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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4:40 PM

第22章 青山谷變墳塋場a

  目光冷沉的凝視著山坡下那展開成三列,數約四百以上的,“六順樓”人馬,舒滄低緩的道:“水丫頭是絕對不會出賣我們的,她斷斷不是這樣的人,我老漢可以替她用人擔保,只怕其中另有隱情……”
  田壽長陰驚的道:“不管是怎麼回事,只要今天我們不完全死絕在這裡,就必須找出洩密的原因來!”
  衛浪雲痛苦的道:“二叔放心,縱然二叔不查,我也會追根究底的一一不論是誰,只要他出賣了我們,便一定按照規矩制裁!”
  舒滄忙道:“如今先不談這些,我們還是趕緊準備對付眼前‘六順樓’這批王八羔子,他們明擺明顯的來意不善……”
  田壽長哼了哼,道:“這還用說?”
  肥臉如霜,殺氣隱罩,舒滄大聲道:“老猴子,你可有了計較?”
  田壽長面色是陰沉的,他道:“事情已到了這樣急迫的關頭了,還能有什麼計較?也不過只是流血斷命,火併到底罷了!”
  “咯登”一咬牙,舒滄惡狠狠的道:“好,老漢若不找他個三十五十人替老漢墊棺材,老漢就他奶奶的,不姓舒!”
  深深吸了口氣,衛浪雲低聲道:“二叔,我們的人馬準備妥了?”
  點點頭,田壽長道:“都已在警號發出之後各自進入了防守位置 你知道,大家平時演練過幾遍,直到事情臨頭之際,自是駕輕就熟的,就看我們的人配置是不是適當!”
  衛浪雲喃喃的道:“現在,只看著‘六順樓’的行動了!”
  就在他這句話剛剛說完,山坡下,一個身材魁梧,褚紫色方臉膛,頷下蓄了一把虯髯的“六順樓”人物,已大踏步往前走近了一段,這人的袖縫口之處,赫然並繡著七道燦黃金線!
  田壽長冷冷一哼,道:“‘六順樓’的‘大司衛’ ‘金鋼斷掌’谷宣!”
  舒滄咽了口唾沫,道:“好傢伙,‘六順樓’的第二號人物!”
  這時,那谷宣已十分接近坡下了,他站住,雙手環胸,石破天驚的叱喝起來:“田壽長、衛浪雲,哪一個在上面?”
  緩緩踱出,田壽長伸手捻著自己的鬍鬚,冷清清的回道:“谷宣你揚威耀武個什麼勁?”
  仰起頭,雙目圓睜,谷宣狂笑如雷:“久仰了,久仰了,‘勿回島’的二島主,江湖上的 ‘智多星’,我們‘六順樓’的好朋友!”
  田壽長陰沉沉的道:“別賣你那兩片嘴皮子了,姓谷的,你並不是擅於此道的行家 一說吧,有什麼事?”
  嘿嘿 笑,谷宣道:“相信憑你田壽長的足智多謀,心細如發,不用我說,你也會十分清楚我們的來意吧?”
  田壽長寒著臉道:“還是說明了比較乾脆了當!”
  谷宣大聲道:“姓田的,你裝什麼糊塗?”
  一仰臉,田壽長一派不屑的道:“我和你裝糊塗,你配不配?”
  大叱一聲,谷宣咆哮:“好一頭放肆的老狗!”
  田壽長冷冷 笑,道:“你也只不過是 只張牙舞爪爬的野畜牲而已!”
  谷宣突然硬生生的吸了一口氣,似是竭力在忍耐他的憤怒,平靜了一下,他又以一種生硬和橫暴的語音道:“奉本樓大樓主鈞諭:著令‘勿回島’‘花子幫’ ‘蠍子’各組合之殘餘人馬束手就縛,本樓念在同為武林一脈,不予殺戮,否則,即予殲滅,雞犬不留!”
  不待田壽長回答,後面的舒滄已一個箭步搶了上來,他臉紅如血,氣衝牛鬥的大吼:“放你娘的狗臭屁,扯你奶奶的蛋,‘六順樓’,是什麼東西?澹台又離又是什麼玩意?居然向我們頒令行詔起來!也不怕丟人現眼,叫天下同道笑掉了大門牙?簡直不倫不類,亂七八糟,到了三十三重天!”
  谷宣冷酷的道:“你這豬玀,大概就是舒滄了?”
  舒滄大叫:“正是你舒老爺,姓谷的灰孫子,看著不順眼麼?不順眼就上來拼個死活,甭瘟在那裡裝你娘的人熊!”
  怪笑如梟,谷宣道:“我們是先禮後兵,仁義盡到,繼之便是血刃相向了;我不妨老實告訴你們,本樓人強馬壯,高手雲集,早已將你們團團包圍,而你們如今的處境本樓更是了若指掌,田壽長、舒滄,你們眼下也已是強弩之未了,殘兵敗勇,根本已不堪一擊,若是你們自行歸降,束手就縛,本樓就留下你們性命,僅是押解回去論罪受罰,如是你們不知利害,硬是強行負隅頑抗,則本樓即行刀刀誅絕,殺你們一個屍橫遍野,如何選擇,你們自己斟酌著辦!”
  舒滄怒不遏,正待放聲回罵,田壽長已暗暗扯了他一把,低沉的道:“先別和他生氣,花子頭,我們自己猶得商量商量!”
  脖子上青筋暴浮,喘息粗聲,舒滄跺著腳道:“還商量個鳥!除了揮刀拼命,哪有其他圜轉的餘地?”
  田壽長陰寒著臉,道:“我看,他們前來此處的人手,必不只坡下現身的這些,一定在這山上四周還另有埋伏!”
  舒滄氣籲籲的道:“即使他們來了千軍萬馬,也不過是豁命一搏而已!”
  搖搖頭,田壽長冷冷的道:“我弄不明白,水丫頭回到‘六順樓’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作用?假如她回去以後只是搞出了這麼個結果,那回不回去又有什麼兩樣?反倒不如不回去還令她少受點嫌疑!”
  衛浪雲臉色蒼白,唇角抽搐,他顫抖著叫: “二叔…… ”
  舒滄更加憤怒的道:“現在是什麼時候,什麼關節了?你不早早打定主意,該怎麼應付壓頭的敵人,卻一個勁在那裡聒啦些廢話 就算你已找出了洩密的原因,搞明暸出賣我們的人,你如今又能怎麼樣?該對仗還是要對仗,該火併有是要火併,於事實又有何補益?你,你簡直是舍本逐末!”
  舐舐乾裂的嘴唇,衛浪雲沙啞的道:“二叔,等我們渡過了這一劫,如若我們其中有任何一個人活著,也要徹底查清其中洩密的底蘊,弄清是哪一個出賣了我們,我們也要令他受到應得的懲罰一 二叔,就算是水冰心……也一樣!”
  田壽長咬咬牙,一揮手:“且過了這一關再說吧!”
  舒滄急道:“我們是死守到底還是突圍?”
  田壽長斷然道:“先守,守不住便突圍!”
  左右一看,舒滄喃喃地道: “十有九成是守不住了……”
  冷硬的一笑,田壽長道:“就是守不住,‘六順樓’也要付出巨大的代價才能迫使我們移動陣腳!”
  舒滄道:“看來他們是不惜付出這個代價的!”
  田壽長暴烈的道:“那就叫他們試試!”
  這時,衛浪雲十分憂戚的道:“二叔 雙方一旦交了刃,冰心,她以後怎麼辦呢?叫她如何向她的義父及我們交待呢?將來她又怎麼所適從是好?”
  勃然變色,田壽長怒道:“照你的意思,我們就真要束手就縛,任敵宰割了!”
  衛浪雲忙道:“我絕沒有一點這種意思,二叔,你老先彆氣,如果這次‘六順樓’的來襲事件與水冰心沒有牽連,甚至,她也同我們一樣遭到了迫害威脅,那就不能怪她,我們一旦同‘六順樓’血刃相向了,其結果之嚴重已無法挽回,那麼,冰心不是即將陷於困境,無所適從也無所周全了麼?”
  連連點頭,舒滄道:“不錯,浪雲也顧慮得對,我們總要謹慎從事才是!”
  田壽長煩躁的道: “你們看著,你們全睜大眼看著,‘六順樓’大兵臨境,來勢洶洶,他們可像有半點妥協言和的模樣,他們可像有絲毫受到水冰心影響的模樣,他們根本六親不認,一意硬拼了,我們能怎麼辦又能怎麼顧慮?莫不成就全自己倒縛了向他們投降,娘的,水冰心回去之前,我們也已對每一種可能發生的後果都考慮過,想不到卻偏應驗了這最惡劣的一種後果!”
  舒滄低聲道:“若是真不關水丫頭的事,我們火併上了,叫她以後怎麼辦?一邊是夫家, 邊是娘家,就讓她睜著眼看這兩家親人流血割肉?”
  衛浪雲也吶吶的道:“而且我們也答應過她,不到迫不得已的最後關頭,決不輕舉干戈!”
  氣極反笑,田壽長咬牙切齒的道:“我把你這個暈頭暈腦,不明利害的小畜牲活剝了 ‘六順樓’兵臨城下,刀戈相指,逼迫我們非降即宰,這不叫 ‘迫不得已’?不叫‘最後關頭’?小王八羔子,這又叫什麼?‘六順樓’不認咱們這門親,不顧念水冰心的難處,不怕將來弄得有親成仇,不在乎濺血橫屍,我們還理他的個熊?這並非我們不通人情,不論遠近,完全是他們落井下石,趕盡殺絕!”
  舒滄詞窮了,他嘆了口氣,沒有再說話。
  硬著頭皮,衛浪雲囁嚅著道:“二,二叔我能不能問谷宣一下,看他知不知道這件事的底細……”
  田壽長臉色鐵青,憤怒的道:“在這個場面,這種情勢之下,你居然有臉向敵人探詢你老婆的事?拉這種‘裙帶關係’套此等軟骨頭的‘內線’交情?你你你……你氣死我了,小畜生,你你……你到底是‘勿回島’的少主抑是那種挺不起脊樑骨的紈 子弟?”
  田壽長所說的話,每一個字每一句,都非常重,衛浪雲自長成以來,還從未遭受過如此嚴厲的斥責,這一頓狠罵,不禁令他面如死灰,全身抖索,兩眼痛淚盈眶,深深低下頭去……
  一邊的舒滄這時大為不滿,他氣沖沖的道:“你這算放些什麼狗屁?田壽長,孩子顧慮周到是對的,他不僅為自己,也要為他的老婆將來如何做人處世設想,他要先把事情弄明白了並沒有錯,至少他可以問心無愧,不必患得患失擔著心事,若是‘六順樓’表明了不理這層姻親關係,則咎不在我,放開手去幹就更不須顧慮,孩子的思考周密,我們做老人的正該幫著他想法子才是,哪有像你這樣不明事理,劈頭亂罵一通的?”
  看著衛浪雲的痛苦形容,田壽長亦不由心中惻然,他細細 想,也覺得自己有些罵過了份,但又不好立時改口,暗暗歉疚,表面上卻仍然憤怒道:“好,好,我不管了,這件事隨你們兩個老小混蛋去辦!”
  舒滄深知田壽長的脾氣,聞言之下,已知這位“百竅心君”有了悔意,他哼了哼,也不點破,轉頭向衛浪雲道:“去吧,浪雲,去把事情問清楚,沒關係,一切有我大伯這幾根老骨頭承擔,他奶奶的!”
  當然,衛浪雲更是清楚乃叔的習性,他吸了口氣,道:“多謝大伯擔待!”
  接著,他又向田壽長道:“二叔,我下去私自問問谷宣……”
  重重一哼,田壽長板著臉道:“不私自問他,莫非還要大聲張揚於眾人之前!”
  衛浪雲正待轉身,舒滄突然一拍自家腦袋,忙叫:“且慢……”
  站住腳步,衛浪雲迷惑的問:“大伯,有什麼不對?”
  舒滄急道:“我們全忘了,浪雲,有一個人可以問得 ”
  田壽長漠然道:“你是指我們安排在‘六順樓’的內線?”
  舒滄興奮的道:“是呀,管庸,他身為‘六順樓’‘五道金’的首領,又負有秘密保護水丫頭的責任,眼前正可設法問他!”
  古怪的瞪著舒滄,田壽長半晌沒有出聲。
  有些發怔,舒滄冒了火,道:“娘的,你用這樣眼神瞧著我是什麼意思?”
  嘆了口氣,田壽長道:“花子頭,你真是呆。”
  舒滄大聲道:“我呆,我什麼地方呆?”
  田壽長低聲道:“如果能問管庸,我還不叫浪雲去問麼?”
  悻悻的,舒滄道:“怎麼不能問?”
  田壽長毫無表情的道:“第一,眾目睽睽之下,如何問得?第二,管庸根本不在山坡下那幾排‘六順樓’的行列裡!”
  舒滄迷惘的道:“那裡不是有兩個‘五道’金的人物?”
  田壽長冷冷的道:“有兩個,但都不是管庸,你別忘了‘六順樓’的人每一級好手皆有四名之多!”
  舐了舐肥厚的嘴唇,舒滄吶吶的道:“那麼,管庸在哪裡呢?”
  田壽長木然道:“這個問題,也正是我想知道的!”
  舒滄有點惱羞成怒的道:“什麼節骨眼下了,你還在給老漢說俏皮話?”
  衛浪雲輕輕的道:“二叔,我直截了當的去問谷宣吧?”
  微微點頭,田壽長道:“也只有去問他。”
  就在此刻,山坡下的谷宣了已等得不耐煩了,他大聲吼叫:“‘勿回島’及其黨羽的餘孽們,你們可是考慮好了沒有?再不回答,休怪本樓所屬不再等待,即將殺上山來……”
  衛浪雲大聲問道:“等一等,我有話說!”
  銀衣閃映,他已一頭大鳥般飛掠而下,手上的一對“銀雷”隨著他身形的騰躍,橫空泛起兩溜炫目的光彩!
  山坡上,舒滄喃喃的道:“瞧瞧姓谷的德性,活脫他是皇上的的小舅子也似……”
  正在那裡吆喝吼叫,耀武揚威的谷宣,甫見山坡上一條人影如飛而來,不禁吃了一驚,本能的連退幾步,而他身後的兩名“五道金”高手已立時橫身攔截!
  衛浪雲身形一個漂亮的大迴轉站住,同時沉聲道:“且慢,我有話和谷宣說!”
  一見只有衛浪雲獨自前來,谷宣心中不覺有些納悶,他怪笑一聲,大步上前,揮退了兩名躍躍欲試的手下,傲然道:“看你模樣打扮,想就是‘勿回島’少主‘銀雷’衛浪雲了。”
  衛浪雲冷冷的道:“不錯,是我。”
  谷宣大聲道:“我可以告訴你,除了束手投降,我們不接受任何其他商量!不管誰來全是一樣!”
  衛浪雲胸火頓生,他強硬的道:“谷宣,我不是為向你乞降求和,這一點你要先搞清楚,‘勿回島’及其盟幫,只有斷頭的鬼,沒有降敵的人!”
  嗷嗷怪笑,谷宣道:“好 股凜然之氣,不愧為‘勿回島’之少主!”
  臉色一沉,他又厲聲道:“你既不是前來歸降,然則所為何事?”
