節,但聞“咋喳”一聲暴響,斷的並非對方手臂,居然是孫正護旗的棍子!
  衝來的這一位雙掌如風,正砍下落,孫鐵肩錯步急躲,已然心裡有數 兩個身穿豹皮衣的光頭大漢,絕對有著橫練功夫,看情形,像是“鐵布衫”的一類,只不知他們練到了什麼火候。
  在孫鐵肩的迅速閃避間,魏長風目不斜視,大步行過,不待孫鐵肩稍做攔阻,那兩個具有一身橫練功夫的朋友,又已雙雙夾殺過來!
  折斷了小半的黑漆栗木棍,驀地掃向右邊的光頭漢子,棍身倏點反彈,幾乎在同一時間,業已搗上左邊的另一位,但這兩個人完全沒有躲閃的意思,任由木棍連番敲打,“砰”“砰”聲響,如擊敗革,不僅毫髮未傷,反把孫鐵肩震退了好幾步!
  孫鐵肩顧不得手腕竣麻,暴吼聲中,飛腿踢向其中之一,那穿著豹皮衣的光頭大漢獰笑出聲,孫鐵肩的足尖踢踹他的心口,他立刻大大方方把心口送上,只聽到“咚”的一記,那人紋風不動,孫鐵肩的足踝卻已震斷!
  骨胳的斷裂聲最是痛徹心脾,孫鐵肩人往後倒,差點便一口氣沒喘上來,另一個光頭大漢踏步上前,雙掌齊落,就仿佛兩塊鐵板也似壓到。
  於是,三名“千帆幫”的弟兄帶刀撞入,人往前衝,雪亮的朴刀繞身飛旋,兩個光頭漢子躍騰而起,四掌翻揚,一片唏哩嘩啦的碰擊聲裡,三柄朴刀拋上了半天,三名撞入的“千帆幫”弟兄也分成三個不同的方向橫摔出去 個個都是滿嘴的鮮血狂噴!
  地下的孫鐵肩狂吼若嘯,雙手緊握大半截木棍,由下往上,奮力插戳對方一人的胯襠,那光頭大漢雙腿一夾,已將棍端夾牢,更雙膝重重曲跪,正好跪壓在孫鐵肩的胸膛之上 胸骨的折裂聲清脆響起,孫鐵肩的口中像噴泉般標出三尺多高的血箭,不待光頭大漢從孫鐵肩胸口起立,又一名幫裡弟兄揮刀暴斬過來,但光頭大漢形似不覺,任由朴刀的鋒刃砍上背脊,而剎時刀甩人翻,連光頭大漢的豹皮衣都沒割破一角!
  一聲嘶啞的呼號不知出自誰人嘴裡,怖厲宛同狼嗥:“孫正護旗被他們害死了……”“通天臂”趙鈞赤紅著雙眼,白臘桿連抖連舞,硬生生逼退熊光渭三步,他突然轉身急掠,桿頭倏翻,惡狠狠點向那兩個光頭大漢!
  兩個光頭漢子正快步追向前行的魏長風,臘桿點來,四手齊伸,光景是打算愣抓,趙鈞身形猝沉,抽桿旋尾,臘桿驟顫,“咚”的一聲搗上一個的小腹,幾乎不分先後,又“咚”的一響擊中另一位的下頗。
  又四名“千帆幫”的兒郎,適時貼地滾進,朴刀如波,既快且狠的削砍這兩人的腳踝!
  兩個光頭大漢各自挨了趙鈞一記重擊,全是一派若無其事的模樣,甚至身子都不曾搖晃一下,腳下四柄朴刀砍來,他們就眼睜睜的看著刀鋒與自己的足踝接觸,刃口沾上褲腳,只是發出“噗”一聲悶響,四柄朴刀反彈盪起,他們的四只人腳跟著已經踹上了四名“千帆幫”兄弟的臉面!
  血花花的人臉晃映在塵土飛揚裡,這兩個光頭大漢又一點不閒地撲向了趙鈞!
  這時,“摘瓢”熊光渭也跟著追到,一對銅鈸交互磕擊,鏗鏘聲中,鈸刃已在近前。
  趙鈞雖有“通天臂”之稱,一只白臘桿上也確實有他獨到的功夫,但面對三個強敵,卻大感狼狽,幾次攻拒下來,業已是窘態畢露,招架無方。
  以一敵二的荊之浩早把一切情形看在眼裡,他心中當然是憂急,當然是悲憤交加,但他依舊形色不動,“鐵鬼手”縱橫掣閃,威力益盛,一邊冷靜地出聲點撥:“趙鈞過來,與我並肩而戰 ”趙鈞正在竭力抵禦三個強敵的猛攻,聞聲之下,腳步甫移,馬上就被對方截封:“摘瓢”熊光渭雙鈸翩舞如風,狂聲大笑:
  “用不著並肩而戰了,你們就等著被各個擊破,分別受殲吧!”
  驟然一聲慘號又起,“旋風扁擔”包百歲的老桂竹傢伙剛剛砍折了“貫月戟”
  方化的後頸骨,而方化的鑌鐵戟戟尖亦同時送進了他的腹腔 慘號聲發自包百歲,因為方化已經永遠出不了聲了。
  往前大步邁進中的魏長風見狀之下,突兀停步,一張黑臉上殺氣盈溢,酷毒之形,就仿同一條噬撲獵物之前的眼鏡蛇!
  於是,一支花旗火箭沖天飛起,繽紛的紅色煙火爆散在旭日初升的晨空中,十分炫目,卻也十分驚心!
  火箭是荊之浩施放的,他本來不願求救,但大勢逆轉,生死交迫,業已由不得他了!

runonetime 2008-05-29 04:21 AM

第22章 追魂奪命鏑鋒寒

  一直還沒有出過手的“黑摩韌”宮子郁,自始至終,便和魏長風保持著一段距離,這種距離的保持,完全是戰術上的運用,以便於他和魏長風之間相互呼應,彼此支援,現在,花旗火箭升空,魏長風停止了前行的動作,宮子郁便知道一場狠殺又要在原地再次展開。
  火箭的餘焰尚在空中閃耀未熄,趙鈞的白臘桿又重重敲上那兩名光頭大漢中一個的腦袋,臘桿敲落的力道,原本足可砸斷牛頸,但那光頭大漢不僅不躲,反而用力上頂,“ ”的擊響之下,因為臘桿的彈性極韌,倒是不曾折斷,卻一下子跳盪起老高,趙鈞的身子不由斜震三步,正好迎上熊光渭的鈸刃!
  赤紅的熱血從趙鈞胸腹間噴出,他面孔頓時扭曲,一桿揮出義未能砸中熊光渭,另一個光頭大漢猛一掌自後劈來,直把趙鈞打得溜地翻滾,卻是再也爬不起身了。
  荊之浩的“鐵鬼手”便在這時穿過危中行合擊落空的“削刀輪”,“當”一聲磕開了“赤瞳子”柴宣的三節棍頭,如刃般的鬼手倏沉,剎時扣住了柴宣咽喉,鬼手橫擰,柴宣悶嗥一聲,人已倒地 看情形,亦是再也爬不起來了。
  魏長風唇角抽搐了一下,冷叱出聲:“大太保、二太保,還不去對付姓荊的?”
  那兩個身著豹皮緊身衣的光頭大漢,聞聲之下齊齊回喏,衝著荊之浩便圍了上去。
  就在這情況危急的須臾,空中人影連閃,何起濤、霍邦,與“丹心七志士”
  等已翩然而到,他們來得不算快,卻還及時,否則,荊之浩的樂子不校九個人甫一落地,馬上各據方向,進入適宜出手的有利位置,何起濤目注魏長風,真個仇人見面,分外眼紅,他的五官緊繃,臉色鐵青,幾乎連眼珠子都要迸出眼眶,魏長風反而若無其事,只是微微僵窒了瞬息,立即嘿嘿笑道:“何二哥,咱們兄弟久違了。”
  何起濤額浮青筋,兩側的太陽穴在急速的突突跳動,他挫著牙道:“不要和我稱兄道弟,姓魏的,我何某人沒有你這一號禽獸不如的手足!”
  魏長風淡淡地道:“君子絕交,不出惡言,何二哥,事情該怎麼辦是另一個說法,可別失了你一幫之主的氣度風範。”
  何起濤忍不住激動地嘶號起來:“魏長風,你不是人,你是個枉披著一張人皮的畜牲,凡是人,豈會有你這種殺嫂謀姪的行為?又如何狠得下心來揮兵相殘於兄長?魏長風,你狼心狗肺,苛毒殘橫,你該遭天譴,該死無葬身之地!”
  魏長風七情不動,冷淒淒地道:“你不要太天真了,何二哥,江湖上打滾,講究的是實力,比較的是份量,成者為王敗者寇,哪有這麼多仁義可言?‘千帆幫’日益坐大,強攬硬包,早已嚴重威脅到本旗的生存,你卻不知收斂謙讓,一任你的組合擴張,本旗要自保,當然就必須抑制你們。原來,我只打算取去你‘大寂四劍’的劍譜,使你失掉部分優勢而有所警惕,可惜未能如願;後來又陰錯陽差的漏了口風給如霜,我為顧全大局,猶苦勸如霜守密隱忍,切勿掀起風波,可恨這妮子卻執意不允,獨斷專行,她要陷我於絕地,也就怪不得我要下她的手 ”何起濤目露血光,聲似狼嗥:“一派胡言,滿嘴乖張,魏長風,你是血口噴人,以非為是,‘千帆幫’自創幫以來,早就與你‘鐵槳旗’、曹老的‘黃香社’劃清地盤,定規碼頭,二十餘年以還,何嘗稍有逾越?你是狼子野心,貪婪成性,妄圖獨霸江山,坐地稱尊,卻編得好一番欺天瞞地的說詞,魏長風,待用鮮血白骨來架構你的寶座,以絕義來鞏固你的基業,只怕你要土崩魚爛、萬劫不復!”
  黑須拂動,魏長風陰沉地道:“早知我們是溝通不了的,何二哥,所以我才採取了這最後手段,雖然未免過於極端,卻證明我的選擇並沒有錯!”
  何起濤仰天狂笑,形色慘厲:“魏長風,不必再做任何虛飾,你要流血,你想殘命,行,我陪著你,絕對陪你豁到底,我倒要看看,蒼天在上,是如何個評斷!”
  魏長風生硬地道:“不錯,何二哥,而且我們很快就會知道結論!”
  何起濤手中的“八卦鑄心力”“噌”一聲出鞘,刀鋒森寒,芒焰流燦,宛如一泓秋水,精雕在刀面的那枚八卦圖,亦似在冷光中炫閃跳動。
  魏長風向前迎上,一對“彎月斧”兩側斜起,全神貫注于何起濤握刀的右手。
  於是,霍邦略略湊近,低聲向何起濤道:“當家的,還是由我來吧!”
  何起濤滿臉嚴霜,緩緩地道:“我要親自替你嫂子及姪女報仇,二弟,其他的事就交給你了!”
  霍邦靜靜地道:“當家的,小心 ”
  微微點頭,何起濤的“八卦鑄心力”已平平推出,刀口流芒如波,起伏掣閃,就那麼平順緩和的一刀,卻似已涵括四面八方,將每一個可能退避的角度完全籠罩在鏑鋒之下!
  魏長風卓立不動,猝然間“彎月斧”彈揚,何起濤的“八卦鑄心刀”已在倏晃之下刺向魏長風的小腹 魏長風竟不曾攔截得住這一刀!
  身形暴退,魏長風卻在退後的同時轉位反攻,“彎月斧”飛斬如虹,十九斧融為一斧砍出,何起濤的刀鋒凝為匹練,長旋橫卷,立時將敵人的攻擊封住,而且封得嚴絲合縫、涓滴不漏!
  魏長風開始以守為攻,穩札穩打,他的身法矯捷,動作神速,用飄忽游移、瞬間環轉的戰術來對付何起濤長江大河般滔滔不絕、延綿不斷的招式;這兩位激戰中的高手,一個是凌厲巧快,一個是沉渾凝練,看光景,一時半刻間,恐怕難以分出勝負。
  叫“大太保”“二太保”的那兩個光頭大漢,一直虎伺於側,擺出一副躍躍欲試的姿態,而荊之浩雖與危中行拼得劇烈,卻逐步向這兩個“太保”站立的位置移動 他有他的打算,趙鈞、孫鐵肩都是追隨他多年的得力兄弟,如今命斷身殉,他必須對他們的死亡做個交待。
  這個交待,最直截了當的方法,就是以血還血,以牙還牙,誰要了他們的命,便向誰去索回命來。
  荊之浩的舉動,正拼得頭暈眼花、渾身大汗的危中行並不曾查覺,但冷眼做壁上觀的“黑摩韌”宮子鬱卻看得分明,因此,他也不著痕跡的在慢慢靠近,準備及時攔截荊之浩。
  當危中行的“削刀輪”滑過荊之浩右肩的俄頃,這位“千帆幫”的首席大掌舵猛然斜撲出去,“鐵鬼手”翻飛如電,快不可言的抓向兩名光頭大漢中的一個後頸!
  這二位“太保”,荊之浩早已看出全具有一身深厚的橫練功夫,但卻也有他們共同的弱點,就是動作較為遲緩,反應亦較慢,他希望以速度鉗制對方,或許能夠佔得機先,再做必死之狙殺!
  “鐵鬼手”來似電掣,首當其衝的乃是橫眉豎眼的“大太保”,鬼手沾頸,他才驚覺,但仗著自己到家的橫練功夫,亦不甚為意,蹲身揚手,就想硬撈,鬼手越過他的頭皮,卻突往下沉,鋼指所指,竟是這“大太保”的眼睛!
  橫練功夫裡,不論是“金鐘罩”抑或“鐵布衫”,任你練到第幾層的火候,也不可能把氣勁貫注至眼部,換句話說,一旦銳氣入眼,照樣要受傷遭罪。這“大太保”自然明白厲害,他狂吼一聲,趕忙雙掌急抓,鬼手卻又飄閃,這次鋼指箕張,刮過他的咽喉,由於于荊之腕勁奇猛,立時就把“大太保”的喉部刮出三道血痕來!
  “二太保”剛剛撲向荊之浩,荊之浩已猝往後挫,“鐵鬼手”橫擊,“ ”
  的一記便將對方攔腰砸翻,溜地滾出,他搶步上前,正待再補一記,“黑摩韌”
  宮子鬱已驚鴻般掠到頭頂,“九寸腸”兜空刺落!
  用不著荊之浩動手反拒,霍邦已經飛閃來近,身形凌空翻轉,雙掌舒卷,差一點就勾上了宮子鬱背脊,宮子鬱不及再向荊子浩下手,回劍仰身,歉然退出。
  霍邦素有“摩雲擒龍手”之稱,掌上修為,極其精湛深厚,宮子鬱退得夠快,他進得更快,掌勢起如霹靂狂風暴雨般馬上就罩住了那位“黑摩韌”!
  兩位“太保”方才吃了悶虧,自則不肯甘休,雙雙吼喝著撲擊荊之浩,荊之浩乃是求之不得,“鐵鬼手”揮展之間,不但危中行,連兩位“太保”也一起笑納於指影銳勁之下!
  於是,“摘瓢”熊光渭起了夾擊何起濤的主意,但他身形甫向那邊移動,“丹心七志士”的首領“赤棍”潘光鬥已經橫步迎上,兒臂粗的朱漆棍往地下一頓,卻發出“當”的一聲金鐵震響,乖乖,他這根棍子,居然是生鐵打造,比起“落花棍”孫鐵肩來,又要高上一級了!
  熊光渭也不多話,雙鈸互擊,挺身削殺,潘光鬥更是乾脆,巨棍揮起,掄出裡外十一圈風環,怒濤懸瀑也似浩蕩卷來,只接一手,熊光渭已感到壓力沉重,不知不覺間倒退出七八步去!
  以一擊三的荊之浩,主要狙殺目標並不放在危中行身上,他處心積慮要幹掉的便是那兩個身穿豹皮衣的“太保”,在走馬燈似的廝殺間,他一直注意尋找對方的“罩眼”可能隱藏的部位,但交手急促,進退匆忙,一時倒還真不容易琢磨,因此他暗中下了決心,不再去探究“罩眼”的所在了,索性硬打硬砸,來個生吞活吃他娘的!
  “鐵鬼手”抓向危中行,危中行輪切輪斬,猛迎狠接,“大太保”、“二太保”卻由左右衝抱,憑著皮粗肉厚,打譜近身壓制荊之浩。
  突兀裡,荊之浩的鬼手橫撐,閃電般頂住了“大太保”身上 模樣像極了他偎進“二太保”的懷中,而他左手探懷翻出,指節晃動間一把細若毫芒的銀光散飛,“二太保”便殺豬似地起了一聲嗥號,雙手摀著眼睛,痛得滿地翻騰!
  荊之浩生平有一樁極少人知的絕活兒,叫“荊芒術”,這“荊芒術”是一種施放暗器的功夫;尋常時,他懷中總置有一只闊口皮囊,皮囊的錦緞上以百只為一束,插著二束銀針,銀針細似毛髮,淬有劇毒,施展的時候,用拇指與中指輕拈每束針尾,貫以內力揮散製敵。這種暗器手法,由於無聲無息,且針芒擴展的面積極大,針上又淬有劇毒,所以極具功效,但缺點是針輕芒細,易受風力及人體運動時所帶氣流影響,難以至遠,必須靠近才能發揮威力;這門功夫,荊之浩向來罕使,現在他是恨極了,別說“荊芒術”,要他拿老牙去咬那兩個“太保”,他都會毫不猶豫地張嘴!
  “二太保”這一滾地哀號,“大太保”已不禁一愣,一愣之後,勃然大怒,雙手互合下已緊緊抓牢了頂在他肚皮上的“鐵鬼手”,喉頭起一聲嘶吼,奮力便將“鐵鬼手”往自己這邊扯奪 。
  又是一蓬如絲如霧的銀針漫頭灑到,隨著銀針而至的,當然是荊之浩的身子,他的身子撞擊“大太保”石柱似的軀體,幾乎就把骨架震散,但“大太保”也只能給荊之浩這麼一點反擊,然後,他也與他兄弟相同,朦著兩眼嚎叫起來,一面叫一面蹦,那等痛苦,活脫是萬蟻嚙心!
  變化快到只在瞬息,危中行沒有來得及援救兩個“大太保”當中任何一個,他不由瞋目切齒,氣得一張俊臉全泛了灰青:“荊之浩,虧你也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竟齷齪至此,用這種下三流的陰損伎倆傷人害人,你……你還有沒有一點風度,有沒有一點德格?”
  荊之浩聲聲冷笑:“和你們這群冷血黑心的殺才,還談什麼風度,論什麼德格?殲之誅之,方為當務之急,危中行,只要能將你們個個宰絕,我敢情男盜女娼,也在所不計!”
  危中行怪聲大叫:“你這條老狗,我今天拼著玉石俱焚,也斷斷饒你不過!”
  “鐵鬼手”舉起,荊之浩狠酷地道:“我們正是一個心思,危中行。”
  就是那兩位“太保”,一個滾地、一個蹦跳,一片鬼哭狼嚎聲中,荊之浩形若瘋虎也似再度攻向危中行,這一次,他不但氣勢如虹,威猛更盛,那股子凌厲,簡直就凝成形了!
  另一頭,“海夜叉”田聽潮的處境也不比危中行強到哪裡,他的兩個對手“雙死角”範樵、吳浪,打一開始就是拼命三郎的搏殺方式,這兩個“千帆幫”
  的“正護旗手”,又為“天”字旗下最拔尖的剽悍角色,田聽潮雖不是省油的燈,遇上範樵、吳浪那種不要命的打法,亦實在感到有些吃他不消。
  雙方拼到如今,業已上了百招,田聽潮自己覺得壓力越來越沉重,後力不繼的現象也逐漸顯露出來,手上揮舞的鐵槳,原先又輕又順,眼下卻運展吃力,雙臂的肌肉都似乎僵麻得失去感覺了。範樵與吳浪兩個,固然也是汗水淋漓,喘息籲籲,卻決沒有絲毫合稀泥的打算,兩個人四只巨大多刺的麇鹿角奮力進擊,輪番攻撲,閃騰分合之間,搭配得天衣無縫,緊湊之極,而這是陸地,不是水面,田聽潮那一身了得的水性完全派不上用場,除了咬牙強撐,也只剩咬牙強撐了!
  事情發生得很快,田聽潮一槳劈出,目標指向吳浪,正常的反應該是吳浪躲閃或者招架才對,然而吳浪沒有躲閃,更沒有招架,他直舉糜鹿角,悍不畏死的一頭撞進,田聽潮如果原式不變,大概可以一槳劈倒吳浪,但同樣的情形下,吳浪那對又硬又重的麋鹿角亦必定能招呼到他身上 剎那的猶豫之後,他趕忙抽槳旋讓,於是,範樵便以相似的招數,從另一邊衝了過來!
  這時,田聽潮要想躲避,已經來不及,他猛一咬牙,鐵槳暴出,槳葉磕開了範樵的左手角,搗中胸膛,而範樵的右手角亦迎面落下,重重砸上田聽潮的腦袋,雙方的骨骼碎裂聲同時響起,吳浪搶步挺進,兩角齊揮,竟把田聽潮打得飛起三尺,連脊椎都震成數段!
  吳浪沒有過去探視田聽潮是死是活,因為他十分清楚自己出手之下的力道輕重,也明白可能造成的後果,他急於照顧的是他的兄弟範樵,範樵就坐在地下,胸膛扁凹,一根雜著血絲的白骨穿肌透出,他的臉色灰敗,唇角流淌著鮮血,可是,神態卻出奇的滿足與安詳,毫無痛苦遺憾之狀。
  走到範樵身前,吳浪緩緩跪下,他用雙臂環摟著範樵,目現淚光,一句話也不說 他知道,現在說什麼都是多餘,範樵活不成了。
  那邊,“丹心七志士”中的六位,又走出賀晚晴、楊雪舫、魯思進三個,賀晚晴用的是一對“金瓜錘”,楊雪舫手執“勾連槍”,魯思進的傢伙則是一柄長喪門劍,他們三人出來,不是擺架勢的,一湧齊上,目標正是在與“赤棍”潘光鬥火拼的“摘瓢”熊光渭!
  這樣一來,熊光渭的苦頭可就吃足了,以一對一,他已經覺得難敵潘光鬥,如今又憑添三員功力不比潘光鬥遜色的虎將,光景豈不是雪上加霜?只幾個照面下來,他窘態立現,馬上就落了下風!
  “赤棍”潘光鬥的那種狠惡法,決不在“鞭死角”之下,一條生鐵朱漆棍在他手中舞動起來,就像一條活龍,掃砸搗撞,風疾雲湧,渾無破綻。而賀晚晴、楊雪舫、魯思進三人亦是頗有默契,輪番進退,交互支援,和潘光鬥搭配得異常嚴密,“摘瓢”熊光渭使盡了吃奶力氣,僅僅掙了個左衝右突,狼狽不堪,眼瞅著就要難看了 卻是做夢也想不到,讓姓熊的難看的人,並非“丹心七志土”
  這四位,竟是那邊廂猶在環摟著範樵屍體的吳浪。吳浪就在毫無徵兆的情形下彈身而起,一雙“糜鹿角”貼地叉入,精疲力竭中的熊光渭不曾防及這來自圈外的猝襲,倉惶躲避下難免重心不穩,腳步歪斜,吳浪打橫翻起右手角已結結實實的搗在熊光渭背上!
  雙鈸翻揚於一剎,熊光渭的身軀隨著鈸面的翻揚搶出五步,“哇”一聲吐出一口赤熱的鮮血,血光甫現,潘光鬥的巨棍已當頭砸落!
  暗裡咬緊牙根,熊光渭奮力扭身撐腿,雙鈸猛向上迎,“眶啷”一聲金鐵震擊,他人已反挫得跪倒在地,不待他有第二個動作,楊雪舫的“勾連槍”閃擦而過,連皮帶肉的一大塊肌裡便被挑割起來,痛得他怪嚎如泣,回鈸飛削,錢刃的冷光只劃出一道半弧,業已“嗆”的一傢伙拋上了天 賀晚晴一錘攔砸,剛好砸個正著!
  熊光渭的面孔上,忽然漾現一抹奇異的表情,那種表情十分悲涼,宛如一縷歸魂在注視著自己躺在棺材裡的遺骸一樣,有說不出的沮喪與無奈;他開始僕地翻滾,但是,只在第三個側滾間,魯思進的長喪門劍已透胸暴刺,將這位亦以驍勇狂悍聞名的“摘瓢”活生生釘死當場!
  潘光鬥一向思慮周密,反應敏捷,指揮調度,有大將之風,他的赤鐵棍上揚,冷沉地叱喝著:“伙計們,把握時機,隨我往上圈,沽捉那元兇罪魁魏長風!”
  連同殺紅了眼的吳浪,他們一共五人,就像五條出海的怒蛟,衝著魏長風撲去。不獨如此,一直站在旁邊,為何起濤掠陣的另三員“丹心七志士” 何良、杜宜昌、袁衡等見到陣勢發動,更不甘落後,三員志士齊聲大吼,隨同他們頭兒潘光鬥飛抄而上!
  魏長風當然有自知之明,他的武功與何起濤相較,是靈快有餘,沉穩不足,而修為在伯仲之間的高手,一旦交鋒,往往免不了便是一場持久的纏鬥,假如不想以險招對決,纏鬥下來的結果,沉穩的一方勝算必大,眼前與何起濤之戰,他業已有幾分力不從心的艱困,如今一下子又增加八員死士,他的機會就更渺茫了。
  何起濤並不阻止手下們的圍攻,他分得清利害形勢,也曉得在什麼時間場合才該講究江湖規矩,目前的血戰,事關整個組合的存亡,他個人的榮辱,血債家仇如果能以報得,則更不在話下,親手施為,固然大快人心,用其他方法達成目的,亦是殊途同歸,此情此景,已考慮不了那許多……陣勢的形成非常迅速,魏長風的應變亦決不稍慢,他略一忖度,身形暴起,凌空一個斤鬥,人又拔升四丈之高,雙臂振處,大鳥般斜掠至十餘丈外,人朝外掠,一句話虛虛飄飄地落了下來:“危中行,下令退卻!”
  何起濤率眾追去,一邊瞋目狂吼:“無恥無膽的卑鄙匹夫,你真有臉逃走?”
  魏長風的輕身術無疑是第一流的,尤其在這緊急亡命的節骨眼上,越發是第一流了,只見他起落如飛,翩若驚鴻,幾次閃騰,已經蹤影杳然,把追趕他的一夥人丟得老遠老遠!
  危中行霍然後躍,隨著他後躍的動作,六枚核桃大小圓形黑色物體拋手擲出。
  這六枚圓球,四枚擲向面前的敵人,兩枚拋向空中,剎時球爆焰起,青藍色的火苗閃炫燦亮,灰白色的煙霧四散迷漫,荊之浩見多識廣,一瞥之下,立即知道對方拋出的乃是含有奇毒的磷質火器,他一邊飛快騰避,邊口中大叫:“大家快躲,那是白磷彈 ”就在一片混亂中,危中行也早走了個無影無蹤,說他是“燕子”,還真像燕子,尋常人,有幾個能似他這般身輕如燕的?
  宮子鬱的身法亦不落後,霍邦見他要退,如何輕易放得?卻是數度圍圈,未能阻截,這位“崑崙”派的“黑摩韌”將他的“九寸腸”炸成一團光球,芒斂光散之餘,人已不知去了何處。
  “千帆幫”總壇東側的戰事,也隨著危中行那兩枚白磷彈的炸裂而告一段落,據守東側的“千帆幫”主將,是“地”字旗大掌舵“飛鴻”常毅庵,在經過與“鐵槳旗”“風嘯殿”殿主石重為首的一番激鬥之後,雙方損失都相當慘重。常毅庵和石重兩人分別負傷不說,“千帆幫”“地”字旗屬下的五名“正護旗子”
  戰死了邱運巨、李亦安兩個,傷了一個賈興,百名兄弟折損了三十餘名,負責支援的總壇十餘位禁衛也傷亡過半,但比起“鐵槳旗”來,他們並不吃虧:“鐵槳旗”除了“風嘯殿”殿主“生死環”石重本人帶傷外,手下九名大把頭五死二傷,只剩兩個囫圇的,二百多名兒郎光是遺屍就有八十多具,還有二十幾個爬不動的,猶在地下輾轉哀號,慘不忍睹。
  劫後光景,十分淒涼,到處是斷刀殘肢,到處是血漬殷然,而“桅房”已被火藥炸塌,餘煙裊繞,殘燼未熄,“千帆幫”的兄弟們雖說擊退來敵,卻了無勝利者應有的歡欣振奮,反倒人人哀側,一片戚戚。
  負責西邊防務的“千帆幫”“玄”字旗大掌舵“閃刀”姜省非,是被手下抬離鬥場的,他所受的內外傷十分嚴重,幾乎去掉半條命了;不過,他的對手,“鐵槳旗”“雲起殿”殿主“長鞭”廬存敬亦替他墊了底,姓廬的付出的代價是一條腿,一條左腿,如今人雖被搶救出去,生死若何,還是個問題。
  姜省非率領的五名“正護旗手”,犧牲相當慘重,除開“病獅”秦刀還留著一口氣,其他單合浦、司馬生厚、錢忠、曲大祥四名完全戰死,百名多手下整齊無缺的還不到三十員,這一場火併下來,姜省非的一路人馬,差不多就賠進去了大部分。
  當然,人命的耗損到了這步田地,亦決非虛擲,“鐵槳旗”“雲起殿”方面,九名大把頭無一倖存,兩百多手下,遺屍竟達一百五十餘具之眾,再算算他們還有若干帶傷的,剩下那一小撮,便不叫全軍覆沒,也差不多遠了。
  西側的戰況,顯然比其他各處猶要來得慘烈,現在,就夠傷神的了。
  至於鎮守“千帆幫”總堂口南面的“黃”字旗大掌舵“黑龍”官小樓,是除北邊荊之浩以外唯一沒事的一位。在他與“鐵槳旗”的首席執法“白髯血爪”萬滄的搏殺過程中,他當然出手無情,攻勢強猛,萬滄卻穩札穩打,並不貪功急進,於是雙方便陷入拉鋸式的鏖戰。兩員主將固則打得難分難解,生死勝負倒不易決斷,可是在他們捉對兒較量間,彼此所屬的廝殺就份外淒厲了,“鐵槳旗”刑掌的十二名“掌刑”,落了個六死六傷,二百人馬僅退出去不到一百名:“千帆幫”
  “黃”字旗這邊,五名“正護旗手”是兩死兩傷,百餘擊眾也躺下了六十有多。
  直到情況結束,官小樓尚在納悶,他以為這場拼戰,必然是衝刺到底,一方不死絕死光,就決不會停止,卻未曾料及,這麼快便有了結果,而且,是如此一個半途而廢,虎頭蛇尾的結果。
  這條“黑龍”總覺得心裡梗著什麼,有種訕訕的,虧負職守的感觸,交刃豁命,居然沒有流血 無論是流別人或自己的血,在他看來,就不是味道了,對陣拼殺,怎麼會是這個樣子?

runonetime 2008-05-29 04:22 AM

第23章 山林歲月浮塵夢

  經過秦藥師悉心的治療,加上老汪全家殷勤的服侍、屈歸靈的傷勢痊癒得很快。當然,何如霞更是功不可沒,這段日子裡,她已經把自己的精力全心意投注在屈歸靈身上,體貼入微,溫婉細緻,像個新婚可人的小妻子。
  人在情感上的轉變,的確是不能以常理去推論的,連何如霞也迷惘於如此的轉變。但是,她喜歡這種轉變,感受上不止是新鮮,更是興奮,屬於兒女私情的那種興奮,她知道自己,嗯,大概已經愛上屈歸靈了。
  何如霞的態度迥異於以往,屈歸靈並非木石,豈有察覺不出之理?那良久沈默的凝視、一顰一笑間的韻致,在在流露出她心底的秘密。屈歸靈不是受寵若驚,卻有著不知如何順其自然的窘迫,半生以來,也曾愛過,那段戀情業已湮遠模糊,朦朧得難以記憶,像是上輩子的事了,而眼前佳人如玉,柔情似水,鮮活的意興強烈的震撼著他的心弦,他原以為在這一方面已是心同古井,豈知不然,古井是無波的,他卻漣漪圈圈,欲迎又止了。
  養傷的辰光過得好快,不覺裡,山中歲月,已悠悠忽忽的流逝了三十個晝夜。
  大清早,屈歸靈漱洗之後,獨自一人到屋外散步。大概在十天以前吧,他就能不用人挽扶,放單溜腿了 上次累積起來的內外創傷,委實夠嗆,直到現在,偶而還覺得身子發軟哩。
  他起得早,秦藥師來得更早,走沒幾步,秦藥師已在遠遠的山路上向他打招呼了。這個遁身荒澤,卻不忘濟世救人的來野藥者,屈歸靈對他的好感,並不僅在於單純的有關個人的施醫續命之恩。
  秦藥師加快腳步,迎面走來,他一面端詳著屈歸靈的氣色,喜笑顏開:“屈先生,你模樣較之昨天又強多了,走幾步路,也還順當吧?”
  屈歸靈笑道:“就是怕走多了兩腳發軟,有時候稍一過累,氣就喘得急,感覺上還是虛,秦藥師,依你看,尚須耗上多少日子才能全好?”
  秦藥師搓著手道:“照你當初的傷勢情況,能有今天的成績,已經頗不容易了。屈先生,你可是從鬼門關上給硬拖回來的,不瞞你說,在動手替你醫治的當口,我還真是心裡打鼓,七上八下的不落實呢!”
  哈哈一笑,屈歸靈道:“你客氣,藥師。”
  順手翻著屈歸靈的眼皮,看了看舌苔,再把過脈,秦藥師道:“約莫還得再過個把月才行,一個月之後,我擔保還你的活蹦亂跳,強健如昔!”
  屈歸靈的形色忽然暗淡下來,他搖搖頭,有些意態消沉道:“恐怕不能再耽那麼久了,藥師,只養了這一個月的傷,我耽心已耽誤了很多事,外面或許早就鬧得天翻地覆……”經過這些天來的融洽相處,秦藥師亦大概清楚了屈歸靈與何如霞的來龍去脈,知道他們的出身來歷,聞言之下,連忙溫言相慰:“你指的是‘千帆幫’的事?屈先生,‘千帆幫’是個大幫口,屬下猛將如雲,強兵似虎,對可能發生的狀況不會應付不了,你別多操心,傷神憂煩,亦足以影響身子的康復。再說,你就是要替他們出力,也得有這份力氣才行,身子不養好,累了人,更累了自己……”屈歸靈苦笑道:“話這麼說是不錯,但心裡懸著事,日裡夜裡都不得安寧。藥師,還要麻煩你多費點神,好歹把治傷的期間縮短,我真要憋慌了!”
  與屈歸靈並肩往回路上走著,秦藥師沉吟著道:“你知道,屈先生,人的傷情已經穩住,如今是在調理階段,調理身子是急不得的事,如果硬要加速復原,也不是沒有法子,下幾味稍重稍猛的補藥方,便有立竿見影的功效,問題是怕生後遺症,將來對身體或有影響……”屈歸靈忙道:“這個不用你耽心,藥師,我們習武的人,身底子一向厚實,更諳運氣行功之道,足以承受尋常之輩所不能負荷的調理方子,你就下手辦吧!”
  秦藥師不禁笑了:“真是三句不離本行,這又不是打殺拼鬥,下手辦還行麼?”
  屈歸靈亦笑道:“那就多有偏勞了,藥師。”
  秦藥師道:“我總盡力就是,不過,處方加重之餘,也得顧著不能傷到你的身底子,且讓我尋思尋思再為你配藥,你別心急,屈先生,須知欲速則不達。”
  屈歸靈頷首道:“一切全憑藥師你了。”
  兩人邊談邊走,來到屋前,門兒又“呀”一聲啟開,何如霞容光煥發的舉步行出,見到屈歸靈與秦藥師,先向秦藥師招呼過後,才又埋怨著屈歸靈:“你看你,怎麼說都說不聽,大清早,露氣重,傷還沒全好,就頂著濕霧往外跑,也不怕風寒入骨?將來有你腰酸背痛的日子!”
  屈歸靈打著哈哈道:“沒這麼嚴重,二姑娘,我是憋得慌,早晨起來溜溜腿,覺得還挺鬆快自在的。”
  秦藥師接著道:“照醫理上說,病人能有限度的活動活動,對身體的復原應該是有益無害的,但二姑娘的關懷亦不無道理,清晨霧氣重,等日頭上了天再出門總比較合宜……”何如霞格格笑了:“屈先生,你聽到人家藥師的話啦?雖然話是說得‘刀切豆腐兩面光’,至少證明我的見解沒有錯,你還是多歇著,少勞累的好!”
  門裡,二虎子愣頭愣腦的蹦了出來,嘻開一張大嘴吆喝著:“吃早飯啦,娘要我請大夥進屋上桌,今早的飯食可美著哩,一大鍋菜肉面疙瘩外帶香噴噴的白米子兒,好夠勁道……”秦藥師一聽之下,先就咽了口唾沫,邊搓著手往屋裡趕,邊笑呵呵的道:“乖乖,老汪是不想過日子啦!大清早就吃得這等豐美法,除了菜肉面疙瘩另外尚搭配著大白米飯,這倒不得不叨擾一頓!”
  何如霞眼波流轉,對著屈歸靈嫣然一笑,聲音放得極低極低:“昨天才給老汪一百兩銀子,今早他就辦起盛筵招待我們了,屈先生,這家子人是不是憨厚純樸得非常可愛?”
  屈歸靈微笑點頭,目光投注在何如霞姣美的面容上,一剎裡,覺得眼前的這位大姑娘更是可愛,可愛得貼心之極!
  一條細細的山泉斜掛下來,經過嶙峋的石隙間蜿蜒流去,一株柳樹垂條如絮,迎風飄搖,除了偶而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這裡是一片幽靜。
  何如霞坐在一塊平滑的岩石上,雙手托著下顎,神色有些怔忡憂鬱。
  屈歸靈伸手撥弄著泉水,無意裡回頭看到何如霞的模樣,不由得走了過來,把水濕的一雙手就著外衣擦乾,邊柔和的問:“你在想什麼,二姑娘?是不是心裡惦記著家,惦記著幫主?”
  嘆了口氣,何如霞沉沉的道:“前些天我做了個夢,一直沒向你提,那個夢,想起來就免不了心驚肉跳……”屈歸靈也在何如霞對面揀了塊石頭坐下,他望著何如霞,平靜的道:“大概是一場噩夢?”
  何如霞點點頭:“是的,是一塊噩夢,我夢到‘海口集’我們幫的總壇裡一片火光,殺喊震天,刀光劍影交相輝映,大群人奔來跑去,每一張臉孔都染著血,都扭曲得變了形,突然間,一切景象又消失了,只看到若隱若現的無數幽魂在殘垣敗壁的堂口中飄忽,朦朧裡,似乎聽到爹在呼喚我,那聲音,好空洞、好悠長,像是……像是從另一個世界傳送過來……”屈歸靈凝重的道:“日有所思,夜方有夢,二姑娘,不過心靈感應,有時也能在下意認的狀態中傳達某些真實的資訊,我不願安慰你說決無此事,但卻不見得會有你夢中所睹那般情況淒慘,憑心說,這些天裡,我也一直惶惶不寧,記掛著貴幫可能面臨的突變……”何如霞輕輕的道:“你的傷勢,屈先生,聽秦藥師說,本來至少還須養息個把月以上才算痊癒,但他應你的要求,把藥方子下重了些,不過也得半月餘始可運作如常,我知道你和我一樣心有牽掛,好歹,先養妥了傷再論行止吧……”屈歸靈懇切的道:“情緒若是不安穩,再好的補藥亦會在功效上打折扣,我的身子狀況,我自己心裡有數,雖未完全康復,亦八九不離十了,叫我再耽在這裡,也實在耽不下去,我想,請秦藥師把藥份先給配好,一路走、一路服用,待抵達地點,光景也就差不多了……”何如霞猶豫的道:“屈先生,這樣做,行嗎?”
  屈歸靈笑道:“沒有問題,身子是自己的,我也不願意故意糟蹋自己呀!”
  抿抿嘴唇,何如霞一時靜默著沒有說話,她當然明白,屈歸靈之所以如此急迫的希望偕她離開,傷勢痊癒問題只是故示輕鬆而已,主要全在於關切“千帆幫”
  的安危,亦就是同她心中所牽、夢裡所掛息息相連,這種犧牲自我,發乎道義的奉獻精神,委實令人感動。
  屈歸靈望著她,道:“怎麼不說話了?是不是又想起什麼煩心的事?”
  何如霞柔柔的一笑,道:
  “不,我在想你。”
  屈歸靈怔了怔,道:“想我?”
  何如霞道:“屈先生,你實在是個好人,當今之世,只為了一句承諾,便拿生命做擔負,流血流汗也堅持到底,這樣的俠義之屬,真正少見……”屈歸靈拱拱毛:“過獎了,二姑娘。”
  何如霞輕聲道:“關於以前的那些事,屈先生,你不會見怪吧?”
  屈歸靈有些不解的道:“以前的哪些事?二姑娘,我不明白你是指 ”垂下視線,何如霞赧然道:“我是說我以前對你的態度,屈先生,因為我急躁的個性,加上對事實的誤解,曾經不止一次的冒犯過你,現在回想,完全是個人的想法偏激與不夠成熟所致,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屈歸靈笑了:“二姑娘言重,我對二姑娘的舉止,像是積恨未消的樣子麼?”
  何如霞愧疚的道:“所以我才越想越難為情,屈先生,只要你能曲諒,我就安心了。”
  屈歸靈道:“在你這種年紀,二姑娘,自則有你認為理所當然的反應,無論這樣的反應是否成熟,都不能算做過失,因為人的經驗和世故,大多隨著歲月的遞加而增長,圓通達練,也得到了那個年齡才行……”哼了哼,何如霞抗聲道:
  “屈先生,我已經不小了,過八月,就二十二啦,二十二歲的女人家,還能叫小?”
  屈歸靈哧哧笑道:“我沒有說你小,二姑娘,我的意思是,我比你可要老得多,見解或涵養方面理該較為深廣,如果我們全一樣毛躁行動,遇事不求徹悟,恐怕早拆了夥,搭檔不下去了。”何如霞也不禁掩著嘴笑:“屈先生,還記得我數落你遇事總是遲了一步?現在想想,委實是無理取鬧,在那種關口上,你也並不願意遲上一步,陰錯陽差,只能說因果早定,怎能怪得了你?”屈歸靈緩緩的道:“有件事,我可沒有延遲半分,恰好在節骨眼上及時處置了。”
  何如霞思索著問:“你說的是哪件事?”
  屈歸靈道:“刁雲展與全大寶的事,二姑娘,天幸我在緊要的一刻甦醒過來,要不然大恨鑄成,不獨你首蒙其害,我更有何顏再見令尊?”
  何如霞粉面飛紅,果似霞照,嘴裡狠狠的說著話,目光卻其柔似水:“提起那兩個畜生,我就滿腔的火 屈先生,當時若非你在,我,我就完了……”屈歸靈笑道:“事後我僅有一個想法,天可憐見,這次可不曾誤了正辦,好歹扳回一局!”
  輕“啐”一聲,何如霞的臉蛋兒漲得紅馥馥的:“別提了,提起來好不令人羞死恨死 ”屈歸靈凝視著眼前這一朵花的大姑娘,真正從心底慶幸這朵花不曾遭受摧殘,否則,何止是不幸?簡直就是罪大惡極了。
  來的時候是三人三騎,回去的時候卻少了一人,望著這乘空騎,屈歸靈與何如霞都不由心頭沉重,隱隱抽扯著肝腸。
  還沒有抵達“海口集”之前,沿途已經聽到許多傳聞 “千帆幫”和“鐵槳旗”火併的消息,正繪影繪形、或真或假的在江湖上喧騰著,而不管傳聞中的情節有若干虛實,唯一的結論總錯不了:雙方終於開戰了!
  兩人三騎,非但是歸心似箭,更且是心憂如焚,不歇不停的往回路上飛奔著,恨不能縮地有術,一步就踏進“千帆幫”堂口的大門。
  蹄聲如雷里,他們已越過了“牛角沱”,“牛角沱”是一片濱臨洛河的小村莊,由此地到“海口集”,便不足二十裡地了。
  沙塵飛揚於十二只馬蹄的起落間,灰濛濛的彷彿一層層滾盪的霧氣。何如霞每每搶奔在前,叱喝連聲,馬鞭不停的揮舞,鞭梢子破空發出的尖響,強烈顯示出她越近家門,越為急切憂躁的心情來。
  何如霞的情緒,屈歸靈是十分理解的,噩夢成真,她的惶恐焦慮當然更勝於人,屈歸靈只沉默的緊隨在後,暗中祈禱“千帆幫”經此一劫,千萬不要弄得大喪元氣或一蹶不振才好。
  突然間,狂奔於前的何如霞猛然挾腿收韁,馬匹在急速的馳騁中驀地全身打橫,又人立而起,“唏聿聿”長嘶若泣,何如霞緊抓韁繩,貼俯鞍上,差一點就被她自己這個驟起的動作掀下馬背。
  緊隨在後的屈歸靈,應變就比何如霞從容多了,他倏見何如霞馬身橫止,立時帶韁斜出,坐騎只搶出幾步,便穩穩噹噹的停止下來,他人在馬上,紋風不動,僅兩眼冷沉的盯視著道路當中 那使他們不能前進的因由就明擱在那兒。
  何如霞一面揮扇眼前的塵霧,邊氣惱的大叫:“你這人是怎麼搞的?存心找碴不是?路有這麼寬,你竟硬是攔著我的馬頭撞?”
  就在道路中間,站著一個人,一個臉色蒼白,缺少右臂,突然出現得彷若幽靈般的男人,此刻,這個男人正微仰著面孔,含笑向屈歸靈招呼。
  等何如霞看清楚了面前的人,禁不住脫口驚呼:“這不是姓江的嗎?”
  不錯,那是江樺,一個多月之前才斷了右臂的江樺。
  江樺仍然在笑,但那抹微笑卻毫無笑的本質,笑得冷澀、刻毒;笑得悲愴、陰寒,笑中宛如噙著血痕;他非常平淡的開口道:“是的,是我,何二姑娘,是我姓江的,天下何其大又何其小,想不到我們這麼快又碰面了,不知這是無意抑或巧合?”
  屈歸靈七情不動的接上來道:“天意也好,巧合亦罷,江樺,這麼快就碰上面,只怕對你並不適宜!”
  江樺深沉的道:
  “無論什麼事,該來的時候總是要來,爭遲爭早沒有什麼意義,屈歸靈,我等這一天、這一刻,已經等得望眼欲穿,迫不及待了 ”屈歸靈面無表情的道:
  “斷臂之傷,乃屬巨創,縱有再世華陀為你診治,月余之功,亦難望痊癒如常,江樺,你這樣沉不住氣,足見心胸狹隘、睚眥不容,成不了獨鎮方面的人物!”
  江樺陰淒淒的道:“但能雪恥復仇,湔除此恨非則獨鎮方面付諸一笑,甚至連這條性命要與不要,亦無所惜。屈歸靈,仇火焚心,令我寢食難安啊!”
  那邊的馬背上,何如霞橫眉豎目,氣沖沖的叱喝著:“姓江的,當日就不該輕饒過你,若是早早斬殺劍下,你還何來眼前的囂張?”
  江樺淡然道:“當日我亦不曾求之不殺,更沒有表示過絲毫回饋之意,你們心知肚明,我江某人一條手臂不能白拋,勢必有以補找!”
  扭頭回來狠狠瞪了屈歸靈一眼,何如霞的火爆脾氣又發作了:“屈先生,你看到了吧?縱虎歸山,遺患無窮,那天叫你殺,你硬是不殺,也不知你表的是哪門子婦人之仁?如今可好,你不殺人,人要殺你,節骨眼上毫不領情的堵上來啦!”
  屈歸靈搖頭道:“二姑娘,江樺算不上是一頭虎,虎有威,不似他這麼輕忽急躁。”
  何如霞懊惱的道;“如果你當時聽我的話,何來眼前的麻煩?咱們一放韁,早到家門了!”
  江樺似乎有所仗恃,神態間顯得頗為鎮定自若,他慢條其理的道:“何二姑娘,你那個家,早回去、晚回去,都不要緊,因為已經是一片瓦礫、滿目瘡痍了,便添上你二位,又能濟什麼事!”
  心腔子猛一收縮,何如霞厲聲道:“你胡說,‘鐵槳旗’偷襲我們‘千帆幫’誰也知道乃是鎩羽而歸,半點便宜沒佔著,姓江的,你妖言惑眾,我們不上你這個當!”
  江樺目光平視,悠悠的道:“何二姑娘,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海口集’已近在咫尺,如果你尚能留命迴轉,便知我江某人言之不虛……那光景,慘礙…”何如霞怒道:“放屁,你莫非親眼見到?”
  江樺嘆口氣道:“當然,我雖因臂傷,不便親自參與,但雙方的攻殺戰況,卻一直在旁目睹,‘鐵槳旗’精英盡出,所向披靡,‘千帆幫’節節敗退,招架無方,僅僅幾次衝撲,‘千帆幫’已是橫屍遍地、血流成河,狼奔豕突之下,連個負隅頑抗的局面都撐不出……”身上陡然起了一陣冷顫,何如霞的臉色大變,任是言詞依舊倔強,卻已透出那等難以掩飾的悲憤情態;她咬牙切齒的道:“姓江的,我不會相信你那一番鬼話,我們‘千帆幫’兵強將猛,好手如雲,豈會如此不堪一擊?你是故意顛倒事實,混淆黑白,全在瞎扯!”
  江樺又浮現出那種古怪且令人覺得極不舒服的微笑,漫聲道:“等著瞧吧,何二姑娘,只要你還瞧得到,就明白我是否在瞎扯!”
  屈歸靈忽道:“二姑娘,我認為眼下我們無須爭論他的話是真是假,主要於怎麼解決問題 看看是他過我們的關,還是我們過他的關!”
  何如霞恨聲道:“屈先生,這一次你大概不會再發那種莫名其妙的慈悲了吧?”
  屈歸靈有些尷尬的道:“即使我想慈悲,恐怕江樺也不會慈悲我了 二姑娘,他可是豁命來的!”
  江樺斜斜走出幾步,臉上的氣色雖然不佳,但由那種深刻仇恨與渴望報復所組合成的怨毒心理,卻凝結為股堅強的意志,意志反映於形象,病容憔悴裡,便就煞氣盈溢了。
  何如霞騙腿下馬,“鴛鴦劍”緊握手中,模樣顯見是一觸即發 雙手環抱前,屈歸靈卻不正視江樺,他的語調在平淡中流露著幾分對敵人故作神秘的不耐:
  “江樺,一個多月之前,你四肢健全,樣件不缺,已經敵我不過,現地你少掉一條右臂,自然更非我的對手,但是你卻日夜伺伏,不依不饒的找上門來,這表示你已握有自認為能以制勝的條件,何妨把你的底牌掀揭出來,我們早完事早了斷,省得彼此牽腸掛肚的空懸著!”
  江樺冷森的道:“屈歸靈,你比我想像中要聰明一點,可是,卻還不夠頂聰明!”
  屈歸靈神色蕭索的道:“我倒要看看你的錦囊妙計裡按的是哪一條?江樺,最好能出乎我的意料,否則,今天你得失去的,就不止是一隻手臂了!”
  路旁的一個矮平土崗之後,人影微閃,任雪綺已婀娜多姿的走了出來,多日不見,這位女“無常”顯然也枯槁了不少,雖說身段窈窕依舊,踏步如蓮,臉上的紋痕、雙瞳中的神韻,卻蘊藏著隱隱的晦澀辛酸,模樣兒泛著一股說不出的悒鬱 她想是不會自己折磨自己,八成是被她老公的痛苦所波及了。
  看到任雪綺出現,屈歸靈並沒有丁點意外的感覺,老實說,要是這“陰陽無常”兩口子不搭在一起,那才令他難以思議哩。
  任雪綺抿抿唇,表情陰冷的注視著屈歸靈,聲音中帶著喑啞:“屈歸靈,如果我們今天又栽在你手裡,別說是我當家的一條命,連我這條命亦一併奉送,徹頭徹尾,都請你成全了吧!”
  屈歸靈生硬的道:“假如只有你們夫妻二人,任雪綺,我成全你們的希望就非常大了,但我不相信你們會自視到如此之高,敢以你二人之力來戮殺於我!”
  任雪綺大聲道:“屈歸靈,我們輸過你一次沒有錯,然而輸過一次並不意味著就永遠難以抬頭,你張狂至此,說不定報應即在眼前!”
  微微一笑,屈歸靈道:“若說報應,大概不會來自二位身上,任雪綺,你倒是把你們隱藏著的‘報應’搬出來給我看看,也好叫我掂量一下,夠不夠那‘報應’的斤兩?”
  任雪綺慢慢把視線轉向她剛剛轉出來的土崗之上,屈歸靈隨著她眼睛轉動的角度望過去,土崗之頂,不知何時已站著一個人,一個身穿灰袍的僧人。
  僧人的體形十分高大,手中執著一柄粗重的“方便鏟”,圓顱大耳,高額隆準,生像異常威猛,看上去,沒有多少出家人應有的飄逸出塵之氣,倒帶著相當濃烈的霸勢。
  屈歸靈不由暗自加了戒備,因為這個和尚的出現方式,業已表達了一項警兆 以屈歸靈所具有的感應力來說,在這麼接近的距離裡,他竟然不會察覺和尚是什麼時候走上土崗的!
  任雪綺目注土崗上挺立的僧人,形容間流露著恁般的虔敬與崇仰,似乎僧人便是她全心全意的生命寄託,令人感受到她那股抑制著自己膜拜下去的衝動……
  那和尚,會是誰呢?
  江樺面向土崗,上身微躬,以極為尊敬的口吻朗聲發話:“飛鷗師父,到底還得勞你的法駕 ”和尚往前跨出一步 僅只一步,人已從土崗上飄然而下,好像他識得縮地之術一樣,一步踏落,身子已來在四丈多外!
  江樺的一聲“飛鷗師父”,立時替屈歸靈在腦中所蘊藏的豐雜見聞間檢出來了一條索引,順著索引追憶下去,他很快就想起了這“飛鷗師父”的出身來歷,這一想起,不禁令他心底又泛愁嘆!
  真是此時何時、此地何地?鬼差神使也不該這麼湊巧,偏偏在臨到家門的節骨眼上再遭遇如此一尊難惹難纏的雙面菩薩!
  悄悄靠近了屈歸靈,何如霞放低嗓門,形色上難免驚疑不定的輕輕詢問著:
  “屈先生,這個和尚是何方神聖?瞧兩口子,竟當做菩薩供了……”舐舐嘴唇,屈歸靈低聲道:“你先別急,二姑娘,沉住氣,凡事有我頂在前面,沒什麼要緊 ”何如霞已驚覺到情況不大佳妙,她焦急的扯扯屈歸靈衣角,湊得更近:
  “瞧你像有點緊張?屈先生,這和尚是什麼來歷,你還沒有告訴我!”
  不等屈歸靈回答,那僧人已單掌問訊當胸,聲如洪鐘大呂,餘響不絕:“老衲飛鷗,少林嵩山第十二代棄徒,如今浪跡空門,徜徉方外,做一個佛俗之間的引渡人,暇時麼,亦不免紅塵走走,管點人世雜務,有如眼前便是了。”
  何如霞雖不明白這“飛鷗和尚”是個什麼輕重角色,但光看人家的氣宇舉止,再瞧江樺夫婦對他的恭順之態,料想決非等閒之輩,和尚主動答話,她先是怔窒片歇,卻又馬上有了氣:“大和尚,你一個出家人,正該找處深寺古廟,清清靜靜念佛修心才是,怎的卻六根不淨,跑到這裡管起江湖閒事來了?”
  飛鷗和尚淡淡一笑道:“入世即為出世,我佛慈悲,容得人動心不動,人間不平,總該管得!”
  何如霞怒道:“何謂不平?你是替他們兩口子不平,還是為我們不平?”
  趕緊拉了何如霞一把,屈歸靈上前一步,半擋在這位何二小姐身前,而他表面上沉穩如故,實則捏了兩手心的冷汗!
  飛鷗和尚又笑了,笑得不帶一點出家人的空靈味道,笑中竟有著隱隱的血腥氣息。
  江樺夫妻也跟著在笑,那種笑,要說沒有幸災樂禍的成份,誰也不信,他們兩口子好像一直就希望能有這個場面出現,越能早早激怒大和尚越妙!

runonetime 2008-05-29 04:23 AM

第24章 飛鷗出雲血似煙

  有關這“飛鷗和尚”的出身來歷,何如霞固然是懵懂不明,屈歸靈卻是早已聽聞過若干流傳,這些流傳,具有多少真實性且不去說,但點滴涓匯,皆不免令人入耳心驚;傳言中,說這“飛鷗和尚”原來為嵩山少林寺第十二代弟子,一身武功,已盡得少林真傳,如果一直不出毛病,很有可能早就接掌了“大雄正殿”
  或“達摩院”長老職務,至少亦可入主“藏經閣” 這等身份,在少林寺中,乃屬一流大師之位,尋常日下,與掌門方丈都是平起平坐,地位至尊,麻煩便出在“飛鷗和尚”有樣嗜好,使他一輩子也爬不到那些個高位,不但爬不到,甚至連少林屋簷都待不下去。
  “飛鷗和尚”武功強,有悟性,也淡泊於名利,他的一切,大多適合任何一位少林僧人參禪習道的條件,問題在於他過份嗜血殘暴,有強烈的殺生衝動。嵩山幅員廣袤,林深勢險,平時免不了有各類大小野獸出沒,一旦被他見到,不論哪種獸類,必是有殺無赦,用這種手法來滿足他出自本能的殺生欲,倒也罷了,紕漏出在有一年他奉派下山雲遊隨緣,期限三月,不到十天,沿途就有七幫盜匪合計一百九十九人被他殘殺殆盡,這一百九十九名匪人,或為捻股,或為單放,他卻不問首從,一概誅絕,等到三個月期滿回山,那些姦淫擄掠與雞鳴狗盜之輩,有頭有臉的加上沒沒無聞的,總共三百余人全被他送了終,於是江湖喧騰,風聲四傳,把嵩山少林寺大門前兩尊坐鎮的石雕獅子都震動了!
  “飛鷗和尚”殺的雖然俱為邪惡之徒,且行犯當場,可是佛門清規,到底容不得如此殺生染血,少林寺的各位長老在幾場戒律會議爭論下來,大和尚仍不免兩山一疊,被請出了陀牆之外。
  從那個時候開始,“飛鷗和尚”就如同猛虎出柙,狂龍游海,盡情過他嗜血宰人的癮了,舉凡是犯下惡行的角兒吃他遇上,輕重不拘,主隨休論,是通通斬盡殺絕,半口不留。江湖同源,有的稱讚他是“嫉惡如仇”;有的痛斥他“凶殘狂悖”,而不管怎麼批評,他依然我行我素,甘之若飴;他離開少林門牆迄今,約莫已有十五六年了吧,這十五六年以還,雙手之下,卻又添了若干萬鬼悍魂。
  “飛鷗和尚”以前在少林的時候,當然不是用這個法號,他原稱“明心”,如今少林一脈,業已傳至第十四代“悟”字輩了。
  這位大和尚,之所以改稱法號,主要原因固是為了不滿於山門對他的處置,另一項因由,是表明他從此隨風迎浪,海闊天空,可以自由自在的心意;而實際上,他也的確有一項了不得的輕身功夫 “飛鷗術”,聞說他施展此術,身若鷗起,不但快捷如電,並且可在虛空長久盤旋不落,臨高下擊,越見犀利;黑道朋友,聽到“飛鷗術”就面青唇白,甚或抱頭鼠竄者竟大有人在!
  現在,這個傳聞中“嫉惡如仇”、“殺人如麻”的出家人就站在面前,不但站在面前,顯然還是站在對立的地位,你說,屈歸靈如何不感到頭大心憂?
  何如霞單手插腰,氣沖沖的喝著:“你笑什麼?和尚,難道我哪裡說得不對嗎?你知不知道你要是幫著姓江的兩口子,就是為虎作倀、自落惡名?”
  飛鷗和尚微微搖頭,表面上仍然一片和氣:“女施主,此言差矣,老衲與江樺,相交相識三十餘年,他的為人行事,老衲非常清楚,或曰殺性太重,斬的乃是罪有應得之人,到頭來卻落個斷臂成殘,不獨他心中不平,老天只怕亦看不過去,所以,那傷害他的人便必須付出代價,在某些方面作相對的賠補!”
  何如霞氣得臉龐通紅,她跺著腳叫嚷:“和尚,你年紀並不很大,怎樣卻老糊塗了?你莫非不明白江樺夫婦是幹什麼吃的吧?他兩口子號稱‘陰陽無常’,是黑道上出了名的劊子手,橫裡豎裡,拿暴力當飯吃,在刀口討生活,夫妻兩個是一樣的心狠手辣,寡絕無情,你一個出家人應以慈悲為懷,善惡分明,怎能幫著這種魔煞尋公道?
  事實上還根本沒有公道!?

  飛鷗和尚平靜的道:“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罷了,女施主,據我所知,情形並非如此,江樺伉儷,自有其除惡務勁以暴製暴的不得已苦衷,人有了名,外面的毀謗就不一而足了,這種痛楚,別人不明白,老衲我卻深有體會……”何如霞聞言之下,不覺怒火更盛 這是什麼話?分明是執意偏袒、存了心一面倒嘛!
  她遙指著大和尚鼻尖,雙眼圓瞪:“你才是一面之詞,曲意徇私!和尚,就算他們兩個的為人行事如你所言,你怎麼不問一問姓江的那條右臂是憑什麼被斬斷的?
  千萬人有千萬條右臂,為什麼別人的臂不被砍,偏偏只砍了他的?”
  飛鷗和尚不慌不忙的道:“江樺失去手臂的原由,老衲深知,是為了他接受‘鐵槳旗’魏施主的邀請前往‘黑岩半島’助拳,半途上巧遇各位,出面攔截才有此結果。”
  何如霞大聲道:“那不結了?他主動向我們挑釁搦戰,在公平較鬥之下落敗折臂,這完全是咎由自取,卻又怪得誰來?”
  飛鷗和尚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江樺伉儷應邀赴‘黑岩半島’助拳,原就是為了對付各位,途中相遇,正好截擊,這亦表示對邀請者的一番忠耿赤誠,有何非是之處?若他遇而不見,才叫失份呢!”
  氣極了的何如霞“呸”了一聲,咬牙切齒的道:“想不到你一個出家人也這麼不通情理,不但斷章取義,更且信口雌黃,和尚,頭頂三尺有神明,你如此不識正邪、不分黑白,當心五雷殛頂!”
  飛鷗和尚淡淡的道:“女施主,老衲是否會遭五雷殛頂,無庸操心,女施主還是多替自己延年益壽打算吧!”
  何如霞正要再度回敬幾句重話,屈歸靈已在連使眼色加以阻止,然後,他面對飛鷗和尚,平心靜氣、不亢不卑的道:“大師父,久聞大師父行道江湖,抱一片佛心,以雷霆之威鏟惡除害,大義凜然,令人彌足欽佩,但有關在下與江樺夫妻之爭,大師父所聞所斷,恐怕略有謬誤失真之處,大師父望重武林,名揚四海,止動之間,尚請三思才是。”
  飛鷗和尚微微一笑道:“屈施主客氣了,老衲我只是一個少林棄徒、方外遊魂,談得上什麼‘望重武林’、‘名揚四海’?至於江樺伉麗與施主你的這檔子公案,實已不必多說,千言萬語,諸般理由,抵不上他失去的一條膀子,老衲之意,不知施主明白不明白?”
  屈歸靈如何不明白?和尚已經點撥得清清楚楚 不管孰是孰非,前因後果為何,他幫著江樺夫婦找場的決心已定,再說什麼,也都無擠於事,看情形,是非得硬幹一番不可了!
  何如霞忍不住又叫了起來:“屈先生,這和尚的話你還聽不出?他是擺明暸要不問青紅皁白幫著姓江的兩口子找我們晦氣,有理扁擔三,無理三扁擔,總之非見真章不得罷休!”
  屈歸靈注視著江樺,忽然問飛鷗和尚:“大師父,記得方才你說過,與江樺有三十餘年的交情?”
  飛鷗和尚緩緩的道:“不錯,老衲是這麼說過,而且,事實亦乃如此,不知施主為何有此一問?”
  屈歸靈道:“看江樺的年紀,也就在三十歲上下,大師父莫非在江樺童稚之時就認得他?”
  嘿嘿一笑,飛鷗和尚道:“問得好,江樺今年三十有二,不但在他童稚之時,甚至在他出世之日,老衲就已經認得他了。屈施主,好叫你得知,江樺的生身之母,名叫許慧娘,老衲的俗家姓名,叫許英鈺,那許慧娘,正是老衲的嫡親妹子!”
  屈歸靈默然半晌,才苦笑著道:“這樣說來,江樺乃是大師父你的親外甥了?”
  飛鷗和尚頷首道:“完全正確,所謂郎舅至親,雖出家之人,亦不能忘情,屈施主,你說說,江樺斷的這條手臂,老衲能不管麼?”
  屈歸靈生澀的道:“當然要管,而且,根本上也就沒有什麼是非可以爭論了!”
  隻手當胸,飛鷗和尚道:“得罪得罪。”
  冷冷一哼,何如霞怒道:“原來是這麼一碼事,偏偏還要強詞狡辯,虛言掩飾,明著是個出家人,卻也不知把那一肚子佛法心經修行到哪裡去了!”
  飛鷗和尚臉色一沉,陰森的道:“女施主,老衲念你是一個婦道,三番兩次出言不遜,皆已忍隱未發,你卻一而再四,咄咄相逼,莫非以為老衲懲你不得?”
  何如霞猛一昂頭,夷然不懼的道:“少給姑娘我來這一套!和尚,打開始,你就沒存著慈悲之心,沒打算輕放過我們,橫豎都得卯上,口詞間就不必再兜圈子了!”
  飛鷗和尚寒凜的一笑道:“倒是個挺潑辣的丫頭,要不結實教訓一頓,怕將來越發蠻悍了。”
  一邊,江樺陪笑道:“飛鷗師父,這妮子不須勞駕師父,我與雪綺足能把她服貼下來……”“嗯”了一聲,飛鷗和尚瞅著屈歸靈,目光炯利的道:“屈施主,各人有各人的陣仗,施主與老衲,便比劃一番如何?”
  表面上說是“比劃”,聽字意相當的輕鬆,但屈歸靈知道實際的內涵決非如此,這嘲比劃”,十有八九得生死見真章,不橫下一個,只怕是完不了事!
  對自己的情況,他並不怎麼擔心,他擔心的是何如霞,照目前的形勢來看,對方分明有分擊圍殺的打算,以他的功力迎拒飛鷗和尚,勝負雖未敢言,差亦差不到哪裡去;問題在於何如霞,何二姑娘的身手,必然不敵江樺夫婦,更甚者,大概連他夫婦中的任何一個都敵不住,怎麼來解決這層隱憂,才是當務之急!
  何如霞卻真合了那句俗話 “初生之犢不畏虎”,她手執“鴛鴦劍”,豎眉瞋目,英氣勃然,竟無半點怯意,早已擺明暸是一觸即發的功架!
  現在,江樺緩步移向左邊,任雪綺行往右側,兩口子全都面帶微笑,微笑中卻殺機凝形,瞧這兩口子,顯然都橫了心啦!
  飛鷗和尚輕揮衣袍,身子宛似在空氣中飄動,他笑吟吟的道:“別管他們了,屈施主,自家的安危也得多留點神,當拳不讓父哪!”
  屈歸靈平靜的道:“多謝大帥父提示,在下自當謹慎。”
  粗大的“方便鏟”往地下頓了頓,鋒利的鏟刃閃過一抹寒芒,飛鷗和尚又道:
  “屈施主,出家人不打誑語,一旦動手,老衲向來不存悲天憫人之念,必然招招下狠,式式朝絕,施主可要小心了!”
  屈歸靈從來就沒存著絲毫僥倖之意,他相當了解對方的為人心性及行事法則,只要上場交手,則即是博命之爭了;這時,他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聲調冷漠的道:“大師父釋慮,性命交關之事,在下想要相讓,只怕亦相讓不起!”
  飛鷗和尚大笑道:“說得好,屈施主,老衲有僭了!”談笑之中,飛鷗和尚已然發難,方便鏟兜胸直戳,而分明鏟刃閃掣於前,他連人帶鏟已經神鬼莫測的同時轉到屈歸靈背後,銳風疾起,攻勢又來!
  屈歸靈猛向上躍,身形彈升的瞬息,人已斜翻,“天殘劍”有如毒蛇吐信,暴射而出。飛鷗和尚“嗯”了一聲,鏟尾倒挑,“當”聲磕開劍鋒,鏟頭劃過一道半弧,直取屈歸靈頸項,動作之快速凌厲,難以言喻!
  甫行接觸之下,屈歸靈就已感到對方的壓力沉重,進退攻拒間圓熟流暢,幾乎是無懈可擊,他知道,此番又碰上了真正的高手,有得糾纏的了 順著鏟刃的弧光,他的身子像是突兀失去了重量,隨著刃風飄浮起來,只在飄忽的過程中,劍如雪飛瀑,寒芒如雨般罩向和尚。
  飛鷗和尚腳步旋轉,影像炫閃如真似幻,方便鏟呼轟縱橫,勁勢浩蕩,遮天蓋地,一面還在中氣十足的叱喝:“真是過癮之極,屈施主,老衲至少已有三年餘不曾遇上似你這等的對手了……”屈歸靈小心運展,心中卻不由泛苦 大和尚的命好,樂得自在逍遙,已三年餘沒有遇上過癮的對手;他的命舛,一兩個月來業已連逢魔煞,吃足苦頭,和尚好像在玩遊戲,他可是卯上勁拼老命哩。
  這頭兩個人一動上手,那邊廂“陰陽無常”江樺夫婦自然不會閒著,江樺死白著一張面孔,陰陰冷冷的發話道:“何二姑娘,閒來無聊,我夫妻二人便陪著你鬆散鬆散如何?”
  居然明明白白的擺出以多欺少的架勢,何如霞一聽之下,頓時怒從心中起,她手上的“鴛鴦劍”橫舉胸前,火爆的道:“早知道你們起的就是這個譜,姓江的,儘管放馬過來,姑娘斷不含糊!”
  任雪綺微微笑道:“何家二妹子的氣魄不弱,倒不能不配襯配襯,二妹子,我夫妻好歹都得成全了你 就如同你也會處心積慮的要成全我們一樣!”
  何如霞憤怒的道:“只恨屈先生當時那一念之仁,方留下你這一雙禍害,若是他目前聽了我的,你們兩口如何還能人模人樣站在此地講人話?”
  任雪綺眼神一硬,重重的道:“所以我們夫妻必須要報答你,何家二妹子,報答你那一條毒心!”
  何如霞咬著牙道:“你唬不住我,任雪綺,容你兩口子一起上,也未見能以得逞!”
  這時,江樺望瞭望激戰中的屈歸靈與飛鷗和尚,聲音低沉卻肅煞的道:“我們得趕快了,雪綺,時機稍縱即逝,去掉一個算一個 ”何如霞的反應幾乎是立即的,“鴛鴦劍”脫鞘分刺江樺夫婦,冷電交凝,彷彿秋水盈波,江樺竟連眼皮子都不抬一下,翻腕振臂,“碎膽蓮”驀地敲在劍鋒之上,蓮瓣突張,直取何如霞咽喉!
  才被震得一個踉蹌的何如霞,拼命向一側跳出,任雪騎覷準間隙,鏈子錐疾似流星,透空飛射,銀光炫映於剎那,錐頭已到了何如霞左脅!
  何如霞暗自挫牙,雙劍回挑,金鐵撞擊聲中,她又被反彈三步,身子尚未站穩,江樺的“碎膽蓮”已經如影隨形般指到胸前!
  現在,何如霞算是嘗到了滋味,明白了自己眼高手低的那股子衝勁要誤事;她尖叱一聲,雙劍合絞江樺的蓮瓣,但江樺只是身形微晃,蓮瓣寒芒閃處,又扣向她身上七個不同的致命部位!
  同一時間,任雪綺低竄進入,鏈子錐近距難暴出,猛襲何如霞小腹!
  在雙重夾擊之下,何如霞立時亂了手腳,她雙劍上下飛舞,人往後躍,可是在時空及角度的限制裡,顯然她已無法躲過兩個敵人的攻勢 。
  一道長虹似的流光便在這千鈞一髮之際矯射而至,流光迸濺著紫電寒星,尖端光沿劃破空氣,發出刺耳的銳嘯,江樺夫婦驚號出聲,慌不迭的分頭撲滾,流光旋騰舒卷中,兩口子雖然逃出命去,背脊上卻已雙雙見彩!
  就隨在這道虹芒之後,飛鷗和尚接踵跟來,粗重的方便鏟呼轟揮舞,力阻虹光的盤繞矯掣,鏟飛鏟揮之下,他猶身形起落如電,反防著流虹的刺掃卷射,須臾間雙方已做過七十餘次的接觸,虹光斜掠暴斂,飛鷗和尚也倏退丈外,只這瞬息,兩個人全已是汗水淋漓!
  驚魂未定的何如霞,瞧著屈歸靈那近乎病態的倦容,禁不住脫口大叫:“屈先生,你,你不礙事吧?”
  大口大口喘息著,屈歸靈搖搖手,雙目注定飛鷗和尚,啞著嗓門道:“我不要緊……倒是你,二姑娘,姓江的兩口子……可曾將你傷著?”
  何如霞稍稍安下心來道:“他們沒傷著我,只是好險!”
  咽了口唾沫,屈歸靈的表情上浮現出一抹寬慰,他拭了把汗,喘著氣道:
  “沒傷著就好,二姑娘,千萬小心……江樺兩口子絕對不存絲毫善念……”提起這話,何如霞又忍不住有了氣,她眼珠子上翻,悻悻的道:“還說呢,都是你當初留下這雙禍害,差點就叫我替你墊了底!”
  屈歸靈尚未答話,對面的飛鷗和尚已喘籲初定,大和尚怒瞪著屈歸靈,方便鏟連連跺地有聲,邊惡狠狠的吼喝著:“你好本事,屈施主,在老衲巨鏟之下,猶能分身有術,傷我外甥夫婦,老衲倒要看看,你是否還有第二次施展機會!”
  屈歸靈幹澀的笑道:“情急拼命罷了,大師父,如何談得上好本事?”
  冷冷一哼,飛鷗和尚峻厲的道:“屈施主,對老衲而言,你方才的行為不止是對老衲甥媳二人實質的傷害,尤其形同侮辱老衲,這口氣,難以咽得!”
  屈歸靈靜靜的道:“事情已經到了這步田地,大師父,你咽不咽得下這口氣,對整個結論又有什麼差異?橫豎免不了一戰,或者,免不了一死而已!”
  飛鷗和尚目光尖銳的注視著屈歸靈,半晌,才形態凜烈的道:“屈施主早有這種打算,乃是最好不過,無論一戰或一死,讓我們繼續下去!”
  屈歸靈鎮定的道:“請大師父賜招。”
  何如霞挪步湊近,惶惶然壓低著聲音道:“屈先生,這和尚好厲害,比我想像中更要難纏,你還撐得住嗎?”
  屈歸靈冷沉的道:“裡外不過一拼。”
  頓了頓,他又以非常輕微的音調道:“二姑娘,你的位置不可距我太遠,無論如何,都要把握在一丈五六的範圍之內,以便情況危急時,來得及伸援紓難……”點點頭,何如霞緊張的道:“我知道。”
  飛鷗和尚開始緩慢的移動步子,在屈歸靈前方走過去又繞回來,模樣似是一個繪師,正在端詳替人畫像的方位角度,其實他當然不是在端詳替人畫像的方位角度,他乃是在相忖著什麼間距出手,才能有最佳的致命功效!
  江樺夫婦又已打點精神,重振旗鼓的摸了上來,兩口子的衣衫全自背部碎裂,浸染著殷紅的血漬飄垂擺動,襯著他們的披頭散髮,面青唇白,光景十分的狼狽,唯其如此,狼狽中更見怨毒了。
  吃了先前的那次虧,何如霞現在可是慎重多了,“鴛鴦劍”一前一後,交疊封衛,兩眼不敢稍瞬的盯視著江樺夫妻,由於劍柄抓得太緊,以至指骨關節突凸,連顏色都泛了青白!
  屈歸靈全身不動,只有眼球隨著飛鷗和尚的身子移轉,他體會得到大和尚此刻的心情,因而特別注意對方的第一波攻擊,和尚的憤怒與委屈,固然將影響他發動時的判斷同準確性,但不可否認的,亦必然加強他力道的連展,一擊之下,其威猛自則驚人。
  就像一片灰雲忽然升起,飛鷗和尚的軀體在毫無徵兆的情形裡猝而凌空,凌空的同時,鏟刃幻化為成串的弧光打著旋轉飛落,彷彿千月並殞,萬環齊頹,發出那樣懾人的呼嘯之聲,鋒刃所罩,寸土不餘!
  屈歸靈原地暴翻,“嘩”的一輕響起處,銀波漫升,剎時將他全身卷裹在一道圓桶形的光柱裡,光柱隨即貼地舒展,宛若矯龍游騰,以不可思議的快速,穿閃於密密的圓弧之間,偶而響起一聲清脆的撞擊,也偶而迸射出一溜火星,環弧交織著,流虹盤繞著,除了銳風盈溢、寒氣如削,這場生死之鬥,簡直就在寂靜中進行……。
  驀地,江樺半聲不吭,斜刺裡撲向何如霞,“碎膽蓮”抖起一團光蕊,光蕊初現,人已暴彈九尺,兜頭又是七招並落!
  何如霞雖說早有預防,敵人的狙擊卻太過猛辣,她雙劍急揮快挑,仍然難以招架對方的攻勢,情急之下,只有滾地翻騰,“碎膽蓮”連續砸打,泥土飛揚,一個個的淺窪,幾乎就貼著何如霞翻滾的身子迅速排接 這等的好機會,任雪綺如何輕易放得?她也一樣悶聲不響,飛身而上,鏈子錐倏閃如電,十九錐布成開成一面奪命之網,狠取何如霞。
  形勢的惡劣已經明擺明顯,這一剎間,何如霞竟是出奇的鎮靜,頭腦也是異常的清靈,她並沒有指望屈歸靈在這種生死一線的危急情況下來得及搭救,她唯一想到的就是如何與敵偕亡 至少,也撈一個夠本!
  驟然從地下平躍而起,何如霞不再躲避,她雙手分握:“鴛鴦劍”成犄角之形,像只瘋虎般猛一頭撞向緊迫而來的江樺,劍尖顫動,冷芒似雪,她甚至不看一眼迎面揮來的“碎膽蓮”!
  雙方的距離本來就近,彼此的攻擊又十分快捷,眼看著的結果便是兩敗俱傷 江樺的“碎膽蓮”將絞碎何如霞的面孔,而何如霞的“鴛鴦劍”亦將刺入江樺的兩脅之內,如果硬要比較勝負,比的也只是輕重之別罷了!
  那道長虹就在這時舒卷而至,有如匹練流洩,又似飛瀑掛落,耀眼的毫芒漲溢炫映,宛若烈陽,虹光發出“  ”異響,在光華的外沿更散漾著淡淡的青白色霧氣,亮麗如日,卻澈寒若冰,它就那麼準確又及時的從何如霞與江樺將要接觸的密窄中間點通過,並同時把射來的十九點錐影橫阻于光沿之處!
  一聲悶嗥顫生生的迸起,兩條人影分別僕跌出去;江樺那只緊握“碎膽蓮”
  的左手已經不再連接在原來的部位,而是落在地下微微蠕動,這一次還算好,他的左手雖然也被削斷,長短卻縮了一截,不是齊肩,只是齊肘,問題在於,斷總是斷了。
  何如霞亦滾跌塵埃,她沒有受傷,僅為驚窒過度,本能的反射作用而已。
  任雪綺慘號著大奔向她的夫婿,手上尚拎著她那殘缺斑剝的亮銀鏈子錐,這聲慘號,內涵淒厲無比,倒像是她自己斷了條手肘也似。
  飛鷗和尚便在這時自空掠來,方便鏟筆直前戳,連人帶鏟,仿若一只射自九天之上的巨矢,毫不猶豫更快似閃電般切入正在旋飛中的長虹 交刃的過程只乃瞬息,情勢的變化僅為須曳,拼殺雖在多角度進行,卻於剎那間便綜為同一個結論,一個無可避免的血腥結論!
  長虹驀地急速波顫,抖動著向上盤升,宛如一條受創的雲龍,而飛鷗和尚狂吼著倒彈暴躍,雙足沾地,幾個踉蹌之下又一屁股坐跌!
  “嘩”的一聲輕響,虹散光斂,屈歸靈人已落在丈許開外,他的額頭上裂綻一條寸多長的傷口,鮮血沿頰流淌,胸前脅間,亦展布著七道縱橫不一的血糟,由上到下,業已一片猩紅狼藉!
  從表面上看,飛鷗和尚的情況似乎比屈歸靈要風光些,他除了跌坐地下,籲籲喘息之外,就只有右胸的僧衣劃裂,顯現出一道血痕。但是,為什麼他的臉色竟灰敗至此,且痛苦沮喪之態這般溢於言表?
  屈歸靈還站得住,固然站得相當艱辛,站得搖搖晃晃,卻好歹是站住了。
  又是一聲號叫,任雪綺滿面涕泗交流,哭得有如杜鵑啼血,斷人肝腸:“師父,師父,姓屈的好狠的心啊,他……他又把江樺的左手廢了……”飛鷗和尚仍在喘息,面孔的肌肉不停抽搐,太陽穴連連鼓跳,雙目凸瞪,胸口急劇起伏,但是,他卻沒有任何反應,沒有一句話回答。
  屈歸靈望向何如霞,沙啞的開口道:“二姑娘,你安好麼?”
  只這一句話,何如霞剎時百感交集,雙目熱淚盈眶,喉頭哽咽,血流沸騰,她起了一股衝動,幾乎就想奔過去擁抱住屈歸靈 努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她點點頭,僅能顫聲吐出幾個字:“我……我還好……”屈歸靈慢慢移動著腳步,向何如霞靠近,飛鷗和尚坐在地下,連眼珠子都不稍轉,像是根本不曾看到屈歸靈的動作一樣。那邊,跪在江樺身旁的任雪綺,不由悲憤填膺的泣叫著:“師父,他們想逃,他們打算就這麼無付無償的逃走,師父,你老要阻止他們,要替你的外甥報仇啊!師父,師父,求你開金口,求你現神威……”飛鷗和尚盤坐在地,依舊不言不語,當然,也依舊沒有丁點回應。
  屈歸靈向何如霞伸出手去,語聲裡透著乏倦:“我們走吧,二姑娘。”
  非常自然接住屈歸靈伸過來的手,手好冰涼,何如霞緊緊握住,卻有些愕然道:“能走嗎?”
  蒼白的面容上浮起一抹微笑,屈歸靈不再多說什麼,他引領著何如霞,步履蹣跚的走往坐騎之旁,直到他們上馬揚鞭,灰沙飛揚中奔出了好大一段距離,何如霞才定下心來,確認是“能走”了。