  上前 步,衛浪雲遲疑又為難的道:“谷宣,我,我是想向你打聽一件事……”
  眼珠子一轉,谷宣滿臉陰詐之色的嘿嘿笑了,他像胸有成竹也似的故意問道:“什麼事見教呀?少主!”
  不理對方的嘲弄,衛浪雲厚著面皮,十分窘迫的問:“你們 呃,澹台樓主的千金水姑娘可已回去了?”
  拉長了音調,“哦”了一聲,谷宣不懷好意的陰笑道:“原來問的是這個,姓衛的,我們大小姐當然回去了,‘六順樓’樓主的義女不回‘六順樓’,莫非還要回你‘勿回島’?”
  咬咬牙,衛浪雲又道:“她 她可說了些什麼?”
  揚起了眉毛,谷宣好像十分驚異:“她說了些什麼,什麼說了些什麼?”
  怔了一怔,衛浪雲硬著頭皮道:“我是指,呃,有關‘勿回島’和‘六順樓’解怨化仇,聯手言和的事……”
  目注衛浪雲,谷宣兩頰抖動,喉結顫抖,他終於忍不住放聲笑起來,他笑得搥胸捧腹,淚涕齊出,就像是看到了一件什麼天下少見的滑稽事一樣,笑到腰都直不起來了。
  好一陣,衛浪雲才強忍羞辱的怨氣,難堪十分的道:“谷宣,我不認為這件事會有這麼好笑!”
  拭著眼角笑出的淚水,谷宣顫魏魏的手指衛浪雲道:“我說少主 ‘勿回島’的大少爺,將來主盟天下武林的大頭腦,你,呵呵呵,莫非有什麼毛病?抑是你 不大正常了!”
  衛浪雲生硬的道:“怎麼說?”
  吸了口氣,谷宣像是竭力壓制自己不要再笑出來,他扁著嘴道:“我說,衛大少主,你們‘勿回島’妄想獨霸武林,一統江湖,而我們‘六順樓’卻也有個雄心壯志來整頓兩道,主盟天下,所以,你我利害衝突,無以互利,便很自然的形成對頭死敵,這個關鍵,你明白?”
  衛浪雲冷冷的道:“說下去。”
  谷宣又奸笑著道:“我們彼此之間,刃也交過,血也流過,而你們硬以卑鄙手段綁擄了我們樓主義女,但是上天保佑,水姑娘機警無比,終於歷盡艱險脫出危難,在這種情勢下我們雙方可謂勢不兩立加上仇怨疊深,‘六順樓’上下人人皆以殲殺‘勿回島’及其爪牙為當務之急,恨不能生啖爾等之肉,活剝爾等之皮,水姑娘更是切齒痛恨,一心盼望儘快消滅你們,染你們的血以除她心頭之恨,衛大少主,在這樣的形勢下,你居然說出水姑娘回去之後竟有倡和聯手之議,這豈非滑天下之大稽?豈非是你的腦筋有了毛病?”
  硬生生的咽了口唾液,衛浪雲緩緩的道:“谷宣你所說的話,徹頭徹尾是一片謊言,而且,還是一篇編得低劣的齷齪謊言!”
  大笑起來,谷宣道:“那麼,告訴我,實情是什麼?”
  衛浪雲不再猶豫,他率直的道:“水冰心不錯是我們擄來的,她和我不錯也有過衝突,但那都已成過去了,我們在這種敵對的環境中相遇又發生了情感,於是,她委身嫁我,我們成了夫妻,既成夫妻,我們彼此全不願自己的親人互相殘殺,同室操戈,所以,她回去勸說澹台又離罷戰言和,我也向我們的人力主化仇解怨,這也無非是為了千百條生命的延續,無非是為了血緣姻親的融洽相處;眼前,我們力量稍見薄弱,但我們絕不會引頸就戮,我們之一再容讓忍耐,便是全為了我告訴你的這些 莫令人命空拋,鮮血妄流,以及使我們彼此間的關係益發難堪的惡化!”
  谷宣滿臉的古怪表情,他詭異的道:“衛大少主,我不得不佩服謊言編造得高明,我和你一比,可真是望塵莫及,差上了好大一截,但是,這只能當故事講,去哄哄那些天真未泯的孩子,來騙我,你卻未免太幼稚了,隨你怎麼說,事實勝於雄辯,真即是真,假即是假;你把一樁莫須有的事情說得如此活龍活現將一段血海深仇改頭換面變成了才子佳人的美滿故事,你的想像力也真叫豐富了,抱歉的是,這僅乃你虛構的笑談而已,實際上全不是這麼回事,非但不是這麼回事,而且完全內容相反!”
  衛浪雲憤怒的道:“我說的句句真話,我們情感的發展雖是有些奇妙玄異,但卻是事實!”
  臉色一變,谷宣大喝:“一派胡言,滿口放屁!你想叫誰來相信你的鬼話?衛浪雲,你破壞水姑娘閨譽,中傷她的名節,你不但可恨可惡,而且毫無人格,典型的市井無賴之徒!”
  衛浪雲額際青筋浮突,雙目怒瞪:“谷宣,你們不要執意混淆黑白,隱瞞事實真相,這樣做只會增加人命的傷亡,令水冰心痛苦終生!”
  谷宣的眼眉一跳,他咆哮道:“住口,姓衛的,你完全在胡扯一通,在那裡瘋言瘋語,亂編亂語,簡直是癡人說夢,可笑又復可悲!”
  衛浪雲大吼道.“水冰心出來和我見面對質!”
  豁然大笑,谷宣輕蔑的道:“我看你是患‘失心瘋’了,你是什麼東西?什麼玩意?馬上就要變成階下囚斷頭鬼,想見我們樓主千金,你配麼?”
  衛浪雲激動的叫道:“谷宣,你們這樣做會後悔的,水冰心是我妻子,她不忍心目睹雙方親人爭戰拼殺,這才揮淚離開我們回去勸說澹台又離,你們不體諒他的苦心,不接受她的摯誠,更要陷她於不義麼?”
  “呸”了一聲,谷宣厲聲道,“信口雌黃的混帳東西,你憑什麼空口指認水姑娘是你妻子?”
  衛浪雲大叫:“我們有媒作證,有信有物!”
  狂笑如雷,谷宣不屑的道:“下三濫的謊話,什麼媒證,也不過是你們‘勿回島’及那批走狗們的瞎鬧瞎哄,一面之詞,可有‘六順樓’女方的媒證,什麼信物?水姑娘受擄多日,遭盡折磨非刑,她身上的釵環佩還不是早已被你們洗劫一空,如今卻拿出偽作信物?罷了罷了,衛浪雲不用再說下去,越講便越顯你的無知,越講更越顯你的瘋癲與可笑,呵呵,‘勿回島’的少主居然是這麼一個單相思成了狂態的白痴!”
  衛浪雲暴吼:“你胡說!”
  谷宣突然神色冷酷的道:“姓衛的,不要再在這裡出醜了,我老實告訴你,我們水姑娘不但仍是一位清白無瑕的黃花大閨女,而且,她這趟脫險歸去,我們樓主已為她擇好了一門婚事,擇日成婚,我更告訴你,對方親家比你不知強上多少倍,新姑爺就是獨霸遼西的‘鐵家寒’少寨主鐵錚強 你或者可以在我們圍擒之後苟延殘喘,但是,若你再- 味胡言亂語,損及水姑娘名節,你就罪加三等,求生不得了!”
  衛浪雲額頭兩邊的“太陽穴”不住在“突”“突”跳動,汗水也自鬢間鼻端沁出,他幹澀的咽了口唾沫,沉重又痛恨的道:“你是說一一澹台又離已將我的妻子水冰心許配給了別人?”
  谷宣暴烈的大吼:“不知死活,胡言亂語的潑皮無賴,哪個是你的妻子,你純是在自說自語,無中生有,姓衛的你這是下流無恥加上瘋癲!”
  這時 一
  一個“一道金”的大漢閃身而出,向谷宣躬身道:“稟大首衛,姓衛的狗才如此污衊樓主大千金,還請大首衛下令拿下,由小的再給他一頓鞭子!”
  衛浪雲目光 掃,不由頓時咬緊了牙關,原來,這個“一道金”的角色不是別個,正是以前曾經在樹林裡揮鞭狠笞過他的尚魁!
  谷宣嘿嘿冷笑,道:“尚魁,你來得正好,你可以說,說水姑娘對姓衛的是如何個痛恨法,水姑娘可不比誰都希望拎了姓衛的頭!”
  猙獰的一笑,尚魁道:“大首衛說得一點不錯,大小姐對姓衛的恨之入骨,昔往便曾親口諭令小的們給他上過刑,又交待小的鞭笞過他,大小姐對此人的影響可謂惡劣到了極處,這遭脫險歸去,更是痛心疾首,發誓要取姓衛的一條狗命復仇雪恥!”
  半瞇上眼,谷宣道:“你聽見了!衛浪雲,歪曲事實與惡言中傷的本領,你猶算不上最高明的,何苦自己找這種難堪?”
  衛浪雲心中是一陣陣的絞痛,肚裡是一波一波的泛酸,他緩緩的搖搖頭,憂鬱又陰沉的道:“事情的真像如何,相信彼此俱皆心中有數,谷宣,再多說了也是無益,我已盡到了我的本份,傾竭了我的力量,你們堅持你們錯誤的做法,強橫歪曲一意孤行,我也沒有辦法,但是,最後我要告訴你們 不是我不容讓,是你們咄咄相逼,不是我不忍耐,是你們趕盡殺絕,一切的嚴重後果,完全要由你們承擔!”
  谷宣大喝道:“利口小子,任你說得天花亂墜,舌上生蓮,也一樣起不了絲毫作用,該怎麼辦還是要怎麼辦!”
  那個“五道金”的人物厲聲接道:“大首衛,我們何妨先拿下姓衛的加以懲治,也好叫他及‘勿回島’的餘孽們知道造謠生事的後果!”
  冷然笑了,谷宣道:“我再給他們一個最後的機會-----衛浪雲,你回去和你的同盟商議商議,降是不降?記住,你們只有半炷香的時間可供考慮!”
  衛浪雲沒有再說什麼,轉回身去,步履艱辛的攀上山坡,來到田壽長與舒滄身側之後,未曾開言已經先嘆了口氣。
  舒滄的臉色業已相當難看,他肥厚的下頷顫抖了一下,低沉的道:“浪雲,你方才下去和他們所講的話,我們也大多聽到了……欸,委屈了你!”
  田壽長鐵青著臉,冷森的道:“‘六順樓’玩得好把戲!居然死推活賴,硬不認這筆帳,簡直可恨可惡到了極點,還有你這畜生也是不義氣,堂堂的一島少主,何須降尊紆貴跑到人家面前受這種奚落和羞辱?他們把你看成了什麼人?一個江湖走卒?一個武林末流?你是我與展老鬼的孩子,是我們的骨肉,是我們一生希望所寄 我們平素尚不說重言 句,憑什麼叫‘六順樓’的人如此侮罵嘲諷?這等的窩囊氣不獨對你,對整個‘勿回島’上下也都是一種莫大恥辱!”
  衛浪雲表情僵木,默無一語,牙齒都深深陷入了下唇之內!
  舒滄忙道:“好了,好了,孩子也受夠了氣,你再責備他不是更增加孩子的難過,‘六順樓’的人全不是些玩意,實則也不能怪浪雲……”
  磨牙如刀,田壽長恨進心髓的道:“他們這樣奚落浪雲,羞辱浪雲,比用錐子剜我的肉還要痛苦……這些殺千刀,天打雷劈的惡畜生,使盡了奸刁手段,說盡了偽言狂語,猶如如此刻毒霸道,我要不叫他們血肉相償,就不算是姓田!”
  舒滄慢慢的道:“這口鳥氣我也一樣難以吞咽,看情形,他們是早就商量好了用這種辦法及言詞推搪否認 此計不可謂不姦不毒,他們根本將事實顛倒,歪曲真象,再把說法全部更易,局外之人,還確實難以分清是非,搞明曲直呢……”
  田壽長粗暴的道:“浪雲,現在你算死了心了吧?”
  衛浪雲的眼皮一挑,他沙沙的道:“二叔,事到如今,我還能說什麼!”
  冷酷的一笑,田壽長道:“‘六順樓’打得好主意 如此一來,既可否認婚事,避免姻緣糾纏,又能聚兵相圍,攻我之弱,更在道義人情上不落外間以口實,再替水冰心另找一門婆家,把她與我們之間的關係斬得決斷,將一切發生的事推個乾淨;沒有了牽連,掩飾了隱衷,否決了親情,然後,堂而皇之的以眾凌寡,圍殲我們,好計,真是好計,我委實佩服這獻計之人!”
  舒滄憤怒的道:“澹台又離一定以為我們這批廢兵殘勇已成甕中之鱉,久戰之下元氣大傷,實力倍減,看著我們好吃,這才不肯言和罷爭的,設若我們兵強馬壯,聲勢雄厚,他豈會這般絕決蠻橫?”
  頓了頓,他又恨聲道:“娘的,我覺得澹台老鬼似乎有點惡丈人窮女婿的味道,一心妄想巴結有勢力的人,拼命打擊那不得意的,卻不管女兒到底願意跟誰!”
  田壽長陰沉的道:“他生了雙勢利眼,一付毒心腸,我就叫他走著瞧吧,看是他後悔,還是我們真個‘沒落’了!”
  衛浪雲暗啞的道:“二叔,谷宣限我們在半炷香之內作最後答覆!”
  雙目中血光隱現,田壽長狠狠的道:“不用半炷香,現在就可以答覆他了!我叫這些王八羔子狂,叫這些野生雜種刁……他們馬上就會知道,會體驗‘血肉橫飛’是個什麼情景,什麼味道!”
  舒滄手中沉重的“鐵竹棍”往地下用力 柱,切齒道:“幹吧!”
  於是,田壽長踏前幾步,振吭大喝:“谷宣,你這‘六順樓’的頭號狗腿給我聽著 甭在那裡吶喊,危言恫嚇,想要我們不戰而降你是在做夢,有種的滾上來刀口子下見真章!”
  雖然“勿回島”方面的最後決定,業已在“六順樓”的預料之中,但田壽長這一番叫罵,卻仍令谷宣及他的手下們群情激憤,怒火燒頭:谷宣的一張褚赤面上頓時泛起了紫紅,他大吼道:“田壽長,你們可真是要見了棺材掉淚?你們是存心不想活啦?”
  “呸”了一聲,田壽長咆哮:“老子們頭可斷,血可流,志不能屈,姓谷的,你們有本事就放馬過來,看看誰能活剝了誰!”
  山坡下,谷宣長嘯如虎,他尖叫:“六順樓的兄弟們,給我衝!”
  一片震撼天地的殺喊聲立時便像漫山的野火鋪地卷至,刀如林,刃炫眼,三排‘六順樓’的大漢約有四百多人,就在谷宣一馬當先之下,潮水也似的上了山坡!
  田壽長暴吼:“給我射殺那**養的!”
  連珠強弩的構括連串密響,亮晶晶的沒羽鋼矢便飛蝗驟雨一樣閃耀著溜溜的光芒呼嘯彈射,立見人仰刀拋,軀體翻滾,照面間“六順樓”的先頭已有二十多人栽倒!