runonetime 2008-05-29 04:24 AM

第25章 百劫餘生境若幻

  屈歸靈一路行來,舉止非常從容,他不但毫無急迫緊張之態,更在半途裡先找到一家藥舖,由舖子裡的郎中替他把傷處上藥包紮過了,才又上馬與何如霞偕行,他是這麼消停自若,何如霞卻正好相反,一路來惶惶然不斷回顧,連聲催促,簡直將一顆心吊上了喉嚨眼,生怕飛鷗和尚突兀追到。
  離開藥舖上了路,何如霞算是稍稍定了心,但仍不免下意識的快馬加鞭,往前趲趕,那等惴惴不安的模樣,看在屈歸靈眼中,頗覺可笑,他當然不好意思真笑出來,只有策馬平行,故意把語調放得極為輕鬆的道:“快到家了,二姑娘,急也不必急在一時,何妨慢點趕路,也從容些?”
  何如霞微松疆繩,卻白了屈歸靈一眼,悶著聲道:“看你倒似個沒事人似的,屈先生,一路上來,我急你不急,莫非你就不在乎那和尚追了上來?你可要搞清楚,他受的傷比你輕得多!”
  手撫鞍前“判官頭”,屈歸靈笑吟吟的道:“你怎麼知道飛鷗和尚的傷勢比我輕得多?”
  何如霞嗔道:“我有眼睛,不會看呀?你身子上上下下,血糊淋漓的翻綻了六七處傷口,那臭和尚卻只有胸前的一條血痕,兩相比較,誰吃的虧大還用多說?”
  屈歸靈道:“既然你認定我吃的虧大,為什麼飛鷗和尚竟不趁隙追殺,反倒坐地下不起不動?”
  哼了哼,何如霞道:“那只是他一時耗力過度,氣脈運轉不及接續罷了,屈先生,我們是取了巧,否則,一旦等他力道恢復,想跑也跑不掉了,如今僥倖逃出,瞧你那副慢條斯理的趕路法兒,真叫急死人!”
  搖搖頭,屈歸靈道:“我們沒有取巧,二姑娘,一點也沒有取巧,像我與飛鷗和尚的武功層次,尤其在搏命的關頭,想以取巧求勝,乃是荒謬而不可思議的,彼此間的拼鬥,全屬真才實學,以硬碰硬,勝負分明之餘,相信雙方俱無遺憾!”
  何如霞有些不解的道:“屈先生,你的意思是說 說飛鷗和尚不是不追趕我們,而是他已無力追趕?”
  屈歸靈道:“一點不錯,二姑娘,他受的傷,比你從外表所看到的要嚴重得多,嚴重到不但使他再無餘力攔阻我們,甚至連站起身來都有困難;飛鷗和尚決不是個甘於認命服輸之人 除非事實上他已無可回天!”
  何如霞回思著道:“你說的好像也有道理……屈先生,那任雪綺的呼叫聲多麼淒慘,多麼悲怨,以飛鷗和尚的個性來說,如果他做得到,就不可能充耳不聞,毫無反應……莫非這和尚確然是心餘力拙了?”
  微微一笑,屈歸靈道:“在我們最後接觸的一剎,我的劍尖曾透入他背後脊骨的‘敲尾穴’,深淺大約三分,這一劍,飛鷗和尚受創匪輕,莫說他當時難以動彈,就是將來能夠活動到什麼程度,還得看和尚本身的造化 ”何如霞驚愕的道:“屈先生,這豈不是說,飛鷗和尚受創之重,已經與殘廢無異?”
  屈歸靈沉緩的道:“也不一定,因為劍鋒透入骨穴不深,暫時性的傷害自不待言,是不是會造成長久的癱瘓,還要看受創者個人體質的強弱及治療方式的得當與否;飛鷗和尚身底子厚實,又諳熟血氣調息之功,按道理說,該不會成殘,但能夠恢復到什麼情況,還要靠他自己的努力,當然,難免亦有幾分機運的比算在內。”
  何如霞嘆了口氣,道:“我現在才體會到,武學的領域,真是宛如浩海,廣瀚無邊,眼睛看到的情景,往往並不代表實際的反映,分明敗了,卻是勝了,分明勝了,卻是敗了,屈先生,我承認這一道上,我差你太遠……”手指輕繞著韁繩,屈歸靈並無沾沾喜的感覺,他神色凝重的道:“練功夫固然靠天賦、靠根底、靠明師、靠勤學,但尤其不可缺的是經驗與膽識,二姑娘,你年紀輕,歷練不夠是必然的現象,你自認比不上我,而我比不上的還大有人在,武學之道,不止浩瀚,更則凶險莫測!”
  沉吟了好一會,何如霞低幽幽的道:“不知命裡是怎麼往定的,這輩不但沾上這一行,且還聚成了這一股,想一想,還真令人犯愁,看樣子,怕要終生淌下去了……”屈歸靈靜靜的道:“二姑娘,人總得有活下去的方式,不論以什麼方式討生活,便都依他的特點形成各種內涵迥異的團體,互相撐持著謀求養儲生存的利頭;以‘千帆幫’來說,多少人的家小賴之糊口,多少相關的行業賴之延傳,幫的存在,不止它已經存在,尚有它必須存在的理由,所以,這不單純是個人的喜憎問題,更牽連著責任,極大極重的責任,令尊亦或有怨嘆難為之苦,卻也只有肩承重擔、摃荷到底,說起來,二姑娘你倒算是輕鬆自在多了!”
  何如霞點頭道:“你說的我懂,要不是為了幫裡成千上萬的兄弟眷屬都得張口吃飯,我爹早就收攤子交待出去了。屈先生,早在我娘死的時候,我爹就起了收刀退隱的念頭,只因這付擔子不能輕拋,他老人家才不得不咬著牙根繼續撐下去……”屈歸靈道:“這就是江湖人的痛苦,二姑娘,喚做莫奈何,等你年事漸長,將更能體會此中的辛酸,人活一世,有許多不願做卻非做不可的事,在大環境的壓迫下,想要隨心所欲,未免就太過奢求了!”
  看了屈歸靈一眼,何如霞道:“我已告訴過你不止一次,屈先生,我已經不小了,二十出頭的人還能叫小?”
  屈歸靈忙道:“對不起,二姑娘,我老習慣把自己的年紀與你比較,便總覺得你歲數太輕 ”何如霞忽然笑道:“你時不時提起我的年齡,屈先生,我懷疑你別有暗喻,要提示我一些什麼吧?”
  屈歸靈尷尬的道:“二姑娘且勿誤會,我只是想到就說,何來什麼暗喻及其他影射?”
  何如霞格格笑道:“沒有最好,屈先生,前面已是‘海口集’,咱們放馬狂奔一程,早到家門早安心,煩你緊跟著我來,可別落後太遠呀!”
  說著話,她立時揮鞭策騎,加速奔去,屈歸靈只好牽著另一乘空馬隨後緊跟,蹄聲如雷中,兩人三騎進入市集,何如霞輕車熟路,但見她忽左忽右,倏繞倏轉,坐騎奔勢未減,卻草木不驚,片刻後業已來到“千帆幫”的總堂之前!
  馬兒前衝余勁猶在,幾名身著紫衣的大漢,已自兩側隱蔽處閃出搶上,一面扯韁勒馬,一邊拉開嗓門,以充滿驚喜的腔調大叫:“裡面當值的兄弟們,還不快快上稟幫主,二小姐回來了哇……”卻是好尖好快的幾對招子,何如霞騙腿落地,衝著牽韁的那個大塊頭問:“賈子傑,我爹他們都還好吧?”
  叫賈子傑的大塊頭連忙躬身哈腰,咧開一口黃板大牙道:“回二小姐的話,幫主及一幹主事們全都健旺如常,毫髮未傷,倒把些偷襲暗攻的王八蛋殺得人仰馬翻,落花流水,這一仗,我們打得可漂亮啦!”
  何如霞禁不住笑了,真是打心底笑了,她扭頭瞅一眼剛剛下馬的屈歸靈,嬌媚中帶著佯嗔,一疊聲的催促著:“屈先生,你動作快點行不行,沒聽到我爹他們安好無恙,這一仗我們打贏了。”
  屈歸靈把韁繩交到一名“千帆幫”兄弟手裡,也頗覺寬慰的笑著道:“真是老天保佑,功德無量,二姑娘,善與惡之間,就這麼報應了!”
  何如霞急道:“少嘮叨了,屈先生,趕緊隨我進去見過爹和一幹尊長們,還有好些事得報與爹知道呢!”
  於是,又由何如霞領頭,兩人匆匆行入大門之內,在進門的一剎裡,屈歸靈不覺浮起一抹奇異的感觸 曾在此間,卻沒有見過何如霞,離開此間,倒在外邊遇上了,人與人的相逢相識,冥冥中是否果真系在那個“緣”字上呢?
  對桌而坐,何起濤、霍邦、屠難生等與屈歸靈目目相視,都有恍如隔世的唏噓,一別不及兩月,彼此俱已歷經生死,陰陽界上打過一轉了;何如霞則坐在一只錦墩上,斜倚在乃父膝邊,小兒女的嬌憨之態,在此表露無餘,不見丁點習有的縱恣模樣,人倒像變了個人。
  喝過一口茶,何起濤目注屈歸靈,雖有矜持,而關切之情溢於言表;“屈老弟,你的氣色微顯青白,透露虛澀,莫不成在這一身外傷之餘,還另外受過內創?”
  屈歸靈微微欠身道:“幫主高明,不過內傷已經大部痊癒了,只要再養息幾天,便可一切無礙……”何起濤深摯的道:“大德不言謝,屈老弟,你如此仗義捨身,為我‘千帆幫’流血豁命,替我何某人老妻長女討還公道,恩祇若海同山,‘千帆幫’上上下下,何家世世代代,永不會忘記你的德義之賜……”屈歸靈身子斜開,平靜的道:“幫主言重,在下不敢應承。”
  輕輕擺手,何起濤接著道:“屈老弟,‘黑岩半島’之行,得失如何,尚請見示 ”坐在何起濤旁邊的屠難生再也忍不住了,他乾咳一聲,急切的問道:
  “屈兄,你們去‘黑岩半島’原是三個人,回來的只有你同霞兒兩個,怎的不見葉潛龍?是不是潛龍出了什麼意外?”
  不等屈歸靈回答,何起濤已緩緩比了個手式,態度從容的道:“不要忙,難生,等屈老弟慢慢告訴我們,事情既已發生,無論好壞,總會有個結論,我們很快就會知道是個什麼結論了。”
  屈歸靈在六道目光的凝注下,先啜了口茶,然後,才仔細又扼要的把他們前往“黑岩半島”狙襲“鐵槳旗”垛子窯的經過情形及突圍實況敘述了一遍,中間,何如霞偶有補充,直講到先前與飛鷗和尚、江樺夫婦的搏殺,方在相當索落的語氣裡結束了陳訴。
  室中有著片刻的僵窒,而屠難生的情緒終於控制不住,激動的嘶呼起來:
  “這麼說……屈兄,潛龍顯然是兇多吉少了?‘鐵槳旗’那些天打雷劈的惡毒畜生,他們竟然殺害了潛龍,他們竟然坑死了他 ”屈歸靈十分愧疚的道:“大掌法,這都是我的無能與疏失所致,我不知該怎麼表達我的歉意才好,我對不起葉兄,也對不起各位,葉兄如果遇到不幸,我應該負起全部責任……”屠難生面孔扭曲,咬牙切齒的道:“不報此仇,誓不為人,只要一日不踏碎‘鐵槳旗’,我們便斷難罷休!”
  何起濤面色沉重的道:“與‘鐵槳旗’不能並存的事實,早以鑄定,不止是潛龍的這筆血債要討,其他傷亡弟兄的仇恨亦須加以結算,難生不必激憤,這乃是必行之事……”說著,他又轉向屈歸靈道:“屈老弟,你千萬不要自責,潛龍的失閃,你沒有一點干係,當時形勢如此,便神仙也難扭轉逆局,你們兩人之中,必須有一個要承擔掩護的角色,否則,便只有雙雙戰死一途,假設你們這樣做了,不但不智,更且對自己不仁,任何一個有決斷的人,都不該採此下策,我當然明白你們當時的心情,屈老弟,無論是掩護者或被護掩者,所感受的痛苦俱極深巨……”霍邦也接口道:“何況,潛龍在臨行之前,業經受命,責成他傾以全力維護屈兄的安全,潛龍沒有苟且敷衍,果然俯仰無愧的盡到他的本份!”
  屈歸靈苦澀的道:“葉兄的決心早就向我表明了,在將要出發的當口,他來見我,便明明確確的告訴我 最好兩個人都能回來,若是只能回來一個則必不是他,他說他已經奉到指示,要以生命來掩護我,不容我有所失閃,除非……除非到了他無能為力的時候……”霍邦的嗓音亦帶著硬咽:“潛龍向來是這種個性,言出必行,穩扎落實,賦於他的任務,從不會打過折扣,但凡應承下來,豁上命也要辦成……”何如霞瞅著屈歸靈,眨著眼道:“會不會,屈先生,葉叔仍有生存的希望?到底你沒看到最後的結局……”屈歸靈吃力的道:“我和你一樣巴盼有奇蹟出現,但,但……當時的情況,實在令人不敢樂觀。”
  何起濤悒鬱的陰著臉孔道:“霞兒,有許多事,往往是不需要看到最後結局的,照常情研判推測,便可得到誤差極小的定論,照你葉叔所處的險惡形勢來看,他活命的機率相當渺茫,我們都期盼他得以不死,卻不宜拿情緒來影響判斷……”
  何如霞傷感的道:“爹說得是,不過女兒認為,除非得到確切消息,至少不該放棄希望……”何起濤道:“我們會得到確切消息的……”屠難生在自己面孔上抹了一把,沙啞著聲音道:“老闆,上次‘鐵槳旗’的人馬大舉來襲,你派我做總提調,人站在高樓頂只管發令傳信、派遣調補,壓根沒有上場動手的機會,若輪到下一遭,這總提調我是不幹了,非求老闆你答應我參加實戰不可,要不親手宰殺‘鐵槳旗’幾個雜碎,我連睡覺都睡不安穩……”何起濤道:“不用急,難生,總有機會就是。”
  略略沉吟了片刻,他又轉向屈歸靈道:“以你的看法,屈老弟,那‘白眉仙翁’孟天復與‘一杖獨行’山莫古兩人,他們的武學造詣,已經到了什麼火候?
  莫非真個出神入化了麼?”
  屈歸靈謹慎的道:“這兩個人的功力之深,確然已到達爐火純青的境界,尤其他們在精、神、氣的凝練上,更有相當的成就,他們知道搏殺的奧妙,懂得意念與招式的配合,能夠活用內外雙重修為替敵對者製造死亡陷阱,總之,他們是施展暴力的行家,或者還談不到出神入化,但卻不易相與!”
  何起濤勉強笑了笑,道:“提起孟天復,倒是我們失算了,孟天復的哥哥孟天敬雖為魏長風的師父,卻已棄世多年,我們根本沒朝他這一層關係上去推想,感覺裡,那簡直已是上輩子的事,想想看,連我們都已是花甲以上的老人,論起我們的上一代,追溯舊昔,豈不是太也湮遠了?”
  屈歸靈道:“所以他兩個老鷹頭一現身,把我也著實嚇了一跳,說真的,連做夢亦不曾夢到‘鐵槳旗’里居然窩著這麼一雙混世的老皺皮!”。
  何如霞插嘴道:“要是你能早早夢到,我葉叔也就不會落到此步生死不明的悲慘田地了!”
  屈歸靈雖在微笑,神態卻十分嚴肅:“二姑娘此言,恐怕稍欠斟酌,重責在肩,大任當前,刀山油鍋也只有去闖,臨難退縮的事,慢說我礙於自尊,不便苟從,就算潛龍兄,亦必然不會應允,孟天復與山莫古固則強悍兇邪,好歹卻只認命!”
  何如霞不由臉上一熱,有些嗔意的道:“我並不是要你們臨難退縮,我的意思,是多少可以做一點事前的防範,心理上也好有個準備,這總比突兀應變要從容寬裕。屈先生,你是怎麼啦?
  雞蛋裡挑骨頭,存心找我的碴不是?“
  瞪了女兒一眼,何起濤斥道:“霞兒何來此言?對屈叔叔怎可這般不知收斂?”
  一聲“屈叔叔”不但叫得何如霞大大不甘不服,就連屈歸靈自己,亦難免臉上泛赤,不知怎的,竟還有著一股心虛的窘迫感。
  何如霞斜著眼兒視屈歸靈似笑非笑的道:“屈叔叔?爹,你老人家不該這個樣子,無論張三李四,只要先和你認識了,就硬行提高一輩,非壓到女兒頭上不可,長輩嘛,總該有輩的條件才行……”愣了愣,何起濤有氣的道:“長輩就是長輩,還要什麼條件?你這丫頭真是越來越渾了!”
  何如霞振振有詞的道:“爹,做長輩的當然要有做長輩的條件,譬喻說淵源、關係、戚誼等等的牽連都得考慮,再就是年紀的差別、相識的環境場合等,亦須加以衡量,不能把每一個你老人家認得的人都論成你的平輩,譬喻說市集裡擺豆腐攤的劉禿子,‘天字旗’旗船上刷馬桶的潘二憨兒,從小侍候我姐妹的趙嫂,不也都年紀一大把?你老人家能叫我去稱他們一聲劉大叔、潘二伯,或是趙大娘嗎?”
  這番話,倒把何起濤弄得一時無言以對,他支吾了片刻,只好板著臉,用老爹的身份往下壓:“不要油嘴滑舌,給我說這些歪理,屈叔叔的情形,怎可與他們相提並論?霞兒,女孩子家應該懂得規矩,識得禮數,才不會被別人看笑話,你休再胡言亂語,沒得讓屈叔叔見嫌!”
  格格一笑,何如霞掩著嘴兒道:“他才不會嫌我呢,爹。”
  又是一呆,何起濤目注屈歸靈,而向來深沉穩練,舉止雍容,有山崩色不變、刀落目不瞬修為的這位“孤鷹”,居然臉色透紅,侷促不安,雙手互搓著,像是連坐都坐不住了!
  在須臾的愕異之後,何起濤立有所悟,他眼含笑意,嘴裡卻在佯責女兒:
  “瘋丫頭,不可無禮!”
  霍邦旁觀者清,自然更是心中有數,這時,他上身微傾,不但在姿勢間與屈歸靈拉近了距離,感覺裡,連精神也更契合了:“屈兄與霞兒,亦相處了一段日子,她的脾性大概也多少摸著一些,這丫頭就是心直口快,百無禁忌,屈兄莫要見怪才好。”
  屈歸靈頗為尷尬的乾笑著道:“不怪不怪,這還算客氣的呢,二姑娘那等雌威,我可是領教得多了!”
  幾句話一出口,不禁引起何起濤與霍邦的哈哈大笑,屠難生雖悲戚未去,亦忍俊不禁,唇角向上勾起了莞爾的弧度。
  於是,室中的氣氛,就變得活潑多了,也祥和多了,不但漾著溫暖,還溢著絲絲甜意。
  何起濤摸著下已,眼神不止是親切,更流露著慈祥,他望著屈歸靈,道:
  “屈老弟,這一陣子你委實太過辛苦,在下一步行動之前,應該好好養歇些日,平時要多休息,多補補身子,把心情放鬆,其他的事不必去煩心,我們幾個不能常常抽空,霞兒可以陪著你,只是她那小性子,你好歹得包涵著……”屈歸靈自己也覺得臉孔發燙,他趕忙道:“我的傷勢差不多全好了,不勞幫主記掛,日常調理,亦自會做得……”何起濤笑道:“有個人陪你,至少也可解悶,不論堂口或市集上,霞兒亦較你熟悉,四處走走,正可引導引導,總比獨自一個來得有趣。”
  不等屈歸靈再有話說,何如霞已笑吟吟的出了聲:“屈先生,你就不必推三阻四了,這可是你的福氣,別人想叫我陪,連門都沒有哩!”
  屈歸靈只好咧開嘴窘兮兮的陪著笑,這等場合,他乃是生平僅遇,如何應對得體,連他自己也不知道,同時,他更詫異於個人在這一方面反應之拙鈍 拙鈍得居然快到不知所措的地步了。
  小池邊,築有一座巧雅的八角亭,亭周蒔有百花,花兒綻蕾開放,爭艷鬥麗,色彩繽紛,微風拂來,清香撲鼻,人坐亭中,就算沒喝酒,也會有幾分薰然陶然,何況何如霞一襲翠裳,艷光相照,笑靨迎處,越發令人飄飄欲醉了。
  現在,屈歸靈正有這種飄飄欲醉的感覺。
  何如霞靠在亭柱上,眼波盈盈,繞著屈歸靈的臉盤滴溜打轉,倒把屈歸靈瞧得渾身不自在起來。
  伸手輕輕撫整著鬢邊的一綹垂髮,何如霞走近前來,笑得有些詭異的開口道:
  “屈先生,有個問題,我想向你請教,不過,你一定要老老實實的回答我才行。”
  屈歸靈咽了口唾沫,小心的道:“我只要能夠回答的,必然從實相告,二姑娘,你可不作興揀些令人‘坐臘’的題目發問。”何如霞笑嘻嘻的道:“這個問題十分簡單,保證不會使你‘坐蠟’,但可要言之由衷我才答應 屈先生,我問你,你到底願意做我的長輩呢,或是和我以平輩相論?”
  屈歸靈猶豫半晌,吞吞吐吐的道:“你也明白,二姑娘,我從來就不敢以你的長輩自居,如此定規,呃,可全是令尊的意思……我豈能妄自託大?”
  何如霞眨著眼道:“這樣說來,你是願意同我以平輩相論了?”
  搓搓手,屈歸靈乾笑道:“我,我不知道你為什麼非要把彼此間的輩分弄得這麼清楚不可?二姑娘,真有這樣的必要嗎?”
  何如霞臉色一沉,冷冷的道:“你不知道?屈先生,你大概不會不知道吧?
  堂堂一個大男人,竟然這般畏首畏尾,躲躲藏藏,往後還能有什麼相當?”
  真叫風雲莫測不是?這位二姑奶奶剛剛尚是倩笑如花,眼眉含春,頃刻之間意就變了顏色,把一片綺麗輕柔化做寒霜飛雪;屈歸靈啼笑皆非的道:“有話好說,二姑娘,怎的說變臉就變臉?事情沒有這麼嚴重吧?”
  何如霞目光灼灼的逼視著屈歸靈,一個字一個字清清楚楚的吐自唇縫:“屈先生,我要你把心裡的話掏出來 你到底喜不喜歡我?”
  屈歸靈實在想不到何如霞會這麼單刀直入又大膽明確的問出這句話來,一時不由大為窘迫,面紅耳赤之下,舌頭竟似打了結般越發不靈活了:“這這……二姑娘,這叫我……呃,怎麼說?”
  何如霞重重的道:“好說得很,喜歡,或是不喜歡?”
  趕忙定一定神,把亂哄哄的頭腦冷靜下來,屈歸靈細心品味著何如霞的問題,然後,他猛一咬牙,模樣仿佛是向上天認了命:“喜歡!”
  何如霞並沒有因為得到這個答案而流露出絲毫欣悅的表情,她仍然板著臉道:
  “喜歡和愛中間,是有著長遠差距的,屈先生,對於我,你喜歡的程度,是否已超越喜歡的實質?也就是說,你不但喜歡我,更且愛上我?”
  屈歸靈舐舐嘴唇,索性豁上了:“是的,我,我除了喜歡你,也愛你……”
  點點頭,何如霞這時才有了笑容,她緩緩的道:“這就對了,屈先生,只有同輩始能相愛,如果輩份分出尊卑長幼,還要糾纏的話,豈非亂了倫常?你既然愛我,就該在輩份上和我一樣爭取平等,而你先前卻一再態度混淆,言詞虛昧,心中有情卻嘴上無情自然算不得有擔當,現在,你該知道我為什麼不大高興了?”
  屈歸靈尷尬的笑著道:“二姑娘切莫誤會,我不是心中有情嘴上無情,只是,呃,我認為時機尚未成熟,深恐冒然表達,唐突了二姑娘,那就有失君子之道了……”何如霞輕輕的道:“愛不須準備的,屈先生,當它該來的時候,它就來了,任何蓄意的張羅或刻求,都會使愛變得生硬、變得慮飾與無趣!”
  談到“愛”,尤其是男女之間這種“愛”,屈歸靈實在陌生得很,但是,他卻已經感受到愛的喜悅、愛的鮮活及甜蜜,他的眼睛發亮,血脈順暢,不止是心境顯得特別開朗,全身也輕快無比,天更藍了,花更艷了,面前何如霞,亦變得益加嬌媚動人,形質柔麗,氣韻如詩,恨不能一把摟入懷中,好好亨受那一番溫馨 唇角勾動了一下,何如霞平靜的道:“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屈先生。”
  心腔子猛然一縮,屈歸靈略現慌張的道:“呃,二姑娘,你,你怎會知道我在想什麼?”
  何如霞笑了笑,道:“假如我沒有猜錯,屈先生,你很想和我親熱親熱,對不對?”
  這一下,屈歸靈可真是招架不住了,他呼吸立刻急促起來,原來稍嫌蒼白的面孔也泛起無可掩飾的朱赤,甚至連耳根子都發了燙:“老天,你像是學過‘測心術’……”何如霞笑得又甜又美,了無絲毫慍意:“我沒有學過‘測心術’,屈先生,只是我多少了解你們男人的心理,在什麼時候起什麼意念,大致相去不會太遠,尤其遐思盪漾的辰光,就把心中想的反映到臉上來了,那種神情,騙不了人,更騙不過一個細心的女人。”
  屈歸靈趕忙收斂心神,正襟危坐,仍不免透著幾分忸怩,說話也訕訕的了:
  “對不起,二姑娘,我不該起這樣的意念,這使我覺得很污濁,很傖俗,唐突之處,還請二姑娘包涵曲諒……”何如霞懇切的道:“我沒有怪你,一點也沒有怪你,屈先生,在眼前的情景裡,你若是毫無綺念,那就不正常了,不但不正常,豈不更顯得我欠缺吸引力?你想和我親近,絕對是順理成章的反應,只要發乎情、止乎禮,我們都不算罪過……”乾笑一聲,屈歸靈紅著臉道:“不敢冒犯二姑娘,況且你我之間,時機尚未成熟,就此打住吧。”
  何如霞神態安詳的道:“屈先生,我們既然彼此相愛,還要等待什麼時機成熟?愛就愛到底、愛到死,否則不如不愛,畏首畏尾,似迎還拒,最是曖昧矯情!”
  屈歸靈又慌了,他不知該如何來回應何如霞這番赤裸火辣的盛意,正在支吾失措的當口,何如霞已經輕輕湊了過來,閉上眼,仰起麵龐,柔潤粉紅的櫻唇微張,若含苞待放的花蕾,芬芳甜美,誘人極了。
  於是,屈歸靈自己也不知道他的嘴唇是什麼時候迎上去的,當雙唇膠合,屈歸靈才暈陶陶的發覺,他們在“吻”,是在“親熱”了。

runonetime 2008-05-29 04:25 AM

第26章 浮海乘波凝殺氣

  “海口集”港外十多里的水面,三艘雙桅大雞眼帆船,正以極為緩慢的速度巡遊著,船上的雙帆都只半升,並不十分著力的兜著風勁前進,高翹的船尾下,劃出淡淡的波痕,光景顯得平靜又和祥,甚至帶著點慵懶的味道。
  陽光照耀裡,似乎真像是個逛海的日子。
  但是,位居當中那艘船的船艙內,氣氛卻頗為僵凝,不僅毫無平靜和祥的意味,更且充斥著森寒的陰霾,“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悸慄隱伏著,蕭索裡,透著令人窒息的重壓。
  船艙的面積相當廣闊,一幹人便圍成圓形坐在那兒,圓的頂高點,坐著是魏長風,環繞四周的人們,則有“鐵槳旗”下“風嘯殿”殿主“生死環”石重、“雲起殿”殿主“長鞭”盧存敬、首席執法“白髯血爪”萬滄、“燕子”危中行、“黑摩韌”宮子郁,以及另兩個形象冷肅、體格瘦削的中年人。
  石重氣色灰敗,右臂滿纏白布,整只胳膊用一條絲帶倒掛在脖頸下,身子雖在長衫的遮蓋裡,仍然顯出多處極不調和的凸凹,可見他身上另有包紮,受創不止一端;盧存敬的模樣更不堪瞧,一條左腿齊膝截去,斷口處的裹布尚印著血漬,他人坐在那裡,不如說是半躺著,時不時嗆咳連聲,分明一付老病纏綿,油枯燈盡的德性。
  “白髯血爪”萬滄的樣子遠算不錯,他倒是混身周整,完好不缺,只是表情沉鬱凝重,看上去陰晦苦澀,帶著一股霉氣,了無奮發欣榮之狀,瞧在眼裡,未免令人洩勁傷神。
  宮子郁與危中行也都緊崩著面孔,目光下垂,雙手交疊,一副老僧入定的架勢,在做作的鎮靜中隱透著冷峻 或者是沮喪。
  那兩個面貌嚴酷的中年人,留著短髭的一位,是“鐵槳旗”“電舞殿”的殿主“九翼鵬”衛嘯;橫過鼻樑一條刀疤的朋友,則為魏長風的多年至交“反手奪命”沙無恨,沙無恨乃是千里迢迢,特地從西陲趕來,替魏長風助拳掠陣的。
  在經過長長的沉寂之後,魏長風終於悠悠忽忽的開了口,聲音之幽渺飄回,宛如來自墓墟地心:“從上次卷襲‘千帆幫’總壇到現在,已經一個多月了,經過這一個多月的休息整補,養精蓄銳,應該可以再行發起第二次攻擊,不過,我看各位眼下的態勢,似乎都不大起勁,士氣低落至此,這仗還能打麼?”
  圍繞周遭的人們沒有一個吭聲,大家都默然危坐,像是皆已神遊太虛去了。
  魏長風雙目巡轉,冷冷一哼,語調逐漸變為嚴厲:“無論任何一個幫口、一個集團,它生存的基礎就是團結,團結才能奮進,奮進依恃的是士氣、是決心,這仿佛一列豎立的骨牌,有其連貫作用,立則並立,倒則俱倒;自我”鐵槳旗“成幫以來,雄峙四海,揚威江湖,可謂是無往不利,又幾曾有過今天的頹唐,目前的衰敗?然而勢由人創、運由人爭,莫非各位就甘心認命,只在一次打擊之下便失卻勇氣,喪了意志?”
  又在一陣僵窒以後,“白髯血爪”萬滄先是一聲乾咳,才小心翼翼的道:
  “瓢把子的話沒有錯,我也不相信大夥只吃過一次敗仗便消了銳氣,問題在於人的意志要配合現實的形勢,方能發揮士氣的功效,瓢把子,眼前的形勢對我們非常不利,在頭一次攻擊蒙受重大損失之後,我們如今的力量是否足夠展開第二次陣仗,恐怕大為可憂 ”魏長風不悅的道:“你不要單考慮我方的實力消長,萬首座,經過那一次交鋒,‘千帆幫’又何嘗不是損兵折將,元氣大喪?兩相抵算,他們的情況,大概也好不到哪裡去!”
  “風嘯殿”殿主石重稍微移動了一下坐姿,嗓調暗啞的啟口道:“瓢把子,‘千帆幫’的折損固然不比我們小,但以現存的力量而言,他們卻超過我們,又是以逸待勞,佔盡地利的優勢,我方若是不能補充人馬,增強實力,以壓倒性的優勢攻撲,結論至多和第一次的拼殺相偌,假設行動的發起,只為了玉石俱焚,同歸於盡,瓢把子,我認為意義上就值得斟酌了!”
  “白髯血爪”萬滄深深頷首,表示贊同:“石殿主的看法極有見地,瓢把子,我們爭的是全勝,是敵亡我存,不該有兩敗俱傷的打算,如此,則非得從長計議,善謀對策不可!”
  魏長風煩躁的道:“現下何來‘壓倒性的優勢’?月前一戰,不但本旗所屬損傷慘重,幾不成軍,連遠來助陣的各方好友也大半殉難犧牲,賣命流血的事,臨時再圖廣邀幫手,增強實力,真是談何容易!”
  一直沉默著不曾出聲的“反手奪命”沙無恨,習慣性的摸索著自己鼻樑上的那條疤痕,身形微向前傾,平靜又徐緩的道:“長風兄,我有一言,不知是否問得?”
  魏長風忙道:“且請直說無妨。”
  沙無恨淡淡的道:“‘黃香社’的‘三龍王’曹篤,與長風兄你不是兒女親家嗎誼屬至親,‘黃香社’又人強馬壯,兵多將廣,應該能夠幫得上忙才是。”
  魏長風苦笑一聲,攤開雙手,是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他連連搖頭道;“無恨,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這位親家的習性古怪,為人偏執,這檔子事發生以來,他沒幫著‘千帆幫’扯我後腿,已算阿彌陀佛、謝天謝地,如果指望他助我一臂,未免緣木求魚,想也休想!”
  沙無恨不禁詫異的道:“長風兄,此話怎說?”
  魏長風嘆口氣道:“曹篤是老古板,事事要問道理、論曲直,行止之間,俱以是非為原則,他認為這樁爭執過錯在我,出師無名,因此不肯助我一臂,殊不知江湖上乃以成敗論英雄,要砥定千秋大業,往往不能拿一般的道德水準來衡量行事的手段,自古以還,朝代的替換,江山的輪轉,多少是有道理的?”
  沉默了一會,沙無恨淡淡的道:“人各有志,這也無須去怪他,只希望小兒女輩不要為了此事發生齟齬才好!”
  魏長風神色陰滯的道:“兩口子已經吵過幾次了,若不是我出面壓著,怕要鬧得不可開交……”沙無恨道:“但凡某些狀況發生,許多後遺症也就跟著來了,其形勢的演變,甚至難以想像,長風兄,你得謹慎控制著,千萬別弄僵了你與‘黃香社’的關係,照我的看法,曹篤表面上不肯出兵,心裡頭仍是向著你的,到了節骨眼上,他至少尚有緩行圓轉的動用,我們缺不得這個人!”
  魏長風頷首道:“你說得對,事實上,他業已明暗幫我掩飾說合數遭,因為他不願正式來援,有時想想雖不免氣憤,但過後尋思,卻也能諒解他的苦衷,無恨,就如同你方才所說,人各有志,亦怪不得他。”
  又用右手食指輕輕撫弄著鼻樑上的疤痕,沙無恨沉吟著道:“長風兄,‘黃香社’目前難以寄望相援,你的心中,可有其他邀兵的路子?”
  魏長風澀澀的道:“我先時已經說過,邀人流血賣命的事,談何容易?何況‘千帆幫’不是省油的燈,度情量勢,願意和他們結怨的主兒就越發難找了!”
  “白髯血爪”萬滄接口道:“而照衛殿主自堂口帶來的消息,對方顯然也有意抄我們的底,上一次雖說只摸進老巢兩個人,卻造成我們不小的損失,接下去必定尚有陰謀待逞,瓢把子,基業的穩固最是重要,我們遠戰於外,務必得防著‘千帆幫’趁隙刨根……”魏長風皺起雙眉道:“萬首座,你的意思是說,不宜再從堂口裡抽調兵力來做支援?”
  萬滄垂著目光道:“我們在外用兵,飄把子,進可以攻,退可以守,彈性極大,但若根本不保,則如飄萍,連個下栓所在都沒有,那就慘了!”
  魏長風冷冷的道:“情況大概不像你說的那麼嚴重,萬首座,你不要忘記,‘鐵槳莊’”裡,有我師叔‘白眉仙翁’孟天復與‘一杖獨行’山二叔坐鎮,他兩位修為之深,已不啻陸地神仙,有力敵萬夫之能,再加上安磐的輔助,不論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怕也難得討了巧去,你的看法,怕是過慮了。“萬滄顯得有些吃力的道:“瓢把子,孟前輩與山前輩的能耐,自是無庸置疑,但我們仍須加意小心,謹慎防範,據衛殿主說,孟前輩這次也吃了虧,手部受創不輕 ”哼了一聲,魏長風道:“不錯,然而傷了孟師叔的人結果又如何?他僅僅流了孟師叔幾滴血,賠上的卻是一條命,葉潛龍早就死爛了!”
  萬滄脫口道:“傷了孟前輩的不是葉潛龍,瓢把子,那是屈歸靈,”孤鷹‘屈歸靈!八 郾 觶 撼 緡 潰骸熬退閌喬 榱椋 鐘惺裁床煌 俊?
  萬滄吸了口氣,道:“飄把子,屈歸靈逃脫了!”
  魏長風也吸了口氣,儘量壓制著自己:“屈歸靈是逃脫了,萬首座,這其中莫非還包含著什麼特殊意義麼?”
  萬滄低沉的道:“我並不是有所影射,瓢把子,我的意思是,對方擁有的好手,比我們估計實力要高,而且有不乏舍生忘死,拼命豁命之輩,甚至修為精湛如孟前輩,亦未能佔到絕對的上風,我在擔心,他們下一步行動展開之際,只憑孟前輩與山前輩的虎威,是否罩得住整個局勢……”魏長風道:“還有安磐,還有‘雷鳴殿’、‘電舞殿’的兩支人馬為輔,我倒不信‘千帆幫’有通天的本領,能掀騰起‘黑岩半島’本旗的的垛子窯!”
  萬滄肅穆的道:“所以,瓢把子,留守堂口的弟兄責任重大,萬萬不能再行抽調,否則內部一旦空虛,敵方正好乘隙而入,情況就相當不妙了……”好一陣不曾開口的“生死環”石重,這時乾咳一聲,接上來道:“瓢把子,如今的形勢是明擺明顯著,堂口的人馬不能抽調,若待第二次攻撲‘千帆幫’,就只有靠我們現有的力量,以現有的力量搏擊對方,成敗如何,實難斷言,我認為,這個險冒得太大……”魏長風僵默了片刻,臉色十分陰沉的對“電舞殿”殿主“九翼鵬”
  衛嘯道:“你的看法如何?”
  清了清嗓子,衛嘯微微欠身:“石殿主的高見固然有理,但我的意思卻與他稍有差異,瓢把子,我們如今的情形勢同騎虎,陣仗拉開,且已交鋒接戰過了,就算我們要退縮,人家亦必定不肯甘休,除非全旗散夥,各自隱奔,便只有繼續的拚搏下去,不管實力厚薄,不過置之死地而後生罷了!”
  一邊的“反手奪命”沙無恨驀的喝了聲彩,連連鼓掌,贊嘆著道:“好一個置之死地而後生,長風兄,衛兄的看法直截了當,說穿了僅得兩字 拚命;拚輸拚贏,各憑造化,可恃的全在大家夥有沒有那片赤膽忠心了!”
  魏長風略見激動的道:“萬首座、石殿主,二位覺得衛殿主的見解有理無理、對是不對?”
  話說到這時裡,萬滄與石重又如何反駁?橫豎是豁出去了,要認命,只有並肩子認,再條陳利害,怕就會落個“畏縮怯儒”的罪名,這等口實,是誰也擔當不起的;兩個人互覷一眼,由萬滄開口道:“既然衛殿主有此決心,我們自則贊同,唯以一死追隨瓢把子豁戰到底!”
  魏長風大笑道:“好,好,讓我們切實計議,仔細籌劃,待兄弟們連心合力,這一次,就要血洗‘千帆幫’,殺他個雞犬無存、片甲不留!”
  “燕子”危中行第一次拿了言語:“飄把子,我要求打前鋒、攻頭陣,月前這恨,定須湔雪,我們的損失的、賠折的一切,都要‘千帆幫’十倍百倍的報還!”
  魏長風點頭道:“不會令你失望,中行,但存一口氣在,‘鐵槳旗’上下必然要討還公道!”
  沙無恨忽然若有所思的道:“長風兄,你不是還邀約過‘陰陽無常’江樺和任雪綺夫婦麼?怎的未見他二人蹤影?”
  此時此處,提這檔子事,未免有點煞風景,應了“哪壺不開提那壺”的俗話了,但魏長風又不能不回答,他仍然笑道,卻笑得泛苦:“無恨,你有所不知,江樺兩口子人早趕了過來,不巧卻半途遇上了屈歸靈他們,兩口子貪功心切,搶先攔擊,一場激戰之下,夫婦雙雙栽了跟鬥,那一仗,江樺就折了一條手臂……”
  衛嘯跟著道:“事情尚不止此,江樺兩口了回去調養了一段時日,大概是越想越恨,忍不住又趕到‘海口集’對外的必經通路上守伏,居然就被他們等到了屈歸靈,第二次交手下來,江樺僅存的另一條手臂也報了廢,據說他老婆任雪綺當場就幾乎發了瘋!”
  魏長風搖頭道:“這夫婦兩亦未免太沉不住氣,行動前後,都沒跟我們聯繫,擅自涉險,才落得這等結果,真叫人又是難過、又是扼腕……”衛嘯忙道:“出事之後,瓢把子已交待送了一萬兩銀子過去,聊表慰藉之忱!”
  沙無恨鎖著眉心道:“那屈歸靈,竟有如此身手?長風兄,我看這人才是我們的心腹大患!”
  魏長風咬咬牙道:“也不知我與他有何恨何仇,整個事情都是由他一手攪和起來,更幫著‘千帆幫’和我們為敵,那種死心塌地法,提起來就令人切齒!”
  沙無恨緩緩的道:“江樺夫婦也是莫名其妙,明知道憑他二人之力對付不了屈歸靈,卻偏偏一而再的去狙擊那姓屈的,這不是自己觸自己的霉頭麼?”
  魏長風的表情變得不太自然,嗓音也有些發沙:“他們倒不是瞎行動,兩口子第二次伏擊屈歸靈的時候,乃是有備而去,請得有幫手,而且是十分夠份量的一位幫手。”
  “哦”了一聲,沙無恨道:“請的是誰?”
  魏張風道:“飛鷗和尚。”
  眉梢揚起,沙無恨吃驚的道:“請的是飛鷗和尚?這樣說來,連‘飛鷗和尚’也未能敵過屈歸靈?”
  魏長風沉重的道:“和尚不但栽了跟鬥,聽說這跟鬥還栽得不輕,屈歸靈用劍傷了他的尾椎骨,將來能否活動自如,大有疑問,我看情況不很樂觀……”沙無恨嘆息著道:“想那飛鷗和尚,出身少林,功力何等深厚精純?卻把半世英名壞在屈某人手中,他這口氣恐怕再怎麼咽也咽不下!”
  魏長風的遺憾掛在臉上,戚戚然道:“要是大和尚不負傷,倒是一位極佳的幫手,各方面都派得上用場,而他雖不曾受我親托,論起來也是為了我們的事遭此磨難,若有機會,希望能和他見見面,略抒感謝之意。”
  衛嘯插進來道:“見面的機會一定是有的,瓢把子,而且這段過節不會就此拉倒,飛鷗和尚心高氣傲,睚眥必報,吃了恁大的虧,絕對不可能隱忍甘服,他遲早都會找到屈歸靈結算這筆舊帳!”
  手指在鼻樑間輕輕刮過,沙無恨無聲的嘆了口氣,語調平淡的道:“問題在於,和尚的身子如果養不好,又拿什麼東西去報仇?”
  半躺在椅子上的“長鞭”盧存敬,突然掙扎著坐直了上身,瞪著雙眼,帶幾分不服的道:“話不是這麼說,無恨兄,所謂殘而不廢,以我打比,斷了一條腿,這仇就不能報啦?行動不方便沒有關係,還可使這雙手,甚且以嘴巴去啃去咬,好歹扯下對方一塊人肉來也甘願!”
  連忙拱手,沙無恨陪笑道:“是我失言,是我失言,存敬兄尚請見諒,我只是有話直說,別無他意 ”盧存敬目光沉滯,氣色灰暗,他兩隻手撐扶椅臂,悠悠忽忽的道:“我也不是怪你,無恨兄,人遭遇這等打擊,連心胸都不由變窄了,冒犯之處,亦請老兄莫要掛在心上才好,欸……”魏長風和悅的搭口道:
  “盧殿主,為了‘鐵槳旗’,你業已盡了本份,付出心力,且先養歇著,在傷勢未曾痊癒之前,一切都有我們來擔待。”
  盧存敬好強的道:“不,瓢把子,我還能撐,還能幹,我可不是廢物,你不能把我閒擱著!”
  魏長風黑髯微顫,頗為動容:“盧殿主,就憑你這幾句話,這股不屈之志,誰敢說我們‘鐵槳旗’心不可用、土氣已泯?好,時辰一到,必有你的一份!”
  盧存敬大聲道:“多謝瓢把子成全!”
  說完這句話,他像是個剛剛爬上山巔的旅人,又疲憊的靠回椅上,粗濁的喘息起來。
  暗裡,“白髯血爪”萬滄眼神透著悲憫的瞧向盧存敬,心中不禁為這把老骨頭難過 單憑一口氣,便擋得住槍林箭雨的凌厲麼?
  魏長風又開始說話,內容完全是計議下一次攻撲“千帆幫”的細節與步驟,他的嘴唇不停翁張,牙齒的瓷光閃亮,但在萬滄和石重看來,竟似是泛著血腥味,映幻著一片赤漓,字字句句,也都若淹沒於隱約的鬼哭狼嚎聲中了。
  船在緩慢的前行,海面風平浪靜,水波不興,但在遙遠的天邊,卻已聚起一抹陰暗的雲霾逐漸向四周擴散開來……

runonetime 2008-05-29 04:26 AM

第27章 金戈鐵馬談笑間

  幾座假山,一角花榭,除了偶而傳來的數聲鳥鳴,氣氛顯得寧靜又安詳。
  這是霍邦所居的精舍後院,現在,他正背負雙手,在假山前的碎石小徑上走來走去,腳底踩過石礫,響起細微的磨擦聲,看樣子,這位“千帆幫”的第二號首腦,心情卻並不怎麼寧靜安詳。
  屈歸靈是受邀而來的,陪他一同過來的人,是大掌法屠難生,屠難生的臉色也凝重得緊,沿途伴隨,竟沒有多說過幾句話。
  看到屈歸靈,霍邦免去俗禮,只匆匆迎上幾步,開門見山的道:“屈兄,很抱歉勞你大駕,‘鐵槳旗’那方面有新的情況傳過來了 ”屈歸靈平靜的道:
  “怎麼說?”
  霍邦低聲道:“根據我們所得的可靠消息,‘鐵槳旗’自上次鎩羽而歸之後,不但不曾休生養息,檢討省悔,最近更且調集兵力,重新布署;準備再度進犯本幫,所悉密報指出,對方日來活動頻繁,人馬出沒詭異,種種跡象顯示,他們發起第二次攻擊,恐怕就在近前……”屈歸靈淡淡的一笑道:“二當家,這原是預料中事,假若他們就此銷聲匿跡,龜縮不出,那才叫奇怪。”
  霍邦頷首道:“原是這麼說,不過當家的另有個想法,他現下正忙著,臨時抽不出空來與兄細談,特地叫我請了屈兄來,就因應之策合計一番。”
  屈歸靈道:“幫主想必有了腹案?”
  雖然明知左右沒有閒人,霍邦仍舊戒惕的向四周環視一遍,語氣極為慎重的道:“當家的意思,是將屈兄先時的應敵之策加以延伸,加以擴大 ”屈歸靈反應十分迅速:“二當家是指 主動攻擊?”
  一邊,屠難生道:“是的,不但採取主動攻擊、搶先攻擊的策略,更要把戰場從‘千帆幫’總堂移轉到外面,屈兄,咱們這一畝三分地不能老擱著任由對方糟蹋蹂躪!”
  屈歸靈道:“各位的尊見我完全同意,但在我們展開主動攻擊之前,有幾個問題,卻必須先行了解,知己知彼,方可製敵竟功……”霍幫忙道:“且請明示,屈兄,或許我與難生已有端仉,能夠即做解說。”
  略微沉吟之後,屈歸靈道:“第一,‘鐵槳旗’方面主力按在何處?能否加以正確捕捉?第二,他們在上次敗退之後,如今陣容可有增強?若然,又添補了哪些好手助拳?第三,對方大概的行進路線及攻擊計劃我們是否能做預先揣測?”
  霍邦緩緩的道:“關於屈兄這幾個問題,我們業已就所得情報做過研判,而結論與事實相信不會差距太大;‘鐵槳旗’那邊,主力約莫按在離著‘海口集’十多里遠近的‘曲堤’外海上,共有二十餘艘單桅及雙桅帆船,人數可能在七八百人至千人左右,如果要截擊他們,最恰當的時機就是等他們舍舟登陸的那一陣,其次,於海上狙襲,亦不失為一種奏效方法 “屠難生接口道:“以我們的密報內容來看,對方似乎沒有再邀到什麼好手助陣,但是,卻把本身所有的實力全部集中,光景像待孤注一擲,做最後決戰!”
  霍邦又補充道:“說到這裡,他們可的能行進路線及攻擊計劃,我方就不必多加揣測了,因為邀戰的地點與時機乃由我方主動,不等他們發起,我們就要搶先下手,而這一次,必然會有一個決定性的結果,不分存亡,斷不罷休!”
  屈歸靈慎重的道:“二位,消息來源,是否可靠?”
  霍邦與屠難生互覷一眼,兩人的神色頗為隱密,霍邦壓低了嗓門道:“消息的可靠性錯不了,不瞞屈兄,這些情報,是由‘鐵槳旗,內部中樞傳過來的,暗遞消息的人,是他們其中一個地位甚高的的首要,基於人道和悲憫的原則,他無法苟同魏長風的黷武好戰、狂暴嗜血,乃主動與我們搭線輸誠,目的只為了要將雙方可能傷亡減少到最低的程度屈歸靈稍感意外的”哦“了一聲,眉梢輕揚,隨即朝著霍邦及屠難生笑了:”二位,想不到貴幫的門道還真不小,居然連’鐵槳旗‘的核心人物也拉攏上了,不過,這會不會是個引人入彀的陷阱,二位尚須慎加考量。“霍邦也笑道:“我們早已再三查證過了,此人確是誠心誠意棄暗投明,他如此作為的主要原因,並不在於貪圖任何條件 實際上也沒有任何條件,只是他厭煩了魏長風昧於私慾,求強好勝的跋扈心態,更凜懼姓魏的那種不顧一切,趨迫手下賣命舍生的惡毒手段 白骨疊山,血流盈渠的慘況,僅為滿足魏長風個人的野心妄念,這位朋友難以苟同,而此番慈悲胸懷,求諸於內險礙重重,難獲回應,則只有通達我方,共謀成全之道了。”
  屈歸靈道:“但是,我們有幾分成全此人意願的把握?”
  霍邦表情嚴肅的道:“不敢說,屈兄,總是盡力而為,你也明白,兩軍交鋒,白刃鏑錐之下,要想執意容讓,實在不易,只有事前對弟兄們多加告誡,反覆提示,促使大家減少殺生,以擒王為目標,如此,或可消彌部份傷亡之禍……”屈歸靈道:“這個人不惜頂著叛幫背義的罪名,為的乃是祈求若干無辜生命之得保,實謂仁者,二當家衝著他這一番心願,倒不便令其過於失望才好!”
  霍邦道:“我說過,總會盡力而為。”
  屠難生笑了,跟著道:“屈兄不想知道這個人是誰麼?”
  屈歸靈道:“如果方便告訴我,二位自會直說,否則,就是不宜讓我知曉,一個人應知道他該知道的事,而不該知道的事,大可不必問聞。”
  看了霍邦一眼,屠難生湊近來道:“這件事,雖屬極高機密,但屈兄與我們之間,決無不可言者 ‘鐵槳旗’的這位朋友,就是他們的首席執法,‘白髯血爪’萬滄!”
  屈歸靈這一下才真有些吃驚了,“鐵槳旗”的陣營中,別人起這個念頭,還勉強說得過去,而萬滄乃是他們的執法首腦,其對幫門的忠耿與向心力,應該更勝他人,但偏偏執法犯法,領頭起變,豈非不可思議?
  體會得出屈歸靈心中的愕異,屠難生微微一笑,放低了聲音道:“覺得奇怪,是吧?不瞞屈兄,當初我們經由一位關係人傳來萬滄輸誠的意願時,也著實愣了一陣子,有些難以置信,直到後來問清楚了此中因由,又與萬滄見面懇談之後,才確定他的動機真摯無疑,他試圖挽救‘鐵槳旗’淪於潰滅,希望能儘量減少人命折損,除開與我方合作,再無他途!”
  霍邦接著道:“魏長風喪心病狂,一意孤行,完全不計成敗的後果,他這種剛愎專擅的作為,已引起內部普遍的不滿,萬滄只是一條導線,我們預計一旦開始交鋒,‘鐵槳旗’方面必然斷續有人起而響應,或者怠戰虛委,或者散逃他去,下次對陣,便是魏長風旗倒兵敗之日!”
  搖著頭,屠難生又道:“兩國交兵也好,兩幫爭戰亦罷,實力強弱倒屬其次,憑的就是一股士氣,士氣低落、軍心渙散,當人們不情願去打那不知為何而打的仗時,輸贏早已判定,縱使硬起強攻,落的也只是個傾亡罷了!”
  屈歸靈沉思了好一會,謹慎的道:“形勢雖然如此,但我們卻不能過於樂觀,仍須步步為營,小心從事,就算萬滄傳來的消息完全無訛,情況往往亦有變化的時候,魏長風不是個簡單的人物,他既發起第二次攻撲,便有他認為勝券在握的條件。二位,他內部的危機,本身並不知道,而攻勢甫起,前鋒仍銳,萬一頭個回合我方失利,恐怕那些有心揖手棄戈之輩,屆時也只好隨波逐流、蜂湧向前了……”霍邦肅然動容,連連點頭道:“屈兄說得極是,這卻不可不防,第一次遭遇,我們就務必要全力施為,打得他手足失措,招架無方,從而引起他內部譁變,裡應外合,方能奏功!”。
  屈歸靈道:“二當家,我方現下的實力如何?有沒有把握壓制‘鐵槳旗’?”
  霍邦笑道:“如果單照萬滄的說法,以‘鐵槳旗’目前的陣容,大概不是我們的對手,尤其士氣方面我們這邊正是如虹之勢,人人磨拳擦掌,鬥志昂揚,恨不能早日接收,砥定大局!”
  屈歸靈道:“那就好,二當家,但為什麼二當家與大掌法先前卻又形色凝重,顯得憂心忡忡?莫非還有不曾見告的隱衷存在?”
  嘆了口氣,霍邦道:“不錯,我們是有點憂慮,屈兄,以整個形勢來看,我方的確佔著上風,獨有一樁,怕影響大局,進而扭轉成敗之勢 ”屈歸靈注意的問:“此話怎說?”
  霍邦道:“據萬滄的情報指出,‘白眉仙翁’孟天復、‘一杖獨行’山莫古兩個老怪,已由‘黑岩半島’來至魂長風處,換句話說,我們主動邀擊的第一個回合,便將碰上這一對老怪,而成敗所系又全在第一個回合,有他兩人在,我們的有利情況就要大打折扣了……”想起在“黑岩半島”,“鯨穴”之內與孟天復、山莫古的那場浴血苦戰,屈歸靈亦不由暗自打了個寒噤,他僵默片刻,始強笑著道:“看來,魏長風確然是打算孤注一擲了,竟連他鎮寨的兩塊法寶都搬了出來,光景明擺著豁出去拚到底啦!”
  霍邦澀澀的道:“當家的命我兩個請屈兄來此,除開闡述敵我眼前形勢之外,主要就是請教屈兄高明,該如何對付孟天復與山莫古這一雙老魔頭?”
  屠難生緊接著道:“屈兄,此二人乃關鍵所系,能否一舉成功,端看對他們有無抑制之道 ”屈歸靈好久沒有答腔,過了一陣,他才垂下目光,冷冷清清的吐出一個字:“有。”
  霍邦與屠難生兩人精神倏振,幾乎是異口同聲的急切問道:“對策何在?”
  屈歸靈沉緩的道:“無他,拚命而已。”
  先是一片失望又隱泛不滿的神情浮現在霍邦及屠難生的臉孔上,但在須臾的尋思之後,兩人的形色又逐漸改變了,他們彷彿在這俄頃之間頓悟了什麼、豁通了什麼,於是,二人齊齊點頭,四只眼睛裡光芒閃爍 霍邦重重抱拳,略顯激動的道:“屈兄高明,頓開茅塞,不錯,搏殺制勝之無他,端在勇往直前、奮不顧身,可笑我和難生,半世江湖,幾十年刀槍打滾,臨到強敵當前,偏偏悟不透這一層最簡單的道理,慚愧,真叫慚愧!”
  屈歸靈憂戚的笑了:“二當家言重了,我所說的,只是個最笨的法子,除了以命相搏,實在別無他策,但求置之死地而後生吧……”霍邦凜然道:“但有必死之心,何事不可成?”
  屈歸靈道:“二當家,幫主是否已經決定,準備什麼時候展開行動?”
  霍邦道:“三天之後。”
  心裡算了算日期,屈歸靈道:“我想,各位當然不會漏了我。”
  霍邦笑道:“仰仗屈兄大力之處正多,怎會漏了屈兄?只是‘千帆幫’上下,對屈兄索求過繁,屈兄勿以為忤,我們已感到萬幸了!”
  就是這談笑間的一段話,已經決定了另一次生死搏殺的承諾,這是性命的交托,血肉的付出,但屈歸靈了無遺憾,人活著,原該為了值得的理由及篤守的信則去冒險犧牲,尤其江湖過客、武林闖將,特別要捧著一個“義”字當頭,屈歸靈遇上的,非僅義字,亦有情字,情義所在,他還有什麼猶豫?
  在“千帆幫”的龍頭幫主何起濤裁決之下,奇襲“鐵槳旗”的各項行動細節已經定案,人手的選派亦告完成,當然由何起濤本人統率全軍,而霍邦、屠難生同時披掛上陣之外,“天”字旗大掌舵“鐵鬼手”荊之浩以下僅存的一位“正護旗手”“雙死角”之一吳浪:“地”字旗大掌舵“飛鴻”常毅庵及所屬的三名“正護旗手”賈興、程光、鍾家麒:“黃”字旗大掌舵“黑龍”官小樓麾下的三名“正護旗手”上官有為、燕尋春、黃要強等全部出動。其中,“地”字旗的“飛鴻”常毅庵、賈興,“黃”字旗的燕尋春、黃要強幾位,尚是傷後初愈,卻也不顧一切,磨刀待試了。
  “玄”字旗已經抽調不出人馬參戰,“玄”字旗的大掌舵“閃刀”姜省非,由於當時受創極重,到如今還躺在榻上養息著,他手下的五名“正護旗手”,也在上次與“鐵槳旗”的火拚中折損四員,僅剩下的一個“病獅”秦力,傷得和他一樣淒慘,這一旗的兄弟,能保住大旗不倒,已是萬幸,如今他們所能做的,僅存放哨巡更的差事而已。
  何起濤的貼身近衛“丹心七志士”自則隨行,在“千帆幫”此次出擊的陣勢中,唯一的外援,只有屈歸靈,因此,他越覺得肩壓沉重,精神也不期然的逐漸緊張起來。
  “千帆幫”的四支船隊,仍舊由他們所屬的四位二掌舵及六十餘名“副護旗手”督衛著散泊他方,要等到這場漫天的烽火燒過再駛回來,船隊乃是幫口的命脈,安全上的顧慮,是絕對不能疏忽的。
  現在,隔著大軍出戰的日子尚存一天,在若干好手的正面主攻任務下,還精挑了三百名強鍵勇悍的幫中弟兄作為後援,經日以來,這三百名弟兄秣馬厲兵,枕戈待旦,早已亢奮得沉不住氣了。
  “千帆幫”儘管在全力奮戰,呈現於外的面貌卻一如往昔,看上去雖然還是防守森嚴、更鼓不絕,給人的印象只是加強自衛的層次罷了,不像他們有出擊的打算,一點也不像。
  這種外弛內張的情形,他們要一直維持下去,一直要維持到交鋒的那一刻為止,等到“鐵槳旗”的人發覺了實況,結果也早就確定了。
  生死爭鬥之前的等待是非常折磨人的,非但寢食難安,做什麼事也提不起興趣來,人的心裡不止是亢奮,還帶著無可言喻的焦惶與憂懼,看山不是山,見水不似水,在一切沒有了斷的辰光,時間便渡得如煎若熬了……室中寂靜悄然,屈歸靈對燈獨坐,目定定的注視著燈光搖晃,焰蕊伸縮,其實,他眼中什麼也不曾看見,腦海裡,什麼亦不曾去想,他只覺得一片空茫,一片莫名所以的空茫……
  預定出動的的時間是明晚起更之際,從這裡到“曲堤”的攻擊發起點,約莫僅須半個時辰的工夫,也就是說,從出動到接觸,不會超過一個時辰,寒光映月、血肉橫飛的一刻即將來臨 而在那一刻到來的當口,還不知是否確有明月相親呢。
  “千帆幫”業經確悉,“鐵槳旗”的船隊已從外海駛近離岸不及裡許的水面,船隊移動的原因非常簡單 他們亦是選定同樣的日期對“千帆幫”發動總攻,雙方差的僅是時辰有異,“鐵槳旗”泊岸集結的辰光定在三更,撲襲的的時間定在拂曉,又是拂曉!
  如果把兩邊擬定攻擊的時辰加以印合,便得出一個結論:“鐵槳旗”出動登陸的時間,正是“千帆幫”進入埋伏地點準備狙擊之後的一個多時辰,假設情況不再發生變化,“鐵槳旗”就等於把自己整個送入虎口中了。
  形勢雖對己方如此有利,但屈歸靈卻高興不起來,絲毫也高興不起來,他知道是為了什麼原因,更似一場夢魘、一抹魅影 而夢魘中融合著魅影,便這般如幻似真的緊迫著他、鬱窒著他,每一觸思,甚至連呼吸都滯重了。
  是的,“白眉仙翁”孟天復與“一杖獨行”山莫古,兩個人加起來,正好比一對冤孽 前輩子的冤孽、追魂索命的冤孽!
  屈歸靈這幾天來,一直苦苦思索著這個縈心牽腸的問題,全在於考量要用什麼法子來對付那兩個老魔;不錯,拚命是最有效的因應之策,癥結卻在拚上性命能否換來相等的代價,答案若是相背的,則命就拚得可笑與不值了,他不清楚“千帆幫”的首要們有沒有在這一層上多做忖度,但直覺裡,他認為這乃是他自己的責任和擔當,負荷雖然沉重,但他咬著牙關也要肩承下來!
  不論要付出多大的犧牲、忍受多少的痛苦,就算對“千帆幫”的知遇、對何家姐妹的一點回報吧!尤其何家姐妹,到底是生死緣啊!
  想到這裡,屈歸靈的唇角不由微微抽搐起來,同時,他恍似聽到了叩門的剝啄聲,聲音很輕而且只敲叩了兩三下就停了,好像等著進門的那一位,心中也存著幾分猶豫似的。
  搖搖頭,屈歸靈籲一口氣,用他慣常平靜淡漠的聲調發問:“哪一位?”
  門外,傳來的竟是何如霞嬌嫩的嗓音:“屈先生,是我,如霞。”
  微微興起一絲訝異,但無可諱言的,屈歸靈更有一股驚喜的感覺,他站起身來,過去將門啟開,燈火映處,可不正是何如霞那一俏麗中略顯蒼白的臉龐?一面伸手讓客,他一邊由衷的笑著道:“這麼晚了,還沒去睡?”
  何如霞走進屋裡,就在方才屈歸靈所坐的椅子上坐下,極為自然的攏了攏鬢髮,目光卻不停的在屈歸靈臉上打轉:“你怎麼也不睡?”
  屈歸靈聳聳肩:“睡不著。”
  何如霞笑道:“和你一樣,我也睡不著。”
  在另外一張酸梭雕樺椅上坐下,屈歸靈瞧著何如霞,輕輕搓著兩手:“二姑娘,你像有心事?”
  何如霞坦然道:“是的,我有心事,而且,我知道你也有心事,屈先生,我更相信我們兩人都有著類似的心事 明晚的行動,在精神上是一樁極大的壓力,對不對?”
  屈歸靈點點頭,道:“成敗所系,就難以令人淡然處之了,二姑娘,明晚一戰,乃是存亡攸關!”
  何如霞道:“你的顧慮,除了這一戰的過程掌握之外,猶擔心如何應付孟天復、山莫古兩個老怪物的威脅,屈先生,你是否正為此事煩惱?”
  屈歸靈道:“真乃一語中的,二姑娘,看來什麼都瞞不過你 ”輕喟一聲,何如霞道:“不是什麼事都瞞不過我,屈先生,而是你已把心事寫在臉上了,你很少像這個樣子,像現在這麼焦慮不安……屈先生,那兩個人,真的如此可畏,能給你這麼大的壓力嗎?”
  屈歸靈苦笑道:“你不曾面對過這兩個人,不明白他們的厲害,二姑娘,那是一種極為可怕的經驗,與他兩人較鬥,好像是力搏著一座山、一片海,雄渾浩闊,令人有無從下手或後繼空乏之感,半生風浪,歷經戰陣,我還沒遇上比他兩個更難纏的敵人!”
  微愣了一會,何如霞神色悒鬱的道:“那麼,你可會想出了破解甚至於自保之策?”
  屈歸靈沉重的道:“到眼前為止,我還不知道用什麼方法去破解他們兩人相加的威脅,不能破敵,就更談不上自保了……”何如霞的心口上彷彿升堵著一口滯氣,胸隔間立刻鬱悶起來,她好半晌沒出聲,然後,聲音就變得低啞了:“屈先生,在這種情形下交手,豈不是太不公平,也太沒有價值了?”
  屈歸靈想擠出一絲笑容,奈何卻實在擠不出來,他微顯吃力的道:“說到公平,二姑娘,江湖上弱肉強食,勾心鬥角,處處都充滿殘酷艱險,而成者為王敗者為寇,論的是實力以及不管用什麼方式謀求的勝利,那跟公平完公扯不上關係,至於相對的價值,就必須要看個人如何來認定了 ”何如霞怔怔的道:“你是怎麼認定的?屈先生。”
  咽了口唾沫,屈歸靈慢吞吞的道:“我以為,在投注全力之後,無論有沒有任何收穫,都算有收穫了……”“嗤”了一聲,何如霞不以為然的道:“這算哪門子的價值觀念?如果白白送死,你也叫做有了收穫?”
  屈歸靈道:“其實我不否認這樣的想法跡近悲哀,但卻是無奈的,二姑娘,當一個人傾盡所能,把血肉生命一齊賠墊上去,到頭來能夠獲取多少代價,已經不是這個人所可計較的了,自我解嘲的說法,但凡多少撈回一點,都算收穫吧!”
  何如霞生氣的道:“屈先生,你不覺得你是在糟蹋自己?不覺得這樣的犧牲欠缺意義?”
  屈歸靈嘆息著道:“我也明白捨身不能成功的遺憾及痛苦,然則你叫我怎麼辦?退縮、袖手,抑或逃走?二姑娘,我寧肯死,也永不可能做這種事!”
  咬咬牙,何如霞恨恨的道:“他們不能把你當祭品,屈先生,對我們這一窩子,你做得已經夠了!”
  屈歸靈正色道:“二姑娘不可如此說 ‘千帆幫’上下沒有任何人逼我賣命,是我甘心情願捋袖效力,存亡榮辱皆為自取,牽連不上他人!”
  何如霞不能平的跺著腳:“但是為什麼有了難題只叫你一個人去承當、去苦惱?你在這裡愁腸百結、深宵不寐,憂慮的是全局成敗、是‘千帆幫’首須面對的全局成敗,而大夥應該同策共濟的事,全推到你一個人頭上,他們就不能替你分點擾、擔點勞?”
  女心可不真是向外?只要她愛上哪個人,哪個人就會成為她生命的全部了
   屈歸靈早已寬涵於詞句的尖銳,但覺得心底湧起一陣暖流,漾著甜蜜的馨香,他目注著何如霞,頗為感動的道:“彆氣惱,二姑娘,他們也像你一樣的關懷我、體恤我,沒有人願意讓我稍有損傷,這一陣,說不定他們亦正在苦思對策,尋找卻敵致勝的兩全之道……”哼一哼,何如霞挑著眉梢子道:“你也用不著幫著人家說好話、打圓場,總之我只有一個主意,如果衝鋒陷陣、犯險赴難全叫你一個人去頂,我是決計不會答應,這次行動,我也要跟著去,假若你愣想充英雄、扮好漢,行,咱們倆一堆,我陪你就是!”
  屈歸靈一驚之下不由發急:“二姑娘萬萬不可造次,這趟貴幫全軍出動,與敵對決,乃是生死之鬥、存亡之爭,危險性極大,更不知攸關若干性命,豈是玩笑得的?你還是留守堂口,靜候捷報的好!”
  何如霞冷冷的道:“少給我來這一套片兒湯,屈先生,你當我是一般弱不禁風、端知躲在閨閣中刺花繡草的娘兒們?你去得的地方我都去得,而且,誰也攔不住我,若是不信,你可以試試!”
  何如霞執拗與倔強的性子,屈歸靈早就領教過,而且深知她是說到做到,寧折毋彎,半點商量不打的,眼下越攔著她,事情便越要僵,為今之計,只有暫且緩過去再說,到時候萬一再勸她不住,傷腦筋也讓大夥來傷,現在他單獨一人,可委實招惹不起這位姑奶奶;於是,陪著笑,他道:“好在還有一日的辰光,盡這一日工夫,你方不方便去,無妨多加考量,相信幫主亦有他的看法,二姑娘,我不說話就是了。”
  鳳眼一瞪,何如霞道:“屈先生,你以為拿我爹來壓我,就把我嚇住了,嗯?”
  連連擺手,屈歸靈忙道:“你別誤會,二姑娘,我絕對沒有這個意思,你的個性我多少了解一點,一朝鐵了心,誰也扭不轉來,明著不行,暗裡照幹,哪個敢不順著你?”
  忍不裝噗哧”笑了,何如霞佯嗔道:“聽你說的,我好像變成一只母老虎啦!”
  屈歸靈情不自禁的道:“就算是一只母老虎,二姑娘,你也是最漂亮可人的母老虎。”
  何如霞心頭甜滋滋的,卻免不了有幾分羞澀,她微紅著臉龐,輕聲道:“你扯到哪兒去了?平時裡,看你一本正經,道貌岸然,一副不可侵犯的模樣,誰也不敢相信你暗地裡還挺會給人灌迷魂湯……”屈歸靈笑道:“是你教我的,二姑娘,要愛,就不必掩飾,無須矯情,有感即發,便是真率。”
  何如霞垂下目光,語氣又轉為傷感:“所以,我要留住你這份愛,屈先生,假如事情沒有較大的把握,我決不允許你去單獨涉險……這一生裡,我失去的已經太多!”
  屈歸靈呵慰著道:“車抵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二姑娘,這個難題,終究定會解決的,說不定幫主和二當家他們已有良策,足資因應 ”何如霞道:
  “如果他們同你一樣,到現在還沒有想出妥善的法子來呢?你又該做何打算?”
  又搓著手,屈歸靈道:“一定會有法子的,我確信一定會有法子,孟天復與山莫古兩個不是陸地神仙,何來無懈可擊的周全?銅澆鐵鑄,也經不起天火燒呀!”
  何如霞悶著聲道:“你只是故意安慰我,前言比對後語,可見言不由衷;屈先生,假設你有放那把天火的本事,也不會對這兩個老怪物頭大至此了!”
  屈歸靈支吾了一下,有點尷尬的道:“也不見得言不由衷,拚殺搏戰,並非一加一等於二的事,情況隨時都會發生變化;武功高,修為深,固然較佔上風,但機運與巧合往往亦關係成敗,說不定我鴻運當頭,反過來扳倒這一對老家夥也未敢言……”白了屈歸靈一眼,何如霞幽幽的道:“把一場生死之戰的結果寄望於運氣上,屈先生,你自己也該覺得太過虛無飄渺了吧?凡事不應求僥倖,何況還是這般毫無根據、比算極微的僥倖,別忘了,押注的可是生命!”
  屈歸靈乾笑著道:“你且放寬心,二姑娘,明天還有一整日的工夫,讓我同幫主他們再仔細合計合計,更難保靈機一動,別有頓悟,你總聽過一句老話
  天無絕人之路呀!”
  歎一口氣,何如霞喃喃的道:“但願是如此了……”屈歸靈猶豫了片刻,才低聲道:“夜深了,二姑娘,你不回房去歇著?”
  何如霞大大方方的搖搖頭,道:“我還不困,我想多陪陪你,或者,要你多陪陪我,屈先生,你乏了嗎?”
  緊跟著搖頭,屈歸靈忙道:“不,我不乏,一點也不乏。”
  桌上的燈花忽然跳動,爆開一個雙蕊,但是,何如霞與屈歸靈全沒注意,他們只是默默的互相凝注,眼波流燦裡,彼此傾訴著心底的意願,不用迸吐一個字,便已意會神合,靈犀通連,真正是此時無聲勝有聲了……。