  但是,人家的來勢,卻也銳不可當,凶悍無已,十數名肩繡金線的高手在谷宣率領之下躍掠騰旋,快捷無比,眨眼間已撲到了坡上。
  舒滄狂吼著奮力迎去,口中大喝:“我劈死你們這群瘋狗!”
  半空中,人頭飛閃,兩名“五道金”的人物又截住了舒滄,甫一接觸,雙方已不要命的狠乾成一團!
  一聲霹靂起處,谷宣殺氣騰騰的抖掌劈翻了兩名“勿回島”這邊的青衣大漢,他身形暴閃,大喝道:“我來收抬這老花子!”
  田壽長的“大魔爪”便在這時狂風似的卷了過去!
  “谷老狗,你爹還在這裡候著呢!”
  兩個人猝接倏開,一閃又進,谷宣便以他那雙奇粗奇厚,色如古銅的巨靈之掌迎住了田壽長揮舞翻飛的“大魔爪”!
  衛浪雲目光冷酷,肌肉緊繃,他貼地暴轉,雙錘起處,四名“六順樓”的人物已飛上了半天,當滿空的鮮血濺灑,又是四個朝不同的方向摔了出去!
  斜刺裡,人影晃掠,一名“四道金”的角色已向他衝了過來!
  衛浪雲嘴唇緊閉,半聲不吭,正待對這來敵施以痛擊,他身後,“仙人杖”金泗已猛的撲上,摟頭七十七杖攻得那位“四道金”連連後退,金泗大叫:“少主,這個不成氣候的東西怎配與你動手,我來交待他!”
  足尖倏旋,人影飛去,衛浪雲的左錘由下往上,“砰”的一傢伙便將一名撲來的敵人搗上了半天高,右錘暴斜,另一個“六順樓”的仁兄也將一顆大好頭顱,“ 嚓”一聲變了一枚血糊糊的爛柿子!
  金泗杖繞如龍,他大喊:“利落!”
  衛浪雲彈升三丈,連串翻滾而下,就在他連串的翻滾中,但見人頭崩裂,漿水四濺,“噗嗤”“砰叱”“砰叱”之聲不絕於耳,此起彼落,一溜溜的猩赤光芒漓漓噴灑,形成一幅又怖栗,又奇異的景象!
  幾聲怒叱在這時響起,幾名“三道金”的角色,已經分自兩側圍抄向衛浪雲!
  一般的情勢來說,“六順樓”的人多是不錯,但他們只能在“面”上佔上風,而“勿回島”這邊卻在“點”上製了先機,“六順樓”的兵眾,“勿回島”則將精,在這頭 個回合上,“六順樓”並沒有撈著便宜!
  不過,苦就苦在包不同與他的手下,另加上“花子幫”的弟子了,他們布在這第一線上約有三十餘人,可是卻得和數約四百名的敵人廝殺混戰,其處境之艱困自是可以想見的,幸虧還有“花子幫”的兩位長老童吉、童祥兄弟支持撐挺著,二人聯手合力穿插斬殺於敵人之中,這才勉強能和“六順樓”的大軍糾纏,可是,人數委實差了太遠,便是眼前能挺得住,時間上也不會太久!
  這時 一
  與谷宣正火併得難分難解的田壽長嗔目大吼:“浪雲,你還不趕緊交待那幾個小王八羔子快去協助一幹孩兒,猶在那裡和他們磨蹭什麼?”
  不用田壽長這幾句話,那三位與他對陣的仁兄亦老早便吃不住了,衛浪雲以一敵三,非但攻勢凌厲悍猛,而且其輕鬆自如、揮灑流暢之處更充滿了一股“牛刀小試”“遊刃有餘”的味道!
  田壽長的催促一到,衛浪雲已立時橫了心,他旋飛的身形猝然偏進,“二道金”的包傑兵刃才斜,鬥大的錘頭已迎面將他砸了一個倒仰 包傑那張面孔也便在剎那間形同一團血肉模糊的肉餅!
  另一個“二道金”的朋友也是衛浪雲的老相識蔡欽;他睹狀之下,不由魂飛魄散,尖嚎一聲溜地便滾,那“三道金”的角色一柄鋼斧才橫著劈來,尚未夠上位置,衛浪雲的右手錘錘頭已脫手暴飛,只見擊在錘頭上的銀色細鏈倏閃,“三道金”的這位人物早已被當胸搗出丈外,胸骨,肋骨、肌肉、內臟完全混成一個團了!
  蔡欽的號叫幾乎像狼,他一邊爬滾,一邊哼呼:“來人哪,快來人救命啊……”
  由他身邊飛掠過去,衛浪雲冷冷的丟下兩句話:“相識至今,你依然毫無寸進!”
  “進”字在他舌尖上跳動,三名敵人已經吃他揮錘砸了個東倒西歪,大側身,雙錘齊出,又是四名“六順樓”的大漢慘叫著滾下了山坡。
  “嘩啦”,暴響夾著一片銳風來自身後,衛浪雲半聲不吭,蹲矮猝旋,一柄“三環刀”貼著他耳邊擦過,他看也不看,雙錘急合,“當一一噗”兩種反應不同的音響連成了一聲,那偷襲者一一尚魁 隻手加上他的“三環刀”頓時便被兩柄銀錘夾砸下來,血糊糊的夾砸下來:“嗷……啊啊……”
  尚魁那張醜惡的面孔突然怪異的扭屈,他大張著嘴巴,瞪著眼珠,拼命拋抖著那只肉碎骨裂,血糊淋漓的斷手,一邊發狂似的蹦跳個不停,嘴裡更發生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號叫聲來……
  衛浪雲雙錘交叉橫胸,冷森的睨視著他,緩慢又殘酷的道:“你不是想鞭笞我嗎,尚朋友,我身上猶留有往昔你所加諸於我的鞭痕,現在你何不停止叫嚷再給我印上幾條?就像你方才誇言的那樣?”
  顫抖著,痙攣著,尚魁痛得汗如雨下,更駭得心驚膽顫,他大叫:“不……少,衛少主,你怎能以你的身份來……來如此對付一個似我這般的小角色?少主,你不能啊…… ”
  衛浪雲看著他在踉蹌,在躲避,冷冷的道:“尚魁,你是一個卑鄙無恥,畏強凌弱的狗!”
  連連倒退,尚魁恐怖的叫:“別殺我……衛少主……別殺我……我已經受了重傷……你怎能殺死一個受了重傷的人,我與你無怨無仇,我全是被逼著那樣做的啊……”
  搖搖頭,衛浪雲向前逼進,他面無表情的道:“現在你會說這種話,等到情勢一變,你又完全不同了;尚魁,沒有人能在對我凌辱之後不受到報應,沒有人,你曾如何對付過我,我可能就會如何來對付你 原來,水冰心可以救你們,但你們卻自己斷了這條路……”
  大張著嘴巴喘氣,尚魁目光驚懼,全身顫抖,臉上的肌肉不住的抽搐,他歪著嘴呻吟:“不是我……衛少主……是他們……全是他們的主意……”
  兩名“六順樓”的角色從背後撲向了衛浪雲,雪亮的刀鋒暴起便撅,衛浪雲頭也不回,雙錘各自幻起 道弧光由前掄後,而弧光甫現,那兩個人高馬大的漢子,業已鬼嚎著,被錘頭砸中!
  就在這 剎的空隙裡,尚魁突然悶不吭聲,雙腿猝起,猛踢衛浪雲小腹!
  卓立不動,衛浪雲視線低垂,右手的銀錘脫手彈射,尚魁的雙腳才起,早已吃當頭迎來的銀錘砸碎了腦袋!
  側過身去,衛浪雲開始追逐那邊奔掠拼殺的敵人,於是,“六順樓”那邊便遭了殃了,凡是遇上衛浪雲,莫不頭碎肢折,人飛血濺,但見軀體翻滾,哀號連天,就在須臾之間,“六順樓”的人業已叫他縱橫揮砸,擺平了五十多!
  在與田壽長纏鬥的谷宣,本身功力固然精湛雄厚,悍勇無倫,但是,他的對手卻乃“勿回島”的第二號人物,任是谷宣藝業再強,亦不易佔著便宜,雙方已火併了百餘招,尚分不出勝負,但照這種情形看,再繼續下去個三五百招也不見得能分出勝負,除非冒生命之危險以險招拼搏,不過,這都是武家大忌,不到生死關頭或危急情況之下,誰也不願輕易嘗試,因為,以險招搏敵,雖然可收速戰速決之效,卻也同樣是要以生命為賭注的,弄得巧,固可殺敵致勝,弄得不巧,自己老命也就不保了;谷宣身屬頂尖高手之流,自是明白這個利害,是而鏖戰至今,他仍不肯冒險,但他尚可以勉力與對手糾纏,他的一幹手下便不成了,尤其在衛浪雲加入人群中混亂之後, “六順樓”方面在“面”的優勢也被迅速扭轉,本來形同潮水般的猛撲,此際居然已像分散的浪花一樣被衝得波動滾滾,眼看著,不用多久“六順樓”那邊就穩不住陣腳了!
  “大魔爪”飛揚翻舞中,田壽長狂笑道:“谷宣,任你人多勢大,也只是中看不中用,原來‘六順樓’僅是聚集了一批酒囊飯袋而已!”
  雙掌閃掠,風聲呼呼,谷宣冷厲的道:“你得意的太早了,姓田的,現在才只開始,你們的樂子在後頭呢!”
  田壽長進退攻拒,大喝道:“‘六順樓’枉有這麼多人手,卻敗象已承,你還嘴硬什麼?”
  他這裡喝聲未已,那邊,“仙人杖”金泗已在一個虎跳中橫杖將那“四道金”的對手攔腰掃翻,那人似是脊骨折斷,形同一種極其怪誕的倒弓形,尖嗥著滾下坡去!
  尖叫聲宛似扯著人的肝腸在顫抖,刺耳驚心已極,谷宣聽著,可是再也忍不住了,他一輪猛攻,振吭大吼“雷火攻殺”!
  緊接著他的吼叫,在“六順樓”的人群中,倏然已射起一蓬煙火信號,殷紅泛紫的光華直凌霄漢,在高空中爆開一團繽紛絢燦的光雨,煞是好看!
  好看麼?“勿回島”方面的弟兄,卻並不覺得,他們 見煙火上升,便立即知道另一場更艱辛,更慘厲的廝殺便要接踵而至了!
  果然幾乎反應是和那蓬煙火信號相連系的,空中燦麗猩赤的光雨方始爆裂,山坡兩側的林幽深處已立即響起一陣震人心弦的吼喝聲,這陣吼喝聲粗獷而兇猛,仿佛一一是一群發怒的狂獅在咆哮。“仙人杖”金泗急速來至衛浪雲身邊,驚愕的問:“什麼玩意?”
  衛浪雲鎮定的道:“大約他們的伏兵起了!”
  就在這兩句話的當兒,左側的山林中,突然衝出大概五十個上下的彪形巨漢來,這五十餘人全是清一色的黑皮綴嵌亮錐的軟甲,清一色的黑巾黑皮護腕,而且,清一色的大馬刀和銀鏈錘!
  金泗悚然脫口道:“流馬隊!”
  衛浪雲陰沉的道:“是的,流馬隊,‘六順樓’的黨羽,‘黑煞君’曾廣的部屬!”
  忽然,金泗又向右邊的山林一指,急道:“少主快看,那邊也有敵蹤出現!”
  循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衛浪雲查覺只有四條人影正像脫弦之矢一樣以一種驚人的快速撲到近前!
  雙目凝聚,仔細注視,衛浪雲緩緩的道:“‘三羊山’鮑子言與他們的手下們!”
  倒吸了一口涼氣,金泗道:“少主是說 ‘四瞳叟’鮑子言,和他們的三個出了名的‘雙鶴一鳳’幾個。”
  點點頭,衛浪雲道:“不錯,就是他們,我雖然以前未曾見過,但有關他們形象的描述我卻是太熟太熟了,錯不了的!”
  金泗擔心道:“我看情形有些不妙,少主!”
  環視著仍在繼續拼命搏殺的雙方人馬,衛浪雲平靜的道:“怎麼說?”
  金泗憂慮的道:“山左是由古獨航古兄為首,率晏青老弟及四名‘三十錦貂’共計六人防守,山右則由楊宗長老、段凡長老二位率七名弟子守護,以此單薄人力,只怕抵擋不住對方的銳勢!”
  衛浪雲苦笑道:“這是一定的 一 這樣吧,金長老,此處雖當正面,敵勢卻又控制,有童家長老賢昆仲在,包不同應該可以勉力支持,況且田二叔、舒大伯也可以及時做重點支援,大約不至有太大變化,此刻你我立即分援左右,我去助古總掌旗,你去幫楊長老,好歹也挺一挺!”
  金泗忙道:“好極,我這就去!”
  當金泗射向右邊之際,衛浪雲已暴掠向左,他雙錘電翻,又連砸倒了十餘名敵人,來到田壽長身側!
  眼角處覷得衛浪雲混身浴備的衝來,谷宣不禁暗暗吃驚,他一面拼命搏鬥,一邊色厲內荏的大叫:“好呀,堂堂一島少主,居然也漠視武林規矩,要想以眾凌寡,以二對一?行,今天我谷宣便舍了這付臭皮囊奉陪‘勿回島’的兩位首要玩玩命!”
  田壽長閃動遊走如風,“呸”了一聲:“放你娘的屁,以你一個對抗我爺倆?你瞧瞧你那熊樣,配得上麼?”
  大旋身,九十七爪狂風暴雨般飛卷,他又大喝:“浪雲,什麼事?”
  拭了一把臉上的血與汗,衛浪雲急促的道:“二叔,流馬隊曾廣的人由左邊,‘三羊山’鮑子言的手下由右面,分兩側夾擊上來了!”
  “咯 ”一咬牙,田壽長邊戰邊吼:“好呀,‘六順樓’這一次可真是處心積慮連爪牙帶狗腿全部傾巢而出了!”
  喘息著,衛浪雲忙道:“二叔,我怕他們挺不住,已交待金長老與我分開左右赴前相助!”
  進退如電中田壽長大聲道:“這裡呢?包不同罩得下麼?”
  一側的衛浪雲迅速的道:“勉強還行,有童家長老二位幫著包不同,另外,二叔和舒大伯仍須隨時照應點!”
  身形的閃動裡灑起一輪汗珠,田壽長立道:“可以,你去吧,這裡由我們來應付!”
  微微躬身,衛浪雲道:“二叔謹慎!”
  不待田壽長回答,谷宣大笑道:“我們伏兵已盡出,交相夾擊,你們這遭可死定了,還謹慎個鳥?”
  田壽長奮起猛攻,邊怒罵不絕:“放你娘的狗屁,你去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衛浪雲卻不再耽擱,身形連連閃掠,也已一陣風也似卷向了山坡的左側。當他到達那片斜陡又起伏不勻的地段時,一場慘烈淒怖和血戰早已展開了,五十名黑甲銀錐的彪形大漢已經將古獨航、晏青及四名晏青的手下團團圍住,這片刻之間,雙方人馬都已見血掛彩!
  身形凌空飛落,衛浪雲嘶厲的大吼:“總掌旗,我來了!”
  三柄雪亮的大馬刀斜著劈來,風聲如削,衛浪雲驀然橫身翻滾,雙錘暴閃,兜胸已將兩名黑甲雙漢砸了個頭裂腦碎!
  猝然間,另一名黑甲大漢的銀鏈錘已射向他的面門!
  “你找死!”
  口中厲叱,衛浪雲左手錘同樣射出相迎,在“當”的一聲震響裡,他的右手錘已在那蓬四濺的火星中打爛了對方的頭顱!
  古獨航的蟒皮長鞭猛帶,又一名黑甲大漢被抽出三尺,一頭撞向坡下,而此際,一名“三十錦貂”的弟兄挺起手中兩面開口的“分水刀”拼命插進了一個黑甲敵人的胸膛,但是,他尚未及拔出刀來,整個腦袋已被飛斬而至的大馬刀削落!
  “飛豹子”晏青狂吼著彈躍空中,“分水刀”力絞四個銀鏈錘,左手反探,一柄彎曲鋒利如牛角形的“牛角旋”也已在閃嘯之下刮掉了一名黑甲大漢的天靈蓋!乳白的腦漿與濃稠的赤血交映著進濺,另一個“三十錦貂”的弟兄死力擁抱住一個黑甲敵人,他的左臂已被齊肩斬落,顫顫的嫩肉與懦動的血管在痙攣,而他卻仍緊抱著他的敵人,他的“分水刀”雖已失落,右手中握著的 支“燕尾鏢”已狠狠插進了對方心窩,他還一直用力插,用力插不管背後如雨劈落的馬刀刀鋒及錘擊!
  衛浪雲反手一百一十錘將七名黑甲大漢砸成 排肉漿翻倒,當他雙錘合併,再度把三名敵人擂向空中之際,他的小腿肚已被一名豁死衝來的黑甲大漢割了一刀!
  “叱”聲怒喝,衛浪雲右手銀錘猝落,以錘柄猛砸,於是“哺”的一聲,那傷了他一刀的仁兄便被錘柄由頭頂直透入咽喉!
  又 名“三十錦貂”的弟兄幾乎像分了屍似的肢體零碎被馬刀劃散……
  最後那個“三十錦貂”的弟兄也在以“牛角旋”割開兩個人肚腹之際,吃了一枚銀鏈錘自後面打開了頭!

runonetime 2008-05-29 04:42 PM

第22章 青山谷變墳塋場b

  血麼?早已不像人血,比世界上最賤的泥水還要不值,肉呢?亦不是人身上的肉了,便是豬肉檔上吧,那還得稱斤論兩的賣呢,在這裡,卻那麼便宜的一大片一大片被削落,被拋棄,而人的性命,此時此地,又何嘗有什麼珍貴價值?是那麼尋常又那麼簡單的便幻滅了……
  十多名黑甲大漢圍攻著衛浪雲,另十多名也圍著古獨航,其他的,便全湧向了晏青之流馬隊的這些成員,個個身子矯健,力大體強,他們的武功之精湛,動作協調,但是,最主要也是最難纏的,卻是他們個個悍不畏死,有進無退,加上人人都具有一付黑心黑肝,人人都宛似發了狂一般充滿了那種獸性的殘酷悍野,這些人,便完全似一群失去理性的瘋虎了……
  “飛豹子”晏青也已受了十幾處的創傷,他以前的舊傷尚未徹底恢復,又再經過這 連串的激戰,體力上是早已不支了,當他在八九名黑甲大漢的猛暴圍攻之下又豁命戮殺了對方兩人之後,他的左腿已被四周如雪揮舞的大馬刀斬斷,但是,他不吭不響,半跪於地,在一輪急快的翻閃中又將一名黑甲大漢兜腹通穿!
  古獨航的蟒皮長鞭自一名黑甲敵人的面前刷爆了對方的眼珠,也已同時纏上了另一個人的頭頸,他周繞飛閃,猛力將那人摔出丈外,同時,正好看見晏青被一枚銀鏈錘自斜刺裡砸倒!
  雙目血赤,切齒如泣,古獨航拼命往救,卻被四周的十餘名黑甲大漢豁死圍阻,他心焦如焚之下,嘶啞的大喊:“少主,少主,晏青危急了……”
  衛浪雲聞聲之下,不顧一身暴起衝撲,他的雙錘齊翻,七八柄大馬刀便四散遊蕩,挺身斜滾,又躲過了三柄銀鏈錘的飛襲,他剛撲了過去,一側,一名黑甲大漢已怪吼著連人帶刀向他撞來!
  足尖撐地,他“呼”的半轉,大馬刀貼著他胸襟擦過,落錘不及,他右膝猛起,將那名黑甲大漢頂得狂號一聲,摀著胸口,滿嘴鮮血的倒仰而出!
  僅僅的這一耽擱 這微不足道的瞬息,晏青已經抱著一名黑甲大漢滾地,而如雨的刀錘便也將他與那名黑甲大漢一同斬成了數十塊!血淋淋的數十塊!
  衛浪雲睚眥皆裂,齒切欲碎,他尖泣著: “晏青啊……”
  那邊,古獨航在驚恐之下略一分神,右腰已被一柄馬刀“呱”的割開一條半尺來長血口!他俯身急撲,回鞭狂掃,三名黑甲大漢已怪叫著滾地翻騰!
  於是,山坡側的一個陰蔽處,像狼也似傳過來一陣怖栗的怪異笑聲……
  衛浪雲面龐慘白、汗水涔涔的飛撲到古獨航這邊,挺身,彈腿,整個人蹦上半空,雙錘倒輪,一名正想追砍古獨航的黑甲已狂號一聲,半片腦袋變成了血肉模糊的爛黃瓜了!
  躍身而起,古獨航滿臉血污髻發散亂的喘著氣叫:“多謝少主!”
  衛浪雲貼近了古獨航,目光投注向怪笑聲傳來之處,一邊沙啞的道:“別客氣 總掌旗,聽見方才那陣笑聲?”
  點點頭,古獨航道:“只怕又是他們那邊的什麼厲害角色到了……”
  衛浪雲發覺四周殘餘的二十多名“流馬隊”黑甲大漢這時已不再撲擊,二十多人慢慢散開,布成了一道圓陣,將他們兩個圍在中間,二十雙兇光閃閃,又冷又恨的眼珠卻像要吃人也似瞪視著他們……
  深長的吸了口氣,古獨航又低聲道: “少主, ‘流馬隊’這批人確是名不虛傳,個個兇猛如虎,悍不畏死,也難怪他們能在鄂中稱雄!”
  衛浪雲擔憂的道:“他們哪還像些人?倒似是些長著頭充滿獸性兇狂的豺狼!”
  苦澀的一笑,古獨航道:“我不能不承認,少主,‘流馬隊’是一支難纏又頑強的勁敵!”
  衛浪雲冷幽的道:“不論他們是什麼,若不將之刀刀誅絕,全部殲殺,我是永不會甘心的!”’ 點點頭,古獨航喃喃的道:“是的,血債就必須用血還……”
  圍在四周的二十多名黑甲大漢仍然沒有動靜,他們分散在周遭,就有如二十多根烏黑的石柱,不動又不響,僅只目光凜厲,刀錘斜垂,二十多張猙獰可怖的面孔卻只有一種表情 木然。
  古獨航輕輕的道:“這些兇獸怎麼不進撲了?”
  衛浪雲平靜的道:“定有所待。”
  古獨航四面環視,道:“等誰?”
  唇角勾動了一下,衛浪雲道:“大約是剛才發出笑聲的人。”
  他甫始說完了這句話,山坡側處的隱暗處,已有一個魁梧的身影出現,那人體形壯健高大,也是一身綴滿了銀錐的黑甲,也是左刀右錘,也是黑甲黑靴黑皮護腕,唯一有異的,便是他脖頸間扎了一條大紅綢巾:這人生有一張寬扁的臉膛,像一雙微往內凹的幹扁南瓜,濃眉倒撇,三角怪眼下是只巨大的塌鼻子,一張嘴卻又大又削薄,整個的形容,便組成了兩種氣氛 暴戾,與殘酷!
  一見這人,衛浪雲已沉重的道:“曾廣來了!”
  古獨航澀澀的一笑,道:“他怎麼至今纔來?”
  目光冷凜的向大步過來的曾廣注視,衛浪雲沉著聲道:“早在這裡打混仗,豈能顯示出他一幫之主的威儀和與眾不同之處?”
  “黑煞君”曾廣來到丈外之遠站定,他的倒八眉一豎,雙眼怒睜,聲音像是金鈸敲打那樣鏗鏘刺耳:“***有幾下子呢,衛浪雲,就憑你們六七個放倒了,我全隊弟兄的一半多,這樣的場面我曾廣猶是第一遭碰上!”
  衛浪雲冷冷的道:“你也不必太灰心,姓曾的,就憑你那幾十頭野畜牲居然將我們圍在這裡,足見‘流馬隊’也狂過些時,有點架了!”
  磔磔怪笑,曾廣大聲道:“這話有意思,你他媽可惜和我們站的陣線不一樣,如今相遇的時地又不湊和,否則,我還真可來上 段‘英雄會’啊……”
  笑聲未已,他的醜臉倏沉,暴烈的道:“講是那樣的講了,你可知道我手下弟兄的血自來不白流,命也不白搭的麼?你與這姓古的老王八殘傷了我這多弟兄,你們說,該怎麼個補償法?”
  衛浪雲穩練的道:“曾廣,你未免有點愚昧可笑了!”
  大嘴一扁,曾廣大聲道:“你這個不知死活的小雜種,你竟敢罵我愚昧?”
  衛浪雲陰森的道:“因為你原本便是一個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大猩猩;我們殺了你的手下,你居然問我們怎麼補償;此情此景,兩方交戰之下血刃相向,除了血就是命,除了戰就是死亡,此外,我問你,我還有什麼補償法?”
  古獨航接口道:“所以,少主說你愚昧是一點也不錯的!”
  哇哇怪叫,曾廣大吼道:“大膽狗頭,狂妄小輩,你兩個今天是死定了!”
  衛浪雲凜烈的道:“這也正是我們要向你說的話!”
  曾廣左臉的肌肉一抽,粗暴的道:“好,我們便來個實打實的較量,***,我的一群手下不中用,我原以為只他們就足放倒你這幾個飯桶,不想你們還真有點棘手,搞到如今,猶交待不下來,現在,我們正好盡興的玩玩,看一看你們的當頭運尚能走到幾時?***!”
  衛浪雲冷然道:“這等於是一篇廢話!”
  用手指著衛浪雲,曾廣蠻橫的道:“不要俏皮,衛浪雲,你不用俏皮,老子今天說什麼也要摘下你的狗頭來當球踢!”
  哼了哼,衛浪雲道:“頭在頸上,曾廣,只要你有這個本事取得去!”
  曾廣怪眼泛赤,血光流閃,他狂野的叫:“我會捻碎你剮了你,衛浪雲,你記住我這句話,我會剮碎了你!”
  衛浪雲不屑的道:“你只會用嘴巴證實這句話麼?”
  獰布的面孔驀然歪曲,曾廣以一種特異的陰冷腔調道:“孩兒們,圍攏來,這一次若宰不了此二人,大家便全部死在這裡!”
  二十名黑甲大漢緩緩圍聚,他們頭兒所說的等於是一種在敵人面前的誓言,他們全都清楚這幾句話的嚴重性與其殘酷處,他們知道,他們的首領一向出言必行,而且說得出便做得到,但是,便算他們內心有何等震撼的感受吧,二十多張粗獷的面孔卻仍然冷麻木然,一無表情。
  低細的,古獨航道:“少主,他們是要拼命了!”
  衛浪雲緩慢的道:“他們一直就在拼命,只是這一次會更徹底一點而已。”
  艱難的吞了口唾液,古獨航低聲道:“少主 你保重。”
  點點頭,衛浪雲道:“你也是,總掌旗。”
  幾乎是沒有聲息,沒有絲毫徵兆的,二十多名黑甲大漢便自二十多個不同的角度一擁而上,銀鏈錘盤頭飛舞,大馬刀卻閃亮生輝的縱橫掃戮過來!
  古獨航的蟒皮長鞭在烏亮的光影猝映下“嗖”的一聲便卷飛了三柄馬刀,他身形暴斜,抖掌已劈翻了一名敵人!
  比他更快,衛浪雲在躍騰中雙錘已當頭將三名黑甲大漢砸了四仰八叉,他尚不及迴轉,曾廣那特別寬闊和巨號馬刀已猛斬向他天靈!
  刀鋒劃破,帶出裂帛也似的尖泣,衛浪雲揚錘硬接,“當”的一震曾廣身形微晃,他卻已被反彈出七八尺!
  一名黑甲大漢的銀鏈錘正面飛來,懸空的衛浪雲奮力滾翻,右手猛拋,銀燦的錘頭已“呼”的彈射,將那想揀便宜的朋友頓時砸了個腦碎如糊!
  快得就像是一抹流光,曾廣的大馬刀又卷動著千層雪影飛旋過來!
  大喝一聲,衛浪雲的“比日錘”在一片炫目的冷光狂攻一百九十招,而曾廣也立即猛烈的以大馬刀與他的銀鏈錘迎截,閃射蓬飛的流光彩影中,跟著傳出密集的金鐵撞擊聲,兩個人又各自後躍!
  尖嘯著,曾廣扭曲著面孔,又凶悍的再度衝來!
  衛浪雲雙錘揮旋宛似風生浪涌,呼號著反襲敵人,而曾廣刀錘交展,聲勢雄渾暴厲,毫不稍讓,兩人倏接倏退,忽分忽合,週而復始的一再廝殺,瞬息間,已拼鬥了七十餘招!
  曾廣功力之精狠老辣,確是不容輕視,尤其他臂力強大,動作狂,完全一派拼死搏命,同歸於盡的打法,在氣勢上,委實先聲奪人,極具震慴力量,七十招下來,衛浪雲居然沒有佔到便宜!
  又在一連串密集急快的相互劈斬中,兩人再次聚而又分,曾廣似是耐不住了,他厲吼著奮勇衝近,左手銀鏈錘尖嘯飛抖,右手大馬刀便顫閃著波波寒芒朝衛浪雲的中宮捲入!
  於是
  衛浪雲忽然雙目奇異的明亮起來,他身形微斜,右足伸左足撐,雙臂下垂 就這個姿勢映入曾廣視線中的 剎,他的雙錘業已暴起飛揚,其快無比的相互撞擊,“當”“當”“當”的碰撞聲便有如萬千個驟起的焦雷打進了人的耳膜,震蕩著人的心弦,聲如鈸音震蕩裡,鬥大的光圈縱橫飛旋,四射紛揚,仿佛千百個日頭在滾翻,千百個太陽在旋轉 以瞬息天地的快速!
  不錯,衛浪雲的至高絕學,也是“勿回島”的武術精華所在,“比日大雙錘”中的第 式“千陽罩魂”!
  曾廣的大馬刀與銀鏈錘頓時便像完全砍砸在一片滾動的巨石上,強烈的反震力道彈激得他呲牙咧嘴,虎口盡綻,當他尚未及有任何連貫意識產生,這片滾動的巨石便已罩卷向他的身體,將這位“黑煞君”這位“流馬隊”的首領砸得連連翻滾跌擲,有如一大堆碎骨、血漿、肉糜合成的物體飛揚四周!
  連一口氣也來不及透,衛浪雲方才殺死了曾廣,兩柄馬刀又已交叉著從他背後襲到。
  狂暴的大旋身,衛浪雲雙錘左右飛揮,“哇”的一聲跌出一名黑甲大漢,另一名卻刀脫臂折,痛得一頭栽倒!