runonetime 2008-05-29 04:27 AM

第28章 月黑風高祭血旗

  “曲堤”只是這個濱海小漁村的名稱,它其實並沒有堤,村裡村外都沒有堤,海岸線倒挺曲折的。
  天空黑黑,烏雲滾盪,果真是無月無星,海風從一無遮攔的水面吹來,有時還打著尖銳的 哨,潮湧潮落,浪花翻騰,就更透著那種淘盡千古英雄豪傑的冷肅味道了。
  “千帆幫”的人馬,在何起濤親自率領下,已經到達海邊,而且分別進入預定的攻擊位置 地形地勢早就再三探查過了,且曾繪圖研議,哪一旗布署在哪一點,事前皆已定案,因此一到地頭,各循所歸,不但駕輕就熟,尤其有條不紊,很迅速的便全部埋伏妥當。
  標示點是正對“曲堤”背後的一座筆架型小山中峰頂顛,“鐵槳旗”的船隊將以這個標示點做為泊岸登陸的指標,當然,“千帆幫”的伏兵亦以這個指標半徑來安排狙襲的陷阱,消息不會有錯,也是萬滄提供的。
  “千帆幫”的兄弟們沒有騎馬,都拿兩條腿走來的,是所謂銜枚疾行,好在路不算長,十幾裡地遠近,鼓一口氣就抵達了,為的只是求個隱密靜肅,打突擊,可不作興擺起萬馬奔騰的架勢。
  風刮著,一陣接一陣的掠舞過去,有時更在人的頭頂盤旋著,風裡泛著咸腥味,還帶點冷濛濛的水霧,海面上一片漆黑,不見任何桅燈漁火,看起來,“鐵槳旗”方面的行動也是夠謹慎的。
  岸邊首連著大片沙灘,沙灘並不平坦,除了沙,尚分布著凸凹鱗峋的大小礁石,礁石的表層粗糙又堅硬,碰上去決不好玩,沙灘和礁石,現在瞧進眼裡全是烏黝黝一團黑,但白天卻是另一種顏色,它們大多是灰褐的,部份浮現著青綠,色澤不算調和,而這裡也說不上是處賞心悅目的所在。
  流血搏命的地方,便往往透著陰森險峻,沉鬱削峻,難得找著個開朗祥和的景觀。
  礁灘再上去,有一條隆起的土崗,崗脊上下,雜草叢生,還長著些不知名的矮樹野藤,這些玩意糾纏摻混著,就形成了天然的掩蔽,此刻,何起濤指揮所便設立在土崗之頂,從這裡望下去,視野遼闊,可以把整個灘面一覽無餘。
  但是,現在灘面上卻沒有啥個看頭,用盡眼力,也不過偶而見到波光閃盪,外加那一成不變的沉晦如墨,情調枯燥得緊。
  何起濤盤膝坐在臨時挖掘出來的這個窪坑裡,管自閉目養息,屠難生卻趴在崗頂極目眺望海面,模樣顯得有些迫不及待了。
  隔著何起濤盤坐的位置五步之外,是“丹心七志士”中的楊雪航,楊雪肪可不敢像自己主子一樣泰然安坐,他是半哈著腰站在那兒,要不是間歇移動一下,倒像是木雕泥塑的了。
  在屠難生趴伏的所在不及丈許遠近,屈歸靈靜靜的守候於一叢雜草之後,他旁邊,當然缺不了何如霞,這丫頭,到底被她吵著鬧著跟來了,情形正如她所說的 誰也攔不祝黑暗中,何如霞的雙瞳反射著冷瑩的光芒,她裹緊了束髮的絲巾,雖是壓低著嗓音,卻也明明白白的透出了她的不耐:“海面上鬼影子不見一只,像這樣等下去,到底要等到什麼時候才算有完?”
  屈歸靈看她一眼,形色安詳道:“叫你守在家裡聽消息,你偏不肯,要死要活的非跟著來不可,既來了,又這麼沉不住氣,真是何苦自己找麻煩?”
  何如霞冒火道:“這是我的事,你少囉嗦,連我爹都得讓我三分,怎麼著,你倒敢排揎起我來了?”
  屈歸靈笑了笑,道:“你好歹定下心來等著吧,二姑娘,姓萬的消息遞過來,不會錯,他們三更泊岸,隨即登陸,不到那個時分,急也是白急!”
  何如霞沒好氣的抬著槓道:“假如姓萬的情報有誤,或者他們臨時變更行動計劃呢?你能打包票?”
  抓起一把細沙,又任沙粒自指縫間隙瀉落,屈歸靈心平氣和的道:“整體行動,時間的安排與遵守最為重要,若非萬不得已,不會輕易改變,尤其行動的得失關係全局成敗,就更要按步就班的實施了,二姑娘,現在對方顯然尚未發生萬不得已的情況,是而改變行動時間的可能就小之又協…”何如霞悻悻的道:“或者姓萬的出錯 ”搖搖頭,屈歸靈道:“這樣重要的消息,萬滄不會出錯,事實上,他已將同樣的情報內容通知過我們三次,截至今晚最後的聯絡時間為止,並沒有任何改變,所以它的正確性應無疑問。”
  冷笑一聲,何如霞道:“原來中間還有這麼一段求證過程和應變方法,我卻懵然不知,屈先生,真該恭喜你,在我們幫口裡,只這些日子工夫,你居然已經參與到最高階層,問聞機密的等級,連我都超過了!”
  拱拱手,屈歸靈無奈的笑著:“得罪得罪,二姑娘,這可不是我有意僭越,乃是幫主及貴幫各位首要們過份抬舉,盛情難卻之下,不得不附諸驥尾,濫竽充數一番……”何如霞其實心中高興得很,因為自己屬意的人,能獲得大家的尊重及認同,不就代表了個人的眼光正確、見地獨到麼?她了解她父親和長輩們對她情感投注的默許,知道不會在與屈歸靈的契合上發生阻礙,然而,美滿的將來,還要看今晚這一關能否順利渡過才算做數,一想到海面的某處,浮移著那些待要撲岸的豺狼虎豹,她一顆蹦跳的心不由得又揪緊了!
  屈歸靈詫異的望著她,輕聲道:“怎麼不說話了?二姑娘,你該不是真在生我的氣吧?希望你諒解,我的立場相當困難,其實我從不想奢求什麼,更沒有本份之外的企圖,我只是 ”攔住了屈歸靈的語尾,何如霞沉沉的道:“你這是想到哪裡去了?我現在煩的事,根本和你說的扯不上一點干係,屈先生,我擔心即將來臨的這場風暴,福禍之分,便將決斷於此……”屈歸靈從容的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老古人原是這麼說的,好歹豁力撐著、頂著就是!”
  何如霞蹙著眉道:“說得倒是輕鬆,你就不明白人家心頭是多麼個滯重法,屈先生,我一直想要問你,今天一整日,你和爹他們都談了些什麼?”
  屈歸靈道:“還不都是些應敵求勝之道,可喜的是,幫主和貴幫各位首要們雖然深具信心,卻毫不驕大輕縱,每一項步驟都經過詳細規劃研議,人手的支援配合亦在桌面上再三模擬演練,整個局勢都已納入控制,所以,你不必憂慮擔心,今晚之戰,我們的勝算相當不協…”何如霞強顏笑道:“我可沒有你這樣樂觀,屈先生,畢竟這只是我們單方面打的如意算盤,事情臨時會有什麼演變,可誰也不敢保准!”
  屈歸靈迎著夜風,深深吸入一口帶著鹹濕味道的空氣,加強著語調道:“要有信心,二姑娘,就如同令尊與貴幫上下一直肯定的結論 勝利心屬我方!”
  何如霞突然問道:“孟天復、山莫古這兩個老怪物的難題,你們也已經解決啦?”
  屈歸靈笑得帶點幹澀的道:“算你問到事情的關節上,不錯,這層阻礙,經過大家再三商議,反覆考量之後,終於商討出應付的法子,管叫那兩個老魔星屆時撒不成野!”
  目光投注在屈歸靈臉上,何如霞慎重的道:“是什麼法子?”
  屈歸靈故作輕鬆之狀:“無論是哪一等的高手,總有他的弱點,人不是神,所以不可能十全十美,點滴不漏,我們便針對他兩個的弱點,尋隙加以擊破……”
  何如霞的聲音變得尖銳了:“這個道理不用你來強調,我也明白,屈先生,我只問你,擊破的方法是什麼?”
  咽了口唾沫,屈歸靈略顯遲疑的道:“當然是誘其出手,在拼鬥中窺察敵人弱處,適時撲擊殲殺 ”但覺得背脊上一陣泛冷,何如霞的雙眼中光芒幽暗,心往下沉,連嗓音都啞了:“屈先生,你不願令我擔憂的一番好意我很明白,不該的卻是過分哄瞞我了,我不是三歲稚童,事情的輕重利害我還分得清楚,至少,比你或你們大夥想像中要分得清楚,說來說去,你們並沒有籌思出一個妥善的計策來對付那兩個老魔頭,是嗎?”
  屈歸靈忙道:“我不是說過了麼?法子已經有了,尋其破綻而攻之,二姑娘,這叫 ”打斷了屈歸靈的話,何如霞面布嚴霜,冷冽的道:“這叫硬打硬碰,視死如歸 屈先生,正面較鬥,以技求勝,完全是毫無圓轉餘地的傳統拼搏方式,其中何來智謀巧妙可言?而孟天復、山莫古的功力高出各位甚多,像這樣的鬥殺,你們還到哪裡去求僥倖?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想不到一幫子人商議了大半天,竟只得出如此一個結論,屈先生,你不覺得荒唐可悲嗎?”
  屈歸靈沉默片歇,才低緩的道:“話也不是這麼說,二姑娘,決戰的過程中,仍有某些技巧可為運用……”哼了一聲,何如霞道:“人家的修為如何,你可是領教過,應該肚裡有數,我怕在你尚未及找出對方破綻以前,自己的破綻已先被對方找出,那時辰,你的樂子就大了!”
  屈歸靈道:“這一層我們也早顧慮到,所以,對付孟天復、山莫古的人選便不止一個!”
  何如霞咬著牙道:“你一定是當然人選?”
  屈歸靈趕緊解釋:“沒有人視我為當然人選,二姑娘,我是自願請纓,主動上陣,為了我這個要求,令尊還猶豫了好久,是我堅持,他才勉強答應下來……”
  何如霞恨聲道:“你倒勇敢!”
  屈歸靈苦笑道:“在我這樣的年紀與江湖歷練來說,已經不是徒逞匹夫之勇的時候了,二姑娘,我做事一向是寧折毋彎,貫徹始終的性子,既插手了這樁糾葛,且黑白業已分明,便決不半途而廢,尤其在貴幫上下的善待有加里,自覺和貴幫有了齒唇相依的認同感,福禍與共,乃是一種極其自然的情態反應,最不能推諉含混的,是你對我的好,為報知遇,該當豁命以赴,斷無絲毫血氣上的衝動……”愣了一會,何如霞的語聲微微顫抖著:“你也該當知道,我不希望你輕言涉險……”屈歸靈真摯的道:“一個男人,要面對現實,當危難臨頭,必須有所承擔,二姑娘,誰無父母,誰無子弟?艱巨在前,總得有人領先去摃、去頂,你不願擋第一陣,誰又願意他們的親屬子弟犯難攻堅?不可忘記令尊是全幫的首領,精神的支柱,幫的興衰存亡與他有莫大的關係,但禦敵抗侮他又必得率先靠前,為了兩全,勢須有人代表他擇一肩摃,二姑娘,我毛遂自薦,想你不會認做唐突吧?”
  眸瞳裡閃漾著瑩瑩流波,幾度唇吻翕合,何如霞始哽咽著道:“我明白你的心意,我非常明白,屈先生,我……我只怕會苦了……”輕拍何如霞手背,屈歸靈低聲道:“當仁不讓的事,是無須謙懷的,說不定有人想搶這份差使,還不夠資格呢!”
  何如霞心口湧起一股連她亦分不清的甜酸感受,幾乎控制不住眼眶中打轉的淚珠:“什麼時候了?虧你還有心情說俏皮話,就不知人家多發愁……”屈歸靈扮著笑臉道:“不愁,不愁,等會交鋒的辰光,決不止我一個人去對付那兩個魔星,人手已經挑定,保證陣容堅強,叫兩個老小子吃不了兜著走!”
  何如霞正色道:“屈先生,我有一句話,可得講在前頭,免得到時候你又嫌我擅做主張 ”屈歸靈生怕這位二姑奶奶又出點子,再興主意,趕忙打聲哈哈,想帶過話題:“不用急,靠後有你說話的時間,眼前咱們該準備著接仗交兵啦……”何如霞神色倏沉,聲調突兀的凜烈起來,與方才的悽婉柔媚,像是忽的換了一個人:“少給我顧左右而言他,這句話不能等到以後,我現在就要說!”
  想笑卻笑不出來,屈歸靈攤攤手挪了挪位置,表面上倒還從容:“二姑娘,你這是怎麼啦?老毛病又犯了不是?真叫風雲突變,天機難測,前一刻尚笑語溫潤,後一刻便雷霆交加,就算千面觀音吧,怕也沒有你這種七情交替的換轉法
   ”何如霞生硬的道:“屈先生,我不要聽那些插科打諢,我只告訴你一句話,如果你抗不住孟天復和山莫古兩個,或者我認為你的情況有了危險,無論在任何形勢之下,我都會加入戰陣,與你一起承擔後果!”
  屈歸靈著急的道:“千萬不可如此莽撞,二姑娘,你要明白,這是 ”何如霞面無表情的接上來道:“這是你說的:齒唇相依,福禍與共!”
  屈歸靈還來不及再說什麼,伏身於草叢後的屠難生已興奮又緊張的低呼起來:
  “有動靜了,兔崽子們到底憋不住啦!”
  屈歸靈和何如霞的目光立刻投注向烏黝黝的海面上,而方才尚是一片黑暗的海面,只這須臾之間,業已出現了另一幅景象 另一幅怪異詭密的景象。
  就仿佛是自虛無中突然凝生,也宛若從水底悄悄冒升上來,近百盞大小不一的燈火便驟而亮起,在海波之上浮沉移晃,燈火呈現著昏黃的色彩,盪洋著死氣沉沉的晦鬱,飄忽明滅,無聲無息,頗似一只只幽靈的眼睛,顯得空茫而索落……
  水面上的點點燈火,當然是桅燈或船照,這些燈火幾乎是在同一時間亮起,足見“鐵槳旗”方面的行動亦極其小心,他們為恐洩露集結位置,竟冒險於黑暗的海面上鼓浪行船,直到搶灘之前,才亮燈探路,這番措施,也算得上周密大膽了。
  何起濤早從避風處站立起來,目光炯然的注視著海上點點燈火的起伏移動,他迎著潮聲,略略提高了嗓門問道:“距離大概多遠?”
  屠難生移過去幾步,估量著道:“約莫裡許遠近,如今正在漲潮,配合著潮湧的勢子,炷香光景就能抵岸!”
  何起濤肅穆的道:“消息說的是對方單桅船隻約有二十餘艘,眼下看起來好像不止此數,難生,會出岔麼?”
  屠難生道:“應該把小艇或舢板也算進去,數目就差不多了,這裡只有灘礁,沒有碼頭,大船靠岸比較困難,用梭艇打前站並不困難……”點點頭,何起濤道:
  “他們這一次,仍然來了不少人,照船數看,可能人手在七百員以上!”
  嘿嘿一笑,屠難生豪壯的道:“多多益善,老闆,只這一遭,便要殺他們一個人仰馬翻,片甲不留,將‘鐵槳旗’的旗號丟入波濤,使其永沉水底,萬劫不復!”
  何起濤沉著的道:“我們這邊都準備妥當了麼?”
  屠難生道:“早周全了,如今只等老闆你一聲令下,便可群起而攻,刀矛齊下!”
  何起濤目注水面,慎重的道:“似乎稍微遠了點,再等他們繼續接近一段再動手,雪舫 ”肅立在何起濤身後的楊雪舫趕緊跨前兩步,恭聲應道:“小的在。”
  何起濤道:“信號火箭都備妥了?”
  楊雪舫瘦削無肉的面孔上流露著一股強自抑制的亢奮神色,他迅速的道:
  “沒有錯,小的便端候著幫主下令,分樣施放信號!”
  背負起雙手,何起濤喃喃的道:“也好,事情總歸得有個決斷,早了比晚了要強……”屠難生接口道:“老闆放心,我有預感,今晚上我們一定旗開得勝,馬到成功!”
  深沉的一笑,何起濤道:“但願是如此了。”
  這邊,屈歸靈看了輕偎在身側的何如霞一眼,帶幾分感觸的放低聲音道:
  “令尊確有一方雄主之風,大敵當前,沉穩如故,絲毫不顯緊張慌亂,二姑娘,比起令尊的鎮定,我就望塵莫及了……”何如霞微笑道:“不必客氣,屈先生,你的火候之純,也夠瞧的,別忘了我見過你的臨場架勢!”
  屈歸靈搖頭道:“單打獨鬥,和指揮大軍對陣,完全是兩種情形,修為不夠,斷難當此艱巨,大將之才與匹夫之勇,差別就在這裡了。”
  用手整理著被海風吹亂了的髮絲,何如霞沒來由的歎一口氣,幽幽的道:
  “屈先生,殺伐將起,血雲瀰漫,在這一刻,你有沒有和平時不一樣的感受?”
  屈歸靈默然片刻,沉緩道:“但覺心情窒悶,難以開朗,肩頭上像摃著座無形的山,壓得喘不過氣來,至於惴疑憂悸,則就更不在話下了……”何如霞坦白的道:“我的感覺也和你一樣,所以對於殺伐之事,我早已下了結論 還是不沾為妙,避之則祥,屈先生,我們何其不幸,俱皆生為江湖人!”
  屈歸靈深深的望著何如霞,極輕極柔的道:“如果這一劫過得去,二姑娘,我們便可以做個選擇,人間世上,盡多安和樂利之處,不在道上闖混,也另有生活下去的方式……”眨眨眼,何如霞道:“你說的話可要記得,別事過了又拋到九霄雲外去啦!”
  屈歸靈靜靜的道:“我會記得,二姑娘。”
  這時,那一頭傳來何起濤渾厚蒼勁的聲音,一字一句,都宛如擂在人心上:
  “難生觀察敵前戰況演變,雪舫,準備施放信號,展開行動 ”不由得緊緊握住屈歸靈的手,何如霞兩眼圓睜,呼吸也變得急促了:“時辰到了,屈先生……”
  隨著她微顫的尾音,何起濤已響起一聲冷喝:“飛焰彈!”
  楊雪舫發響斯應,立即覆誦:“是,飛焰彈 ”只見這位“丹心七志士”
  的兄弟右手翻揚,拇指與食中兩指已捻穩著一只圓錐形的花旗火箭,左手的火摺子適時抖亮,毫無間歇的湊近底部的引線,焰花爆燃的瞬息,他回身振臂,這只白鐵亮的火箭已“嗤”一聲騰空,眨眼炸散,在沉沉的夜暗現出一蓬猩赤的光雨 宛如繽紛的血芒!
  火箭炸開的頃刻,海灘右側方那片嶙峋的礁石地帶,已驀而亮起數十團熊熊燃燒著的火球,火球並非靜止,而是各自循著一定的圓規急回繞飛旋,於是,一個個的火球便形成一圈圈的光環,尚帶著火球迴旋時那種特異的“呼”“呼”聲響,景象既壯觀、又奇幻。
  幾乎在同一時間,旋轉中的火球突兀凌空飛拋,有如流星殞石般劃破黑暗,紛紛帶著閃耀的焰尾撞擊海面上任何移動的目標!
  火球是由一種特殊的油膠調製而成,以長索連系鋼絲兜網,在人們掄臂旋身中拋出,這種火球,質地脆軟,一經碰擊,便四散分裂,碎裂後的塊粒並不熄滅,仍會繼續燃燒,如不加以撲滅,能夠一直燒到原質成燼方止,是一樁十分霸道的火器。
  拋擲“飛餡彈”的投手,“千帆幫”一共訓練了五十名,這五十個人全是百中選一、臂力特強的壯漢,他們不但個個有一把好力氣,更且目光銳利,腰眼活絡,運勁藉勢都有獨到之處,在經過長時期的嚴格訓練後,要沒有一擲之下十丈遠近的功力,或落彈點在三尺方圓之內,即不算合格,一切便得從頭來起,直到拋出了規定成績,才等於過了第一關,更要在夜間投出了相等的距離準頭,始能結業,訓練的日子長達十八個月,待到功成出師的那一天,五十個人早就練熟了一手百步穿楊的本事,迴旋墊步、揮索投球,八九不離十,幾乎準確到能砸中十丈外的一只海碗 就這五十名飽經夾磨的角色,此刻一齊運展,索飛球曳之下,“鐵槳旗”的樂子如何小得了?
  火球拖著燦麗的尾焰運展迸濺著星芒,在夜空中劃過一條炫亮的弧線,於是,“砰”“砰”的撞擊聲裡,火花四射,烈焰騰卷,剎時間十餘只載滿人的尖頭舢板及四五艘單雙桅大船,已燒著火燃燒起來。
  赤紅的火舌吞吐蔓延,燒得海上波光折丹,一片猩艷,人們在狂號尖嗥著奔撞推擠,爭先恐後的躍向水中,也有那身上沾著火燒著肉的,喉管裡逼出來的腔調就越發慘厲得夠瞧了。五十名久經訓練的投手,在第一輪火球拋出之後,非常熟練的立刻裝上第二枚球體於鋼絲編制的網兜之內,點火投球,又是光環回閃,又是流星如雨,眨眼裡,水面上的船艇再度被擊中大小十餘艘!船在燃燒,人在呼號,不斷的物體落水聲襯著偶而閃泛的兵刃寒芒,更顯得景況淒怖,頃刻之前猶平靜深沉的海面,只這瞬息,竟己變成了活鮮鮮的修羅場!
  土崗頂上,何起濤形態冷酷,面色僵凝,不帶任何七情六欲的反映,彷彿目中所視,耳間所聞,與他毫無關連,現在,他正要把這種“毫無關連”的殲敵意志繼續延伸下去:“雲舫,石弩。”
  楊雪舫回應道:“是,石弩。”
  隨著他的聲音,又一只火箭穿升夜空,煙火炸出一團青白色的光雲,光雲閃現的同時,“飛焰彈”的投手們迅即停止動作,隱入黑暗的礁凹岩隙中。
  攻擊的間距,業經測量安排,長短遠近,亦由不同的武器擔負任務,“飛焰彈”的歇止,並不表示攻擊停頓,相反的,這代表著另一場凌厲的轟擊即將開始。
  幾乎緊接著那五十名“飛焰彈”投手的隱伏,土崗側地的據高點附近,馬上響起連串又沉悶的機括響動聲,夜影裡,只見每次聲音響動,全帶起一只粗圓長桿的倒翻,桿頭碗形的承槽內,一枚巨大的石塊便掠空飛去,巨石經天,發出懾人心魄的呼嘯聲,而落石的範圍,恰好是離著灘邊丈許之處 “鐵槳旗”人馬眼前正在賣力找登岸位置!
  石塊衝激得浪花四濺,落在船上,船隻不破即覆,砸中人身,人身便就不成人身了。距離與角度是早就標示好的,依照標定的方位投置石弩,板簧發射,當然落點不差,誰要在這個當口闖入落石區域之內,面對由天而降、形同流星殞石般的石彈,就端靠自己的眼快身活,以求生路啦。
  經過這兩陣飛焰石彈的攻擊,水面上“鐵槳旗”的人馬自是吃虧不小,但儘管傾舟傷人,主力仍在,大小百來只船艇,約莫還有六七十艘未曾受損,此刻,所有尚能運作的船隻,在他們一鼓作氣的催動下,業已駛近灘頭,不等船停靠實,上面的負載已紛紛躍舟涉水,狼嗥虎嘯般狂聲吶喊著衝上岸來!
  站在何起濤身邊的屠難生,面對這兩軍交鋒的前的俄頃,反而有著出奇的冷靜,他望瞭望何起濤,從容又鎮定的道:“他們上來了,老闆,聽那嗓門,似乎還頗有幾分後勁!”
  何起濤連眼皮子也沒有撩動一下,籲了口氣,沉沉緩緩的道:“雪舫,長弓手。”
  楊雪舫極快的復誦:“是,長弓手。”
  第三只火箭騰空,爆出四射的流焰,流焰呈現著刺眼的橘紅及亮藍色彩,而像是呼應著天上璀燦的色彩,一溜溜冷銳的白芒倏起,縱橫交織,有如一面突兀凝成的光網,光網密結,帶著死亡的氣息,兜頂罩向礁灘下蜂湧而來的人影。
  箭鏃破空的聲音尖利又快速,它的反應亦如立竿見影,聲聲痛號慘叫立時不絕如縷,有人僕倒,有人翻滾,也有人在跳動閃挪,兵刃的芒彩炫映,金鐵的撞擊鏗鏘,不過,幾陣箭雨,也僅是暫時將衝上的人潮阻滯了片刻而已。
  黑暗中看不到血的鮮豔、血的炫麗,但是,人們卻可以在亢奮的情緒中,激昂的殺機裡,聞嗅到飄漾於空氣間的血腥味 有點像生鐵上的鐵銹味道,因為這種味道的刺激,人們的原始獸性更形勃升,嗜血的衝動,便也流露無遺了。
  灘上已經陷入一片混亂,一片殺氣騰騰的混亂,船桅的燈光搖晃,殘艇的火焰熊熊,人影奔突,寒芒流閃,不知誰在狂叱怒罵,也不知誰在呼號吶喊,有的地方業已接仗,兵器的碰擊聲綿密清脆,像灑落遍地的冰珠。
  何起濤站在那裡,宛如一尊冰冷的石雕塑像,屠難生亦緊閉雙唇,不發一言,他們只靜靜注視著下面情況的演變,似是注視著另一個世界的般般幻影,模樣深沉得恍似已無感應。
  幾步之外的何如霞卻憋不住了,她暗裡扯了屈歸靈的衣角一下,顯得有些焦灼的道:“爹和難生叔是怎麼了?人家已經衝上岸到了眼前,他們怎麼還不發令迎擊?看上去兩位老先生都像沒事人似的……”屈歸靈低聲道:“我們已經暗中布好一個袋形陷阱,袋口在灘邊,袋底就是這座土崗,等他們再深入一點,便可適時收口襲殺,你別急,時辰就快到了!”
  何如霞不解的問:“袋形陷阱?”
  屈歸靈道:“不錯,那是一種圍聚殲殺的戰陣,眼前的地形,十分適宜運用此項戰陣。”
  何如霞尋思了須臾,顯然是不大放心,她的語氣裡透著疑竇:“你們沒搞錯吧?共三百多人,要圍殲人家七八百甚至上千人,圍得住嗎?”
  輕輕捏了何如霞的手掌,屈歸靈一邊是安慰,一面表示著極大的自信:“所謂運用之妙,存乎於心,且兩軍交戰,製敵致果,兵在精而不在多,二姑娘,對方正在逐步踏入我們預先布妥的陷阱,每一步發展,皆在我們早期的判斷之中,如果沒有什麼意外,今晚的決戰,我們應該已經有了一半的勝算!”
  何如霞正想說什麼,那一頭,何起濤的語聲又像悶雷般敲上人的心頭:“情況差不多了,雪舫,立時發令下去,開始襲殺圍攻!”
  楊雪肪沉聲道:“是,開始襲殺圍攻!”
  於是,再一只火箭射上黝暗的夜空,火箭噴凝成一股單純的紅焰,宛如一柄斬入人心的血刃,像剛自胸膛拔出,還赤淋淋的呢!

runonetime 2008-05-29 04:28 AM

第29章 赤眸毒膽奪命來

  土崗之下,更沿著整片礁灘,形成了一個半圓,燈籠火把就是以這種形勢與無比的快速點燃起來,燈火迎著海風晃盪,桿座卻全固定在附著物上,並非燈火之下都有人影,人影自四面八方撲向灘頭。
  首先發動攻擊的一組人馬,仍是以“鐵鬼手”荊之浩帶頭的“天”字旗所屬,他個人一馬當先,有如猛虎出柙,照面之間,鬼手掣掠,已經血肉橫飛的敲翻了五名來敵,但是“鐵槳旗”方面顯然不容他如此猖獗,斜刺裡有人切入,正是新近來援的“電舞殿”殿主、“九翼鵬”衛嘯!
  衛嘯與荊之浩也是素識,然而此情此景,不但難敘契闊,更且得遠避嫌疑,雖不至於有“仇人相見,分外眼紅”的衝動,那種故人舊誼的情份,卻已蕩然無存,雙方甫始接觸,立即各不退讓的殺成一團!
  荊之浩手下唯一尚能登場應戰的“正護旗手”、“雙死角”之一吳浪,緊隨著他的老上司行動,這邊廂荊之浩一對上衛嘯,“電舞殿”的九名大把已圍住了吳浪。不過他們以多吃少的企圖卻未能得逞 “丹心七志士”中的五位:賀晚晴、魯思進、何良、杜宜昌、袁衡等業已適時趕到,和吳浪並肩子抗敵了!
  搶灘深入的“燕子”危中行剛剛掠到土崗下面,已被由上躍落的屠難生截住,屠難生素有“虎鯊”之號,最是驍勇凶悍不過,他一截住危中行,手上的大鍘刀已潑雪撼風般狂掃而來,出勢之猛,運招之毒,像是早與危中行結過不共戴天之仇!
  礁灘的左側,“千帆幫”“地”字旗大掌舵“飛鴻”常毅庵率眾迎戰的對象,正是“鐵槳旗”“風嘯殿”殿主“行死環”石重,兩個人此番相遇,算是“二度梅”了,然而彼此之間皆有默契,進退過招,外表看來劇烈,其實只為虛應故事 透過“白髯血爪”萬滄的溝通,雙方的立場都已有所了解,是以這第二次拼鬥,就決不同於頭一遭那麼真刀真槍,殺氣騰騰啦。
  他們兩位是如此,但卻不能把心思明告於手下,因而兩個帶頭的動作固是僅止於表演,他們的兒郎們卻互拼得扎實火辣,毫不含糊,“地”字旗的三名“正訪護旗手”賈興、程光、鍾家麒,全是卯足了勁在搏命,石重所屬的四名大把頭也在傾力抗拮,光景是不分生死、斷不休的模樣!
  至於兩方的一般兄弟,則更殺進殺出,刀光劍影,鬥得不可開交了。
  “黃”字旗的大掌舵“黑龍”官小樓,這一次算是找上了夠嗆的對手 來自西陲的武林大豪“反手奪命”沙無恨:兩個人都是一樣桀驁不馴的性子,一樣崖岸自高的心思,一朝豁上,場面之劇烈,便是毫不矯作的龍爭虎鬥,官小樓屬下的三名“正護旗手”,則領著人馬與對方“雷鳴殿”的五名“大把頭”纏做一團。“雷鳴殿”原本也有九位“大把頭,只是經過屈歸靈和葉潛龍前些日那一場狙殺,如今亦僅剩下五員了!
  “鐵將旗”“雲起殿”的精英,則只有一位抱傷上陣 虛弱不堪的“長鞭”
  盧存敬真可說是拿一條老命在橫拼,他的九員“大把頭”,已在首領進襲“千帆幫”的戰役中死得盡淨,如今,自已由人抬在一乘軟兜上搶灘,而殺伐的場面一旦擺開,便沒有情份好講,無論他是完整抑或殘缺,全不在敵對者的考慮之例
   既然上陣,就算強仇,除了襲殺,再無他途。
  截襲盧存敬的,是“千帆幫”總壇的禁衛首領馬傑,馬傑領著他兩個伙計范保才與蔡昆合圍而上,竟也來勢洶洶頗生銳氣;老實說,盧存敬假如在正常狀況下,馬傑根本不夠沾邊的資格,怎麼輪亦輪不到他邀擊人家,問題是盧存敬現在的體能情形大弱於往昔,馬傑自則不須客氣,鄉下人賣柿子 當然挑軟的捏,這是戰陣,哪有多少慈悲可言?
  盧存敬眼見對方撲上來消遣自家的人物,居然是這等尋常角兒,一股子怒氣便忍不住往上衝,人坐有細藤軟兜裡,雙目已泛上紅,包紮著鋼圈的蟒皮長鞭怪蛇也似穿飛抽掃,更日爹日娘的怒罵不停。馬傑他們三人卻是識得利害,不肯正面攻拒,只圍著姓盧的軟兜四周竄走閃擊,游回之間,倒也有打有還,盧存敬要不是還有一幹手下兒郎幫襯維護,保不准什麼時候就會出醜認栽!
  戰況進行得十分激烈,整片灘上,像一鍋沸湯般翻騰著,但在翻騰的氣氛裡,卻有一股寒凜的銳勢在凝形、在伸展,並且以堅定又穩沉的步調逼向土崗,四周的拼鬥宛如排排浪花,全在接觸到這銳勢之前就飄盪開去了……是的,這股銳勢是由一行人所形成,他們分別是魏長風、宮子鬱、萬滄,以及隨在後面的“白眉仙翁”孟天復、“一杖獨行”山莫古。
  土崗之上,何起濤卓然挺立,衣袍迎風舞,目光一瞬不瞬的注視著魏長風等一行人的逐步來到,他身邊,楊雪舫則鼻孔大張,嘴唇緊抿,額上青筋暴浮,一對“勾邊槍”的鎗桿都似握進掌心裡了。
  這時,屈歸靈單獨移近何起濤,何如霞見狀之下,也忙跟著湊了過來,屈歸靈望一眼這位二姑娘,不由嘆了口氣,然後,才低聲向何起濤道:“幫主,情報似乎不錯,是孟天復與山莫古這兩個老怪物到了!”
  何起濤微微點頭,音調略顯沙啞:“他們選擇對象的眼力很準,毫不拖泥帶水便衝著我來了!”
  屈歸靈道:“不,是衝著‘我們’來了!”
  何起濤深深的看了看屈歸靈,多少激情摯感,便全包含在這一瞥之中 最是生死見交情,存亡當前,還有什麼比福禍與共的夥伴更令人貼心的?
  何如霞但覺眼眶一陣潮濕,竟有悸震的感觸,她抑制著將起的哽咽,只緊緊在暗裡握住屈歸靈的左手,把自己的千恩萬謝,無限情愫,都在這頃刻間用心語傳送過去。
  於是,楊雪舫呼吸急迫的道:“他們快到了,老闆 ”何起濤“嗯”了一聲:“這是必然的結果,雪舫,他們遲早都會到的。”
  拍拍楊雪舫的肩頭 何起濤對手下們極少有這種親切的動作,楊雪舫方覺驚愕失措,何起濤又緩緩的接下去道:“所以,你無妨把自己放輕鬆點,同大夥一齊準備著應付這一關!”
  舐舐嘴唇,楊雪舫躬身道:“是的,老闆,小的會好好準備著應付這一關。”
  在土崗高處的燈火映照下,魏長風一行人的輪廓越見清楚,甚至連他們的五官神情也俱入視線,因此,那種逼心懾魄的壓制感,亦就益形沉重了,五張人臉宛如浴著血光,陰酷得像是剛從九幽地府爬上來的勾魂使者……屈歸靈無聲的嘆喟著,悄問何如霞道:“二姑娘,目前的情勢,你該看得明白,莫非你非要湊這個熱鬧不可?”
  一雙鳳眼瞪了起來,何如霞生氣的道:
  “我這是在為幫口出力,替我姐姐報仇,更為了替母親盡一份做女兒的心意,怎麼能叫‘湊熱鬧’屈先生,你說話可得多少斟酌點!”
  屈歸靈不是不想再斟酌,實際上,已經沒有時間讓他去“斟酌”了,因為魏長風他們五個人,就在這幾句話的工夫裡,業已登至土崗的半腰,不過是十餘步的距離,便來到眼前啦。
  楊雪舫此刻低促的道:“老闆,我們迎上去?”
  何起濤靜靜的道:“不忙,看他們的行動再做決定。”
  就在接近至丈許遠近的光景,魏長風一行人停下腳步,十道目光銳利又迅速的向四周搜視,然後,魏長風才毫無笑意的笑了笑:“何二哥,算起來僅僅幾個月的時間,我們老兄弟又見面了,只不過,這一次竟由你採取主動,拔了頭籌,倒是我事先不曾料及 ”何起濤冷漠的道:“人總該有點長進,不合老是坐在那裡任由宰割,魏長風,你說對不對?”
  魏長風生硬的笑道:“你把我們登岸的時辰、地點,甚至兵力的多寡,都估算得相當正確,何二哥,恐怕不是全由你或你的智囊團合計臆測的結果吧?”
  何起濤僵著面孔道:“這是我們的事,你無須知道,而且,我們也不會讓你知道!”
  魂長風雙目倏寒,殺氣騰騰的道:“告訴我,你賣通了我們之中的哪一個?
  是誰出賣了我們?”
  輕蔑的笑了,何起濤道:“這算什麼?威協抑或逼迫?魏長風,你又當我是何許人?可憐你還懵懂酣夢裡,沉醉幻覺中,你到現在尚不明白你已盡失人心、眾叛親離?到眼前猶不知道士氣渙散、敗象早逞?不但我‘千帆幫’人人欲誅你而後快,連你們‘鐵槳旗’上下亦恨不能掙脫枷鎖,逃離苦海,好叫你這窮兵黷武、狂悖貪婪的獨夫去面對絕亡,號天不應!”
  深深吸了口氣,魏長風的眼角在難以查覺的抽搐,他努力平抑著自己衍生心底的疑慮及憤怒,特意用一種閒淡的聲音說話:“何二哥,你編得好故事,我倒不曉得何二哥還有這麼一手編故事的才能 ”何起濤沉緩的道:“你明白我不是編故事,魏長風,因為你已親自見到故事之外的事實,事實是不須編造的,而且你心裡很有數,你的劫運到了!”
  狂笑一聲,魏長風面孔微見扭曲,雙手揮舞著吶喊:“我心裡扎實得很,姓何的,我比你更有自信,你看到周遭的情況了麼?
  處處殺伐,戰火遍野,刀在揮,血在濺,‘鐵槳旗’的兄弟正以雷霆之威、虎狼之猛來殲殺你們這些敗類渣滓,這叫‘軍心渙散’、‘眾叛親離’?何起濤,不是我懵懂,是你迷糊了!昂紋 紋降 牡潰骸罷庵皇竊菔鋇那樾危  植渙碩嗑茫 撼 紓 憬 芸吹劍 置婧芸煬突崞鴇浠  斕攪 悴桓抑瞇諾某潭齲?

  魏長風黑須拂動,霹靂般叱喝:“何起濤,只是眼前你已死到臨頭,猶敢滿嘴胡訾、妖言惑眾?!”
  一直站在魏長風後面的孟天復與山莫古兩人,到現在才有了動作;孟天復先是哧哧笑的打了個哈哈,背負雙手向前走了幾步,目光帶點斜角的瞅著何起濤,大剌剌的道:“何起濤?”
  何起濤硬梆梆的回應道:“不錯。”
  孟天復形色不變的道:“你大概知道我是誰吧?”
  何起濤哼了一聲:“我當然知道,你是魏長風的師叔,‘黃海’‘赤嚴島’上的‘白眉仙翁’孟天復!”
  孟天復笑呵呵的點著頭,突然間神情一沉,滿臉如布嚴霜:“何起濤,既知我誼屬尊長,卻敢如此張狂,你還有個上下之分麼?”
  何起濤夷然不懼的道:“說起尊長,也要看是哪一類的尊長,像足下這種是非不明、善惡莫辨、更助紂為虐、恃強出頭的尊長,實在不認也罷!”
  孟天復忽然笑了,卻是笑中隱藏著肅煞,流露著極度強烈的酷毒:“何起濤,就憑你放肆至此,我便決計饒你不得!”
  何起濤陰沉的道:“你從來也沒有想到過輕縱於我,孟天復,你們原本就抱定斬盡殺絕的主意而來,至於我的態度如何,早已不在你們的考慮之例 是好是歹,終究全要走到那條路上!”
  孟天復厲聲道:“很好,你既然明白,我便不與你多費脣舌,手底下且超渡了 ”乾咳一聲,山莫古要死不活的道:“早就該這麼辦啦,我說老孟,不過在收拾這姓何的之前,你不想同那姓屈的小夥子親熱親熱?喏,我看到他人就站在面前,幾天不見,氣色不錯,模樣還挺光鮮的呢!”
  孟天復自然也早看見屈歸靈,只是他並不著急,他業已胸有成竹,他認為眼下的場面,便不是勝算在握,亦可謂十掏八攢,他相信屈歸靈這一次不會再有機會脫離他的手掌心,橫豎早晚的事,為什麼不放得從容些呢?
  望著屈歸靈,這位功力高深無比的“白眉仙翁”又哈哈笑了,他一派慈眉善目的模樣,活脫在對一個可親的晚生子弟說話:“年輕人,久不相見啦,倒叫老夫我好生思念,你大概也忘不了我這糟老頭吧?”
  暗裡咽了口唾沫,屈歸靈幹澀的擠出一抹微笑,哈了哈腰身:“前輩眷顧有加,在下未免惶愧,‘黑岩半島’一別之後,無時不以前輩尊體為念,冒犯之處,尚請前輩有以寬宥……”孟天復伸出右手來,右手的食指與拇指,在燈火的照耀下,可以清楚看到各缺了一小截,他捻動著兩只殘缺的手指,笑容可掬的道:
  “你看見了?我這兩截指頭,就是被你那把軟劍削掉的,還不錯,你總還記惦著這檔子事,當然你也知道,光憑這點小傷,尚要不了我的老命,所以賤體粗安,仍能吃睡正常 ”頓了頓,他又詭異的笑著接下去道:“屈歸靈,跟著我就要向你講老實話了,話可能不中聽,但絕對不摻假,希望你念在老頭子一片摯誠上,莫予見怪。”
  雖然明知道不會是好話,屈歸靈抱著橫豎總得豁上的心理,相當泰然道:
  “前輩一向是直心直腸,快人快語,有什麼教誨,尚請明示,在下自當洗耳恭聽 ”孟天復用他右手的兩截斷指,輕輕捻動著左邊垂掛下來的白眉眉梢,慢吞吞的道:“自我躋身江湖以還,就已經給自己立下一個規矩,數十年來,決無更易,這個規矩很簡單,任何流我血的人,都必須要拿性命來做賠補,我可以十分自負的說,除了兩次意外,其餘的沒有一個能夠違背我所定的規矩,流過我血的人,全都死光了,只有兩個人尚未遭到報復,一個在二十年前,便已天涯海角,不知所終;另一個,呃,屈歸靈,就是你,但你沒有上一位那麼僥倖,因為那個王八蛋早已龜縮不出,雖經我多年追尋查訪,仍無消息,可是你卻正在眼前,結論就是,你死定了!”
  屈歸靈感受得到孟天復的那股深濃恨意,也體會得出在對方故做從容的言談裡所包含著的憤怒與不甘,他神色肅穆的道:“我不會逃走,更不會躲藏,前輩,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就毫無生望,活路要靠自己掙扎奮鬥來求取;而你,前輩,也不是主宰生死的神祇,你的一句話甚或你的意願,亦非為別人最後命運的決斷!”
  孟天復竟連連點頭道:“說得好,年輕人,說得好,顯然我們都須要來加以證實,是麼?”
  屈歸靈道:“我想這個程式是無法避免的,因為我們彼此都不能確信對方的估量正確不誤。”
  這時,“一杖獨行”山莫古老疾呼拉著發一聲怪笑,陰淒淒的插進來道:
  “上一次,老孟,這姓屈的王八羔子算他命大,居然重傷到那等地步幸而不死,這一遭,可萬萬不容他再活出命去,招牌砸一次叫疏忽,砸上兩次就是咱們老朽無能了……”孟天復嘿嘿一笑:“你放心,老不死的,他要能再看到明朝的天光,我就從此退出這紅塵十丈,匿居黃海,永不踏出‘赤岩島’一步!”
  在後面的魏長風不忘適時替他的二師叔打氣,也順便一洩個人的鬱恨:“二師叔不必顧慮,姓屈的報應臨頭,絕對逃不出你老的神威之下!”
  從開始到現在,屈歸靈尚不曾與魏長風交談一句話,事實上,在此之前,他甚至沒有見過魏長風,如今姓魏的衝著他拿了言語,境界卻確然不高,他不禁有些訝異,一個江湖巨擘,海上大豪,難道就是以這種涵養與意識形態來統率他手下數千兒郎,叱吒風雲雲于一?!
  孟天復豁然笑了:“長風釋念,且看師叔來挫他的氣燄,拎他的項上人頭!”
  於是,沉默了一陣子的何起濤也冷冷的搭上言語:“辰光不早,下面打得熱鬧,我們也不好閒著,事情總要有個解決,各位用不著客氣了!”
  魏長風目瞪何起濤,大聲道:“不錯,事情總要有個解決,而且越快越好,何起濤,這場災禍緣因你我二人而起,我兩人就先做個了斷吧!”
  何起濤的眸瞳深處宛如閃漾著一抹淋淋血光,他面部肌肉僵硬,額頭青筋浮動,每一個字完全從唇縫中迸出。
  “這是我夢寐以求的時刻,魏長風,我祈求這一天的來臨已經太長久了 ”
  那時隱泛著青藍光澤的彎月斧,忽的一轉上了魏長風的雙手,他緩緩的道:“我和你一樣迫不及待,只要你多話一日,就是我的痛苦!”
  何起濤掀起袍襟掖於腰間,然後,伸手拔出插在後腰板帶上的“八卦鑄心刀”,寬大的刀鋒寒芒映流,有若秋水,鏤在刃面上的八卦圖紋精華炫動,奪人盡魄,他注視著魏長風,腳步開始做小幅度的移走。
  魏長風冷森的道:“為何不用你最擅長的‘攝魂劍’?”
  何起濤的身形慢慢移動,聲調凜烈:“當該用的時候,我自然會用 魏長風,你怕的就是這個,不是麼?”
  魏長風出手如電,雙斧從左右交叉合斬,何起濤驀然停步,“八卦鑄心刀”
  只是微微一晃,“鏗鏘”兩聲融為一響,彎月斧已在火星爍閃下翻盪回去!
  大旋身!魏長風貼地滾進,雙斧已疊舞急掃,流光交織四溢,彷若水銀傾瀉,而何起濤仍然不讓不躲,刀起刀落,不但快似石火,尤其準確無比,刀刀著點,密不透風的一一封死了敵人的攻勢!
  兩個人甫始對上,孟天復已向他的老伴當山莫古使了眼色,山莫古伸了個懶腰,悶懨懨的走向何起濤,邊有氣無力的道:“看你二位打得熱鬧,我這老朽不免手癢,來來來,便算我一份,大家湊合著切磋切磋!”
  何如霞冷哼一聲,拔尖了嗓門:“老不要臉,虧你還是武林中的前輩,竟用這種下作手段以眾凌寡?”
  斜眼望著何如霞,山莫古陰惻惻的道:“你剛才叫我什麼?小丫頭。”
  早就豁出去了,何如霞步步不讓的道:“我叫你老不要臉,因為你為老不尊,做的竟是不要臉的事!”
  滿面深刻的皺褶都抖動起來,山莫古一雙眼盯著何如霞,眼中光芒像毒蛇吞吐的紅信,他把手中的鳩首杖點著何如霞,語聲冷銳得似一柄寒刃:“你過來,小丫頭。”
  頭一昂,何如霞的“鴛鴦劍”,“嗆”一聲出鞘,她倔強的抗頂著道:“過來就過來,你當姑娘我含糊你?”
  屈歸靈適時攔向何如霞身前,一面迅速遞著手式,一面對著山莫古道:“山前輩,挑對手可得挑不離譜的對手,鬥起來才痛快相當,淨想揀軟的捏,恐怕有失前輩你的身份吧?”
  山莫古陰著聲道:“如此說來,你自認和我比較,並不離譜,而且,有意替那丫頭片子上陣了?”
  屈歸靈頷首道:“正是這個意思,前輩。”
  鳩首杖來得速度之快,已到匪夷所思的地步,根本不見山莫古有什麼動作,杖首的鳩喙已點至胸前,好在屈歸靈早已全神戒備,山莫古的攻勢快,他的反應也絲毫不慢,猛一吸腹弓腰,匹練似的光華起處,來至胸前的鳩首杖已被重重震開!
  山莫古喝一聲“好”,腳步輕滑,杖身縱橫,便彷彿巨杵層疊,擂木翻滾,排山壓頂的覆罩下來,氣勢之凌厲,實在罕見!
  屈歸靈領教過山莫古的手段,杖影才現,他人如飛鴻,又似一個有形無質、存活在兩度空間的幽靈,便那麼精確、又那麼其快之極的在杖風杵雨中穿回閃騰起來,於有限的隙縫裡,將身體做著各種不同的扭曲翻滾姿態,間或劍出如虹,照樣是有打有還!
  掠陣觀戰的孟天復,表面上不動聲色,其實卻越看越氣、越看越驚,在他的印象中,似乎屈歸靈的身手又有了進展,什麼情況之下,人的技藝會如長春籐,總是那麼不停不歇的攀生著?於是,他更加下定決心,要盡一切力量斬斷這根藤莖,否則,他知道,“海怪山魅”往後就別想再過安穩日子了!
  心裡這麼尋思著,腳步已經開始向屈歸靈那邊移動,同時,孟天復一張原本紅油油的臉孔也極快的透出了肅煞的鐵青之色!
  何如霞旁觀者清,睹狀之下,她雙劍倏橫,口中尖叱:“孟天復,孟老鬼,你也想和山莫古一樣的耍不要臉嗎?”
  孟天復繼續迫上,邊不屑的道:“叫囂謾罵解決不了問題,死丫頭,更可悲的是你連叫囂謾罵的時間都不長久了!”
  一直守護在何起濤那側的楊雪舫,此刻一個虎跳來到近前,他的“勾連槍”
  朝天豎起,人站得像是一座小山:“孟前輩,‘丹心七志士’楊雪舫不揣淺薄,特來侍候!”
  眯著眼打量楊雪舫,孟天復忍不住嘆了口氣:“真正世道變了不是?什麼蝦兵蟹將、穿牆打洞的貨也都想上台盤,就憑我這號人物,居然連番遇著些三流混子、九流雜碎,要不橫下心來痛宰幾個,叫我如何咽得下這口鳥氣?”
  楊雪舫大聲道:“孟前輩,我不是三流混子、九流雜碎,我或者武功比不上你,但我和你一樣,都是江湖中人,而且,品格決不比你低下!”
  孟天復臉然一沉,雙眸如火:“我不管你是誰,你只要和道一點 現在,你已經是個死人了!”
  “勾連槍”霍然平直,楊雪舫形態凜烈,毫不畏懼:“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前輩既有心成全,我好歹受教就是!”
  孟天復氣得大喝一聲:“我操 ”
  一聲喝罵尚未休止,半空中人影倏映,冷芒閃飛,宛若凝電,快得難以言喻的指向楊雪舫,並同時傳來“黑摩韌”宮子鬱的聲音;“不煩前輩動手,我宮子鬱代勞了!”
  楊雪舫橫槍勾翻,身形疾轉,宮子郁凌空騰舞,劍勢矯卷如靈蛇飛鴻,接觸的一剎,楊雪舫已被逼退五步!
  於是,何如霞悶聲不響,“鴛鴦劍”流爍苦夜空中殞星的曳尾,猝然刺向那半途殺出來的“黑摩韌”宮子鬱!
  宮子鬱不愧是“崑崙”的好手,何如霞這突如其來的攻擊,並沒有使他慌亂,“九寸腸”指點之間,立時也將何如霞涵括入他的劍芒之內!
  孟天復的臉上掠過一抹幾乎擠得出血來的微笑,又開始往屈歸靈與山莫古拼鬥的位置移動 他不想放走任何適於殲殺的機會!
  在燈光的晃映中,一條人影忽然冒了出來,冒出來的角度,正好是孟天復前進過的後側方,也就是說,十分有利的一個出手方位。
  孟天復停止動作,微微扭頭望過去,不待他開口,那人已笑吟吟的出了言語:
  “在下霍邦,忝掌‘千帆幫’二當家之識,這邊廂先向孟前輩請安了。”
  鼻孔裡發了一聲冷哼,孟天復端詳著霍邦,不由怒氣上升:“霍邦,你人往這裡一站,顯見是衝著我來的,怎麼著?想找我老頭子稱量稱量?”
  拱拱手,霍邦的神色帶著三分謙虛、七分強硬,卻是亢勝於卑的道:“說到稱量前輩,那是言重了,在下擔待不起,不過呢,前輩若存心夾攻屈歸靈,在下卻認為有失公允,難以苟同,而留著在下置閒於此,不正好供前輩試手麼?”
  孟天復目定定的注視著霍邦,驀地笑了起來,他連連點著頭道:“很好,霍邦,說得好,做得更好,看來,你們早把人手的配置安排妥了,無論獨打群毆,皆是步驟齊一的連環套,而你,必然是布在一定位置上準備對付我的一著棋,嗯?”
  霍邦依然笑容不改,他躬了躬身,顯得從容不迫的道:“不敢,在下只是聊備下格,端候著替前輩散心餵招罷了。”
  孟天復的白眉輕皺,若有所思,他本能的搓揉雙手,以一種頓悟的語氣道:
  “我想起來了,霍邦,你素有‘摩雲擒龍手”之稱,亦是以掌上功夫見長,說起來我們也是走的同一路數,你大概想用你的掌功來測試一下我在這方面的造詣如何,是這樣麼?“霍邦又拱拱手,言詞卻沒有一點與他拱手的動作相配合,硬得很:“在下何能,豈敢測試前輩的掌上神功?說穿了只是一個意思 恁情拼上一死,也要阻遏前輩的銳勢,不令前輩兇念得逞!”
  孟天復雙掌緩緩提起,臉上殺機凝布,他的口唇翕張,僅吐出兩個字:“有種 ”“種”字的餘音猶在裊繞不散,空氣間,像是突兀起了一聲爆炸,隨著震耳的音響,炸波推動翻湧,氣流激盪,一陣接一陣的狂 便卷向霍邦,不但聲勢驚人,那等罡猛的力道,尤其不易招架!
  沒有錯,孟天復已運展了他一世修為的“大周天混元一氣掌”,而且還是全力運展,恨不能一發之下,就把霍邦震死當場!
  霍邦並不僅是嘴硬而已,他也存著極度的戒惕,當空氣中的炸音才響,人已飛躍至三丈之高,隨著氣的的推動,幾次試探下落的適當空隙,但見身影浮沉上下,抖手十七掌已拋向孟天復!
  狂聲大笑中,孟天復雙掌大開大蓋,縱橫交合,宛似能將天地攏於掌心之內,而勁氣回盪,風嘯若泣,掌勢之雄渾恢宏,幾有令風雲變色之概!
  霍邦當然不是孟天復的對手,他亦早就明白自己不是孟天復的對手,因此進退攻拒,完全採取遊鬥閃騰的方式,稍沾即走,隨打隨退,決不與孟天復正面交鋒,到底他也算一流的高手,雖不堪同孟天復相比擬,但要糾纏拖延、打閃擊戰,卻仍有其不可忽視的實力,是以一時之間,雙方竟然陷於膠著了。
  燈火映照不到的地方,還有一個人悄然隱伏著,他不是別個,正是“丹心七志士”的首領,以剽悍勇猛著稱的“赤棍”潘光鬥,如今潘光鬥雙目炯然的注視著前面戰況的演變,他在等候著 等候在適當的時機裡應做的事!

runonetime 2008-05-29 04:29 AM

第30章 天愁地慘泣飛魂

  “燕子”危中行與屠難生之間的惡鬥,已經超過了百餘招,現在看上去,危中行臉浮油光、額泛虛汗,呼吸也顯然的急促起來,頗有幾分後力不繼的模樣,屠難生雖然不似先前交戰時的靈快矯捷,但兇狠如故,那柄特大號的大鍘刀揮舞旋斬,有若死神手中掄動的刨屍杵,危中行的一對削刀輪儘管竭力招架,卻已相形見絀,呈現強弩之末的味道了!
  就在危中行另一次倉惶躍避中,屠難生的面孔倏然扭曲,掠頭而起,大鍘刀映過一抹半弧,暴斬危中行的背脊,這位昔日“長櫓會”的首領本能的拋肩旋回,雙輪斜出,打算硬拒來勢,屠難生揮刃疾進的一剎,人已推柄翻彈,落到危中行的背後。
  換句話說,危中行雙輪磕拒的對象,只是一柄靠著餘力推送,無人操縱的兵刃!
  輪與刃觸的瞬息,危中行才發覺他碰著的竟是一件沒有人掌握的武器,在此同時,他神色驟變,立刻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
  一股從來亦未曾經受過的沉重力量,便在中行的驚怖裡撞上他的背脊,他覺得似是被一頭巨象兜背踏落,又宛如為一群狂奔的怒牛使銳角頂起,剎那間,他全身的力道從某個看不到的缺口中洩出,身體意識突然變得那麼輕飄、那麼恍惚,感覺中,甚至悠悠蕩蕩的向雲端浮升上去了……望著危中行僕倒在地下的軀體,屠難生的反應幾近麻木,他知道危中行絕對不可能活命了,在他的“錘手”橫擊之下,被擊中的人從來就沒有一個還能不斷氣的,何況,他尚是全力施為!
  抹去額角上的汗水,屠難生的腳步剛待挪動,猝聞頭頂勁風強銳,他人向下蹲,雙掌反揮,又是一記結結實實的錘手!
  來人身手十分了得,凌空倒滾,同時出擊,乖乖,居然是一只四趾尖利、彎曲如鉤的鋼鑄鷹爪 不錯,“白髯血爪”萬滄!
  微微一愕之後,屠難生一個旋步搶回地下的大鍘刀,二話不說,立即向萬滄攻去,萬滄一邊迎戰,一邊低壓著嗓門道:“你把姓危的擺平啦?”
  大鍘刀翻飛得宛如雪濺冰散,虎虎有聲,屠難生也及聲回應:“卻是費了我好一番功夫,若非他失算中計,恐怕還得拖下去 ”萬滄進退遊走,似模似樣,鷹爪縱製中,竟是如釋重負的語氣:“崗子上業已展開了全面廝殺,兵對兵,將對將,光景可熱鬧了,獨獨我就找不著真戲假作的對象,正愁再不上手就要露馬腳,幸好你這裡及時放倒了危中行,我瞅空趕緊下來補上空缺……你知道,要換個貴幫不識內情的兄弟,還真難收場哩,到底該扮到什麼地步才叫到火候,可誰也拿不准……”屠難生想笑,卻實在笑不出來,他身形急速騰挪,大鍘刀閃閃流燦,聲音便鑽過冷芒的炫跳溜了過來:“萬老兄,不是說你手下還有六名‘掌刑’在麼?怎的如今一個不見?”
  萬滄故作奮力迎拒之狀,卻先嘆了口氣,腔調中充滿了無奈:“剩下這六個亦早都帶了傷,能再派上用場的只有三員,他們三個原是分在小舢板上登岸,卻兜頭吃了你們一頓流彈石弩外加飛箭,現下一個不見,我看是兇多吉少了……”
  兩個人打得外張內弛,另外的地方卻沒有他們這兒這麼輕鬆愉快,首先,抱傷上陣,豁命以赴的“長鞭”盧存敬那裡,就在此刻起了驟變 經過一段時間的鏖戰以後,盧存敬雖有一幹手下幫著應付馬傑、范保才及蔡昆三人的攻擊,到底是重創之身,尚未痊癒,功夫好耐不得血氣虛,幫襯的這些兒郎手腳又不夠利落,幾番拼殺下來,已被馬傑他們三個劈倒了十多員,盧存敬那股子“虎落平陽被犬欺”的怨氣一起,就什麼也不顧的要拿老命墊上了!
  坐在軟兜上的這位“鐵槳旗”“雲起殿”的殿主,甫始偏頭躲過蔡昆的刀,另一位“千帆幫”的總壇護衛范保才已猛的踢翻了一個彪形漢子接隙撲上,朴刀如電,對準盧存敬的胸口狠插下來!
  盧存敬的一雙眼猝向上吊,面頰肌肉抽緊,這次他根本不避不讓,長鞭暴抖斜帶,“唰”一聲纏住了保才刺來的刀鋒,僅剩的一條右腿飛快踹出 范保才握刀直送,身子卻奮力上躍,同樣兩腳如風,蹬向盧存敬的臉盤。
  事情就像這樣演進,卻結束得出人意外的快,雙方接觸前的一剎,盧存敬全身驀然倒仰,范保才兩腳落空,下襠已被對方重重踢中,他身軀打橫,跟著已吃人家纏上刀鋒的長鞭扯摔出五步之外!
  生死之系,只在盧存敬那向後一仰,可憐范保才到死也來不及哼卿一聲!
  范保才這一幕結束得快,馬傑的另一場卻接續得更快,他伴當的身子剛剛橫跌,他已從軟兜後面暴躥而上,人執刀進,刀與體合,仰後的盧存敬尚未及恢復原來的姿式,馬傑的朴刀已到了脊樑!
  盧存敬是真個打譜“馬革裹屍”的味道,只見他喉中發出一聲悶吼,長鞭怪蛇似的翻卷,索影閃處,已在馬傑脖子上繞了三圈,鞭身立時抽緊,把一個馬傑頭下腳上的順著軟兜拋過 只是,盧存敬或許忽略了馬傑手上那柄朴刀,那柄鋒利雪亮的朴刀。
  “撲通”一聲沉響,馬傑人摔在礁灘上,脖頸卻歪扭成一個怪異的角度,一個活人不可能擺置成的角度,他雙眼凸瞪,嘴巴大張,彷彿要凝住什麼、吶喊什麼,大概,他已經看到了深插在盧存敬胸口間的那柄朴刀,而正想發出一聲歡呼?
  蔡昆悲號著,揮動著他的兵刃,像瘋狂了一樣衝殺向眼前那寥寥可數、且已心膽俱裂的“鐵槳旗”人馬當中。前一百二十招裡,雙方是平分秋色,難見軒輊,但一百二十招之後,內力較為悠長且心性沉定穩健的荊之浩就已逐漸佔了優勢,攻拒移換的主動亦漸次由他掌握,衛嘯的敗象呈現了!
  高手相搏,一旦某方面呈現了敗象,距離終結的時間就非常快了,因為他的對手不會輕易放棄辛苦得來的優勢,必將在主動能以操縱的時機裡猛施壓力,痛下殺手!
  眼前,情況正是這樣。
  荊之浩在揮出七招十一式之後,緊跟著身形暴施,鬼手指劃間彷若來自天上地下,來自四面八方,空氣發出銳嘯,無形的氣流隨著鬼手的映隱波震湧盪,聲勢極其驚人!
  衛嘯似乎也知道分生死、決存亡的關頭到了,他沒有做任何退避苟延的打算,“飛鳳刀”突兀像一枚炸碎了的冰球,在萬千長短不一、冷焰燦閃的芒輝下掃罩荊之浩,兩團互相幻映著迥異光形的實體接觸,密集的金鐵交擊聲,就似是石地堂上撒落滿地的鐵彈珠 鐵鬼手在光芒斂散的須臾驀然直豎指天,荊之浩卓立原地,額頭上裂開一道寸許長的血口子,鮮血沿著鼻窪、沿著眉梢往下流淌,染紅了他半邊臉孔,也染紫了他的袍襟,不但如此,那柄削薄狹窄的“飛鳳刀”更插在他的左肩胛骨裡,刀鋒泛寒,還在微微晃動著呢!
  隔他七尺之外,衛嘯半坐半臥於兩塊礁石之間,這位素有“九翼鵬”美號的“鐵槳旗”“電舞殿”殿主容顏卻相當安詳,沒有那種痛苦的扭曲、怨毒的猙獰,雖然,他全身上下,只有咽喉洞裂的一處傷口。
  荊之浩注視著這昔日的老友,不禁鼻端泛酸,悲從中來,他嘴唇翕合著,不知在呢喃些什麼 江湖中人,原本就是飄客,死為遊魂,魂兮魂兮,又何曾歸來!
  這時,九名“電舞殿”的大把頭,業已在死傷各一,目睹了衛嘯的陣亡,剩下的七員大把頭免不得心驚膽寒,士氣頓挫,“雙死角”吳浪覷準時機,奮身撲擊,堅硬巨大的麋鹿角狂揮猛掃,又一名大把頭丟棄兵刃,滿腦袋血糊淋漓的翻跌出去!
  “丹心七志士”中的賀晚晴腳步打旋,身形晃閃,一對金瓜錘串連滾動,像是拋起成百顆黃澄澄的光球,與他對手的那名大把頭躲讓不及,忽的發一聲狂號,連人帶他的三尖兩刃刀衝了過來,賀晚晴雖然兜頭將敵人砸了個溜地滾,自己的手臂上卻亦見彩掛紅!
  又一聲混雜的長嗥傳自近側,竟是何良的一雙鑌鐵梨花短槍分別透入了兩名大把頭的胸腔,許是他貪功太切,疏忽了個人的安危,其中一具大把頭的護手山叉卻也插進了他的喉嚨,那混成一片的嗥叫,業已分不清是誰在嘶喊了!
  其實,誰在嘶喊並不重要,反正都是瀕死前的一種回應、一種信號,不甘也罷、不願也罷,這樣的回應與信號仍在持續下去 “丹心七志士”所屬的林宜昌,居然和一各拼戰中的大把頭滾抱成一團,他們兩個在沙地礁岩間翻騰糾纏著,嘴裡全發出那種不似人聲的尖叫,每一滾跌,彼此的身上都冒出一股新的血箭;每一翻展,都會出現一道新的傷口,他們用自己的兵刃不停向對方軀體戳刺、剜豁,而過程又是出奇的快速,等賀晚晴踉蹌趕到,這擁抱著的兩個死敵,已經寂然不動了。
  另一邊,魯思進正運起他的長喪門劍將對方的一個大把頭兜腹刺穿,而袁衡卻沒有同僚魯思進那樣的運氣,當他的大板斧斬入這各大把頭的右肋時,人家手中匕首亦飛快的反削,連耳朵加頰肉,幾乎削去了他血淋淋的小半斤!
  僅存的那個“電舞殿”大把頭,實在用不著再進一步下他的手了,這位仁兄不但斷了一條腿,肋骨也折了四根,他躺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呻吟著,兩只眼睛卻瞪如核桃,眼中充滿了怨懼乞憐的神色,魯思進舉了舉他的長喪門劍,又頹然放下,只惡狠狠的衝著沙地吐了口唾沫。
  “黑龍”官小樓髮髻散亂,披拂於一頭一肩,他一張瘦削冷酷的臉上透著鐵青,嘴唇緊閉,鼻孔大張,徐徐的呼吸著,腳步每一移動,皆似有萬鈞之重,手上的一把長柄如眉刀熠熠生寒,隨著他身形的移動微微抖顫 “反手奪命”沙無恨的衣袍前襟上裂開一條尺許長的破口,隱隱尚有血漬滲出,他卻恍同未覺,只雙目凝聚,跟著官小樓的動作打轉,他那一對粗大沉重的“判官筆”則交叉胸前,紋絲不動。
  在兩個人的意識裡,已經根本不問不離於身外的境況,完全將精神專注在對手身上,渾然間,天地之大,恍若只有他們彼此 這當然不是男女間那種忘情的綺麗,只緣於生死仍此所系,一發之失,便交關性命,他們早就察覺,這次算是找著真正的硬把子了。
  雙方的拼鬥,已過一百五十餘招,痛若的是在這一百五十招的過程裡,他們發現竟然功力相當,難分高下,一時之間,誰也奈何不了誰,甚至斬獲方面,亦是各見顏色,像這樣的搏殺,卻如何才是了局?
  纏鬥的時間過於長久而徒勞無功,一種本能的想法就會隨之滋生,這種想法十分殘酷又慘烈,那就是用自己的命去換敵人的命,或者是拿自己的死亡去換取敵人的死亡,若有機運、有奇蹟,正負面的結果還是不敢斷言的!
  於是,官小樓有了動作。
  官小樓的長柄如眉刀彷彿一彎新月,凌空落下,在自上而下的間隙中,一彎新月又猝然幻化為無數彎新月,新月如眉,刀似秋霜!
  沙無恨的左手判官筆突兀拋起,半旋身,右手筆猛擊拋起的左手筆,那只粗大尖銳的判官筆便像怒矢射日,飛鴻奔天,暴掠身前,隨著筆射筆飛,沙無恨雙手執僅存的一只判官筆,透中回撞。
  兩條身影倏觸立分,官小樓歪歪斜斜退出三步,他以手上的長柄如眉刀拄挺於地,然後咧嘴笑了,這一笑,鮮血沿著唇角流淌,一滴一滴的豔紅綻浸在腳下的礁灘下,隨即又轉為一團團的紫褐,他如釋重負般籲出一口氣,猛然伸手拔出插在心窩部位的那只判官筆!
  拔筆的一剎,官小樓瘦長的身子,劇烈抖索著,只是片刻,又歸於靜止,但他卻沒有傾倒下去,他依然拄刀挺立,兩眼盯視前方,宛若其生,要說有什麼不同,大概僅是眸瞳中神色,變得空茫幽寂了吧?
  至於沙無恨,卻要比官小樓好受得多,他的頭顱飛拋在離他身體的尋丈之外,失去首級雖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痛若到底短暫,俄頃前後,卻渡輪迴,天下諸般死法,還有較此更乾脆利落的麼?
  “雷鳴殿”的五名大把頭,在官小樓與沙無恨拼戰結束的當口,也完全隨著沙無恨下落黃泉,而“千帆幫”“黃”字旗的三位“正護旗手”當然亦非白揀到這筆戰果,三個人陪上兩員,剩下的一位,大腿上亦陪上一刀。
  雙方的拼殺並未歇止,只是情況已經冷落了許多,兩邊的人馬仍零零落落的廝鬥著、奔突著,但聲竭力盡的淒慘光景,令人意識到這場瘋狂搏戰,業已將近尾聲了。
  “千帆幫”“地”字旗的大掌舵“飛鴻”常毅庵,和“鐵槳旗”“風嘯殿”
  殿主“生死環”石重之戰,雖是虛應事故,卻未免越打越不來勁,他們這種慵懶的氣氛,無形中亦感染了彼此的下屬 常毅庵手下的三名“正護旗手”與石重所屬的四名大把頭,已從狠命拼殺逐漸演變為各求自保,這些人也不知到底是怎麼回事,總之下意識裡就覺得提不起精神來,動手過招,好像僅止於演練的程度,先前一鼓作氣的奮勇火辣,隨著時間的過去,竟若陳酒發酵,完全走味啦!
  不但是常毅庵和石重這邊是如此,土崗下的屠難生與萬滄也是差不多的情形,兩個人的一番做作,已受到周遭形勢轉為冷寂的影響,手底下自然就緩慢下來,他們一面打,一面遊目四顧,眼瞅著光景暗淡,是待要收場的情況,但心裡又都明白,土崗上頭,恐怕離著收場還有一段間距呢。
  他們的想法沒有錯,土崗子上,戰況正趨劇烈,別說離著收場尚遠,熱鬧剛有得瞧,雙方的火併,堪堪進入方興未艾的地步!
  何起濤力搏魏長風,各自全拿出了看家的本領 當然,何起濤還留了一手 戰到現在,魏長風已經居於劣勢,但這劣勢並不十分明顯,魏長風的抗拒力只是緩慢的受到壓制,換句話說,如果何起濤不以奇式險招應敵,兩人間的較鬥仍將繼續一段辰光。
  “黑摩韌”宮子郁,一向功力精湛,手上那柄小巧鋒利的“九寸腸”尤其使得出神入化,假若他與楊雪舫或何如霞以一對一,早就會有了結果,但以一敵二,情形就不大一樣,加以楊雪舫及何如霞業已豁將出去,兩人夾攻並擊,皆是不要命的打法。宮子郁受人之託纔來助拳掠陣,和對方復仇保幫、齒唇相依的心態頗有不同,要他拼命求勝,主觀就不易接受,是而搏殺下來,他也僅只佔了一點上風,談到得手奏功,還差了不止一步!
  霍幫獨鬥孟天復的場面已經改觀,“丹心七志士”的首領“赤棍”潘光鬥早已現身相助,潘光鬥修為渾厚,技藝扎實,是個驍勇又穩重的角色,若要論起真本領,他比霍邦,也不過就是稍遜半肩而已,有他為助,霍邦頓感壓力減輕,待要挫敗孟天復固仍艱難,至少,已從完全的遊鬥躲避戰術轉為有守有攻的局面了。
  最苦的就是屈歸靈,他以一己之力抗拮“一杖獨行”山莫古,其周旋之吃重不是身歷斯境,難以體會;山莫古與孟天複合稱“海怪山魅”,一在水上獨尊,一在陸上稱霸,氣候都到了家,二人之間的功力,實居伯仲,孟天復固然倚老賣老,在外面代言代攬,處處拔淨山莫古的頭籌,但若論到武功深淺,山莫古決不稍讓,這麼一號魔頭,由屈歸靈單打獨鬥,不啻對挑孟天復一樣,樂子如何小得了?
  兩邊不管是捉對也好,群攻亦罷,拼打的情形是益見火爆激烈,而土崗之下,人們逐漸聚攏,在閃晃的燈火映照裡,由服飾上可以大致分辨出來,聚攏的人們,居然大多都是“千帆幫”的人馬!
  第一個察覺這種情形的,就是山莫古,因為他獨戰屈歸靈之下,尚有餘力,得以觀察四周的動靜,這一看清睹明,饒他功高蓋世,技傾天下,亦不由吃了一驚,杖飛枝舞中脫口吆喝:“下頭在搞什麼鬼名堂?怎的都是‘千帆幫’的一幹小孫小兒往上湊來?”
  孟天復揮掌旋身,目光瞥處,心腔子也是一緊,他提高了嗓門道:“長風,你倒瞧瞧,這是怎麼回事?你那些手下都幹什麼吃的去了?”
  正在艱苦支撐的魏長風,不待他師叔發問,業已抽空看明暸土崗下的情況,他一面奮力攻拒,一邊又驚又怒的振吭高呼:“萬滄、衛嘯、盧存敬、石重、危中行……你們在哪裡?你們都在幹什麼?我命令你們馬上給我回話,解釋為什麼會有這種情況發生?”
  何起濤的“八卦鑄心刀”如風如浪,波波不息,他冷冷一笑,沉著聲道:
  “這還用回話?魏長風,還是告訴你,‘鐵槳旗’已經全軍覆沒了,既已全軍覆沒,你的那幹手下何來活口?”
  魏長風黑臉漲赤,成為一團紫褐,他發了狂似的運斧飛斬,高聲怪叫:“你休想在這裡危言聳聽,故造假象,憑你‘千帆幫’一幹牛鬼蛇神、跳梁小醜,豈能撼我鐵槳一脈?姓何的,我們不上你的當!”
  身形穿閃若電,倏來倏去間,何起濤刀走虹飛,匹練矯卷,聲勢更見凌厲,他以一種非常冷靜的語氣道:“要不是‘鐵槳旗’已經全軍覆沒,土崩魚爛,為什麼團聚上來的盡是我千帆兒郎?魏長風,你的人馬呢?他們為何不出面邀擊,不現身攔截?這只有一個結論,‘鐵槳旗’完了!”
  魏長風在進退出招間,身法手眼已微顯散亂,他憤怒又激動的吼喝:“放屁!,你完全妖言惑眾,一派胡言,沒有人相信你的鬼話!”
  孟天復巨掌揮展,沉緩的出擊;“穩住,長風,千萬穩篆…”接著他的語尾,屠難生的聲音鏗鏘傳來,有如金鐵交擊,撼人心弦:“回報老闆,崗下戰陣已全部結束,‘鐵槳旗’來敵非殲即俘,無一倖免,老闆洪福,我方已大獲全勝!”
  何起濤揮刀旋鋒,意氣風發:“魏長風,你聽到了?”
  削瘦的面龐倏然歪曲,魏長風黑須拂動,雙目怒瞪如鈴:“鬼話,全是鬼話 ”山莫古杖影縱橫中怪聲怪氣的接口道:“不要緊,魏賢姪,一點也不要緊,就算下面吃了癟,這崗子上頭還有得搞,你要明白,這裡打贏了才能叫贏!”
  話這麼說是不錯,但魏長風憂慮的卻是怕打不贏,至少,“千帆幫”若在下面佔足上風,原先被牽扯住的一幹好手即可抽身來援,他們眼前的優勢立將生變,轉優為劣亦大有可能,屆時,又拿什麼去贏人家?
  土崗子上,“千帆幫”兄弟越集越多,火把燈籠的光輝也越聚越亮,照耀得崗子四周一片明晃,放眼看去,竟沒有一員“鐵槳旗”的人馬,光景不但透著肅煞,更透著詭異,真正是觸目心驚!
  緩緩的,有人向這邊靠近了,靠近的這些人行動十分謹慎,燈光反照著他們的臉孔,把輪廓描繪得清清楚楚,他們是“千帆幫”的大掌法“虎鯊”屠難生、“天”字旗首席大掌舵“鐵鬼手”荊之浩、“地”字旗大掌舵“飛鴻”常毅庵,以及“丹心七志士”所屬的賀晚晴、魯思進等,火光是紅中現青的,甚至把荊之浩、賀晚晴身上的血跡,都映得那麼鮮豔燦麗!
  魏長風的一顆心驟然揪緊了,他已知道,何起濤說的不是鬼話,屠難生說的更不是鬼話,鬼話是虛無飄渺的,然而這些人的到來卻千真萬確,全活生生的擺在面前,鬼話能造成這樣的事實麼?
  見到這般情景,不僅魏長風的心揪緊,連孟天復、山莫古都不由暗自吃驚,忍不住詛咒起“鐵槳旗”那些人的低能無用來,但詛咒卻於事無補,他們明白,再不採取最後手段,只怕是挽不回這生死交系的一局了!
  突兀裡,孟天復雙掌掀起一片罡勁,狂 回盪下,他大喝一聲:“聚攏!”
  聲出形動,但見魏長風、山莫古、宮子郁齊齊抽身,閃電般掠到近前,與孟天復背背相靠排成一個四面皆顧的四角陣勢。
  何起濤更不怠慢,左手一舉,錯步側移,冷冷的叱了出三個字:“天羅網
   ”於是,霍邦、潘光鬥、楊雪舫立即列為一排,卻保持相當間距的站開,屈歸靈則獨閃到一個斜角點上,正在靠近的荊之浩一拉魯思進,快步繞一邊,常毅庵和賀晚晴走到另一邊,剩下一個面便由屠難生頂上,恰好也是個四方合圍的陣形,但卻更多出兩個點,兩個有如利刃插出的點 一個點是何起濤本人,一個點是屈歸靈。
  “千帆幫”這邊的陣勢布成,非常迅速熟練,只有何如霞透著滿面迷惘之色,而且,迷惘中顯然還有氣!

runonetime 2008-05-29 04:30 AM

第31章 月落星沉事如煙

  孟天復同山莫古到底是成了精的老江湖,大風大浪見多經慣,神色上仍然鎮定如故 就連魏長風這樣的一方豪傑、七海之雄,到這時也不由容顏惶淒,顯現著掩隱不住的緊張,“黑摩韌”宮子郁的表情,更像抹上了一層灰,往日那種不可一世的豪氣壯概,不知道一下子跑到哪裡去了。
  站在一邊發悶的何如霞,忍不住狠狠跺了跺腳,又是懊惱、又是氣憤的叫:
  “爹,你們淨顧著擺你們的陣勢,我呢?我又待幹什麼?總不能把我閒擱著呀!”
  何起濤目光凝注面前的四人,不移不動,嘴裡卻在對著女兒講話:“如霞退下掠陣即可,這裡無須你來插手,以防萬一有失 ”一張小嘴嘟起老高,何如霞不依的道:“為什麼偏叫我一個人看光景?爹,我跟著大夥來,可不是只管充架勢的!”
  臉色一沉,何起濤這次不再多費脣舌,只單單吐出兩個字,卻是斬釘截鐵:
  “退下!”
  由眼角餘光,屈歸靈看著何如霞委委屈屈的獨自蹙到一隅,不覺心中老大不忍,但此時此地,又何嘗能夠稍做表示?何況,這也是為了何如霞的安全設想,面對的敵人,盡屬精英翹楚之材,且個個老謀深算、心狠手辣,在生死決戰之前,以何如霞的身手而論,不但不宜參予掣肘,更該避得越遠越好!
  忽然,孟天復發出一聲大笑,故作輕鬆的道:“何起濤,你以為你們擺出這個濫陣仗,就唬住我們四個人了?”
  何起濤冷冷的道:“我們不必嚇唬任何人,孟天復,我們只是要以實力做到我們應該做的!”
  孟天復嘿嘿一笑,道:“有自信是樁好事,但自信得過了份就變成妄自尊大了,何起濤,打現在開始直到了局,中間還隔著好長一段哩!”
  山莫古痰咳一聲,也陰惻惻的道:“八十老娘倒繃孩兒,天下哪有這麼多顛陰倒陽之事?道上打滾了大半輩子,莫非臨到白頭還受一幹黃口小兒之欺?他娘的,說給誰聽,誰也不信!”
  孟天復哧哧笑著道:“山老鬼可千萬大意不得,你不信陰溝裡翻大船,他們卻信得緊呢!”
  一雙三角眼往上斜吊,山莫古頭上兩側的太陽穴跳了跳,怪聲道:“便陰溝裡翻了船,亦不合單扣下我們,好歹,得找幾個墊背!”
  何起濤面無表情的道:“我們的人都在這裡,姓山的,哪個合適替哪位墊背,盡可挑揀,只是,光用口說恐怕不行,要多少費點力氣才辦得到!”
  死死的盯著何起濤,山莫古夜梟泣號般笑了起來,入耳好不驚心:“你有種,何起濤,真是有種,我倒要看看,你能發橫到幾時!”
  何起濤生硬的道:
  “用不多久了山莫古,形勢是個什麼結局,我們都能眼睜睜的看到!”
  孟天復大聲接口道:“你小心,何起濤,一旦動手,我們第一個要擺平的就是你!”
  猛一昂頭,何起濤宏烈的道:“來吧,我等著!”
  就在此時,燈光映照不到的黑暗中,驀地響起一個淒厲又悠長的聲音,那聲音帶著哭調,拔得很高,顫抖的音浪宛如撩撥著人們的心弦,像極了冤魂悲泣、幽靈索命,妖異中透著怖栗;“血仇血報啊,血債血償……”於是,何起濤隨著這亢厲的音調出手了,“八卦鑄心刀”反映著青赤的焰苗,自黝暗的空間劃過一道優美的弧光,斬首孟天復!
  孟天復表面信心十足,功架做盡,其實骨子裡亦不免有些發毛,何起濤的刀芒初現,他的掌勁已掀浪舞雲般兜頭迎上!
  何起濤閃身迴避,就在他避開的同時,霍邦奮力揮掌硬頂,兩股強渾的掌風瞬息交觸,一聲震響裡,霍邦腳步不穩的退出三步,而孟天復也身形打晃,臉上微微色變!
  潘光鬥躍空七尺,朱漆生鐵棍夾著雷霆萬鈞之勢,猛砸山莫古!
  一聲冷笑出自山莫古的鼻孔,他的鳩首杖平平揚起,卻在揚起的須臾暴翻斜挑,快得無可言喻的指向潘光鬥小腹!
  潘光鬥凌空換式的剎那,楊雪舫低竄急掠,勾連槍直刺山莫古胸膛,速度之快,亦是追魂奪命的招術,但見鳩首杖杖尾橫落,“當”的一聲磕開槍尖,山莫古不由氣得大罵:“該死的小王八羔子!”
  罵聲裡,荊之浩的鐵鬼手突然遙取魏長風,魏長風雖說早有防備,由於鐵鬼手的來勢過於猛烈迅束,雙斧揮拒之下,亦難免手心出汗,背脊泛寒。
  彎月斧的光華尚凝現未散,屠難生身形猝旋立進,雪亮的大鍘刀橫斬而至,鋒刃破空,銳氣如嘯,魏長風雙斧迴轉,宮子郁已搶先揮劍封拒!
  當然,天羅網的陣形一旦布下,便沒有讓敵人得心應手的道理,宮子郁這一表功出招,立刻推動了整個網面的運展,“飛鴻”常毅庵薄刀如電,斜刺驟至,宮子郁閃得夠快,刀口貼耳擦過,那股冷風,不僅著肌若削,甚且把心腔子都繃緊了!
  山莫古看得有氣,斷然吒叱,鳩首杖狠戳常毅庵,杖似擂杵,常毅庵走若流雲,賀晚晴由一側掩上,金瓜錘“嗆”一聲砸中杖端,火星四濺中,固然震得他倒歪數步,但山莫古也是雙臂一麻,忍不裝三字經”連連出口!
  孟天復沉渾罡烈的勁力驀地帶起一個翻騰的無形旋渦,將剛剛逼近的魯思進兜起三尺,又重重推撞出去,夜色中寒光暴閃,屈歸靈人與劍合,險極的貼著孟天復頭皮掠過,當劍尾回繞,孟天復連揮九掌,卻掌掌落空!
  鳩首杖狂舞飛穿,山莫古沙著嗓門叫:“老孟,小心那天殺的屈歸靈打暗算!”
  何起濤隨聲展開正面攻擊,“八卦鑄心刀”匹練般卷向山莫古,這位老山魅揮杖硬迎,刀掣杖起,金鐵交撞之聲不絕於耳,何起濤貫注全身功力,大顯神威,強敵當前,竟是不遑稍讓!
  宮子郁的“九寸腸”,又在魏長風的彎月斧掩護之下,流電也似伸縮吞吐,而潘光鬥的朱漆生鐵棍亦若毒龍出洞、翻江倒海,毫不客氣的接刃開磕,住來縱橫;荊之浩適時來援,鐵鬼手點抓扣拿,狠準兼備,幾乎把魏如風和宮子郁的招式完全封殺!
  霍邦又對上了孟天復,這次換成屠難生從旁夾擊,常毅庵助攻,孟天復任是功力不凡,老謀深算,亦不禁大感吃力,尤其令他倍受威協的,是一直虎視眈眈,待機而動的屈歸靈 因為連老天爺也不會知道,屈歸靈下一步狙擊將在何時!
  山莫古揮杖搏擊何起濤,眨眼便相互過了七八招,而只這七八招的感受,已令他頗生戒惕,大為意外;在他原先的想法之中,何起濤無論名望如何、功力如何,再高明也高明不到哪裡去,若要和他比較,尤其難望項背,但這一面對面的稱量下來,事實居然完全出乎預料,何起濤藝業之精純、動作之老到、氣度之沉練,幾乎不在他的修為之下,目前擺明的又是拼命的架勢,照這樣的情況演變下去,後果不但堪慮,說句洩氣話,簡直就毫無制勝之望了!
  魏長風雙斧連套轉,抖出波波芒彩,流燦回飛,他亦看出形勢不妙,黑臉上宛似抹著一層森青,背靠著孟天復的背,他覺得出自己這位老師叔肌肉的運作,貫力時的緊迫,甚至心跳的急促,出招換式間,他忍不住焦灼的低問:“師叔,看情形像是不大樂觀,這時辰,安磐和舒明光也該把該請的人請來了才對,會不會節骨眼上出了岔子?”
  掌力呼轟卷盪,餘勁澎湃裡,孟天復白眉飄揚,氣湧如山:“琢磨著眼前怎麼過關斬將吧,顧不得下一刻的事了,我說長風!”
  魏長風迅速移換著方位,斧起斧落,一邊在咬牙切齒的咒罵:“好叫我不甘 ”孟天復袍袖兜起,勁氣嘯旋四溢,他冷冷一哼,厲聲厲色的道:“休說這等的喪氣話,勝敗存亡之分,算算還早得很哩!”
  突兀間,夜空中又是冷電一抹,疾射猝映,這一次,遙刺的月標不是孟天復,換成了崑崙來的“黑摩韌”宮子郁!
  “九寸腸”浮起朵朵劍星,星似游塵圍堵向那凌虛而至的長虹,剎時七聲鏑鋒撞擊脆響合為一響,虹光暴回,屈歸靈又站立原處,宮子郁在深深呼吸著,左頰上赫然綻裂一道傷口,不到兩寸,卻血色鮮豔的一道傷口!
  孟天復在屈歸靈猝襲的過程間,曾經連出三掌截攻,但是掌勢湧現,僅只捕捉到屈歸靈的影子,影子是虛空的,當然他也未能得到任何實質上的收穫!
  山莫古揮杖狠搏何起濤,由於心情激動,怒火上升,竟差一點搶出了己方四人所布的陣形,他在狂風暴雨般的攻勢下,早已忘記什麼叫氣度、什麼叫風範了:
  “姓屈的,你他娘有種就正面上,老是兜圈子從背後暗算人,合著哪一類的雞鳴狗盜?也不怕丟你祖宗十八代的臉?”
  屈歸靈卓立原處,有如岳峙淵渟,他一點也不生氣,一點也不惱怒,因為他知道死亡的陰影恨快就要覆蓋下來,當人們面對死亡 不管是敵人抑或自己,情緒上的反應,又有什麼美意可言?
  於是,不知誰在泣叫,仍舊是原先那個顫抖中摻雜著淒厲的悠長音調:“血債血償啊,血仇血報……”霍邦便在泣叫的同時運足全身功力,猛襲孟天復,孟天復沉喝如雷,身軀驀地弓起,雙掌上翻,卷盪的氣勁立刻像長江大河般反湧而上,雙方都沒有避讓的意思,完全硬接硬打,當兩股罡風在瞬息間交合,霍邦的身子宛如被一只無形的巨大魔手抓拋空中,連連翻滾,孟天復也步履踉蹌,爆出幾聲劇咳。
  屠難生“呼呼”聲貼地搶進,大鍘刀快似流電,狠斬孟天復胸脅,姓孟的居然不退不躲,更踏前一步,身上的白袍猝然澎漲,左手倏出,就那麼準,以拇指食指頭的力量,牢牢鉗住了屠難生奮力劈來的大鍘刀!
  不錯,又是孟天復的絕技之一:“蹈光攝物”。
  屠難生的應變措施如同連貫反射,他一抽刀身,發覺彷彿生根于孟天復的兩指之間,整個身形便立即斜彈,雙腳飛蹴對方頭臉!
  孟天復大笑若嘯,右掌暴起,結結實實切上屠難生蹴來的雙腳,而“黑摩韌”
  宮子郁的陣形角度剛巧移轉至近前,手中的“九寸腸”猝然映出一溜寒芒,眨眼間已經三次進出于屠難生的腹腔!
  就像天外飛來的詛咒 那麼血淋淋的 正在半空中翻滾的霍邦,驟而伸腰展臂,一個斤鬥到了孟天復頭頂,當孟天復右掌切斬屠難生的足踝,左手尚捏著大鍘刀刀鋒的一剎,他的掌影已成串暴瀉,有如弧刃旋舞,翩翩若滿天的落葉!
  銳勁縱橫交錯裡,孟天復突的起了一聲怪叫,宮子鬱的“九寸腸”尾芒泛閃,還灑著屠難生體內的鮮血,屠難生竟不吭不響,面帶微笑的驟而翻側,似虎撲般抱住了宮子鬱,同時,他的嘴巴咬住宮子鬱的咽喉,兩手十指也插入宮子鬱的肋脅,一任姓宮的驚號狂跳,把“九寸腸”朝他身上亂刺亂戳,卻毫不放口鬆手,仍然面露微笑,似乎對方所戳刺的,只是另一具皮囊罷了!
  孟天復業已脫出了四面陣形之外,原來滿透紅光的一張胖臉,此刻卻一片暗青,白眉飄拂,長髯抖動,一雙眼睛更鼓似銅鈴,模樣好不嚇人!
  霍邦正半坐在地下,一口一口的吐著血 他雖說好不容易擊中孟天復一掌,付出的代價卻著實不輕,孟天復在挨掌的須臾,用“混元氣”反震之力,亦照樣重創了霍邦!
  殺伐像是一個輪迴,一個永難停止的輪迴,它總是這麼冷酷又決不容情的轉動著,這邊孟天復喘籲未定,屠難生和宮子郁尚滾跌在地,撲騰滾轉,那邊,楊雪舫連人帶槍,長虹貫日似一頭撞向魏長風!
  魏長風尖叱厲吼,雙斧剛剛架開荊之浩的“鐵鬼手”,楊雪舫已不要命的衝上,魏長風久經陣仗,盡閱血腥,當然明白一旦像這樣的打法開始,即是最後的決死關頭來臨了,他猛一咬牙,身形半旋,左手斧揮擊敵人勾連槍,右手斧橫切敵人肚腹,雙式並出,捷似石火!
  勾連槍的前端勾環鏗一聲扣住了魏長風的斧刃,但斧刃卻驀地絞脫斜揚,將楊雪舫帶升三尺,只聽到“噗嗤”一聲悶響,楊雪舫的腹部便有若漲裂了的羊膽泡,腸臟內腑,花花綠綠的流洩一地!
  一道藍汪汪的光華,就在這時彷彿極西的電火般映現,它來得像是一場噩夢、一個報應 人們的意識中方才體認到它的存在,其實他已經來了。
  魏長風身形暴閃,斧出斧飛似梨花朵朵,弦月並舞,藍輝過處,他頭揚腰扭,卻已齊額裂開一條皮肉翻卷的血口子!
  是了,“大寂四劍”終於展現,這一劍,何起濤足以懾敵之魂,他自則是拿時間換取空間,而楊雪舫,更是拿自己的生命替主子製造復仇的機會!
  山莫古的叫聲活脫狼嗥,鳩首杖跟手而來,他一面嘶聲鬼號著:“賢姪小心,何起濤亮出他的‘攝魂劍’了!”
  荊之浩一聲大吼,橫截山莫古,鬼手掣掠,銳力交織,山莫古揮杖貫勁,杖勢宛若飛瀑怒濤,反卷荊之浩,甫行接觸,便是金鐵交擊,一片震響,荊之浩正被敵人的巨大力道推出幾步,“飛鴻”常毅庵已挺身而上,那把又薄又利的快刀縱閃吞吐,有似千百條靈蛇流竄!
  山莫古高聲大罵,硬迎這兩位“千帆幫”的一等好手,杖掄風起,雲變天愁,居然聲勢驚人,絲毫未露敗跡!
  暗影中,有個人連翻帶滾的撲來,長喪門劍貼地掃砍,衝著山莫古的兩只尊足狠狠招呼 這人是魯思進,早被孟天復震傷,堪堪喘過一口氣來的魯思進!
  山莫古突的凌空浮起兩尺,鳩首杖的杖尾斜挑,“吭啷啷 ”一聲顫響,魯思進掃來的長喪門劍已帶著一抹流輝拋墜入黑暗之中,杖尾挑劍的同時又暴落,就那麼歹毒的插入了魯思進的背脊,還透出一聲清脆的骨骼折斷聲!
  屈歸靈的身軀便融進了他“天殘劍”強力催動的劍光裡,光芒在疾速的貼身迴轉,把人帶起,把鋒刃旋飛得像是一具碩大又無堅不摧的刀輪,輪幻成燦亮的形體以難為其喻的快速前進,山莫古悚然相應,杖似杵起,卻已稍慢一步!
  耀眼的光華來回繞洩于呼轟的杖影間,像它逗弄著杖身,也像杖身追趕著它,山莫古左脅見彩,在一百杖揮盡的俄頃,寒光驟斂,屈歸靈落地打個轉,業已汗身透衣衫!
  手摀著胸口的孟天復,便似鬼魅般悄無聲息的猝掩而到,他來得那麼快,以至像他原來就在那個位置上,身動掌出,力道凝聚若兩股洪流,漫天蓋地夾罩屈歸靈!
  “天殘劍”彷彿有著極敏銳的感應性,勁道才起,劍刃已驟然震動,寒光暴溢,炫目的冷焰有如晶瑩的水波,一下子便包裹住屈歸靈的軀體,並以驚人的去勢飛射孟天復。
  狂 衝激著光束,像怒浪拍打礁石,礁石或被它掩蓋,或受到損蝕,但卻依然屹立,不會傾倒,而礁石是活的,正對著孟天復搖晃不定的射來!
  這時,孟天復犯了一個錯誤,他竟迎面而上,左手伸縮閃攫,再次運用起他的絕活“蹈光攝物”來 只是他忘了一件事,在受創之下,他已經沒有平時的勁力與身法步眼了!
  寒光驀顫的一剎,孟天復的手指鉗住了“天殘劍”的鋒面,可是他未能完全控制住劍刃的衝力,但覺手指倏滑,劍尖前挺,不僅整只手掌皮肉全被豁開,連腕際的血管也一起切斷,熱血狂噴之餘,之余,瞋目厲叱,右掌立翻,屈歸靈吸腹弓背,卻仍被震得翻出幾個斤鬥,張嘴吐出一口黑血!
  山莫古一邊力拼荊之浩與常毅庵,邊扭曲著臉孔,口沫四濺的狂叫:“老孟趕快運氣閉脈,你手腕上的血管斷了哇!”
  孟天復不但滿臉鬍子濺沾著血跡,一襲白袍更是猩赤斑斑,他雙目凸突,五官歪扯,形態之猙獰,恍同厲鬼,屈歸靈卻不怕他這副模樣,身子一挺,又大步走了過來。
  山莫古嘴裡不停咒罵著,要想橫攔屈歸靈,但荊之浩和常毅庵拼死不退,使盡全力糾纏著他,不僅如此,連賀晚晴也卯足了勁,愣是不讓山莫古抽身赴援!
  陡然間,屈歸靈劍似虹起,抖出一片星芒光點,孟天復單掌圈飛,勁勢甫揚,屈歸靈人已閃出丈許之外,卻只足一點地,又再次撲上,週而復始,眨眼裡已是六度往返!
  鳩首杖猛開猛磕中,山莫古看出了屈歸靈的用意,他不禁大駭,驚恐交集的大吼;“老孟,你別著了姓屈的道,他是故意誘你出力耗勁,不使你及時運氣封脈,你還不趕快收手,找地方先把自己照料了?”
  孟天復大口大口的喘著氣,並且不停嗆咳著,臉孔豈只透青,更泛著灰紫,他的豐腴、健朗、精力,似乎在這片刻前後,頓然消洩一空,變得如此萎頹、如此蒼老、如此憔悴,又如此死氣沉沉了!
  山莫古奮力衝突,左折右回下急得暴跳如雷:“快走,老孟,你快走,血流多了會死人的哇,姓屈的挖了陷坑,你可別睜著眼往裡跳!”
  孟天復步履不穩,身子也在左右搖晃,他使袍袖抹一把白髯上的血跡,雙目神色既是空茫,又是古怪的瞪視著前面不遠處的屈歸靈,但話卻是對山莫古說的,腔調嘶啞,氣息微弱:“山老鬼,你甭再吆喝了……我業已試過幾次……然則脈滯氣散,竟是力不從心,無法以內勁止血……我現在覺得好累、好虛軟,只想倒下頭來睡上一大覺……”山莫古團團轉,在荊之浩、常毅庵、賀晚晴三人的圍攻下彷若困獸,他發瘋似的運展著手中鳩首杖,紅著眼吼叫:“你不能睡,老孟,決不能睡,一朝躺下,你這輩子都起不來啦!”
  孟天復忽然吃吃笑了,笑聲裡卻沒有絲毫笑的意味,更似帶著對生命的嘲弄,對死亡的那種無奈感嘆,他嘴皮子翕合著,竟力提高聲音:“我就快躺下了,山老鬼,我的狀況自己明白……可是,我不能獨個兒走,不是早說過麼,得找個人替我墊底,我看……屈歸靈最合適!”
  山莫古杖起如山疊岳重,滿頭大汗的四面衝突,更在摧肝瀝血般嘶叫:“你不要傻,老孟,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再說,老孟,咱們兄弟兩攪和了幾十年,你他娘總不能拋下我一個人受那孤零罪呀!”
  孟天復瞇著雙眼,高一腳低一腳的逼近屈歸靈,答話似在吟哦:“千里搭長棚,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山老鬼,今生塵緣已盡,再會求諸來世吧……”突兀間,屈歸靈長身而起,身形甫動,劍芒幻作漫天的光雨噴罩孟天復,而孟天復的反應真是個“塵緣已頸的架勢,他猛然以無比迅捷的動作打橫斜飛,雙掌剎時分成十六個不同的角度,卻全挾著裂碑碎石的威力合湧齊集,屈歸靈立刻身與劍融,有若一道翻滾矯騰的光柱居中暴射,於是,焰彩在迸濺、在散亂;狂 在抖動、在衝激,兩條人影倏觸倏分,屈歸靈一個倒翻斤鬥沒有站穩,踉蹌後退中身子一陣抽搐,痛得他單膝跪向地下!
  孟天復的形狀顯得相當安祥,屈歸靈那透過他心臟的一劍,並沒有令他感覺到多大痛苦,這位“白眉仙翁”就好像睡覺一樣,微微捲曲著躺在那裡,毫無一般死亡者慣見的獰怖之態,他的白眉白髯,仍在風中輕輕拂,只是,卻欠缺那股子生氣了……死去的人模樣安祥;活著的卻幾乎發癲狂,山莫古像野獸般嗥號著,硬拿那瘦稜稜肩胛接了常毅庵一刀,杖首猝點,已把閃讓不及的賀晚晴左膝敲碎,大旋身,他再接荊之浩的“鐵鬼手”,一邊不似人聲的淒厲長叫:“屈歸靈,我要扒出你的心肝五臟,活啖你身上人肉,我要把你挫骨揚灰礙…”滾跌在地的賀晚晴,猛然向前撲進,左手一枚金瓜錘,使盡生平之力投擲山莫古,黃光才現,已被山莫古杖尾磕飛,賀晚晴決不怠慢,一咬牙,右手的金瓜錘又緊接投出!
  山莫古大吼一聲,橫起杖身,“當”的一記震落了第二枚金瓜錘,杖首如電,直指賀晚晴撲來的軀體,而在鳩首杖的尖啄嵌入賀晚晴腰肋的一剎,這位“丹心七志士”的勇者已發死力緊緊抱住杖首不放!
  一抽未能抽回杖身,山莫古立知不妙,他第二個反應尚未及付諸行動,荊之浩的“鐵鬼手”已“噗”聲悶響,重重扣住他的後頸窩!
  “殺礙…”
  山莫古尖號著,奮出全力猛掄鳩首杖,杖端還拖著賀晚晴的身子,就這麼晃悠而起 荊之浩猝向上躍,“鐵鬼手”藉勢翻扭,“ 崩”一聲骨骼斷裂的脆響傳來,已將山莫古的頸骨生生折拗!
  那顆骷髏似的腦袋,以一種奇異可怖形狀垂掛在肩膀上,但山莫古並未即時倒下,他仍在嘴裡發出窒息般的嗥號,舞動鳩首杖追趕荊之浩與常毅庵,直到兩圈之後,才一頭僕倒下去!
  另一邊,魏長風業已混身浴血,至少帶了六七處創傷,他的死敵何起濤胸口亦已見彩,情況卻顯然比他強得多,“丹心七志士”的首領“赤棍”潘光鬥雙手緊握朱漆生鐵棍,在一旁虎視眈眈,為何起濤掠陣,眼前的形勢,再外行的人也看得出,早就優劣分明,勝敗定局了。
  握在何起濤手中的“攝魂劍”,長只三尺,窄如拇指,通體藍芒瑩瑩,晶亮璀燦,稍一晃動,劍尖尾焰流閃,恍同秋水一泓,劍鋒飲血之後,卻點滴不沾其上,殺人奪命,端是利器!
  魏長風雙斧交叉,橫豎胸前,他粗濁的喘息聲宛似拉起風箱,面孔上布著一層令人傷感的死灰,瘦長的身影越見孤獨淒涼,他和每一個在場的人同樣明白眼前的事實 他是絕對沒有指望的了!
  現在,荊之浩、常毅庵正緩慢又小心的往這邊接近,甚至屈歸靈也在何如霞的挽扶下蹣跚行來,只有霍邦仍跌坐原處,目光慘然的凝注著與宮子鬱疊做一團的屠難生……於此片刻的沉寂中,魏長風彷彿看到了他一生的過往,往事像潮水股映現在他的腦海,一幕幕、一場場,有如活動的圖畫極快的拉扯、重疊,其中或是英氣風發、或是吒叱自若、或是壯闊威猛、或是血光隱隱……然後,他打了個寒噤,又回到了現實,現實又是多麼冷酷悲慘,沒有英氣風發,沒有吒叱自若,更沒有壯闊威猛;有的,只是血光隱隱,隱隱血光,真個月落星沉,世事如煙礙…。
  看一眼執劍卓立的何起濤,魏長風突然霹靂般大吼,雙斧並舉,卻在瞬息間化為四飛的片片流電,交織翻瀉而出!
  何起濤半步不移,等到冷芒近身,他手中“攝魂劍”驀而長吟若鳳鳴,劍尖抖出七個光弧,光弧旋動著像月初升,又剎時擴展開來,紫焰清輝炫目奮魄,不但將飛到的繽紛斧芒完全吞沒,更連魏長風的身形也一起罩入!
  不錯,這是“大寂四劍”的第四招“天地冥寂”。
  魏長風的身子猛然向外撞撲,他幾乎是不停的打旋轉,每一次旋轉,都拋灑出熱赤赤的鮮血,斑斑點點,甚至讓人嗅得著那股鮮血特有的鐵腥味!
  “赤棍”潘光鬥一起又頓,他目定定的瞧著魏長風僕翻下去,剛待舉步前往查驗,何起濤已揮了揮手,神情蕭索又乏倦的道:“罷了……”荊之浩一個箭步搶上前來,朝何起濤躬身稱賀:“恭喜當家的血仇得報,替夫人與霜兒湔除了冤恨……”長嘆一聲,何起濤無限沉痛,也無限酸楚的道:“之浩,白骨疊山,血流成河,這仇、這冤,未免報得代價太大了……”荊之浩唯唯喏喏,沒有出聲,常毅庵向他使了個眼色,走上來道:“當家的,戰火已熄,大局已定,我方已獲全勝,還請當家的早些回去傳捷報、安軍心,這裡自有荊首座與我收拾殘餘,處理善後 ”緩緩頷首,何起濤走向崗頂,默然注視著無邊無際的大海,此刻,水面平靜,波浪不興,在海洋的壯闊裡,凝聚著自然的永恆,人的生命,人的死亡,對浩瀚的大海而言,簡直是太微不足道了。
  東方,天色已經透亮,曉暉將起,雲霞反射一片淡紅,這血腥的一夜,終於是過去了。
  何如霞抬頭仰望屈歸靈,單只屈歸靈的憔悴疲憊,就令她心痛不已,但心痛卻摻雜著喜悅,有如新生的喜悅,她一再告訴自己,好歹,這場浩劫業已安渡,往後的歲月,該是充滿和祥安寧的吧?

runonetime 2008-05-29 04:32 AM

作者的話

  敬愛的大陸讀者:本人高見幾,筆名柳殘陽,這次我的作品有機會在大陸出版,我感到甚為榮幸,遺憾的是我的筆名在大陸屢被侵權者盜用,竟多達數十種。
  市面上還出現了“柳(■)陽”、“柳殘(■)”等魚目混珠的書,為防偽冒,特開列以下我1961年至1994年所著武俠小說書目,請廣大大陸讀者鑑別。
  柳殘陽武俠小說書目
  一、《烈日孤鷹》
  二、《麟角雄風》
  三、《巨靈出陣》
  四、《眨眼劍》
  五、《江湖之狼》
  六、《牧虎三山》
  七、《閻王梭》
  八、《鐵面夫心》
  九、《忠義江湖》
  十、《關山萬里飄客》
  十一、《血魂山之誓》
  十二、《大雪滿弓刀》
  十三、《屠龍手》
  十四、《追魂帖》
  十五、《洪門傳奇》
  十六、《怒劍狂火》
  十七、《索命鞭》
  十八、《青龍在天》
  十九、《天寶志異》
  二十、《血魄忠魂困蛟龍》
  二十一、《鐵劍丹心》
  二十二、《魔簫》
  二十三、《金家樓》
  二十四、《獨尊劫》
  二十五、《渡心指》
  二十六、《雷之魄》
  二十七、《生死錘》
  二十八、《邪神門徒》
  二十九、《如來八法》
  三十、《邪神外傳》
  三十一、《蒼鷹》
  三十二、《十方瘟神》
  三十三、《天魁星》
  三十四、《大煞手》
  三十五、《竹與劍》
  三十六、《大龍頭》
  三十七、《火符》
  三十八、《傲爺刀》
  三十九、《神手無相》
  四十、《修羅七絕》
  四十一、《幻劍毒刃》
  四十二、《星魂》
  四十三、《血斧》
  四十四、《劫後恩仇》
  四十五、《金雕盟》
  四十六、《盪魔志》
  四十七、《霜月刀》
  四十八、《拂曉刺殺》
  四十九、《剪翼》
  五十、《七海飛龍記》
  五十一、《千手劍》
  五十二、《鐵腳媳婦》
  五十三、《傷情箭》
  五十四、《血刀江湖載酒行》
  五十五、《血煙劫》
  五十六、《瀝血伏龍》
  五十七、《鳳凰羅漢坐山虎》
  五十八、《殺伐》
  五十九、《千魔之仇》
  六十、《俠盜來如風》
  六十一、《五嶽風雲》
  六十二、《斷刃》
  六十三、《鷹揚天下》
  三十餘年間,本人所著武俠作品計約七十一部,但為讀者負責起見,“全集”
  中篩汰了部分不夠暢快的作品。上述六十三部小說均為本人的精心之作,“全集”
  之外,不再另有其它柳殘陽武俠小說。
  中華人民共和國北京市公證處

runonetime 2008-05-29 04:46 AM

龍頭老大
 
第01章 仇如火 劍拔弩張
第02章 賭命鬥 拋巾斷魂
第03章 氣如山 血染黑沙
第04章 強豪膽 寧同玉碎
第05章 劍幻虹 灑兒女淚
第06章 釋窘情 雅士度量
第07章 審罪孽 鐵腕石心
第08章 曉大義 成全鴛盟
第09章 卻敵計 氣壯如山
第10章 財源至 一舉兩便
第11章 月後河 截貪官船
第12章 刃映血 短兵相接
第13章 狠與煞 斷魂落膽
第14章 江湖義 財命分明
第15章 仇凝死 根源細究
第16章 定奇謀 袖裡乾坤
第17章 障眼法 神出鬼沒
第18章 九仞山 功虧一簣
第19章 怨分明 主從難饒
第20章 按戰營 斷魂嶺前
第21章 說北刀 恩怨牽連
第22章 欲邀盟 左右為難
第23章 敵勢長 難中疊險
第24章 誓生死 臨危受命
第25章 鬼圍場 羽士比肩
第26章 道心明 同流不污
第27章 刀劍會 搏命巾揚
第28章 魔刃寒 仍是英雄
第29章 戰奏捷 英雄氣短
第30章 患未絕 議製機先
第31章 出奇謀 苦肉之計
第32章 為月老 父女情深
第33章 風雪夜 有鳳求凰
第34章 連雙心 愛綰兩結
第35章 明鴛盟 風雪歸客
第36章 虎頭牢 巧計得售
第37章 玉人心 如海底針
第38章 復將戰 英雄兒女
第39章 巾再揚 雪滿弓刀
第40章 身誘敵 刃旋杖舞
第41章 為舊情 寧當大難
第42章 血煙漫 仇凝於死
第43章 雄矣頹 壯士無顏
第44章 大尊派 橋前脅命
第45章 計就計 馭劍如龍
第46章 幻影茫 白刃斷仇
第47章 離險地 笑釋奇謀
第48章 巧成書 終殲大患
第49章 甘繼苦 春溢傲節

runonetime 2008-05-29 04:47 AM

第01章 仇如火 劍拔弩張

  此刻
  十步之外,馬上的“一扇指天”古桂,稜稜有威的目光冷電也似的投注在紫千豪身上,雍容自如的,他啟口道:
  “尊駕想是西陲霸主‘魔刃鬼劍’紫千豪了?”
  紫千豪踏前兩步,微笑道:
  “不敢,正是在下。”
  古桂一雙高挑的劍眉倏堅,他突然厲烈的道:
  “紫千豪,你懂得江湖禮數麼?”
  神色不變,紫千豪依舊平靜如恆:
  “古桂,尚請你賜告。”
  冷冷一笑,古桂道:
  “迢迢千里,我等趕來尋你了結一段公案,你就用這種鬼鬼祟祟的下三流手法邀約我等見面?”
  紫千豪笑了笑,道:
  “我認為,這是最合適的一種邀約方法;古桂,如果換了你,想你也不會鳴鑼放砲,列隊恭迎我紫千豪吧?”
  斷叱一聲,古桂怒道:
  “小子利口!”
  紫千豪冷凜的道:
  “古桂,你不要把你自己看得太高,在‘咸陽’一帶,可能唯你獨尊,可是你不可忘記,此乃西陲,乃我孤竹紫千豪稱霸!”
  勃然大怒裡,古桂又儘量壓制火氣,他冷冰冰的道:
  “果然傳言不虛,紫千豪,你狂得很哪!”
  眉梢子一揚,紫千豪道:
  “古桂,你也不弱!”
  一聲聲冷笑,古桂道:
  “紫千豪,你茶毒西陲千萬良民,橫行霸道,倒施逆虐,端端罪行令人髮指,又以陰毒循謀陷害‘南劍’關兄,令其傷身成殘,你手段之陰狠,心性之齷齪,已是天怒人怨,使得武林沸騰,江湖共憤,如今我中土武林同道聯合一致聲討於你,誓誅此害,以安民心,以慰死難!”
  後面,“雙鈸擒魂”房鐵孤一閃而出,他雙目突瞪如鈴,鬢眉俱張,暴烈的。他大吼道:
  “古桂,冤枉你是‘咸陽’一霸,中土武林大豪了,卻竟如此含血噴人,虛捏事實,你這全是斷章取義,誣良為盜,簡直令識者齒冷!古桂,我問你,紫千豪茶毒西陲,橫行霸道,你可有證有據?他倒施逆虐,手段陰狠,你又可找出真憑實証?西陲千里,紫千豪一夫獨霸,卻仁民愛物,濟困扶弱,有‘小仁公’之美譽,他待人誠厚,行事磊落,更蒙受西陲疆邊武林同道一致讚揚;紫千豪為孤竹魁首,律人律己卻異常嚴格,不擾良民,不危善吏,一心沉濁揚清,賑貧苦,救急難,保忠良,清危困,那一端不是受人稱善?那一件不是備獲推崇?古桂,比起他來,你還差得遠!”
  氣衝牛鬥,五內生煙的“一扇指天”古桂還沒有開始發作,兩河首席高手的“銀旗尊者”陸安已失聲大叫:
  “房掌門,怎麼是你?”
  “萬流門”的掌門人“逸鶴”陳玄青也大出意外的道:
  “房兄,你又怎會到了這裡?”
  那邊,“白儒士”遊小詩亦愕然道:
  “奇了……房兄,你沒有搞錯對象吧?”
  一直隱在紫千豪與房鐵孤後面,背身垂首的“金煞手”熊無極也突然轉了過來,大步踏出!
  於是
  一陣抑止不住的驚呼低叫之聲傳自古桂那批人的口中。在他們驚惑迷惆的神色裡,熊無極拱了拱手,道:
  “各位兄台,久違了。”
  像猛一下吞了把砂子到喉嚨去,古桂窒息似的睜大了眼睛。他楞楞的盯著熊無極,好一陣子,才將心頭的驚怒、怔仲、猜疑壓制下來,呻吟似的怪叫:
  “你你你……熊無極,你瘋了?你怎麼跑到紫千豪那邊去了?”
  “白儒土”遊小詩也大大的吃了一驚,他強行鎮定的道:
  “老熊,這是搞的什麼名堂?你,你腦筋沒有毛病吧?”
  熊無極硬生生咽了口唾液,他冷板板的道:
  “不要驚奇,各位,很簡單一句話,這次的爭端,我覺得錯在你們,不在紫幫主,所以,我倒了邊!”
  一片憤怒又驚異,厲烈又迷惘的叱叫喧嚷聲響了起來,一雙雙利箭側的人暴目光全投注在熊無極的身上,那些目光是痛恨的、奇怪的、怨毒的、驚惑的;一剎間,中原來人那過全混亂了。
  熊無極夷然不懼的挺立著,他鎮定的道:
  “各為其是,你們不是,紫幫主是,只乃如此而已,大家朋友一場,我不願和你們撕破臉皮,但是,希望你們也不要逼我太甚才好!”
  暴雕似的大吼一聲,古桂額露青筋,雙目血紅的叫:
  “熊無極,你是要吃裡扒外,出賣中原武林盟友了?”
  唇角痙攣了一下,熊無極冷冷的道:
  “這不叫‘出賣’,古桂,僅是‘選擇’,我已做了明智的‘選擇’!”
  “一扇指天”古桂氣得連臉色都發了紫,他仰天狂笑,咬牙切齒的道:
  “好,好一個明智的選擇,熊無極,你這叛徒、奸佞、棄義背信的小人,我們全瞎了眼,錯看了你,早該知道你這反覆無常的東西不能界以重任!”
  熊無極臉上毫無表情的道:
  “隨便你怎麼說吧,只要我自認不愧良心,不背真理,也就靈台澄淨,不覺汗顏了……”
  這時,與熊無極私交最厚的“白儒士”遊小詩忍不住拍馬上前了幾步,他又是焦急,又是惶惑的低叫:
  “老熊,你,你是吃錯藥了?怎麼搞出這種場面來?你不要一時糊塗呀,我們是什麼關係?你的肐臂彎子怎能朝外拗?”
  熊天極那雙青虛虛的小眼深深凝注著他這位情同手足的老友,嗓子沙啞著,他道:
  “小詩,我一點也不糊塗,或是在再三思考之下做出決定的,紫幫主宅心仁厚,英明睿智,尤其是一位辨是非,識大體的難得雄主。小詩,他是可以信賴的,能以倚持的,小詩,你也過來吧,讓我們哥倆還要和以前一樣,永遠連心連意,不可割捨!”
  “白儒士”游小詩那張端莊而儒雅的面容不由是一陣紅一陣青,他在冷汗涔涔裡,有些喘息的道:
  “老天爺,看在我倆多年交情的份上,老熊,你就不要使我難堪了,快過來,一切事情有我替你擔待!”
  搖搖頭,堅決的搖搖頭,熊無極道:
  “小詩,我們相交三十餘年來,像是親骨肉,親兄弟一樣,你知道我脾性古怪,為人暴燥,因此活到這麼大年歲並沒有交到一個知心的朋友 除了你;只有你關切我,體諒我,使我在孤苦伶仃,浪跡天涯的愴涼歲月裡還有一點溫暖,一點寄託,我永不會捨棄你,難為你,但是,我卻更不能昧著良心捨棄真理,拋揚仁義,小詩,紫幫主是真正崇仁尚義的一位年青霸才,他能容人,能用人,心胸磊落,度量寬大,我由衷的敬他服他,小詩,我只是選擇了他作我理想的奮鬥目標,而不是離棄你,小詩,我誠懇的希望你過來,讓我哥倆重新站在一條陣線上,一條真正值得我們濺血捨命的陣線上!”
  “白儒士”遊小詩目光徵忡、遲疑,又痛苦的凝望著他的老友熊無極 這位由自己推薦始而加入此次行動的老友,而遊小詩的心裡是難過的,驚異而又迷惘的,他搓著手,面孔上的肌肉也在一下一下的抽搐……
  於是
  一直沒開過口的‘黑馬金農”古少雄冷漠的啟口了,他道:
  “熊無極,若是像你這一說,那些厚額事敵,賣友求榮的叛徒姦逆,全都算是有了明智的‘選擇’了?全都能振振有詞,推過倭實了,嗯!”
  熊無極看了古少雄一眼,語氣不善的道:
  “你這話說得有欠思忖,古少雄,在我來說,除了遊小詩與我是真正的朋友之外,你們各位與我關係泛泛,甚至有些素味生平,根本就三竿子撈不著邊!換句話說,你們也就不見得是我的朋友,而紫千豪與我一見如故,推心置腹,他也不見得就會是我的敵人,既然如此了,我要幫那邊只看我自己的抉擇,這絲毫不愧對良心,而我也並未出賣你們,更沒有厚顏事敵之辱,因為,敵友之分,全憑我怎麼去判斷了!”
  冷森森的一笑,古少雄道:
  “好一張巧言令色的利嘴,熊無極,‘金煞手’之名響撤天下,我卻奇怪,你是憑什麼混到的?”
  神色很厲,雙目中煞氣盈溢,熊無極暴烈的道:
  “你少用你那些譏諷詞兒,古少雄,假如你不知道我是憑麼混到今天的地位,嘿嘿,或者你等一下就會知道了!”
  俊美的臉龐上如罩寒霜,古少雄惡毒的道:
  “當然,熊無極,我姓古的少不得要領教一番你這叛逆賊子的那雙金煞手!”
  雙目暴睜又瞌,熊無極陰沉沉的道:
  “好得很,古少雄,我們有的是時間!”
  一惻,‘鐘劍老尼”清塵師太忽然吟了一聲,語音沙啞的開了金口:
  “各位施主,我們萬里迢遙,遠自中上趕來西陲,目的是做什麼的?是為關施主復仇雪恨呢,抑是來表演唇槍舌劍的?貧尼認為,不論是誰對誰非,我們都可以用另一種方法解決,老是在這裡嘮叨不休,於事又有何補?”
  那邊,“黑白金剛”裡的胖和尚 白金剛,已高宣一聲佛號,沉沉的道:
  “洒家同意清塵師太的說法!”
  他的話還剛剛說完,蹩了好久的關心玉獨子關功偉已摧肝瀝血般悲憤至極的狂叫起來:
  “各位叔叔伯伯,大師師太,重傷我父的仇人就在眼前,羞辱中原武林一脈的蔥鸚也在眼前,列位尊長們,我們還等什麼?還待什麼?這魔鬼只明白暴力,只認得血腥,我們還不用他期冀的這些來誅除此害,更要挨到什麼時侯啊!”
  一直沉默著的“中條山”怪傑“奪月連星”單如這時也開了口:
  “受人之託,忠人之事,今日我們既然接受了‘俠義帖’應邀前來助拳,便須貫徹到底,無可猶豫,各位,該行動了!”
  “一扇指天”古桂陰惻惻的頷首,他道:
  “不錯。該行動了……”
  這時
  紫千豪用手中“四眩劍”拂開豹皮頭巾,平靜無比的道:
  “中原朋友們,各位且情稍安毋燥,在干戈之前,各位是否考慮過可用其他比較平和一點的方式來解決此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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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4:50 AM

第02章 賭命鬥 拋巾斷魂

  “一扇指天”古桂重重一哼,在冷酷中帶著幾分譏誚神情的道:
  “其他方式?紫千豪,我看不出還有什麼其他的解決方式來,就好像你重傷了,‘南劍’關心玉也沒有任何其他方式可以使他恢復原狀一樣,除了以關心玉所遭受的痛苦來報還那使他痛苦的人,我看,天下沒有別的變通法子可以代替了!”
  一側,“黑馬金衣”古少雄惡毒的道;
  “不,古兄,還有法子。”
  驚異的看了古少雄一眼,古桂道:
  “古兄,你的意思? ”
  冷森森的一笑,古少雄邪異的道:
  “好!簡單,假如紫千豪願意將他的頭顱割下讓我們帶回去,這場干戈便可避免,換句話說,也就改變了解決此怨的方式了!”
  古少雄言方出口,所有孤竹幫這邊的人馬全部驟而色變,群情憤激,一雙雙目光烈火也似的投注在古少雄的臉上!
  古桂大笑一聲,連連頜首道:
  “對,對,這個法子卻也好.紫千豪,你聽到了?若是你自願割下腦袋交我們帶回中土,我們便手下留情,放過你的那幹爪牙及同路人!”
  這種至極的侮辱與逾份的囂張,就像一團團的烈火投擲在孤竹群豪的心裡,把他們的臉,他們的心全燒紅了,有些人更忍不住激動得籟籟抖額,捏指透拳,把眼珠子都要突出了目眶!
  “雙鈸擒魂”房鐵孤驀然狂吼一聲,暴雷似的叱道:
  “好一群狂傲放蕩的東西,你們以為你們是誰,是閻王座前的牛頭馬面麼?可以任意勾魂索魄?呸!你們是做夢!”
  古桂神色一變,一變之後又轉為和緩,他斜瞅著房鐵孤,皮笑肉不勢的,逼著嗓音道:
  “房鐵孤,你乃是‘黑翼門’魁首,算起來和我們一樣,亦屬中土武林同脈,希望你弄清楚自己的立場身份,斟酌斟酌你該幫著那一邊,我要特別提醒你,房鐵孤,不要忘記你本身的基業在中土!”
  淒厲的長笑著,房鐵孤叫道:
  “古桂,‘咸陽’霸主,你是在威脅我房某人麼?你是在指點我得罪你們不起麼?”
  狠狠的“呸”了一聲,房鐵孤大吼道:
  “中原廣闊,各派各門自成一家,誰也管不著誰,誰也主宰不了誰,古桂,你有你的朋友我也有我的知交,而地不分南北,只要交情到了就值得為他放命,如今我正是如此,不錯,我的基業在中土,但我卻寧願不要你這種出身中土的朋友,如果你想藉此要脅我,好得很,今日一戰若是你我幸而不死,‘黑翼門’上下隨時等著你來挑釁!”
  古桂面色鐵青,他惡狠狠道;
  “姓房的。你可不要後悔!”
  一仰頭,房鐵孤道:
  “當然不後悔!”
  此際
  神情凝重,雙目冷漠的紫千豪走上一步,他平靜的道:
  “古桂,‘南劍’關心玉與我交手受傷,這是任何一個習武者都可能遇上的結果,我雖然傷了他,但我卻向心無愧,因為,我一未以人多取勝,二未用詐術相欺,完全是憑著本身功夫以硬鬥硬,他敗了,只能怨他時運不濟,如若易地而處,今天我就不會廣邀幫手前來啟釁!”
  古桂冷笑一聲,道:
  “如此說來,紫千豪,假如你傷在關心玉手下,莫不成就會自認倒霉,不再雪辱了?”
  紫千豪淡淡的道:
  “不,我會雪仇復恥,但是,我只一個人去!”
  一聲尖厲的怪叫突然響起,哦,原來是關心玉的獨子關功偉,他雙目盡赤,悲憤膺胸的振臂大呼:
  “紫千豪,你這千刀剮,萬刀剁的兇手,殺胚,惡徒,你傷了我父,還在這裡振振有詞的妖言惑眾,你你你,你就要遭報應,中土趕來的各位師伯師父們是不會受你矇騙而饒過你的……”
  後面,“判官令”仇三絕再也忍耐不住了,他一閃而上,手指關功偉,冷厲猙惡的大喝;
  “下來,姓關的孽種,本座今天便教訓教訓你這個關家小狗,叫你知道不可胡說八道,混沌黑白!”
  關功偉狂叫著就待往下面撲,他前頭,臉孔狹長而微透蒼白的‘奪月追星”單仞伸手攔阻,邊冷冷的道:
  “不准動,賢姪,這第一個出手的輪不上你!”
  同時,紫千豪也喝退了仇三絕,他目光巡掃過對方每個人的面孔,末了,又落在古桂臉上:
  “為了關心玉一個人的私想,而至勞師動眾,甚至引起一場漫天血腥,我認為實在不值,設若關心玉有力找我再次決鬥,我一定赴約。”
  “黑馬金農”古少雄哼了一聲打斷了紫千豪的話,他怒道;“紫千豪你刁鑽,你明明知道關心玉已經重傷成殘,無力尋你報仇,你還故作此言搪塞人口了”
  兩眼精芒電閃,紫千豪冷冷的道:
  “你聽我把話說完,古少雄!”
  茫然的,他又道:
  “當然我明白關心玉已無力找我索仇,但是,為了避免伐傷人命過巨,我願意接受任何一位他的至親好友或支持他的人出來代他雪恥,與我決一死戰!”
  平靜的,他再道:
  “公平的決一死戰,而不是白白的要我自己割下首級,我還不曾畏縮怯俱到這種地步!”
  紫千豪說完了話,中原來人那邊一片沉寂,他們彼此交換著眼色,迅速的以目示意,好半晌沒有人出聲。
  搓了搓手,熊無極接口道:
  “不惜,這是一個最公平而仁慈的方祛,我相信你們那邊也應該有很多人同意此項方式!”
  古桂猛然正視紫千豪,冷森的道:
  “你可是出自真心?”
  用力點點頭,紫千豪道:
  “當強!”
  殘酷的微笑浮上古桂唇角,他陰沉的道:
  “假如我方得勝,紫千豪,我們要攜你首級回去!”
  淡淡一笑,紫千豪道:
  “可以,假如你們派出的那人贏了我,隨你們如何處置我的屍體,而且,我保證我的手下及朋友不會干涉!”
  悲惶的,仇三絕叫:
  “大哥!”
  揮揮手,紫千豪道:
  “但是,古桂,設若你們派出的代表敗了,你也保證其他的人不會一哄而上,且就此全體返回中土?”
  略一遲疑,古桂詭異的道:
  “當然!”
  退後一步,紫千豪低沉的道:
  “那麼,這個方法你們是接受了?”
  雙眼的光芒陰詭,古桂道:
  “我們接受!”
  一拂豹皮頭巾,紫千豪道:
  “很好,那麼請你們選派代表!”
  古桂哼了哼,回頭叫道:
  “大家下馬!”
  於是,在他們紛紛拋蹬落地中,紫千豪也走了回來,房鐵孤、熊無極、仇三絕與他的四名執事手下連忙圍上.仇三絕低促的道:
  “大哥,這些人全是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他們掛著俠義招牌,卻淨做些卑鄙齷齪之事,等會他們輸了,一定是毀話背信群湧而上,還不如乾脆就現在大家來一場混戰!”
  紫千豪靜靜的道:
  “若是他們果真不守信言,那也就想不得我們要趕盡殺絕了 可是,三絕,並不敢講,我就一定會贏呢……”
  熊無極吃吃一笑道;
  “在這等節骨眼上,紫幫主,你就不用再謙虛了,你是包管能勝的,否則,我也不會拍手贊成啦!”
  旁邊,房鐵孤卻持重的道:
  “雖說少兄功力精湛卓絕,大家都有信心,但還是以小心謹慎為妙,萬一輕敵之下有所失閃,那就大大的劃不來了。”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
  “多謝房兄關懷,這一點,我不會疏忽的!”
  他又道:
  “不論在較鬥中進展與結果如何,各位尚清在旁注意對方其他人物的動靜,並予密切監視為要!”
  房鐵孤道:
  “你放心,少兄,以外的事全不用你費神了,他們另外的人只要一有異功,我會馬上制止!”
  扭動著雙手粗大指骨,熊無極也道:
  “老子豁了命也會擋作他們的,紫幫主,你放手去幹吧!”
  紫千豪又向仇三絕道:
  “三絕,注意應變!”
  仇三絕躬身道:
  “大哥釋念,我自當捨命以赴。”
  沉思了一下,紫千豪徐徐的道:
  “假如,我只是說假如,我失手喪生的話,三絕,我的屍體可任由他們處置,而且,孤竹所屬一律不得為難他們!”
  驚震得全身一哆佩,仇三絕連聲音都帶著便窒了。
  “大哥 我 我 ”
  瞪了仇三絕一眼,紫千豪斷然道:
  “就是如此,不要多說了!”
  一側,房鐵孤嘆了口氣,道:
  “欸,少兄,你太剛烈……”
  紫千豪苦笑著緩緩轉過身去,而就在他轉身的同時,中原來敵那邊,已經擺出一個半圓之形,他們的坐騎也全趕到後面去了。
  在那半圓形的陣勢裡,嚇,一個身材瘦長,形色冷峭的人物已徐步而出,這人竟然就是“中條山”的怪傑,“奪月追星”單仞!
  一徵之下,熊無極急快的低聲道:
  “紫幫主留神,大約對方推舉單仞出戰了,單仞此人賦性孤僻、冷酷、毫無仁怒之心,藝業精悍猛辣,手下無情,他最拿手的功夫是‘旋空血影子’與‘袖中梭’,另外他在他的獨門兵刃‘月星錘’上造詣也異常驚人 ”
  紫千豪一笑道:
  “謝了。”
  說著,他大步向前,在距離單仞七步之遙穩穩站定,單仞獨自挺立在他同伴們布成的半圓陣勢之前,左手執著一卷粗重的油布長囊。現在,他正睜著那雙細長凌歷的眼睛盯視紫千豪。
  安靜的一笑,紫千豪道:
  “單仞,閣下出戰麼?”
  “奪月追星”單仞毫無表情的點點頭,道:
  “不錯。”
  他後面,古桂高聲道:
  “單老弟是我們推出的代表,也就是替關心玉雪恥的代表,紫千豪,你接著了!
  抿抿唇,紫千豪鎮定如恆的道:
  “多謝賜告,古桂。”
  他又向對面的單仞道:
  “單仞,請了。”
  冷冷一哼,單仞左手倏揮。“唰”的暴響,他左手所握的那卷油布長囊已被拋擲一邊,精芒驟閃下,已現出一對長有三尺,一只頂端沒著一枚月牙鋒刃。一只頂端須一枚六角星形的怪異兵器來,而那月牙之鋒利,六角鐵星之尖銳,只要一看之下,便明白乃是一雙可怕的殺人利器!
  是的,這是單仞的獨門兵器 ‘月星錘”!
  神色冷沉,目光炯亮,紫千豪用右手伸向頸項,一扯抖之下,一張紫紅色的,上繡純黑孤竹圖的絲巾已兜風揚起,鐵片一樣斜升空中五尺,才又飄飄往下降落!
  紫紅色的“搏命巾”出手了,它雖只是那麼一張絲巾,然而,帶給人的震駭、驚懼、恐怖,卻不亞漫天血雨,魔鬼的詛咒,以及索魂使者的陰森獰笑……
  每一雙眼睛受驚恐的隨著那張宛如塗滿了鮮血的“搏命巾”移動,在人們的感觸中,那方絲巾宛如已把一天的光亮給染紅了。
  強行壓制住心頭的惶亂與憤怒,“奪月追星”單仞冷冷的道:
  “很好,紫千豪,你是早就打定主意了。”
  平靜的,紫千豪道:
  “不錯,我們兩人之中,原本也將有一個離開世間,而我們最初的心意既是如此,又何必掩隱,不如表明的好!”
  凝注著紫千家,單仞沉沉的道:
  “你真乾脆 ”
  “脆”字還留著一絲兒尾音,單仞的身影就那麼一閃之下已來到了紫千豪頭頂,他的“月星錘”也就在一片銳嘯中暴揮而出!
  紫千豪不移不動,銀光猝映,四眩劍已眩目奪魄的左右飛旋,在一連串急劇的金屬撞擊聲中,單仞攻到的“月星錘”已但被震偏出去,這還不說,就在火星四濺中,紫千豪左手的燦銀劍鞘已流星般暴指敵人心窩.
  叱喝一聲,單仞騰空後躍,‘月星錘’交物封門,而這一回合便過去,雙方的高手裡,甚至有很多人連紫千豪什麼時候拔出加劍都沒看清!
  當然;大家或者沒有看出紫千豪是什麼時候拔的劍,但是,卻看出在這第一次的接手中,單仞是吃虧了!
  就在單仞躍空封門的一剎,紫千豪已突然斜旋猝進,抖手之下,便是“輪迴十八式”中的前六式!
  劍影如電,激射回穿,而寒芒縱橫,刃光交舞,連空氣都在呻吟,連那鳴鳴破空之聲都在顫抖了。
  單仞飛掠飄閃,“月星錘”揮展如風,只見月牙與黑影交相映現明滅,一道道,一片片,一條條,一溜溜的光流在迴轉繞旋,竭力抵禦著敵人那疾快如江河懸瀑般的凌厲劍勢
  
  不錯,就在這瞬息之間,紫千豪已搶製先機,步步迫入,單仞如今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了!
  中原的那批武林人物,自古桂開始,全都禁不住駭然色變,“奪月追星”單仞的武功深度,乃是他們所異常了解的,在他們預測中,單仞便贏不了紫千豪,至少也能消耗他大部份的戰力,可以將紫千豪牢牢製住 但是,目前卻毫不是這回事,單仞非但牽制不住紫千豪,而且,竟然在一上手之下便吃人家壓住,連喘口氣的空隙都挪不出來了!
  全神貫注的盯著鬥場,這時,房鐵孤不覺啞然失笑,他悄聲向靠著身邊的熊無極低語道:
  “熊兄,看樣子,我們是過份管紫少兄擔憂了,那單仞一上來的架勢還算嚇人,但一抖露之下,晤,卻差得遠!”
  熊無極也嘻笑顏開的道:
  “娘的,‘奪月追星’名氣是大,比起紫幫主來,卻他娘差上了一大截,根本不算玩意……“
  低沉的,房鐵孤道:
  “紫少兄表面平靜,其實是動了真火了,我看,單仞這老小子,今天恐怕難逃此劫!”
  點點頭,熊無極道:
  “我同意。”
  憂慮的朝對面看了一眼,房鐵孤黑亮的臉龐上有些遲疑,他靠近了熊無極一點,悄聲道:
  “熊兄,單仞一敗,你判斷中原來敵會毀掉諾言,一哄而上麼?”
  毫不考慮的,熊無極道:
  “一定如此,可以說無庸置疑!”
  苦笑了一下,房鐵孤道:
  “欸,這還大多算‘俠義道’的人物呢!”
  說著,他回頭對仇三絕道:
  “仇堂主,要準備了,單仞一敗陣,中原那批人恐怕就會馬上衝過來展開一場大混戰!”
  仇三絕憤恨的道:
  “早知道他們不是東西!”
  此刻
  鬥場中,紫千豪與單仞之戰已經有了五十餘招了,現在,單仞雖然處在下風,但若是依照眼前方式纏鬥下去,他還可以繼續支撐個一百、兩百招不敗,換句話說,他自然有能力在一兩百招內保衛自己的安全。
  這種情勢,紫千豪更是看得十分明白,而如今的情況,纏戰不休對他並沒有好處,敵方高手太多,能以速戰速決,方是上上之策,當然,紫千豪也根本就不相信對方的什麼保證,什麼信言!
  突然間
  紫千豪身形撲地,在敵人的“月星錘”掠背飛過的一剎,他的“四眩劍”已嗡然長吟急抖,仿佛一條銀龍般驟然分散成千百條光流芒雨,而那漫空眩目的千百條光雨還在人們的瞳仁中映閃,就宛如來自虛無,“四眩劍”已來自另外一個截然不同的方向。不同的角度,神鬼莫測的暴刺單仞左助!
  這一招,乃是紫千豪最最精純的劍術修為,“大魔刃”劍法中的第一招:“迢迢長龍”!
  單仞在目眩神迷之下,“月星錘”奮力絞扭揮擊,呼轟勁風裡,他的身形狂追猛移
  “哧”聲輕響,血光暴現,單仞雖然退得快,卻也沒有來得及完全躲過紫千豪這一手神鬼之技,他的左助已然被“四眩劍”割翻一道深可見骨的血口子!
  尖厲的大叫著,單仞連連旋回騰挪,同時,在他旋身移步的轉動中,雙腕也急速拋抖
  
  一條條冷電也似的閃光就像是極地的神火,那麼隼利快速得不可言喻的連串飛射而來,幾乎就在人們方始發現的一剎,它已到了他的眼前!
  紫千豪冷冷一呼,雙足釘立如椿,“四眩劍”銳嘯著閃彈翻飛,他出手之快,準頭之穩,簡直已達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只見光苗子亂迸,蛇電四拋,在急驟的“叮噹?震響裡,單仞的十六只三角尖頭的鋒利“袖中嗖”全已被碰擊一空,連紫千豪的汗毛也沒沾上一根!
  就在那十六只“袖中梭”完全落空的一剎,單仞已脫手將他的“月星錘”奮力擲來,紫千豪揮劍如山,“噹““噹“截落 他自己也被對方那全力拋擲之力,震退了兩步。
  然而,紫千豪退出的第二步尚未及站好,單仞已目眥皆裂的暴撲上來,他隔著紫千豪尚有五尺,已猝然凌空側滾,那側滾之勢又急又快,而在側滾之中,血刃似的掌影已自四面八方成不規則勢的倏現倏閃,飛斬暴旋!
  是的,這便是單仞的保命絕技“旋空血影手”了!
  那些閃飛斜旋的掌影飄舞得奇異而凌厲,神鬼莫測,突來突隱,完全不依照尋常的力造慣性與自然方式,它們像是在一閃間出現,又在一閃間失蹤,委實難以防範!
  紫千豪估不到對方還有這麼一記“殺手襉”,他在迅捷無匹的連連移挪下,猝然身形貼地,開始了一種幅度極小,卻閃幌如電的遊顫動作,他的身子閃幌得如此之快,以至看起來好像沒有移動一樣,但是,單仞劈出的掌影,卻俱在紫千豪這種怪異的移幌中紛紛落空!
  不錯,這正是紫千豪籍以護身的最佳功夫之一,用最小的挪移範圍來躲避敵人急速攻擊的防衛技藝 “微波術”!
  就在單仞這驟雨般的頭一輪攻擊剛過,紫千豪已大喝一聲,“四眩劍”鋒利的刃芒暴閃猝映,灑出漫天銀光,而劍身顫抖著,每一顫抖,便有一圈圈的光孤飛旋迸激,晶瑩而明亮的毫光交織著,而這種明亮卻是血腥的,可怖的,“四眩劍”像是在鬥然間幻成千百,從每一個孤光中欺然吞刺,怪異的卻是,這千百劍影穿出千百光孤的景像,俱是同時湧起,卻分自無數詭異的角度!
  寒光銀輝眩花了人們的眼睛,尖銳淒厲的兵刃破空之聲也混淆人們的聽覺,當一切還都在繽紛閃動的時候,一條瘦削的身軀已猛向後撞,踉踉蹌蹌的退了六七步之後一下子坐倒地上!
  這人,是單仞!
  單仞原本蒼白的面孔,如今更灰敗得不帶一絲兒血光了,他睜著那雙迷茫而空洞的眼睛,黯淡而晦澀的注視著挺立面前十步的紫千豪,而單仞的面孔肌肉是扭曲的,嘴巴也痛苦得大張著,連噓出的氣,也都是那麼沉濁又粗混了,他的身上,老天,竟有著七處可怕的傷口,從那些傷口中狂湧如泉的鮮血來看,可以使人明白,這些足已致命了。
  整個山谷中是一片死寂,就好像沒有人在四周一樣,這死寂維持了一會兒,由“一扇指天”古桂的嘶啞吼聲劃破了沉靜
  古桂閃電般躍到單仞身側,他蹲下身來,扶著傷者氣急敗壞的道:
  “單老弟,單老弟,你還支撐得住麼?”
  暗啞而又疲乏的一笑,單仞語聲微弱的道;
  “古兄……我看我是不行了……”
  古桂面色透青,咬牙切齒的道:
  “可根啊 單老弟,我今天便是拼了一死,也要替你報此血仇!姓紫的,他太惡毒!”
  全身猛然痙攣了一下,單仞痛苦的道:
  “瓦罐雖離……井上破……古兄……江湖上……混久了……早晚……也……也會碰上這麼一遭的……”
  “黑馬金農”古少雄、“銀旗尊者”陸安,“白儒士”遊小詩等三個人全團團的圍了上來.古少雄搶先叫著:
  “單兄,你,你覺得怎樣?“
  雙眼翻了翻,單仞吸著氣:
  “我……我……我要去了……”
  陸安不由滿面悲憤之色,他大吼道:
  “單兄,你還有什麼話要交待我們的麼?”
  四肢籟籟抖索,單仞的的雙瞳光彩已在逐漸淡散,他的喉嚨在“咕嚨”的輕響著,兩頰的肌肉緊緊繃撐,硬張開牙關,他哺哺的迸出了幾個字:
  “血……債……血……償!”
  就這四個字,單仞的脖子一歪,人已在古桂的懷中斷了氣,那一雙眼,仍然突出目眶,怒睜不瞑!
  “黑馬金衣”古少雄霍然站起,他激昂悲憤的死盯著站在那裡的紫千豪,聲如霹靂般吼道;
  “紫千豪,你看見了?這又是你的另一次罪行,另一次殘暴的明證,你真是心狠手辣啊!”
  冷冷的凝望著對方,紫千豪淡漠的道:
  “我錯了嗎?“
  古少雄雙目似欲噴出火焰般的厲叫道:
  “你還以為你這血腥的手段是對嗎?”
  微微仰頭,紫千豪深沉徐緩的道:
  “雙方約定各舉一人公平決鬥,不論生死,而結果是我贏了,我贏得光明正大,於心無愧,古少雄,你之所以這樣憤憤不平,惡形惡狀,只是因為嫉恨我勝了此戰而且,沒有別的,是麼?”
  後面,房鐵孤大聲應合道:
  “紫少兄說得對,姓古的,大家說好了單挑單的決鬥,你們那邊人栽了只能怨他學藝不精,怪不得誰!”
  踏上一步,熊無極也吼道;
  “中原來的朋友們,你們派出的人已經打敗了,照方才的諾言來說,你們應該馬上拍拍屁股走路,休想惱羞成怒,節外生枝!”
  徐徐將單仞的屍體擺平地下,古桂沉重的站起,他極狠惡毒的瞪著熊無極,冷森森的道:
  “就此回去?熊無極,你未免說得太簡單了!”
  熊無極向未答話,紫千豪已接過來道:
  “本來就是這麼簡單,古桂,你們的決鬥代表敗了,你們使該遵守前約,歸返中土,除非你們是要背信毀諾!”
  唇角抽搐了一下,古桂陰沉的道:
  “你說話最好留點神,紫千豪!”
  一挺胸,紫千豪生硬的道:
  “古桂,此乃真言!”
  “黑馬金農”古少雄氣恨的道:
  “紫千豪,你聽見單仞單兄在臨終之時告訴我們的話了?血 債 血 償!
  紫千豪臉上沉凜未然,他道:
  “不要巧立名目,另生枝節,古少華,清楚的擺一句話過來,你們,是不是想棄信毀諾,名食其言?”
  古少雄嘴唇一動,旁邊的“白儒士”遊小詩已急忙湊近了一點,他為難的道:
  “古兄,我們雖然是滿肚怨恨,一臉不甘,但是我們的確也有言在先,我看,這件事還得再斟酌……”
  眉梢子倏豎,古少雄不悅的道:
  “有什麼可斟酌的?紫千豪先殘關心玉在前,後殺單仞於後,我們受了‘俠義帖’重邀來到西陲為關心玉討還公道,那段公道未曾討還,卻又在眾目睽睽之下死了一個單仞,遊兄,難道說,我們就這麼沾羞蒙辱的回到中土,不明不白的交差了事?大家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這種坍台失顏的事,莫說我古少雄承擔不了,就是遊兄你,只怕也忍受不住吧?”
  遊小詩神色一變,卻竭力壓制住心頭怒火道:
  “話說得不錯,但既是如此,我們原先使不該答允對方挑人決鬥以了爭端的這個提議,我們答允了,且又已分出勝負,卻怎能當場毀諾反悔?古兄,這等的坍台先顏之事,我遊小詩也同樣承擔不起!”
  勃然大怒,古少雄厲聲道:
  “如此說來,游小詩,你也想吃裡扒外,賣友順敵了?”
  “白儒士”遊小詩亦自氣衝牛鬥,挫牙嗔目:
  “姓古的,你體要含血噴火,不可一世;我只是教訓你須要明白‘信‘之一字的真實涵意!”
  眼瞳的光輝突然變得冷硬,古少雄暴烈的道:
  “教訓我!姓遊的,你還差得遠。”
  重重一停,遊小詩憤怒的道:
  “古少雄,在別人眼裡,你乃‘洛陽‘一霸,可以處高氣揚,頤指意使,在我看來,你卻算不上什麼人物!”
  “噫”的斜站出來,古少雄發梢上堅的大吼道:
  “好,姓遊的,我古少雄既是不算什麼人物,今天就來領教一番你閣下的獨步高學!”
  狂笑一聲,遊小詩大袖倏拂,腳下不丁不八的一站,冷漠的道:
  “情願之至!”
  他們兩人這一窩裡反,古桂可就急了,他飛快的往雙方當中一攔,寒著臉,大大不悅的道:
  “這是做什麼?鬧笑話給人家看麼?強敵當前,我們正應同心協力,團結無間的共渡危機才是,怎的自己卻起了內鬨,也不怕令親者痛,仇者快?真是荒唐之極!”
  “銀旗尊者”陸安也走了過來,他匆忙拉開遊小詩,邊低聲勸慰道:
  “平平火,遊兄,這不是我們自己鬧意氣的時候,眼前的難題還擺著,怎堪自家不和?”
  這時
  熊無極忽然大聲叫道:
  “小詩,你看看,就憑這批人怎能和他們交心托命?你還不過來與我站在一起,非要等到他們賣了你,你才甘心麼?”
  “一扇指天”古桂火辣辣的斷叱一聲,吼道:
  “熊無極,你休要在那裡妖言惑眾,挑撥離間!”
  青虛虛的雙眼倏瞪,熊無極怒道:
  “放你的屁,我只是向遊小詩指點迷津,挽其步出泥沼!”
  暴雷似的厲吼著,古桂手指熊無極道:
  “你過來,熊無極,我這就為武林伸公義,替江湖明忠姦,誅除你這叛徒妖孽!”
  胸脯一挺,熊無極大步前邁,他邊狂笑道:
  “**養的古桂,你當老子含糊你這老殺才!”
  伸臂攔阻了熊無極的去路,紫千豪冷冷瞅著古桂道:
  “古桂,此時此景,相信我們全不是為了漫罵吵鬧而來的,事情要怎麼個解決,你們是守信不守?總得說出一句話來,這樣大呼大叫,亂嘈嘈的吵下去,只怕不會有什麼結果!”
  轉過身來,古少雄大叫道:
  “紫千豪,你想就此完事那是做夢,關心玉的殘不能不報,單仞的血債亦不能不索!”
  寒森的盯著古少雄,紫千豪道:
  “你的意思是說,古少雄,你們是不遵守前諾了?”
  一橫心,古少雄粗魯的道:
  “什麼前諾?與你這種狂夫凶徒還有什麼信約可守?”
  冷森森的笑了,紫千豪道:
  “古少雄,可藉你是怎麼混到今日的名聲了!”
  氣憤膺胸的房鐵孤踏前一步,大怒道:
  “好個不知人間羞恥為何物的混帳小子,就憑你這種耍賴使刁的卑鄙作風,古少雄,我與你講話都覺得失顏!”
  一張俊臉剎時轉為鐵青,古少雄狠毒的道:
  “就是你這幾句,房鐵孤,我決不會放過你!”
  山挺嶽立的往上一站,房鐵孤威猛昂然的道:
  “好得很,姓古的小子,我就等著掂掂你的份量了!”
  在這一片緊張火暴的氣氛裡,紫千豪又面對著“一扇指天”古桂嚴肅的開了口:
  “古桂,方才古少雄講的話你是聽見了,他所說的你是否同意?這是否也代表了你或你們其他人的意思?”
  略一遲疑,古桂的臉色陰沉不定,好半晌,他才狠狠的道:
  “我們的意思正是那樣!”
  凜烈的大笑,紫千豪道:
  “好一群中原‘俠義’人物!”
  就在紫千豪這片帶著諷刺、憤怒、輕蔑的大笑聲尚未歇上的一剎,“白儒士”遊小詩已突然青筋暴浮於額的大叫:
  “我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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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4:51 AM

第03章 氣如山 血染黑沙

  遊小詩的這一聲高呼,不啻是給中原人物當頭棒喝,在全場的人們驀然一楞裡,游小詩又激憤的大叫道:
  “這算什麼?古桂,諾言猶響在耳,唇血未幹,竟就當著敵我雙方之面毀約失信?這種貽笑於人的醜事我第一個不幹!”
  古桂定定的瞪著遊小詩,獰猙又陰毒的道:
  “那麼,你的意思呢?”
  斬釘截鐵,遊小詩道:
  “履行諾言,返回中土!”
  冷冷一笑,古佳道:
  “否則呢?”
  遊小詩浩氣入雲的道:
  “否則,我即退出此次行動,哪一邊也不幫!“面容在瞬息間變得狠毒而兇惡,古桂威脅的道:
  “游小詩,你知道你是在做什麼嗎?你是在搖動軍心,長敵氣燄,你更有暗助敵方之嫌!”
  目焰如火,遊小詩夷然不懼的道;
  “我只知道為人之道須重信尚義,擇善固執,沒有別的,古桂,任你含血相噴,冤屈於我,我也決不考慮:”
  古桂暴怒之下正待再說什麼,他們後面‘萬流門’的掌門人“逸鶴”陳立青,也緩步踱出,神情蕭索的道;
  “古兄,遊老弟之言不錯,我支持他!”
  古桂萬萬料不到與關心玉私交頗篤,且又為此次西來之主要人物的陳玄青竟也一下子變了立場,頓時他氣燄挫減,顯得驚俊義憤然的道:
  “陳掌門,你……這是怎麼了?”
  陳玄青微拂黑須,平靜的道;
  “我很清醒,古兄。”
  咽了口唾沫,古桂急切的道:
  “陳掌門,大敵當前,一個遊小詩的胡言亂行已是大大的自擾陣營,怎的你卻也幫他說起話來?”
  深沉的笑了笑,陳玄青道:
  “我並非幫著遊小詩說話,古兄,我乃是幫著道理說話;我們今番大舉西來,目的便是要為關心玉關死復仇雪很,但對方紫千豪為了不顧人命伐傷過巨,乃一力自行承當。提出了由我方推舉一人出來代表大家與他以決鬥方式了結這段私怨的方法;紫千豪的這個提議十分中肯,且頗有意義,我們答應了,因而大家共同推舉單仞出去與站決一死戰,如今,單仞敗北,也就等於我方輸了,就該扶照前約,大家收手回去!”
  古桂構唇角痙攣了一下,他不服的道:
  “但……但事實上關心玉的舊仇未報,單仞的新恨未雪……”
  搖搖頭,陳玄青道:
  “這些原該在我們答應人家提議之前便考慮過的,換句話說,關兄與單仞之仇,也就在這一場決鬥之後了斷了!”
  古桂不快的道:
  “照陳掌門所說,我們就應該如此徒勞無功,灰頭土臉又含羞帶愧的轉回中原?”
  冷冷的,陳玄青道:
  “我比你更不願這樣做,但我們與紫千豪有約在先,便必須踐行諾言,古兄,無信之人,較敗軍之將更為可恥!”
  臉孔變成了赧赤,脖子上的粗筋頓現,古桂的呼吸已利時粗重了,他氣憤難平的大聲道:
  “陳掌門此言,恕我不敢苟同,我只知道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而好友新喪,此仇更不可泯,我只要達到西來目的,其他一概不管!”
  沉著臉,陳玄青陰森的道:
  “那麼,設若方才那一戰紫千豪不幸敗北,他的手下們不守信諾復再圍攻我等,你古兄又是何種說法?”
  窒了一窒,古桂惱羞成怒的道:
  “陳掌門,你是在教訓我了?”
  陳玄青生硬的道:
  “不敢,只是忠言往往逆耳罷了!”
  大吼一聲,古桂翻下臉來道:
  “讓我們把話說明,陳玄青,我知道你和“黑翼門”的房鐵孤交善,你們的情感並不比你與關心玉的差,而遊小詩和熊無極更顯情同生死,難以分割,因此,你們兩個在態度上便曖昧不明了,但是,你們卻又不便直接道出,就用這種繞著彎子的奸滑方法袖手傍觀,息事寧人,意圖兩面討好,陳玄青,你和遊小詩的如意算盤可是敲得太如意了,只不過你忘記其他的人也不是傻子,你們兩個這種連三歲孩童也騙不了的手段拿在我們頭上來耍,老實告訴你,還差得太遠。大家的眼睛全是雪亮的,你們瞞不住誰!”
  儒雅的面容逐漸成了青白,陳玄青氣怒至極的道:
  “古桂,你生就了一張不折不扣的殺人鐵嘴,斷章取義,虛捏事實,簡直可惡之至!”
  哼了哼,站在一邊的古少雄惡意的道:
  “不管怎麼說,陳掌門,你交待一句明白話下來,你的意思到底如何?戰,抑是退?”
  陳玄青鎮定逾恆的道:
  “退!”
  古少雄咄咄逼人的道:
  “若是我們不退呢?”
  森酷的一笑,陳玄青道:
  “那麼,恕我不便同流合污!”
  陰淒康的笑笑,古少雄道:
  “這樣說來,陳掌門果然是和遊小詩採取共同策略了?”
  一仰頭,陳玄青不屑的道:
  “並非我與遊老弟採取共同策略,乃是我們兩人道信守諾,不自食其言!”
  古桂氣得七竅生煙,五內如火,他側首大叫道:
  “清全師太,請問你贊成那一邊?”
  枯瘦乾癟得像個活屍般的“鐵劍老尼”清全師太。聞言之下毫不猶豫的道:
  “自是古施主你這一邊!”
  一抹得意的獰笑浮上古桂面孔,他轉向“黑白金剛”道:
  “二位大師呢?”
  白瘦的白金剛與黑胖的黑金剛二人互視一眼,白金剛道:
  “古加主,酒家二人還用說麼?”
  大笑一聲,古桂又朝著“銀旗尊者”陸安,道:
  “陸兄,你呢?”
  陸安遲疑良久,始勉強道:
  “便道古兄之意吧!”
  古桂狂笑如雷,他再對‘黑馬全農”古少雄道:
  “本家,我就不用再問你吧?”
  古少雄陰沉的一笑,他看了早已來到他們身後的關功偉一眼,緩緩的道:
  “至死相從!”
  一拱手,古桂道:
  “謝了 ”
  說著,他又如其他十幾個中原同伴叫道:
  “各位,願意站到我這邊的請走過來!”
  剩下的十二個大漢,轟諾一聲,倒有十徐名快步走到古這邊,還有兩人,則反往陳玄青身側行去,這兩人,嗯,即是陳玄青“萬流門”下二代弟子的首席高手“十爪雙鷲”!
  古桂志得意滿的斜瞄著陳玄青與遊小詩二人,皮笑肉不笑的道:
  “看情形,陳玄青,你那一番謬論並沒有得到大家的支持!”
  淡淡一曬,陳玄青道:
  “真理長存,又何須一些粗陋莽夫擁戴?”
  沉默良久的“鐵劍老尼”清全師太突然冷冷的開了口:
  “陳施主,你言談之間,最好還是多斟酌為妙,貧尼可以說已經夠得上容忍了!”
  陳玄青夷然不懼的道:
  “師太,我勸你也不要太失了主張!”
  枯瘦的面孔浮起一層陰澀的冷笑,清塵師太道:
  “貧尼寸心之間,自有是非在,陳施主,你今天的做法,回到中原之後,只怕夠你懊悔的……”
  大袖一拂,陳玄青退到一邊,淡漠的道:
  “我並不擔心,師太!”
  疏細眉毛一豎,清塵師太森寒的道:
  “那就好!”
  凝注著中原來敵的紛爭和分裂,紫千豪知道情勢已轉由得對自己這邊逐漸有利,至少,他們已經將既有的力量削弱了,而他們每一分力量的削弱,便等於已方勝利希望的增強累集!
  於是
  紫千豪以手按劍,面對古桂道:
  “古桂,你已決心毀諾失信,挑起血腥殺戈了?”
  暴烈的吼了一聲,古桂道:
  “我是在為故友雪恥復仇,紫千豪,挑起血腥殺戈的人,是你而非我!”
  平靜的,紫千豪道:
  “你不用考慮考慮?”
  邪惡的冷笑,古桂道:
  “考慮什麼?考慮用什麼手段來取你的狗頭?”
  籲了口氣,紫千豪身軀半轉,他向後面自己這邊的諸人道:
  “現在是委曲亦難求全的,他們需要什麼,我們便只有給他們什麼,各位,你們全知道該怎麼做!”
  尚不待他身後的人有任何反應,紫千豪已暴旋而出,一溜銀燦燦的寒光直瀉古桂咽喉,同一時間,他左手的劍鞘已猝砸“鐵劍老尼”!
  “雙鈸擒魂”房鐵孤適時而動,他的黑色長衫“呼”的一聲斜飛半空,在兩脅處的一雙鋒利金鈸已快逾電閃般握到了他的手中,鈸影如輪也似直取“黑馬金農”古少雄!
  厲嘯著,“判官令”仇三絕率領他手下四名執事弟兄狂衝而上,剛好迎住了由“銀旗尊者”為首的那十餘名中原人物,仇三絕的兵器是一支黝黑泛亮的金鋼令箭形傢伙,而“銀旗尊者”陸安的兵刃,則是一面三角形狀,全以銀絲編制,上綴充數倒須利鉤的銀旗!
  一拍手,發出一聲沉實的“蓬”然間響,天爺,熊無極那雙粗大的手掌上已經不知在什麼時候戴上了一付,“金犀皮”縫製,更嵌滿了尖銳菱錐的手套,這雙怪異的手套臂筒直透肘彎,看起來,他那一雙手就變得金晃晃又狠霸霸的了,不蠟,“金煞手”?
  斜眼瞅著大搖大擺走過來的“黑白金剛”,熊無極朝天鼻一皺,黑厚的嘴唇濕漉漉的一掀,他笑呵呵的道:
  “二位大和尚,看樣子,只有我們哥兒幾個親熱親熱了!”
  胖大的“黑金剛”看了熊無極一眼,轉對白金剛道:
  “師弟,我們應該怎樣渡這廝了?”
  “白金剛”並未開口回答 他似乎知道在這種情形之下,他的師兄“黑金剛”原本就不須要回答的,就在“黑金剛”那個“了”字還剛剛露了個尖兒.宛如魔法一樣,“黑金剛”的手上已多了一把“鐵頭錘”。而這把“鐵頭錘”乍現,它已來到了熊無權的頭頂!
  一聲暴笑,熊無極在難以察覺中退出本位,但是,另一位“白金剛”的那串沉重赤銅哈珠卻蛇似的卷向他的脖頸!
  “嗤”之以鼻,熊無極一縮猝旋,閃晃之下,右掌劈天,左掌拍地,狂颶澎湃中,已將他的兩名對手全逼了出去,嗯,他這玄異而威猛的招術,正是他賴以成名的“金手三絞式”
  的開山一式:“天地魂”!
  當然,表面上看,熊無極的手法是簡易而明快的,但是,正在與他接觸的“黑白金剛”
  二人在感受上卻和旁觀者不大一樣了,他們只覺得熊無極的招式一起,非但已將全身空隙密密封閉,無懈可擊,更有一圈圈一股股的暗流翻續激盪,像是有一個巨大無形的旋渦在他們四周回湧吸引一般,幾乎險些將他們硬硬逼進熊無極的掌勢之下!
  現在,“黑白金剛”已絲毫不敢粗心大意,兩個人開始謹慎無比,又全神貫注的與熊無極纏鬥起來,而熊無極卻老是“外甥打燈籠 照舊(勇)”,循環不絕的輪番腦展著他這一記“天地魂”!
  紫千豪“四眩劍”擇閃如電,倏東倏現、忽上忽下,劍身與劍鞘更融為一體,凌厲至極的分拒著兩名強敵 手使金骨扇的古桂及施展著一把斑斕奇古鐵劍的清塵師太!
  在他們旁邊不遠,‘雙鈸擒魂’房鐵孤的那一對鋒利金鈸,可真是狂得暴烈得能奪命擒魂,只見兩團黃光飛舞縱橫,銳風如嘯,步步緊逼他的對手“黑馬金農”古少雄,而古少雄卻也不甘示弱,手中一柄“鷹鉤”也翻驚得有如急風驟雨,寒星點點流燦,一時之間,還真分不出他們誰弱誰強,看不出他們那一個能佔那一個的上風!
  最苦的要算是“判官令”仇三絕了,他竭力拼搏著“銀旗尊者”陸安與另三名中原人物,可以說異常沉重,異常艱辛,以他的武學造詣來說,和陸安捨命一鬥尚在伯仲之間,就是差,至少也只差上一丁點而且,但如今平空又增加了三個亦是手下不弱的敵人,打起來仇三絕就未免相形見拙,施展不開了……
  他的四名得力弟兄,此刻也被七名中原強敵包圍著廝殺,雙方全像是豁出去了,招招走險,式式要命,彼此誰也不讓一步,不進一招!
  僅有一個未動手的,便是這次爭端的正主兒 關心玉之子關功偉,不過,他卻早就手持一輛精亮銳利的奇形長劍,虎視眈眈的站到了紫千豪那邊;當然,他的心意任何人一看既明 這小子是想乘虛而入,尋找空間抽冷子給傷父仇人致命一擊!
  於是,就在呼叱如雷里,寒芒閃流中,人影幌舞下,“吭”的一聲,一名仇三絕所屬的執事弟兄翻著戰團摔出五步,他的咽喉處已然洞穿!
  緊跟著,另一條中原人物的龐大軀體也跳起三尺,又重重掉落,他的半邊腦袋已被大馬刀削掉!
  雪亮的馬刀光輝映著血影狠狠透穿了一個中原人物的胸腔。馬刀暴抽,又戮進身後掩上來的另一個敵人小腹,這個身體魁梧的孤竹幫“鐵旗堂”執事卻已再也不及作第三度斬殺了,一條九節鞭已“嘩啦啦”的自斜刺裡飛來,尖銳的鞭端便‘噗”的一聲嵌進了他的後腦!
  如今,仇三絕納四名得力手下,已有兩個屍橫命斷了,雖然,他們已取回代價 三個敵人的陪葬!
  另一面
  紫千豪已痛下決心不願纏戰,他長嘯如泣,在閃電般連連讓過“鐵劍老尼”的暴斬二十七劍之後,他的“四眩劍”光芒猝漲,尾焰俱伸,宛似玄術一樣將他的身體全部包含進那劍身所發出的寒光裡,而就在他的身形隱入那片濛濛劍光中的一剎,這股粗有鬥圓的光體已凌空長射,直取“鐵劍老尼”!
  是的,這是“大魔刃”劍法中的第三式“燦燦飛虹”!同時,也是劍術中“馭劍成氣”
  的至高精華顯示!
  “一扇指天”古桂的金骨扇飛旋翻點,布成一片眩目的金網暴截斜欄,那全以薄薄金片鑄造而成的鋒利扇面顫幻成一朵朵的黃光,古桂一邊嗔目大吼:
  “師太快躲,這是‘馭劍成氣’!
  當然,以“鐵劍老尼”的武功難度來說,她又如河認不出“換影移形”!
  那斑爛古松的鐵劍在清塵師太的雙手緊握猛揮下,倏然脫指飛出,但它雖是失去了人力的操縱,卻仍舊上下翻飛,持著萬鈞之力迎劈向那股劍氣,就好像鐵劍本身有著靈氣一般!
  剎那間
  飛射而來的劍氣猛然波震,但卻僅是波震了一下而且,並沒有延遲它前進的勢子,而成上那股劍氣波震幌動的同時,清塵師大的鐵劍已在一連串的金鐵撞響中“咯嚓”折斷,竟彈半空!
  情勢的變化是快速得無可比喻,“鐵劍老尼”籍者拋劍遁路的身子尚未挪移出半尺,那道鬥圓的晶瑩劍光已銀龍一樣掠過了她的身體!
  “刮!”的爆響,識見血光倏映,可憐清塵師太那一顆嗔目裂唇的枯乾頭顱已彈上空中兩丈!
  毫不稍遲,“四眩劍”反掠而下,狂風暴雨般一口氣四十九劍猛罩向正自大驚失色的“一扇指天”古桂,古桂震駭中,金骨扇舞起一輪呼嘯的光孤,已被連連退出十步之外,力拼“黑白金剛”的熊無極見狀之下,不由大聲喝彩:
  “有你的,紫幫主!”
  但是,接著他這聲喝彩,卻驀地傳來一聲慘號
  又一名孤竹“鐵旗堂”執事血染黑沙!
  “判官令”仇三絕也已經受了傷,他的左邊面頰是一片血肉模糊 顯然被一種什麼利器鉤刮過了 那是“銀旗尊者”陸安的傑作。而仇三絕挨上這一下子的代價,便是他的兵刃“判官令”所砸爛的那一顆腦袋,另三名中原對手裡面的一個的腦袋!
  在一輪快攻猛砍中,紫千豪厲吼道:
  “三絕,招人來!”
  仇三絕的“判官令”飛起十次,力迎陸安揮卷了的銀旗,身形欺然倒閃之下,已將一只綴滿銅鈴的鐵矢凌空拋出,這只鐵矢直飛半空,所帶起的清脆鈴聲,連老遠之外都可聞得!
  於是
  那排成六排的孤竹大漢們已在兩名頭領的前率之下立即喊聲如雪的衝殺過來,他們早就等急了心起極了氣,早就渴望一戰了;現在,閃亮的大馬刀揮舞著,上百名的青衣勇士有如浪潮般卷撲而至!
  為了阻截這一批新增的敵人,“銀旗尊者”陸安不得不在迅速攻櫃中當機立斷,吼道:
  “孫廣成,吳樵,你們兩個與那邊的幾位馬上前去攔阻他們!”
  叫孫廣成與吳樵的這兩名中原武士,聞言之下立時自圍攻仇三絕的戰圈裡躍出,一面急急迎上孤竹幫潮湧取衝上來的百多名彪形大漢;一邊焦灼的大聲招呼著邵天在圍攻僅存下的一個孤竹“鐵旗堂”執事的四名同伴前來助戰!
  現在,中原來人這邊共有五個前去阻轄孤竹省的大批人馬 尚有一個仍在和那名孤竹“鐵旗堂”的執事做著殊死之鬥 而當這五名仁兄甫始上前阻攔,便已被對面悍野衝上的大批敵人淹沒了!
  壓力稍輕的仇三絕,打點起全付精力來排命搏鬥著他的強勁對手陸安,如今,雖然仇三絕仍未佔到上風,但至少也總算支持住了!
  銀旗呼轟揮展中,陸安大吼道:
  “孤竹幫的朋友,你們如此以眾凌寡,到底是要臉不要了竟以百多人之數圍攻寥寥三五人……”
  判官令活閒著黝亮的光芒,翻飛掃劈如長江大河,滔滔不絕,威勢既雄又猛,在一聲帶著喘息的冷笑中,仇三絕叱道:
  “娃陸的,你搞清楚是誰先開始以眾凌寡?你們已經不要臉皮在前了,本幫也只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
  在一片暴卷的銀燦旗影下,仇三絕辭退側旋,判官令劃著微小的弧線急速反劈回去,他又狂聲笑道:
  “不要急,陸安,兩河道上的第一高手,跟著還有更使作驚惶的事情在後面……”
  “銀旗尊者”陸安還沒有完全會過意來,黑沙谷的那一頭。老天,竟又是蹄空雷動,殺聲震天,另一援鐵騎已然旋風也似的卷了過來!
  不錯,這一批騎隊便正是先前早已埋伏在狹谷那一邊的百名孤竹幫眾,為首者,乃“毛和尚”公孫壽!
  陷入重圍的五名中原武師,雖然個個功力不弱,氣湧如山,卻吃虧在人手太少,難以挽救狂瀾,他們的五件兵刃全是染滿鮮血,橫劈直貫,瘋了似的斬雜著撲上前來的孤價幫眾,但是,密密層層的孤竹人馬們卻俱皆前仆後繼,奮不顧身,在鋒利的大馬刀揮舞下,前面的弟兄倒了下去天后面的同伴又踩踏著屍體和血跡衝殺而上,淒厲的尖號聲融合著憤怒的咆哮,兵刃的寒光映閃著熱血的進濺,而馬刀如林。紛飛齊斬,短斧凌空,四周穿掠,只是瞬息間的功夫,那五名中原來人全都命喪當場,連屍首也被亂刀剁砍成了一團團的血糊肉醬!
  他們四個人雖然死得慘歷,但是,至少他們也算夠本了,在他們五人喪命之前,孤竹幫亦同樣用了二十多條弟兄的生命墊上。
  此際
  那八十多個孤竹彪漢,在一陣吶喊中,又紛紛卷向了“銀旗尊者”陸安這邊,一下子便將陸安圍了起來。
  逼不得已之下,這位兩河的第一能手只有展開大架子使自己的攻拒威力儘量發揮出來,而仇三絕是輕鬆多了,他諧同這批形同出擁猛虎般的手下們合力聯攻陸安。剎那間,方才的頹勢已為之大大扭轉。
  銀旗暴揮如流雲乘風,滾滾蕩蕩,又似天瀑倒懸。浩浩滔滔。雇一片眩目的光閃與雄渾的勁力中,三名孤竹弟兄慘號著被兜飛半空,眨眼之間,又兩名孤分大漢吃陸安的鈍綱旗杆敲碎了天靈骨!
  但是,其他的人們卻絕不退縮,一張張粗獷跑面客扭曲著,一雙雙怒睜的眸子帶著血光,他們個個不屈不讓,人人爭先恐後,盡在豆大的汗水拋翻裡揮展著雪亮的大馬刀狠砍敵人!
  這時
  那群來自狹谷另一邊的鐵騎已然到了眼前,為首前“毛和尚”公孫壽大吼如雷,凌空飛撲,他的那條亮銀棍在幻映起車輪般巨大的光華中,已泰山壓頂般重重砸向身陷重圍的陸安腦瓜!
  腳步急旋,陸安在飛快震開七柄砍來的馬刀後。又以手中銀旗奮身架出公孫壽的凌空一擊,這一硬架,將他生生推出三步,而“判官令”他三絕的傢伙又帶著勁風呼呼掃來!
  與古桂格殺中的紫千豪把眼前場面看得一清二楚,他在二十九劍幻為一封抖灑而出的瞬息,已振吭大呼道:
  “公孫大頭領的人馬布圓陣待令!”
  於是,那些跟隨公孫壽奔來馳援的孤竹大漢們,雖然也在摩拳擦掌準備衝殺,卻在紫千豪一聲諭令下全又乖乖退回,也由兩名頭領調遣,迅速將一百人布成了一個整齊的半弧陣形!
  默立於峭壁之下的“白儒土”游小詩與“逸鶴”陳玄青,以及陳玄青門下的兩個弟於,一共四個人,俱是面容愁慘,目光晦澀的注視著這一場血戰的連續演變,他們沒有說話,也無話可說,他們的心情是沉重的,發鬱的,窒夠的,他們不願為了失信而貽關於人,但是,眼前的血腥,他們原先也該有幸沾上一點的,這些陷於厄運逆境裡的中原武林同道,和他們總是一路的人,任是開始的時候誰是誰非,可是那些道理比面前的實際感覺來說,無可喻言的是後者的份量來得重,但,縱然是再怎麼重吧,如今他們也只有嘆息著“隔山觀虎鬥”
  了……
  “雙鈸擒魂”房鐵孤與“黑馬金農”古少雄的激烈拼戰亦已到了白熱化,房鐵孤的武功造諧是威猛而雄渾,而且鬥志如虹,毫不退讓,古少雄的技業修為亦堪稱超絕,他的把戲法子全走的隼利及尖銳路數 如他的人,攻勢連連,急使如電,雙方俱皆不做他人之想,全是一上手便狠幹到底的作風,這一打下來,已經有兩百多招了,但看情形,卻難斷測勝負屬誰呢……
  “黑白金剛”力搏熊無極一人,卻連半點優勢也沒佔到,熊無極的刁潑、狠辣、詭異,襯上他那山撼岳動的掌法,“黑白金剛”雖是以二故一,搞了半天卻毫無進展!
  驀然
  消立一側的關功偉蛇一樣滑進了戰圈,他連一聲招呼也不打,覷個他自以為的空隙,抖手十七劍,有如十七條串連成的煙花眩彩,電也似的襲向了紫千豪背心!
  銳風如箭襲體,這時,紫千豪正應付著古桂“閻王扇”法中的七式大連環,他驟覺有異,在古桂那一片煇耀的金色扇影縱橫中立時暴斜,毫不考慮,反手便是一記“大魔刃”手法中的“迢迢長龍”!
  光影幻芒急亂幌映裡,紫千豪驀覺背後一熱,他卻連看也不多看一眼,“迢迢長龍”一式中的劍流星雨,已狠酷至極的飛罩關功偉!
  關功偉是“南劍”關心玉的獨子,關心玉的家傳劍法自然留傳予他,但是,關心玉的那付超絕身手,乃是數十年的淬煉與磨礪始達斯境,他的獨子關功偉今年才得二十出頭,在歲樹、經驗、時間,與他本身的天賦來說,又那裡能以完全領受?換句話說,關功偉雖然有一個名流天下的利害老子,可是他本身的修為卻又那及其父十之三四?紫千江‘大魔刃”的劍術連關心玉都無力可防,他的兒子關功偉就更不用談了!
  於是,在一串急劇的金鐵交擊聲中,關功偉長劍倏然被絞出手,他自己也狂號著摔出三步 紫千豪已經在他身體上準確無比的刺中六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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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4:52 AM