  那邊,古獨航身上又掛了好幾處彩,血淋淋的在拼鬥七八名黑甲敵人,另外,僅存的六七個黑甲大漢卻瘋虎也似圍向了衛浪雲!
  “這還是些人性的人麼?”
  衛浪雲暗中驚異著,口里大喝:“‘流馬隊’的殘餘聽著,你們首領已死,大勢已去,你們剩下這幾個人又能成什麼氣候?還不識相點棄刀就縛,莫非定要死絕了才甘心?”
  他正在大聲吆喝,背後,勁風驟響,一枚銀錘已砸了過來!
  斜身怒翻,衛浪雲抖錘飛去,一聲慘號,那偷襲者已整個人被撞摔出尋丈之遙
  正是方才被震斷手臂的那個!
  於是,另六七名黑甲大漢一窩蜂似的擁上!
  猝然半蹲,衛浪雲插錘於地,左手暴揮,削聲銳嘯,藍芒如電,他的“旋頭鋤”翩然閃掣,嚎嗥聲便像野獸頻死前的尖叫,“呱”“呱”“呱”三名黑甲大漢已被攔腰橫斬!
  花花綠綠的肚腸剛剛瀉了遍地,衛浪雲的另一柄“旋頭鋤”又已出手,藍霓霍霍,飛旋凌空,“嚓嚓”兩聲,又是兩顆人頭落地,於是,第一柄“旋頭鋤”飛回,僅存的兩名黑甲大漢任是拼命揮刀攔截,卻也在刀出的半途雙雙被削掉了半片腦袋!
  衛浪雲迅速收回他隼利的暗器,猛然起身之間,卻感到無比的吃力暈眩,眼前也似迸濺著金色星斗;他知道,自己已經因為過度的劇烈拼鬥而脫力了……人總是人,是血肉之軀,不是鐵打的筋骨,綿長的搏戰、持久的消耗、與不停的動作,是能將一個再強健、再有根底的人磨得癱軟,何況,衛浪雲的小腿上挨的那一刀更加重了這樣的趨勢!
  搖晃了一下,衛浪雲吸了口氣使自己支撐下來,然後,他大步走向古獨航的那邊。
  古獨航的全身上下,少說也有十處以上的創傷,有的地方血流業已凝固,有的部位卻仍津津有血水滲出;他披頭散髮,嗔目切齒,一張青灰的面孔扭曲緊扯,再在騰展之間汗如雨勢!
  衛浪雲才自來近,古獨航已經奮起神威在長鞭呼嘯之下硬生生將 名黑甲大漢的頸項絞斷,然而,就在那人垂死前的窒息慘號中,另一名他的同伴已連刀撞向古獨航!
  這是一種典型的“玉石俱焚”、“同歸於盡”的拼命方式,身刀合撞之下固然敵人難以適當閃避,但是,卻也一樣容易吃對方在身體的暴露部位下手 挺刀撲撞之際,本身的掩防範圍,就太小了!
  古獨航不愧有“青衫追魂”之稱,他目光一閃之下單足拄地,身形半旋,那人一撞落空,卻竟反身橫刀硬切,同時,左手錘飛砸古獨航下頷!
  長鞭猛卷,古獨航“呼”的揮落了那枚至下頷的錘頭,右膝立頂,雖是頂以對方刀口上,卻也將那黑甲大漢連人帶刀反撞出去,剛好碰上了他的同夥揮來的一刀!
  那人的尖叫聲配合著古獨航膝蓋鮮血的標濺,而另兩柄鋒利的馬刀已劈向他的胸膛!
  就在這時,鬥大的,炫目生輝的銀錘仿佛兩枚銀色的火星飛來,撞碎了那兩個攻擊古獨航的大漢的頭顱,在 片飛揚的血肉濺灑裡,錘頭激斜,又將兩名黑甲大漢砸了個胸凹脊折!
  喘息如牛的古獨航雙手握鞭,揮起丈長的鞭影,將最後兩名黑甲大漢逼得左躍右跳,他猝然滾地鞭出如電,“嗦”聲銳響,纏上了其中一個的腳踝,不待那人有第一次的掙扎,他已狂吼一聲,奮力極轉,活生生將那名敵人牯牛也似身體摔擲向坡下兩丈多遠!
  僅存的一名“流馬隊”人物怪叫著豁死挺命衝向古獨航,然而,他還未及能夠上位置,衛浪雲的一百六十九錘已把他打得翻了一百六十個滾!
  古獨航神色淒怖,咬牙切齒,不顧一切的撲向了衛浪雲,他雙手握鞭,鞭身呼嘯著宛似怪蛇飛繞,疾速卷至!
  大吃一驚之下衛浪雲慌忙後退,口中急叫:“住手,住手,是我呀,古總掌旗,你怎麼了?”
  猛的一震,古獨航踉蹌幾步,用力揉了揉眼,沙啞的叫:“誰?少主麼?”
  衛浪雲急急上前,關切的道:“正是,總掌旗,你安好?”
  那茫然一剎間,古獨航立即明白過來,他摔摔頭,遊目四顧,嗓音低弱的道:“少主,真是你……我們,贏了?”
  點點頭,衛浪雲道:“贏了,‘流馬隊’全數殲滅,連曾廣也一道送上路!”
  悠悠吐了口氣,古獨航身子連連搖晃,他艱澀的道:“這一杖可勝得苦……少主,請恕我方才殺紅了眼,神智有些迷亂,幾乎連你也當成敵人了……”
  衛浪雲吃力地笑道:“不怪你,我又何嘗不是暈天黑地,眼花氣浮!換成了我,只怕還沒有你清醒得快亮……”
  突然間,古獨航身子一斜坐倒地下,不禁十分羞赧,掙扎著就待站起來,衛浪雲也跟著一屁股坐下,手按著他!“總掌旗,就先歇會吧,我知道你也脫力了,我一樣挺不住啦,恐怕你比我更要嚴重,你流血流得比我還多……”
  以手扶額,古獨航孱弱的道:“欸,到底年紀大了,這一陣拼殺下來居然就如此虛脫法……少主務祈莫要見笑才是!”
  衛浪雲一再的深呼吸,還沙沙的道:“你比我強,總掌旗,我幾乎連一身骨架子也快散了……”

runonetime 2008-05-29 04:44 PM

第23章 淫娃戲少主a

  古獨航嘆息一聲,憂心仲仲的掃視著山坡四周那些橫豎相陳的可怖屍體,他低啞的道:“這是些什麼?這‘流馬隊’的上下簡直是一群瘋子……獸性的、暴戾的,不知死活的瘋子……”
  衛浪雲將面頰抵在銀錘的桿柄上,疲乏的道:“正如你所說,他們這群人的確不易對付,一個個全是那麼強悍,那麼勇猛,及那麼野蠻,最叫人忌憚的,還是他們似乎全不怕死,都有那種前仆後繼的精神,就像殺不退,嚇不走的一些狂人似的……你沒看見他們一動上手的架勢?完全是與敵偕亡的路數!”
  點點頭,古獨航道:“真叫見識了,幸虧他們為數只有五十,若是五百或者五千,少主,我看我們今天怕就也得躺下了!”
  衛浪雲苦笑道:“若是有這麼多,鬼才和他們像這樣硬拼……”
  古獨航輕聲道:“那曾廣,少主,功力可強?”
  衛浪雲苦笑道:“有如一頭被激怒的狂獅;他精於技擊撲鬥之道,而且十足的一個心狠手辣加上殘酷成癮的角色,這樣的人最是難纏,逼到最後,我還是施出壓箱底的功夫才幹掉了他 我的‘比日大雙錘法’。”
  唇角往下動了幾次,古獨航悒鬱的道:“天下人形形色色,武林中更是千古百怪的角色都有;但是,像曾廣與他的‘流馬隊’這群人物,可還真屬少見,難為他們是如何聚在一起及如何挑揀出來的?全是一樣的冷心冷血又狠酷又歹酷又歹毒的模子……”
  衛浪雲沉沉的道:“剪除了他們,是我們如今的一大快事,留著這批人,將來還不知是個多大的禍害,更不知他們要作多少孽……”
  低下頭,古獨航愴然道:“但是,我們的代價也夠大……”
  鼻端泛酸,衛浪雲幽幽的道:“晏青被害了……他僅存的四名弟兄也一起遭了難,可憐啊,‘三十錦貂’如今一個不剩,全都犧牲完了,更加上你這滿身的傷……”
  搖搖頭,古獨航沉痛的道:“比起他們壯烈的陣亡來,少主,我這身傷又算得了什麼?簡直太微不足道……晏青老弟,欸,死得這麼慘,他還正當英年,不該去得這樣快:一個豪達磊落又赤膽忠心的漢子,居然落得這等淒慘下場……”
  衛浪雲唏噓道:“‘瓦罐不離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江湖上的日子就是血腥腥的,江湖上的人,也就像整日活在刀口子下了……”
  深沉的嘆了口氣,古獨航悲戚的道:“趕過些時,少主尚得建議二位島主隆重奠祭英魂才是……”
  衛浪雲低沉的道:“這個是一定的……”
  咬咬牙,古獨航:“不管怎麼說,我們也總算剪除了‘六順樓’一條得力臂助,消減了他們一支強悍黨羽,對於‘六順數’的實力與氣燄上,給了他們 次重重打擊!”
  衛浪雲痛恨的道:“這才只是開始 總掌旗,僅僅只是開始,‘六順樓’的災禍已經拉開序幕了,等著看,我會傾盡一切方法去挖他們的根,毀他們的基石,叫他們在連串的烈火刀光下歸向減寂!”
  微微有些怔仲,古獨航:“話雖這樣說,但少主,少夫人怎麼辦?”
  心口一陣絞痛,衛浪雲憤怒的道:“我管不了這麼多,她回‘六順樓’去之後,誰也不知道她是怎麼說的,竟弄出這麼個結果來,無論她有過無過,我都要恨恨的教訓她一頓,若非對她寄予希望太高,說不定今天的拼殺我們還可以少犧牲一點……”
  古獨航喑啞道:“少主,你這個想法恕我不敢苟同,如果說少夫人出賣了我們,那自不待言,但設若少夫人是無辜的,甚至她為了此事也在災難之中,我們便絲毫不能責怪於她,更該百般慰藉才是,否則,少夫人豈非費盡苦心猶兩頭不落個好?”
  衛浪雲沉沉的道:“我比誰都希望她是無辜的,比誰都期盼她對此事沒有責任,可是,有很多問題卻全牽涉著她……”
  古獨航問道:“比如說 ?”
  面上的神色是傷感又痛楚的,衛浪雲苦澀的道:“比如說,我們遭受攻擊是在她回去之後,而只有她曉得我們的隱匿處所及確實力量,另外,她回去之後是怎麼說的話?澹台又離為什麼會如此強橫絕決?她對她義父影響力為何有這般的反效果等等全有待解釋……”
  古獨航沉思片刻,道:“這全是極易證明的,少主,澹台又離要使少夫人吐實有許多種方法,或是威逼,或是動之以情,甚至佯作允許以套取少夫人所知內情等,至於少夫人回去之後如何行事及如何造成此等反效果,則只有等少夫人自己述說或我們去探聽了,不過.關鍵多在澹台又離,絕不會是少夫人那方面壞的事乃可斷言,少主,我斷乎不相信少夫人會背叛以及出賣我們!”
  衛浪雲強顏笑道:“謝謝你,但願是這樣就好了……”
  想起了什麼,古獨航悄聲問道:“管庸來了沒有?
  搖搖頭,衛浪雲道:“沒來,‘六順樓’.‘五道金’的好手來了兩個,他卻未見……管庸如果來了,許多問題便能解決啦……”
  古獨航憂慮的道:“不會出事吧?”
  眼皮子一跳,衛浪雲喃喃的道:“希望不會……”
  又吸了口氣,古獨航道:“少主歇了這一陣,可多少恢復了點力氣?”
  試著伸展了下四肢,衛浪雲道:“好些了……”
  古獨航回頭望向山坡頂處,那邊,仍不時傳來隱約的殺喊聲及叱叫聲,甚至連兵刃的交擊聲也隱約可聞,顯然,拼鬥依舊進行著,而且只怕越形慘厲了!
  心裡明白古獨航的意思,衛浪雲又低聲道:“覺得如何?”
  古獨航忙道:“我沒有問題,少主,咱們趕緊上去吧,那邊的情勢必定相當危急了,我們既是喘過氣來,便不能在此坐候,一定得前往幫場才是,少主,事不宜遲,現在就走!”
  衛浪雲關注的道:“你,還行麼?”
  猛的站起,古獨航道: “當然可以,少主你看,我 ”
  幾句話沒說完,古獨航面色倏白,雙目上翻,身子一旋又坐了下去!
  衛浪雲愛惜的道:“看你,傷得這樣重還要硬撐,你就在此附近找個地方歇著吧,不必再去交刃了,總掌旗,你已盡到你本份,為了過度的責任心而輕率的犧牲乃是不值得的,你不能再勞累了……”
  掙扎著,古獨航又拼命要站起來,他咬著牙道:“我……我沒什麼,少主……我只是突然間感到一陣暈眩而已,過些時自會好的,少主,我無法在你們與敵浴血苦戰當中置身事外,那還不如殺了我,少主,請莫攔阻……我非上去不行……”
  衛浪雲按著他,急道:“總掌旗,你平素一向穩重精明,怎的如今卻拗執起來?你傷得如此嚴重,流血過多又耗力過巨,連站都站不直了哪能再去與敵搏殺?這不是等於叫你去白白送命麼?”
  古獨航慘然一笑,道:“但求心無所愧,如此而已,尚乞少主成全!”
  衛浪雲感動得眼眶泛紅,他喑啞的道:“你已做得太夠了,總掌旗,沒有人能挑剔你半點不對 ”
  搖搖頭,古獨航堅持道:“我必須去與大夥共存亡,少主,我不能獨自偷生,請少主允准……”
  注視著他,衛浪雲嘆道:“何苦?”
  古獨航顫抖著站起,晃動著道:“少主,恕我如此固執,我一生言義,迄至此等生死關頭,怎能苟安一旁,忍見手足濺血而袖手?不能,我做不到!”
  沉默片刻,衛浪雲沉重的道:“好吧,我們走。”
  古獨航的氣不竭,志不屈,但是,他委實傷得太重,行動之間是那樣的艱辛又吃力,衛浪雲強行挽扶著他,緩慢的朝那坡上走去,每邁一步,古獨航喘息得全似接不上氣,他卻絕不停頓休歇,固執著堅持著往上攀,往上攀……
  才只剛剛到達坡頂那片斜凹處,衛浪雲正盤算著從哪邊繞過去,兩條人影已飛也似的往這邊奔了下來!
  迅速一瞥,衛浪雲已認出來人乃是“六順樓”方面的角色,他扶著古獨航急忙伏隱,任由那兩人趕命也似朝坡下奔去。
  古獨航喘吁吁的道:“‘六順樓’的爪牙 少主,為什麼不宰了!”