第04章 強豪膽 寧同玉碎

  就在關功偉摔跌出去的一剎,那邊圍攻陸安的孤竹弟兄已有四名飛奔過來,他們立即撲到關功偉的身上,不自分說,橫拉直曳的拖到一邊,七手八腳的將這位劍術名家後裔捆了個結實!
  紫千豪方才在危急中回劍卻敵之時,他自己背後也被古桂的金骨扇以“閻王扇法”裡的七式大連環手法劃上了一記,如今,紫千豪的背脊上已經翻開了一條半尺長的血口子!
  絕不遲疑,紫千豪雙手握劍,在飛快的狂揮暴劈中,“輪迴十八式”劍術裡的一十八式在一口氣之間同時推出!
  “四眩劍”的劍身泛動著流光蛇芒,在銳嘯排落的空氣裡穿織交射,而劍尖灑拋著瑩瑩星點,弧形的光影融合著條條的芒帶,映出一幅令人心迷神感的奇麗景色來,劍影與劍影排列著,飛掠間合,來自天地之間,來自四面八方,犀利極了,也浩烈極了!
  古桂冷汗如注,目睜欲裂,他喘著氣,張著嘴,身形像急風搖柳般欺然幌動,同時,右手猛挫猝揚,嗯,那把金骨扇裡暗嵌的九只尖銳金骨已在一片絢燦的光閃中以匪夷所思的快速飛射而出!
  豹皮頭巾在紫千豪的面龐四周擺起一度美妙而灑脫的半弧,他的唇角噙著那抹帶有血腥意味的冷笑,於是,他在“四眩劍”一泓秋水也似的劍光暴漲中,老天,又是一記“大魔刃”劍術:“燦燦長虹”!
  不錯,這是方才斬殺清塵師太的一招!
  情勢的變化是快速而急促的,古桂扇中金骨甫射,紫千豪已馭劍成氣,有如一股濺射起的水柱般兜頭罩來!
  驚惶與震駭擁塞在古桂心田,這位“咸陽”大豪深切明白憑自己的功力是無法抵擋得住的,他拼命躍騰向空,一邊還僥倖的希望自己那以“九鬼抓心”手法所射的金骨扇能奏克敵之功
  “叮 嚓嚓”的細碎聲音急揚。九只金扇骨剛一接觸那股劍氣,竟然已化成了一蓬光閃閃的金雨飄灑四周,古桂魂飛魄散之下,抖手擲出剩下的金扇,身形快翻。一口氣揮出了三十三掌!
  “嗆啷”震響中,古桂擲出的金扇已在一剎間被斬削為二,他揮出的掌影也立時翩翩飛曳圍擊向那股劍氣,可是,只見掌影翻舞,劍氣閃耀,沒有人清楚的看到那是怎麼回事,古桂已經狂嗥著自半空重重墜落
  他的一雙手,齊腕以下俱被削掉,只剩下兩條光禿禿的手肘了!
  古桂痛苦的在沙地上翻滾呼號,他那一襲銀袍上沾滿了怵目驚心的血跡,而鮮血仍然汩汩涓流,地上厚厚的黑沙,卻似嬰兒貪婪的嘴唇一樣,眨眼間便將他流出的血液吮吸一幹!
  峭壁下
  “白儒士”遊小詩再也不忍心觀看下去了,他急掠向前,蹲下身來就待先為古桂止血!
  五六名孤竹大漢自圓陣裡奔到,大馬刀凌空眩閃,當頭便要朝遊小詩砍去
  站在那裡,略現疲乏的紫千豪見狀之下,趕忙大聲道:
  “由他去!”
  五六名的神惡煞似的孤竹勇士聞聲之下,馬上停下勢子,有些愕然的,卻恭順的齊齊退下。
  遊小詩側身向紫千豪拱手,真摯的道:
  “紫幫主,多謝了。”
  微笑頓首,紫千豪面上沾有一顆細碎的汗珠,他友善的道:
  “不敢,請自為古桂療傷;雖然姓古的是本幫強敵,但他卻仍然是一個人,而人,使該享受人的待遇。”
  遊小詩動容的道:
  “紫幫主如此寬宏大量,在下就更覺汗顏了……”
  平靜藥笑了笑,紫千豪道:
  “言重了。”
  於是,遊小詩蹲下身來,自懷中掏出一包救急的藥物棉布,開始匆忙的替躺在地上,早已痛得全身痙攣的古桂敷扎起來。
  轉動著“四眩劍”淨亮閃耀的刃而,紫千豪不覺輕輕籲了口氣,他緩步來到房鐵抓與古少雄搏鬥的地方。
  威名赫赫的“黑翼門”掌門“雙鈸擒魂”房鐵孤,與“洛陽”霸主“黑馬金農”古少雄已然很拚到三百招上,但是,令人驚異的卻仍舊未能擊敗他的對手古少雄;房鐵孤那一雙金鈸固然是動若雷勢,掣似閃電,翻舞間夾有霹靂之威,不過古少雄那一只怪異的獨門兵器“鷹鉤”,也是揮似流光,展如寒星,出手下那褸影得栩栩若生的桿頂鋼鷹圖形便宛如幻為萬千振翅啄賺的鷹隼,從容飛繞,穿織交舞,他的功力盡示。幾乎毫不遜於他的對手!
  現在,紫千豪明白古少雄為什麼會如此跋扈囂張,目中無人的原因了,古少雄乃是有跋扈囂張的本錢哪……
  輕輕摩裟著劍柄,紫千豪考慮著要不要上前助戰 高手相搏,大多不願有人插手幫助,主要的,是個尊嚴問題 紫千豪知道這些,但是,他更知道眼前這兩位傾力搏鬥的好手,就快要接近分勝負的時間了,他們的屢戰已到達最劇烈的高潮!
  於是
  就在紫千豪稍一猶豫的瞬息間,鬥場上這兩位俱已豁出全力搏鬥的強者已在暴怒及疲竭中互相做出孤注一擲的狠擊
  房鐵孤的雙鈸猝然齊揚分旋,在兩溜黃光眩耀下,他的左手鈸已凌空飛起,但只飛起五尺,卻在急速的迥轉中顫響著斬向敵人,不分先後,他壯大的身軀傾斜滾進,右手鈸仿佛平地卷滾的漫漫黃沙,飛砍而去!
  動作是快速得無可喻言的,只是剛剛看到發生,便即有了結果,而在房鐵孤的這式險招甫始展開,古少雄那邊也相同的使出了搏命之術,他那輛“鷹鉤”以雙手緊握,暴揮急舞裡抖幻出一輪輪的光影,在光影中鷹鵬飛旋,勁力如山,在這片片玄景始才湧起,他的“鷹鉤”已神鬼莫測的倏而由下至上,自一個極不可能的怪異角度裡猛然上挑!
  突然間人影交掠,光彩閃燦,兩聲痛苦的悶哼差不多是同時揚起,房鐵孤硠硠蹌蹌出了七步,全身一晃,“噗通”坐倒黑沙地上,他的一條右腿,從膝蓋到大腿跟,整整翻開了一條尺多長的傷口,這條傷口深透至骨,血糊糊的肌肉全部的兩邊翻卷,連肉層裡白白的脂肪,蠕動的血管都看得清楚,甚至,那白澀澀的,上面還沾附著血紅肉絲的腿骨也都那麼展露出來了!
  古少雄卻是打著轉子重重摔出了八尺,他的左肩齊著肩頭,有一大塊連骨帶肉俱被削斷的創傷,也同樣有白慘慘,血滴滴的骨頭露了出來,此外,他的小腹上也有大量鮮血湧出,古少雄正以一隻手緊緊壓住傷口,但是,假如從側面仔細瞧去,可以驚煞人的看見在他手掌掩壓之下,那已冒出了腹外的一小段肚腸 那蠕滑滑的一小段肚腸!
  不用紫千豪吩咐,十名孤竹兒郎已由留陣中奔到。他們其中六個立即一湧而上,雪亮的大馬刀交叉著擱上了早已痛得氣若遊絲的古少雄脖子上,另四個,則迅速來到房鐵孤這邊,紫千豪急忙掠至房鐵孤身邊,他俯下身來檢視傷口,焦切的道:
  “房兄,連累你了,你且稍忍片刻,立時有人為你治傷!”
  粗獷而堅毅的面龐上布滿了拉拉汗珠,這些汗珠又一滴滴的池墜到房鐵孤的虯髯上,他大口的喘息著氣,任雙頰的肌肉不停抽搐。這位“黑翼門”的掌門人卻仍咬牙大笑道;“不妨事,不妨事……少兄,我真夠慚愧……連這麼一個混小子也收拾不……太丟人了……”
  紫千豪忙道:
  “房兄太客氣,姓古的你已擱下他了……現在不談這些,房兄,歇息要緊!“痙攣著嗆咳的又笑了兩聲,房鐵孤歪曲著五官道:
  “便算擱下了他吧……也實在不算乾脆俐落……黏纏了這麼久才將姓古的小子弄倒,而自己卻也掛了彩……夠窩囊了……”
  此刻,一名頭領已拿著金創藥匆匆奔來。他又解下腰側懸掛的皮水囊,蹲下身來便待先為房鐵孤上藥包紮
  輕柔的,一個聲音自側傍飄來:
  “這位兄弟,且慢!”
  紫千豪與那名頭須立即轉首看去,嗯,說話之人,竟然卻是“白儒士”遊小詩呢!
  在那個頭領的任愕中,紫千豪向他搖搖頭,朝遊小詩一笑道:
  “遊兄可有高見?”
  遊小詩快步走近,善意而誠懇的道:
  “紫幫主,在下對於醫術一道路有鑽研,看房掌門人之傷已經深達筋骨,不是一般金創藥物可以效治生效的,若是幫主不棄,可否由在下代為療治?”
  略一沉吟,紫千豪道:
  “那麼,就麻煩遊兄了。”
  似是看出了紫千豪沉吟的原因,遊小詩低沉的道:
  “紫幫主放心,如今貴方諸君並非在下敵人,便算是敵人吧,在下亦不會趁著替人療傷之際暗使手段,正如幫主所說,只要是一個人,不論敵友,仍算個人,既是人,就該享受人的待遇!”
  豁然一笑,紫千豪拱拱手,道:
  “如此我是多慮了,尚清遊兄莫怪,遊兄,請!”
  於是,游小詩來至房鐵孤身邊,以熟練而迅速的手法,仔細的為房鐵孤療拾起傷口來。
  紫千豪目注那邊沙地上的古少雄,他冷冷的叱道:
  “你們給我把那人抬到一邊!”
  六名看守著古少雄的孤竹弟兄齊聲轟諾,馬上便將古少雄重傷的身體匆匆抬到峭壁下面去了。
  如今,便只有“銀旗尊者”陸安,單伶一人的那個中原人物,與“黑白金剛”四個敵人還在負隅頑抗了,而陸安已然陷入重圍,被仇三絕與公孫壽,另加六十多名孤竹弟兄 其中已有近二十人被陸安擺平了 團團圍住,陸安的功力是雄渾而強悍的,可是,他遇上了與他的造詣相差無幾的仇三絕,以及奮不顧身的公孫壽,還有那六十多個俱不畏死的孤竹好漢,這一來,陸安任是有三頭六臂,也是寡不敵眾,捉襟見肘,此際他雖已打倒了近二十名孤竹兒郎,但他自己卻也掛了好幾處彩了!
  僅剩下的那名中原二流人物,先他和那個孤竹幫的“鐵旗堂”亦是僅存的執事纏鬥,照理說是可以扯平的,甚至還能佔點上風,不過,現在又加上了兩名孤竹幫的頭領協同那名執事弟兄搏殺,情形便完全不同了。這位中原人物只有步步後退、凌亂招架的份啦!
  最那邊,“金煞手”熊無極以一敵二,力搏“黑白金剛”,依然掣若流電,動似星瀉,抱起如長江大河,式出像山頹浪涌,狂猛至極。而“黑白金剛”固然也傾力以對,聯手狠拚,但在情勢上卻毫未製得先機,幾乎攻拒之間,僅皆處在被動地位,兩個大和向團團溜轉,他們不似為了克敵而戰,簡直有些為了保命而搏了。
  當然,眼前的情況已全入了孤竹幫的掌握,只是要盡殲敵人,恐怕尚須再有一點時間才行
  而就在此時,紫千豪也才突然聽到了黑沙谷進口那邊傳來的隱隱殺喊聲,這陣隱約的殺喊聲大約已經開始很久了,但直到現在站引起紫千豪的注意,先前,他的精神與意志,全都擺到身邊四周的癘血拼戰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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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4:53 AM

第05章 劍幻虹 灑兒女淚

  當然。由於這陣殺喊聲的傳來,也衷即促使紫千豪想起了一件事,中原來敵在進入黑沙谷之前,便好像曾經留下了一部份人馬在谷外掩護;而看這情形,他們留在谷口的那批同伴,顯然已與孤竹幫埋伏在谷外兩側丘陵地裡的人馬發生爭戰了……,紫千豪想不出他們是在一種什麼樣的情形下才展開拚殺的;是中原來敵先發現了孤竹幫的伏兵呢,抑是孤竹幫的弟兄們未聞號令而擅自行動?但不論他們是如何發生排戰的,這拼戰卻總已發生了……
  不再猶豫,紫千豪向那邊排成半圓形的百名孤竹幫手下一揮手,他上前幾步,大聲吼道:
  “你們馬上由你們的兩個頭領帶著,趕到谷口去協助我們那邊的弟兄!”
  百名孤竹幫兒郎轟喏如雷,於是,連那一個跑來想為房鐵孤治傷的頭領也重回原隊,在一片吶喊下,一陣風也似的朝黑沙穀穀口那邊衝了過去!
  紫千豪心頭有些不寧,他不知道對方在谷口留下那批人物裡是否有眼前這種能手?若然,則自己埋伏在那邊的一幹弟兄只怕就處境艱險了,否則,他們在三位大頭領的調遣下應該可以支撐下去,不過,不管那邊的戰況如何,在紫千豪心中也是個累贅,因此,他迅速下定決心 盡速了結眼前的干戈!
  當紫千豪的決心甫下,隔著他八步外,“吭”的一聲悶哼傳來,嗯,那名碩果僅存的中原二流角色,已在精疲力竭中,被圍攻他的兩名頭領之一一馬刀貫穿了胸膛,這位朋友身子尚未沾倒地,那名浴血苦戰良久的“鐵旗堂”執事又搶上一步,扁過大馬刀的刀背,猛一下子將他的腦袋砸了個大開花!
  在重圍之中的“銀旗尊者”陸安,睹狀之下,知道大勢已去。他狂厲的尖嘯著,銀旗呼轟翻卷,如濤似浪,在迴旋流落的浩大勁力中,不僅又掃飛了三名孤竹弟兄,連仇三絕與公孫壽也被迫得退出了好幾步!
  有如瘋虎山柙,陸安手中銀旗暴舞粹旋,銀光賽雪,帶著拔山移鼎之威夷衝而出,兩個高頭大馬的孤竹兒郎揮刀阻攔,卻吃他的銀旗猛抖之下硬硬砸翻出去,陸安心浮氣燥的往外突圍,但被他逼向兩側的仇三絕與公孫壽二人卻又奮不顧身的再次合截上來!
  仇三絕的‘判官令”有如一溜黑箭般暴破敵人雙腿,公孫壽的“亮銀根”卻帶著虎虎風聲,在條條光影閃映下,遮頭蓋臉便是十九棍凌空猛擊!”
  陸安也似橫了心了,他的銀旗繞身卷起,“嗆“的一下震開了仇三絕的‘判官令’又緊跟著“嗆嘟嘟”的連連架移公孫壽的“亮銀棍”,但是他在兩股大力的合擊齊攻裡不由馬步浮動,歪歪斜斜退出好幾尺!
  雙眸如血仇三絕毫不遲疑,他雙足飛蹬,身形如影隨進,筆直撞向陸安胸前,大吼一聲,陸安斜側半尺,銀旗猝卷未中,卻用旗杆“蓬”的將仇三絕撞滾沙地,可是,就這一剎之間,他自己也被公孫壽飛來一棍砸翻!
  在黑沙軟軟的地下,陸安披頭散髮的急速翻滾,銀旗護著上面,呼轟揮展,五柄緊跟著砍下的馬刀猶竟被他絞飛,而也滾在地下的仇三絕卻強忍痛苦,雙手握著“判官令”,奮力朝陸安背後插去
  低叫一聲,陸安躍身站起,肩頭一擊雖然躲過,卻也吃仇三絕的傢伙碰掉 一大片皮肉,他的身形大大搖幌著,尚未站穩,“毛和尚”公孫壽的“亮銀棍”又已狂風暴雨般當頭罩落!
  咬牙切齒的,陸安不退不避,連消帶打,瘋了一樣反而倒逼向公孫壽,他的銀旗揮舞如浪排山傾,威凌至極,比公孫壽的棍下霍霍、宛似風號雲湧毫不遜色,眨眼之間,公孫壽大吼如嘯,背上的一大塊皮肉已被卷掉,而同時,他的“亮銀棍”又一次砸在陸安腰際!
  這一下,任是陸安再稱勇冠三軍,也承受不住了,他悶嗥著,連連打了好幾個轉子,癱了一樣僕倒下來!
  滿頭大汗,面容焦黃的仇三絕狂吼著,躍上去使待以手中“判官令”直貫敵人咽喉,可是,他的“判官令”還只剛剛舉起,一旁的紫千豪已急叫道:
  “慢著!”
  搖幌了一下,仇三絕馬上收了傢伙退後,他望著紫千豪,唇裂舌燥的啞著嗓子道:
  “大哥……要饒他?”
  紫千豪平靜地道:
  “先拿下再說,三絕,你歇會。”
  早有十幾個如狼似虎的孤竹大漢一窩蜂奔了上來,七手八腳便把地上的陸安捆了結實,可憐這位兩河道上的首席高手,如今非但全身上下血跡淋漓,就連腰都也瘀腫極痛得不得動彈了,這還不說,他甚至左肋骨卻被砸斷了兩根!
  混著血與殲,“毛和尚”公孫壽氣喘如牛的奔了過來,他將“亮銀棍”往沙地裡一柱,急切的道:
  “大哥,這姓陸的老小子難對付,他又傷了我們二十多名弟兄,還留著他幹鳥?一刀宰殺了多俐落!”
  冷冷一哼,紫千豪道:
  “我自有道理,你不用多說!”
  連連搖頭,公孫壽恨恨的道:
  “大哥,這種執迷不悟的東西,留著,也是條禍根,他不會感激大哥份的寬宏大量,以德報怨的 。”
  紫千豪臉色一沉,怒道:
  “公孫壽,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心頭一跳,“毛和尚”不敢再多說,他急忙躬身,唯唯喏喏的退了下去。
  現在,除了那十名二流中原來敵全已就誅之外,“鐵劍老尼”清塵師太亦已授首,“黑馬金衣”古少雄重傷遭擒‘一扇指天”古桂被斬去雙手成殘,關功偉早就流血流得癱瘓一堆,捆粽子似的捆了起來,如今,“銀旗尊者”陸安也陣上失風,被孤竹幫生擒活捉。尚在苟殘喘的,就只剩下和“金手煞”熊無極拚鬥的“黑白金剛”了……
  紫千豪知道熊無極的一身功夫威猛暴辣,硬扎無比,“黑白金剛”雖然厲害,卻如不會是他的對手,只是,熊無極要在短時間內收拾對方,也並不容易,那恐怕就要多少留點危險了。如今一紫千豪欲求這場爭鬥儘快結束,他十分無奈,但也只好催促熊無極冒險求勝:
  “熊兄,請加把勁,大家就等你了……”
  熊無極在穿掠如飛中哈哈大笑道:
  “好,紫幫主,我就叫一雙禿驢早些正果!”
  “果”字跳躍在他的舌尖上,這位減震天下的“金煞手”倏然抖出九十九掌,分向四面八方拍出,在血刃似的掌影翻飛裡,他賴以成名的絕活“金手三絞式”已突然自第一招“天地魂”進展到第二招“大旋渦”,只見他雙掌拋著大圓弧,由外向裡,由裡向外,快速得不可喻的翻纏揮絞,早就著不清他雙臂雙手的動作,僅能看到一圈圈的黑影裡外湧盪,有如瀚海旋渦,龍卷之風,連空氣也“呼嘻嘻”的打著轉子凝囫流動,“黑白金剛”在一連串的抵擋中雙雙往後倒退,而熊無極吼叱如雷,“金手三絞式”的最末一式驀地出手 “纏龍臂”
  熊無極的兩掌宛似剎那間幻成千萬溜金晃晃、顫浪浪的光體,挾著移山倒海之威,飛繞流竄,交織縱橫,頓時只見閃影如雪。聲勢浩浩,仿佛千萬個狹長的金雷在波擊穿掠!
  於是
  齊聲尖嘯,“黑白金剛”也一下子豁出去了,他們一左一右,“鐵頭睡”狂揮急舞,宛若流星連串,赤銅唸珠卷纏掃絞,像是蛇影沒空,兩個大和尚不退反進,猛然搶進了熊無極的威力範圍之內!
  當然,他們不是傻子,但他們為什麼不退及進呢?這道理很簡單,”第一,他們便是躲讓,俊不見得能以脫開熊無極這一式的凌厲攻擊。第二,即是讓開,這一次僥倖,下一次卻不一定有這種好運氣,繼續戰下去,他們心知非對方之敵。第三,如果他們一味退避,就永遠近不了敵人之身,換句話說,也就永遠佔不上攻擊位置,勝不了敵人,最後一點,他們更明白大勢去矣,再不拼一下子,只怕就會連本錢也摸不回來啦,有了上面這四個原因,“黑白金剛”當然不會再纏鬥下去,他們已發了狠,打算拚得一個是一個了!
  在掌影縱橫,金芒暴閃中,在錘勢飛舞。念珠纏卷裡,三條幾乎已看不清的人影一觸之下,倏然分向三個不同的方向彈去 。
  胖大的黑金剛等於是翻著筋斗摔在地下的,白瘦的白金剛也是一口的鮮血狂噴著橫倒,而熊無極,嗯,左頰上帶著一片凸起的紅腫痕印,喃喃咒罵著硠蹌好幾步才堪堪站穩!
  紫千豪躍至熊無極身邊,急切的道:
  “熊兄,傷得如何?”
  朝沙地下狠狠吐了口唾液,熊無極撫著左頰的傷處;必著嗓子低罵:
  “我操他個六舅,幸虧我的腦袋編得快,再加上這兩個禿驢的心已慌氣建,這一下子才險險避開了正面,要不,只怕這半邊老臉都要被砸碎了!”
  查視著熊無極頂頰上的傷痕,紫千豪釋了口氣道:
  “還好,只是那赤銅意球掠過的浮傷,卻是真險……”
  熊無極悻悻的道:
  “要不是幫主你在催我。至多再有三十招,我就可以毫髮不損的將這一雙狗肉和尚活拆了,如今卻***還吃他們撈回一筆!”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
  “已經十分驚人了,熊兄,放眼今天激戰,能像閣下這般乾脆俐落致勝殲敵的,還數熊兄你最為傑出呢……”
  領了領,他又道:
  “況且,熊兄對手又俱非泛泛……”
  搖搖頭,熊無極低啞的道:
  “別把我摔高了,娘的,大家捉對兒幹,也只數我磨蹭搞了這久才勉強交待下來……”
  轉移開這個話題,紫千豪有些急促的道:
  “熊兄,你在這裡歇會兒,谷口那邊大約發生了事情,我要馬上趕過去看一看,記得臉上的傷要塗藥,我的弟兄們帶得有各種急救藥物:”
  說到這裡,他回身大叫道:
  “三十名弟兄跟著我來,其餘的人不動,由仇堂主負責處理此地雙方傷亡!”
  於是,在三十個孤竹兒郎受命匆匆往前聚集中,熊無極已連忙拉了紫千豪一把,翻著一雙眼睛道:
  “咦,咦,紫幫主,你一個人去?卻把我丟在這裡作甚?我又不像他們那樣掛彩得重,走不動了,瘟在這裡裝孫子哪!不行,我要跟你一道去!”
  紫千豪一面指擇手下弟兄們行動,邊忙道:
  “熊兄,你的本份已盡,不應再勞累了……”
  慘叫一聲,熊無極跺腳道:
  “為朋友歌力還有什麼本份不本份的?有多少勁使多少勁,我只是臉上挨了一下子,根本不礙事,等到我連爬也就不能爬了,用不著幫主體吩咐,我自己也會乖乖留下來,紫幫主,你就別磨贈了。我們一塊開步吧!”
  曉得這位“金煞手”的脾氣,紫千豪也就不再推諉,他笑了笑,道:
  “也罷,熊兄,我們走!”
  他們兩人在前,那三十名孤竹好漢緊隨手後,齊齊邁開大步飛快朝谷口那邊奔去,眨眼間,紫千豪與熊無極已經肩若流星橫空般搶光掠出了黑沙谷!
  兩個人的身影甫始揀出谷外,喝,這裡卻也早就成為一片修羅場啦,約有五六名中原人物,正分成三處,被一身青衣的孤竹大漢們團團圍住,正在做著拚死殊鬥,四周,已經躺下好幾十具死屍,其中大多數孤竹幫這邊的,另外,還有四具中原來敵那邊的,斑斑血跡,塗染得到處都是!
  紫千豪在十步之外站定,目光一掃,已將眼前情勢看得分明,看分明了,他也才略略放下心頭一塊大石,無可置疑的,谷口這裡的排鬥,孤竹幫方面亦已佔了上風,將局勢完全控制住了!
  中原人物那邊,仔細一數尚在負隅頑抗者有六個人,更有一個是女性,其中四個人武功不弱,但卻不算過於突出,而且四個人全掛了彩,逐漸成為強勢之末了,這六人中,只有當中兩個相當扎手,這兩個人,一位白麵白衣,禿頭無須,另一個腰粗膀闊,瞼赤如血,白臉的一位使著把“穿山雄”,紅臉的一個手執“八角錘”,倆人俱是勇猛無比,攻擊力大,他們兩人把守在一片方圓十餘丈的山丘上,交織穿舞,相互衝刺,圍攻他們的上百名孤竹幫人馬雖然層層密密,流轉旋攻,卻仍是不能超過雷池一步,只見刀光刃影,閃映殺喊聲直入雲霄,而孤竹幫的兒郎們不時濺血橫屍,東摔西滾,既沒有一個人衝得上去的!
  領著這百多名手下圍攻上丘西敵的,嗯,便是“斷流刀”伍桐,在此刻,伍桐的一雙眼全憤怒得幾乎要突出眼眶子了!
  此外,餘下那四個敵人,有一個被“二陀頭”藍楊善的金鋼杖逼得連連後退,左支右拙,這位滿頭大汗的仁兄一邊要抵擋著藝業強過他多多的藍揚善,一面還得不時防範四野隨時衝殺過來抽冷子猝襲的孤竹漢子們,情況之迫急,已是到了無以復加地步,他剩下的三個同伴,有兩個被‘白辮子”洪超帶著的上百名手下攻殺得早就險象環生,難以自保,最後那個女子在數十名孤竹大漢的圍襲裡,也狼狽到非要漫野遊竄閃搏才堪堪勉強支撐的形勢了……
  有趣的眨眨眼,熊無極呵呵笑道:
  “這裡也蠻熱鬧的,紫幫主,你瞧瞧那些中原來的好朋友們,一個個還活龍活現的要***活寶!”
  紫千豪指了指山丘上那兩個猶在發成逞狠的人物,低聲道:
  “他們是甕中之鯉,無可施展了,只有那裡的兩個人似乎還可以掙扎一段時間,熊兄,你識得這兩位嗎?”
  瞧了瞧,熊無極搖頭道:
  “不認識,這兩個傢伙的功夫都不差,夠得上硬把子的身份了!”
  神色冷凜的,紫千豪道:
  “這兩人至少已經使我的手下傷亡在三十名以上!”
  笑笑,熊無極道:
  “但他們自付出代價的,紫幫主。”
  點點頭,紫千豪硬生生的道:
  “當然!”
  他又一指那個正在山野間流動閃移,邊戰邊走的女子道:
  “至於這位大姑娘,熊兄,你見過不曾?”
  眯著眼看了一會,熊無極依舊搖頭道:
  “面生得很,不曾有幸相識……”
  紫千豪淡淡的道:
  “我卻知道她是誰?”
  詫異的,熊無極道:
  “你又如何知道?以前見過麼?”
  紫千豪雙目煞氣畢露的道:
  “不錯,這女子便是‘玉馬堡’堡主‘九指攀月’韋蕪的女兒韋小茹!”
  恍然一笑,熊無極道:
  “我曉得幫主你與韋老鬼往日的那段梁子,他的寶貝女兒可也真去找時機替老子出氣哪,這一下。可叫應了兩句話:‘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獄無門投進來’,娘的,冤家路窄了!’
  表情冷酷的,紫千豪道:
  “我怕她今日是要如此了 ”
  這時,一陣震天的吼叫聲來自谷口,那跟隨紫千豪前來支援同幫的百餘孤竹大漢,已有如一群山押猛虎般在兩名頭領的指揮下撲向了那幾個已然情況危急了的敵人!
  熊無極吃吃笑道:
  “紫幫主,我們也上去將那一對紅臉白麵的伙計收拾下來吧!”
  微微頷首,紫千豪道:
  “好,熊兄!”
  兩人的身形猝射,已有如兩道流虹般長掠到山丘之前。正在冒死衝殺的孤竹兒郎們一見是他們的龍頭大哥到了,俱不由歡聲雷動,呼喊震野,每個人的精神剎時更形抖擻,勇氣越見奮激:
  “大哥到了!”
  “弟兄們衝上去啊,大哥來了!”
  “加把勁,哥兒們,有大哥撐著啦……”
  眨眼間,孤竹幫人馬就像突然吃了振心丸一樣,個個奮勇,人人爭先,前仆後繼,往山丘上衝,大馬刀靈活如電,短斧飛閃,頃刻間已將那兩個大漢把持住的十丈方圓退縮進去三丈還多!
  尤其是“斷流刀”伍桐,他一面覺得心情振奮,一面又感到慚愧無顏,在手上大馬刀的飛砍翻舞中,不顧一切,咬牙嗔目,豁出了命般的猛攻向敵人。
  足尖一彈暴起,紫千豪的“四眩劍”在一溜寒電裡猝取那白臉白衣的人物,他口中厲叱道:
  “伍桐退下!”
  大馬刀翻飛之下急速後仰,伍桐如命躍退,他一邊悲極的吼道:
  “不能輕繞他,大哥,我們已經有三十多個弟兄喪在這兩個王八羔子手上了!”
  “四眩劍”流燦輝展著,紫千豪冷冷的道:
  “我知道!”
  那邊,“金煞手”熊無極亦已接下了紅臉漢子,他二話不說,甫一照面,掌勢便有如天崩地裂般捲上去!
  紫千豪的攻勢是威猛而凌厲的,加上他一腔怒火,滿腹憤恨,出手變招全連一丁點餘地也不稍留,招招皆如要害攻殺,式式俱向致命之處施展,劍芒如雲,刃影儀電,眨眼裡已把那紅臉人物逼出了十五步!
  伍桐退出之後,立即將四周的手下調遣至各個適於攔截攻擊的位置,但見馬刀橫胸,短斧握手,一幹孤竹幫弟兄們已經把周遭團團包圍,只待敵人敗逃,便要阻攔格殺 假如那一雙敵人還有機會散逃的話。
  現在
  紫千豪的出手越來越快,攻殺的速度越來越急,劍刃帶著呼嘯的光芒連連飛旋,劍影相接,有著騾而狂風,一陣強似一陣,猛斬狠戮。前後左右,全已叫他的“四眩劍”刃光所布滿了!
  那白臉白衣的人物亦在竭力抵抗,他手上沉重的“穿山錐”招展格拒,身形閃挪如龍移鳳舞,又快又活,但是,他卻無法將既成的劣勢挽回,一張白臉已然泛了蒼黃不說,大量的汗水更已沒過重農,連他喘息,也粗濁得是老牛打呼嚕……
  而熊無極對付的那名紅臉敵人,情形也有比他的同伴稍好,熊無極現在所施出的掌法,已不是他方才在山谷中的那套‘金手三絞式”,而換了一種歹毒陰狠並不較“金手三絞式”
  遜色的“天旋掌法”,他戴著“金犀皮”手套的兩雙粗大手掌拋揮努斬有如千百面血刃在尖嘯穿織,翻飛中風聲呼轟,宛似挾著金雷霹靂,掌勢走的俱是迴旋繞轉的路子,橫砍斜削,上壓下挑,暴烈極了,隼利極了。
  紅臉仁兄咬著牙,瞪著眼,拚命在熊無極的掌影勁山之下衝突騰挪,有亮亮的“八角錘”作著短路子的揮展招架 如今他也只有招架之功了,只見一片片,含著無比力道掌影在他四周翻飛流曳,呼嘯打轉,而他卻宛如被這些魔鬼也似的幻影吞噬了,包裹了……。
  驀然
  “吭”的一聲悶嗥,那與紫千豪拼殺的白臉人物已一頭撞跌出去,他的“穿山錐”脫手拋落一側,就在這人撲倒的瞬息,紫千豪那炳寬刃鋒利的“四眩劍”,正“嘩”的一聲從敵人的左助深處抽拔出來!
  “四眩劍”瑩亮清澈的劍尖上凝聚著幾滴腥紅的血珠,紫千豪目光如冰,挫脫揚手,於是,那幾顆聚在劍尖上的血珠子便拋飛半空,又泛閃著怪異的赤紅微彩落於塵土。
  緩緩的,紫千豪轉過身來,他剛才把視線投注過去
  “啊……啊……”
  而聲短促而淒厲的慘號聲倏而揚起,那個與熊無極較鬥的紅火臉大漢正打著轉子往外施出,每一個旋轉,這人便有一大口鮮血略出,到最後,他在摔倒地下的一剎,叫人清楚看到他那張原如吐血也似的赤臉,竟已變成了蠟一樣可怕的僵冷與慘白!
  站在那裡拍了拍手,熊無極笑嘻嘻的道:
  “還是慢了你一步,紫幫主!”
  紫千豪微微一笑,道:
  “你那對手似是功力較強!”
  打了個哈哈,熊無極笑道:
  “非也,只是我這幾下子把式還夠不上爐火純青罷了。”
  這時,伍桐拭著大腦門上的汗珠子奔了過來,他輕喘著,慚愧無已的道:
  “大哥,我實在替你丟人,折了這麼多弟兄卻沒有收抬下人家,到了未仍得要大哥及熊老兄費力。”
  紫千豪淡淡的道:
  “這不怪你,那兩個人的功夫相當硬扎,況且你又是由於往上仰攻,自然吃力,而一般弟兄又多是一身掌勁,說不上俱有什麼武功造詣,等於只你一個人在支撐,能將他們困住,已經算不錯了。”
  知道自己大阿哥是在籍詞為自己找台階下,伍桐又是感激,又是汗顏的漲紅著臉,唯唯喏喏退到一邊。
  熊無極忽道:
  “紫幫主,下面還有幾個餘孽,我們下去一遭抬奪了如何?”
  紫千豪笑道:
  “我看,用不著再麻煩我們了吧?”
  尚不待熊無極答腔,下邊的戰況便立刻發生了變化。那個與“二頭陀”藍揚善交手的中原人物,就在一個小踉蹌裡已被這位身大體胖的“二頭陀”揮起“金鋼杖”攔腰砸翻五步。
  而那位仁兄連一聲呼叫都未發出,四周人影飛閃,十多柄大馬刀已斬肉一樣將此人剁成血糊糊的一團了!
  另一邊,“白辮子”洪超垂在腦後的白色髮辮急拋,他自己一個貼地滾溜了進去,大馬刀翻飛如電,兩個敵人中的一個已狂號鬼叫起來,眼看著一雙人腿齊踐削落,那人的身子還沒有撲倒,他的前後左右已有幾十柄馬刀交相穿織著暴劈,剎那間,非但這人的一顆腦袋被劈拋一側,連那魁梧的軀體,也頓時由幾十柄猛烈砍下的馬刀分成了數十塊!
  他那位同伴見狀之下,幾乎連魂都嚇掉了,手中一柄三尖刀揮起一圈刀花,拼命斜衝,兩個孤竹幫大漢一個不防意吃他撞了個四腳朝天,這位中原人物看也不敢多看一眼,大旋身躲開了一把削來的馬刀,他自己的三尖刀手起倒戮,“噗哧”一聲,一名孤竹弟兄已被他穿了個透心涼!
  “媽的皮!”
  “白辮子”洪超暴跳如雷,飛一樣追了上去,那名逃走的中原人物並沒能奔出多遠。他只衝出三丈不到,便又叫四周密密麻麻的孤竹人馬圍截攔住,尖吼狂叫著,這人正像瘋了似的在左撞右突,拼了命般揮動著手中兵刃意圖衝出一個缺口亡命!
  嗔目切齒的洪超掠了過來,他奮不顧身的一照面便走中宮,逼洪門。側身暴過,大馬刀閃舞軟劈,有如雪練飛繞,一口氣十九刀猝戳直逼過去!
  那人大吼如泣,竭力以手中傢伙抵擋,但是,功力既遜,又自心虛膽顫的這位仁兄卻幾乎沒有抵擋得住,在洪超十九刀接砍斬下不由自主步步後退,捉襟見肘,險些連兵刃也被震掉!
  於是,血光暴現,那人肩頭的一大塊皮肉已被洪超削落,他甚至連痛苦的呼號都只發出一半,另一名孤竹弟兄已連人帶刀撞了過去,在這名孤竹漢子一個滾身躍起瞬息。嗯,他的大馬刀正由那人的胸腹間拔出!
  “白辮子”洪超氣恨不休的上前狠狠踢了那名敵人屍體一腳,大吼道:
  “通通過去給我把那個殘人剁了!”
  是的,如今,浩蕩而來的中原來敵,也只剩下韋小茹一個人還在披發嚙舌,浴血苦戰了。
  近百名孤竹大漢奉令之下轟喏如雷,紛紛衝撲向韋小茹那邊,而韋小茹,早就可傳到力竭氣浮,體乏神虛,只在那裡苟延殘喘了,在她四周的幾十名孤竹人馬她都已招架不住,逼得要到處流竄遊鬥,現在又加上了百餘名如狼似虎的膘悍勇士,你叫她再怎麼抵抗?
  紫千豪與熊無極已來到了眼前,看著這付情景,熊無極不禁在嘴裡“嘖”了兩聲,感慨的道:
  “欸,一個女娃兒,不在家裡好好的做個姑娘,學學刺繡什麼的,卻偏要舞刀倫棒,淌兩腳江湖臭泥,惹得混身腥躁,到未了還說不准再把一條小命賠上,這又是何苦來哉?江湖道上陰詭毒辣,醜惡齷齪,我們闖了進來已經深海拔不出腿,那裡還會適合一個大閨女在這裡頭混呢?”
  紫千豪談談的道:
  “熊兄說得有理,但是,這位姑娘卻有其不得已的苦衷?”
  熊無極詫異的道:
  “什麼苦衷?”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
  “你忘了我與她有敗家傷父之仇?”
  搖搖頭,熊無極道:
  “不論有什麼仇恨,我總認為女娃兒不該擔負這些責任,她們只能嫁丈夫養子,外面的大小事體一律不應該插手!”
  紫千豪笑道:
  “有些人卻不似你這般想,熊兄,親仇家恨,往往男女老幼俱須奮起承當 只要他們自己認為應該承當!”
  籲了口氣,熊無極哈哈笑道:
  “我看,紫幫主,這女娃兒要吊你的頸,你好像覺得理所當然似的,嗯?”
  笑了笑,紫千豪道:
  “站在她的立場來說,是的!”
  熊無極不再吭聲,他將自己目光投注向那身陷重圍,情況危急萬分的韋小茹那邊,韋小茹的秀髮散亂,面色灰白,一身淺綠的緊身衣早已血跡斑斑,破碎了好幾處,破碎的地方,露出了白嫩的肌膚,同樣的也露出了令人嘆息的血污傷口,她的身子包裹在那套淺綠色的緊身農墾,雖然體態窈窕而玲線剔透.如今卻絲毫也引不起人們一丁點的謁思來了,她眼前的慘厲形態,只使人感到悲憫與惋惜,同情而憂慮再也沒有別的了。
  一百多近兩百名的粗壯大漢,從四面八方交互衝殺,輪番攻擊,只見人影幌閃,刀光賽馬,叱喝聲與吼叫聲宛似暴雷炸連,驚心動魄,韋小茹被逼到一座小山之下,兀自揮動手中長劍,披發嗔目的竭力死戰!
  “二頭陀”藍揚善、“白辮子”洪超,分把兩惻掠陣,四只眼全殺氣畢露,虎視眈眈的盯著戰況的演變,其實,犯不著他們監視韋小茹也不會再支持多久了!“現在,伍桐就站在紫千豪身歷,視線也被引到前面的殺戈中去了。
  韋小茹傾力支撐格拒著,她的眼已花,氣已竭,而四周的刀刃寒光閃眩如電。驟雨狂風般暴揮猛斬,逐漸的,韋小茹越加心浮力虛,雙目迷濛,她知道,她再也支持不下去了!
  一柄大馬刀“呼”的由上而下,蓋頂劈來,韋小茹上身急偏,揮劍硬硬架開,這一次的硬架,又將她一條手臂震得倏然一麻,腳步歪斜,幾乎摔倒,她的身形尚未站穩,又有十多把馬刀狠狠砍至!
  淒慘的尖叫聲,韋小茹奮力抵擋了幾招,猛然後追,哭喊著道:
  “爹啊,女兒已盡力了 ”
  在那顫抖的哭喊聲中,這位“玉馬堡”堡主的獨生女,已迅速偏過劍鋒,用力往自己頸間切去!
  但是,就在那雪亮的劍鋒剛要沾著肌膚前的一剎,一股自斜刺裡飛來的勁道已猛的撞上了她的手肘,在她的整條手臂倏然震麻之下,那柄險些奪去她生命的鋒利長激已“嗆啷”一聲墜落於地!
  同時
  紫千豪那冷漠的語聲亦沉穩的傳來:
  “大家退下!”
  周道的孤竹弟兄們在任愕中紛紛往後退去,卻個個都是滿腦子迷惑,為什麼,他們的大阿哥會在他們仇人臨要授首之前反倒恕了她呢?”
  搖幌的站在那裡,韋小茹神色慘精,卻目光怨恨的死盯著紫千豪,她喘息著,抖索著,一張白里汎灰的面龐透露出她的疲倦、虛脫、驚悸、而又加上疑慮。自然,在此情此景之下,她也想不通為什麼紫千豪 她的大仇人,會突然出手救她,將她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
  向前走了幾步,紫千豪平靜的道:
  “韋姑娘,這是我第二次放過你了。知道嗎?”
  一摔頭,韋小茹翁合著她那張乾裂而毫無血色的嘴唇,語聲暗啞的道:
  “我……我並不感激你!”
  冷淡的一笑,紫千豪道:
  “你的感激在我來說毫無意義,更毫無價值,我恕過你兩次,也並未期盼這些,我只是希望你由我饒恕過你兩次的事實上,體會出我對你仁慈與憐憫,韋姑娘,你是個女子,而女子便不該做些男人的事情 縱然你做得有你的道理,但你也必須知道,我紫千豪並不是一個時常都會有慈悲心腸的人,而我的忍耐有限度,韋姑娘,俗語說,事不過三。你要記住我已恕你兩次了!”
  咬咬牙,韋小茹悲憤的道:
  “你劫我家,傷我父。紫千豪,我永不會忘記!”
  平靜的,紫千豪道:
  “不錯,我洗劫過“玉馬堡”,但是。你可知知你父親生平所聚之財都是得自何處?韋姑娘,我本不願使你太過了你父親的這些往事,但現在我不得不說,你父親在往日和我一樣,也是個江湖黑道的大豪,他也用我今天聚財的方法來生存,不過,他只有一點與我不同,這不同的一點就是我白手劫來的財寶乃是為了扶困濟貧,養活一般刀頭舐血的弟兄們,而他卻大多中飽私囊,斂肥於己,所以,我們之間的分別也就大了,多年之後,你父親洗手歸隱,創建‘玉馬堡’,過起了面團團的富翁生活,而他的一批老班底也同時退隱於他左右 那就是你平常見到的一些邪氣未脫的叔伯大爺們,時光是會流逝的,但人們的記憶並不,韋姑娘,我們知道你父親的財產來自何處,我們就仍然替他放回何處,這其中,我們僅取了幾成有數的工作費用,但我們卻取得心安理得,因為我們是用鮮血與生命換來的。”
  籲了口氣,紫千豪徐緩而自若的又道:
  “當時,我們留下了你父親的性命,在我們來說,已經算得上仁盡義至了,大約你不曉得,你的令尊在往年行事的時候,是從來不留人家住命的吧?韋姑娘,人的環境可以改變,容貌可以改變,身份可以改變,但過去是改變不了的,他或者會否認,可是,將有許多人記得!”
  驚恐而震撼的臉大了眼,韋小茹幾乎不敢置信的顫僳著道:
  “不,不,你說的是假話,我父親就算也是黑道出身的江湖草莽,但決不像你述說的那樣。”
  毫不見怪的一笑,紫千豪道:
  “做子女的應該對父親有一個尊仰而完美的理想,更該為他的名譽辯護,韋姑娘,我不怪你!”
  目光中閃耀著智慧而寒凜的光芒,紫千豪又接著道:
  “不過,事實卻不容抹煞,公理卻無法歪曲,我告訴你的,全是真話,信與不信,那就全在你了!”
  突然間,韋小茹的淚水奪眶而出,她哽咽著,痛苦的道:
  “紫千豪,我恨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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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4:54 AM

第06章 釋窘情 雅士度量

  深沉的,紫千豪道:
  “我明白,當我告訴你這些,你自是不會感激我的,但是,韋姑娘,你要知道,韋蕪是你的親生父親,無論如何,他是愛你的,不要以父親為羞恥,人活著,總有各種不同的生存方式,這並不是罪惡.充其量,只是遺憾罷了!”
  傷心的哭泣著,韋小茹綴泣的道:
  “我永遠敬愛我的父親……我也永遠痛恨你,紫千豪,你不僅手毒,心更狠。”
  一側,“斷流刀”伍桐忍不住怒吼道:
  “臭丫頭,你說話考慮點!”
  擺擺手,紫千豪淡淡的道:
  “不要怪她,伍桐,任誰處在她的境遇中也會如此的,那個人不痛恨他敗家傷父的仇人呢?”
  輕輕的,熊無極走了上來,他道:
  “紫幫主,你真要饒了這妮子?”
  紫千豪安祥的道:
  “為什麼不?”
  咽了口唾沫,熊無權壓低了嗓門道:
  “難道說,幫主,你看不出她兩眼的仇恨和怨毒嗎?留著她,只怕早晚是個禍害呢!”
  豁然笑了,紫千豪道:
  “我當然看得出,但我認為一個父仇家恨而能捨命雪恥的人是個忠孝俱全的人,這種人我欽佩,熊兄,我不願殺害她,天底下有許多許多鬚眉男兒甚至還比不上她這種心膽見識呢!”
  熊無極忙道:
  “我不是勸你宰個女娃,紫幫主,我只提醒你她可能在以後的漫長歲月中糾纏不休!”
  一拂豹皮頭屯紫千豪道:
  “假如她不明正邪,不知利害,那麼,她就來吧,至少,她已曉得了一點,事不過三,而我已恕她兩次了!”
  熊無極無奈的道:
  “紫幫主,你真是個君子,但使我不滿!”
  哈哈大笑,紫千豪道:
  “也只有請熊兄包涵了!”
  這時
  黑沙谷中,一名孤竹幫的頭頜飛奔而來;他氣喘吁吁的跑到紫千豪身前,躬身整容道:
  “稟大哥,仇堂主要我來請示大哥一下,這邊是否須要谷裡遣人來援?如若已然獲勝,谷中俘敵要不要解來外面?”
  點點頭,紫千豪道:
  “回去告訴仇堂主,說這裡的排殺已經結束,大獲全勝,谷中俘敵。通通給我解押過來!”
  那名頭領答應一聲,轉身自去,紫千豪不禁疲乏的伸了伸腰。拉著熊無極,到不遠處一塊平坦的石頭上坐下。
  八名孤竹大漢,此刻也將韋小茹團團的圍住,八柄雪亮的大馬刀,全指向在她的身上!
  脫下了一雙“金犀皮”手套塞入懷中,熊無極用力揉了揉臉,他朝沙地上吐了口唾沫,道:
  “肚皮餓了!”
  紫千豪笑道:
  “不用急,回山之後,有山珍海味擺好了等著!”
  頓了頓,紫千豪又道:
  “等一下,遊小詩來到這裡,熊兄,你卻要好生向他解釋解釋,我想他一定頗不愉快!”
  嘆了口氣,熊無極道:
  “只怕這酸丁要探翻我的祖墳了……”
  紫千豪笑道:
  “不要把事情看得太嚴重,遊小詩十分明理,他必不會過於責怪你的,熊兄,你放心好了。
  搓搓手,熊無極道:
  “古人說,‘衣不如新,人不如舊’,這句話是一點也錯不了的,紫帶主,今日之事,固不錯遊小詩是為了遵守諾言而抽腿作了壁上觀,不過,我也知道他之所以這樣做,也有一見分是為了我,我哥倆情誼深厚,再怎麼說,他也得顧念幾分,不好意思拉下臉來和我動手啊……”
  點點頭,紫千豪道:
  “當然。”
  謂了一聲,熊無極感慨的道:
  “但他這樣一搞,我就越發覺得慚愧啦,說真的,幫主,我預先在心裡早打好了底,如果遊小詩這酸丁要翻臉不認人,我,我就和他硬幹火拼,來個立還顏色……可是人家卻一直委曲成全,處處為了我來設想,那麼倔強的人也竟將一口氣蹩了下去,欸,我真愧對於他……”
  紫千豪道:
  “熊兄,遊小詩為人耿直磊落,不欺暗室,這個朋友可以深交,等一下他來了,我也會向他說明一番的!”
  他們正說著話,“二頭陀”藍揚善已經交待了善後事宜,大搖大擺填鴨似的走了過來,隔著老遠便叫道:
  “咱說,大哥哪,今天可***拉了風了,大獲全勝不說,還帶著些活蹦亂跳的,大哥,你沒事吧!”
  紫千豪一笑道:
  “還好,就是背上挨了古桂一扇!”
  驚了一下,藍揚善連忙奔來,邊道:
  “乖乖,重不重?”
  紫千豪道:
  “皮肉之傷,無關緊要。”
  拄穩手上的“金鋼杖”,藍揚善急急轉到紫千豪背後,邊道:
  “話不是這樣說,大病大痛全是由小處引起,大哥,咱先為你看一看,也好上上藥……”
  說著,藍揚善就蹲下他那有一百七八十斤重的胖大身體,開始為紫千豪檢視起背上傷口來,一邊察看,他一邊道:
  “他奶奶的,古桂這老三八蛋可還真叫心狠手辣,這一扇直切進去兩分深,有半尺米長……好在未曾傷到筋骨肺臟,其是不幸中之大幸……大哥,無甚要緊,咱給你上藥包紮之後,最多十天便可封口……”
  紫千豪笑道:
  “我知道沒有關係。”
  忽然,熊無極道:
  “紫幫主,他們來了!”
  紫千豪移目望視,不錯,黑沙谷中,近三十名孤竹幫兒郎正攙扶著敵我雙方的傷者緩緩往這邊行來,領頭的,是“毛和尚”公孫壽,在他們後面,“逸鶴”陳立青及他的兩個門人,還有“白儒士”游小濤等人,也緩緩的跟了過來……。
  紫千豪坐著由後面的藍揚善敷藥扎傷,邊低聲問:
  “揚善,外面死傷的弟兄有多少……”
  藍揚善一邊熟練的工作,一邊道:
  “戰死的約有四十徐名,輕重傷的也有三十多!”
  哼了哼,紫千豪道:
  “誰叫你們未聞信號擅自行動?”
  舐舐嘴唇,藍揚善苦著臉道:
  “大哥,並不是我們擅自行動……是他們留在外面的那十餘個混帳忽然發了瘋,更明確點說,是他們小心過度,竟然不乖乖的守在谷口,反而朝上山兩邊展開搜查起來,這一搜,咱就知道情形不妙,無奈之下,只有先發制人,下令攻殺,咱雖知這樣做有違諭令,事非得已,也只好從權一次了……”
  紫千豪冷冷的道:
  “以後要留神!”
  暗中籲了口氣,藍揚善忙道:
  “咱省得,開恩了,大哥!”
  紫千豪忍不住笑了出來,這時,谷中來人已到眼前,“毛和尚”公孫壽急步奔近,大聲道:
  “大哥,谷裡弟兄們戰死三十三名,輕重傷十一名,我們留下的人手不足,只將敵我傷者扶出,一幹遺屍尚未處理,請大哥派人進谷掩埋!
  紫千豪點點頭,高呼道:
  “伍桐!”
  那邊的伍侗大步跑來,躬身道:
  “大哥!”
  紫千豪低聲道:
  “你帶五十名弟兄,進入黑沙谷掩埋屍體,速去速回!
  答應一聲,伍侗自去召集人手了,紫千家又急忙吩咐各人將己方傷者扶坐下來,尤其是“雙鈸擒魂“房鐵孤,更派專人加意服侍,他坐下的地方連厚毛毯也早就鋪設妥當了……。
  壓著嗓門,熊無極低聲道:
  “看這情形,紫幫主,你要在這裡升堂審敵?”
  紫千豪頷首道:
  “此處荒僻寂靜,罕見人煙,在這裡消怨了仇,又有什麼不妥的呢?”
  熊無極忙道:
  “當然好,不失為快刀斬亂麻的手段,速了速結!”
  說著,他斜眼瞅了瞅站在右手邊不遠處的陳玄青與遊小詩等人,此刻,他們全皆面無表情,目光郁郁,而沉重的趕視著周遭急忙來去的一些孤竹兒郎們,在此刻的情形下,他們四位的身價顯得異常特殊而微妙,他們算不上是孤竹幫的仇敵,當然,也不能說是朋友,談不上友好,亦說不上對立,總之,他們的處境尷尬又為難,但是,他們卻無法在現在轉身離開,他們都希望與看到全部事件的結果,或者說 他們希望能替中原來的被俘同伴們做些什麼,當然,那是指在限度以內的情形而言,他們早就想離開這裡了,就是有這些心理上的負荷來系著他們才留了下來,其實,他們都明白,在即將來臨的場面中,每一幕都會使他們窘迫與難堪的……
  現在,藍揚善已經為紫千豪背上的傷口效上了藥,又包紮妥當,他將衣縫拉好之後,拍拍手站了起來,笑呵呵的道:
  “成了,大哥,不出十天八日,必然痊癒如初……”
  紫千豪沒有理他,卻注意到旁邊熊無極面色怔忡與訕然,於是,他靠過去一點,微笑道:
  “熊兄,你在想怎麼向遊小詩他們敘說這件事,是麼?”
  點點頭,熊無極苦笑道:
  “不錯……”
  紫千豪道:
  “那麼,我陪你一起過去。”
  遲疑了一下,熊無極尷尬的道:
  “遊小詩的脾氣我很清楚,假如我們兩個一道去了,他萬一說話有些不中聽的,紫幫主,你就會受委屈啦……”
  笑了笑,紫千豪道:
  “看遊小詩的外貌及方才的言行,他該是個明理通俗的豁達的人,我想,他不會在事情到達加今的結果之後再有不遜之言吧?”
  熊無極舐舐嘴唇,道:
  “我是指,呃,我與他私下情誼那一方面來說……”
  笑了笑,紫千豪道:
  “你們私人情誼深厚,他埋怨你幾句自是理所當然,但他卻未必會扯下臉孔衝著我來,就算他真是一肚子怒火吧,熊兄,看在你的金面上,我紫千豪還有什麼忍不下去呢?”
  睜大了眼,熊無極道:
  “真的?”
  紫千豪笑道:
  “是真是假,一試便知,熊兄,你我何不現在便去一試!也好看看我紫某人的涵養如何?”
  一拍手,熊無極起立道:
  “行,紫幫主,果然是一番豪士風範!”
  紫千豪也站了起來,邊笑道:
  “過譽了……”
  說著,他又交待一旁的藍揚善道道:
  “揚善,所有傷者俱須悉心調治,死者妥善掩埋,尤其是房掌門,更要特別照拂,敵方囚俘,全部集中待審,這些事你馬上去巡視辦理,一切弄好了,過來告訴我!”
  藍楊善躬身道:
  “大哥收心,咱這就去辦!”
  點點頭,紫千豪拉了熊無極走向陳玄青及遊小詩那邊,他們看見紫千豪和熊無極走來,也十分友善而謙恭的迎上了幾步。
  紫千豪雙手抱拳,道:
  “在下紫千豪,與陳掌門、遊兄及二位兄台重行見禮了。”
  陳玄青、遊小詩等人急忙還禮,口中連稱不敢,紫千豪瀟灑的用劍柄一拂豹皮頭巾,安祥的笑道:
  “眾位兄台當初雖抱敵對之心遠自中原來此欲與在下干戈相見,但卻不為鄉愿所惑而揚棄信約,不以橫暴所懼拋舍道義,這份磊落心性,坦蕩豪情,足令在下幕儀欽服,各位兄台要認為在下尚有可取之處,在下至願掬誠結納,與各位另行訂交,重論敵友!”
  一番話說得不亢不卑,入情入理,更帶著三分真切,七分熱誠,“逸鶴”陳玄青與“白儒士”游小濤等人便有什麼絲絲不快,如今也出不得口了,首先,“逸鶴”陳玄青開口道:
  “紫幫生少年英才,一方霸主,我等實是神往心儀已久,無奈緣 一面,今日以前,僅未有幸識荊,而我等廁身中原武林,無論公私兩面,難免與同道中人聲息相通,時而往來,‘南劍’關心玉與我等昔今素有淵源,站不說他為人如何,此次與幫主你結怨曲直屬誰,在未與尊駕相晤之前,我等已先接關心玉之‘俠義帖’邀約助拳,紫千豪,有道是‘人不親,土也親’,彼此同為中原武林一脈,又時相交往,這“俠義帖”一到,我等便是再有得難,又怎麼誰托,而我等既然自中原退遙千里趕來西陲,自是只看與尊駕武力解決之一途,這其中或有隱情,或有是非,當時亦難以理論了……”
  黑須微揚,陳玄青又爾雅的道:
  “因此,黑沙谷中,我等事前並未生有與尊駕結怨之意,但卻頗為贊同等駕所提出之決鬥方式,決鬥結果,雖然尊駕得勝,但我等有言在先,便也只好認了,那知古桂等人卻竟欲毀諾背信,意圖展開混戰,這一著,非僅大出我等預料之外,更激使我等大為不滿,憤而退出中原陣列……尊駕氣度軒昂,風範高雅,尤俱悲天憫人之心懷,雖說我等與尊駕勢處敵對,卻仍極端欽佩,尊駕有心折節下文,我等自覺有幸,只恐攀附盛名,不成體面罷了……”
  豁然一笑,紫千豪道:
  “大家俱是江湖中人,理該粗豪爽直些才是,各位見台,在下十分期盼能與各位交鋼連心,至於那些客套之言,我們最好兩免……”
  這時,熊無極磨磨蹭贈的扶了上來,他先幹澀澀的打了個哈哈,又搔播滿頭亂發,窘迫的道:
  “陳掌門、小詩,你們不再對我有氣了吧?”
  陳玄青灑然一笑道:
  “當然,人各有志,怎可相強?再說,熊兄的選擇並沒有錯,紫幫主這位朋友,確實較古桂那批人好得太多了……”
  一側,遊小詩卻寒著臉道:
  “這一點我不反對,我就很那被殺才沒有率先給我打個招呼,令我陷入那種進退維谷,左右俱難的窘境裡!”
  熊無極老臉一笑,靠近了些道:
  “小詩,你就歇歇火吧,你看看,紫幫主這人你也見過了,人家是何等的重義尚仁,豪邁磊落?無論是氣質、風度、胸襟、見識,那一樣不比古桂那批人強?那一端不比古桂那批人高!談到黑白是非與善惡邪正,更是清清楚楚,一見分明,古桂那些人只不過掛著羊頭賣他姐的狗肉,說穿了一個銅板不值,還硬懸著招牌稱‘俠義道’,其實,他們那能拍著‘俠義’兩字的邊?這件事一攤開來,古桂那邊可說毫無是處,一概的全乃仗勢凌人,無理取鬧,小詩,你說說看,像他們那種人,我著幫著他們為非作歹,不怕遭天打雷劈麼?”
  鼻孔中冷冷一哼,遊小詩怒道:
  “你說得全對,老殺才,我只向你,既然你決定了要倒邊,要反過紫幫主這面來,你為什麼不事先帶個信給我?就算我不見得會馬上跟你過來,至少我也能托詞退出他們的行列,但你卻迷裡迷糊,三棒子打不出一個臭屁,把我坑在了當場,弄得不上不下,簡直就差有一條地縫鑽將進去!”
  乾笑著,熊無極忙道:
  “我……我……呃,我只是一下子沒有想到,我以為等見了面再把你招呼過來就得了……”
  “呸”了一聲,遊小詩氣憤的道:
  “等見了面把我招呼過來就行了?老殺才,還虧你是個成名江湖的大人物,你以為我們全是三歲幼童在玩‘官捉盜’的遊戲?還是一同逛窯子走岔了門?只要招呼一聲就過來了?
  事情會有這麼簡單,就算我再想過來,我當場那張面皮又往那裡放?可恨!”
  臉紅脖子粗的,熊無極吶吶問道:
  “小詩,只怪我一時疏忽,令你如此難堪……可是,你也承認,我並沒有做措哪……”
  遊小詩恨恨的道:
  “再錯,再錯的話你還不如乾脆拿把刀來宰了我今我好受些,天下竟有你這等糊塗蛋!”
  急忙打恭作揖,熊無極低聲下氣的道:
  “好了好了,小詩,你他娘罵也罵了,損也損了,我這廂賠個不是,你就收收你那雷霸之怒行不?人非聖賢,熟能無過?你就想了我這一遭,把那張死板板的腦給我換一換吧!”
  經過這一頓發洩,“白儒士”遊小詩的滿腔怨氣不由消失了大半,他的臉色緩和得多的道:
  “虧你還誕得下臉來!”
  這時,紫千豪連忙接上去道:
  “遊兄,多有得罪了。”
  連忙插手,遊小詩誠懇的道:
  “紫幫主休如此言,在下決無責怪熊無極此舉不該之意,在下只恨他事前不預為通告,至使在下陷身窘境之中,其實,在下對尊駕神仰已久,早思攀結,奈何素無機緣,今日此會,正可了償心願,交外尊駕,抱憾之處,便是方才谷中血戰,在下歉末能以效力……”
  紫千豪笑道:
  “遊兄太謙虛了 ”
  頓了頓,他又道:
  “至於熊兄此次甘冒大不違,豁出身家名聲支援在下。在下實為感激,熊兄之古道熱腸,尚俠崇義之心懷,俱令在下敬佩,而遊兄能明其苦衷,釋以高誼,尤使在下欽服,這裡,在下重新謝過了!”
  遊小詩動容之下,忙道:
  “紫幫主言重了,有重了……”
  現在,熊無極才算去把一顆心放下來了,他搓著手,呵呵笑道:
  “娘的,所以說哪,人不能叫劉個抓著痛腳,只要一吃別個抓著,你看吧,人家的臉色威風就全擺出來了,呼雲是雲,呼雨是雨,你呢?就只能硬著頭皮受著,誰叫你吃人家拿住把柄了啊?”
  遊小詩忍不住笑了出來,他狠狠的道:
  “老殺才,如今你可又有風涼話說了!”
  眨動著那雙青虛虛的小眼,熊無極道:
  “風涼話?這才不叫風涼話呢,這是傷心話,娘的,你沒有著見你方才那付熊樣子,就活脫你是我的老爹,在威風八面的教訓兒子一樣,我呢?誰叫我心裡虛,便只得任由你抓著小辮子叱喝啦……”
  笑出聲來,遊小詩道:
  “如今你可又活潑啦?我就知道先前你那哭喪著老臉的模樣全是故意裝扮出來給人看的……”
  呵呵大笑,熊無極道:
  “假如我不擺到出孝順兒子的面孔來,你他娘的不就越發暴跳如雷,恨不得一頭撞死我了?”
  遊小詩笑罵道:
  “老不害臊!”
  於是,一些隱隱的困惑,一些淡淡的不歡,全都在這一片笑聲中消失殆盡了,現在,他們中間已不再有敵視,不再有隔核,甚至,連一些兒尷尬,一些兒困窘都不存在了,他們形色暢愉,談笑風生,那模樣,嗯,就和相交了多年的知友良朋一般,融洽極了,親切極了。
  走近了一步,陳玄青小聲道:
  “紫幫主……”
  紫千豪回過頭來,微笑道:
  “陳掌門有何見教?”
  略一遲疑,陳玄青道:
  “有一件事,我不知該不該問,而問過之後,我可不知道該不該說……”
  智慧聰穎的紫千豪已經大約猜到了對方會問什麼事,說什麼事,他平靜而和善的說道:
  “但說無妨。”
  輕拂黑須,陳玄青低徐的道:
  “敢問紫幫主,中原同伴之中.被尊駕虜停者甚多,未知紫幫主是否即將於此地發落?”
  紫千豪坦然道:
  “正是。”
  陳玄青又道:
  “敢問尊駕欲待如何發落?……”
  深沉的一笑,紫千豪道:
  “這種罔顧信約,背棄公義。藐視江湖傳規的強仇大敵,陳掌門,你以為應該如何發落呢?”
  紫千豪這反問製問,以矛頂矛的說話方式相當利害,連老謀深算的陳玄青也不由窒了一窒,鬥然間沒有答上話來!
  沉吟片刻,陳玄青幹澀的一笑道:
  “當然,紫幫主,以江湖過節與傳統規例來說,他們大舉入侵貴幫地盤,並首先啟釁尋仇,這等行徑。自是難以恕過,必須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但是,江湖過節與傳統規例是死的,卻也要看能以運用它的人如何解釋及處置。而這些,便在那位運用者的存心了……”
  中原來放的被俘諸人,再怎麼與陳玄青等臨陣反目,搞得分裂異端,但他們總是們屬中原武林的一脈。更是同為一個目標相偕而來的,人與人之間,多少也有點情份存在,因此,雖然陳玄青等人不值他們所行所為,更採取了與他們背道而馳的作法,到了最後。卻仍然不忍眼見他們落得悲慘下場,這,便是那一點情份的關係了,自然。這和內心深處那一抹隱隱的,未能為共同達成目的而生有愧疚也有牽連,不過,陳玄青等人眼前的處境極其困難,他們有心要挽救那些被俘的同伴一把,但卻不能太過執著,太過堅持,因為他們現在的情勢不容他們這樣做,不僅武林甲事,便是天下的任何事情,做起來全不能“逾份”,逾份就是不知自量,就是不明利害了,飽經世故的陳玄青自是明白這個道理,而唯其他明白這個道理,在為被俘同伴請命活中,他就越發覺得礙難自立,措詞艱辛了……
  紫千豪是什麼樣的人物。對方話語之中的含意他豈有不知之理?固然,他有他的見解與立場,但他對陳玄青用心之良苦,沉甸之含蓄與得作頗為欽佩,在一笑之下,他意義深長的道:
  “陳掌門,在下會記得你方才所言,如若我能以斟酌的,自當以掌門所示儘量斟酌處置!”
  徐徐一鞠,陳玄青低沉的道:
  “如此,我這裡先謝了。”
  紫千豪還禮側身,邊道:
  “不敢。”
  旁邊,熊無極吆喝道:
  “你們就不要再酸氣沖天了,得怎麼做,紫幫主心裡有數,該宰的留不得,該留的宰不了,我們一邊看著才是正經!”
  遊小詩罵道:
  “老熊,你就連一刻都閉不上嘴?非要發表高論不可?”
  熊無極尚未回答,嗯,身肥體胖的“二頭陀”藍揚善已大步走了過來,隔著老遠,他已扯開嗓子叫:
  “大哥,諸事全妥啦,那些烏龜孫可是現在就提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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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4:55 AM

第07章 審罪孽 鐵腕石心

  紫千豪沉靜的道:
  “是的。”
  七八步外,藍揚善又翻身回去,邊道:
  “咱這就去佈置一番了!”
  所謂“佈置”,其實簡單不過,只是將部份人馬聚集起來而且,其餘的則分散四周戒備,現在,一百餘名孤竹壯士展翅般兩側排開,那些被俘者便由兩名青衣大漢俠持著一個個並列站在那塊平坦的大石之前,大石左右,則盤膝坐下了孤竹幫的一幹大頭領及堂主:“毛和尚”公孫壽,“白辮子”洪超,“判官令”仇三絕,甚至連腿負重傷的“雙鈸擒魂”房鐵孤也坐到了一側,準備看看這場血戰後的最終結局。”
  於是,紫千豪告罪一聲,大步行向那塊平坦的石頭前坐下,‘二頭陀”藍揚善安排定了,自家也一屁股坐到仇三絕身邊。
  陳玄青與遊小詩等人自是不便靠近參觀,他們仍然站在原處屏息注視著情況的發展,連熊無極也不好意思上前湊這份熱鬧,他與遊小詩站相一起,當然,他們全是沉重的,陰翳的,焦灼而又緊張的……
  緩緩在石面上坐上,紫千豪右手執著“四眩劍”拄地,豹皮頭巾問泛著隱隱的紋光,他雙目如刃,凜烈的道:
  “帶古桂!”
  兩名青衣大漢如狼似虎的將那雙手斷落,形情萎頓孱弱的“一扇指天”古桂扶持上來,如今的古桂,那還有一丁點“咸陽”霸王的威儀?他是如此衰敗,伽比狼狽,又如此憔悴不堪,前後簡直已判若二人了:
  紫千豪目注古桂,冷冷的道:
  “古桂,你知罪麼?”
  古桂雙眼暴睜,其光如血,嘶啞又慘厲的,他尖嚎道:
  “卑鄙無恥的紫千豪,殺剮由便,你卻憑什麼審問我們?大難莫如死,你有什麼方法不妨全使出來,要羞辱於我卻是休想!”
  一側的“二頭陀”藍揚善忍不住了,破口怒罵:
  “咱操你的六舅,作***已是階下囚,刀頭肉,還發什麼邪威,你是果真活膩味了麼?”
  坐在藍揚善身邊的仇三絕不禁大吃一驚,他知道藍揚善到底加入孤竹幫的時日還短,一般情形尚不太熟悉;孤竹幫規,龍頭幫主問審刑,不准任何人出聲播言,否則即以冒犯換上之幫規處理,如今藍二頭陀不明就理,急毛竄火的爆出了這一套葷素俱全,怎不捨身為執法首腦之仇三絕嚇出一身冷汗?
  急忙往傍邊一挨,仇三絕狠狠在藍二頭陀大腿上捏了一把,邊低促的道:
  “我的老爹,你還不住口?”
  一聲痛尚未呼出,紫千豪那兩道寒如雙刃的目光已冷冷投注過來,藍揚善甫一接觸,不禁心頭“通”的一跳;這才知道,自家又出了紕漏,不禁唬得趕忙低下頭去,連大氣也不敢多透了一口……
  哼了一聲,紫千豪又轉回頭來,對著古桂道:
  “你問我憑什麼審判你,是麼?問得好.古桂,但也問得蠢,這答覆很簡單,只是我戰勝你們罷了!”
  嗔目切齒的,古桂嘶吼道:
  “紫千豪,你這個大膽狂夫.你……你勝得了我,勝得了眼前有數的寥寥幾人。但是,你勝不了整個中原武林道。”
  冷冷一笑,紫千豪尖銳的道:
  “你錯了,古桂,今日你們前來西陲尋釁,並不能代表整個中原武林道,換句話說,整個中原武林道亦非你等御用之物!眼前,就有很多活生生的例子,古桂,你只能算中原武林道的一個敗類!”
  面容歪曲,全身抖索著,古桂推肝瀝血般叫道:
  “你……你你你……紫千豪,你不用在這裡盛氣凌人,得了便宜賣乖……我古桂不蒙天佑,栽於你手,要殺要別悉聽尊便一有的是人會替我報仇,有的是人前來疆邊陲除你這狂夫!”
  平靜而冷酷的,紫千豪道:
  “除非真理不存,公義已泯,才會如你所雲。古桂,中原武林,黑白雙道,不似你這般的瘋狂,更不似你這般的邪惡與跋扈!”
  說到這裡,紫千豪猛然頓劍,在“蓬”聲沉響中,他厲呼:
  “藍揚善!”
  藍二頭陀吃了一驚,慌忙站起,提心掉膽的躬身回應:
  “在!”
  紫千豪面如嚴露,凜烈的道:
  “給我破除此人丹天真氣!”
  一搓手,藍揚善躍了出來,他胖大的身形往前一搶,左掌虛戳而出 被扶持著的古桂頓時蓬發上指,日毗欲裂,他竟運起周身殘力,狂吼聲中猛然撞翻了扶持著他的左右兩名孤竹大漢,飛起十七腳踢向藍揚善!
  於是,藍二頭陀虛幌的左手一抖縮回,右掌食中二指合併如戟,突然自另一個古怪的方向穿出,又狠又準的深深點戮上古桂肚臍下兩寸之處的氣穴!
  令人毛髮驚然的尖嚎著,古桂一個筋斗栽翻於地,痛苦至極的滾動撲騰,抽搐顫抖,可憐他那一身賴以護體發力的丹田真氣。便在藍揚善這一指之下全被點破戮散!
  一揮手,紫千豪叱道:
  “拖下去!”
  那兩名被撞翻在地的孤竹大漢,正自鼻青眼腫的爬將起來,他們得令之下,一腔怒氣頓時發洩在尚在滾顫不休的古桂身上,兩人急步上前,就宛如拖扯一條死豬一樣,粗暴狠辣的將古桂硬生生拖了下去!
  紫千豪連眼皮也不眨,冷沉的叫;
  “帶古少雄!”
  同樣的,“黑馬金農”古少雄也被兩名孤竹大漢挾持上來,現在的古少雄,非但早已稱不了“俊逸瀟灑”“英姿挺拔”那種淒慘又萎頓的模樣,簡直已和一個垂垂待死,奄奄一息的遲暮老人差不多了,他的面龐是灰紫的,目光是晦澀的。左肩頭一片血肉模糊之外還加上沾滿了沙土,一襲金衣光彩盡失,血跡斑斑,污皺不堪,他傷得嚴重的小腹處已經用一條白布單扎捆兜起,然而那條白布卻早已被血水滲透了……
  低緩的,紫千豪道:
  “古少雄,若我恕你,你願意不再與我為敵麼?”
  艱辛的抬起目光注視紫千豪,古少雄痛苦的抖索了一下,他舐舐乾裂失血的嘴唇,氣若遊絲:
  “如果……你是我……紫千豪……你會怎麼樣做?”
  冷硬的,紫千豪道:
  “如我是你,我今天便不會在此!”
  雙眸的光芒黯談又悲比古少雄喃喃的道:
  “是麼?……是這樣麼?”
  突然一痙攣,他淒楚的道:
  “紫千豪……我……我左肩已廢……還能再有什麼做為?罷……了……我答應不再與你為敵……更進一步……說……我如生還中原……便自此……退出武林……終老……洛陽故里!”
  紫千豪冷靜的道:
  “此言不虛?”
  疲頹的點頭,古少雄艱澀的道:
  “不……虛……”
  用力頷首,紫千豪道:
  “藍大頭領,立即為他救藥治傷,務須救回此人性命!”
  侍立一側的藍揚善連忙答應,一招手,親自帶著那扶持古少雄的兩名手下走開。
  大馬金刀的坐著,紫千豪再次開口:
  “帶陸安!”
  緩緩的,步履蹣跚,形容憔悴,混身沾滿著血跡砂土的兩河第一高手“銀旗尊者”陸安已由兩名腰粗膀闊的青衣大漢扶持上來,陸安似是不良於行,每在腳步移動之間,他俱是痛得汗如雨,臉色如臘,連呼吸聲都鬥然變得粗濁了……
  凝往對方,紫千豪低沉的道:
  “陸安,我願恕你,但你要允諾不再和我為敵 ”
  倏然狂笑一聲 這一聲狂笑卻又幾乎抽掉了陸安的筋,他渾身猛一痙攣,卻強自忍住,咬牙切齒的叫道:
  “你在做夢,紫千豪,我姓陸的寧願死,也永不會忘記今日之恥,也永不會輕恕過你!”
  淡淡的,紫千豪道:
  “陸安我要提醒你,陸安,你可知道在你說出了這些話以後,將會得到什麼樣的後果麼?”
  凜然的長笑,陸安夷然不懼的道:
  “至多一死罷了!”
  冷冷的,紫千豪道:
  “你可明白,如果你願意,便能以不死?”
  憤怒而鄙夷的仰起頭來,陸安暴厲的道:
  “今日受此凌辱,我早已覺得生不如死 除非在斬你的狗頭之後!”
  深沉的一笑,紫千豪靜靜的道:
  “斬了!”
  於是,一名頭領應聲而出,他先向紫千豪恭身行禮。“霍”的翻身,就在一翻身的當兒,背後斜插著的大馬金刀已出鞘,寒光映空急旋,連揮三次,這時,那兩名夾著陸安的青衣大漢已齊齊大吼如雷,驀然將陸安的頭頸朝前按下!
  但是,就在這千鈞一髮中
  一個沙啞而急迫的語聲突然自一側轉來:
  “且慢!”
  那名雙手握刀,正自凌空舉起的頭領,聞聲之下不由一楞,他急急望向那發聲之人,目光又馬上轉到紫千豪臉上,等待指示。
  紫千豪這時也循聲而注視,嗯,那位出聲救人的朋友,竟然就是“雙鈸擒魂”房鐵孤!
  苦笑了一下,紫千豪揮手道:
  “退下去!”
  於是,那名頭領立即收刀退後,兩名用力按著陸安背脊的孤竹大漢也連忙鬆開了手,又將陸安扶正。
  這時,房鐵孤站了起來,他先朝紫千豪歉意的一笑,啞著嗓子道:
  “少兄,尚清少兄恕我房鐵孤斗膽冒犯之罪!”
  紫千豪忙道:
  “言重了,房兄必有高見?”
  房鐵孤頷首道:
  “陸安與我相識十有七年,交往雖不殷勤,卻乃誼屬君子,少兄,一則我與此人有舊,再則陸安並非十惡不赧之徒,是而斗膽請命,尚情少兄萬莫見責!”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
  “不敢,房兄既是有意留下陸安一命,我又豈能不從!”
  擺擺手,房鐵孤道:
  “少兄且情稍待,我自有道理!”
  說著,他轉向面色灰敗的陸安道:
  “陸兄,古人雲:‘死有重於泰山,有輕於鴻毛’,陸兄今日一死,未知所為何來?所死何值?又是為何而死,為誰而死?”
  一徵之下,陸安脫口道:
  “我……房兄……我只是羞憤難當,怨氣難咽!”
  狂笑一聲,房鐵孤大義凜然的道:
  “但陸兄你卻為何遭此羞憤,又為何噎此怨氣?”
  一下子呆住了,陸安神色悽惶,頰肉抽搐,雙目光芒也剎是迷惆黯淡下去,於是,房鐵孤又厲聲道:
  “陸兄,這只因你不察是非,不辨忠姦,不明曲直,不分黑白之過,易言之。你乃咎由自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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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4:55 AM

第08章 曉大義 成全鴛盟

  陸安有如焦雷震耳,寒冰驟頂,他在一作僵愕之後,又機價伶的打了個顫僳,聲音暗啞又惶悚的道:
  “房兄……果是如此麼?”
  房鐵孤肅穆的道:
  “我與陸兄你相識十有七年,交以道義,結以至誠,自不會以言語來迷惑陸兄心志,我個斗膽為陸兄請命,目的只是不欲眼見陸兄為了一椿不值殞命之事而輕言犧牲罷了!”
  頓了頓,他又誠摯的道:
  “今日此事,曲直屬誰,業已昭彰若揭,有目共睹,‘南劍’關心玉不分是非,單憑霸力貿然為了助拳,在一種不公平的較鬥方式下他自己猶尚栽了跟鬥,又豈能反過來責怪於人?其中牽涉到西陲武林勢力的爭執,‘玉馬堡’早蓄的禍根,這姑且不去論它;就憑了方才黑沙谷那背信的一幕,陸兄你卻在一邊看得清楚,為了這些不仁不義,僅只崇尚暴凌的同遭敗類,你若白白賠上一條命,我試問你,陸兄,你這條命賠得意義何在?價值何在?”
  垂下頭去,陸安悲痛的道:
  “我是認為,受人之託,即應忠人之事……”
  用力頷首,房鐵孤道:
  “說得對,為了情宜,為了淵源,陸兄你接下了關心玉的‘俠義帖’,殊不說關心玉散開這‘俠義帖’的根本原因便是一件錯誤,便是一種歪曲事實真理的手段;你接下了,看在昔日交往上你也迢迢千里趕來西陲為姓關的雪恥復仇,如今不論勝負,你本身已經受了不輕創傷,在本份上來說,你也已仁盡義至,毫無愧憾了,易言之,對關心玉你也有了血的交待,為了他這件羞于語人的醜事你猶賣力到這種地步,陸兄,足夠有餘了;而一件糾葛乃有一種結束,糾葛結束之後,便不該再行纏粘下去,何況你這糾葛的本源又徹底是個錯失?那就更不該纏粘下去,單為了意氣之爭而不可想有的糟塌自己了!
  房鐵孤目注對方,懇切的續道:
  “陸兄,為人之道,首重是非,何事可行,何事不可行,全在方寸之間,我房鐵孤敬你心性磊落耿直,重你為兩河之雄,實不願你遭受一時朦惑而自毀將來,冤家宜解不宜結,你,多斟酌了!”
  猛然抬頭,陸安臉龐上一片暸悟感激的湛湛光彩,雙目中也隱現淚波,他吃力的抱拳道:
  “多謝房兄金玉良言,重謝房兄代為設詞留命之恩……”
  房鐵孤平靜的一笑道:
  “不敢,如此說來,陸兄是想通了?”
  淒苦的嘆息一聲,陸安黯然道:
  “至少,我這一口難咽之氣是叫房兄給順過來了……”
  說到這裡,防安轉向坐在面前的紫千豪,低啞的道:
  “紫……幫主,我陸安答應今後之日,永不與閣下為敵……”
  紫千豪和煦的笑了,他真摯的道:
  “十分歡迎尊駕作了這項決定,且後尊駕有興,我紫千豪隨時期盼尊駕能以蒞臨西陲一遊,容我等重行論交,再教故情,我紫千豪亦可略盡地主之誼!”
  苦笑著,陸安拱手道:
  “盛情厚賜,陸某心領了。”
  紫千豪微笑道:
  “言重,言重。”
  他又一揮手,道:
  “扶著陸大俠下去好生代他敷藥治傷。”
  於是,那兩名孤竹大漢左右攙著陸安下去之後,紫千豪略一沉吟,喝道:
  “將關功偉、韋小茹一併押上!”
  四名孤竹兒郎,兩人扶侍一個,連拖帶拉的把關功偉與韋小茹強行扯到紫千豪的跟前;可憐先時還英姿颯爽。氣宇不凡的關功偉,如今卻已萎頓如斯;披頭散髮,衣衫破碎之外,更加上斑斑的血跡與草草包紮後浸透了血活的零亂織帶,他的一張面孔如同臘的,雙目光澤枯澀,氣息奄奄,幾乎連站全站不穩了,韋小茹比關功偉稍強一點,卻也是相似的血污狼藉,衣裳破爛,臉上的顏色青中泛灰,在兩名如狼似虎的彪形大漢挾持之中,顯得是恁般孱弱,又恁般悽惶……
  紫千豪默默的凝注著眼前的兩個年青俘虜,也是這一次爭鬥血戈的罪魁禍首,他心中興起無限感慨,也有無限矛盾,他實在不願再將此二人殘害,但是,他亦不願為自己日後留下更多的麻煩,而這兩樣不願使相互衝突了,為仁恕念,他有心饒過此二人性命,為絕患計,就勢必斬革除根,而斬草除根在如今來說,簡直易如反掌;關功偉韋小茹二人的生命俱皆操於他的手中,只要一句話 僅使口舌掀動一下,便除後憂,永絕後患了……不過,這樣做,行嗎?會使他自己安心嗎?不管為了什麼,不論道理對與不對,他自己總是傷過對方兩人的父親,甚至洗劫過韋小茹的家園 縱然那些財物乃是韋羌的不義所得,事實上總也是洗劫了啊,如今再除掉他們的子女,不是就太也趕盡殺絕了麼?可是,設若任由他們自去,以後的歲月裡,誰敢保證這兩個年青人不再行糾纏呢?
  這時
  “判官令”優三絕湊了上來,悄聲道:
  “大哥,這一男一女,俱是關心玉及韋羌的親生後人,他們既然有能力行走江湖,有志氣代父報仇,就也應該擔承江湖上傳統的殘酷與血腥 ”
  冷漠的,紫千豪道:
  “三絕,你的意思是?”
  仇三絕狠酷的道:
  “本堂認為應將此一雙禍害除掉!”
  靜默了片刻;紫千豪低沉的道:
  “三絕,這樣做,我於心不忍。”
  “大哥,這兩個小狗不先探討事實真象,不充分辨是非黑白,只管一個勁的在江湖上激流言,求幫手,一心一意欲取得大哥性命而罷休,足證他們已經失去理智,昧煞良心,這種混賬東西一刀殺卻了有何不忍之處?再說,設若大哥今日與他們易地而處,他們對待大哥也會稍存側隱之心麼?“
  微微笑笑,紫千豪道;
  “我並不十分責怪他們 ”
  仇三絕愕然道:
  “為什麼?”
  紫千豪淡淡的道:
  “因為他們全是為了父仇家恨,處在他們這種境地,三絕,如果沒有這等做法才叫不可饒恕,由此可見,他們至少還懂得一個‘孝’字,這,就值得留下他們的性命了。”
  仇三絕急道:
  “但大哥,放虎歸山,後患無窮!”
  搖搖頭,紫千豪徐徐的道:
  “他們在我眼中,尚不夠一頭虎的力量,再說,我方才已經表示過這一次要恕那韋小茹了……”
  焦灼的,仇三絕道:
  “如若大哥說過這一次再度饒恕那韋小茹,自然亦不便改口,可是卻也有一個變通的方法!”
  笑了笑,紫千豪道:
  “什麼變通的方法?”
  壓低了聲息,仇三絕道:
  “眼前不妨放她,由本堂譴人在半途將之截殺!”
  臉色一沉,紫千豪斷然道;
  “不可!”
  心臟子跳了跳,仇三絕仍然鼓著勇氣道;
  “本堂可以做到天衣無縫,大哥亦能以踐行之諾,如此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
  冷冷的,紫千豪道:
  “不可!”
  吸了口氣,仇三絕硬起頭皮,退讓了些。
  “既然大哥堅持,本堂自當遵諭,不過,大哥並未允諾也饒過那關功偉小子的性命吧?”
  抿抿唇,紫千豪平靜的道:
  “三絕,這件事讓我自己作主,好不?”
  連忙躬身垂手,仇三絕訕訕退下,紫千豪暗嘆一聲,目注面前那萎頹不堪的一男一女,沉緩的道:
  “關功偉,你願意釋仇解怨麼?如果我恕你一命?”
  創痕累累,血透重衣的關功偉。聞言之下驟然睜開那雙垂場的眼皮,他兩只瞳孔中的神色任是那般枯澀與痛楚,此際卻突而噴出血似的紅光,滿目的牙齒挫得格格作響,他怨恨至極的道:
  “除非你殺了我!紫千豪,父仇不共戴天,你休想我舍和你釋怨解恨,天下沒有這等便宜之事!”
  冷靜的,紫千豪道:
  “但是,你可曾考慮過我此時殺你易如反掌麼?”
  淒啞的狂笑一聲,關功偉倔強的道:
  “落在你手,我早就沒有奢望生還,你既要取我的性命何不爽快一點?如此假仁假義,惺惺作態,又能騙過誰?”
  紫千豪並不發怒,他容忍的道:
  “聽著,關功偉,我之所以不願取你生命,乃因為你尚能克盡孝道,而且你還年輕,未來遠景大是可期,你正是應該享受人生的年代,現在毀了你太過殘忍,只是這些原因而已,我並非懼於你,就憑你那兩下子想對付我還差得太遠,你更要明白,如今我是在勸你,不是在求你!”
  頓了頓,他又低沉道:
  “在江湖上闖盪,過我這種日子,怨已給得太多了,我不在乎另加上你們這一兩件,我是可惜你尚有一段美好的時光將要毀滅,而那原本可以替你保留著的,關功偉,你願意化解我們之間的梁子了麼?”
  挺立在那裡,關功偉仰首望天,黯啞卻強橫的道;“紫千豪,我們勢不兩立!”
  沉默了一下,紫千豪道:
  “你寧願死?”
  關功偉硬生生的道:
  “生不得報父仇,我死後變歷鬼也要找你索命!”
  淡淡一笑,紫千豪道:
  “有志氣!”
  雙頰的肌肉急劇抽著,關功偉憤恨的叫:
  “你用不著老氣橫秋的來教訓我!紫千豪,你並不比我大幾歲,你憑什麼可以賣這種狂?”
  四周的孤竹勇士們俱已群情憤激,發捎上指。一雙雙眼睛噴火似的怒瞪著這不知鬼話的關功偉,個個都恨不得衝上去將他生剝了!
  紫千豪故做不見,他安祥的一笑,正待開口,一邊,好久不吭聲的房鐵孤忍不住暴叱道:
  “憑什麼賣這種狂?乳臭小予,就憑紫幫主今日的霸崇與威盛!不錯,他只比你長不了幾歲,可是人家的氣度,心智,成就,卻不知此你超出了多少。莫說你,就算你老子也不夠格!”
  血污青白的面孔頓時歪曲,全身在不住痙攣。關功偉突目死盯著房鐵孤,羞怒得籟籟發抖,他嘴唇抽搐著道:
  “你……你……房鐵孤……你會罵,會辱,更會拍……紫千豪給了你多少……好處?使得你……這般奉承著他?”
  金鈸交擊似的鏗鏘厲笑,房鐵孤嗔目豎眉,髯須俱動的大喝道:
  “好叫你這不識世事,不知好歹的黃口畜生明白,紫千豪給了我無盡的好處,小輩,那就是真誠的友誼加上磊落的胸懷!”
  這時,紫千豪連忙側首勸道:
  “房兄且請息怒,又何苦為了這區區小事徒生雷霆?不值不值!”
  藍揚善急忙過去將神情激怒的房鐵孤扶住,邊溫言勸解著,另一面,仇三絕也迅速把周遭騷動氣憤的孤竹兒郎們壓制下來……
  籲了口氣,紫千豪轉向韋小茹道;
  “韋小茹,你呢?你是否願意與我化解這場仇怨?”
  憔悴不堪的韋小茹顫抖了一下,她垂下頭去咬著嘴唇不作聲,那張俏麗的臉蛋兒卻越見蒼白了……
  紫千豪低喝一聲,道;
  “其實,我根本都可以用不著和你們談論這些的,如果我高興,找不但可以殺死你們,我還儘可以挑選我認為適當的方式殺死你們,你們兩個應該體諒我的一片苦心,而我這苦心並非建在畏縮之上,全乃出乎我的悲憫與容讓!”
  驀地,韋小茹抬起頭來,她直視紫千豪,雙目中淚光瑩瑩,神情激動的道:
  “紫千豪,假如我不願意呢?”
  微微一笑,紫千豪反問道:
  “就算你不願意化解宿仇,韋小茹,這與事實又有什麼益處?僅是再增加一次干戈,再灑染一次血腥罷了,而且我可以斷言。失敗者仍會是你們,不會是我!”
  一側,關功偉嘶啞的叫道;
  “你可以試試,紫千豪!”
  深沉的,紫千豪道:
  “關功偉,我不用試我就能在此時此地告訴你,你們勢難勝我,如若單憑你們兩個人的力量,就更屬妄想!”
  冷冷的,他又道:
  “現在,成再給你們兩人一個最後的機會,過後,你們就是反悔也來不及了,希望你們弄清楚它的嚴重傳 “
  紫千豪看著頭功偉,道:
  “你願化解此仇麼?”
  關功偉遲疑一下,咬著牙叫道:
  “不!”
  淡然一笑,紫千豪轉向韋小茹,韋小茹淒然瞧著關功偉,而關功偉僵木的挺立著沒有絲毫表情,終於,韋小茹也虛脫的道:
  “不……”
  點點頭,紫千豪冷漠的道:
  “很好,這可是你們自己選擇的結果,我已經給了你們最大限度的生路了,現在,我可以告訴你們我將如何來懲罰你們,因為你們是今日這場血戰的罪魁禍首,因此,你們受到的懲罰自也應較嚴厲 ”
  一臉從容就義的英雄表情,關功偉硬繃繃的道:
  “大不了死字一個!”
  忽然,紫千豪有趣的笑了,他道:
  “小夥子,你想得太簡單了,大約你還不知道,這人間世上,有比死亡更難受的事情吧?”
  呆了呆,關功偉驚疑的道:
  “紫千豪,你,你待如何?”
  手撫膝頭,紫千豪道;
  “我待如何?好的,容我一樣一樣,一樁一樁的告訴你。”
  他將“四眩劍”輕摩下頷,清晰而有條不紊的道:
  “我已經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出了希望與你們化怨解仇的心願,但你們卻堅不接受,換句話說,你們即是要與我便拚到底,非要濺血殘命不可,很好,我其實也並不把你們置于眼中,你們有這種狠毒暴虐的想法正是我無可忍耐的,而我雖然將你們除掉,我卻也心安理得了,因為在除掉你們之前,找已盡了我的本份來寬恕你們 ”
  雙目中有一股冷厲的光芒閃閃射出,有如刀刃上的寒輝,紫千豪語氣轉為無比凜烈寡情的接著道:
  “你們渴望血腥,找就給你們.血腥,你們期盼痛苦,我就將痛苦擴張到底,你們圖求殺戈,我便趕盡殺絕;第一,關功偉,我要用凌遲的方法將韋小茹處死,而且我就在這裡,當著你的面,當著眾人的面,我要一分分,一寸寸的將韋小茹凌遲處死,擋然,我知道你和韋小茹是十分親蜜要好的,因此,你聽見她的呼號,聞及她的呻吟,目睹她淒厲慘怖的情狀,你心中的滋味只怕不會比身受凌遲之苦的韋小茹更愉快;第二,我不殺你,我要你親眼看見你所愛的人遭到酷刑之後用你心裡的痛苦來鞭答你自己,然後,我破你的丹田真力,使你便成廢人,此外,我要用匕首在你臉上雕出一些花紋,你自會明白,一個人的面孔上若是雕上了那些花紋,任那花紋雕刻得如何細膩生動,你那面容也會變得不太雅觀了;第三,我將趕在你的面前到達中土,連夜殺淨你家中老小,燒光你的安居,而你纏綿病榻上的老父關心玉當是我首先格殺的目標;第四,找將分兵再次血洗‘玉馬堡’,而這次的血洗,我會做到令‘玉馬堡’片瓦無存,雞犬不留,連你們的最後指望與寄託也一遭加一毀滅:這種種,我絕對可以做到,我更敢擔負所有的後果責任,天下武林雙道,若有任何人,任何幫派看不順眼要出來插手管事,我全接著,就在西陲,我們不妨展開漫天血戰,殺他個天翻地覆!”
  冷厲的,望著早已驚恐震駐得面無人色的這一對青年男女,紫千豪又暴烈而狠毒的道;“這所有的一切後果,其引發的原因卻全在你們身上,只是為了你們不肯化怨解仇,只是為了你們那一丁點可憐而幼稚的英雄氣概,更只是為了你們天真的,自以為是的那種尊嚴!”
  說到這裡,紫千豪狠惡的大喝道:
  “仇三絕!”
  “振奮而激動的仇三絕應聲而出,躬身侍命,紫千豪猛的道;“你是本幫刑堂堂主,對’凌遲‘之刑應該頗有心得,你給我親自動手,重重的割,輕輕的劃,讓她慢慢的死!”
  高聲答應,仇三絕左邊塗滿了白色金創藥的面頰也忍不住殘酷的痙攣起來,他有些步履路珊的行出 在黑沙谷中,他與陸安搏鬥之時曾吃陸安以銀旗旗杆震傷了內腑 但是,他卻顯然十分樂意現在要做的這件事,只見他右掌一伸,旁邊,一名孤竹弟兄已雙手捧過一柄鋒利無比的匕首來!
  於是,就在仇三絕的右手五指剛剛握緊了那柄匕首,當匕首尖銳的頂端閃泛起一抹泌人肌膚的寒光時,站在那裡的關功偉已在驀然一抖之下毛骨驚然的嘶聲大叫:
  “住手,你們給我住手……”
  紫千豪好像並不意外的微微一笑,他平靜的道:
  “你還有話要說麼?”
  臉上的五官全痛苦的扭擠成一團 那是一種至極的內心痛苦的表露 關功偉全身劇烈的抖索著,他悲厲絕望的慘道:
  “我願意了……紫千豪,我願意和你化解仇怨了……我答應你,所有的仇恨完全勾消,糾葛通通消除……我決不再尋你報仇,決不再與你為敵……我會回去勸說我爹……我會前往勸阻韋叔父……紫千豪,我以人格保證這些諾言,只要你放棄方才所說的那些計劃!”
  仇三絕大罵一聲,手中匕首已霍的倒翻,刀口朝上,便待找著那早已驚恐欲絕,軟攤成一團的韋小茹下手,關功偉見狀之下,不由魂飛魄散,五內如焚,他聲嘶力竭的掙扎撲騰著狂吼:
  “不,不,不能動手……小茹啊……紫千豪,我答應你了,你說什麼我全都答應,只要快叫他住手……”
  冷冷的,紫千豪道:
  “三絕且慢 ”
  他又盯著那驚駭瘋狂,血氣翻騰的關功偉道:
  “你說話算數麼?”
  連連點頭,關功偉力竭氣浮,涕淚縱橫的叫:
  “我以性命擔代……以人格擔保……你叫他住手……紫千豪我全答應了,你快叫他住手……”
  緩緩的,紫千豪道:
  “他已經住手了。”
  果然,仇三絕業已將匕首交還了他身旁的那各手下,又步蹣跚的走回原位落坐,這位在孤竹幫執掌幫律的‘鐵旗堂’堂主,早就曉得他的大阿哥是在虛張聲勢,全是在以壓力迫令那毛頭小夥子自行同意他想解仇,用這種有驚無險的方法未絕後患,他明白他的大阿哥用心之苦,是而他的表演也就更形象逼真,逼真得簡直使紫千豪本人也有些提心吊膽了呢……
  現在
  關功偉驚魂甫定,心腔子尤在劇烈的狂跳著,喘著氣。抖索著身子,他伸展雙臂,用力掙扎著欲待撲向韋小茹的那邊。
  紫千豪低沉的道;
  “讓他過去。”
  扶持關功偉的兩名孤竹弟兄立即鬆手退後,關功偉一個踉蹌。已經搶到韋小茹跟前,他悲痛又如釋重負的大叫:
  “小茹啊……”
  架著韋小茹的另兩名孤竹壯漢也識趣的鬆開手臂讓到一旁,韋小茹驀然哭出聲來,她迎上一步,整個軀體便宛似癱瘓了一樣倒進了關功偉的懷裡!
  兩個人不顧一切,緊緊擁抱著,他們擁得那麼有力,貼得如此密切,就好像兩個身體共合為一了,仿佛在剎那間天地僅成混沌,萬物全幻虛渺,蒼穹之大,僅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一樣,嗯,這一對患難鴛鴦,業已到達渾然忘我,旁若無人的昇華之境,此刻,在他們心中,除了他們所愛的對方,再不會有別的什麼存在於他們的意識中了……
  紫千豪不由蕪爾,他倒首,低聲向仇三絕道:
  “這就是男女之間的那個‘愛’字了,三絕,很奇妙呢!”
  仇三絕苦笑道:
  “大哥,也只有你才能想出這種法子!”
  微微一嘆,紫千豪道:
  “為了化戾氣為樣和,為了減少生命的犧牲與不絕的殺戈,我想,大家應該了解我這不得已的手段……”
  真誠的,仇三絕道:
  “大哥,所有的人都會了解的,你這用心之苦,實在至極了……”
  就在四周幾百雙眼間又感嘆的注視下,好不容易,關功偉始於韋小茹雙雙分開,這時,他們也才醒悟了先前的衝動與失態,於是,那兩張蒼白憔悴的面容,頓時便又都湧起了一層病態的羞澀紅暈……
  和煦的一笑,紫千豪道:
  “我沒有騙你吧?關功偉,你們都還年青,正該有個美麗的遠景期待你們去共同開創,而你們也有權享受生命快樂,這人世間也有很多值得留念的地方呢;如今,你們仍然保有了你們的家園,親人,幸福,以及你們自己的未來。這些,不比血腥的殺戈與無休止的仇恨要完美的多麼?”
  關功偉與韋小茹全羞紅了臉,全微垂下頭,說不出他們此時心中是些什麼感覺,甜?
  酸?辣?如釋重負?心存愕恨?慶幸再生?仍有不甘?是感激?羞愧?迷惘?怔仲?抑是上述這些滋味的總合?不說以外的人,只怕連他們自己也分不清,也道不出了……
  紫千豪深沉的一笑,又道:
  “好好回去,你們二位,我希望你們將來能有一個美滿幸福的家園,能平安渡過往後的歲月;二位,江湖風雲變幻莫測,能以退出,還是儘早退出的好,或者,異日我們見面的機會不多了,我在這裡祝福你們,永遠比翼雙飛,廝守到老!”
  關功偉和韋小茹的兩雙眸子裡,剎時全盈滿了淚水,難說那是激動的淚水,喜悅的淚水抑或傷感的淚水,但是,他們的神色中已消失了那種怨毒的仇恨,邪惡的詛咒,以及英雄式的倔強了,現在,他們俱皆如此和善,如此溫順,就宛似一對久經患難之後又再重逢的小兩口一般……
  揮揮手,紫千豪道:
  “送他們下去,替他們悉心治傷,我要他們兩個好好的活著,順順噹噹結成連理,歡度歲月!”
  四名孤竹勇士走上前來,這一次,他們顯然是溫柔多了。他們不再橫拖直曳,而是小小心心,謹謹慎慎的將關功偉與韋小茹扶了下去。
  一側
  “二頭陀”藍揚善站了起來,他躬身道:
  “稟大哥,那關功偉小子傷得不輕,尤其流血過多,元氣損耗至巨,既是大哥吩咐要他兩人好生活著。咱就非得親自動手去替他兩口子治傷不可了!”
  笑了笑,紫千豪道:
  “你去吧。”
  藍揚善跟去之後,紫千豪又向“白辮子”洪超交待道:
  “洪超,敵方所有的囚俘者一律遣回,由你率領五十名弟兄沿途護送至西陲邊界,送達之後立即返山,記住他們俱皆帶傷,一路之士須要妥加照應,不可有失!”
  洪超起身道:
  “遵大哥諭。”
  紫千豪又道:
  “你去點齊人馬先行啟程,用不著等我們了!”
  抱拳躬身,洪超馬上離開辦事去了,這時,紫千豪問仇三絕道:
  “黑沙谷中。熊無極熊兄所傷的“黑白金剛”可已死了?”
  仇三絕頷首道:
  “全死了,熊老兄那‘金煞手’可真厲害!”
  微微一笑,紫千豪再將“斷流刀”俉侗召來,道:
  “伍桐,你再去清點一遍傷亡,看看還有什麼須要收拾的沒有,一切舒齊之後,下令弟兄們上馬待行,哦,是了,受傷的弟兄切記仔細照拂!”
  伍侗領命自去,紫千豪也站了起來,同時,那邊一直靜觀紫千豪審俘的熊無極、游小詩、陳玄青及他的兩個門人亦走了過來。
  迎上兩步,紫千豪笑道:
  “待慢各位了。”
  “白儒士”遊小詩一伸大拇指,由衷的贊道:
  “服了,在下確是服了,紫幫主,江湖傳言,只道幫主你武學精絕,霸凌一方,卻不曉得幫主你處事果斷,智謀超群。更難得的,是幫主你居心之仁厚,待敵之寬恕,且又不久姑息憂柔之巢臼,一點也不含糊,審敵之處,全皆恰到好處,分毫不差,果然是英雄霸才的風範!”
  “逸鶴”陳玄青亦誇讚道:
  “紫幫主少年英才,處事得體,難能可貴者,非獨 化解了這些深仇血怨,而其方式卻又巧妙無比,言行應對更是不亢不卑,至為適中;紫幫主,僅此一端,已足令我們這些老朽慚愧有加,須得學上多年了!”
  紫千豪謙虛的道;
  “二位謬譽過甚,在下委實承當不起,若干年來,待人處世之道,在下自覺還差得太遠……”
  呵呵大笑,熊無極道;
  “行了行了,都別地娘的酸啦,你一捧,他一抬,大家不都上天了?”
  遊小詩笑罵道:
  “老殺才,你閉上嘴不講話沒人會當你啞巴,任什麼事你都非得插上兩句話的不可!”
  紫千豪也笑道:
  “在下冒昧,若是各位不嫌寒山簡陋,尚請各位賞光略作盤桓如何?”
  “逸鶴”陳玄青忙道:“多承紫幫主相邀,我等實也盼能赴貴山一遊,亦好與幫主你就教些日,但是今日之事發生此等變化,我等急須趕回向中原同道解說澄清,預作佈置,若讓古桂及古少雄他們先開口了,沒那就又不知搞成什麼場面了。”
  遊小詩亦低聲道:
  “古桂和古少雄只要一回中土,包管紅口白牙,胡說八道,為了避免他們造成紛攘,再生異端,在下等必須加速趕返先發制人,向整個中原同道解釋清楚,揭露真象,此事不宜耽擱,是而幫主寵邀,在下等只有方命了,他日有緣,自當專程拜謁,親聆教益。”
  紫千豪知道他們所說也是實情,今天的這件事在他自己來說已成過去,對游小詩與陳玄青來說卻非如此簡易,只怕還很費上一番周折與脣舌呢;因此,他也不再堅留,誠摯的,他道:
  “今日各位之助,在下必將永誌不忘,再至西陲,務盼各位能以蔽臨寒山小遊,在下亦可聊表寸心,一盡地主之誼!”
  陳玄青與遊小詩齊聲道:“一定,一定……”
  紫千豪又轉問熊無極道;“熊兄,你不走吧?”
  猶豫了一陣,熊無極道:“老實說,我不想走……”
  遊小詩頷首道:
  “正好;老殺才,你還是暫時不回去的好,等我與陳掌門替你把這件事向中原同道們解釋清楚了你再回去不遲;否則,你的性子又暴,萬一回去聽到個什麼不中聽的話打了起來,那就要麻煩鬧大了……”
  重重一哼,熊無極冒火道:
  “娘的,我根本就不含糊他們;他們若是有個看不順眼的叫他找我好了,操他六舅,大家不妨全扯破臉皮幹個痛快!”
  一跺腳,遊小詩恨聲道:
  “你看你這狗熊脾氣,還只口裡說,你就又翻了臉,若是你此刻回去不搞得天翻地也覆才怪?”
  紫千豪忙道:
  “熊兄,你就不要走了,我是竭誠歡迎你住在山上!”
  轉顏而笑,熊無極道:
  “真不討厭我麼?”
  紫千豪誠懇的道:
  “住一輩子都歡迎!”
  熊無極面上生光,頗覺榮幸的道:
  “成,我隨你去了,娘的,我也喜歡和你在一起!”
  他們正說話間,伍侗已匆匆趕來,躬身道:
  “大哥,戰死弟兄也已全數掩埋妥當,傷者亦以獸皮軟兜由雙馬馱教,且先輕敷藥,包紮完嘍,散失兵刃俱皆收齊,眾家兒郎都在馬旁候令待行!”
  點點頭,紫千豪道:
  “洪超他們走了麼?“
  伍侗道:
  “業已啟行。”
  望瞭望那一行方才行動的馬隊 “白辮子”洪超正領頭在前,紫千豪滿意的一笑道:
  “很好,我們馬上便走。”
  一邊,陳玄青低聲道:
  “我們的坐騎就在谷口,紫幫主不勞相候,且請自便,我們亦即上路了!”
  紫千豪道:
  “古桂與古少雄他們全已受傷甚重,且又於在下所屬護送之中,行程效極緩慢,各位兼趕一程,定可在他們之前到達中土。”
  陳玄青與遊小詩謝過了,紫千豪又和他們殷殷握別,然後,他及熊無極、伍侗二人快步趕往前面早已肅立待行的騎隊那邊。
  跨上“甲犀”紫千豪先將“四眩劍”懸于馬首,迴轉身來,遙向站在遠遠的陳玄青及遊小詩等人再次一揮手,然後,他一騎當先,率領著兩百多名孤竹健兒在蹄聲雷動中開始踏上歸程。
  “黑沙谷”之戰結束了,不錯,“孤竹幫”大獲全勝,但是,誰又知道在這勝利的果實裡,又含有多少辛酸與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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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4:56 AM

第09章 卻敵計 氣壯如山

  傲節山。
  “仰遠樓”的樓下小廳裡,紫千豪正斜臥在一張鋪設著厚軟白熊皮的坐榻上看書,他的神情十分悠閒,一面看書,一面邊偶而端起傍側酸枝小幾上的精緻瓷杯淺吸著杯裡的香茗,大大廳門傍,一名青衣大漢垂手侍空,房是一片寂靜,除了書頁的掀動聲與杯蓋的輕碰聲外,沒有一丁點別的聲息。
  現在,是“黑沙谷”之戰後的第三天。
  忽然將書本放下,紫千豪皺著眉頭,似是在尋思一件什麼事,他沉吟半晌,低聲道;“張庭會。”
  侍立門傍的青衣大漢立即踏前幾步,恭謹的道:
  “在!”
  紫千豪道:
  “去將苟二爺請來。”
  叫張庭全的大漢答應了一聲,呵著腰匆匆退下,他剛剛將門啟開,嗯,一聲敞朗的大笑已從門外的巧廊傳來:
  “老弟,你家龍頭在裡面麼?”
  張庭全一看來人,連忙尊敬的道:
  “回稟熊爺,大哥在。”
  熊無極的兩腳就這幾句話的功夫已踏進廳內,他揮揮手,笑道:
  “你去忙你的吧,老弟,用不著通報了。”
  張庭全自行去了,熊無極回手反掩上門扉,望著那紫千豪那舒泰悠遊的形狀,不由笑吃吃的道:
  “幫主老爺,你可真會享受啊……”
  紫千豪自坐榻上起來,邀請熊無極在對面坐下了,他笑道:
  “今天沒到後山那邊去獵幾只山雞回來下酒?”
  搖搖頭,熊無權道:
  “沒去,上午替你換藥之後,出門恰巧碰著祁老熊,他硬拉著我到那裡吃中飯,又喝了幾杯老酒,喝,他那三位妾侍可都出落得相當標致呢。”
  笑了笑,紫千豪道:
  “是麼?”
  熊無極道:
  “你沒見過?”
  紫千豪淡淡的道:
  “見是見過好幾次,但我並不是分注意,不過,老六的三個女人全是小戶人家的好姑娘,操守俱佳,是他正式媒聘的。”
  呵呵一笑,熊無極道;
  “沒有‘霸王硬上弓’吧?”
  笑笑,紫千豪道:
  “這是我嚴禁的事,誰也不敢如此胡來?”
  熊無極由衷的道:
  “說真話,紫幫主,你們孤竹一脈,最令人欽佩的就是幫規嚴明,紀律不紊,和其他的強梁毛賊人相庭異,不可同日而語!”
  紫千豪平靜的道:
  “盜亦有道。”
  盤起腳來,熊無極又道;
  “前天‘黑沙谷’那一仗,紫幫主,可確是應了你事先的戰略了,‘分化遠誘,各個擊破’!事後我自己想了想,你之所以選擇了‘黑沙谷’那處險地,非但是將中原來敵引到遠離傲節山之外的一個絕境,更使他們到達該地之後自生疑慮,在草木皆兵的情況下自行將人力分散,這還不說……”
  他笑瞅著紫千豪,又道:
  “你一定臆測到遊小詩他們看見我倒邊之後也會動搖本意的吧?”
  紫千豪低沉的道:
  “不錯,我是這樣希望過。”
  接著,他又道:
  “至於陳玄青也退出了他們的陣勢,卻非我先前所能料得了。”
  哈哈大笑,熊無極道:
  “這不也符合了‘分化遠誘’的策略了麼?而谷里谷外,我們捉對兒夾磨中原來的那些寶貝,可不又是‘各個擊破’?好傢伙,別看你事先只是說得輕描淡寫,他娘一幹起來還真和你預策劃的差不多呢!”
  抿抿唇,紫千豪笑道:
  “不算什麼,只是吃我這一行飯,上陣拚搏,設計鬥殺乃是家常之事,這也算我們維生的方式之一罷了,經驗一多,自然就入了套,碰上這種情況,大略琢磨一下也就成了……”
  熊無極道:
  “其實,紫幫主,我看你若投效官家,好好表露你這兩手帶兵行營,衝鋒臨陣的才華,用不著多久便可爬上大元帥的地位了!
  紫千豪恬淡的笑著道:
  “說得容易,熊兄,朝廷的將帥池位豈是這麼容易得到手的?而且那種宣揚的約束拘匝我也不大習慣。”
  說到這裡,他端詳著熊無極面龐,道:
  “你臉上叫‘黑白金剛’的赤銅哈珠擦上的那一下已經好了?”
  摸摸面頰,熊無極笑道;
  “瘀腫業已消了,娘的,那一傢伙只要稍微朝中間偏一點,我這鼻樑骨就會砸成扁的了!
  紫千豪笑道:
  “習武多年,高手與庸手之分,也就在這一點上了。”
  這時,門外走廊上響起一降低促的步履聲響,片刻後,‘青疤毒錐”苟圖昌已經走進廳來,他向坐榻上的兩人見過禮後,自行拉了一張椅子坐到榻邊。
  凝注著苟圖昌,紫千豪徐緩的道:
  “圖昌,有一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一側的熊無極趕忙舒開了腿,道;
  “紫幫主,我且告個便 ”
  搖搖手,紫千豪笑道:
  “不妨,熊兄。”
  低沉的,紫千豪續道:
  “圖昌,近些日子來,本幫一直處於血而漫天的戰亂之中,幾乎沒有什麼安寧的時候,動盪的局勢迫使我們轉戰不停,刃難入鞘,大伙兒全四處奔勞,干戈連連,也夠令人疲累的了,自從卷過‘王馬堡’之後,緊跟著就是‘銀壩子’莫玉的挑釁,再加上‘黑流隊’與關心玉的助紂為虐,夥同‘銀壩子’所屬大舉進犯本山,幸賴我全幫上下弟兄用命,齊力抗拒,始化險為夷,保住基業江山末陷敵手……“頓了頓,他又道:
  “這些大難堪堪應付過去,我們派在外面的探馬又飛轉回報了四件不利於我的消息,圖昌,這四件消息全是由你在一個晚上親自轉告我的,那時,我重傷未愈,身子尚十分虛弱……”
  苟圖昌忙道:
  “是的,老大,那天我所先接見四名傳遞消息的弟兄,當我知道這幾件麻煩的時候,連腦袋都大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笑了笑,紫千豪道:
  “但如今,憑了我們堅定的信心與不屈之毅力,這些麻煩可以說已經解決了大半,剩下的,我相信我們也可以迎刃而解!”
  苟圖昌道:
  “不錯,‘瞎道士’攀底牛鼻子已告伏誅,‘南劍’關心玉自中原邀約來此啟釁的那批幫手也輟羽而歸,如今,我們尚未了結的麻煩只有‘黑流隊’的殘餘沒有完全殲滅,‘白眼婆’莫玉仍然未曾授首 ”
  紫千豪輕輕的道;
  “另外,還有‘青城派’的梁子!”
  連連點頭,苟圖昌道:
  “是的,還有‘青城派’的梁子!”
  搓搓手,紫千豪道:
  “我記得,你那時推斷,大約一個月左右‘青城派’方面便會派人前來挑戰,但如今此期早過,不知道他們為何卻毫無動靜?”
  沉吟片刻,苟圖昌道:
  “會不會他們還盼望我們在他們的恫嚇之下交出所謂‘兇手”,‘青城派’曾經向外宣揚過,假如我們將傷了他們‘玄雲三子’之首‘大真手’凌虛老道的人解送至‘青城山’,他們便放棄追究。”
  紫千豪怒道:
  “他們是在白日做夢!”
  苟圖昌忙道:
  “當然!”
  雙目中煞氣隱射,紫千豪又道:
  “祁老六一目仇猶未報還,老實說,便算‘青城派’這批武林鄙才不來啟釁,我孤竹一脈亦不能就此善罷甘休,弟兄們的血豈可白流?命豈可白拋?‘青城派’首先幫著‘銀壩子’侵襲本山,殘我手足,廢我骨肉,血債堆集,不共戴天,他們惡事做盡,詭謀施足,如今卻還強橫暴凌,資不講理,妄想騎到我們頭上?他‘青城派’的好日子就快到了!”
  苟圖昌同仇敵愾的道:
  “老大你吩咐吧,要我們怎麼做,弟兄們早就將住命準備著了,大哥說得對,孤竹一脈的鮮血不可白流,命不可白拋,而且債就必須用血來償!”
  沉默了好久的熊無極此時乾咳一聲,插口道:
  “紫幫主,‘青城派’大多是些牛鼻子道士,算起來也是方外之人,他們雖在武林擁有一席地盤,而且名氣也相當大,但也不過就是一群老牛鼻子罷了,沒有什麼可以唬人的把戲,關於和貴幫結怨之前因後果,我也風風雨雨聽到一些,適纔,幫主你們說得更明白了,這件事,我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來說,甚為同意幫主與苟兄的決定……”
  頓了頓,他又低沉的道:
  “‘青城派’未免也太跋扈得不知道自己是些什麼玩意了,自家先啟戰端,犯人基業,又傷人家的人,殘了人家的命,不思道歉悔過倒也罷了,至少也該縮起腦袋別在往外拱,可是,他們非但不認錯,不隱悔,更且還要說人家的不是,霸道蠻橫的叫人家交出什麼‘兇手’謝罪,娘的,天下之大,莫不成全由他青城一派把持了?”
  雙手互擊,苟圖昌凜然的道:
  “所以說,是可忍孰不可忍!“
  熊無極頜首道:
  “這口怨氣,莫說你們乃是當事之人,就連我未曾沾過邊的也咽不下,二位,並非我姓熊的推波助瀾,教唆引使,我絕對贊成二位的做法,他娘的得找回來!”
  籲了口氣,紫千豪道:
  “多謝熊兄支持……”
  他又向苟圖昌道:
  “我看,‘青城派’不是白痴,孤竹帶一脈行事作風他們必也有耳聞,因此,他們亦該早就判斷到我們不可能如他們的心願,但是,他們若明知我們不會依照他們所表示的那樣去做,為什麼隔了這麼久尚未見動靜呢?”
  眉心微鎖,苟圖昌持著他領下黑髯,徐徐的道:
  “會不會他們恐怕力有不殆,未敢貿然啟釁,另外有什麼狠毒打算?”
  紫千豪平靜的道:
  “若是如此,他們又會有什麼打算呢?”
  熊無極道:
  “或許他們想再邀請能手相助?”
  紫千豪笑道:
  “學學關心玉的做法?”
  點點頭,熊無極道:
  “很有可能!”
  伸出右手食指輕敲幾沿,紫千豪深凜的道:
  “如果‘青城派’一意欲圖大興干戈,那麼……我必會成全他們,使他們滿意,而且我更會他們認識一下真正的血腥,嘗試一番徹底的殘酷!
  熊無極重重的道:
  “對,‘青城派’終會曉得到底那一邊才叫沒有種!“說到這裡,他又問道:
  “奇怪,‘青城派’算是名門正道的宗派,卻怎會和綠林道裡的‘銀壩子’拉上關係?
  且又這般替他賣力?”
  紫千豪一笑道:
  “很簡單,青城派的青城三字 也即是‘玄雲三字’青城派有三子之號的只有他們三個,大家叫順了口,也就時常略稱他們為青城三子了,這三個老道與’南劍’關心玉是素識,僅促使他們淌落這奇混水的卻是‘白眼婆”莫玉之兄莫奇,據我一位業已殉難的老弟兄胡孝九所探,莫奇雖乃黑道中人,早年與青城派這‘玄雲三子’卻相交頗深,聽說‘玄雲三子’那時還相當年青,他們在尚未進入青城門牆之前即已與莫奇情篤誼厚了,莫奇早年還幫著他們募化了一筆銀子蓋了座道現呢!”
  長長的“哦”了一聲,熊無極道:
  “如此說來,那莫奇還有兩分人性了!”
  紫千豪感慨的道:
  “莫奇此人心性不惡,氣質爾雅和善,與他那老妹子相比,簡直有天壤之別,可惜的就是他太過懦弱了點,且恬淡得近似窩囊,因而便等於受到他那野心勃勃的妹子鉗制,事事全作不了主,搞到最後,更險些將一條老命賠上!”
  熊無極嘆息的道:
  “天下竟有這等男人!紫幫主,如今他在何處?”
  紫千豪低聲道:
  “正囚禁于本山之中!”
  青虛虛的一雙小眼中光芒頓熾,熊無極道:
  “真的?”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
  “自是不假。”
  雙手一拍,熊無極大喜道:
  “紫幫主,這太好了,”我們何不以達莫奇做為人質,脅迫青城派不得妄動?假如青城派的‘玄雲三子’尚念舊情,他們就必定不會,也不敢擅越雷池一步了!”
  紫千豪笑了笑,道:
  “這一點,我曾考慮過,但最後還是放棄了這個打算,因為事實上行不通,此中頗有礙難。”
  熊無極愕然道:
  “什麼困難?”
  抿拐嘴,紫千豪道:
  “假設我們以莫奇為人質,脅迫青城派不得委動,就算青城派投鼠忌器,不敢啟戰,但是,我們也就這樣算了麼?我們流的血,拋的命也就如此罷休了麼了當然不可,換句話說,青城派不來找我們,我們也將自動去找他們,這樣一來,挾持莫奇又有什麼意義呢?”
  “啊”了一聲,熊無極拍著自己腦瓜說道;
  “對,對,娘的,我是一時迷糊了。竟沒有想到這一層上,簡直成了只求自保,不思雪仇了!”
  平靜的,紫千豪又問苟圖昌道:
  “據我們的眼線傳報,黑流隊殘餘由他們的飄把子‘金鉤眉’屠松領著欲與‘白眼婆’莫玉再行會會舉事,但我在‘東隆鎮’上巧遇莫玉等人,又於重創,卻未曾發現黑流隊所屬的蹤影,此事豈非透著古怪?”
  苟圖昌想了想,道:
  “大哥,會不會在你追上莫玉之後她才前往與黑流隊會合?”
  搖搖頭,紫千豪道:
  “若是如此,方櫻方姑娘也會告訴我,關於此事,我曾詳問過她,她說從來沒聽莫玉提起過!”
  熊無極接口道:
  “那麼,消息是怎麼說的?”
  苟圖昌解釋道:
  “我們的探馬回報,說黑流隊殘餘的五百多人準備再與莫玉會合了轉頭來對付我們……”
  熊無極立道:
  “可曾說過莫玉也同樣知道了黑流隊意圖與她會合的這件事?”
  徵了徵,苟圖昌道:
  “這就沒有說明了!”
  呵呵一笑,熊無極道:
  “不錯,由此可見,想和莫玉會會的主意只是從黑流隊單方面洩漏出來的,那莫玉老妖婆自己是否知道尚未可定,紫幫主遇上莫玉的那時,恐怕連她自己也不曉得黑流隊想要和她再度聯手的這椿事呢!”
  點點頭,紫千豪道:
  “有理,我就想嘛,若是莫玉早知此事,她斷然不會只字不漏的,而她只要說起過,方櫻方姑娘便不會忘記!”
  嘴唇一翻,熊無極笑道;
  “當然,尤其在幫主親自啟詢之下!“
  面龐微熱,紫千豪忙道:
  “熊兄說笑了……”
  裝做未見,苟圖昌問道:
  “這兩件事,關係本幫異日安危至巨,我們已詳加推敲研討過了,為今之計,老大認為應該如何對付?”
  紫千豪正色道;
  “第一,派出探馬眼線,傾力搜尋黑流隊蹤跡 ”
  苟圖昌連忙道:
  “西陲各地,早就有我們的眼線分布……”
  擺擺手,紫千豪道:
  “那僅是一般慣例性的派譴,還不夠,須要再大量加派得力弟兄擴展搜尋範圍,記得多挑些精細點的角色,我就不信黑流隊那麼多人會一下子全上了天,入了土!”
  苟圖昌沉聲道;
  “遵諭!”
  接著,紫千豪又道:
  “第二,向青城派投送戰書,邀約他們在半月之後決鬥‘斷魂嶺’,那個地方十分恰當,正好在傲節青城山路途的中間!”
  振奮的,苟圖昌道:
  “如大哥令!”
  停了一下,紫千豪續道:
  “加派出去的眼線所負使命不僅要搜得黑流隊的蹤跡,獲明他們的下落,更同時俱有查尋‘血狼星’單光的雙重任務!”
  苟圖昌道:
  “是。”
  想了想,紫千豪再道:
  “另外,那莫玉的行蹤也須切查明!”
  苟圖昌笑道:
  “這老妖婆是個禍精,大哥,自是放她不得!”
  舒了口氣,紫千豪道:
  “這些事情,我想最先到臨的只怕還是青城派的約戰,你下去之後,傳諭所有人馬好生給我養精蓄銳,準備妥善,這一次,我們要徹底以戰止戰,以來止殺,務期奠定我孤竹一脈千百年不朽之基!”
  用力點頭,苟圖昌道:
  “我省得,老大!”
  熊無極笑吟吟的道:
  “乖乖,這一下子又他娘的熱鬧了,西陲一地可真是戰雲密漫,金鼓不息啊。”
  揉揉麵頰,紫千豪道:
  “只怕熊兄亦將跟著費心呢!”
  熊無極大義凜然的道:
  “士為知己者死,紫幫主,我姓熊的就是這句話了!”
  雙手抱拳,紫千豪道:
  “我會永遠記得,熊兄。”
  感唱的,熊無極道:
  “這樣看起來,江湖無論黑白兩道,混生都也是相當的不容易,波譎雲詭的日子加上一場連著一場的干戈,就難得叫人安得下心來,四方奔命,天下浪跡,可真是夠苦的哪……”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
  “你是直到如今才有這種感觸麼?熊兄。”
  熊無極那張厚嘴唇翻了翻,他又潤濕了一下,道:
  “其實,早就有了,只是這一雙腳踏進了大染缸,拔也撥不出來,洗也難得洗清啦。”
  他又嘆息著道:
  “不幸於投生的時候,寧願做個莊稼人,便算日子過得枯燥點,勞累點吧,好歹也還清靜平安,勝似這種成天吊在刀口子上的生活。”
  紫千豪笑道:
  “是這樣……”
  推開椅子,苟圖昌站了起來,他道:
  “老大,我這就下去安排了,時間不多,一切準備工作還待加強,沒有別的什麼事了吧?”
  紫千豪道:
  “就是這些,圖昌,你多費心。”
  咧唇一笑,苟圖昌道:
  “應該的,老大。”
  說著,他方待向熊無極打個招呼,門外,張庭全已匆匆的進入,他快走幾步,躬身道:
  “大哥,祁頭兒求見。”
  紫千豪奇怪的道:
  “咦!老六在這時候來有什麼事?”
  苟圖昌打消了去意,道:
  “老六是主管探索行動對象之責的大頭領,他現在前來,莫不是有新的買賣上門了?”
  紫千豪道:
  “庭全,召他進來。”
  張庭全立時退下,片刻後,右眼上蒙著一塊眼罩的‘毒鯊”祁老六業已大步行入。
  他先向紫千豪行了禮,及招呼苟圖昌與熊無權道:
  “好極了,二大爺和熊老兄也在!”
  祁老六也是自己拖了把椅子坐下,同時,他朝外喊道:
  “張庭全哪,你他娘連杯茶也不會倒麼?”
  門外,張庭全一疊聲的答應,急急慌慌的跑進來斟了三杯茶獻上,紫千豪笑著搖頭道:
  “老六,兒郎們見了你比見到我都要來得含糊呢!”
  祁老六嘿嘿一笑,喝了口茶,道:
  “連鬼都駭怕惡人,何況是活蹦亂跳的小夥子們,我可沒有大哥你那種氣量與風度!”
  苟圖昌打岔道:
  “成了,老六,你就善於打探,有事麼?”
  放下茶杯,祁老六正色道:
  “當然,無事不登三寶殿!”
  紫千豪笑道:
  “那麼,你便向孤奏上一本吧。”
  抹抹嘴,祁老六道:
  “大哥容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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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4:57 AM

第10章 財源至 一舉兩便

  祁老六的目光中閃泛著振奮的芒彩,他放低嗓門道:
  “大哥,在半個時辰之前,我接獲我們派駐‘汪家口’的弟兄傳報,說是有一大票買賣上門了!”
  果然不出所料,紫千豪道:
  “什麼性質?”
  祁老六低沉的道:
  “從‘汪家口’往來者,有一條‘月後河’,大哥知道?”
  仰頭想了一會,紫千豪道:
  “那條河似乎朝川境流,不太寬,水勢也相當平緩,可以行船撐牆,很多商眾也利用這條河運貨教物,是麼?”
  點點頭,祁老六道:
  “大哥好記性,是這樣!”
  抿抿嘴唇,他又道:
  “大哥,‘平堯府’的知府大人侯龍寶,你聽過此人不曾?”
  吃吃笑了,紫千豪道:
  “你是說那渾號‘侯不吐骨’的俟龍寶,我當然曉得他,老小子是出了名的貪官污吏,豺狼心腸,他為官多年,素來審案全將‘錢’字放在第一,曲直道理後論,壓榨起百姓來可說輜珠並取,涓滴不留,黑心黑到了底,所以他府轄的老百姓都在背後寫他‘候不吐骨’,意思是吃起人來連骨頭也不留之謂,怎麼著?他有什麼消息麼?”
  祁老六大笑道:
  “正是,大哥,這老老刮皮的官運業已盡了,他因惡事做得太多,叫地力士紳聯名告上去,朝庭派遣兩員前來查訪,這一查訪,可叫罪證確鑿,狡賴不脫了,但這老小子卻是神通廣大,善於鑽營,他與朝中一些有勢力的重臣頗有交往 當然,他娘是個什麼樣性質的交往不說也知道,因此他在事敗之後即便盡力活動奔走,結果官是免了,卻未入罪,朝廷準他辭職還鄉。”
  淡淡一笑,紫千豪道:
  “而這侯龍寶一旦罷官還鄉,就和我們有了連帶關係啦……”
  扶了扶眼罩,祁老大道:
  “這老昏官多年來搜刮的民脂民膏也夠肥了,他這一脫職離任,哈哈,我們似乎就應該向他身上剮回一筆來才對!”
  熊無極在傍笑道:
  “正如紫幫主所說,將那些劫掠自何處的東西再收回來散之於何處,呵呵,只是中間抽取幾成酬勞費用而且!”
  紫千豪安詳的道:
  “此便謂盜之道了!”
  有些疑惑的,苟圖昌道:
  “老六,作方才提的是‘汪家口’,以及繞經‘汪家口’的那條‘月後河’,而那貪官卻是‘平堯府’的知府,這其中有什麼牽連?”
  祁老六忙道:
  “當然有牽連!”
  湊近了一點,他道:
  “‘平堯府’隔著‘汪家口’只有二是裡不到,在‘汪家口’,侯龍足這老刮皮還有一個窯子出身的五姨太在那裡另築了香巢,這三姨太生得妖媚,又懂得風騷,因而侯龍寶在幾妻妾之間最最寵愛的便是這個五姨太,為了不使他這個妻妾爭風吃酸,侯龍寶便將她們全分開了住,但卻全在‘平堯府’裡面,只有這最喜愛的五姨太是單獨住在‘汪家口’,聽說也數這五姨太的金屋最是富麗堂皇,豪華奢侈,侯龍寶每個月倒有二十天輕車簡從的溜到‘汪家口’去與她那五姨太唱鴛鴦戲,他多年搜刮得來的不義之財也大多藏在他的五姨太那裡……”
  苟圖昌恍然道:
  “那麼,姓侯的不是順著‘平堯府’的大道回老家.而是要從‘汪家口’順著‘月後河’坐船走了?”
  一拍手,祁老六喝彩道:
  “行!不愧是我們的二大爺.你是一猜就著,侯龍寶這老殺才就是這個意思!”
  頓了頓,他又道:
  “姓候的貪官那些民脂民膏大多擺在‘汪家口’他那五姨太家裡,他本身又因為出事而罷了官,當然他不會糊塗得將他五姨太的金銀財寶由‘汪家口’往‘平堯府’城裡運送,這就太也扎人眼了,你想,一個因為壓榨百姓而摘了紗帽的貪官,他如何還敢堂而皇之的將大籠排起車來展示在那些恨他入骨的百姓面前?所以,他便不能從‘平堯府’的大道啟行,為了將就他的財寶,這老小子就只好由‘汪家口’的水路走了!”
  喝了口茶,祁老六接著續道;
  “除了上面所說的原因之外,侯龍寶跑‘汪家口’走還有另一層道理,就是‘汪家口’當地有一個最具勢力的土豪與他相交頗善。這個土豪順路也托他帶了一批極為貴重的貨物到川境去!”
  苟圖昌問道:
  “什麼貴重貨物?”
  陰滑的一笑,祁老六道:
  “十箱‘白犀角’加上十箱有五百年歲月的‘須參’!”
  一側,熊無極咋舌道:
  “乖乖,全是些比金子還要值錢的玩意!”
  略略一算,苟圖昌道:
  “只不知那些箱子有多大,不過,照如今的行情來說,一只白犀角值黃金百兩,一條五百年須參更在黃金二百五十兩以上,便算一個箱子只裝一件吧,算起來也值得幾千兩金子。”
  他自言自語的又道:
  “卻是值得一幹……”
  這時
  紫千豪輕輕的插上一句:
  “為什麼那個土豪要托侯龍寶幫他帶這些貴重之物呢?”
  祁老六笑道:
  “很簡單,侯龍寶雇請了不少武林能手替他沿途護送。”
  熊無極瞇起眼來道:
  “這老小子倒精明得很,如此一來,反省下不少護鏢費用了,否則,只怕他還得耗上一大筆銀子呢。”
  祁老六搖頭道:
  “我看也不盡然,他委託侯龍寶帶這批紅貨亦不會毫無代價,同樣的,侯龍寶算盤比誰都敲得精,更不會憑白無故替他出力擔風險,其中姓侯的包管撈上一票啦!”
  苟圖昌笑道:
  “這是一定的,那老昏官自己的家財也要人護送,又何妨再加上點份量?反正可以順便讓那土豪分擔些護鏢費用!”
  紫千豪皺皺眉,道:
  “老六,可知道侯龍寶是清了些什麼武林人物替他沿途保駕麼?”
  祁老六道:
  “這一點卻刺探不明,姓侯的老小子連對他的五姨太也不曾提過!”
  忽然笑了,熊無極調侃道:
  “祁老弟,你這些消息有八成是從‘汪家口’那侯龍寶的五姨太家裡探悉的?”
  老老實實的點頭,祁老六道:
  “不錯,我們在‘汪家口’開有一家油坊,油坊的上下全是本幫弟兄,而那家油坊恰好便開在侯龍寶五姨太宅居的對面,油坊裡有一個弟兄便和那五姨太貼身婢子混熟了 或者說有了交情適當,所以侯龍寶與他五姨太的事情便大多由那丫環嘴裡傳了過來,自然,那丫環做夢也不會想到與她相好的漢子竟會是本幫的弟兄!”
  笑得一雙招風耳全在動了,熊無極道:
  “如那妮子曉得了,只怕就連尿也驚出來……”
  紫千豪也不覺莞爾,他道:“老六,什麼時倏那侯龍寶上道?”
  祁老六道:
  “七天之後的清晨。”
  沉吟片刻,紫千豪又道:
  “所有的消息都不會錯麼?”
  祁老六肯定的道:
  “不會有問題!”
  瞅著紫千豪的神色,苟圖昌道:
  “幹麼?大哥。”
  紫千豪穩重的道:
  “若照目前的情勢上看來,我幫連經爭戰,元氣未復,而逼在眉睫的還有黑流隊,莫玉,青城派,單光等強仇,可以說危難重重,大敵環伺,在此正須全心全力應付外侮的緊要關頭,實不宜再行分兵多事。”
  祁老六忙道:
  “但大哥,這是生意呀!”
  他望了苟圖昌一眼,又急巴巴的道:
  “況且,這筆生意的利潤優厚,更取之無憾,大哥,除了我們可以增加進賬之外,還等於替民除害,為那些受過壓榨的百姓出一口怨氣!”
  苟圖昌連忙為祁老六更正:
  “老大,你忘了本幫規律了十劫財不傷人,傷人不動財?”
  祁老六趕忙道:
  “我知道,我知道,搶回那貪官所到的不義之財,不也是一樣替良民出了口氣,我並不一定非要那貪官狗命不可,光奪了他的民脂民膏,已和剝了他的皮無異啦!”
  於是,苟圖昌謹慎的道:
  “老大,我們與青城派之約尚有半月期限,這票買賣卻在七天之後,時間上並不衝突,我們可以有充裕的空暇做完生意,然後,順道至‘斷魂嶺’!”
  紫千豪思慮了一會,道:
  “你贊成幹麼?圖昌。”
  微微頷首,苟圖昌道:
  “人、時、地俱佳,我贊成幹!”
  笑了笑,紫千豪道:
  “好,那麼我們就這樣決定了!”
  高興的拍起手來,祁老六笑道:
  “這是明智之舉,大哥,機會難得啊,我們若不教訓教訓那貪官土豪,未免就太便宜了他們了.”
  苟圖昌問道:
  “人選呢?老大!”
  紫千豪平靜的道:
  “除了仇三絕、罕明之外,所有的大頭額包括你全部隨我出動!”
  苟圖昌雙目中光芒閃耀,他興奮的道:
  “好極了,大哥,我還擔心你這次又把我留下呢!”
  深沉的,紫千豪道:
  “怎會,你別忘了此事之後期舉直赴’斷魂嶺’與‘青城派’一清舊賬了,圖昌,我並非是個徒逞匹夫之勇的人,什麼事我該一個人去,什麼事須要大夥一趕去,這些我會分得明白!”
  現在,熊無極又興沖沖的道:
  “紫幫主,我也要跟著去開開眼界,一則去向‘青城派’的牛鼻子們領教,再則,呵呵。我還要看看那姓候的貪官在遇上你們之後的那付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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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4:58 AM

第11章 月後河 截貪官船

  凝注著熊無極豪氣飛揚的神色,紫千豪低沉的道:
  “我十分期盼熊兄能伴隨我等同去,也好相助一臂之力,但唯一令我心中猶豫者,便是擔憂如然稍失閃,則難以安枕了!”
  爽脆的大獎,熊無極道:
  “我還是那句老話,紫幫主,士為知己者死,至於失閃不失閃,那根本就不在考慮之列,而一個個闖江湖如我等的角色,也早就將生死置于度外,命大,說不定能活到八十歲,命該絕了,這遭碰不上下一次也穩砸,如若成天淨是擔憂這些驢事,呵呵,這江潮也就早該不混了!”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
  “那麼,我就再說一次,多感了,熊兄!”
  熊無極豪邁的道:
  “對,這才利落,紫幫主,我之所以崇仰你,尊敬你,你這毫不拖泥帶水的乾脆作風也佔了一樁!”
  拱拱手,紫千豪笑道:
  “多承誇獎,愧不敢當……”
  祁老六在旁邊咧著嘴道;
  “喝!大哥和熊老兄倒還變客氣呢……”
  大家全都笑了,笑聲中,苟圖昌深思熟慮的道:
  “老大,我在想,只留下仇三絕和罕膘子兩人守山,力量夠麼?假如有別的對頭趁我好手俱離,大家盡可找此空間前來襲擊,不知道仇三絕與罕膘子兩個應不應付的了?”
  紫千豪平靜的道:
  “關於這一層,我業已顧慮到了,此次我們下山的主要目的,便是與我們已知的最強大敵人‘青城派’做一徹底了結,其次,才是侯龍寶的那檔子事,而我們主力盡出,黑流隊與莫玉等人不會傻到上來攻一座空山,這對他們並無益處,此外,單光一心一意要對付的是我,若是他能探悉我們的行動,他也必會尾隨著我們跟來,不可能跑到山上撒野,況且,憑他一己之力,亦無法奪取或侵佔本山……”
  頓了頓,紫千豪又道:
  “再說,三絕與罕明一為堂主,一乃大頭領,本身功夫經驗亦非泛泛,便是有個什麼枝節意外,憑他們二人合力加上留在山上的一幹弟兄,也應該可以處置得了,再說,房鐵孤房掌門仍在山上,他雖是腿傷未愈,亦仍可發揮潛力,有他在旁協助,就更不會出什麼差錯了!”
  苟圖昌頷首道:
  “老大說得是,那麼,山上留下多少弟兄,我們又率領多少弟兄下山呢?”
  紫千豪道:
  “如今我們的人馬總數還有多少?”
  胸有成竹,絲毫不紊的,苟圖昌道;
  “本來,我幫除了大頭領等級的兄弟之外,其他一般頭領及所屬人馬,留駐本山的總共有二千三百人之眾,但是,連番拼戰多次以來,傷亡情形十分慘重,站死的弟兄得七百餘人。
  受重傷失去戰力或成殘的也有兩百人上下,其他,約有近四百人掛了彩,有的業已痊癒,有的尚在逐步康復中……”
  嘆了口氣,紫千豪道:
  “如此說來,這些日子的搏殺,我們傷亡人馬在一千三百人之譜了?”
  苟圖昌低沉的道:
  “不錯,就是這個數目!”
  感慨的,熊無權道:
  “可真驚人啊……”
  紫千豪沉默了一會,又道;
  “照這樣看,眼前我們可戰之兵只得千人左右了!”
  苟圖昌忙補充道:
  “大約有一千四百來人,大哥,那幾百名掛了彩的弟兄有的已經養好傷了,可以派上用場便是未曾完全痊癒的亦能勉強上陣!”
  搖搖頭,紫千豪道:
  “不必,那四百餘名曾經掛過彩的兒郎,不論現下傷勢康復了沒有,全叫他們留在山上繼續休養,而除了在緊急情形之下,儘量減少他們的服勤工作。山上的防務與跟隨我們出幫的人馬,儘量在另外那千人中派遣!”
  猶豫著,苟圖昌道:
  “大哥,夠分配麼?”
  紫千豪道:
  “夠了!”
  頓了頓,他接著道:
  “一千名兒郎裡,五百留在山上負責護衛之責,由仇三絕調遣統制,另五百人隨同我們出幫!”
  這時,祁老六忽道:
  “大哥,我們的所屬人馬損失不輕,而又一直沒有設法再行招兵邀夥,如此下去,只怕人數會越來除少,影響到我們的根本力量,我的意思是,可不可以縮減我們派譴在外地各處的弟兄,召一部份人回來充實人力?
  紫千豪笑了笑道:
  “老六,你也太迷糊了,你曉得我們派在外地駐紮的弟兄有多少?”
  祁老六睜大一支獨眼道:
  “有五百人哪!”
  抿抿唇,紫千豪道:
  “是的,五百人,說起來似是很多,但這五百名弟兄分布於西陲的整個廣大地面上,各各分屬在二十二個地點,大小一百一十六家買賣行號中。這樣一算,老六,你看看每處地方,每個據點上尚能分配到多少人?而他們的責任重大,肩負沉重,他們不獨要承擔本幫大部份的財源進帳,更要隨時以靈活而迅捷的傳信方法向本山稟報整個西陲地區的明暗消息,兩道動態。加上一般足資本幫行動的目標建議,他們的工作夠得上勞累的了,對幫裡的貢獻極大,我們不加派人手協助已是不該,又何能反過去抽調他們的人?”
  苟圖昌亦笑道:
  “派遣分布於外地的弟兄等於是本幫的耳目、觸角,若是冒然抽調,他們的人力一個不夠分配而導至運轉不靈,這不就使我們全變成及聾又瞎了?再說,老六你主管的生意目標又往那裡探尋選澤去?”
  祁老六尷尬的笑著道;
  “我沒想到這麼多,我只是考慮到本幫人力損傷太巨,急須補充了……”
  往傳背上一靠,苟圖昌接道:
  “相信這個危機可以渡過,如今就憑手裡的人馬也足夠應付一些鬼頭蛤蟆臉的敵人了,老實說,關於這個問題,我曾經籌思過,是否須要再在江湖上招邀人手,但我忖度再三,卻暫時將它擱置下來,其中的原因有二:其一,現下的一幹弟兄,中心骨幹全是昔日宣老大的老班底,又是紫大哥一手帶過多年的人,個個赤膽忠心,貞誠不二,就是以後在紫大哥掌幫時陸續入夥的人,也俱受紫大哥隱威感召,備經練訓琢磨,也都成了我們的死黨,這批老人,實不宜叫他們貿然和新邀入幫的新人混雜,新人一時半時不會習慣我幫的規律、傳統與特性,而且,也怕他們的言行舉止影響了老弟兄,這還不說,光是夾磨這些新人,就得要一段很長的時間,要使他們經驗足了,信心夠了,才能派上用場,目前在本幫的情勢來說,要這樣做是很困難的;其二,邀約入夥的對象不易,若是招呼江湖道人,則三教九流,良莠不齊,其中難免有些不成氣候的下三濫或是成心前來臥底行好的歹徒,一個弄不巧,我們引狼入室,非但無補於戰力之充實,更間接渙散了軍心,若是把過一些普通漢子吧,他們又毫無根底,更到見時才能將這些人教訓出來?有上面的兩個原因,所以這招兵買馬的一事,我也就暫予延緩了!
  ”
  紫千豪和煦的道:
  “你顧慮得都很對,圖昌,照我看來,就憑我們目前的人馬業已足夠,用不著再增添了,便是須要擴充,也得等到一切安定下來之後才可行,如今並不急迫!”
  一咧嘴,祁老六笑道:
  “大哥,我這他奶奶的閉上了嘴好一歇,其實,若是要擴充人馬呢,就算不用從派在外頭的弟兄夥裡抽調,也同樣有別的法子,我們二爺顧慮得對,可是他忽略了另外一條巧徑了!
  ”
  紫千豪笑道:
  “那一條巧徑?”
  摸摸光頭,祁老六得意洋洋的道:
  “先請問老大一句,隨同我祁老六投效本幫的我那三百多名舊屬,老大你認為如何?”
  由衷的紫千豪贊道:
  “都很行,忠心耿耿,驍勇善戰,聽命令,受調遣,不出歪點子,不發怨言牢騷,全是些血性漢子!”
  又是高興,又是榮幸,祁老六笑吃吃的道:
  “過獎了,老大過獎了,我呢,是卻之不恭,受之有愧,哈哈哈,事實上麼,也差不了多少,當然啦,他們毛病亦稍稍有一點,好賭啦,愛嫖啦等等,不過,正如老大所說,這些小子們全是血性漢子!”
  苟圖昌笑罵道:
  “你有什麼屁就快放,不要在這裡自誇自賣,自鳴得意了!”
  抹抹嘴,祁老六正色道:
  “假如本幫以後要再行擴充人馬,老大,只須我姓祁的回到黃河兩岸號召一聲,嘿嘿,多了不敢說,千兒八百人是馬上就有,而且,個個俱如大哥方才所言,包管全是有膽有識,忠心不二的血性漢子!”
  一捻顎下的虯髯,苟圖昌笑道:
  “當然全是,只不過他們也會有點小毛病.譬如說,好賭啦,愛嫖啦等等……”
  祁老六啼笑皆非的告饒道:
  “我的好二爺,乖二爺,二老子,你就口不積德,成麼,我祁老六天不怕,地不怕,就是見了你打心底含糊!”
  豁然大笑,苟圖昌道:
  “好小子,你也會有含糊之處?”
  祁老六忙道:
  “有,有,你就活龍活現的活擺在這裡了!”
  其他三個人聞言之下全忍不住哄笑出聲,笑聲盪漾在這間小廳裡,也充斥在和照的空氣中,融合於窗外深秋斜陽的淒嫣夕照內,如今又已是黃昏了,而黃昏是永恆的,雖然它的徵候短促,但它的意義卻長遠而深刻,那是美好的一剎,縱然美得有如曇花一現,卻也表露了每天的結束前那最令人留念忘懷的一幕了……”
  秋風吹括著白頭的蘆葦,而蘆葦輕咽聲,一片一片的,一波一波的不規則擺斜著頭,使出守籟籟的聲音,天氣很冷,冷得有些凜冽,那打著呼嘯的寒風就宛如一把一把的冰渣子,在旋轉中拋落,在掠掃中拋落,於是,蘆葦盪前面的那條河水也被風吹皺了波面,條條圖紋不住的往灘岸上湧排,而河面上泛著森森涼氣,不消試,光看上一眼也知道那河水該有多冷了…
  …
  從這裡,可以隱隱約約的望見河水上遊處的“汪家口”。
  但是,“汪家口”的屋宇碼頭,卻俱然籠罩在一層淡渺渺的煙霧中了,那邊高著這邊,嗯,大概有著七八里的水路。
  隔著河邊不遠,有一片疏落的林子,從外面看,任誰也瞧不出裡頭業已隱伏著四百名左右的人馬,而在近河的葦花盪裡,卻另有百餘名穿著黑色油布水靠的彪形漢子靜靜藏在其中。
  他們全是那麼沉默,那麼鎮定,人人俱緊閉著嘴巴,一張張飽經風霜的粗獷面容上沒有一絲表情,他們的身上,則備配有一把分水刺、一把手斧、兩柄匕首,另加一條“翻山斤”!
  現在,天色剛剛破曉不久。
  站在岸邊的一叢枯萎雜樹之後,紫千豪正默默凝視著上游方向的河面,他這裡隔著那片埋伏著人的蘆花落約有七、八步左右,寒風吹來,拂得他的豹皮頭巾獵獵作響,頭面所系的紫紅色“搏命巾”也微微掀動著,每在他的青色長衫披風卷揚的一剎,可以清楚看到他腰際所配的皮鞘,以及,皮鞘環扣中並排插著的四十把牛角柄青刃短刀!
  銀光閃泛的“四眩劍”拿在紫千豪手中,現在,他用滑涼的銀質劍柄輕輕摩挲著下顎,默默的似在沉思著什麼……
  紫千豪身後,“毒鯊”祁老六盤膝坐著,閉目養神,四名同樣穿著油布水靠的大漢也坐在他的身側,這四名大漢面前,則擺著兩捆兒臂般粗細的鋼索,這兩捆鋼索的頂端,尚各自嵌有一枚鬥大的,尖銳的五瓜鐵鉤!
  “青疤毒推”苟圖昌和“金手煞”熊無極兩人面對面站在那裡低聲談論著什麼,他們旁邊,“玉郎狐心”貝羽和“二頭陀”藍揚善則伏在軟沙地上蜷曲著身體睡起“回籠覺”來了…
  …
  半晌。
  “金手煞”熊無極朝前靠近了點,道:
  “紫幫主,有影子了麼?“
  搖搖頭,紫千豪道:
  “沒有!”
  仰首看看天色,熊無極道:
  “天已亮了哪,怎的還不見來?莫不成半途出了岔了?”
  紫千豪笑了笑,道:
  “不會的,一個時辰之前‘汪家口’我們的眼線還來通報過,說他們已經在搬貨裝船了,大概用不了多久即將放掉下游……假如臨時有什麼變卦,‘汪家口’那邊我們的人也會立即趕來相告的……”
  拍了拍熊無極肩膀,苟圖昌笑道;
  “熊老兄,雖說你是武林中赫赫有名的大人物,但算起來你還終究是白道中人,這無本經營的生意可能你尚沒有親身嘗試過;這玩意的要決無他,一是能忍,二是要狠,一忍一狠才能成事,要發財麼,使得有點耐心,不要急,我們漫漫的等,遲早他們也會來的……”
  熊無極老臉一熱,道:
  “我他娘是有些不耐煩了……呵呵,真是活到老,學到老啊……”
  驀地睜開那只獨眼,祁老六怪笑道:
  “娘的,苟二爺又在賣弄他的俸老二才學了,我說二爺,你可知道做無本生意也有個分別法?”
  徵了怔,苟圖昌呵出一口熱氣,道:
  “什麼分別?”
  祁老六得意洋洋的道:
  “乃分水陸兩種,而水上的買賣和陸上的買賣又自不同,嘿嘿。你二爺不錯是陸上買賣的行家,但我呢?水上買賣卻更屬本行,這麼一比較,你二爺可就又差一頭啦……”
  苟圖昌笑道:
  “也不見得……”
  獨眼一瞪,祁老六道:
  “你別不服輸,二爺,想當年,我祁老六在黃河稱霸,要他娘浪裡白條的時候,只怕你連澡還不敢洗呢,二爺,你不信,咱們不妨比一比,我可以潛入水下大半個時辰不露頭,你行麼?我能浮遊水裡四天四夜不上岸,你行麼?我在水中能生擒魚鱉蝦蟹,剝肉即吃,你行麼?此外,我一個猛子可以在水底標射出一里之遠,其他什麼水中視物,藉水換氣,水底脫鎖等等的小把戲就更不用說了,我玩起來全像吃大白菜……”
  一捻黑髯,苟圖昌笑罵道:
  “好,好,你祁老六就算是東海龍王的兒子,黃河河君的女婿,可以踏水如行路,浮水如魚遊,行了吧?”
  搔搔光頭,祁老六笑道:
  “這個麼,卻也不是吹的,便不算東海龍王的兒子、黃河河君的女婿、亦差不遠矣,我這水中的本事,嘿嘿,非我誇口,天下之大,怕也少有人能爭長短,至於在水裡奪人家的財,取人家的命,就更說不上一回事了!”
  在沙地上睡“回籠覺”的貝羽被吵醒了,他皺著眉道:
  “你呀,老六,除了聽你誇口你的水裡功夫之外,便是吹牛吹你能在女人身上騎多久,老是這兩套,聽得人都膩味了…
  …”
  臉孔一紅,祁老六慌忙“噓”了一聲,急道:
  “你他娘少放屁不行哪?大哥在前面,怎他奶奶說起話來也不琢磨琢磨?亂講一通……”
  貝羽笑道:
  “誰叫你又在吹大氣?”
  狠狠瞪了貝羽一眼,祁老六道:
  “娘的,我怎麼叫吹大氣?莫不成還假得了?”
  露齒一笑,貝羽道:
  “嗯,他的水上功夫麼,卻是不假,大伙兒全看見過了,至於你那套床上功夫,倒還未曾拜識過,怎麼著?為了證實一下,回去以後是否可以和你的‘春君’妹妹表演一番給我們開開眼界?”
  “呸”了一聲,祁老六慘叫道:
  “貝羽,嗯,貝羽,你他娘簡直造反了,尋開心尋到哥哥我頭上來啦,得,得,得,本來我那‘春君’的妹子還打算引介給你,如今去球,我他娘的卵蛋也不叫你碰一下了!”
  哈哈笑了,苟圖昌道:
  “老六,你這就叫‘惱羞成怒”!”
  獨眼連翻,祁老六哇哇叫道:
  “什麼‘惱羞成怒’?貝羽這小白臉以為仗著他略有幾分姿色,就可以他娘的狂蜂戲花蕊了?做夢哪,還得我這準姐夫替他拉拉皮條才行,想不到這小於吃裡扒外,胳膊彎子往外拗,幫著你來坑我了好,他幫著你,二爺,就叫你替他拉這皮條吧,我祁老六縮手了,不但不幫忙尚要棒打野鴛鴦,娘的,我看他能不能靠他那張臉蛋兒逗開我那小姨子的芳心!”
  貝羽失笑道:
  “老六,你好狠唷!”
  嘿嘿一笑,祁老六道:
  “我叫你吃裡扒外,這即是報應了……”
  這時,另一個大夢周公的“二頭陀”藍揚善亦已醒轉多時,他先呵了口氣,懶洋洋的嘀咕道:
  “吵,鬧.叫,一天到晚淨聽見你們胡鬧個沒完!你們也不覺得累?不覺得乏?他奶奶好好一場‘回籠覺’全叫你們給吵醒了……”
  輕輕的,貝羽拍拍藍揚善的屁股,道:
  “天亮了,肥哥。”
  打了個哈欠,藍揚善含混的道:
  “還沒來?”
  祁老六賊嘻嘻的道:
  “誰?你那渾家麼?”
  一骨碌坐了起來,藍揚善揉揉眼,道:
  “來了麼?咱那渾家‘春君’妹妹……”
  眾人隨即低聲哄笑起來,祁老六臉上又是一熱。他氣咻咻的道;
  “好胖哥,看你肥頭大耳貌似忠厚,不料卻是這等尖酸刻薄,你瞧著,下次我包管要抖漏你一道……”
  故意裝成一付驚惶之狀,藍揚善道:
  “咱的皇天,你可嚇煞咱了……”
  ‘二頭陀’這等模樣,又不禁將大家引得笑彎了腰,就在一片笑聲中,紫千豪已回過頭來,皺著眉道:
  “你們怎麼這樣高興?全返老還童了?”
  於是,大伙兒連忙抑止了笑聲,儘量將臉色扮得莊重了些,紫千豪搖搖頭,淡淡的道:
  “來了,候龍寶的船!”
  “什麼?來了?”五個人 聲驚呼,急忙湧上前來眺望,可不是,“月後河”飄渺的水波上游,兩艘龐大的雙桅大帆船不正緩緩朝這裡駛了過來了兩艘船的吃水線更且深深的浸入水中好多……
  低沉的,苟圖昌道:
  “果然不錯,是兩艘船!”
  眨眨獨眼,祁老六躍躍欲試的道:
  “看那兩條船的水線,埋進水裡好深,哼哼,姓候的還真裝上了不少家當呢……”
  雙目凝視著那邊,苟圖昌道:
  “又不知他們請了些什麼樣的角色來護航?希望不要使我們多費周章才好!”
  祁老六狠毒的道:
  “管他娘的是些什麼人來保鏢,我們擇定的肥養幾時還會逃出手去過?二爺,你放心了!”
  苟圖昌平靜的一笑道:
  “還是謹慎點好。”
  伸手摘了一片枯葉捏碎,紫千豪望著自指隙中流落的葉屑,徐緩的道:
  “我們一切按照計劃進行,該怎麼做,我想你們全知道了。”
  苟圖昌聞言之下,立即揮手發令,祁老六面色一整,躬身退下,他後面那抬著兩盤鋼索的四名大漢也快步跟去,貝羽則自身後的包囊內取出一付長有三尺,寬約一尺,作梭槳形的黑色輕薄木片縛套在腳踩上,倒抓著他的兵器 大馬刀與短柄點鋼槍,步履蹣跚,有如踩著兩只小船艇自行走到十多丈之外的一叢枯草後面伏下。
  摃著金鋼杖,藍揚善忖度了一下眼前的地形,奔到三十步左右的距離站住,回頭朝流林子的方向揮了揮手。於是,可以看見林邊有幢幢人影閃幌,極快的,那些閃幌著的人影亦已全部隱趴在林前的草叢雜樹底下,這時,藍揚善才滿意的籲了口氣,移動著他那龐大的軀體往裡橫去,蹲在一片密密的蘆葦裡頭。
  左右直視了一遍,苟圖昌啟口道:
  “老大,全妥了!”
  紫千豪估量著寬有三十餘丈的河面,低聲道:
  “圖昌,假如船在河心,不能及時拖近岸邊,你有把握從這裡不須‘浮腳木’便往來撲掠麼?”
  苟圖昌從雜樹叢裡拿出來一捆早已備妥了的東西,這捆東西十分尋常,是四、五把摘去了頭頂白色蘆花穗的乾葦桿子,拿在手中。苟囹昌道:
  “有了這玩意墊腳,老大,就不成問題了!”
  點點頭,紫千豪笑道;
  “很好,其實你須要往來河面及岸上調度指揮,尚得參與攻戰,腳上如若套上了那‘浮腳木’,也的確相當不便……”
  忽然
  十多丈外的貝羽操起半個身子來朝這邊遙遙揮手,幾次之後,他又立即伏了下去,紫千豪目注逐漸來近的兩艘雙桅大船,頷首道:
  “是順風,這兩條船行得好快!”
  苟圖昌低沉的道:
  “老大,貝羽已發出信號了!”
  紫千豪微笑道:
  “我已看見,圖昌,依計而行吧!”
  於是
  苟圖昌用力擊掌三次,當那三聲擊掌的脆響甫始在晨間清冷的空氣中傳揚,隱在河邊葦花盪中的百餘名穿著油布水靠的大漢已有一半人像五十條黑魚一樣滑進了冰冽的河水中。
  同時,另外五十多人也分成兩撥,踩著水浮到岸邊,他們全將身體仰斜埋入深青色的河水中,只已出面孔來呼吸空氣,因此,他們便成了這麼一個形態,頭頸枕在沙岸邊淹了耳根的泥水裡,身體則全然浸于水中了,著上去,顯得極其怪異而可笑。
  一反手,苟圖昌已將他自己的傢伙 一柄淬過劇毒的,泛閃著藍汪汪寒光的銳重“牛角錐”拔了出來,突出的錐稜全也鋒利得有如刀刃,把柄處的護手成牛角形朝兩邊彎翹,又尖又利,這件兵刃的形狀好不嚇人!
  紫千豪沒有出聲,雙目依舊凝注著上游處疾若奔馬般往這邊駛近的兩條大船,那兩條船的雙桅風帆全吃足了風,兜滿了力,船首切劃著水面,水花翻湧滾盪,又卷起波波的浪紋朝船的兩弦散去,而深青色的河水。也就吐著不盡的白色碎花了…
  …
  他們等待著,虎視眈眈的等待著……
  終於,兩艘船全駛近了,近了,近得業已隔著孤竹幫的伏兵之處只有二十多丈遠近的距離了……
  紫千豪冷靜的一笑,道:
  “第二步!”
  苟圖昌猛一下子將手上兵刃插入沙地中,雙手迅速互擊六下,於是,早已等得不耐煩了的祁老六已率著他那四名精壯手下由蘆花盪邊“颯”的滑入水中,五個人入水之時,連浪花全不帶一點,只見五條水波微薄,五個人已有如五條大魚也似,又快又急的竄潛出十多丈外!
  沉眼了很久的熊無極不禁脫口贊道:
  “好水性!”
  紫千豪笑了笑,稍待片新。等到那兩條船隻行近了四三丈,始鎮定逾恆的道:
  “第三步!”
  這一次,苟圖昌僅是簡單明暸的擊掌兩下,那在蘆花盪外載浮載沉了很久的五十餘名大漢,全己頭下腳上,各自一個猛子潛進水底,由隱隱波動的水痕看來,他們已是連成一道橫線,迎阻止了那兩條大船!
  迅速將“金犀皮”的手套戴桑,熊無極低笑道:
  “熱鬧了,就要熱鬧了……”
  紫千豪將“四眩劍”斜倚肩上,沉穩的道:
  “圖昌,你準備!”
  苟圖昌拔起了播在沙地中的“牛角錐”,躬身道:
  “老大,現身麼?”
  一言不發,紫千豪走出了掩蔽的枯樹叢外,他與苟圖昌、熊無極三人,並肩走到一處比較高亢的地勢上停住,在這裡,不僅可以把河面一覽無遺,就是四周的孤竹幫伏兵,亦同樣可以清楚的看見他們的動作。
  河面上正在乘風破浪,奔馬般急駛而來的兩艘大船,此刻正與紫千豪等人站立的這處沙岸成了平行,而就在這時,變化卻突然發生了!
  兩艘大船的船頭之前,約摸離著三五丈遠的河心裡,驀地響起一片“嘩啦”水波翻動聲,就在水波翻動聲響起的一剎,五十多名穿著黑色油布水靠的大漢已紛紛冒出了水面,站在兩條船的船首及兩弦的一些船漢子與護衛者猝不及防之下,正在驚異的失聲喊叫,頓時只見銀光飛閃,寒芒如電,在一件尖銳的破空嘯聲裡,無數柄短斧、匕首,已如暴雨也似擲投到了船上!
  這些短斧與匕首的投射功夫簡直老練極了,他們並不傷人,僅是又準又狠的瞄著桅杆上下的帆繩招呼,於是,在銀芒閃射中,連串的“奪”、“奪”之聲倏起。拉扯風帆的繩索條條蹦卷,根根切斷,木屑紛飛,間而夾雜著匕首斧刃劃破了帆布的刺耳裂帛聲,船上的人們尚來不及有任何防護動作,在幾聲震天價響的“嘩隆隆”巨響裡,兩條船的四面巨帆業已由桅杆上自行卷落!
  風帆驟落,船速立緩,就在河面上突然打了橫,現在,可以看見部上人影來往奔走,一片倉促驚惶之色,而尖喝厲吆之聲加雜著顫驚的婦人哭嚷,兩條船上的情勢業已陷入謊亂失措之中了!
  嗯,在這時,高翹的船尾上幾個舵手卻正在拚命的把著舵,但顯然那船舵已經失靈了,任他們如何擺弄撐扶,也絲毫不能控制船身的方向,兩條落了帆的龐大船體,便在河面中開始起伏飄盪……
  這一切,當然全盡人紫千豪等人眼底,現在,紫千豪用“四弦劍”淡淡如河中一指,道:
  “圖昌,怎麼老六他們還不把鋼索送上來?”
  苟圖昌雙目凝視水中,忽道:
  “來了!”
  果然,只見河水中浪花波湧,瞬息間,那方才跟隨祁老六首先下水的四名孤分壯士已經遊到岸邊,四個人分成兩起,每兩人會拖著一條鋼索,他們像四條大魚一樣靈活快捷的撥水來近,又同時大吼一聲,八只手臂猛拋急擲,於是,那兩條鋼索已“呼啦啦”脫水飛起,有如兩金長蛇一般被擲了過來!
  早就仰躺在岸邊的五十份名大漢行動如電,配合密切,當他們那四個夥伴撥水遊近時,他們已經準備著了,那兩條鋼索甫始飛落,方才擊得水花四濺,先前業已分配兩邊的五十來人便立即撲抓,二十多人合執一條鋼索,一個猛勁衝向岸上,齊齊奮力朝裡拖拉!
  兩條鋼索的頂端鐵爪,早由祁老六領看他那四名水性最佳的手下暗裡緊緊嵌入船體。岸上這五十餘條彪形大漢各拖著兩條鋼索傾力朝陸地上拉,現在,河心中打橫的兩條大船便忽然一傾,緩緩朝岸邊靠近!
  兩條船的重量是十分驚人的,尤其船江水中加上滿載,就更為沉重了,但這個問題,老於此道的孤竹群豪們亦已顧慮到,當那五十餘名穿著油布水靠的大漢奮力同心往岸上扯行了六七丈左右的距離時,流林中,一聲吶喊,兩百名青色勁裝的孤竹兒郎等已雁翅般快步奔出,由“毛和尚”公孫壽率領著,立即便自那五十個同伴手中將鋼索接下,繼續了將河上船拖向岸邊的動作!
  同時,那交待過任務的五十餘名孤竹弟兄毫不遲疑,方將鋼索移到來接夥伴的手上,五十人已齊齊回身,全部重行滑入水裡,五十條水箭一樣破浪衝向那兩條船的左近!
  看著那兩艘龐然大物的船體正逐漸向岸邊緩慢移近,看著公孫壽大聲步喝著指揮兩百名手下揮汗拖船,熊無極不禁感嘆的贊道:
  “紫幫主,你們可真是老行家了,計劃周詳,配合嚴究,動作快速又熟練,就好像一隊久經戰陣的百淬精兵一樣……”
  紫千豪正注視著在水中浮沉不定,隱隱包圍了兩艘大船的百名手下,他口裡淡淡的道:
  “熊兄,你忘記我們是吃什麼的了……”
  熊無極呵呵笑道:
  “就憑你們在這一行上的表現之佳,紫幫主,孤竹幫是吃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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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4:59 AM