  衛浪雲輕輕的道:“看他們搞什麼名堂。”
  片刻之際,那兩位青衫仁兄也業失魂落魄般的又往回跑了上來,兩人俱是一樣的驚悚震恐之色,後面那個舌頭打著結在叫道:“天爺,大哥……司衛還派我們去……去查看……看‘流馬隊’的戰……況如何……就這陣……陣子…… ‘流馬隊’已橫屍遍……地,一……一個不剩啦……”
  踉蹌前奔的一個也抖索的道:“瞧瞧那一片屍骸……我的腿也軟了,骨也酥了……媽啊,就算是修羅場吧,怕也不比那個場面更慘……”
  後面的仁兄急惶的叫道:“二貴……你……你慢點走,我這裡業已跟不上啦……不知怎的,心裡越急越慌,就越發周身疲軟使不上勁,腿肚子都像在打轉……”
  叫二貴的漢子臉孔蠟黃的嚷道:“別叫,你別叫呀……說不准擺平‘流馬隊’的那些對頭還在附近,若吃他們看見,你我尚有命麼?他們既能將‘流馬隊’全軍殘殺,來宰我們豈不更像宰只雞樣的輕鬆?”
  另一位仁兄哆嗦著:“你這一說,我兩條腿更似抽了筋,連……汗毛全豎了起來……”
  那二貴歇了歇腿,驚恐四顧,邊寒瑟瑟的道:“我的皇天,‘勿回島’那邊雖說是些殘兵敗將,卻仍有憑強的力量,一陣接一陣拼殺下來,我們逼是將他們逼退一隅了,自己卻傷亡累累,災情慘重,大大的得不償失,他們像是不知道流血斷命是什麼滋味一樣,一個勁的硬幹硬抗,就這一路推進,也已似灑了一路的血,每一寸地面全是用屍骨鋪疊上去的……”
  他的這位伙計心悸的道:“可不是……大司衛猶派我們來看看,‘流馬隊’攻撲的情形如何,並傳令叫他們儘快往裡會合夾擊,眼下還會夾擊個鳥?‘流馬隊’連山坡也沒撲上來便死了那一地,半個活人不剩,碰碰就碎淨了,連曾老大也沒落個全屍,慘……”
  抹了把汗,這二貴道:“別說了,快回去傳報一聲吧,看情形,我們今天便是要勝,也將勝得灰頭土臉了……”
  兩位仁兄急匆匆的,便往坡上爬,他們卻做夢也沒想到,就在剛剛邁出幾步的當兒,一道半月形的閃亮藍弧業已嘯叫著凌空暴現 死亡還沒有他們預期的恐怖,這道彩弧宛似一汪澄碧的湖水,而湖水迅速擴展,無邊無際也似將他們淹圍,兩顆人頭滴溜溜飛上半空,又滴溜溜的墜向坡下!
  衛浪雲灑掉“旋頭鍘”上沾染的鮮血,將之別回腰間,低沉的道:“聽這兩個傢伙所言,總掌旗我們的形勢大概很不利了!”
  古獨航提著氣道:“不過‘六順樓’方面像是犧牲也極慘重……”
  點點頭,衛浪雲道:“他們應該付出這樣的代價,但我們也得多多少少的陪襯上點,如今,我們可是賠不起啊……”
  古獨航道:“我們去吧 。”
  當他們蹣跚的彼此挽扶著上了坡頂,眼前的景像已不禁令他們暗自心驚震撼 “翠竹軒”之前,田壽長、舒滄、楊宗、段凡、金泗五個人背對背的環立,只有他們孤伶伶的五個人,除了坐在地下被斬去一條左臂的包不同之外,其他連一個手下人也沒有了,遠遠近近,全是狼藉橫豎的屍體,全是斑斑的血跡與殘斷的肢體,四周,則密密圍滿了“六順樓”的人馬,數目約在一百二三十名左右,“金鋼斷掌’谷宣,率領著一名“五道金”的好手,兩名“兩道金”的好手,及那身為“一道金”的趙光揚幾人挺立於前。另一邊,是一個精疲枯乾、身著大紅袍的老頭,以及一個玉面白衫的年青秀士,一個容顏妖嬈、眼波如水的女子共三人,就這樣,雙方便相互僵持在那裡。
  那身著大紅袍的老頭子,在他那張蠟黃焦皺有如風乾枯皮也似的面孔上,卻偏生一雙精光如電大眼,更怪異的,卻是他每只眼睛裡全嵌著兩粒黑瞳,睜闔之間神采耀耀,那一股凌歷冷銳的寒氣,令人不敢逼視!
  在那長得唇紅齒白,劍眉星目的白衫秀士旁邊,立著的那個穿著湖綠襖褲,發束綠色絲巾的女子,模樣美是美,俏是俏了,卻就那雙眼睛生得太媚太妖,宛似老含著那麼 汪水波,不錯,紅袍老者乃是“三羊山”的巨梟“四瞳叟”鮑子言,白衫秀士是他的首席臂助“白鶴”官晴,那又俏又騷的娘兒,則是,“玉風”李蓉了!
  背對環立的田壽長他們,除了田壽長沒有受到什麼創傷之外,舒滄的左腿由膝至踵,裂開了一條尺半長的血口子,皮肉卷翻,深可見骨,他的右眉梢直到耳垂部分也血淋淋的呈現一道傷痕,楊宗肩頭插著一柄金把子彎矛形的暗器,現在仍未拔掉,段凡則額頭泛著一塊烏紫浮腫,金泗比較好,只是虎口裂了點而已,但是,坐在地下面容扭曲的包不同,卻幾乎痛苦得將上排牙咬進了下唇之內,他的左臂自肘切斷,雖經草草包紮,卻仍然無濟於是,殷紅的鮮血,依然一滴一滴不停的往下淌落……
  “勿回島”這邊,除了他們幾個人之外,“花子幫”的兩位“紅包袱”長老童吉童祥兄弟卻不見蹤影,而“六順樓”那面,也少了一個“五道金”的好手,一名“一道金”的人物,甚至連鮑子言的另一得力手下“紅鶴”葉清都沒看見。當然,不管他們為何不在場,卻無可諱言的兇多吉少了!
  雙方的殘存力量,在眼前來比較,顯然“勿回島”這邊是要弱了一點,六個人中倒有五位帶了輕重不同的創傷,尤其是“青竿子”包不同,等於成了殘廢,便再加上衛浪雲與古獨航吧,兩人的體力精氣也是在十亭中消耗了六亭還多了……
  這時
  容身隱蔽之處的衛浪雲與古獨航尚未決定待如何行動,氣燄高張的谷宣已敲鈸也似的大叫道:“田壽長,爾等已成甕中之鱉,籠中之獸,還不快快棄刀就縛,卻非要等到血流命喪才肯心甘?”
  田壽長嗆啞的狂笑:“別在那裡閉著眼睛瞎唱你娘的獨腳戲,爺們拼到如今可現了半點孬給你們看過?既是‘甕中之鱉’‘籠中之獸’了,你們便正好撲過來抓活的呀,谷宣,試試爺們能否啃斷你們的狗頭!”
  咆哮一聲,谷宣紅著眼睛叫道:“姓田的,你們死在臨頭,猶待負隅頑抗?你自己看看,你們業已傷亡殆盡,潰不成軍,根本已毫無取勝之望,現在降服,尚能保個全屍,再過一刻,只怕亂刀之下便無所殘留了!”
  怪眼一翻,田壽長道:“少囉嗦,無所殘留便無所殘留,我們不在乎,你還替我們擔的哪門子心?!”
  谷宣大吼道:“田壽長,你真要繼續這無益掙扎?”
  嘿嘿笑了,田壽長道:“爺們至少能撈回本來,怎麼說‘無益掙扎’?”
  在谷宣身邊,那名“五道金”的大塊頭憤怒的道:“大司衛,請下令將這幹敗兵殘將悉數格殺!”
  谷宣臉色張赤,厲聲道:“田壽長,你可得把情勢看明白,再火併下去你們是半條命也活不出來,我不妨再給你點優待,你們現在投降,我可暫且不殺,押回去之後由本樓大樓主裁決,說不定你們還有活命的希望,我告訴你 ”
  田壽長吊著眉毛道:“盛情心領了,谷宣,我們寧肯戰死,也不甘由你們押回去期盼那種羞恥的苟存,人麼,總有死的一天,如若灰頭土臉的活,還不如硬著骨頭死,這就是那點‘氣節’,你懂不?”
  氣極反笑,谷宣道:“看樣子,你們是打定主意全要豁上老命了?”
  用力點頭,田壽長道:“從開始到現在,這個主意便一直沒變過!”
  猛一咬牙,谷宣吼道:“田老鬼,世上有一種人應該碎屍萬段,挫骨揚灰,那種人就像你這老王八蛋!”
  田壽長冷冷的道:“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一條粗狂的野生狗,一頭只懂呲牙咧嘴的人猿罷了,你還能強到哪兒去?”
  冷峻又陰森的,“四瞳叟”鮑子言開了口:“谷兄,與他多言何益?早早收拾了才是正經!”
  一直沉默著的“青龍冠”楊宗忽然沉沉的道:“鮑子言,這一陣,我們兩人可得搭上命弄個清楚!”
  雙目四瞳寒光熠熠,鮑子言凜烈的道:“歡迎之極,楊宗,我的手下葉清給了你一柄‘金蛇矛’,你卻取了他性命,這筆帳,我們正要好好結算!”
  楊宗冷酷的道:“你自我背後抽冷子暗襲我,幸而被我們的長老金泗截下,只憑你這惡毒又卑鄙的心腸,鮑子言,你已須付出代價了!”
  金泗大聲道:“姓鮑你那勞什子‘鬼頭拐’震裂了我的虎口,我十分希望再嘗試一次,看看你是否一直具有這樣的力道?”
  冷淒淒的一笑,鮑子言道:“你兩個便是並肩子一起上我皺皺眉頭就不算‘三羊山’的‘四瞳叟’!”
  “仙人仗”金泗暴吼道:“誇口老匹夫,你算老幾?‘花子幫’的‘紅包袱’長老卻並非被人唬著創名立萬的!”
  鮑子言輕蔑的道:“鮑子言自來便不信你們這個邪,一群偷雞摸狗的蓬首鶉衣之徒,又能成得了什麼氣候?”
  霹靂般怒喝,舒滄怪叫道:“你娘的狗臭屁,你個走偏門,行黑道的老強徒又有什麼不得了?”
  四瞳一閃,鮑子言陰沉的道:“舒滄,我不會將你的爪牙放在眼裡,便也不會將你這 無是處的‘花子頭’放在眼裡,不論是混仗群毆,單挑獨鬥,我可以隨你選擇!”
  舒滄呵呵大笑,道:“你馬上就有這機會了,鮑子言,我們包不叫你失望就是!”
  此刻,谷宣大聲道: “田壽長,我們的盟友, ‘流馬隊’自山左捲入,你的姪兒衛浪雲早去抵擋,但是如今安在?顯然他已在‘流馬隊’的刀林錘雨裡和古獨航等完全喪命,你們‘勿回島’至今精英盡失,元氣大傷,你還不即時投降,便必定與他們一同走上滅絕之途!”
  哼了哼田壽長道:“不見得吧?”
  谷宣得意洋洋的道:“我可以明告於你,田壽長,因為你不明白‘流馬隊’的厲害。他們是一支強大又精壯的力量,在‘黑煞君’曾廣率領下,‘流馬隊’的五十餘名弟兄俱乃 時之選,個個武功高強,人人勇猛剽悍,這是一批合群之力的雄渾表現,‘流馬隊’所經之處,宛如狂 掃蕩,怒浪卷揚,所向披靡,莫說只有衛浪雲那几個人,便是加上你們全部只怕也擋不住‘流馬隊’的衝激,他們乃‘六順樓’的得力臂助,更是‘六順數’最可靠的盟幫,田壽長在此股精萃的壓迫下,你們尚有什麼希望?”
  田壽長慢慢的道:“我不相信衛浪雲和古獨航他們已遭‘流馬隊’的殺害 縱然‘流馬隊’真有你所說的那樣厲害……”
  谷宣大吼道:“如若不信,他們今在何處?”
  田壽長平靜的道:“設若‘流馬隊’確是難有敵手,所向披靡,然則,現在又在何處?”
  窒了一窒,谷宣咆哮道:“我敢斷言,‘流馬隊’即將高舉斬殺之頭呼嘯而來!”
  撇撇唇角,田壽長:“我敢敢斷言,我的姪兒與古獨航亦將橫掃流寇之後昂昂而返!”
  於是
  衛浪雲扶著古獨航適時現身,他澀澀的提高了嗓門道:“二叔,你說對了,奇怪,你老總是對的……”
  “勿回島”方面的各人立即爆起一片歡笑,田壽長振奮又欣慰的大叫道:“浪雲,你古老弟安好麼?”
  衛浪雲無力的笑笑,道:“還好,二叔,比起‘流馬隊’的各位來,我們已算是太好了。”
  呵呵大笑,田壽長道:“好,好,‘勿回島’的凜然之氣,全叫你們淋漓盡致的發揮無餘了!”
  “六順樓”的人馬裡立即響起了一片嘩叫聲與不安的騷動聲,谷宣憤怒的叱喝壓制之後,側耳嗔目,暴跳如雷,道:“衛浪雲,‘流馬隊’呢?”
  伸出右手的大拇指朝後一點,衛浪雲疲倦的道:“在那裡。”
  谷宣怪叫道:“在哪裡?哪裡?”
  衛浪雲淡淡的道:“山坡上下,好一大片,不幸的是 全躺著了!”
  猛的一震,谷宣脫口道:“你是說 全死了?”
  衛浪雲道:“怕是這個意思,此時此地此景,該不適宜睡覺,對不對?”
  頓時面色紫中泛青,谷宣嘶厲的大喊道:“謊言一 我不相信!”
  籲了口氣,衛浪雲道:“信與不信,非關我事。重要的是,我們回來了,他們卻一個不見,為什麼不見?總該有個理由吧? ‘流馬隊’如你所言,是那樣的‘個個武功高強’‘人人勇猛剽悍’,行動之間,宛如‘狂 掃蕩’‘恕浪卷揚’,既然這等‘所向披靡’法,如果他們打贏了仗,至今尚不乘勝迫進,又會到哪裡去瘟著呢?谷大司衛,你何妨說個道理聽聽?”
  古獨航也低啞的道:“而我們活著回來了,又是什麼原因?”
  那邊,田壽長大笑道:“這個原因還不簡單,只因為你勝了,他們敗了,你們活著,他們死了,呵呵呵……”
  兩邊的“太陽穴”“突”“突”急跳,額際青筋暴浮,連冷汗也已沁了出來,谷宣切著齒道:“不……這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衛浪雲緩緩的道:“另外,你派去查探戰況的兩個手下,也被我們一併收拾了,兩顆人頭早滾落坡下和‘流馬隊’的狼藉遺屍湊在一道。”
  谷宣喘息急促的道:“你胡說,胡說!”
  衛浪雲悠然道:“這才像你講過的話 ‘事實勝於雄辯’,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谷宣,我們不會邪法,難道能將‘流馬隊’五十一具屍體變沒了?”
  又是心臟一抽,谷宣汗毛全豎的問道:“什麼?五十一具屍體?連曾廣也 也完了?”
  衛浪雲冷冷的道:“否則,哪來五十一具人屍?”
  頓了頓,他又道:“只不過,曾廣的屍首恐怕得費些功夫才能湊得成一堆!”
  狂吼一聲,谷宣大叫道:“我活劈了你這小王八羔子!”
  森冷的,鮑子言道:“谷兄,沉往氣,稍安毋躁,我們不可自亂了陣腳。無論‘流馬隊’是否如他們所言全軍覆滅,現今的情勢,對他們仍然不利!”
  自齒縫中“ ”“ ”出氣,谷宣儘量控制著自己激動的情緒,他一個字一個字的道:“子言兄,我們要將他們刀刀誅絕,一個不留 ”
  鮑子言陰側惻的道:“很好,我也是這個主張。”
  一邊的“白鶴”官晴語聲平靜的道:“頭兒,田壽長等六人在包圍圈之內,衛浪雲和古獨航兩個於圈之外,我們便正好居中間將他雙方隔斷,動手之際,我們分頭圍殺,不令他雙方會合,必可減少他們聯手之力!”
  “白鶴”官睛此人,容貌堂皇,一表人才,自外表看去,一副儒雅俊逸的模樣,然而,骨子裡他卻是一個既陰毒又殘酷的暴虐變態者,尤其他是極端的冷靜機智,在任何情況之下不衝動、不毛躁,每每於神色和煦中殺人,在恬默言笑間奪命,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恐怖人物,鮑子言創江山、打碼頭,賴助于官晴者極多,他也是鮑子言最器重,依為肱股雙晴為傳人的得意臂助!
  連連頷首,鮑子言道:“阿晴,你的看法很對,我們便照你說的這樣做。”
  “玉鳳”李蓉咯咯笑道:“晴哥的主意自來便不會錯的,頭兒,方才他在那麼急切的時機裡,猶想出了那個新鮮法兒,由頭兒你敵住楊宗、金泗,葉老二對付段凡,睛哥與我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收拾了那七名髒兮兮的小花子,然後我倆便滲到前面,以一位可憐的‘一道金’朋友生命為餌,誘使那童家兄弟殺過來,猝以‘天羅網’罩住了那兩位該死的‘長老’,把一蓬蓬的‘朱舌針’釘上了那二位長老的貴體上。頭兒這邊又以交叉騰術換了角兒殺傷了揚宗與段凡,就憑晴哥這樣的頭腦,一一宰殺剩下的‘勿回島’餘孽,還不照樣百試百驗,保無失閃?”
  說到這裡,她雙眼眼波流轉,瞟了瞟官晴道:“對不,晴哥?”
  微微一笑,官晴頷首無語。
  “勿回島”及“花子幫”的人物,只推斷童吉童祥兄弟兇多吉少,卻並不明白他兩人在混戰亂兵之中確實遭遇,如今,經李蓉侃侃說出,字字句句,都宛如像一把把的尖刀,在剜剮他們的心窩。李蓉那女人在述說如何殺容童家兄弟之際,竟是這般面不改色,娓娓道來,就似在講訴一樁最尋常的家常小事一般,那麼毒辣,那份寡絕,也真可謂至極了!舒滄第一個握拳透指,悲憤膺胸,他在一陣急劇的抖索之中驀然尖吼:“我起誓 以我的頭,我的血,我的命起誓,我必剜出你這一對狗男女的黑心肝來為童家兄弟祭靈……”
  “仙人仗”金泗也咬牙切齒,目蘊痛淚的大罵道:“狼心狗肺的姦夫淫婦,你們如此陰毒的陷害童吉童祥二位長老,你們便須償還這筆血淋淋的債!”
  揮揮手,田壽長陰沉的道:“不要魯莽,那賤人故意當著我們面前說出殺害童家昆仲的經過,其目的便在挑起我們的怒火以擾亂我們的心智,姑不論她說得是否確實,我們務須保待冷靜,沉著應付方為上策!”
  “青龍冠”楊宗也幽寂的道:“二爺說得極是,當家的,我們定下心來,冤有頭,債有主,還怕他跑得了?”
  妖媚的笑了,李蓉面泛桃花,顧盼生姿的道:“唷,不想就這麼幾句話,已把我們的長老們氣成了這樣,可得保重身子哪,各位年紀一大把,實在氣不得,萬一氣翹了辮子,待會這場盛會可就不夠熱鬧啦……”
  一副眼珠子似要鼓出了眼眶,舒滄頰肉抽搐,切齒欲碎;“你,你這千人壓,萬人騎的臭**,我叫你頂了一張血盆嘴在那裡放些渾屁,你等著,我會一把加一把的把你撕個烯爛,你他奶奶的……”
  格格笑了,李蓉媚眼如絲的道:“大幫主,你又老大醜,肥得像豬,我便千人壓,萬人騎吧,卻連邊也不讓你來沾,怎麼著?你的心裡泛酸,看得眼饞嗎?”
  氣得幾乎要閉過氣去,舒滄顫巍巍的指著她:“你你你……你他娘的……”
  用力拉了舒滄一把,田壽長冷厲的道:“李蓉,你是出了名的淫邪毒婦,恬不知恥,和你搭腔也侮了我等身份!”
  李蓉抿抿小嘴,故作俏憨之狀,道:“我的二爺,這麼黑嘴黃牙的罵人,也不怕折你老的大壽哪?”
  看在眼裡,衛浪雲提高了聲音道:“二叔,舒大伯,別和這妖人聒啦,她早就不要臉沒有心了,越說,她越朝污穢的角落裡拖扯……”
  李蓉輕撫鬢角,回眸一笑,道:“少主,你也這麼個糟蹋人法?”
  衛浪雲牽動了一下唇角,道:“找你的‘晴(情)哥’賣騷去!”
  伸出粉紅小巧的舌尖潤了一下嬌嫩的唇兒,李蓉面不改色,不慍不怒俏笑著道:“我的少主,怎麼說話這麼難聽哪,我又沒騙你的情,又沒偷你的心,就言中帶刺叫人膩生生的不好受……”
  衛浪雲哼了哼,道:“李蓉,你在道上的名聲可是太響亮了,任誰也曉得你是人盡可夫,淫蕩邪惡透了頂的‘賣家’,但是這一套在我們面前搬弄,卻發生不了作用。你形態妖嬈,舉止狐媚,言語污穢,這些的總合,除了強調你又低賤又無德之外,委實再沒有半點別的內涵了!”
  李蓉注視著衛浪雲,俏臉的神色漸漸轉變,終於如罩上了一層嚴霜,她尖銳的道:“姓衛的小子,你更不是個好人,典型的無賴莽漢加上標準惡少的作風,拆穿了一銅板不值!”
  笑笑,衛浪雲道:“和你這樣的女人,多說了也是白搭,沒得倒費了我的一番精神!”
  旁邊,古獨航低徐的道:“要是皮四寶在這裡,和這妖精一旦碰上,場面就必定熱鬧了……”
  衛浪雲尚未及回答什麼,谷宣在那廂早已不耐煩的大吼道:“田壽長,乾脆說一句,降是不降!”
  重圍之中的田壽長夷然不懼,凜然道:“完全多此一問 當然不降!”
  面孔上的表情是狠酷又暴烈的,谷宣重重的道:“那麼,你們便只有死路一條了!”
  田壽長冷冷的道:“這倒難說,至少,我們人人能撈回本錢當無疑問!”
  谷宣憤怒的道:“試試看吧,田壽長,我看你們如何撈這個本!”
  鮑子言冷峭的道:“谷兄,已經到宰殺的時辰了!”
  點點頭,谷宣道:“便由子言兄所示 ”
  踏前幾步,鮑子言陰驚的道:“‘花子幫’的幾個人全交給我與阿晴兩人對付,谷兄,你的人集中圍殲田壽長、衛浪雲與古獨航,另外,我再叫小蓉幫你們!”
  谷宣大笑道:“好,就這麼辦-----我看這群釜底遊魂尚有什麼僥倖可圖!”
  氣氛頓時又緊張僵冷起來,在人們的呼吸中,宛如也嗅到了那種熟悉的血腥味道,而這種血腥味道原本飄散於無形,現在,卻又凝聚到雙方每個人的心中來了。
  情勢是得明顯的,“勿回島”這邊也已處於不利的地位,他們碩果僅存的八個人裡,首先包不同已失去了戰力,而古獨航也發揮不了平常的功力十之二三,舒滄受創甚重,等於限制了他一半以上的打擊力量,楊宗、段凡、金泗雖都掛了彩,卻仍不至太受影響,可是,衛浪雲本身因為耗力過巨,尚未完全恢復過來,能夠支撐多久,周旋多少,那就不敢斷言了……
  “六順樓”如今的力量卻是相當強大的,“四瞳叟”鮑子言乃江湖黑道上有名的霸道人物,歹毒而陰狠,武功之高更不待言,他手下的“白鶴”與“玉鳳”李蓉也是一樣全是既姦又狡的辣手角色,以鮑子言與官晴之力,對抗“花子幫’’的舒滄等四人,雖不見得能佔足上風,但牽制他們則必無問題,另外加上李蓉及百多名屬下的協助,來圍攻田壽長、衛浪雲及古獨航三個人,在眼前的形勢下,卻明顯的陣容強大得多,綜合觀之,一旦再交刃,“勿回島”這邊恐怕就要栽跟鬥了……
  當然,敵我強弱之勢,“勿回島”的各人自也看得清楚,但是,明知力不如人能如何?此情此景下,打落門牙合血吞,便是全把性命搭上,也只有硬拼到底,拼個死活了!
  狠酷的一笑,谷宣又道:“子言兄,我們還是照計劃,能捉活的捉活的,實在他們哪一個咬牙得緊,便宰了也罷!”
  鮑子言面無表情的道:“我省得。”
  他剛剛說完了這句話,田壽長等五個人已一聲暗號,搶先發動,五個人分成五個不同的方向暴起猛撲,兵刃齊揮之下聲勢驚人!
  “六順樓”這邊的反應卻是迅捷的,他們似是早有防備著了,田壽長等五個人身形甫起已立即變化,鮑子言那只粗若兒臂,三尺長短,就著桿體頂端渾連著雕成一具獠牙鬼臉的烏黑“鬼頭拐”已氣襲舒冷,微閃之下又截向了揚宗,而“白鶴”官晴長笑旋繞,手中鋒利的“牛角刀”已疾如電掣般攻向段凡與金泗兩人!
  谷宣悍然迎戰田壽長,百多名“六順樓”的大漢則在那“五道金”的人物率領之下蜂擁向衛浪雲和古獨航這邊!
  嘆了口氣,衛浪雲低聲道:“慘矣哉!”
  古獨航嗔目如鈴,厲烈的叫道:“看我將這群畜生卷掃坡下!”
  那名“五道金”的人物是個牛高馬大的彪形漢子,他動作敏捷,攻勢凌猛,才一接觸,一對又沉又重的竹節鋼鞭已狂風暴雨也似罩向了衛浪雲!
  “二道金”的繆傳春、蔡欽,與“一道金”的趙光揚三人則斜斜撲向古獨航,百多名“六順樓”所屬立即分成兩撥圍抄衛浪雲,另一撥,便團團包裹住了古獨航!
  若在正常狀態之下,別說是這幾個“二道金”、“一道金”的角色,便來上個“六道金”、“五道金”的能手,古獨航也仍可憑一已之技,打得對方團團亂轉,但是他久戰力竭,重創在身,自又不能同日而語,因此這一對上了仗,他就很快陷入了困窘之中!
  衛浪雲與那“五道金”人物的交戰,卻佔了上風,任是對方狠命攻撲,他一雙銀錘揮起,連串的逼得敵人東躍西躲,靠不近身,四周的圍攻者更在眨眼之間吃他砸翻了三四個!
  於是
  悄無聲息的,斜刺裡一溜寒電便射了過來!
  右手錘倏然,“當”的一聲截了出去,衛浪雲眼角一瞄,哼,果然不錯,是“玉鳳”李蓉在以她的淬毒“一指劍”偷襲。
  那個筋斗翻得又快又伶俐,李蓉在一翻之下,又是閃電般三十九劍刺來。
  衛浪雲準確無比的以單錘磕攔,左手錘再度與那“五道金”的大塊頭換了七招十四式!
  李蓉一邊飛快揮劍進擊,一邊格格盪笑:“少主,你可真有‘一手’啊……”
  雙錘旋舞如雷奔風號,衛浪雲儘量減少移動,以保護體力為原則,他冷冷的道:“你是說,現在的這一手抑在床上的那一手?”
  飛騰暴剌又掠開去,李蓉妖媚的笑道:“我哪是,你約莫全都行得?”
  衛浪雲鬥然一百一十錘逼退了那大塊頭,硬梆梆的道:“你想嗜試?”
  風擺楊柳似的挪移遊轉,李蓉雙眸如絲:“我有心,你無意,管用?”
  滴溜溜的雙錘滾動著,衛浪雲斜著眼道:“過了這陣,看有緣沒有,嗯?”
  格格一笑,李蓉進退如電,道:“少主,你說得我心癢癢的了!”
  錘影鬥然有如回輪般炫目的滾去,衛浪雲雙手微翻,同時又將大塊頭逼得歪出五步!
  急急跨閃,李蓉尖叫道:“你這死鬼,心就這麼狠法?”
  衛浪雲大笑道:“不‘癢’了吧?這是叫你過癮。”
  劍光雪晃中,李蓉咬牙道:“姓衛的,不要刁,我馬上就叫你見識姑奶奶的厲害!”
  衛浪雲雙錘飛似雷滾,冷笑道:“就這麼‘翻臉無情’哪?乖乖。”
  李蓉劍伸劍縮,像蛇信閃動,又毒又狠又疾,她豎著眉道:“衛浪雲,等你到了我手中,你看我如何來整治你!”
  衛浪雲又是接連一百錘封住了兩個敵人的攻擊,笑道:“你說說看 你待如何整治我?”
  哼了哼,李蓉一邊閃遊攻拒,邊側首叱道:“分出十個人去把那斷了一條手臂的傢伙劈了!”
  立即,有十名“六順樓”的漢子凶神惡煞一樣轟諾著返身而去,他們的目標,竟是那早因斷臂而傷重得無法動彈的包不同!
  大吼一聲,衛浪雲怒道:“李蓉,快叫他們住手!”
  格格笑著,李蓉攻勢越急,道:“叫誰住手呀?心肝。”
  雙錘旋飛,呼轟縱橫,衛浪雲手上加勁,意圖突破重圍,但是,那名“五道金”的人物以及李蓉卻也拼命似的奮力攔截,四周的“六順樓”所屬,更是前仆後繼的一波又一波撲了進來!
  於是,很快的,那十名“六順樓”的虎狼已撲到包不同身前,坐在地下,面如死灰的包不同,突然露齒一笑,這抹笑容如此突兀的展現在他枯槁的面孔上,卻另有一股古怪又陰森的味道。
  十名握刀待斬的大漢驟見之下,具不由齊齊一愕,就在這一愕之間,包不同原來放在手邊的那根七尺長,尾端頂頭並嵌以鐵箍的“毒竿”已驀然暴揮,“吭”“吭”“吭”三聲悶響,三名來敵已被砸得腦漿進濺,倒仰而出!
  同 時間,包不同就地翻滾,青竿猛搗,又一名大漢怪嚎一聲,吃他兜胸戳穿!
  紛紛怒吼,剩下的六名“六順樓”所屬立時蜂擁而上,刀光如雪,自四面八方狂斬下來,包不同奮力以竿掃舞,但見竿身被刀刃砍得斑斑剝剝,痕印縱橫,他身上也已血濺肉翻,頓時又挨了三刀!