第12章 刃映血 短兵相接

  微拂豹皮頭巾,紫千豪正想回答,站在他旁邊的苟圖昌已忽然神色一變,低保的叫道:
  “老大快看 ”
  紫千豪立即望向船上,晤,靠岸較近的那條船船弦邊,此刻已有七名裝束各異的人物站在那裡,為首的一個體格魁梧,滿頭紅發飛揚。隔著十丈之遠,也可看清他那張獅子海口,威猛粗獷的面容,如今,他正雙臂掄舞著一把連著銀色細轉的尺許長彎形大鍘刀。那把大鍘刀被他掄舞得呼呼飛旋,其聲如嘯,鍘刀刃口上的寒芒也聰亮流燦得有如接成一個渾厚耀眼的光弧了!
  在那七名看來就是此行為侯龍寶護衛者的人物身後,則有約三十多名身著一色錦衣的壯漢環守於船弦四周,這些人,不用說,就是侯龍寶自家的親隨僕從了,另一條船的情形和這一條相似,不過,那些特殊裝束的人物只有四個,侯龍寶的親隨家丁亦僅只二十名左右,聲勢沒有這一條船來得壯,當然,防守也即設有這條船來得嚴密了……
  當那手舞大鍘刀的巨漢正在飛旋著他的武器的時候,在一片尖銳的風嘯聲裡,圍在船體四周的孤竹兒郎們便紛紛擴展了包圍的圈子以免吃他傷著,但是,紫千豪卻明白那人有兩種企圖,其一固是傷人,其二,是想運用他掄舞大鋤刀的迴轉動力凌空入水,切斷拉扯船身的鋼索!
  同時,熊無極也想到了,他忙道:
  “紫幫主,那廝恐怕是想切斷鋼索 ”
  熊無極的語聲未已,船上的紅發巨漢已驀然狂喝一聲,“呼”聲銳響裡,彎月形的大鍘刀飛旋入水,水花暴濺急揚中,只聽得“噹”的一聲震響,大鍘刀已倏彈半空!
  那紅發巨漢這凌空一削之力異常驚人,雖然這一下子沒一有把拖船的鋼索削斷,其震撼的力量卻使得緊繃的鋼索猛然幌搖。岸上,一拖扯這根鋼索的百來名孤分壯士倒有二三十名被拋翻於地!
  指揮拖船的公孫壽睹狀之下不由勃然大怒,他一搶手中亮銀棍,暴烈的出聲大罵:
  “三八羔子,你他媽是有種的就上岸來較量較量,光舞著你那把破刀有個鳥用!”
  雖然隔著有十多丈的水面,公孫壽這一陣大罵卻又宏又烈,船上的人也聽得清清楚楚,那紅發巨漢狂笑一聲,聲如銅鐘大喝:
  “賊崽子,你少發威,這一套把戲竟然玩到常爺爺頭上來了,你也不去打聽打聽,你家常爺爺是什麼字號的人物?此等雕蟲小技卻在常爺爺面前衒弄!告訴你,常爺爺在吃這行飯的時候,只怕你還在你娘懷裡沒斷奶呢!”
  “毛和尚”公孫壽聞言之下頓時氣衝牛鬥,暴跳加雷,他瞪目切齒的大叫:
  “滾你媽的常爺爺,你甭在那裡嚷嚷,你要是人生父母養的就上岸來比劃一下,光吼你媽的什麼玩意!”
  船上的紅發巨漢“呸”了一聲,嘲弄的大笑道:
  “你別急,小賊崽子,就憑你這種下三流的雞鳴狗盜之徒,常爺爺若是親自上來宰你沒的勝了我這雙手,更抬高了你的身價!你等著,今天有你消受的就是了!”
  “毛和尚”公孫壽正自臉紅脖子粗的再要回罵,站在前側方的紫千豪己微微揮動劍鞘示意。
  瞪著一雙青虛虛的小眼,熊無極也火了:
  “紫幫主,容我出去會會這個狗操的常爺爺!”
  搖搖頭,紫千豪朝苟圖昌使了個眼色,苟圖昌踏前一步,話聲鏗鏘,中氣十足的大叫:
  “孤竹幫上事踩盤,要貪官侯龍寶還民公道,一幹無關之人,如船家、力伕、雜役,甚至侯龍寶之親隨、護衛、家丁,只要放棄抗拒,本幫一概恕過,包管毫髮不傷 ”
  人的名兒,樹的影兒,苟圖昌這一亮幫號,兩艘船上的那些人們顯然大大的驚駭了,他們立時面面相覷,神色驚惶,有些失措的竊竊低傳起來,但是,卻除了那個紅發巨漢與他身旁的六名夥伴!
  紅發大漢左右一看,馬上發現了船上其他的人那種驚慌之態,他接著朝另艘船上一望,喝,另外那艘船上更糟,甚至連那四個侯龍寶重金禮聘來自外地的保鏢人物也有三個變了顏色!
  銅鈴大眼暴睜,這紅發巨漢厲烈的道:
  “什麼孤竹幫不孤竹幫,我‘赤發星君’常天成就不理這個碴!伙計們全別楞著,他那批毛賊也不是什麼三頭六臂,犯不上含糊,大家把腰桿子挺起來,有天塌下來我姓常的先頂著了!”
  這“赤發星君”常天成之後,另一個麻勝匈鼻子的中年人物先陰惻惻的一笑,立即的道:
  “不錯,這西棰一帶是孤竹幫的地盤,但你們也得挑著人來賣狂,一些不成氣候的小角色或者當地的愣頭青說不准免了你們會打哆嗦可不是我們,孤竹幫的朋友,你們今天找岔了主了!”
  麻臉勾鼻的人物旁邊,是一個胖敦敦的白麵漢子,這人生著一雙三角眼,場鼻樑,連嘴巴都有點歪,他狠隼似的傑傑怪笑道:
  “媽的皮,成天打雁,還能叫雁啄瞎了眼?老子們無本生意幹得不愛幹了,今天卻讓一子灰孫子小輩攔了道,這真叫反了常啦,得,得,你們這什麼孤竹幫給老子我留下一百顆狗頭來,老子便發發慈悲,放其他的人上道,否則,嘿嘿嘿,老子一狠心,就會將你們活剝了!”
  岸上的苟圖昌冷冷看著那幾個發話的一會,轉過頭來道:
  “老大,你也聽見了?這幾個雜碎只怕要受點折磨才肯服貼!”
  熊無極卻氣得直搖頭的道:
  “娘的,我懷疑他們的腦筋有了問題,約莫是不大正常了吧?在這種情環之下又碰上了西陲的第一幫,他們竟還口出狂言到這等地步?紫幫主,這些傢伙全叫漿糊糊住心竅了!”
  淡淡一笑,紫千豪道:
  “天下有很多種莫名其妙,不知利害的人,船上那幾位就是此中之一了,對付這種人的方式只有一個,殺!”
  苟圖昌聽到官已幫主表示了意見。他立即再次振吭厲吼:
  “船上的人全聽著了,不願與本幫對抗者抱頭伏身,脫下雙鞋,本幫弟兄期不加傷害,否則,一律以意圖頑拒者論,格殺無赦!”
  語聲激昂又暴烈的一個字一個字傳揚了過去,兩艘船上隨即起了慌亂,那些船夫子及雜役們已紛紛抱頭僕下,急不迭的將腳上雙鞋解脫!
  紫千豪又平靜的道:
  “圖昌,再給那幾個朋友一次機會!”
  點點頭,苟圖昌又大吼道:
  “姓常的,不管你是何方神聖沖天進入西陲地盤你也得退讓一步,記著‘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那句話,如今承蒙本幫龍頭大哥開恩,再予爾等一個環轉之機,姓常的,你們是降也不降了 ”
  船弦上,那“赤發星君”常天成大馬金刀的扠腰挎立著,他如雷也似的響起了一陣嘲諷性的大笑,洪聲道:
  “降?賊崽子,你是在做夢,大爺們‘不是猛龍不過江’既來了,就不把你們這幹不成氣候的毛賊放在眼中!”
  後面,熊無極怒道:
  “好他娘的大口氣,這處常的紅毛妖怪不知道從那個尿洞裡鑽將出來的,竟他六舅狂到這步田地!”
  這時,紫千豪也真動了肝火了,他冷冷的道:
  “下令攻殺,並叫公孫壽加力拖船!”
  苟圖昌怒吼一聲,立時長嘯出口,他這嘯聲悠長而淒厲,直如雲霄,裂石穿金,像是能撕裂人們的耳膜,就在嘯聲拉著一個尖銳的尾巴驟而中斷的一剎,圍繞在兩船四周的百餘名孤竹兒郎已各自一個翻身潛下水底,水波湧動裡,齊齊奮勇遊近船身!
  半側轉,苟圖昌對著後面的公孫壽,將手中“牛角錐”上下連揮三次,公孫壽馬上焦雷似的大吼:
  “孩兒們,給我拚命拖!”
  兩百名施拉鋼索的孤竹大漢轟諾一聲,吶喊著奮力朝岸上拖扯河面的兩艘大船,緊接著,又有百名孤竹勇士跑步奔出,他們在“白辮子”洪超的率領下直抵河邊,立時各自尋著適當位置伏倒,每人手上的一架強力連珠今已指向船身!
  船上,那常天成亦馬上開始行動,他揮舞著手臂,厲聲喝道:
  “大家全守在自己的位置不要擅動,用弓箭和他們幹,近身的可以使手上傢伙給我作了,沒啥大不了,有我姓常的在他們啃不去半根鳥毛!”
  就在船上那些錦衣大漢紛紛張弓搭箭,各個伏身船弦之下自尋掩護的時候,“赤發顯君”常天成又將他手中大鍘刀掄起,在半空忽忽旋轉如飛,看樣子,他想再和先前一樣,再如法泡製一次 斬削水底的拖船鋼索!
  但是,紫千豪卻不容他再有第二次機會了,目光一寒,紫千豪斷然道:
  “殺!”
  苟圖昌馬上裂帛似的狂吼:
  “殺啊!”
  “白辮子”洪超一聲叱喝,機括“奪’“奪”之聲頓時響成片,萬千閃泛著冷電晶芒的利矢暴雨飛往似的猛烈射向船上!
  尖怖的慘號聲突然起落不息的傳揚,兩條船上十多個掩躲不及的錦衣漢子業已中矢滾倒,其中更有五六名“噗通”“噗通”
  跌了下水!
  於是,常天成也來不及再用大鍘刀斬削鋼索了,他呼轟將大鍘刀旋回掄斬,一片寒光銀輝繞射翻飛,咻然來回,就宛如一團電火裡在白雲里,護著船體源轉流燦,威勢好不驚人!
  成千上萬的箭矢,流閃不絕的射去,但每一與常天成揮舞起來的光輪接觸,使自叮噹撞響,四散折碎,兩條船的船弦上,其他那十名特異人物也各各拔出兵刃,開始繞船掠走磕擊流矢,一幹錦衣漢子也喘過了氣,全在張弓回射了!
  這時
  兩條船的貼近河面上,突而有百多條“翻山爪”拋飛而起,水珠迸濺裡,就宛如百多條怪蛇,準確無比的“咚”“咚”將爪頭嵌砸進兩船的船體中,爪頭方一嵌連,百餘名一身黑色油布水靠的彪形大漢已矯健至極的攀索往船上飛昇!
  紫千豪睹狀之下,立道:
  “停箭!”
  苟圖昌大吼:
  “停箭!”
  箭雨方位,船弦上的常天成已狂笑如雷,凌空的大鍘刀暴飛,‘ 嚓’連響,血光猛濺,三四個甫始躍上船弦的孤竹漢子,此已被他的大鍘刀攔腰斬斷,齊齊厲嗥著翻仰下去!
  紫千豪目睹慘狀,神色驟寒,他冷森道:
  “圖昌去取那常天成!”
  答應一聲,苟圖昌暴掠而起,他懸空的身形在五丈之外猝然迴轉,又斜斜出去了一丈有半,方待沾及水面,這位孤竹邦的第二號人物已拋下手中的葦桿,葦桿在水波上一盪,他的足尖已倏然一點,藉力彈起,當他丟下了第二把葦桿,同樣施展過一次之後,龐大的身形已有如一頭大鳥般飛撲上了當前的第一艘船!
  船弦上,那正在揚威耀武的“赤發星君”常天成,斜眼瞅著苟圖昌掠落的身形獰笑一聲,霍霍飛閃的大鍘刀在一折之下再次斬翻了兩名孤竹所屬之後,倏然暴旋而回,兜頭罩向腳步尚未站穩的苟圖昌!
  青巾飄拂,苟圖昌猝然彈起,雪亮的大圓刀擦著他的腳底削過,銳風如嘯!他就勢在空中連連翻滾,胸前皮鞘中的彎刀短刀閃電也似射出六柄,同一時間,他的‘牛角錐”也抖起一片藍光,暴卷攻敵!
  苟圖昌迎住了常天成,但情況並未好轉,由水裡攀升上來的孤竹兒郎仍然陷於浴血苦戰之中,他們有的尚未爬上船孩即被射落或砍下,有的好不容易躍了上來,卻又吃船上的錦衣大漢及那十名保鏢高手圍戰追逐,這時,只見兩條船的船弦兩側,船頭、船尾,僅是人影奔掠,對光閃泛,叱喝聲,怒吼聲,愕叫聲,悲嗥聲,夾雜著金鐵的撞擊聲與沉重的落水向場面異常淒厲與混亂!
  岸上。
  紫千豪神色平靜,默默無語,公孫壽則暴跳如雷的叱喝著他的兩百名弟兄傾力拖船,而此際,那兩艘龐大的船身,業已由河心十多丈的距離縮短為八九丈、五六丈了……
  嘩啦啦的一聲水花濺響,祁老六的身影由河西電掣般翻上了船尾 第二條船的船尾,他身形甫現,左手分水刺已當胸刺倒了一名錦衣大漢,大馬刀微斜猛斬,又一名錦衣角色被倒掉了半邊腦袋!
  連進連擊中,祁老六振吭大吼:
  “老大,我們得狠幹這些**養的王八羔子……”
  他正在吼叫,斜刺裡,這條船上的四名保鏢人物已有兩個撲向了他,這兩個人,一個身材瘦小,猴頭猴腦,穿著一襲寶藍勁裝,手使一條“流星錘”,另一位卻強壯結實,滿臉橫肉,凶悍驍勇無比,那一雙大板斧揮舞得就似在潑風,照面之下,他們已與祁老六殺了個難分難解!
  驀然,在河水上遊之處,一條人影踩著水如飛奔來,那人行動迅捷,像是在水面上滑行一樣,近二十丈的距離,就那麼眨眼間業已來至近前,那人左手短柄點鋼槍,右手雪亮大馬刀,英挺膘悍,宛似龍王爺座前的金甲二女婿,嗯,貝羽!
  當兩條船上的雙方人馬甫始瞥及貝羽的影子,他已突然拔躍而起,拋落腳上浮水,身體成一直線,筆直撲落到第一條船上!
  點鋼槍一盤猝挺,頭一個上前攔截的錦衣大漢已吃他戮出了四五步遠,咽喉的鮮血狂噴,這條船上那六名特殊人物中的一個黑農大漢掠前迎戰,卻險些叫貝羽狂閃的大馬刀砍掉鼻子!
  現在,雙方已成了膠著狀態的拉鋸戰了!人們在穿掠奔逐,砍殺攻拒,刀光霍霍,熱血噴濺,時見斷肢飛拋,頭顱滾落,而奇形怪狀的垂死模樣悚目驚心,令人作嘔的血糊糊肉塊也在毫不值錢的揚棄丟甩!
  緩緩地,兩條船相距岸邊只有兩丈多遠了……
  紫千豪鎮定的將手中“四眩劍”往前一指
  率領強弩手散伏岸邊的“白辮子”洪超首先大喝一聲,大馬刀翻飛,縱身撲上船去,他後面,百餘名手下立時將連珠弩倒背,有能凌空飛躍的緊跟著他們的洪大頭領掠上,輕身術不行的就乾脆泅水遊近了……
  冷冷一笑,紫千豪道:
  “這些來替侯龍寶保縹的角色倒還挺死心眼的,他們就是不肯降,也不肯離開船上……”
  熊無極意態飛揚的道:
  “紫幫主,我請求出戰!”
  紫千豪莞爾道:
  “不敢,熊兄請便!”
  “便”字剛剛跳進了熊無極的耳朵一他已脫弦之矢一樣暴射而出,寬大的黑袍兜風澎漲中,他已閃電般七次翻滾,出手便是他的看家絕活“金手三絞式”中最為歹毒精浩的一招 “纏龍臂”!
  他戴著“金犀皮”手套的雙掌剎那間分成千萬溜金團環轉,又宛似無數個狹長的金雷在交織纏繞,流射縱橫。於是,這條船上那六名特異保鏢人物中的一個已狂號如泣,整個身軀被震飛空中兩丈,又手舞足蹈的重重掉跌岸上!
  怪笑著,熊無極道:
  “娘的,你們這些無本生意的老祖宗也並不算什麼驚人哪,怎的只一個回合便吃我們這些末學後進擺平了呢?”
  與苟圖昌苦戰中的常天成看得真切,他也同時想起了來人是誰?驚想交集中,常天成厲吼道:
  “來人莫非是‘金手煞’熊無極?”
  熊無極驀地讓開一柄砍來的朴刀,他順手一掌便把那偷襲的錦衣大漢腦袋砸了個稀爛,甩甩手,他笑道:
  “暖,正是你爹,兒子。”
  大鍘刀流燦如電,近斬遠砍,又快又狠,常天成一面搏鬥著苟圖昌亦是十分凌厲的攻擊,一邊嗔目暴吼:
  “姓熊的,你他媽是白道人物,整日掛的是俠義道招牌,怎的今天也兩腳插進泥潭,當起***棒老二來了?”
  熊無極撲向那個先前口出狂言的胖敦敦三角眼塌鼻梁的人物,一面笑道:
  “你爹高興,娘的,你這紅毛鬼的行徑也並不比你爹高明到那裡!”
  那曾經大刺刺的要索取孤竹幫一百顆人頭的仁兄,一見熊無極對著自己撲了過來,不禁嚇得心驚膽臉面無人色,但是,怕是怕,寒是寒了,卻溜不得。也無處可溜,無奈之下,他只有硬著頭皮,大吼著揮動手中的一柄長喪門劍迎了上來!
  熊無極也不理那邊常天成的咒罵,他身形如電閃旋,出手便是金雷狂颶般的九十九掌十九腿,凌猛的掌風翻飛,強厲的勁氣激盪,一照面中,即已將他的對手逼得連連後退,逃避不迭!
  長笑著,熊無極輕蔑的道:
  “老朋友,就憑你這兩下子既敢放他娘那等狗臭屁,要人家孤竹幫一百顆人頭?呸!羞死人了!”
  那三角眼,塌鼻梁的胖仁兄,如今早在熊無極凶悍的攻擊下左支右拙,捉襟見肘,連守全守不住了,那還有餘暇回話?他只是擠命跳躍挪閃著,以手中長喪門劍傾力抵擋,紅著臉,喘著氣,就差魂兒尚未出竅啦……
  另外,這條船上的保鏢級角色還有四人,四個人兩人在與‘白辮子”洪超狠幹著,一個和貝羽廝殺不休,另一個卻吃十幾名穿著黑油布水靠的十幾名甫始自岸上掠至的孤竹幫的大漢圍攻,而這條船與那一條船的情形同樣的更形混亂了,兩條船上,到處奔掠著身穿黑油布水靠或青色勁裝的孤竹勇士,他們個個捍猛無比,行動矯健,追逐著業已寥寥無幾的一些錦衣漢子,這批為數約有五六十名的侯龍寶親防衛士,如今只剩下一半都不到了,而看情形,他們還要繼續犧牲下去……
  終於,“轟  嚓“轟  嚓”兩聲沉悶的撞響中,這兩條大船已經被便生生拖靠了岸,船底觸著泥沙。翻湧起一陣滾盪的污濁來,兩百名拖船的孤分弟兄卻並不往船上衝,在公孫壽一聲號令之下,兩百名中二十人立即拉著鋼索奔到林邊,選了兩棵最粗的樹木繞緊,然後又匆匆奔回歸隊,公孫壽手上的亮銀棍一橫,他這兩百手下業已井然有序的排成四排,大馬金刀全都拔出,刃鋒如林般抱緊不動!
  唇角拽著一抹冷酷的笑意,紫千豪宏聲道:
  “公孫壽,傳令伍桐上船助祁老六!”
  “毛和尚”公孫壽回頭大叫:
  “伍桐,大哥令你快去動祁老六!”
  一條人影自疏林中急掠而出,他口中答應著,眨眼間已經一溜煙的衝上了祁老六那條船上!
  這時,苟圖昌所在的那第一艘船上的敵人業已承受不住孤竹幫方面的壓力了,那一個和貝羽搏鬥的保鏢人物正匆匆躍向地下,奔出十步又突然站定,轉回身來擺好勢子
  但是,令他驚愕的卻是貝羽並沒有隨他下船,在一陣朗笑中,貝羽已衝過去協助有些不支了的“白辮子”洪超去了!
  這名一身黑衣的雄壯大漢不禁有著被戲弄了的羞怒感覺,他一橫手中金背刀,憤然厲吼道:
  “那小白臉,你是有種的就下來拼個死活,不要光朝人多的地方瞎鑽!”
  這人正在吼叫著,他的背後,一條胖大的人影已挾著一陣狂風撲到,“二頭陀”藍揚善的聲音笑謔的揚起:
  “小龜孫,還是咱老白臉陪你耍耍吧 ”
  聲到人到,那黑衣大漢尚未及轉過臉來,一柄沉重粗實的金鋼杖已開山劈山一樣朝頭罩下,風聲呼呼。宛如雷鳴!
  慌忙躍躲,黑衣大漢方才閃出兩尺,“蓬”的一聲巨響,泥沙紛飛中地皮也在顫動,乖乖,他剛剛站過的地方已經吃那金鋼杖順陷了一個深長的凹坑!
  雙臂一舒猛挑,金鋼杖又“呼”的揚起,一條金龍也似泛映著刺眼光芒再次直搗過去,藍揚善大笑道:
  “接著了,咱的兒!”
  黑衣大漢狼狽後躍,金背刀劈掠揮震,竭力抗拒,藍揚善卻仗著傢伙長,臂力足,全是硬攻硬打的招式,一上手便狠砸回掃,急進快搗,杖影翻飛裡,他頓時已製了先機,佔盡上風!
  四周一看,紫千豪知道已方勝算在握,不愁生變了,他微微一笑,握著“四眩劍”,徐步朝岸邊走去。
  現在,船上、船下、水裡、岸邊,全是人影閃幌,奔掠追逐不停,刃光映著,血影濺著,人聲吼著,金鐵震著,又是淒厲、又是殘酷,船體和四周的河水,也已染成腥紅的了……
  飄然上了第一艘船,紫千豪別人不理,筆直走向與常天成火拚的苟圖昌那邊,他站到一方船蓋板上,平靜的道:
  “圖昌,你準備著,我來接你了!”
  平心而論,苟圖昌的功夫比那常天成是稍差了一點,當然,這差額是極其有限的,但在目前來說,他便無法戰勝常天成了,固然常天成要想擺平苟圖昌也不可能 除非兩敗俱傷,可是,常天成至少已經完全牽制了苟圖昌這份力量,如今,雙方全是在艱辛的拚搏著,誰也不肯稍退一步,誰也不願稍讓一分,兩個人俱已見了汗,連喘息聲也夠粗濁了!
  紫千豪這一到來,又加上聲聽了要接替苟圖昌,麓成得力浮氣燥的常天成怎不急怒交加?他一望出手越快,一面嘶聲狂吼:
  “媽的……這算那一門子打法?這……這全是車輪戰麼……
  乾脆你們一道上來更好!”
  一邊,紫千豪笑吟吟的道:
  “對你這種滿口齷齪,滿肚污穢的狂夫陋漢,根本就不能講究江湖規矩,你只懂得暴力,明白殺伐。現在,我們便全給你這些!”
  攻拒騰挪著,常天成赤發飛揚,汗灑如雨,在大鍘刀的霍霍旋舞下,他氣急敗壞的大叫:
  “簡直不要臉了……你們孤竹裁還有沒有一點體統?竟然強詞奪理,用車輪戰對付人……”
  紫千豪冷冷的道:
  “抱歉,你遇見我們的現在,並非對你講求體統的適當時間!”
  大吼著,常天成怒叫:
  “好卑鄙!”
  紫千豪淡漠的道:
  “圖昌,我來了!”
  “了”字跳躍在紫千豪的舌尖上,一抹光耀奪目的寒芒冷電已猝然激射,劍尖的光芒倏漲暴閃,看似一劍,實則已另三十餘劍在同時自一個方向卷向了常天成!
  尖吼著,常天成的大鍘刀急速揮攔,卻僅只擋出了二十五劍,仍然有五劍穿過空隙,險極的掠過了常天成的軀體,駭得他冷汗直淌,慌忙後退!
  就在紫千豪介入戰圈的一剎那,苟圖昌已經旋身掠出,在七步之外站住,輕喝著道:
  “老大,交給你了!”
  紫千豪揮劍如電,勢如滾雲排浪,劍身帶起銳嘯,觸動空氣流轉成溜,在他凌厲的攻擊中,常天成業已連連見險,招架艱辛了!
  淡淡的,紫千豪道:
  “你去吧,圖昌……”
  於是,苟圖昌轉身自去,他離開了這條船,飛躍上祁老六與伍桐的那邊,而那邊,祁老六與伍侗二人正在分敵著對方四個膘悍的高手呢!
  “赤發星君”常天成正在咬牙切齒,汗流如雨的和紫千豪拚鬥之時,旁邊不遠處,一聲淒額的慘號已驀然傳來,嗯,那個與熊無極較戰的三角眼、塌鼻梁胖仁兄,已經被熊無極震出六步,弓背撞在船弦上,又重重彈回,滿口鮮血狂噴著一跤僕倒在船板上不動了!
  大步來到紫千豪身邊,熊無極笑呵呵的道:
  “紫幫主,可要我下來替你活剝了這紅毛鬼?”
  劍閃流電,紫千豪笑著道:
  “不用費心了,熊兄。”
  眨眨青虛虛的小眼,熊無極道:
  “娘的,方才那個要索取貴幫一百顆人頭的伙計再也不能口出狂言啦,紫幫主,我這一下給他終生封了那張鳥嘴!”
  微微笑著,紫千豪的“四眩劍”飛戮斜旋,連連絞出,他道:
  “熊兄,我甚望這次血戰儘早解決!”
  熊無極頓悟的道:
  “我明白,紫幫主,我這就傳話去了!”
  說著,熊無極一個大側身暴飛出去,隔著那邊尚有丈餘,他雙掌齊揚,已將兩名錦衣大漢震上半空!
  與貝羽廝殺的對手,正是先前那個麻面勾鼻的人物,他的功夫甚強,比諸貝羽要高上一籌,但是,他的缺點卻是顧慮大多,不敢速戰速決,而貝羽卻恰好與他相反,從他上來接下此人開始,便全是展開了不要命的瘋狂戰法,無論出招攻勢,俱朝狠處招呼,根本就不考慮本身的安危,每每進身搏殺,也全屬同歸於盡一類的險式,雙方如此一消一長,貝羽原本較弱的武功也就扯平了,他們已打了四五十招,卻難分出勝負……
  “白辮子”洪超對付的這個保鏢人物是個年約六旬的禿頂老者,這老者手使一方“八角錘”,卻是力大招熟,又沉又穩,他不慌不忙,不貪不急,只是鎮定貫徹的攻拒進退,毫不為身外的情勢所影響,如此一來,“白辮子”洪超就不易佔取上風,也僅就維持著一個吃力的局面而且……
  現在
  只有那名力敵著二三十名孤竹兒郎的四旬青面人物還比較有利,他那一柄“雙環大砍刀”潑風似的揮舞飛展著,加上身形轉掠有如流水行雲,快速飄忽,難以捉摸,在不大寬闊的甲板上,幾十名孤竹壯士便有些吃虧了,他們身形移動不夠快,地方又施展不開,雖是人多勢重,卻也礙手礙腳,幾十個人吶喊如雷,殺聲震天,卻就是圈不住對方,這一陣下來,反叫人家斬倒了七八名!
  大搖大擺的,熊無極來至一邊,他宏聲道:
  “眾位老弟們且請前去肅清殘敵,這頭青面畜生就交我料理了吧,我包管侍候得他伏伏貼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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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5:00 AM

第13章 狠與煞 斷魂落膽

  十名孤竹大漢聞聲立時齊齊後退,那青面人物刀花連挽,正待追殺,熊無極已大笑著當空便劈出了十九掌!
  猛的掌力有如十九記鐵錘搗出,那青面大漢甫覺不對,立即躍閃,卻已被熊無極的掌風邊緣帶得打了三個旋轉!
  毫不遲疑,熊無極閃身而進,掌勢如雨,腿影如椿,攻擊之犀利有如雷轟電掣。只是幾個回合,業已將那青面人逼得步步後退,招架無方了!
  在四周的那幾十名孤竹兒跟這時才紛紛轉身,重新開始了追殺船上敵方殘餘的行動!
  此際,可憐整條船上,那三十多名候龍寶的錦衣親隨,如今早就傷亡殆盡,只剩下五六人不到了,另一條船上卻更慘,二十來個侯龍寶的家丁,僅存下兩名尚在那裡浴血苦撐……
  這一場廝殺的勝負之分,到現在已經可以看出大端來了,孤竹幫分鬥合擊,將情勢完全控制手中,他們已掌握住整個戰場的局面,不用太久,他們的目的物即將落進網裡……
  另一條船上,那四名保鏢人物終於叫祁老六、伍侗加上苟圖昌三人的聯手力量趕下岸邊,祁老六沒有跟去,他馬上指揮著他的一幹手下殘殺剩餘敵人,並徹底搜船,苟圖昌與伍桐則緊跟著那四名倉惶遁地的仁兄追上!
  當然,那四名保鏢人物並沒有能奔出多遠 “毛和尚”公孫壽與他的兩百名兒郎早已養精蓄銳,嚴陣以待了,這四個人目睹前路被阻,正目驚惶,公孫壽已揮動著他的沉重亮銀棍,猛虎出柙似的衝了過來!
  四個人暴叱大吼,立即散開,當公孫壽的傢伙才與那個滿臉橫肉,手使一雙大板斧的壯漢交刃,後面,苟圖昌及伍侗二人,已兩只大鳥也似凌空撲到!
  “斷流刀”伍桐厲吼著,一旋身接下了那個猴頭猴腦的瘦小人物,苟圖昌卻威猛無匹的猛力攻向另兩個瘦長的白衫中年人!
  公孫壽是氣足力猛,以追待勞,一上來便棍落如雨,銀燦燦的光芒層疊似山,他的“七十七手大聖棍法”又狠又辣,施展起來仿佛風卷雲湧,江河決堤,呼呼轟轟,強悍之極,他的對手那雙大板斧雖也十分了得,但卻在久戰力疲之下又加上了心慌氣浮,鬥起來就未免相形失色了,公孫壽著著緊逼,式式強攻,這位原先驍勇凶悍的仁兄便只有連連後退,拚命招架,喘得就宛如一頭拖拉重物的老牛!
  另一邊,苟圖昌對付的那兩個瘦長白衣人,看上去像是同胞兄弟,都生得一張狹臉窄鼻的面孔,也使著一式的兵刃一對“虎頭鉤”,他們與苟圖昌拚殺全是採取快攻快撲,遊走旋鬥的戰法,兩個人進退有序,配合嚴密,功力的表現異常,純厚精練,但是,技業高強的苟圖昌並未受製,他更已暗自決定了戳敵求勝之道了……
  四只虎頭釣在苟圖昌的身體四周穿掠飛舞,閃亮銳利的鉤刃往往就稍差一線的貼著他的衣衫擦過,就當他們已經拼戰了二十餘招,左邊的白衣人一雙虎頭鉤衝入猛切苟圖昌小腿之際,苟圖昌已出人意料的以單足旋地,整個身體猝然斜傾,雙手握著“牛角錐”奮力回掃,那白衣人雙鉤戳空,身形不及撤回,他在岌岌可危中狂吼尖嘯,不退反進,連人帶鉤撞向苟圖昌那邊!
  “我呸”一聲,苟圖昌的身形貼著地面兩寸射出,他圓錐之勢不停,只見藍汪汪的光華暴風在突起的一記“ 嚓”聲裡,那名白衣人的雙腿齊膝蓋之下已被生生削裂砸斷!兩只虎頭鉤脫手拋甩,這位仁兄業已痛得滾倒於地!
  另一個白衣人卻悶不吭聲,一雙虎頭構上下驟揮,緊迫而至,苟圖昌狂笑著,貼地平射的軀體恢彈而起,“牛角錐”在一溜藍芒中,快不可言的猝然飛戮!
  “嚓”的暴響,苟圖昌左肋下綻開一條血糟,幾乎不分先後,他的“牛角錐”也一下子將那僅存的白衣人透胸穿過,強猛的穿刺刀,更將他這個對手撞出七步,仰頭摔倒!
  同一時間,他的右後方,也突然傳來一聲沉悶的重響,嗯,“二頭陀”藍揚善的金鋼杖也在力戰之後把他的敵人 那黑衣大漢的一顆腦袋,砸爛得不像是一顆人的腦袋了!
  與伍桐拚殺的那個猴頭猴腦的人物,這時不禁心虛膽顫,早已鬥志盡夫,他的“流星錘”急速拋射十次,身子一旋,撒腿就跑,但是,他剛剛奔出五六步遠,斜地裡,苟圖昌已一尊魔神似的撲過來!
  嚇得魂飛夠激,就差一點叫出媽,這個猴頭猴腦的角色舞起流星錘飛快凌空抖擊,同時身形朝左側拼命滾躍
  金鋼杖的杖頭在一片閃泛的寒光中帶著狂風暴砸下來,恰巧迎上了這位猴頭猴腦的角色,他全神放在苟圖昌身上去了,根本就沒有餘暇再去顧及其他,於是當他在驚慌欲絕的一剎裡發現了藍揚善的金鋼杖,再想躲避卻已不及了,這個身材瘦小的人物窒息著尖峰著,右手的“流星錘”劃過半個弧度,猛然反擊藍揚善,但是,就在他的“流星錘”隔著藍揚善的頭顱尚有兩尺左右,藍揚善的金鋼杖便已先行夠上位置,“篷”的一聲將這人狠狠撞出尋丈之遠,連連在地上翻滾了十幾次後,略一抽搐即已寂然不動!
  呵呵大笑,藍揚善一揮他那柄血跡斑斑的金鋼杖,叫道:
  “二爺,如今就只剩下那個和毛和尚親熱的狗頭了!”
  苟圖昌擷下一條內襟掩扎住左脅那條傷口,狠毒的道:
  “宰他!”
  手執金鋼杖在頭頂上一旋,藍揚善大搖大擺的逼了過去,另一頭,“斷流刀”伍桐也早就虎視眈眈的在一旁掠陣了,跟在藍揚善之後,苟圖昌也大步行到,他手提“牛角錐”,在眉毛稍邊的那塊青色疤痕隱隱泛著赧赤的紅光,襯著他的冷厲雙眸,頓下根根見肉的黑鬍子,那模樣,獰猛極了,也凶悍極了!
  手使大板斧的漢子這時越發招數散亂,行動遲滯,大汗如雨中,甚至連腳步也都不穩了,如今,他不只是心慌氣操,暗自驚恐,就算腦子裡轉動的主意吧,除了逃命,便沒有別的了……
  “毛和尚”公孫壽揮棍如飛,精神抖擻,鬥志高昂,他打得又狠又急,矯健無比,一步一步困緊了敵人,攻勢也一下較一下更形凌厲了……
  突然一個斜身暴過,公孫壽偏頭讓過了劈來的大板斧,當斧刃的涼氣拂過他的頭背,他的亮銀棍已毒龍出洞似的倏然搗出!
  大吼一聲,對方右手斧不及收回,左手斧卻由下往上,猛力硬崩,公孫壽搗出的亮銀棍卻不再往前,他雙腕猝帶,一邊的棍頭立即後插,“噗”的穿進了沙地,而就在棍頭方才插進沙地的一剎,公孫壽已以棍身為中心為軸,兩手握棍,整個身體閃電般橫著飛旋,雙腳猛增如椿,他的對手兩招俱然落空而下,連驚駭的念頭尚未及興起,“吭“的一聲已吃公孫壽踢得幹著飛跌而出!
  那人的大板斧一柄業已脫落,尚拉著另一柄在手中狂亂揮舞,然而,他在空中翻跌的龐大身體尚未沾地,“斷流刀”伍桐已暴叱一聲,蹲身,側首,揮刀,三個動作一氣呵成,銀光電閃電“刮”的閃響揚起,那人已在一陣尖厲得令人毛髮悚然的慘號下被伍桐破了膛!
  目光毫無表情的注視著那具拖連著花花腸臟重重摔落於地的屍體,苟圖昌沉穩的道:
  “有人帶彩了不曾?”
  抹抹額頭汗漬,“毛和尚”公孫壽喘了口氣道:
  “我還好,沒傷著什麼……”
  “二頭陀”藍揚善吃吃笑道:
  “咱更平安了,伍侗小子卻自佔了便宜!”
  一甩刀鋒上的血水,伍侗笑道:
  “胖哥,你的傢伙硬哪!”
  ‘呸”了一聲,藍揚善笑罵道:
  “卻德!”
  環視四周,苟圖昌道:
  “揚善哥,你們三人在此布陣待命!”
  藍揚善連忙答應,又道:
  “二爺,你的傷?”
  搖搖手,苟圖昌快步趕向岸邊,現在,那兩條船上的戰況已然一眼分明了,與熊無極較手的青面人已經被捆得像個粽子一樣擱在旁邊,但是,看那青面人奄奄一息的樣子,就是用不著捆綁他也無法動彈了,熊無極必是將此人傷得不輕,另外,與貝羽拼搏的麻臉勾鼻人物,也因為熊無極站在一旁為貝羽掠陣中抽冷子偷襲他,使得他左支右拙,防不勝防,面頰上,四肢上,已叫貝羽刺破割裂了好幾處,血跡斑斑,頗為狼狽!
  “白辮子”洪超如今也佔了優勢,原來,在兩條船上的殘餘全被肅清之後,已有六名頭領趕至洪超這邊加入戰圈,那禿頂老者的心理業已受到已方慘敗的嚴重影響,眼前敵人又增加了力量,怎不越發使他感覺心神不定,意態惶惶呢?
  船首之中,紫千豪已完全壓制住了常天成,明眼人一看即知,紫千豪並不願意將他的對手殺死,他是想生擒對方,也就因為如此,紫千豪費了好大功夫仍未能將這姓常的收拾下來,此刻,常天成雖然早就混身上下傷痕累累,卻仍舊在咬牙切齒的拚死力搏,高手相鬥。
  要生擒敵人,比殺死敵人來得困難百倍,尤其常天常的武學修為之佳頗為驚人,紫千豪若將他當場格殺,先前多次俱可奏功,但想活捉他,可也不甚簡單,為了這個心念,紫千豪已經與對方激戰了七十餘招左右啦……
  孤竹幫屬下的兒郎們,除了有數十人圍立四周掠陣供譴之外,其餘的全在祁老六調度之下展開了兩條船裡外上下的搜索與救護工作,只見人來人往,卻十分靜肅無嘩,除了偶而傳來的叱叫聲外,便是交談也都那麼低沉而簡潔,眼前,整個情勢已完全納入控制了!
  苟圖昌看明白了雙方形態之後,他急步來到紫千豪這邊,舐舐嘴唇,他低叫道:
  “老大,你要活的?”
  運劍似雷電之神手中灑出的蛇光霹靂,紫千豪身形飛繞縱橫,攻勢隼利,他平靜的笑道:
  “不錯。”
  苟圖昌看了看氣喘如牛,血汗交雜的常天成,多餘的問道:
  “可要我下來接替你?”
  七十三劍一氣呵出,紫千豪道:
  “不用,他支持不了多久!”
  大鍘刀狂舞猛翻,在喘息中拚命攻拒,常天成嘶啞的叫:
  “你……你少……他媽……狂!”
  驀然
  紫千豪在以險招取敵了,他的豹皮頭巾飛揚,身形如箭,在大鍘刀已經散亂的翻舞中猝而貼近,他仿佛已與大鍘刀的光芒融為一體,驚險萬狀的隨著鍘刀的招式起落來回,就只瞬息,四眩劍的劍刃“嗡”聲長顫,流光千條暴灑常天成,在常天成的歷嚎裡,紫千豪已閃電般彈射而進,飛起十掌將他劈得連連打著轉子橫摔出去!
  不持常天成摔躍的粗壯身體再有掙扎,七八名如狼似虎的孤竹大漢已撲了上來,手腳俐落無比的立即給他以牛皮索捆了個四鑽馬蹄!
  長笑一聲,苟圖昌道:
  “姓常的,我們龍頭老大這‘輪迴十八式’中的一記絕招夠看麼?你好生記著了,那叫‘星尾向穹’!”
  紫千豪平起劍身,又微微下指鋒刃上,一串血珠子滴溜溜沾成一線墜落船板,他有些乏倦的道:
  “這小子功夫相當硬扎!”
  點點頭,苟圖昌道:
  “是的,比我還強上几分,但老大摸如果不是想活捉他,根本就用不著費上這許多手腳,再加一個常天成也早教你活宰了!”
  笑了笑,紫千豪道:
  “你是在高抬我了,老伙計!”
  哈哈一笑,苟圖昌道:
  “此乃事實,老大。”
  紫千豪側首看著在甲板上陣陣抽搐抖素不停的常天成,又望瞭望常天成渾身上下的傷口與四溢的鮮血地低沉的道:
  “此人身中十一劍,另浮傷七處,方才我又震傷了他的內腑,錯開了他的右腿筋脈,難為他卻能忍住不吭一聲!”
  苟圖昌道:
  “他若忍不住,老大,也就算不上是一個人物了!”
  微微一笑,紫千豪又道:
  “事情都妥了麼?”
  朝貝羽那邊一指,苟圖昌道:
  “就剩那一處了!”
  紫千豪瞥了兩眼,目光又移向上面的船樓子,船接上,除了兩具屍體外,就只見幾名孤竹大漢正在往來奔忙著……
  啟步向貝羽與洪超那邊行去,紫千豪平靜的道:
  “事不宜遲,早些了斷為佳。”
  跟隨著,苟圖昌笑道:
  “你放心老大,馬上就行了,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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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5:01 AM

第14章 江湖義 財命分明

  當紫千豪與苟圖昌正往這邊行來的時候,熊無極剛好從一邊狠狠摔了那個麻瞼勾鼻的人物一下,那人一個驚顫,“喀”的一聲,貝羽的大馬刀就又在他左肩上開了一條血口子了!
  呵呵笑著,熊無極道:
  “娘的,你們不是說‘不是猛龍不過江’麼?就像你們這種‘猛龍’呀?連他勇於的龍爪也不夠沾邊的份,卻像龍的那張大嘴,吹的口氣可嚇人哪……
  這位仁兄使的是一柄山形叉,叉身沉重,燦亮生光,在平時,他施出來或者相當驚人,但如今可差上一把勁了,本來,他與貝羽之鬥,不敢說勝,至少也敗不了,但周圍的慘敗情景給予他的威脅異常巨大,不啻是在無形的削弱他的功力,方才開始,又加上熊無極的插了過來,他就更是不濟了,熊無極並沒有明著協助貝羽聯手製敵,他表面上只是站在一傍掠陣。但是,這位天下有名的好手卻不時抽冷子暗算眼前的麻面朋友,而他這暗算雖不狠毒卻異常捉狹,不是猛丁古錫地一腳,便是神鬼不覺的重重擰他二把,麻面仁兄當前有焊不畏死的貝羽,四周有虎視眈眈的孤竹大漢包圍,情緒上業已低落沮喪得無以復加了,再增添了熊無極這個厲害角色的掠陣,更不時來上那麼幾下子,麻面朋友便是三頭六臂已早就沒有種啦,何況,這時他又模模糊糊的看見了紫千豪與苟圖昌走了過來?
  貝羽的點鋼短槍蛇信般暴閃而來,右手大馬刀翻飛滾斬,麻面朋友在傾力攔架中突的怪叫一聲,灑著滴滴鮮血回頭便衝!
  “想走?”熊無極大笑著飛起二十二掌連串阻止,麻面仁兄不敢硬闖,身子一個蹌踉又反退回來,貝羽的點鋼槍及大馬刀緊隨不舍,再次狂風暴雨般罩下!
  雙手握叉,麻面人奮力抗拒,在一片不絕於耳的叮噴震聲裡,貝羽猝然一個翻滾閃進中宮,麻面人物急退忙躍,山形叉又立即下攔。但是,就在這時,他背上倏覺一股大力推來,不由自主的往前一僕,山形叉斜滑半尺,“噗”的一聲,貝羽左手的點鋼槍已經完全透進了他的小腹!
  “哇……嗷……嗷……”
  慘厲的號叫著,麻面漢子拋掉兵器,雙手摀著小腹,凸瞪著一雙血絲滿布的眼珠。在臉上的五官剎時歪曲下,痛苦的緩緩跪下,跪下,終於一頭跌倒!
  背負著雙手,熊無極搖頭道:
  “你看看,你看看,他必是十分難受的,臉上那一顆一顆的麻點都變成青顏色的了……”
  微微喘著,貝羽拱手道:
  “多謝熊老兄一臂之助,若非作方才在他背後加上一掌,只怕我還不能這麼快便得勝奏捷!”
  眨眨眼,熊無極狡黠的道:
  “那裡那裡,這小子只是滑了一跤而已……”
  貝羽那張清秀使朗的面容上湧起一片坦摯的笑意,他拭拭額上的汗漬,笑著道:
  “熊老兄,你太客氣。”
  一個突來的悶吭打斷了貝羽的話,他與熊無極立即循聲注視,嗯,在他們後面,那禿頂老者和洪超激戰之處業已發生了變化,一個共同圍攻禿頂老人的頭領肩上挨了一錘,方才超倒,那禿頂老人的大腿上也吃洪超同時挑下了一塊肉,那聲悶吭,都是挨睡的孤竹頭領口中所發出!
  憤怒的一哼咆哮道:
  “娘的,這老狗是活膩味了!”
  貝羽亦切齒道:
  “我去取他!”
  說著,兩人快步過去,但就在他們剛想分別出手的一剎,後面的紫千豪已揚聲道:
  “二位且住!”
  停下腳步,熊無極回頭道:
  “紫幫主,怎麼?還要讓那老狗再活一甲子不成?”
  淡淡一笑,紫千豪走上前來道:
  “非也。”
  熊無極鎮惑的道:
  “卻又為何喝止我倆?”
  一邊,跟上來的衙圖昌低聲播口道:
  “熊老兄,老大的意思,最不必非要將這人殺卻不可 如果他願意服輸就束的話!”
  小眼一翻,熊無極道:
  “我看這老狗頭恐怕沒這麼服貼!”
  紫千豪笑道:
  “也不一定,熊兄,我們姑且試試如何?”
  熊無極無可奈何的道:
  “我唯你馬首是瞻了,我的幫主。”
  微拂豹皮頭巾,紫千豪一笑側身,面對仍在拚鬥的七個人 “白辮子”洪超,五名孤竹幫頭領,以及那個禿頂老者,紫千豪清朗的道:
  “那位先生請了 ”
  正在浴血苦戰的禿頂老人,聞聲之下不由一楞,他手中的兩只“八角錘”急沉驀翻,同時後躍!
  紫千豪立即道:
  “孤竹幫所屬全部退下!”
  “白辮子”洪超正想跟上追殺,紫千豪的一句話卻將他與五名手下硬生生拉了回來,在他們愕然不解中,紫千豪已經揮了揮手,自己緩步行上。
  在禿頂老人五步之前站定,紫千豪注視著對方驚惶、迷惑、淒黯而又疲累的眼神,低沉的道:
  “尊駕不見貴方人馬業已全軍覆沒,無一倖存?識時務者為俊傑,尊駕馬那貪官侯龍寶想也非親非故,本份已盡,又何苦為了一點聘金賣此老命?更何況,便算尊駕這一條老命賣上於事又有何補?”
  喘息著,禿頂老人汗雨如下,他驚疑了好半晌,才啞著嗓子道:
  “姓紫的,你,你此是何意?”
  紫千豪一笑道:
  “無他,僅是不願眼見尊駕為了一件不值喪命之事而喪命罷了,此意不是十分友善麼?”
  呆了果,禿頂老人又驚又喜又迷惆的道:
  “為什麼,紫千豪,你對老夫如此開恩?”
  用四眩劍劍柄輕擦面頰,紫千豪道:
  “很簡單,尊駕高壽有一甲子了吧?”
  禿頂老人莫名其妙的道:
  “六十一,這又如何?”
  點點頭,紫千豪道:
  “在江湖中闖,兩道上混,舐的刀頭血,吃的鎗眼子飯,生活頗為不易,而尊駕業已活到了六十一歲,這很該慶幸了,而尊駕既已歷盡艱辛,登此高壽,我紫千豪甚願尊駕能繼續長命下去,不要將晚年美景斷送在此,尊駕以為如何?”
  震了震,禿頂老人微微顫抖的道:
  “紫千豪……你的意思是?”
  深沉一笑,紫千豪道:
  “尊駕可以回家,或者撫兒育女,或含怡弄孫,甚至與尊駕老伴閒話桑麻,笑談往昔,皆全無不可,如若尊駕無家,于山泉林涯蓋一茅屋,置一草舍,呼同輩人月下邀飲,傲嘯悠遊堪自得其樂,強似這驚濤駭浪,風橘雲詭的江湖生活萬千!”
  禿頂老人的嘴角抽搐著,他激動又殷盼的道:
  “紫千豪……此……此言當真?”
  紫千豪平靜的道:
  “決無戲言!”
  抖索了一下,禿頂老人道:
  “那麼……老夫可以……走了?”
  和煦的微笑著,紫千豪道:
  “當然。”
  禿頂老者似是不敢置信的遲疑著,一面左覷右探,狀極忐忑惶恐,紫千豪溫和的說道:
  “尊駕請便了。”
  握錘抱拳,禿頂老者慚愧無已的道:
  “如此,老夫多謝了 ”
  說罷,他連大腿上的傷勢也不抬綴,一個側身自船舷上飛掠而去,再三回首之後,這位禿頂老人終於消失在疏林狹徑的那一面了……
  望著熊無極一笑,紫千豪道:
  “熊兄,你信了麼?”
  熊無極哈哈太笑道:
  “人言紫千豪功力蓋世,武學精博,呵呵,不僅如此,紫千豪那張嘴卻更是能軟能硬,利害非凡,我何止信了?簡直服了!”
  這時,紫千豪轉臉問洪超道:
  “洪超,方才被那老家夥砸倒的一名頭領傷勢如何?”
  踏上一步,洪超低聲道:
  “肩骨碎成四塊,不過,可以痊癒。”
  點點頭,紫千豪道:
  “我看也不至於太嚴重,否則,那老家夥便沒有這般幸運了,雖是如此,他不也用他大腿上的一塊肉來補償了?那塊肉,洪超,該有四兩重吧?”
  洪超笑了,他道:
  “回稟大哥,我還沒秤呢……”
  紫千豪一笑道:
  “記住一句話:‘得饒人處且饒人’,那人年紀大了,又在我們四面包圍之下,若是再趕盡殺絕,未免就有失厚道,恕他一個,對我們並無損傷,在他來說,卻拾回了一段可資省憶的生命,是麼?”
  接連點頭,洪超道:
  “是的,大哥,是的……”
  一邊,熊無極笑道:
  “如今哪,紫千豪,我看該可以前去清點戰果,並一觀那俟龍寶貪官的嘴臉了……”
  笑了笑,紫千豪道:
  “當然,該去了。”
  說著,紫千豪交待身邊的貝羽道:
  “叫祁老六押解貪官下船,並把清點出的財務運到岸上。”
  貝羽答應著去了,紫千豪偕同熊天極、苟圖昌三人沿著已經由孤竹幫屬下搭好了的船板步行上岸,“白辮子”洪超則開始了檢點傷亡的工作。
  來到岸上,“二頭陀”藍揚善匆匆迎來,他筆呵呵的道:
  “大阿哥,這種大批買賣咱還是第一次做,過癮是過癮了,卻也好生不簡單哪!”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
  “自然,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縱然像我們這樣的生存法子也是如此,往往所付的代價還更要艱巨!”
  苟圖昌也笑道:
  “越幹久了,胖哥,你將越會覺得我們的這行生意其實本錢最大,利潤最薄,別的行當只是將本求利,再綴上勞力便得,而我們除了勞利之外,本錢卻是鮮血與生命,這些東西,該是多麼珍罕與寶貴!”
  藍揚善有些感慨的道:
  “咱也深深有這個感覺,可不是麼,咱們得來的每一餞財分裡全有血,每一兩裡全有汗,誰說是他娘的無本營生哪!”
  看著熊無極,紫千豪開口道:
  “今天也多虧熊兄的大力了,否則,只怕我們還要費上一番手腳呢,那幾個護船保瞟的腳色都相當不弱!”
  “斷流刀”伍桐插嘴道:
  “可不是,一個比一個來得橫,熊老兄可真幫了大忙啦……”
  熊無極擺著手道:
  “開玩笑開玩笑,這算幫什麼忙?我就是不插手,各位還不是一樣穩操勝券?何況這原本就是我該做的嘛,總不能眼看各位在浴血搏命,我姓熊的卻抽著手觀天哪!”
  紫千豪誠懇的道:
  “熊兄高誼,我紫千豪銘感五內,只是熊兄,你本乃白道人物,此次淌了這場混水,怕就有沾清譽了!”
  “嗤”了一聲,熊無極蠻不在乎的道:
  “什麼鳥的清譽?一個人的德操名聲豈能僅以你擠身於那一道中而來斷定?天下武林之大,名門正派,俠義白道的人物分布四海,何止成千成萬?但這些人物誰敢保證個個光明正大,坦蕩磊落?又有誰敢誇言這些人物個個品德高潔。操守不苟?我看任是那一個白道朋友也不敢吃這種牛,白道人物之所以與黑道仁兄們的不同處,也只是他們乃白道出身罷了,卻不能完全以他們出身的門派或環境性質來斷言他本人的品德,白道中人不是個個方正不阿,就如同黑道中人亦不是個個陰毒邪惡了樣,總而言之,人的聲譽須要那人的本身行為來定高下,決非僅靠他在外頭懸掛的出身招牌而已,紫幫主,你放心了,我姓熊的根本就不理那一套,有人講話,講他娘的去,我熊無極盡其在我,犯不著要他人諒解!”
  紫千豪動容道:
  “熊兄高論,我贊同之極!”
  呵呵一笑,熊無極道:
  “這是一定的,要不,我兩個怎會如此氣味相投哪?”
  苟圖昌亦接上來道:
  “熊老兄可謂本幫的知己了,這是孤竹一脈大夥的榮幸!”
  熊無極老臉一熱,道:
  “乖乖,老弟你是他娘越將我捧得騰雲駕霧啦……”
  一側,伍桐又道:
  “這決不是故意抬你,熊老哥,對方今日十一名特聘的保鏢人物裡,吃你一個便放倒了他們一雙半 ”
  苟圖昌更正道:
  “等於四個,那大麻子勾鼻的傢伙若非熊兄在背後暗助一臂,貝羽還不曉得什麼時候才擱得下人家呢!”
  籲了口氣,熊無權笑道:
  “你們是成心給我戴高帽子來了?他舅子一頂接著一頂,你們說得口述四飛,這,我卻承受不住了……”
  紫千豪笑道:
  “看不出熊兄臉皮卻生嫩得緊。”
  呵呵一笑熊無極道:
  “不是我老漢臉皮嫩,而是幫主你這幾位兄弟越話說得太肉麻,這業已連骨頭全酥了!”
  聞言之下,眾人忍不住哄笑出聲,而就在他們的大笑聲中,船上,祁老六已經押解著一行驚懼欲絕,狼狽不堪的男女人物沿著跳板走了下來。
  伍桐忙道:
  “大哥,來了。”
  點點頭,紫千豪注視著那些在大馬刀鋒利閃亮的對口下顫慄著一行俘虜。他們一共是九個人,當先的一個體肥如豬,混身生滿膘肉,一顆小腦袋長在那粗短的脖頸上。波細的眉毛,腫泡眼,小鼻子下卻生著一張小嘴巴,裹在眼瞼後的那雙小眼珠看來雖是充滿了驚恐畏懼,卻仍在骨碌碌的,狡猾又奸詐的轉動著,光由這雙眼球上,便可以瞧出此人三分貪婪邪詭的德性來了!
  這癡肥雍腫的人物後面,是另一個獐頭鼠目,滿臉煙黃的師爺型中年人,再後面跟著兩個油頭滑腦,脂粉氣手分濃厚的公子哥兒般的青年,他們以後,則是五位哭哭啼啼,面無人色的妖嬈婦人了!
  二十名手執雪亮大馬刀的孤竹好漢分兩邊押解著這九個人來到紫千豪眼前,祁老六一馬當先搶到前面,躬身道:
  “老大,侯龍寶之下他全家人都押到!”
  紫千豪看著那麼個顫慄惶恐,全身抖索的肥羊,淡淡的道:
  “一邊待著。”
  祁老六立即走到側傍站下,紫千豪向那麼個老老少少,有男有女的囚俘仔細端詳了半晌,九個人俱在他那雙凜然寒酷的目光下哆嗦著成一堆,看那種窩囊樣子,就差一點要將尿流到褲襠裡頭了!
  用還了鞘的四眩劍指了指最前面的胖子,紫千豪道:
  “你就是‘平堯府’的知府侯寶龍?”
  巾冠不整,面顯驚恐,那襲銀色福壽團字錦施也污皺不堪了的這位卸職知府大人侯龍寶,咬了咬牙,抖抖索索的道:
  “你……你……你既知本府乃朝庭命宮……卻竟敢攔船打劫,殺人越貨……你……你就不怕王法森嚴麼?”
  紫千豪不溫不怒,笑道:
  “王法雖嚴,不護你這貪官污吏,侯龍寶,你靠著善於鑽營,有人在朝與你同流合污,狼狽為姦,這一次才逃過了牢獄之災,但是,王法或有漏洞,民心卻不,因此你雖然僥倖躲過了王法的治執,你卻躲不過為民伸冤的我們,在這裡,我們就是另一個王法了!”
  侯龍寶驚驚的道:
  “本府自問與……與眾位好漢素無恩怨可言……眾位好漢今日攔截本官於此,想是受……受了本府官場對頭挑撥……”
  搖搖頭,紫千豪道:
  “不是,你別想岔了路,我們未曾受過任何人挑撥,我們從來不信人家的挑撥,我們只注重自己的觀察與百姓的心聲 ”
  頓了頓,他接著道:
  “這也可以說就是我們來此截你的原因了,侯龍寶,你為官多年,搜括的不義之財為數至巨,這些,全是百姓的血汗,為了要將你刮取的民脂民膏重還於民,便只有這個方法可用,而要替百姓伸公道,替善良出冤怨,亦正好籍此機緣給你一個教訓!”
  抖索著,侯龍寶大驚失色的道:
  “但好漢……本府……本府……”
  傍邊,狠叱道:
  “去你娘那條腿,什麼本府?你的烏紗帽早就叫朝廷給摘了,官銜何在?還一口一口‘本府’,窮過他報的幹癮,‘本府’個鳥毛!”
  揮揮手,紫千豪和煦的道:
  “你有話可以說,侯龍寶。”
  哆嗦著身子,候龍寶道:
  “好漢……好漢之意是……”
  笑了笑,紫千豪道:
  “取你不義之財,做為扶危濟貧之用,如此而已!”
  肥胖的頰頰肉抽搐不停,侯龍寶面如死灰的道:
  “眾……好漢開恩……下官……下官這區區家財……全乃祖上所遺……及多年為官以來的……一點私蓄……並無不義之……財……”
  紫千豪安祥的道:
  “你為官多年,年俸若干?這兩船財寶又值若干?姓侯的,一個清廉官吏恐怕存不下這麼多的私蓄吧?再說,你出身貧寒,並非世家,據我所探,你在川邊的故居只是瓦屋數間,薄田幾畝罷了,如不貪贓枉法,你又不經營生意,憑幾間瓦屋薄田,又何來這巨額家財?”
  唇角一撇,他又道:
  “此外,就更不論民間對你的怨聲載道,暗恨沸騰了!”
  絕望的窒徵了好一會,侯龍寶才哭兮兮的道:
  “好漢……這是一般萎民……造的謠言……”
  紫千豪道:
  “那麼,朝廷派了大員來查訪你的罪行,又撤了你的官職,也是朝廷混賬,那查案官員糊徐不明了?百姓全是莠民,其他官員又俱皆暈吏,只有你侯大知府一個人清高明政,出污泥而不染嘍?”
  汗下如雨,侯龍寶無言可對,只能一個勁的求饒:
  “好漢抬抬手……求好漢恕命……”
  紫千豪恬靜的道:
  “你及你全家的性命我放過,這一點你不用怕,至於你那些不義之財,嗯,我卻要照單全收。”
  身於一軟,侯龍寶“噗通”跪下了,他涕淚滂沱的號著道:
  “手下留情啊……好漢……我一家九口,就只這點財產了……好漢若全數拿去,你……
  你叫我 家人回去吃什麼,靠什麼過活啊……”
  紫千豪深沉的道:
  “侯龍寶,我做事從來不願做得太絕,當然,對你也是一樣,我會替你留下一些原該屬於你的東西!”
  一把鼻涕一把淚,侯龍寶號陶著道:
  “好漢開恩……你……你就給我留下一半吧……日子難過啊……我妻兒成群,總得活下去啊……”
  臉色倏寒,紫千豪怒道:
  “不要多說了,侯龍寶,天下再也找不到像我們這樣肯替人沒想的綠林同道,今天你碰著我們,還為你留下一條生路,換了別幫別派,你看看他們會不會似剝豬一樣活剝了你們?”
  侯龍寶驀然一窒,駭得心頭亂跳,他急忙忍住了哭號,噤若寒蟬,連抽噎聲也儘量壓制住了。
  冷冷的,紫千豪道:
  “替你留下多少財物是我們的事,你不准再妄插一字,否則,侯龍寶,你將一無所有之外,只怕連你一條老命也得賠在此地,我的憐憫已夠,你不要得寸進尺,自取其辱!”
  說到這裡,紫千豪道:
  “老六,兩條船上共有多少東西?”
  祁老六低聲道:
  “回老大,兩條船上,這姓侯的全家老小所坐的這條船船艙裡有四十五四大樟木木箱,七十一件籠裡包卷,另一條船的艙裡亦有大箱籠六十餘件,外加異種良駒三匹,米面半艙!”
  皺皺眉,紫千豪道:
  “箱箱之中都裝了些什麼東西?”
  祁老六忙道:
  “侯龍寶艙裡的箱籠全裝的是金銀珠寶,字畫古玩,另一條船艙裡的箱籠則大多裝的是綾羅綢緞,名貴絲繡,和一些十分值錢的擺設雕刻,那半艙米面,也足可拖上十大車而有餘!”
  略一沉吟,紫千豪道:
  “詳細數目呢?”
  舐舐唇,祁老六道:
  “因為老大急著要押人,所以還沒有時間清查出詳細數目來,只是大概看了一下……”
  接著,他又道:
  “但是,我已將候龍寶的這個心腹師爺帶了上來,侯龍寶的財物數目,這狗頭師爺肚皮里都有一筆濫帳!”
  點點頭,紫千豪目光轉到那個滿臉煙容的瘦黃師爺臉上,那師爺甫與紫千豪如刃般的目光相接,便不由自主的猛一哆嗦,一嚇得將一顆三筋吊著的腦袋急急垂了下來!
  紫千豪冷厲的問道:
  “朋友,告訴我侯龍寶的財物數目。”
  那師爺打了個寒顫,心驚膽裂,結結巴巴的道:
  “呃……好漢……不多……不……不多……”
  雙眉微堅,紫千豪森酷的道:
  “多不多用不著你來說,你只須耍告訴我它的數目!”
  吸了口涼氣,這位師爺篩糠似籟籟顫抖:
  “是,是老爺的財產……一共有……有黃金一萬九千兩……白銀十二萬兩……珠寶首飾二百件……綢緞一百五十餘匹……絲繡七十五件……古玩……古玩一百一十二件,字畫……
  六十八幅……雕刻一十七件……米面三百石……名駒三頭……”
  紫千豪生硬的道:
  “那些珠寶首飾,綢緞絲繡,古玩字畫及銀食名駒,若是拆合現價,可以值上多少銀子?”
  師爺惶悚的道:
  “大約……大約在紋銀一萬七千兩上下……“冷淒淒的一笑,紫千豪道:
  “可真是個大財主啊!”
  哆嗦著,師爺驚恐的道:
  “全乃辛苦之財,辛苦之財……”
  重重一咬,紫千豪叱道:
  “你閉嘴!”
  上去一把將那師爺拖到一邊,祁老六咆哮道:
  “老小子,給我乖乖站著,少地娘在這裡替你生子賣香屁!”
  紫千豪把弄著手中的“四眩劍”,他忽然又似是想起了什麼事情,倒過去問祁老六道:
  “老六,那‘汪家口’的土豪委託侯龍寶代運的一批紅貨何在!”
  祁老六忙道:
  “找著了,全擺在這老小子臥艙榻下,都是紫檀木雕花小木箱,整整齊齊二十只箱子,十箱‘白犀角’,十箱‘須參’!”
  大叫一聲,尚跪在地下未起的候龍寶不由驚震欲絕的哭號起來。
  “皇天啊……連這個你們也曉得了……那是人家托我自東西啊……你們不能取……不能取……”
  毫無表情的,紫千豪道:
  “那姓陳的土霸平時巧取豪奪,魚肉鄉里,開窯子,設賭場,走私鹽,販人口,陰毒險惡,喪盡天良,他這票沾幫人家血淚的紅貨正該拿來救助貧苦,何來不能取的道理?”
  涕淚縱橫,侯龍寶大哭著道:
  “好漢……那是他托我代運的貴重貨物啊……你搶去了……他會找我算帳的……”
  冷冷一笑,紫千豪淡漠的道:
  “這一層你放心,我孤竹幫自來敢做敢為,敢承敢當,這件事我們既然幹了就會肩負其責任,便老實告訴你,此刻‘汪家口’那姓陳的土豪,大約已經接獲我們的投柬警告了,若是他想索回這票紅貨,盡可去傲節山找我們索取,他是決不會找到你頭上的,只是,就看他沒有這個膽子去找我們了!”
  侯龍寶掛著滿臉涕淚,楞在那裡再也吭不得聲,紫千豪考慮了一會,斷然道:
  “珠寶首飾,綢緞絲繡,以及那些古玩字畫雕刻等等一律不要,留給侯龍寶藉以渡日活日,以外米面盡運回山,半充本帶糧草,半散發西陲貧苦,金銀全數攜走,良駒三頭由圖昌分配本幫戰功素著之大頭領級弟兄!”
  一側,祁老大與苟圖昌齊聲答應,祁老六又問道:
  “老大,那土豪的二十箱紅貨也帶走吧?”
  紫千豪微微笑道:
  “你說呢?”
  尷尬的一笑,祁老六連忙施禮去了。跪在地下的候龍寶,已由他那兩個寶貝兒子左右扶將起來.這位新遭大難的過去知府,因為悲急過度而變了呆若木雞,他茫茫然的搖幌著站在那裡,嘴皮子卻不停的抖著,不曉得在嘮叨些什麼……”
  看過了好戲的熊無極這時開口道:
  “紫幫主,我看這姓侯的有點不正常了?”
  紫千豪冷漠的道:
  “這不值憐憫,熊兄,在他當政之年,取怕不知道有多少善良百姓叫他整治成這個樣子!”
  熊無極道:
  “報應哪,真是報應……“
  徐緩的,紫千豪道:
  “我們已經夠仁恕的了!”
  由衷的點點頭,熊無極道:
  “我同意這一點,要是換了另一幫仁兄,只怕姓候的全家腦袋瓜都得搬挪地方!”
  此際,苟圖昌湊近了些,道:
  “老大,那個當天成和另一個青臉孔的小子是不是要帶過來審問一下?看看他們是那個碼頭的?”
  微微頷首,紫千豪道:
  “好的!”
  於是,苟圖昌把過一名手下,低聲吩咐了他幾句後,這名孤竹大漢立即匆匆奔向船上去了。
  紫千豪看了看侯龍寶及他的家人們,一揮手道:
  “帶到一邊去!”
  二十名孤竹兒郎分出十餘名來,馬上押著侯龍寶和他全家去到一傍,這時,熊無極忽道:
  “紫幫主,為什麼不就近問問那個膽小如鼠的師爺?還怕他敢不說出侯龍寶所請的這些保鏢人物來路?”
  搖搖頭,紫千豪道:
  “江湖中人,無論黑白兩道,只要受聘為人保鏢護院,極少有肯自洩根底的,一則為了減少麻煩,再則這也不是一件光彩之事。”
  “哦”了一聲,熊無極道:
  “原來如此,我是從來沒有搞過這類事情,不知其中內蘊,倒是少見多怪了。”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
  “老兄素為俠義之輩,而白道人物,比較起來是純潔一些。”
  呵呵大笑,熊無極道:
  “紫幫主在調侃我了……”
  紫千豪曬道:
  “不敢。”
  傍邊,苟圖昌指了指由四名孤竹大漢從船板上抬下來的常天成與那青面人,低沉的道:
  “老大,姓常的與他那伙計業已抬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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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5:02 AM

第15章 仇凝死 根源細究

  當那常天成與他的青臉伙計被四名抬著他們的孤竹大漢重重放到地下的時候,兩個人俱不禁由於傷口的扯裂巨痛而脫口呻吟起來,尤其是常天成,更扭曲得臉全歪了!
  紫千豪看著他們,低沉的道:
  “姓常的,我有幾個問題要請教一下!”
  咬著牙強忍痛楚,常天成虛弱而沙啞的語音迸自齒縫:
  “要殺要剮,悉隨擺佈,還有什麼好問的?”
  談談一笑,紫千豪道:
  “你倒蠻光棍的!”
  混身抽搐了一下,常天成身上各處的傷口又有鮮血浸了出來,再一次染紅了他身上原已破碎不堪,卻又凝結成紫褐色血塊斑斑的衣衫,臉孔泛著灰青,他喘著粗氣,倔強的道:
  “比起你來,我姓常的至少還算有種!”
  紫千豪徐徐的道:
  “常天成,我沒有閒暇功夫與你爭執,我問你,你是什麼出身?那個碼頭的?”
  嘶裂的狂笑了一聲,常天成道:
  “怎麼著?你是含糊我的伙計前來尋你報仇?”
  冷冷一笑,紫千豪道:
  “你聽清楚了,姓常的,天下之大,或有勝過我紫千豪的人,但是,卻永遠沒有我畏懼的人!”
  “我就不說!你殺了我好了!”
  紫千豪淡漠的道:
  “你所以不說,並不是你以為你的那些狐群狗黨能震住我 假有你真的還有一批狐群狗黨的話,事實上你是不敢說,怕我姓紫的去斬草除根!”
  “什麼?”常天成怒發上指,青筋暴露的大吼道:
  “我不敢說?我怕?我怕個鳥!”
  紫千豪冷然道:
  “不必強詞奪理,你就是怕!”
  怒瞪著一雙布滿紅絲的眼珠,常天成嘶啞的叫道:
  “我常天成行不改姓,坐不改名,我怕什麼?我是藏邊‘三丹教’的黑丹教主‘赤發星君’常天成,今日在這‘月谷河’栽了跟頭,業已不做復返之想,姓紫的,你有種便於掉我永除後患,要不,我只須一息尚存,必不與你甘休!”
  紫千豪微觀訝異之色的道:
  “你是藏邊‘三丹教’的人物?”
  嗆咳幾聲,常天成道:
  “我騙你做甚?這還有假麼?”
  籲了口氣,紫千豪道:
  “怪了,我聽說你們‘三丹教’在藏邊一帶也頗有聲威,但平常卻並不幹這無本生意,亦不替人保鏢護院,你們的大宗收入是販賣牲口,開設牧場,在藏邊,你們不是擁著許多大的養馬場與騾馬行麼?”
  雙目一亮,常天成微笑道:
  “叫你頭腦清醒,我們三丹教另還有著最大的磚茶莊和馱運隊!”
  點點頭,紫千豪道:
  “不錯。那麼你卻為何又來替那貪官候龍寶保鏢棧道,狼狽為姦?這不是有點自貶身價,舍本逐未了麼?”
  怒哼一聲,常天成道:
  “他付錢!”
  紫千豪一笑道:
  “多少?”
  略一猶豫,常天成憤然道:
  “告訴你也無妨,二千兩紋銀!”
  冷峭的,紫千豪道:
  “兩千兩銀子就可以買動你這‘三丹教’的教主之一了,如此說來,你們‘三丹教”的行情也並不高!”
  雙目突瞪,常天成咆哮道:
  “我‘三丹救’素未為人保鏢護院,更不打家劫舍,但只要事情正當,有人付出代價,又為何不能幹?”
  紫千豪冷森的道:
  “為貪官護贓財,是正當的麼?貪官搜括的民脂民膏納入口袋,由你們助紂為虐,替他握緊了那個口袋,也是正當的麼?”
  頓了領,他又道:
  “在我邊,不錯你們‘三丹教’未曾于過無本生意,但是,我卻知道那裡有幾撥馬賊全仰承你們鼻息,受你們庇護,甚至幾撥馬賊的坐騎也全是由你們供給的,常天成,你就以為我孤竹幫也和那些馬賊一樣只是個不堪一擊的烏合之眾了?你以為你就可以像對付那些馬賊一樣頤指意使高高在上了?你完全錯了,錯得整個離了譜!須知綠林人物也有分別,骨頭軟與骨頭便的大不相同,你想騎到我們頭上還差得遠!”
  一側,苟圖昌亦冷厲的道:
  “難怪這廝先前如此之狂,大約地把我們也看成與那幾批馬賊一般的角色了,哼,我孤竹幫卻用不著仰承你三丹救的鼻息,根本就不把你們看在眼中!”
  氣得雙目盡赤,全身抽搐,常天成吼道:
  “你們膽敢侮辱我三丹教……我和你們拚了!”
  紫千豪冷冷的道:
  “現在,你用什麼拚了”
  睜得目眺皆裂,常天成尖吼道:
  “我用一死來拚!”
  苟圖昌怒喝道:
  “你想唬誰?”
  臉孔倏然轉為無比的淒厲駭怖,五官頓時歪曲,常天成那一頭奇異的紅發閃泛著獰惡邪毒的赤光,他眼角掙破,悲烈至極的狂號。
  “三丹救的哥兒們啊,我常天成失手道擒,備受凌辱,已經無顏與你們相見,我今一死明志,哥兒們要替我報仇雪恨!”
  一見情形不對,紫千豪飛快掠前欲待制止,但是,他卻晚了一步,當他的手指剛剛沾上常天成的身軀,這位性烈如火的‘三丹救’被主之一業已‘咦喳’一聲自行咬斷舌跟,又“哺’的一下吐了出來!”
  那條血肉模糊,狀極可怖的大半截舌頭,在沙地上跳了兩跳,沾滿了砂粒之後便靜靜的躺在那裡不動了,常天成全身驀地一陣急劇痙攣,捲曲成一團,濃稠的鮮血染污了口鼻,他的兩只眼球也凸出了目眶,就那樣空茫又猙獰的盯著一點,不動,不轉,更毫無光彩存在了……
  緩緩收回手來,紫千豪嘆息一聲,道:
  “這常天成好暴烈的性子!”
  苟圖昌上前略一檢視後,苦笑道:
  “死了也好,免得我們再多費手腳,老大,他曾經傷了我們不少手下,原本也恕不得的!”
  應了一聲,紫千豪道:
  “只是,卻又結下一段深仇了!”
  低沉的,苟圖昌道:
  “這段仇,遲早也無法避免結下的……除非老大你在他傷了我方少人之後還能白燒過他,你不會這樣做吧?”
  紫千豪苦澀的一笑道:
  “我會!”
  徵愕了一下,苟圖昌吶吶的道:
  “為什麼呢,老大?”
  紫千豪沉鬱的道:
  “為了免除日後更大的傷亡,圖昌,常天成是‘三丹教’的三名教主之一,換句話說,也是‘三丹教’中的首腦人物,如果殺了他,只怕‘三丹救’不會善甘罷休,如若他們欲替常天成復仇雪很,傾巢而來攻襲,你想想,那時不管勝敗屬誰,其中的犧牲又該多大?要避免回後的損失,便只有忍下眼前的一口怨氣,我之所以不想殺他,原因初在於此了!”
  苟圖昌瞭悟了自己大阿哥的一片苦心後,不禁遺憾的道:
  “這小子該死,如果他稍微冷靜一點,也不至於賠上一條老命,更說不定亦替他的一幹伙計們免掉了一場浩劫!”
  紫千豪沉重的道:
  “或是也替我們免除了一場殺戈!”
  搓著手,苟圖昌道:
  “現在該怎麼辦呢,老大?”
  平淡的一笑,紫千豪道:
  “等著‘三丹教’的人馬前來,如若他們要來的話,圖昌,我們並不怕誰,只是我們悲憫那些可能殞落的生命 不論是敵我雙方那一邊的生命,那總是成長不易,且又皆為他父母所生養的,是麼?”
  點著頭,苟圖昌道:
  “是的,但大哥卻無庸自責,你業已盡力挽救過了,事情不成,怪不得老大你,只能說姓常的命該絕此,或者,將來有些人的性命也就到了那個時候便氣數盡了……”
  嘆了口氣,紫千豪道:
  “好令人憾然……”
  這時,熊無極乾咳一聲,接上口道:
  “呃,紫幫主,我有幾句話如便在喉,不吐不快 ”
  紫千豪忙笑道:
  “且請示下。”
  熊無極抹抹嘴,道:
  “紫幫主,你根本就用不著為了這件鳥事煩心,在江湖上混,他娘的死了個把人又算什麼大不了?那一個道上出來闖江山不是拎著自己腦袋在手下嘟喳?強得過人,你宰了人家,技遜一著,人家宰你,這就是道上的公理,那有那麼多好耽心的?他什麼‘三丹救’若要來為這姓常的報仇,叫他們來好了,大家幹一場痛痛快快的仗,一了百了,反正就是這麼回子事,武林的傳統亦乃如此,沒有值得悲天憫人的地方!”
  紫千豪澀澀的笑道:
  “熊兄所言固然有理,但我所求的,只是能以將殺戈減至最少使減至最少,儘量避免傷害人命……”
  大大不以為然的搖著頭,熊無極道:
  “話是不錯,紫幫主,但你這樣想,人家可不這樣想,你有一肚皮的慈悲仁恕,人家可沒有這多的天官賜福,莫不成那些邪龜孫要令你的腦袋,你還能伸出脖子去讓他砍?”
  紫千豪淡淡的曬道:
  “這卻未必!”
  熊無極道:
  “說得是哪,我們也讓了,也忍了,還得叫他們騎到我們頭頂拉屎?咎本不在我,不去找他們算敗,已是大大的便宜,如果他們要來,行,大家便拚個雞飛狗跳牆!”
  抿抿唇,紫千豪道:
  “‘三丹教’如來,事實上亦只能這樣了,我們容讓,卻不能任人宰割!”
  一拍手,熊無極道:
  “對,紫幫主,我便賴著鄧竹幫暫時不走了,水裡火裡,我姓熊的全跟著淌,這常天成曉得我的名頭,他的伙計們也不會不知,今日此事,我業已兩腳踏進,自己也算得上 份,有任何後果,紫幫主,讓我們一同承擔!”
  紫千豪動容道:
  “多謝熊兄大義相助!”
  熊無極呵呵笑道:
  “看你,又客氣起來啦!”
  一旁,苟圖昌指著地下那個青面人,道:
  “老大,這一個可要審訊一番!”
  紫千豪頷首道:
  “當然。”
  說著,他俯視那名內腑受傷至巨的青面人,冷峻的道:
  “朋友,高姓大名?”
  捆得結實的背面人雙頰一陣抽搐,孱弱的道:
  “‘青面狼’楊才……”
  點點頭,紫千豪道:
  “很好,閣下是那個碼頭的人物?”
  喘息著,這“青面狼”楊才喃喃的道:
  “我……我是單獨行道的……”
  注視著他,紫千豪道:
  “今天侯龍寶所請的那些保鏢,除了你與常天成之外,其他各人的來路底細還煩你露一露,我們也好琢磨琢磨,心裡有個數。”
  咽了咽唾沫,楊才艱辛的道:
  “如果我說了……是不是就可以免除一死!”
  冷冷的,紫千豪道:
  “現在還不是你發問的時候,這個問題由我來決定,你只開口回答我所問的話!”
  顫慄了一下,楊才猶豫了片刻,終於嚅嚅的道:
  “為侯知府護嫖的人,除了我與常三教主之外,還有‘雪裳四鉤’昆仲韓蘇、韓醒、‘禿頂鵬’田壽長、‘笑中劍’廖合、‘毒麻子’包昌盛、‘金刀客’範錫雄、‘仙猴’賴向前、‘黑心老九’李群、‘雙斧手’潘耀志……我們這些人中,除了常三教主得的酬勞較高,有紋銀二千兩之外,我們每上只得千兩之數,且僅先付一半,剩下一半要等安抵目地之後始付……”
  呵呵一笑,熊無極插口道:
  “我幸掉的那個大口氣三角眼、塌鼻梁,使喪門劍的仁兄,約莫便是什麼‘笑中劍’廖合了,他舅子稀鬆得很,另一個吃我抖手便震翻了的角色,可能即是那‘黑心老九’李群啦,瘦得三根筋吊著個脖子,不頂一烏敲!而你呢,楊才,你挨的幾下子怕也不好受吧?”
  “青面狼”楊才沮喪的道:
  “技不如人……還有什麼好說的?”
  苟圖昌回憶著道:
  “在我手中殞命的那兩個白衣人物容貌極為酷肖,全是一張狹長窄鼻的面孔,又都使一對‘虎頭鉤’,大約就是那‘雪裳四鉤’韓家兄弟了,他們還頗有兩下子,我脅下尚吃他其中一個開了彩呢!”
  後面一點的伍桐跟著道:
  “那由我開了膛的人,可能即是什麼‘雙斧手’潘耀志了,那小子力大如牛,悍不可擋,就是心眼太死,若能稍為開竅一點,也不至於賠上老命……”
  呵呵笑著,“二頭陀”藍揚善道:
  “咱不管他是什麼王八兔子賊,活砸扁了他一雙,想一想,其中一個要金背砍刀的角色,琢磨就是那‘金刀客’範錫雄,後來搶著便直搗他個不吃食的那一位,大概便是‘仙猴’賴向前了,他確是一付猴頭腦的樣子,像只老大活猴子……”
  頓了頓,藍揚善又道:
  “這樣也好,姓楊的把他們的萬兒名號報出來大夥心底也有個數,至少知道了自己乃是送的誰人之終,沒得超渡了人家還搞不清楚受超渡的主兒是什麼人!”
  苟圖昌一笑道:
  “在船上叫貝羽解決了那個麻臉匈鼻人物,只怕就是那‘毒麻子’包昌盛了……”
  他又向紫千豪道:
  “老大,你忍釋的禿頂老者,包管是‘禿頂鵬’田長壽,要不是大哥你開恩,他‘壽長’兩字的名只怕便得改上個‘壽短’啦。”
  紫千豪低沉的道:
  “田壽長已經老了,讓他多享幾年晚福也好,這‘赤發星君’常天成若非性子太過燥烈,原也可以活過一段長久時光的……”
  苟圖昌忙道:
  “大哥,怪不得你……”
  淡淡一笑,紫千豪又俯視地下的‘青面狼‘楊才道:
  “朋友,這些人的出身如何?底細如何?”
  思索了一陣,楊才啞著嗓子道:
  “我所知道的只是一個梗概情形……當家的……我和他們相處得並不太久,前後僅有三四天左右……除了常三教主、‘毒麻子’、‘雪裳四鉤’兄弟兩個往日是素識之外,其他全系初見……”
  紫千豪平靜的道:
  “挑你知道的說,但是,要說得詳盡,說得真實,不要在裡面要什麼花樣!”
  抽搐了一下,楊才吶吶的道:
  “常三教主是‘三丹救’的三位首腦人物之一,‘三丹救’是藏邊一帶極有勢力的一個幫會……”
  打斷了他的活,紫千豪道:
  “這個我很清楚,且已問過他了,你說別的。”
  喘幾口氣,楊才又接著道:
  “‘毒麻子’包昌盛和我一樣,也是自行闖道的人……他沒有什麼幫派門戶的牽連,在江北一地混,人緣不大好……他太過陰毒貪婪,有一陣子在江北幾乎立不住腳……‘雪裳四鉤’就不同了,兩兄弟屬於‘金乙派’,‘金已派’在豫境名頭甚響,他們師兄弟一共五人,個個全有一身好本領,而他們的師父‘金乙派’掌門人司徒老兒又十分護短,今日之事,只怕不會善罷甘休了……除了他們幾個出身,其餘的人我只大略曉得‘黑心老九’李群是一幫市井無賴的頭子,在‘大理府’很有點力量,‘仙猴’賴向前有個女兒給了‘武當派’的一個第十七俗家弟子……‘雙斧手’潘耀志是淮南獨輪車的車夫阿大;‘金刀客’範錫雄也是個走單幫的同道,平時浪跡天下,碰上什麼買賣有利可圖便幹什麼……‘笑中劍’廖合在滇中尚有一個師叔,他那師叔是個何等樣的人物則不甚明白了……最後,那‘禿頂鵬’田壽長自己擁有一所山莊,在川中‘瑞祥山’裡,他自己便是莊主,至於于田壽有什麼靠山或後臺,這也不大清楚,上面我知道的一些事情底蘊,還是大家在閒談中聊出來的……”
  笑了笑,紫千豪道:
  “很好,楊朋友,你很合作!”
  深重的嘆了口氣,楊才苦澀坦白的道:
  “當家的,我只是還不想死……”
  和煦的一曬,紫千豪道:
  “那麼,你已經如願以償了!”
  楊才激動又振奮的抖著嗓子問:
  “可……可是真的?”
  紫千豪點點頭,回首道:
  “揚善,鬆開他綁,並妥為治傷後釋去,記得他受的內創極重,一切辦好此人即可離開,不用回報了。”
  重獲生命的喜悅與極度緊張煌驚後的鬆弛,使楊才先前傾力集中的精神意志又頓時瓦解,他全身一陣痙攣,像嘆息似的吐出一口氣之後,竟然就暈絕過去!
  藍揚善擔招過兩名手下,迅速將地下暈絕了的楊才抬到那邊,他搖著頭。一面咕嘰著匆匆跟了過去。
  紫千豪目注癱軟的楊才被抬去,沉沉的道:
  “這人傷得不輕,若非他渴盼活命,集中精力回答問題,只怕老早就暈死過去了,希望藍揚善能救得了他!”
  頗有同感的,苟圖昌道:
  “別愁,老大,我們的‘二頭陀’經常自誇是‘華陀再世’,這一下他正可替他自己證明一番了!”
  熊無極接上來道:
  “我傷的人找自己心裡有數,紫幫主,他死不了,憑藍兄的醫術可以救得回來,當然,假如不加救助治,只怕這姓楊的就活不多長了!”
  紫千豪稍覺寬心的道:
  “對合作的敵人,我一向是極其厚待的,熊兄,你不會以為我如此關懷他而太過可笑麼?”
  搖搖頭,熊無極正色道:
  “決不!紫幫主,這才真正顯出體胸襟的磊落,氣度的寬宏來!不愧是西陲的雄霸的主。”
  笑了笑,紫千豪道:
  “謬譽了,熊兄!”
  若有深思的,苟圖昌此時道:
  “老大,照這姓楊的說來,今天栽於我們手中的那些角色也沒有什麼靠山硬扎的,大多不怎麼樣!”
  紫千豪低沉的道:
  “也不能太疏忽,圖昌,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知天知地勝乃可全,這已是兵家常談了,在我們曉得這些業翹首的對頭底細之後,我們希望不會在將來另生枝節,但是,我們卻也不能完全以為他們的關係人便就此甘休,不會前來報復了,世事難料,尤以人心為最,還是留意點好!”
  苟圖昌頷首道:
  “老大說得是,但老大以為,在我們誅除了這些人之後,他們之中那一個的關係人會給我們再添麻煩呢?”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
  “首先,那‘禿頂鵬’田壽長是不會有問題了,這‘青面狼’楊才也大可放心,其他‘毒麻子’包昌盛、‘金刀客’範錫雄,全都是自願自跑單幫的角色,亦不必為虎,身為淮南獨輪車車夫幫的阿大‘雙斧手’潘耀志不過只是一群苦力的頭子,充其量也只是在淮南一帶下層百姓中有點名堂,發揮不了什麼效用,那‘黑心老九’不過是個本身有幾手把式的大無賴而已,更算不了什麼,將來,可能會帶給我們麻煩的還是‘雪裳四鉤’的師門‘金乙派’,其次為‘仙猴’賴向前的女兒,他女兒既是嫁給了‘武當’的俗家弟子,便等於和武當一脈有了淵源,只不知賴向前的女兒所嫁的那個武當弟子在派中有沒有力量,若他頗有影響力,便極可能前來為他岳父報仇,否則,則無足為慮,武當一脈,最是恬淡超然,若非必要,他們儘可能不與江湖同道發生爭執,這一點我是十分清楚的,那‘笑中劍’廖合在滇中的師叔不太可能千里迢迢跑來西陲替他師姪出氣,他那師叔也將會考慮到他本身的能耐問題,以一個人的力量敵對一個幫派,這是須要硬碰硬的,並非口頭上說說而名,除非廖合的師叔自認能以壓制我們,要不,他亦定將裹足不前……”
  籲了口氣,紫千豪道:
  “如今江湖道上的義氣並不少以前了,一些視死如歸,剛烈不倔的好漢已難得有,多數人全將著眼點放在本身的利害上,對自己有益無害的事情已經沒有什麼人肯做 無論那是該不該做的,全得視連不連累到自己站為行動的準則……”
  苟圖昌輕輕的道:
  “老大,那常天成呢?”
  嚴肅的,紫千豪道:
  “這一點你注意了,圖昌,常天成乃藏邊‘三丹救’的首腦人物之一,他這一死,‘三丹教’是絕對不肯放手的,我判斷他們一定會前來尋我們討還公道.回去之後,你得防備著了!”
  點點頭,苟圖昌道:
  “我會小心。”
  頓了領,紫千豪又道:
  “從現在開始,我們就該預先準備著應付新的敵人,不管他們會不會前來尋仇,我們都須謹慎留意,這些應該防範的可能挑釁者,包括‘武當派’、‘金乙派’、‘三丹救’,以及廖合的那個不知何人的師叔!”
  苟圖昌慎重的道:
  “老大放心,我全記著了。”
  眨眨眼,傍邊的熊無極道:
  “你太也過慮了,紫千豪,依我看‘三丹救’大約是會來啟釁的,因為他們的頭子之一斃了命,這口氣恐怕難以咽下;其餘如‘武當派’、‘金乙派’,以及那個什麼狗屁師叔十有八成不會再生枝節,前來自討沒趣……”
  笑了笑,紫千豪道:
  “尚請熊兄賜告高見。”
  舐舐嘴唇,熊無極道:
  “這道理很簡單,先說‘武當派’,那‘仙猴’賴向前本人並非‘武當’門牆所屬,他只是有個女兒嫁給了武當派一個俗家弟子,算起來姓賴的固然與武當有點淵源,但這淵源卻未太也疏淡了,可以說三桿子都搭不著邊,而武當一脈素主寬厚仁恕,力持平和之道,若叫他們出馬與人火拼,除非人家燒了他的三清宮,刨了他們的祖師墳,否則,只是為了一個儲有牽連的派外人物,恐怕武當一脈不會出這大的力,他們本派弟子出了事武當上下也未必會傾力而出,何況又是這麼一點關係的角色?武當派大多不會管這閒事的了……”
  咽了唾沫,熊無極續道:
  “再談‘金乙派’,這‘金已派’名稱是也算一個派了,但照楊才先前所說,全派上下也不過只他娘七八個人而已,如今又死了兩個,他派中僅得五六位仁兄了,就憑這麼點力量,他們膽敢以印擊石,遠來西陲與聲勢浩大的孤竹幫一拼麼?除非他們全成了白痴,要不,他們只要還稍有點腦筋,便不會自取這種滅派斷根之禍!”
  猶豫了一下,苟圖昌道:
  “但熊老兄,有時候人的行動卻並不一定會以強弱之勢來定進退呢,往往也為了一口氣,而楊才亦說過,‘金乙派’的掌門人性如烈火,又極其護短,恐怕他不會這麼容易便服輸認栽……”
  小眼一瞪,熊無極道:
  “除非這老小子是昏了頭,事情可不可為,他原該看得清楚!”
  紫千豪笑道:
  “當然,熊兄請說下去。”
  搓了搓手,熊無極道:
  “至於那‘笑中劍’廖合的什麼烏師叔更談不上了,就憑他個人之力,他是斷斷不會前來自已挖坑跳的,只看看廖合那種身手,便可以曉得他那師叔也不會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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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5:03 AM

第16章 定奇謀 袖裡乾坤

  捻捻頷下叢生的黑鬍子,苟圖昌道:“說不定姓廖的師叔和姓廖的本人功力大不相同,更說不定他師叔鐵膽無雙,臨折毋彎……”“嗤”了一聲,熊無極道:“龍生龍,鳳生鳳,老鼠兒子會鑽洞,是吃屎的狗便竄不上高牆去,他舅子便憑那廖合的幾手三腳貓把式,他的師叔還能強到那裡?再高也高不了一指頭,至於說他有種,這種也該和腦筋連在一起,只要他想想作孤竹幫的兵勇將猛,再琢磨這乾如雲的好手,我看他便是張飛的哥哥也得洩氣,大凡是人,任那一個也不想頂著頭朝刀口上撞!”深思著,紫千豪道:“熊兄的剖析極為有理,不過,天下也往往會有些出乎意外,超越常情的事件發生,我們不防一萬,僅防萬一,他們如來固是兩相無忤,否則,便要因疏忽而增加損失了!”
  連連點頭,熊無極道:“當然,當然,還是要預防萬一 ”
  他又低聲接著道:“紫幫主,但那‘三丹教’恐怕就一定會來了!”
  紫千豪微笑道:“我業已考慮過了。”
  他們幾個人在說著話,在船上搬運金銀物品的祁老六卻正忙得團團轉,方才參加廝殺的孤竹弟兄們人手不足,祁老六已經將公孫壽那二百名手下調了過去幫忙,一百多匹,健壯的馬兒也卸掉了鞍橙,一字排在跳板下的岸邊開始馱載物品,幾百名孤竹幫的大漢們在兩條大船的上下忙碌著,往來奔走,汗透重衣,他們將須要的金銀財寶與應該留下珍貴細軟分開,逐步分開裝籠,及自另一條船的船底將一袋袋的米面抬出摃下,一時人聲四雜、馬嘶如嘯,吆喝聲,吭唷聲,物體的撞擊聲,簡直亂成了一片,若是有不知內情的人瞧見了眼前這付景像,包管還以這處荒僻的蘆葦洲已經開築成新碼頭了呢……”祁老六滿頭大汗,兩條船來回奔走著指揮搬運,他一面雙手揮動,一面聲嘶力竭的叱呼喊叫,連那只僅存的獨眼也冒著紅光,貝羽在上面幫著他的忙,公孫壽業已去至岸邊協助馬匹的裝裁事宜,‘白辮子’洪超卻負責救護傷者、掩埋雙方陣亡的屍體,亦早累得頭昏眼花了。
  眼珠子梭來梭去的瞧著這付熱鬧的援這場面,熊無極不禁感嘆的道:“好傢伙,你們這等浩大的無本買賣,看起來卻像是一家大商號在碼頭上卸貨一樣,端的又繁囂,又發財……”
  紫千豪笑道:“十分興旺的模樣,嗯?”
  咂咂嘴巴,熊無極道:“這些金銀財寶,紫幫主,就是從這裡運回傲節山去麼?”
  點點頭,紫千豪道:“是的,怎能帶著隨行?”
  左右一看,熊無極又道:“那一位押運呢?”
  紫千家湊近了很多,壓著嗓子道:“蘇家兄弟,伍桐,以及我!”
  吃了一驚,熊無極正要開口,紫千豪已低促的道:“小聲。”
  眼珠子一轉,熊無極有了幾分明白,他道:“莫不是,此中有什麼花樣?”
  深沉的,紫千豪道:“這乃是一個餌,一個圈套。”
  熊無極十分有興趣,他迫切的道:“為誰設的餌?為誰布的圈套?”
  神秘的,紫千豪微笑道:“你猜?”
  沉吟著,熊無極突然振奮的悄聲道:“血狼星單光!”
  “噓”了一聲,紫千豪頷首道:“不錯。”
  立即又迷惑了,熊無極四處觀望去,喃喃的道:“可是,這小子的人呢?沒有看見呀……”
  紫千豪忙道:“不要四處看,熊兄。”
  趕快收回視線,熊無極仍然不解的道:“紫幫主,沒有看見這小子的蹤影哪,莫非你知道姓單的在什麼地方?有什麼企圖?”
  搖搖頭,紫千豪道:“我不知道他在那裡,也不曉得他有什麼打算。”
  呆了呆,熊無極愕然道:“那麼,你設的餌和布下的圈套有什麼用?”
  莫測高深的一笑,紫千豪道:“這就要看我們的運氣了,熊兄,當然此中帶有八分冒險的賭博味道,也等於是我和單光之間的較智!”
  有如墜入五里霧中,熊無極疑惑的道:“請說得詳細點,我還是不大明白其中奧妙……”
  輕細的,紫千豪道:“單光是一個氣量狹窄,心思狠毒,有仇必報,而又頭腦慎密的人,我兩次傷他,他恨我入骨,這些事你知道!”
  熊無極忙道:“我知道。”
  紫千豪又道:“他業已暗算過我幾次,每一次多險些得手,而我一半憑運氣,一半機智,次次都從死亡邊緣逃了出來 這並不說他的武功強過我,但卻證明了他手段的陰毒與計劃的周密,在這幾次事情裡,我有一些好弟兄便遭了他的辣手,但是,單光主要欲對付的人是我,他渴望得我的命而甘心,而他又是神出鬼沒,行動詭秘無比的,如今他在暗處,我在明處,要搜尋他極為不易,雖然,我已經下令全力搜查他了,但事實上恐怕沒有什麼希望,因此,我也將計就計,故意宣揚我急欲找他出來算帳的消息,好叫他警惕又加上憤怒……”
  頓了頓,紫千豪更放低了聲音道:“方才我已說過,敵暗我明,我假定我們這次出山來此阻截候龍寶的行動已被單光偵悉 這是極有可能的;我假定他一直隨著我們跟到附近,我也假定他現在就潛伏於距離不遠的隱密處正在窺規著我們,假定他正睜著一雙眼在注視著這裡的搬運、人員的移動,以及說不定他正冒著此時我與你在交談 ”
  震了震,熊無極盡力抑制住自己想回頭查看的強烈慾望,他有些煩燥不安的搓搓手,吶吶的罵:“他娘個騷……”
  平靜的一笑,紫千豪續道:“所以,在這連串的假定下,我便生有一計 ”
  急切的,熊無極忙問;“什麼計?”
  紫千豪表面上一派悠閒,語聲卻異常嚴肅低沉:“還記得我剛才放意叫那侯龍寶的師爺大聲報出我們取得財物的數目及種類麼?固然我們也須要知道,但大半卻是為了讓躲在暗處的單光聽清楚,如果他真在附近的話;我們用這筆財富做餌。”
  熊無極漸漸降悟了,但他仍然問道:“紫幫主,姓單的主要欲對付你,這個何,有效果麼?”
  抿抿唇,紫千豪道:“這就要憑幾分運氣了,當然,我們將儘量使這個餌對他發生誘惑,因此,第一我叫他知道這筆財寶的龐大,第二,我故意不多譴好手沿途護送。第三,為了使他能兩相兼顧,魚與熊掌俱而得之,我將當場向第兄們宣布下一站的留宿處,好使他曉得我們行蹤,在搶得那筆財寶之後又能轉頭追上我們。如此一來,我相信他會中計;熊兄,你該明白,仇報雖能令人產生勇氣及毅力,但財富卻能令人產生幻想與貪婪,何況,我又使他兩相得兼?”
  恍然大悟,熊無極悄聲道:“好計!”
  笑了笑,紫千豪低沉的又道:“稍停,我們的人馬將分成兩撥,一撥由我率領,直住我當眾佯稱的下一站目的地開撥,另一撥,由蘇家兩兄弟與伍侗帶著護送財物回山,但是,我會在大隊行出不久之後悄然潛躡回蘇家兄弟的護送隊伍裡,專程等待單光前來卻截!”
  熊無極笑了,他剛一笑,又憂慮的道:“但是,如果姓單的根本就沒有眼來,沒有潛伏在這附近呢?”
  攤攤手,紫千豪道:“若是如此,我設下的餌及圈套使算白費。只有等到下次機會了;適纔我已說過,這原本帶著幾分賭博性質……”
  吞了口唾沫,熊無極小聲道:“這計劃,大家都知道麼?”
  紫千豪低低的道;“本幫大頭領級弟兄全曉得,我們是在出發前臨時商議決定的,那次會商你來參加,沿途奔馳又不便說,只有在這裡告訴你了,這次行動,真真假假,大家都還表現得不錯!”
  呵呵一笑,熊無極道:“你若不講,我根本著不出你們骨子裡還有這麼記絕招隱著,還當你們全把心思放在這票買賣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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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5:03 AM

第17章 障眼法 神出鬼沒

  微拂豹皮頭巾,紫千豪笑道:
  “這是一舉兩得的事,買賣固然須要一板一眼的做,但何妨在進行買賣的中間另用上一點可以使我們的敵人上當的謀略?生竟成了,心腹之患說不定也就掉進了圈套,一石雙鳥,何樂不為?”
  熊無極謹慎的道:
  “你一個人的力量,可以應付得了那姓單的麼?”
  紫千豪淡淡的道:
  “不成問題。”
  沉吟了一下,熊無極道:
  “要不要我跟著?”
  搖搖頭,紫千豪道:
  “不用了,我一個人照顧姓單的已是足夠,這個計劃進行之中,人是越少越好,單光這廝精明乖巧無比,且稟性多疑,只要我們稍稍露出一點破綻,他就不會前來上當了。”
  熊無極點頭道:
  “如此,幫主你要小心行事才好。”
  紫千豪一笑道:
  “放心,我自有主意。”
  這時,站到前面五步處監督搬運行動的苟圖昌業已轉了回來,他觀顏察色,低沉的笑道:
  “老大已把那個把戲告訴熊老兄了?”
  “是的。”
  熊無極咧嘴笑道:
  “苟兄,你們可真沉得住氣哪……”
  聳聳肩,苟圖昌道:
  “這是無可奈何的事,我們一舉一動全得照平常的樣子進行,須要做到像根本忘掉那個把戲的逼真程度,姓單的精滑得很!”
  紫千豪插口道:
  “搬運得如何了?東西全載上馬背了麼?”
  苟圖昌回頭望瞭望,頷首道:
  “我看差不多了。”
  現在,排在岸邊的那一百多匹健馬全在背上駝滿了箱籠麻色等物體,忙碌的孤竹弟兄們正做著最後檢查,逐匹檢視,看看馬背上的東西是否縛穩了,放平了,有沒有破漏裂隙等情形,方才忙得滿頭大汗的祁老六,這時也松閒下來,他站在船樓子上,雙手扠腰,威風八面的叱喝著一幹手下再做一次清船工作,貝羽卻靠在船頭上大聲叮嚀著幾名漢子儘快將尚未載妥縛牢的幾匹馬背上的物品弄好……
  “白辮子”洪超快步走近,他躬身道:
  “大哥,善後事宜全妥了。”
  紫千豪沉聲道:
  “我方傷亡如何?”
  洪超忙道;
  “本幫此戰中,陣亡弟兄五十餘名,輕重傷者在三十人上下,死亡弟兄業已就地掩埋,受傷的人也經過上藥包紮後待轉送回山。”
  紫千豪頷著道:
  “很好,你令人去召蘇老二來。”
  答應一聲,洪超下去交待了,熊無極卻搖搖頭,感慨的道:
  “紫幫主,這次生意,本錢真下得不小!”
  苦笑著,紫千豪道:
  “我不是說過了麼?幹我們這一行是最艱辛的,本重利薄,且押下去的本錢又珍貴元比,鮮血,以及生命!”
  苟圖昌亦接口道:
  “刀口子上渡日,不容易哪。”
  他們在談話中,率隊隱于疏林里的“一心四刀”老二蘇恬已經快步奔來,他向紫千豪施了一禮,恭謹的道:
  “大哥找我?”
  紫千豪笑道:
  “不錯。”
  說著,他又高聲叫:
  “伍桐!”
  正在一邊與手下交談的“斷流刀”伍桐回應一聲,急忙來到,紫千豪環顧了一下站在四周的蘇恬、伍桐、苟圖昌及熊無極等人,大聲道;“由蘇家兩兄弟、伍桐你們三人,率領方才直接參加廝殺的剩餘弟兄 大約有一百二十人,護送傷者與捕獲財寶回山、回山之後,直接轄歸仇堂主三絕調譴,圖昌,你召集其他的人報隨我在赴川境,今夜我們在離此七十裡外的“小金山”下宿,所有人馬。在半個時辰之內啟行!”
  各人齊聲表應,蘇恰又道:
  “那麼,大哥,我將林中的一百名弟兄調出來了?”
  點點頭,紫千豪道:
  “是的,大家勞逸要公允平均,你林中的百名弟兄與公孫壽指揮的那兩百人跟隨我們走,現在你去祁老六那裡接掌他的人,他那邊約有一百二十名弟兄左右,全是方才參加搏戰的,現在該讓他們先行回山歇息了。”
  於是,蘇活、伍侗、苟圖昌三人立即轉身離開,各人去忙著辦理各人的事了,片刻後,只見人來人往,牽馬背刀,分隊歸屬,叱喝傳令之聲加雜著坐騎的嘶嘯擊蹄聲,情景好不熱鬧!
  祁老大從船上匆匆趕了過來,他大聲道:
  “老大,兩條船上共有部決於二十多個,放了他們不?”
  紫千豪頷首道:
  “自是放了。”
  跟著,紫千豪又斜睨了仍被監守在側旁的侯龍寶全家一眼,他交待祁老六道:
  “連我們的知府大人也從遭遣回船去.”
  於是,侯龍寶與他的家人被十餘名如狼似虎的竹孤兒郎趕上了船,幾乎就在他剛剛跌跌撞撞的回到船上,岸邊,在公孫壽指揮之下,他那兩百名手下早已將伐妥了的十九根臂粗樹幹準備好了,一聲吶喊,這些樹幹子全撐到兩條船的側弦下,兩百多人同時用力,“嗨唷”
  齊吼,嗯,那兩條陷於岸底泥沙中的大船業已在混沌沌的污水卷旋中“咻”“咻”滑進了河心,順著水流之勢,就那麼搖搖擺擺的緩緩前下游方向飄去!
  看著,熊無極笑道:
  “帆索斷了,舵也毀了,紫幫主,這兩艘船還能駕馭得住麼?”
  紫千豪淡淡的道:
  “久經水上操作的舟子們該有他們應付這種意外的方法,熊兄,每條船上還有十幾個船夫呢!”
  祁老六適好這時返回,他大笑道:
  “帆索斷了可以接好,舵壞了用篙櫓也一樣可以駕馭船行的方向,熊老兄,犯不上替他們擔憂!”
  從那邊,苟圖昌大步走近,他道:
  “老大,兒郎們俱已準備妥當,就持下個啟行了。”
  紫千豪左右一看,晤,沿河岸,三百名孤分弟兄俱已各立在他們自己坐騎的蹬傍,青巾青衣,馬刀一式後背,個個精神抖擻,豪意飛揚,好一排整齊威武的行列!靠著疏林的這一邊,-百多名方才經過浴血厚戰的孤竹好漢亦把收拾妥當,待令啟行了,這一百多人裡,有五十名仍然穿著黑色油布水靠的大漢 他們全是“毒鯊”祁老六當年技效抓竹幫時自黃河帶過來的三百多個老班底中的一部份,此一戰也數他們折損最重,一百來人幾乎傷亡了一半,那三十名躺在軟兜中的傷者,差不多有二十個是他們的人……除了這五十多個祁老六的舊屬外,其他七十名則是洪超的手下了,這一行隊伍比較複雜,百多匹馬載滿了物品,顯得累贅無比,另外有十五匹健馬,側左馬鞍兩旁各裝有獸皮撐著竹蔑的軟兜一付,軟兜狹窄細長,剛剛可以躺下一個人,這是孤竹幫自己的發明,小巧而適切,專門用來應付遠途運送傷者之需的,這一隊行列坐騎不足,有的一人一馬有的卻兩個人並立鞍旁,看情形他們是得擠一擠了,蘇家兄弟蘇括、蘇言、與‘斷流刀”伍桐在隊伍之首,正目注這邊,等候著他們大哥的登程諭令。
  紫千豪領著苟圖昌、洪超、藍揚善、祁老六、貝羽,而熊無極跟隨在旁,他們過去會合了公孫壽,各自認蹬上馬,準備開路了。
  轉過上身,紫千豪高抬左臂,大呼道:
  “伍桐,你與蘇家兄弟小心照顧受傷弟兄,所載財物沿途也須加意留神!
  那邊
  伍桐和蘇家兄弟齊齊在馬背上俯身答應。於是,紫千豪左臂猛揮,他跨下的“甲犀”已搶先奔出!
  兩列人馬立即隨在紫千豪之後浩蕩啟行,紫千豪率領的這一撥,沿著“月後河”河岸直往上游而去,伍桐與蘇家兄弟的那一路,則繞過疏林,轉朝相反的方向回傲節山。
  馬上。
  紫千豪一騎當先,機維狂奔,他後面的數百乘鐵騎便風雷齊動也似一路尾隨,上千只馬蹄翻飛起落,聲勢撼山震地,在四周的景物急速倒退中。路,便一大段一大段的被拋在後面了……
  騾馬趕上,與紫千豪並肩奔馳,苟圖昌謹慎的道:
  “老大,你要趕出多遠再遊回去?”
  目光沉凝,紫千豪緩緩的道;
  “十裡之後。”
  苟圖昌估計了一下,道:
  “來得及麼?我們業已養出來五六裡路了……”
  紫千豪道:
  “還是小心些好,姓單的狡猾得很!”
  將手中絲韁撥弄了一會,紫千豪又道:
  “今天這一仗,侯龍寶的六七十個條隨護衛只怕沒有一人活出命去的吧?”
  搖搖頭,苟圖昌道:
  “沒有,全死絕了!”
  籲了口氣,紫千豪道:
  “如果那些人照我們傳過去的話做,抱頭臥倒並脫下雙鞋,又何至於搞得一個不剩?”
  笑了笑,苟圖昌道;
  “但是,他們假設如此做了,只怕侯龍寶重金請來保鏢的那些人物也不會饒了他們呢!”
  紫千豪深沉的道:
  “誰也不能斷言那些人就一定會對他們怎樣,是麼?但他們不照我們的活做,卻僅有一條路走 死亡!”
  眨眨眼,苟圖昌道:
  “在那等節骨眼上,他們早就全慌了手腳,失去主意了,那裡還會想到過許多?”
  這時,和貝羽同行的祁老六,正在口沫橫濺的向貝羽誇說他方才所做的一件得意之事。
  “……不是說那‘侯不吐骨’的五姨太最標致麼?就在老大叫我趕他們上船的當兒,呵呵,我便瞧出了那走在最後頭的一個娘們必是‘侯不吐骨’的五姨太無疑,自然,那時候沒有空閒問她是不是了,挨他們依次上那跳板登程的時候,我呢?便在那娘們的肥厚屁股上摸了一把,狠狠的一大把!”
  貝羽悄悄窺了巍紫千豪的背影,津津有味的道:
  “怎麼著?”
  咽了一口唾沫,祁老六眉飛色舞的道:
  “喝,小白臉,那等滋味可真叫好哪,熱呼呼的。肥嫩嫩,彈韌韌的,入手是又光滑、又柔軟、又順貼,天爺,不好形容,總之,我的那顆心全飛了,身子也變成麻酥酥,火烘烘的啦……”
  舐舐嘴唇,貝羽道:
  “她呢?”
  祁老六獨眼一瞇,道:
  “她?那個她呀?”
  “那五姨太……”
  “嗡”了一聲,祁老六皮笑肉不動的道:
  “他娘又不是你老婆,她呀她的喊得憑般個親熱法,莫不成,你奶奶是在吃我的醋?”
  貝羽的俊臉一紅,急忙否認:
  “去你的,我吃你的什麼西北醋?簡直朝扯,你說不說下去嘛?”
  抹抹嘴,祁老六色迷迷的道:
  “她呀,乖乖,非但不嗔不怒,不嚷不叫,反而回過那張既俏且艷的桃花臉來,朝我這麼風情萬種的咬牙一笑,老天,那種騷不溜丟的勁兒,實在太叫人受用了,我險些就要一把摟了上去!”
  “後來呢?後來你果真摟上去了麼?”
  “噓”了一聲,祁老六朝前面紫千豪的方向呶呶嘴,扮了個鬼臉,細聲細氣的道:
  “我是他娘的有十個腦袋?還敢真個撲上去?就這麼摸一把業已擔足風險了,你不想想,若教老大看見,我要不回去進“鐵旗堂’受仇三絕那老龜孫整治才叫見鬼了,欸,想想真可惜哪……
  幹巴巴的吞了口唾沫,貝羽小聲道:
  “老六哥,有那一天你空了,還得求你帶我見識見識……”
  一拍胸膛,祁老六喜形於色的道:
  “行,包在老哥哥我的身上了,定然叫你嘗盡風流滋味,歷遍南北脂粉,呵呵,別看我長得不濟,這一奎卻是高明得緊呢……
  貝羽猶豫了一下,又吶吶的道:
  “還有,早上在河邊我開了你幾句玩笑,你不會真個不替我撮合了吧?”
  哈哈大笑,祁老六道:
  “娘的,你還敢和我搗蛋麼?”
  連連搖頭,貝羽道:
  “不敢了……”
  一揮手,祁老六故作大方:
  “罷了,我便恕你一道,要不呀,哼哼,你看我打不打散鴛鴦!所以麼,你該知道了,以後多拍點馬屁,捧捧我的場,我呢,自然有你的好處,只要我這老哥哥一高興了,小夥子,粉白黛綠,燕瘦環肥,尚少得了你消受的麼?”
  有些害臊,又有些欣喜,貝羽紅著臉道:
  “有勞老六哥了……”
  得意洋洋的笑著,祁老六道:
  “嗯,不算什麼,不算什麼……”
  在他們旁邊,“二頭陀”藍揚善搖頭笑道:
  “他奶奶祁老六最不是玩意,簡直是在誘人犯罪嘛,你可知道,咱們貝老弟還是只童子雞呢!”
  貝羽聞言之下,不由窘迫異常的道:
  “胖哥,曖,胖哥,你就留兩句行麼?”
  呵呵大笑,藍揚善道:
  “偷嘴的貓還怕他娘的腥麼?咱說小白臉,你這年紀嘛,也難怪,到了思春的時候了……”
  祁老六一拍馬鞍,笑道:
  “胖老哥,你也不用在這裡倚老賣老,掛他娘的羊頭賣狗肉,說穿了,你比誰都騷!”
  藍揚善 張腫臉掙得通紅,他急忙辯道:
  “胡扯,簡直胡扯,咱向來吃素,什麼時候沾過葷了?老六,你他奶奶自己不干不淨倒也罷了,何苦非要拖咱下水,破壞咱的名聲?”
  呵呵一笑,祁老六道:
  “你還硬是咬著根驢不承認吶!胖哥,莫不成獲非得在點穿?把你那位相好抖出來不可?”
  藍揚善正自又急又窘,有些手足失措,前行的苟圖昌卻已經圈馬轉回來,他低促的道:
  “注意了,大隊往左拐,穿過那片林子……”
  這時,他們才看清楚這一陣子業已離開河邊老遠了,一行騎隊正沿著一條荒涼狹窄的土道往前淌,左邊,確是有一片青黃交雜的林子橫在那裡,但是,林子前並沒有路,只是一大塊野草迷蔓,起伏不平的曠地……
  騎隊奔騰著轉上了那塊曠地,瞬息間進入林子之內,片刻後,又自樹林的另一邊穿越出來,繞了一個大圈子,回到這條土路的前頭,再繼續往下馳去……
  假如是一個目力好的人,站在這裡,他仍可依稀看到這列騎隊的為首者飄揚著豹皮頭巾,騎著‘甲犀”,正率隊住城急奔,有一大把黑鬍子的苟圖昌與模樣怪異的熊無極亦隨行在他左右……
  但是,事實上
  紫千豪已經在騎隊穿林而過的短促時間裡,將他的坐轉讓給一名早就準備好了與他“掉包”的精明手下,這名孤竹弟兄的身材、舉止,和紫千豪十分酷肖,從後背看去極易亂真,假如一個不明內情的人在遍處窺探的話,他是斷斷不會發覺就這一剎里那“甲犀”鞍上已經換過人了……
  讓自己的手下騎上“甲犀‘裝扮成自己的模樣之後,紫千豪並沒有在林中逗留,他抄近路,行動如飛流星閃,快不可言的從林子的另一邊穿掠而去,他要在最短的時間裡追上伍侗與蘇家兄弟的那支隊伍。
  在林中,荒野裡,樵徑上,在錯雜的地形,起伏的丘脊間,紫千豪傾力趨趕著路,他幾乎是毫不停息的,是不作歇的,一面儘量隱蔽著身形,一邊以他本身所俱備的最大能耐飛躍長掠著,於是,他在移動間看起來就宛如是流光橫空,青虹一抹了,快得無法比擬!
  在這種速起速落,倏騰倏掠的前進中,沒有多久,紫千豪便卸尾追上了正在緩慢移行的伍侗這支騎隊,當然,他們之所以走得比平常慢,固是負重之下原有的情形,再則,也是在等候著他們的龍頭大哥的追來啊……
  紫千豪的豹皮頭巾已經除下,齊額換扎一方青巾,這是與任何孤竹幫一般兄弟相同的青色頭巾,現在,於一個可以遮蔽住四面視線的彎角下,他一溜輕煙也似混進了這行前進中的騎隊裡,而這只騎隊,如今正在一片崎嶇荒蕪的丘陵地形中蠕蠕經過!
  突然察覺到自己的大阿哥竟然去而復還,且又神色匆匆,換了打扮,騎隊中的孤竹兒郎們俱不禁相顧驚愕,不明所以
  紫千豪迅速小聲傳話不得緊張,並令所屬保持眼前隊形仍舊繼續前進,他自己卻匆匆由馬匹中門依次穿過,一直來到隊前,微一翻身,業已和伍桐身後的一名孤竹大漢合乘上一匹馬了。
  蘇家兩兄弟與伍侗僅已發覺了紫千豪的潛回,但是,他們卻依然不動聲色,和方才一樣,若無其事的仍舊率隊續行……
  好像回頭查視騎隊的移動情形般,伍侗半側過身來,在他後面一騎的紫千豪朝著他頷首微笑,同時小聲叫他前面執韁的這名手下將坐騎往前湊近了些。
  回過身去,背對著紫千豪,伍侗低沉的道:
  “大哥,你恁快便趕回來了?”
  紫千豪一笑道:
  “快麼?”
  點點頭,伍桐道:
  “照我的盤算,以為至少還得半個時辰大哥才趕得上我們……”
  籲了口氣,紫千豪道:
  “我怕變化會發生得早,所以就儘可能的快些潛回來,伍桐,有什麼不對的情況麼?”
  伍桐目光四巡,低低的道:
  “還沒有……”
  沉默片刻,紫千豪又道:
  “一點異狀亦未出現過?”
  伍桐搖頭道:
  “也沒有,不過,我想姓單的若是真個綴跟著我們,他也不會讓我們察覺出絲毫破綻來的……”
  說到這裡,伍桐謹慎的問:
  “大哥,你認為姓單的一定會來麼?”
  苦笑了一下,紫千豪道:
  “這就要著運氣了,我們業已盡了一切方法誘使他來,如若此次我們失算,便只好等待以後的機會……”
  騎隊徐緩的行走著,在馬蹄敲擊於地面的沉悶響聲裡,紫千豪若有所思的道:
  “伍桐,前面可有什麼險惡地形?”
  略一思考,伍桐道;
  “再走七裡,是一片生長著‘雀尾草’的地段,那些‘雀尾草’有半人多高,耐霜經寒,入冬不枯,就長在七裡外約寬幅三裡寬長的一段地方,那裡頭若要隱藏個三五千人可以連個影子也找不到,此外,便是距此一百多里遠的‘黃土壁’了,壁高數十丈,面臨絕淵,僅有一條窄徑通過,在那繞窄徑上把守,可說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除了這兩處險地,別的便沒有什麼了,充其量只是地形起伏不平些,和這裡差不了多少,並無‘險惡’可言!”
  頓了頓,伍桐又道:
  “單光這人不僅陰毒狠辣,而且狂傲跋扈,大哥,如果他真的暗中跟著我們,他就一定曉得本幫好手大多不在其中,換句話說,他若想截道,我看也不一定就會選擇什麼險地,說不准隨時都可能動手!”
  紫千豪笑道:
  “不然。”
  伍桐疑惑的道:
  “大哥的看法是 ”
  紫千豪低沉的道:
  “選擇地段動手截道,伍桐,是江湖中人的素來傳統,而裡面也有它的道理在,密如說,單光想對付你這支騎隊,卻取你護送的財物。他必定會找一處可以隱蔽,便於進退,又適合下手的地方,斷不可能隨意行事的,固然,他將曉得你這支行列裡本幫的好手不多,但卻也不至於連一點阻撓作用也無法產生,單光不會冒一點意外之險,他狂是狂了點,不可忘記他亦相當謹慎!”
  伍桐思考了一會,頷首道:
  “不惜,大哥說得有理……”
  在鞍上移挪了點位置,紫千豪續道:
  “我推斷,單光這廝將在那片生長著‘雀見草’的地段動手的可能性較大,那是一個適當之所!”
  伍桐道:
  “有什麼根據麼,大哥?”
  微微一笑,紫千豪道:
  “因為那個地方正合了下手的條件,可以隱蔽,便於進退,且又能攻能守,假設是我,我也會選擇該地!”
  若有所悟的點點頭,伍桐道:
  “那麼,我們這就要準備了,大哥!“
  紫千豪鎮定的道:
  “也沒有什麼好準備的,叫弟兄們留點神,到了時候我會與單光單個挑,如果單光還帶得有幫手,伍侗,就是你和蘇家兄弟們的事了!”
  伍桐笑道:
  “我曉得,大哥。”
  一行人馬緩緩向前挺進,在半個時辰之後,他們業已走出了那片伏崎嶇的荒地,馬頭一轉,經過一個小丘之後,前面的地形豁然開朗,但是,若然細看,便能發覺到不是來至平原沃野上了,這裡的地形所以看去遼闊,乃是再沒有什麼林丘山脊等地物遮擋著,只有一片遼廣的灰白色野草蔓蔓叢生,這片灰白色的野草頂端穗葉有些像鳥類的尾羽聳立著,穗葉上還長有淡淡的黑色圖紋如眼,秋風吹動,這片茫茫的,有大個人高的灰草便波浪似的層層擺顫,併發出一陣陣‘簌啦啦”的磨擦響聲來。仿佛是千萬只鳥雀聳立的尾羽在隨風搖動一般,煞是壯觀,自然,這即是“雀尾草”了,它密叢叢的生長在前面,一直延伸到極目所至的一令境蜒流水之邊,那條河流似是一柄不規則狀的寶劍,將這茂密叢生的“雀尾草”切斷於這一面,河水的對岸,連一根這種草的影子也看不見了,橫跨河中,有一道水造橋,橋連兩岸。從這裡可以隱隱望見橋身,至於遠處的山巒峰影,就更談渺得似是一幅潑墨山景般朦朦朧朧呢了……
  紫千豪遠遠一著,低嘆道:
  “這個地方我還沒有走過,看上去宛似平坦爽朗,遼闊平靜,其實最為險惡不過,在此地打埋伏實乃理想之至,伍侗,你說得對,的確有個三五千人隱身其中也不易察覺……”
  伍侗小聲道:
  “我們來的時候是從另一條路沿‘月後河’到達目的地,沒有穿越此處,三年前,苟二爺和我曾為了一宗買賣經此兩道,那時我們兩人便覺得這個地方十分不是路數,記得二爺他還說,若事先安排大隊人馬伏卡於此,包管可以襲著這片‘雀尾革’的掩護吃掉雙倍敵人,這次若非大哥交待要分開行走,我是說什麼也不會挑這條路的,我仍將選擇來時原道回山,就是你們走的那條道,沿河上去五裡便可以向左岔朝回山的方向走……
  平靜的一笑,紫千豪道:
  “不要擔心,伍桐,在西陲地面,除了單光有這個膽量以外,我想別人不至於瘋狂到打上孤竹幫的主意,你別忘了,這是我們的地盤!”
  舐舐暴出唇外的門牙,伍桐笑道:
  “越是如此,大哥,我才怕栽不起跟鬥哪!”
  說著話,騎隊的先頭業已走進了茂盛蔓生的‘雀尾草’中間,這條土路,便境蜒在草叢裡,四周有大半人高的草梗就像一排排灰白色的牆壁,又像一波波起伏不息的波浪,人騎在馬上行于路中,只夠堪露出肩膀以上的部位來,移目凝視那一片灰茫茫、白蒼蒼的草穗,倒有幾分洶湧於浩渺水面中的感覺了……
  逐漸的,一列騎隊全進入這深幽草海的裡面了,只見青巾飛揚,人頭聳動,蠕蠕向前移挪,聽不見人們的說話聲,除了偶而響起的幾聲傷患者呻吟,便只有馬匹的噴鼻擊蹄聲融合著風吹草動的“籟啦啦”蕭瑟之音了……
  悄悄的,伍侗道:
  “大哥,你看姓單的會來麼?”
  紫千豪一笑道:
  “我們俱是希望他來,誰也不敢肯定。”
  籲了口氣,伍侗道:
  “如果他不來,就辜負我們一番苦心了。”
  無聲的笑了,紫千豪道:
  “單光可不像你這樣想呢。”
  朝天鼻掀了掀,伍桐道:
  “這個龜孫精得滑了,不曉得他 ”
  伍桐的話還留著一個未結的尾巴,前行開道的蘇家兄弟二人已突然勒住了坐騎,在他們的馬兒一陣低嘶聲裡蘇言迅速舉起右臂示意後隊停止!
  伍桐立即目視前方,嗯,在這時,時,于兄弟馬首前五丈之處,才有兩個瘦削的中年怪客分左右走了出來,兩個人一個是穿著黑色勁裝,另一個為寬大灰抱,著黑色勁裝的那人手執一條‘飛蛇練’,穿寬大灰抱者倒提一柄‘斧刀錘’,兩人全是一付陰陽怪氣的熊樣,當路一攔,斜瞅著這邊不作聲!
  一看前面攔路的兩人,紫千豪已不由剎時熱血上湧,拳指透掌,一口鋼牙咬得“咯崩”
  連響,雙眸也全紅了!
  那兩位仁兄,不是別個,正是前些日子與單光聯手截殺紫千豪,又害死了左丹與金奴雄的幫兇,黑衣的號稱‘飛蛇練’,叫宋德,灰袍的叫“斷半山”易天風,他們俱乃單光的同黨爪牙,也是雙手沾滿了孤竹鮮血的劊子手!
  但是,此刻卻未見單光出現!
  猛一回頭,伍侗發覺了他大阿哥的神情變化,驚愕的,他道:
  “大哥,那話兒來了 你可是有什麼不對?”
  為了不使計劃生出意外技節,為了免得手下們在知道那兩個不速之害的身份後群情激憤,紫千豪只好展顏一笑道;
  “沒什麼,我只是奇怪單光怎的未曾現身?”
  前後左右匆匆查視了一遍,伍侗低促的道:
  “那兩個小子可能就是與單光一道的 ”
  點點頭,紫千豪沉重的道:
  “他們是一道的!”
  驚喜的,伍桐道:
  “那麼,大哥,我們的計謀業已得逞,姓單的來上鉤了?”
  談到這裡,伍侗又得了楞道:
  “這兩個小子大哥認得麼?”
  岔開這個話題,紫千豪冷峭的道:
  “伍侗,你注意後隊!”
  就在伍侗掉過馬頭,潑刺刺奔向後面的當地,前面的蘇家兄弟已經與宋德和易天風搭上了話。
  “一心四刀”中的老二蘇恬朝他四弟使了個眼色,緩緩翻身落地,他凝視著攔在路中的兩個不速之客,冷硬的道:
  “幹什麼?朋友!”
  宋德斜揪了他的伙計一眼,若有所待的道:
  “小子,你是如何在我們尚未走出掩蔽之所時便發覺我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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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5:04 AM

第18章 九仞山 功虧一簣

  蘇括老辣的一笑,道;
  “因為兵刃的反光閃亮了朋友,看樣子你們幹這一行還是嫩得很呢,要不要再學上
  點?”
  宋德乾黃的臉膛不由一熱,他惱羞成怒的吼道:
  “小子,你他媽連胎毛尚未褪盡,卻在我哥倆面前賣那一門子的老經驗?簡直不知天高地厚……”
  世故而輕蔑的撇撤嘴,蘇恰道:
  “少來這一套,就憑你這一雙不成氣候的窩囊廢,再擺出個什麼架勢也唬不住人 ”
  頓了領,他又冷冷的道:
  “說吧,你們想幹什麼?”
  咆哮一聲,易天風道:
  “幹什麼?小子,這還用得著問麼?快把你們動自侯龍寶船上的金銀財物留下,然後通通給大爺夾著尾巴滾蛋,大爺看在同為一道的情份上,說不得饒過你們的狗命!”
  哈哈笑了,蘇恰道:
  “如此說來,是黑吃黑了?”
  宋德接口,惡狠狠的道:
  “是又如何?”
  蘇恰面色一沉,道:
  “憑什麼?”
  大叫一聲,宋德手中的“飛蛇練”“颯”的凌空抖了抖,他瞪眼咬牙,凶神惡煞般叫:
  “憑什麼?就憑我手上的傢伙!”
  懶洋洋的瞧著那條閃亮的“飛蛇練”,蘇恰連眼皮子也不撩一下的道:
  “不夠看,二位,我奉勸你們還是在未將腦袋留下之前趕快逃命吧,要分孤竹幫的贓,你們差得遠!”
  宋德與易天風二人互覷一眼。又急匆匆往有邊的草叢深處投去一瞥,易天風色厲內荏的吼叫:
  “小子,你他媽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在那裡自己找難看,惹翻了我們動起手來,只怕你們連喊天全喊不出了!”
  宋德也一唱一和的叱喝道:
  “有道是來者不善,善者就他媽不來,大爺們既敢上前攔道,沒有兩下子,成麼?放在你們腳前的台階你們不下,還非要等到跪地求饒的節骨眼不可?”
  半眯著眼,蘇恬淡淡的道:
  “你們兩個是一雙牛皮匠!”
  二人同時一怔,一怔之後又隨即勃然大怒,宋德跳著腳厲吼:
  “你膽敢嘲笑大爺?混小子,你八成是活膩味了,看我宋大爺怎生整治你這不開眼的東西……”
  易無風也橫眉豎眼,挽袖子咬牙的大叫:
  “媽的,給你臉你不要,老子們若不抖漏抖漏你這烏龜孫,你還當老子們是在和你做耍子的!”
  微微斜身,蘇恰伸出左手姆指朝後一比,笑嘻嘻的道:
  “我且不說你們兩個一對壽頭是在虎嘴上拔須,你們既然要黑吃黑,請,後邊百多乘馬背上全駝的是,只要你們二位自信有這個本事拿得去,盡可放手去拿……”
  這一下,兩位仁兄卻又猶豫不前了,他們在那裡推推拉拉,期期文艾的,應該怎麼做全沒有生意啦……
  豁然大獎,蘇恰道:
  “哇哇!窯子裡的爛污貨豈能上得象牙床?就將這些金銀財寶擺在那裡,你們二位也沒得這個膽量去取呀!”
  宋德與易無風正在臉紅脖子粗的下不了臺,想動手又畏懼對方人多,不動手更站不住腳的當兒,斜刺裡,濃密的“雀尾草”中突然“啦啦啦”暴響,一條人影已疾若鷹隼凌空撲落,右邊一團藍光,左手寒芒如電,兜頭便兜向蘇恬!
  猝不及防中,蘇恰大吼一聲,貼地狂旋,只見光影倏幌,“刮”的一聲裂帛之響揚起,蘇恰的肩頭已然冒了血光,
  厲厲嘯如泣,蘇恰的四弟蘇言自鞍上長涼而至,大馬刀猛揮猛翻,接應乃兄,蘇恬藉此瞬息之機,也在一個斜身下將後背的馬刀拔出!
  那從草叢裡撲出的人影卻不接戰,狼梟般怪笑聲裡,已經倏然退出九尺!
  蘇言亦不追擊,他橫刀當胸,一面斜視自己二哥,焦灼的問:
  “怎麼樣?可傷得重?”
  站在三步之外,蘇恰的左肩頭已是農碎肉綻,鮮血淋淋,他咬牙嗔目,發梢上指的瞪著那傷了自己的敵人,邊憤怒的道:
  “不要管我,老四,只是皮肉之傷……”
  是的,那個挺立於前,瘦削枯乾的人物,正是孤竹幫欲凌遲碎剛的強仇大敵 ‘血狼星”單光!
  現在
  宋德與易天風二人算是如釋重負,大大的噓了口氣了,兩個人立即狗撅屁股般急巴巴趕到單光身側,宋德首先堆起一臉卑恭的餡笑,低聲下氣的道:
  “單爺,你老可來接應我們了,這個狗頭不長眼,還以為只有我們兩個來踩盤呢,你老就沒看見方才他那種神氣勁,嘿嘿,單爺這一現身,便給他來了個下馬威,正好叫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煞煞他的狂妄!”
  易天風也斜睨著蘇家兄弟,趾高氣揚的道:
  “單爺哪,我們曉得你老乃是手下留情,只給那混賬小子一個教訓,要不然,你老心裡僅須稍為橫上一橫,哼,不就活摘了那小子的腦瓜啦?”
  黃疏疏的倒搭眉一豎,單光那張黃依依的困容上熱氣滿布,他重重一哼,冷厲的叱道:
  “一對飯桶,都給我站在一邊去!”
  宋德和易無風兩人不禁猛的一哆嗦,再也不敢多放一句屁,全噤若寒蟬般垂手退到後面。
  傲然反瞪著蘇家兄弟,單光暴烈的道:
  “看什麼,不認得是我姓單的麼?你們孤竹幫這群烏合之眾,鬼頭蛤蟆臉的狗才和我算是老交情了,你們不是正譴出大批深馬在搜索我嗎?很好,我不用你們費心,自己投上門來了。來呀,你們過來擒我呀,也好替你們那些死在我手裡的狐群狗黨出口冤氣!”
  蘇家兄弟不由全雙目如血,怒發衝冠,滿口鋼牙咬得“喀崩”作響,蘇恰手中的大馬刀斜舉,尖厲的吼道:
  “單光,你這千刀殺,萬刀剮的畜生,孤竹幫要吃你的肉,剝你的皮,挖你的心肝來祭奠那些遭你毒手的弟兄們!”
  青筋暴浮額際,蘇言也悲憤的大叫:
  “遭了單光這魔崽毒手的弟兄們英魂不遠,今日此刻就是孤竹一脈替你們報化雪恨的時候了!”
  冷淒淒的搖搖頭,單光不屑的道:
  “二位朋友,不要在那裡大呼小叫,這種架勢唬不住誰,媽的,我單光走南闖北,場面見多了,你們這一套,連個放屁全不如 ”
  連正眼也不再看蘇家兄弟,單光又道:
  “我今天來,主要就是笑納你們卻自侯龍寶手裡的這批財物,黑吃黑也好,虎嘴上拔須亦罷,隨你們嚷嚷吧。反正這批東西我是要定了。你們要是識相的,乖乖將財寶獻出,我便放你們過去 老實說,宰孤竹幫的狗才我已是宰得膩味了,不用多久,我自會與你們那個姦波刁滑的混賬幫主紫千豪決一死戰,和他打一場才叫過癮,你們吶,全不夠看,若是我再斬瓜切菜似的殺得你們屍橫遍野,嘿嘿,沒得叫人說我單光太也以強凌弱了!”
  雙目突瞪欲裂,蘇恬狂吼道:
  “你是白日做夢,異想天開!”
  蘇言也厲聲道:
  “姓單的,孤竹幫的血海深仇一筆筆背在你身上,你萬死尚不足贖其罪,卻還敢在這裡大言不慚,胡拉八道,今天你自尋絕路,休說那些術寶你連邊也不要想沾,便是你這來狗命亦回不去!”
  寒森森的一呲那口黃牙,單光陰毒的道:
  “是麼?我倒要試試!”
  說著,他踏前一步,冷峭的道:
  “別他媽媽的天橋的把式 光說不練,有種的就上來,老子站在這裡一個一個侍候你們早歸西天!”
  蘇恬大吼道:
  “單光,你這個狗雜碎 ”
  單光冷冷的道:
  “小子,你即要為你的污言穢語付出代價!”
  於是,就在蘇家兄弟氣憤膺胸,正待拼命撲上的一剎,後面,一個冷清清的語聲已鐵似的傳來:
  “單光,這代價還是由我來付吧!”
  驟然聞聲,單光不由面色倏變,他驚愕的急急循聲注視,嗯,隱在騎隊中的紫千豪業已緩步行出!
  紫千豪面龐上是一片肅煞,一片冷酷,一片仇恨融合著一片沉痛,他那雙眸子裡似是流燦著隱隱血光,就這麼牢生生的盯在單光的臉上。
  不由自主的暗裡打了個寒栗,單光退後一步,驚怒交加的道:
  “你 ?”
  紫千豪毫無表情的道:
  “奇怪我為何會忽然在此,是麼?單光,天下之大,有腦筋的人並非只有你一個呢!”
  單光猛一跺腳,大吼道:
  “姓紫的,我料不到你竟是恁般陰詐狡猾之徒,也好,我們之間的重重血債,正可在今天了結!”
  紫千豪仇恨如海的道:
  “這全是廢話,單光,你還以為我將再給你一次施展齷鹺手段的機會麼?不,永遠不會有這種機會了!我們要公平的拼鬥,不乘人之危,不用鬼魅技倆,只是正大光明的來分一次生死,你贏了,你宿怨得洩,我勝了,我血仇可根,單光,就是如此而已!”
  單光細窄的眼睛急快眨了眨,下塌的眼皮里那雙小眼珠碌碌轉動,他冷冷一笑,道:
  “就是這樣,紫千豪,你以為我姓單的會含糊你?走,我們且到一個清靜無人的地方去來個徹底了斷!”
  神色冷漠,紫千豪道:
  “用不著,這裡的河水夠好!”
  一看對方不上自己的圈套,單光不由惱羞成怒的暴喊:
  “姓紫的,你他媽沒有種?”
  森酷的笑了,紫千豪道:“少出點子,單光,我不上你的當,就在此地,就是現在,我沒有太多功夫和你祉淡!”
  拉不下臉來了,單光惡狠狠的道:
  “我後悔不在擒著你的那兩次就先一錘砸碎你的狗頭!”
  平靜的,紫千豪道:
  “那兩次不是你擒住我,單光,而是你來我之危想謀害我,可惜的是,你僅未得逞,你將終生無法得逞了!”
  對紫千豪這樣的強者,單光不敢有一丁點粗心大意,他也更不敢依照慣例貿然搶先動手了,鬥雞似的緊盯著紫千豪,單光猙獰的道:
  “今天不是我,就是你,姓紫的,你來吧,還在等什麼?”
  右手握著四眩創,紫千豪踏前一步,冷冷的道:
  “你不再多看一眼這人間世?單光,只怕你不會再有什麼僥倖苟存了。”
  狂笑如雷,單光陰惻惻的道:
  “紫千豪,你狂得離了譜,我認為,這人間世,倒是你該趁著這個機會多留意一下才是!”
  將頭上的青巾微拂,紫千豪凜烈的道:
  “那麼,我們就來證明看誰對 ”
  說著,他突然厲聲喝道:
  “蘇恰護隊,伍桐與蘇言點齊三十名弟兄前取單光那一對幫兇狗命,不要活的,給我將他們亂刀分了!”
  紫千豪語聲宏亮惺骼,有如鐵石交擊,在寒瑟的空氣中迸揚傳盪,蘇家兄弟轟偌一聲,蘇恬反掠而回,蘇言的大馬刀已暴揮猛斬,撲向那動的宋德與易天風二人!
  宋德與易天風兩個,原是站在單光身後的,這時一見蘇言如一頭瘋在船衝了過來,不覺又是憤怒,又是意外,二人立時分躍左右,宋德還大吼道:
  “大膽狗才,你是不要命了!”
  蘇言的身形著要掠至宋德和易天風那邊就必須經過單光眼前,這時,他隔著單光不足三五步路了
  突然嗤嗤狂笑,單光肩頭微斜,暴叱道:
  “先躺下 ”
  形隨聲動,單光左手的“無耳短戟”猝然流電一樣筆直戳向蘇言胸膛,來勢之猛,無與倫比!
  但是
  斜刺裡一股耀目的精芒就那麼恰好不過的突飛而至,又快又猛,又狠又準,在一串震耳的金鐵撞響聲中火花四濺,單光狂吼一聲,踉踉蹌蹌側退三步,就這一剎功夫,蘇言業已閃越而過,毫髮無損!
  一雙小眼珠子上血絲密布,仿佛欲突出眼眶似的怒瞪著紫千豪,單光暴厲的尖吼:
  “紫千豪,你他媽還是一幫之主,就用這等下九流的法子來暗算作家單大爺!”
  紫千豪左手執著劍鞘,右手握四眩劍,他距離單光六尺,此刻,他冷峭的道:
  “你的所行所為根本不能算人,因此,對付你也就沒有那麼多講究了!”
  氣得全身都發了抖,單光咬牙切齒的叫:
  “姓紫的,老子要活剝了你!”
  微微一笑,紫千豪閃電般躍向單光,而就在單光迅捷的騰揀回擊中,他前躍之勢已然斜出,四眩刻變成了反手式,毫芒暴湧,七十一劍在一個時間裡不分先後的猛罩下去!
  單光驚呼出口,“千錐錘”攢起晃截,“無耳短戟”翻舞飛旋,在藍芒與寒電的交織下,只聽得撞擊之聲震響一片,當這叮鳴的劇響還清亮又生脆的激盪在空氣中時,單光卻再度狼狽的退出五步!
  四眩劍揮振奔掠,宛似江河浩滔,又如流雲滾滾,像煞瑞雪飄舞,更幻冷虹千萬,以無匹隼利的銳勢卷向了單光!
  瘦削的身影騰挪跳閃著,單光咬牙不退,他右手“千錐錘”帶起團團藍色的光圈縱橫翻飛,左手的“無耳短戟”刺戮伸縮有如毒蛇吐信,在光華的流燦迴旋裡,須臾間已與紫千豪拼鬥了二十餘招!
  後面
  “斷流刀”伍桐早已經衝上去接應蘇言了,如今他們各領著十五名行動矯健驍勇的手下圍攻著兩個敵人,蘇言對付的是“飛蛇練”宋德,伍侗攻撲的便是“斷半山”易天風了。
  宋德與易天風兩個,在黑道上也算是有點名氣的角色,功夫雖然都還不錯,但奈何心裡虛了,叫他們力搏技業比他們更強上幾分的蘇言與伍桐已經是有些捉襟見肘,應付不下,現在更加上了那十五名如狼似虎的孤竹大漢圍攻,這一廝殺起來,兩位仁兄就越發汗如雨下,不甚濟事了……
  紫千豪與單光之戰,步步邁向高潮,他們全是橫了心,紅了眼,誰也不肯饒誰,誰也不肯讓誰,二人一接刃便是狠攻快殺,急打猛進,彼此出手無不向對方致命之處招呼,迎拒之間亦無不趕盡斬絕,絲毫不留餘地,雙方俱是行動如飛,攻撲似電,兩條人影起落交掠,穿織翻騰,只見光芒閃耀,冷虹流燦,幾乎連誰是誰也分不出了……
  在這種殘酷的廝殺裡,便完全要以硬碰硬,賣的是真功夫了,無法取巧,更無法僥倖,而單光雖是武林中的一個梟雄,紫千豪卻乃西陲的第一高手,當代的劍中之王,兩個人這一場龍爭虎鬥,逐漸的,單光便落了下風!
  劍出如浪翻千層,驟雨狂風,在呼嘯的鋒刃破空聲裡,紫千豪冷生生的道:
  “單光,有什麼本事不妨全使出來,莫不成你就這麼點道行麼?”
  單光拼命招架還政,一邊微喘的大吼道:
  “且莫得意,姓紫的,隔著他媽最後的勝負還差得遠!說不准是那一個要栽哩……”
  左十劍,右十劍,上十劍,三十劍狂刺中,又三十劍由下而上。暴卷急兜,紫千豪進步側撲,在周身閃亮得濺著的寒星冷電裡,他“大魔刃”劍式中的第一招:“迢迢長龍”業已猝然而出!
  單光一眼之下,即已看出是什麼玩意來了,他不由神色驟變,心驚膽顫,“千錐錘”與“無耳短戟”傾力劈舞,同時身影急斜,亡命般貼地竄出!
  紫千豪如影隨形,緊跟上去,‘迢迢長龍”一式之下發幻出的千百條光影也宛如俱有靈性一般浩然追卷!
  這時,單光已經來到路邊,他驀然覺得寒氣罩體,眸瞳中光芒眩耀生花,他知道,業已不及混進草叢之內了!
  狂吼一聲,單光猝地回身,就在他回身的一剎,他原本瘦小桔子的軀體競“唰啦啦”一陣骨節震響,頓時縮成了嬰兒般大小的一團,同一時間溜地旋滾,“千錐錘”和“無耳短戟”更抖起燦亮眩目的光輝,暴攻而回!
  紫千豪身隨劍到,雙方倏然接觸,“叮哨”震響之聲串響如正月燃放的花炮,光華急晃裡,紫千豪一個太翻身倒躍三步之外,貼地溜滾的單光卻骨碌碌的轉出五尺,又在一陣快速的骨節輕響中恢復原狀!
  三步外的紫千豪夷然無損,而單光,卻已在前襟裂開一條破縫,津津鮮血,正自袍襟的裂縫中滲出!
  冷冷一笑,紫千豪道:
  “單光,你不夠看!”
  羞怒交加,融合了無比的怨仇,單光雙目充血,髮豎如刺,他握拳透掌,切著齒厲吼道:
  “紫千豪,我與你拚了!”
  眉梢于一揚,紫千豪痛恨的道:
  “今日原本便是如此,單光,拿出你昔日陷害我時的歹毒來,拿出你殘殺我手下弟兄的本事來,單光,你的威風呢?你的計謀呢?就只這麼可憐的一點點而且?”
  過度的憤怒激發了單光潛伏體內的兇性,他整個枯黃的面容完全扭曲,雙目中透過血紅的煞光更形成一片間煙的瑩綠 野獸在噬人前那種眼裡的可怕瑩綠,嘴角沾著白沫,碰著牙,青筋暴浮於額,鋅然間,單光就有若一只怒矢般筆直飛射過來!
  冷酷的揚起一聲狂笑,紫千豪大喝如雷,“大魔刃”劍法中的第三式:“珠鑲飛虹”已當頭展出!
  身與劍合而為一,有眨耀輝班的銀光湧起,紫千豪整個身子融進了蒙深的劍芒中,有如一條鬥圓的跨天長虹般猝射敵人!
  單光也似是瘋狂得失卻理智了,他不閃不讓,不躲不退,“千錐錘”呼轟展舞,繞前旋飛,左手的“無耳短戟”閃掠穿刺,帶起溜溜縱橫光箭,就這麼撲向了紫千豪催動而來的那股劍氣!
  雙方的接觸是快速得無可喻言的,幾乎看不出是兩個人在拚鬥,在廝殺了,只見一段鬥圓的光虹與兩團藍電銀芒猝然飛擦而過,當人們的瞳仁尚來不及追攝其中的每個動作,半空中,已經傳來一聲令人毛髮諫然的尖嗥!
  紫千豪連人帶劍,飛快射出五丈之外,又“霍”的一轉迴旋落地,晶芒劍氣突斂,他好生生的站在那裡!
  尖嗥聲來自單光口中,他的身形在空中連連翻滾,一直滾出兩丈才落向地下,臨落地的一剎,看得出他在竭力平衡身體的均勻,而沉重的墜跌力,卻使他踉蹌搶出五六步才搖搖幌幌的站穩!
  現在,老天爺,單光非但滿臉是血,肩頭背後有七道可怖的翻卷傷口,連頭皮也有巴掌大小的一塊被削落,露出血糊糊的一片頂蓋骨來!
  但是,這些卻並不足以令單光發成那聲淒厲的尖降,令他如此悲痛憤恨的卻是,他的右耳亦已被連根斬掉,與他那卻了一半的灰褐色左耳相映,正是一種怪異尖銳無比的對照!
  全身籟簌抖索著站在那裡,單光那張原本已經醜惡寡毒又枯乾焦黃的面孔,如今更是猙獰可怖得不像一張人臉了,腥赤的鮮血染紅他的須面,流沾在脖頸上,襯著他肩頭,背脊上血肉模糊的傷痕,他五官惡毒扭曲得移了原位的臉龐,再襯著他破碎不堪的衣袍,雙目中那種用盡了詞句也無法形容的透骨仇恨和悲憤,形態好不怕人!
  但是
  紫千豪卻毫不為攝,他緩緩地,徐徐地,鎮定至極地,一步一步逼向前來,口中冷硬的道;
  “單光,你懂得什麼叫‘凌遲’麼?這就是了,我要一點點的割你,一塊塊的剮你,用你的血肉來報償你對我手下弟兄的殘害,用你的呼號來告慰孤竹烈士們的在天之靈,用你這充滿邪惡污穢的生命來祭奠那些喪於你手中的孤竹兒郎們的亡魂!”
  單光以帶血的目光凝視著紫千豪,而目光如刃、如火、如箭,他抽搐著,惡毒的嘶啞幹吼道:
  “紫千豪,你這天打雷劈的畜生,死無葬身之地的兇手、狗頭、雜種,我要吃你的肉,吸你的血,我要啃碎你的骨頭啊,你這禽獸不如的混賬東西……”
  紫千豪冷湊湊的笑了,他道:
  “除了漫罵 有如一頭瘋狗般的狂吠,單光,你還留下了多少本事?還存了些什麼絕技?”
  舉起右手的“千錐錘’ 抖索索的,單光瘋狂似的尖嚎:
  “紫千豪,我要剜你的眼,剖你的心,我要你五馬分屍,萬蟻透骨,你馬上就會神魂俱滅,永滄地獄……”
  淡漠的,紫千豪道:
  “人,該有兩只耳朵,如今你只剩半只耳,這不好看,單光,容我也將你那顆充滿邪惡的腦袋也換一換吧?”
  幾乎就悲怒得閉過了氣,單光混身痙攣,四肢顫抖,嘴唇也灰白扁癟得只會一個勁的抽搐了,他激動得像瘋了,像迷亂了,但是,在紫千豪的步步逼近下,他卻不由自主的往後退,往後退……
  露出雪白整潔的牙齒一笑,紫千豪低沉卻又冷酷的道:
  “別怕,單光,別怕,你原是十分寡毒的,如今,你也狠一次給我看看,證明死亡這件事,在你來說並不算什麼……”
  單光眼前的境遇是他畢生所未曾遭逢過的,痛苦加上驚懼,憤怒揉合了羞辱,然而,他空有滿肚子恨,滿腔的仇,一股惱的不甘,卻毫無丁點辦法將頹勢扳回,他急促的喘息,不停的抽搐,連續的抖索,鼻子下方那顆觸目的黑痣,但幾乎變成黃白的了……
  四眩劍的刃口閃泛著寒森森的光華,在紫千豪的手上猶如一抹流燦的秋霞,一瓶湛湛的溪水,但那是要命的,單光自是比誰都明白,他知道,只要對方的劍刃再展,他今天就必須栽於當地了!
  紫千豪緩緩逼近,他冷漠的道:
  “還記得孤竹幫那些進濺的鮮血?還記得金奴雄與左丹橫飛的肉糜!那亟突瞪不瞑的眼珠,那些顫索索的淒號?單光,孤竹幫與你之間的仇怨太深了,深得已經不可度雖,你今天便償了債,縱然你的狗命有十條也不夠抵償!”
  單光在攀一機憐之下,驚恐的尖嗥道:
  “紫千豪,你且慢!”
  紫千豪冷冷的道:
  “現在,已經不是你可以討價還價的時候了!”
  急切地,惶驚的,單光痙攣著道:
  “你聽我說,紫千豪,如今我姓單的業已輸在你手,須知逼人不能逼得太絕,道上……
  道上的規矩你也得顧著幾分……”
  “呸”了一聲,紫千豪怒道:
  “單光,你不用給我來這一套,這全是白費!就算作跪地相求,我也不會饒過你的狗命!”
  不朝後退,單光反而朝前邁了一步,他竟突然哀哀求告:
  “紫千豪,我認了……認了總該有點選擇的機會吧?至少,我單光亦非泛泛之輩,你也得讓我自己了結……”
  微微有些意外,紫千豪站住腳步,他盯著對方,凜烈的道:
  “姓單的,老實說,你就真是自盡,也未免太過便宜……”
  單光委曲醜惡的面孔徹向前傾,他暗啞的道:
  “不要太狠,紫千豪,不要太狠 ”
  那個“狠”字還在單光舌尖上打轉,他驀地狂旋後掠,而就在他的軀體甫始施動的一剎,他右手沉重的“千錐錘”已“呼”的脫手擲出,錘隨轉回之勢,較之平常更增加了三分力道與快速,只見藍光辭映,那柄“千錐錘”已到了紫千豪鼻間之前!
  雖然是小心戒備著,紫千豪卻未料到敵人竟會在這節骨眼下也敢使出如此一招,他暴叱一聲,身形倏向左側,“四眩劍”閃耀生輝,猛翻急磕,‘噹 ”聲震響,飛撞面門的那柄“千雄錘“業已被擊落地下!
  只是這麼一點點間不容髮的細微空隙,只是這麼一點點
  茂密的“雀尾草”突然分傾幌動,單光拚命竄鑽入內,他竄過草叢中的勢子是這般慌忙,這般急切,又這般狼狽,以至看起來便是連爬帶滾,不成體統了。
  厲嘯入雲,紫千豪暴身長射而起,人劍合一,銀芒如電,在一聲“呼叱”盤旋下飛隨緊追;是的,他業已再次運起那“大魔刃”劍術中的“馭劍成氣”一招:“燦燦飛虹”了!
  在白色的“雀尾草”在那股滾桶似的鬥圓光柱掃掠下紛折齊斷,草屑進散揚空,一片片“緣啦啦”的斬削之聲響個不停,眨眼之間,光技所經之處已是縱橫交織著一條條、一行行的割劃痕跡了!
  但是
  單光剛剛竄入草叢之中,便再也看不見他的影子,甚至連一丁點葉梗的微晃也沒有,就仿佛他已經在竄進草叢裡的同時便消失了一樣,更像是這一片綿密的草海將他吞噬了……”
  紫千豪連人帶劍融成一體的那股銀光,在這一大片廣闊的草叢消頂以極快的速度往來盤旋穿繞,草屑在飛舞,葉梗在削折,卻就是再也找不著單光的蹤影了,只此瞬息,他竟就失了去處!
  劍氣返回,落四道路中間,耀亮的光芒驟斂,紫千豪現出身來,他一張俊臉全因過度的憤怒與懊恨而變成了青白,瞪著單光方才竄入草叢裡的位置,他動也不動,雙目宛如寒刃般定定投注凝視……
  突然
  紫千豪大吼一聲,猝射向前,他這一掠之下足足插進濃密的草叢中十五丈,這十五丈長短的“雀尾草”便齊根倒折,在一片“籟啦啦”的響動聲裡,紫千豪猝然彈回 沒有找著單光!
  他站在路邊,看了一陣,又長射撲入,但是,除了草飛梗斷,落灑如雨之外,仍是一無所得!
  如此這般,紫千豪看一會,猛然撲搜,撲空了,再估量一會,再一次撲搜,週而復始,一連十數次,他額際腋下已有汗水泌出,不過,他卻是徒費力氣,並沒有發現單光那條漏網之魚的影子!
  這時
  “一心四刀”中的老二蘇恬匆匆奔近,他看了看亂成一片的遠近草叢,對他的大阿哥躬身道:
  “大哥,單光那廝好狡詐,是否可以派些弟兄下去展開大幅度的搜索?”
  望了一眼那廣大港瀚的草林,紫千豪咬牙道;“罷了,算這畜牲生命長!”
  蘇恬不甘心的道:
  “大哥,說不定多些人手能找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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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5:05 AM

第19章 怨分明 主從難饒

  搖搖頭,紫千豪扼腕嘆道:“不濟事的,這片草叢太廣太深,那單光又精滑好刁無比,休說是下去幾十個人搜他未必有望,就是下去幾百個人也不一定就能將他尋著!”蘇恰痛恨入骨的道:“好叫人不甘!大哥,一點點,就差一點點,大哥便取了那廝的性命,此等狠心狗肺,喪盡天良的惡徒,應該不會俱有好運才對!”
  嘆了口氣,紫千豪道:“為山九仞,功虧一潰,也是我太大意了,否則,任他今天再怎麼姦狡也逃不了的……”
  跺跺腳,蘇恰恨道:“大哥,這廝一逃之後,又是纏繞不清了!”
  沉默了一下,紫千豪道:“不用太過懊喪,蘇恰,他會來的,一定會再來的……”
  頓了領,他又道:“可能上天不叫他死在今日,為的是他那活罪尚未受夠,蘇恬,他將要再以嘗試痛苦,經歷死亡,而下次,他永不可能逃脫了……”
  唇角微微抽搐,蘇恰喃喃的道;“但是……那又要等到什麼時候?”
  輕拍蘇恰肩頭,紫千豪溫和的道:“不會太久的,蘇恬,不會太久,你一定可以想像到,單光這廝比我們還更要焦急!”
  蘇恰勉強振作精神,苦笑道:“真的,大哥?”
  用力點頭,紫千豪道:“錯不了,他是個心胸狹窄,氣量淺薄的人,今日遭此羞辱,他那一口怨氣必是難以消咽,他迫切希望復仇雪恨的心理,將會比我們意欲殺他以報前仇的意圖更要來得焦灼,蘇恰,我們等著,他就要來的,而且,一定還未得極快!”說著,紫千豪回身轉向另一邊 那邊,伍桐和蘇言兩人率同幾十名手下,尚仍在圍攻著“飛蛇練”宋德和“斷半山”易天風呢!
  微微皺眉,紫千豪道:“怎麼還沒有把那兩個匹夫放倒?”
  蘇恰忙道:“大哥,可要我前往助陣?”
  搖搖頭.紫千豪道:“不必,你注意大隊的警戒就行了,我看那兩個匹夫雖然還在作困獸之鬥,但也撐不了多久 ”
  紫千豪開始大步向那邊的激鬥處行去;他已經看出,在伍桐及蘇言的率領下,圍攻宋德、易天風兩人的三十餘名得力兒郎,業已有六七名僕倒於地,不過,宋德與易天風二位仁兄也早都全掛了彩,兩個人一樣,俱是混身血漓漓的腥紅斑然了!來到鬥場的五步之外,紫千豪淡淡的道:“二位,你們眼中的半邊天,可以震慴四海的單大爺已經逃之夭夭了,你們卻好興致,可越沉越熱鬧啦!”
  宋德一邊拚命揮舞著“飛蛇練”,一面氣喘如牛的大叫;“紫千豪……我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又何苦如此咄咄逼人,我哥倆……也是身不由主……全受了那單光的脅迫……”
  倏進倏退,猛砍狠劈,蘇言這小夥子全是一派悍不畏死的蠻橫打法,他的刀落如雨,著著進逼,又咆哮道:“裝沒有種了?老小子,把你方才那等不可一世的威風再搬演出來呀,如此窩囊,算是那門子人熊?”
  “飛蛇練”纏繞穿回,上下翻騰,宋德竭力抵擋蘇言的快攻猛殺與四周輪番衝撲上來的十幾名孤竹大漢,他的臉孔、身上,汗與血已經融成了一片,將衣衫全浸得透透的了!
  籲了口氣,紫千豪冷冷的道:“蘇言,別忘了這兩個人全是殘害左丹及金奴雄的幫兇,萬死不足贖其想,給我早點劈了,而且劈得越零碎越好!”
  刀閃芒映中,蘇言昂烈的回諾:“是,大哥!”
  微側頭,紫千豪望著情況比這宋德更要狼狽的易天風那邊,低沉卻有力的,他道:“伍桐,快些了!”
  連閃連進,伍侗大聲道:“就成了,大哥!”
  於是,蘇言在急揮十九刀後,突然如裂金石般高亢的尖叫:“孤竹弟兄們,用‘滾斬刀陣’”
  他那昂烈震耳的呼叫方才傳揚在血腥的空氣裡,他自己首先將大馬刀凌空劈掃,同時滾地向前,刀光貼著身體翻湧回繞,有似瑞雪銀練,宋德正想揮動兵器下截,四面的大馬刀又紛紛罩落!
  喘著氣,赤著臉,宋德連蹦帶跳,左挪右閃,一忽兒上攔下架,一忽兒前擋後掃,而十多名孤竹勇士便個個奮不顧身的滾地溜斬,輪波攻殺,貼地滾的用大馬刀削斬敵人雙足,未曾沾地的就以兵刃進襲對方上、中二盤,剎時只見刀光賽雪,層層湧轉,四面八方,前後左右,全讓呼嘯的刃風充斥滿了!驀地 “叭”的彈響,一名孤竹弟兄斜著摔出,緊跟著“叭”“叭”“叭”急響密由,又有三名孤竹兒郎皮破血流的被“飛蛇練”抽翻,但是,幾乎是就在這三名孤竹大漢仰跌的瞬息,早已心慌膽顫的宋德便鬼的似的猛然尖嗥起來 一名孤竹兒郎叫雪亮大馬刀“刮”聲削掉了他半個小腿肚子!
  慘笑著,宋德在痛徹肺腑之下不由將受傷的那條腿抬起,成了一個“鐵拐李”般的獨腳“跳公”了!
  蘇言怒吼一聲,貼地急進,大馬刀猛往上撩,雙腳又立時橫掃,宋德咬牙切齒,披頭散髮,竭力揮練纏架,左邊,一名孤竹弟兄連人帶刀已飛衝了上來!
  抖練暴卷那名撲來的大漢,宋德一口氣都沒來得及喘,不放鬆的蘇言已經飛快三刀將他那條僅存的好腿砍成了三段!
  撲來的那名孤竹弟兄狂叫一聲,被宋德的“飛蛇練”掃出,但宋德卻比他叫得更響,同時一個跟鬥栽倒地下!
  兩把大馬刀猝然暴落,宋德甚至連斷腿後的感覺尚未透入大腦,他的兩條手臂又和他的身體分了家!
  五個孤竹帶的彪形大漢跟著再上,鋒利的刀刃狠狠插向宋德身體上五個不同的位置,他先是噎了一口氣,然後,以一種令人毛髮驚然的悲厲叫聲表達出他的痛苦來:“啊一嗷一嗷一啊 ”
  “啊一嗷一嗷一啊一”
  蘇言一個箭步槍上前去,嗔目咬唇,用力手起刀落,“咯嚓:聲,宋德的那顆大好頭顱已帶著一腔鮮血標出了老遠!
  宋德方始斃命,旁邊,“斷半山”易無風也狼哭鬼號似的踉蹌衝出好幾步,老天,就這一會功夫,易天風的小腹上已經裂開了半尺長的口子!
  圍攻易無風的孤竹兒郎立即再度撲上,其中一個剛自左側衝進,卻吃易天風起手“斧刃錘”砸碎了腦袋,而易無風的兵器尚未及收回,伍侗已刀前人後,箭一樣暴射上前,將易天風通了個透心涼!
  伍桐的大馬刀拔出,‘噗’的一股血泉噴了他一頭一臉,易無風卻驀地站在那裡不動了,緊握手中,染滿了血跡腦漿的“斧刃錘”也“噹啷”一聲墜落腳下!
  背後,那扁薄而深入的刀口中鮮血骨祿祿冒流著,易天風的面色一下子變成了死灰泛著淡金,他僵挺挺的直立著,五官全擠成了一堆,而他雙目中卻透露著迷惘的、納罕的、怪異的又恐懼的光芒,在這一剎,他似是不相信他就會死了,也宛如他看到了,或感覺到了一種地從來沒有嘗試過的什麼東西一般,顯得如此的驚異加上稀奇,更有著那麼一絲絲的空洞及遺憾……四周,圍上來的孤竹大漢們全執刀虎視著易無風,終於,易天風發出了一聲低微的,像是嘆息般的聲息來,緩緩倒地。
  伍侗上前略一檢視,回身對紫千豪道:“大哥,這傢伙死了!”
  低沉的,紫千豪道:“他的運氣還算好,未曾落得身首異處!”
  暴牙齒一 ,伍桐道:“現在補他一刀十分容易。”
  搖搖頭,紫千豪道:“罷了,大罪不過一死,用不著再殘害他的屍體!”
  一側,蘇言拭著汗,猶自憤恨不熄的道:“大哥,就留這兩具狗才的屍體在這裡,讓它日曬雨淋!”
  又搖搖頭,紫千豪帶著些疲乏的道:“這樣不好.你們派人將屍體埋了,順便檢點我方傷亡,然後,馬上繼續登程。”
  伍桐與蘇言不敢多說,立即吩咐一幹手下動手救傷埋屍,清理善後,這些事很快的進行著,片刻後,使全然妥當了。
  在一行人又登鞍啟程之時,紫千豪匆匆的交待了一些瑣碎事.他另要了一匹馬代步,臨分手前,伍侗小聲問他:“大哥,負傷逃脫了的單光,會不會再來搗蛋?”
  紫千豪一笑道:“你放心,除非他是鐵打的,否則,只怕他如今連站都站不穩了。”
  於是,在一片笑聲中,紫千豪與這些先行回山的手下們揮手告別,掉轉馬頭,風馳電掣般奔往另一個方向去會合苟圖昌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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