  看得清清楚楚的衛浪雲再也忍不住了,他不管自己腿傷又已迸裂流血,不管自己損耗的精力仍尚未曾恢復,狂叱 聲,雙錘暴撞,金鐵之聲驟而震響如雷,團團流光飛騰,宛伴幹百日頭回舞穿射,使出他的絕招“乾陽罩魂”!
  怪叫如泣,包圍住他的敵人紛紛迴避,卻仍有二十多人在 片哀號聲中軀體翻騰,血肉四濺,衛浪雲尖嘯著,又是一記“乾陽罩魂”!
  兵刃橫拋,人體彈跌,再度有十五六名“六順樓”的人員殉命,那名“五道金”的大塊頭也同時打著旋轉往外摔出他的一對“竹節鋼鞭”,整個腦袋全被砸成了肉糊糊的一堆!
  衛浪雲殺紅了眼,卻也更加用脫了力,他喘息得宛已斷了氣般連連踉蹌搖晃,就在此際,左邊寒芒猝映,擦過他的右臂,他反手一錘沒砸著對方,右臂處也已血流如注,皮翻肉卷一一 一條幾近半尺長的血口子!
  並不覺得痛,衛浪雲卻感到一種無比的疲軟來自身子右邊,他猛的往右一斜,那股冷電又流光也似再度飛來!
  咬牙切齒,衛浪雲貼地橫旋,冷電射突之下又空然暴彈,“嚓”的一聲,他的面頰上又裂了一條寸長血糟!
  顧不得報復那傷了自己的人 一 衛浪雲明知那是李蓉一一他雙足硬撐,身形倒射,同時用口咬住左手錘,一柄‘旋頭鍘’仿佛一抹新月的光輝,藍汪汪的尖嘯飛出!
  “ 嚓”一顆人頭振起,“ 嚓”又一顆人頭滾落,那柄“旋頭鍘”泛映著血光倏偏,“噗”聲又切入第三個“六順樓”人物的背脊!
  衛浪雲的身體平彈六尺,錘頭齊揮,錘頭齊出,但見銀芒炫映,又有兩名敵人頭碎如糜!
  逼殺包不同的十人中,如今只剩一個,他雙手握刀,嗔目切齒的猛砸地下的包不同,而包不同卻突然衝撲,將這名大漢子 頭撞翻,兩個人立即便在地下滾騰拉扯,擁踢廝打起來!
  雙目暈黑,五內翻湧的衛浪雲,硬硬吸了口,剛想移身,眼前人影一閃,李蓉已輕巧笑倩兮,站在眼前,同時,四周步履急促,餘下來的十多名“六順樓”角色又再次將他圍住!
  眼睛看出去是一片如霧樣的模糊,心中作嘔,腦袋沉重得似像個千斤墜,衛浪雲極力忍耐,他努力咽了口幹澀澀的唾液,以潤濕一下喉中如火般的焦燥,然後,他沙啞的道:“李蓉,多謝你賜我的兩劍……”
  以自己柔嫩的面頰貼著又窄又鋒利又血跡殷然的刃身,李容清脆的笑了,她道:“對我來說,這是一種無比的光榮,因為我的‘一指劍’曾經沾染過‘勿回島’少主的鮮血,這是樁多麼不容易的事,將來,我會為了這件稀有的傑作而享譽江湖,在我的劍飲了你的血以後,往昔它所沾的那些人的血便完全微不足道了,哦 一 曾經滄海,什麼水還能稱為水呢?”
  衛浪雲惡狠狠的道:“你還會有以後?李蓉,你只會到此為止了!”
  小嘴裡惋惜的“嘖嘖”兩聲,李蓉道:“我替你感到難過,衛浪雲,因為你的神智已不清到連現在形勢的優劣都分不出來了……”
  那邊一一包不同仍在與他的敵人在滾摸廝打……
  後面,古獨航的蟒皮長鞭“劈啪”笞裂了兩名敵人的面皮,“二道金”的繆傳書卻挺刀在古獨航背上劃過!
  當血光湧現,古獨航已凸目如鈴,揮鞭將“一道金”的趙光揚整半張臉抽成了一片血肉模糊!
  “翠竹軒”之前的“四瞳叟”鮑子言力拼舒滄與楊宗,形勢十分不利,但他利用舒滄的移動艱難而將大部分力量轉到楊宗身上,這位有“青龍飛冠”之稱的“花子幫”首席長老,武功精湛,動作狠厲。
  李蓉就像沒事人似的站在原處,“ 指劍”垂地,猩紅的鮮血沿著刃口緩緩淌下,她眯著眼道:“痛不?親親。”
  咬了牙,衛浪雲大罵道: “你這心如蛇蠍的賤女人……”
  嘆了口氣,李蓉一派幽怨的道:“怎麼你也和別的臭男人一樣這麼沒有風度嘛?心裡一燙貼,又是肉又是心的,只要稍稍逆了點毛,便翻臉咆哮了……欸!”
  衛浪雲閉閉眼,聲音又幹又澀,道:“我現在想,怎麼樣才能叫你輾轉呻吟……”
  頓時眉開眼笑,李蓉的模樣有些兒不勝嬌羞:“你呀,說話老是這樣不正經,繞著彎兒把人朝那個地方引……你明曉得我在那時候的樣子,卻在大庭廣眾之間說出來叫人害臊……”
  衛浪雲不禁又好氣又好笑又尷尬:“李蓉,你的確是個厲害角色,女人家像你這樣的可還是真少見,不過,你邪得實在離譜了……”
  李蓉瞇著衛浪雲,以濃重的鼻音道:“你真這樣以為?其實,我是相當懂得感情的人,錯就錯在我容身的這個圈子是個無所不污的大染缸啊……”
  眼角注視著那邊,此刻,衛浪雲發覺那與包不同貼身搏鬥的大漢已翻到包不同身上,此人滿臉鮮血,抓痕累累,他正以一手拼命捏著包不同脖頸,另一隻手去摸靴筩裡的短刀,臉孔赤紅,連氣都快透不過來了……
  包不同危險了!
  李蓉仍在那裡嬌媚的道:“……我這人哪,初看似是很無情的,可是內心卻非常軟弱,花開花落我全有那種悵然的感觸,春去秋來也比準都還要更悲楚於時光的蒼老。一支螻蟻的死亡,一片枯葉的凋零,也能引起我的愁思如夢,欸,我這人 ”
  就在這位女煞星裝模作樣的將自己形容成那等多愁善感的病美人之際,衛浪雲倏然單錘暴掠,左手飛揮!
  尖叫著,李蓉猝退七步,她已不及阻止衛浪雲擲出的另一柄“旋頭鍘”,藍光仿佛新月隕瀉,旋飛而去,那騎在包不同身上,剛剛拔出短刀來正待猛刺下去的仁兄,甚至連怎麼回事也不清楚,“ 嚓”一聲,他的尊頭已帶著滿灑的鮮血橫著搬家 這顆斷落的人頭面孔上,在剎那間猶呈現著方才拔刀刺的兇狠形色!
  李蓉花容失色,氣得混身顫抖,她指著衛浪雲破口尖罵:“下三濫的潑皮,不要臉的臭男人,你竟這麼個暗算人法?你也不怕丟祖宗十八代的顏面?呸,虧你做得出這種醜臟事來,還是‘勿回島’的少主呢,簡直是狗屎還不如!”
  孱弱的 笑,衛浪雲道:“方才你把你自己形容成了李清照,如今你的模樣與 頭髮了瘋的母狗又有什麼不同?可笑可笑!”
  表情立時轉為狠厲,李蓉大叫:“給我殺!”
  十餘名“六順樓”的人物馬上一擁而上,刀光如雪猛撲,衛浪雲一掄錘浪便全部逼退,李蓉倏進倏出兜頭七十七劍!
  雙錘並舞,衛浪雲一口完全截開,這位“玉鳳”身形連滾,自肋下腰後,反手,回臂,托肩,又是不同角度的一百一十一劍!
  衛浪雲奮力招架,四周四十多柄利刃又猛攻上來,在一片金鐵撞擊聲中,他身上又挨了兩劍一刀,三名敵人都吃他砸了個翻跌滾仰!

runonetime 2008-05-29 04:45 PM

第23章 淫娃戲少主b

  一聲淒歷的長號突起,在“翠竹軒”之前,“花子幫”的“紅包袱”長老“仙人仗”金泗握杖蹌踉退出 一他的全身上下,俱被一種又緊又密的紅色絲裝物裹緊,那千線萬縷,形同絲網般的物體纏得除了兩腿之外,其他部分根本不能動彈,如今,他歪斜倒退,左胸上卻血如泉湧 顯然,他已受了致命的創傷!
  這時,“怪魔翁”段凡正以他的“雙股劍”發了狂也似攻擊著“白鶴”官晴,而鮑子言卻奸笑著剛返身回來迎拒舒滄與楊宗,舒滄和楊宗二人,此刻早已痛恨得兩張臉全泛了紫!
   旁竭力支持,衛浪雲卻眼睜睜的目睹金泗緩緩僕倒,他不禁淚水盈眶,心中如割, 股熊熊怒火衝體燃起!
  李蓉加快了攻勢,又格格笑了起來!
  “別難過啦,我的乖乖,這才只是開始呢,那幾個‘花子頭’的好處還在後面,你慢慢的欣賞吧,我保證越來越熱鬧……”
  皿浪雲吃力的抵抗著,他咬牙道:“李蓉,告訴我 件事 一一方才明明官晴在段凡、金泗二位長老夾擊之下十分吃累,他怎麼猶能突然傷了金泗長老?”
  動手處,盡朝對方要害招呼,李蓉卻風情無限的道:“好吧,我告訴你,這就是‘交叉閃騰術’的厲害了,只要我們有兩個以上的人分開對敵,于縱躍可及的範圍之內,藉著雙方在應戰時的身法手眼轉動,於適當的時機裡 聲暗號互換位易敵 一 一,自然,兩人這一交換位置,必然是恰好可以讓交換者進入最有利出手的角度,其中的默契最重要,而經常的演練與靈活應用尤為重要,我便告訴了你,你抓不住竅門也一樣弄不清楚……”
  衛浪雲步步退後了,他重重的道:“只要反應快,出手疾,功力深,這種方法得手的可能性並不大!”
  九十一劍形同飛流罩落,在一片刺耳中的呼嘯中,李蓉笑道:“這可得看什麼人了,不過,經常這種法子都是很有效的……”
  瞪大雙眼,衛浪雲竭力反擊,大聲道:“那紅絲樣的東西又是什麼?”
  李蓉趨身躲過了十七錘,咯咯笑道:“‘天羅網’,知道嗎?那姓童的兄弟兩人也是栽在這‘天羅網’裡……”
  咬著牙,衛浪雲已感到支持不住了,他儘量提著氣道:“方才,是鮑子言施‘天羅網’,官晴藉機會下的手吧!”
  眉眼含春,李蓉身形越快!
  “約莫是吧,怎麼著!你還想替他們報仇嗎?若是有這個想法,乖乖,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吧,你連自己都保不穩啦……”
  驀地
  嘶啞的吼叫又起,古獨航在連起十三鞭中卷飛了七名對手,更抽笞得那個“二道金”的蔡欽連連在地下抱頭翻滾,但是,他自己卻已被另一個“二道金’’的繆偉春 腿蹴在腰間踢倒!
  看吧,幾十柄刀便暴雨般落向古獨航的身上!
  千鈞一髮間,衛浪雲狂嘯著躍身而起,猛旋錘桿的三角底,於是,雙錘上幾十枚嵌合的尖錐立即突脫,有如 蓬冰皰也似閃亮亮的蓬飛暴射而去!
  稍差一線,李蓉的“一指劍”筆直飛刺過來!
  數十名“六順樓”大漢子猝然齊聲狂號,包括剛爬起來的蔡欽在內,各人有捧著頭的,有摀著胸口的,也有抱著肚皮的,個個棄刀拋刃,就像發了瘋一樣又跳又蹦,又滾又翻!
  身在半空,衛浪雲竭力側旋,他的雙錘倒翻,鬥然快不可言的右上暴轉,於是,怪事發生了,仿佛烈日毫光倏而聚集在他兩錘上一樣,頓時光芒耀目,煌煌四射,那光那亮,絢燦強烈的叫人睜不開眼,且更是炫耀不絕的!
  不錯,“比日大雙錘”的第二式;“朝日生輝!”
  李蓉驚叫一聲,飛刺之劍立失準頭,盲目戳偏了一大截,她甫覺不妙,勁風已經撲面,慌張之下她拼命撲落,“唰”的一聲,肩頭上連衣帶肉已被硬生生擦掉了血糊糊的一大片!
  因為衛浪雲氣虛力竭,氣盪血湧,加以受創甚重,這一招展出來的威力已大大減低,僅及平時火候的一半左右,要是在正常狀態之下,“玉鳳”李蓉不但逃不掉,她這顆美好的頭顱怕早就變成一枚爛柿子了!
  斜翻過去,衛浪雲剛好及進橫錘架開了僅存的那個“二道金”繆傳春又加諸古獨航的一刀!
  “當”聲震響,繆傳春歪斜倒退,虎口頓時破裂流血,就這一下,他已經嚇破了膽!
  衛浪雲立即低頭探視古獨航,古獨航正在睜大雙眼,一口又一口的喘著氣,渾身上下,已完全被血浸透了,躺在那裡就像一個血人!
  微弱的,古獨航出了聲:“這 次……少主……又虧了你……”
  衛浪雲目光四掃,戒備著道:“少說話,總掌旗,你躺著歇會,我來守護……”
  喃喃的,古獨航道:“不……要……管……我……少……主………我……我……全身癱軟……五內如焚……雙……眼看出去……也都一……一片……朦朧……少……主……只怕……我不……行了……”
  衛浪雲咬牙叱道:“你說這樣的喪氣話,總掌旗,你靜心歇息,不要再動彈,這裡一切有我,天塌下來先用頭頂!”
  慢慢的,李蓉業已率領她手下十餘名大漢再度圍上,一邊繆傳春亦畏縮的跟了過來。
  常常有人形容女子衣裙不整,神態狼狽有“釵橫鬢亂”“秀髮蓬鬆”“玉肌不蔽”等等字樣,如今,李蓉正是此等情景了,只是,她猶得加上“泥污染臉”,才是形容得真切!
  衛浪雲瞧著她,僵硬的道:“李蓉,剛才你好運氣!”
  幾乎咬碎銀牙,李蓉恨聲道:“姓衛的,我還是真是看走眼了,你在這種負傷累累又筋疲力竭的因境中,居然還能突出重圍又施展那樣精絕詭重的招式傷人,也確是匪夷所思,我差一點便上了你的當,好陰毒,你竟還留了一手!”
  衛浪雲艱辛的道:“我的玩意還多著呢……”
  李容冷冷的道:“不要吹牛,我會有法子對付你的!”
  衛浪雲喘了口氣道:“你試試……”
  重重一哼,李蓉道:“我這法子一定有效,姓古的已經不行了,你亦不比他強,我看得出你早已虛脫,精力亦將耗盡,再加上身上各處創傷,流了那麼多血,一個人任是鐵打的也經不起這樣折騰,你絕不可以再支持多久,不管你有什麼絕活兒,你不能動,使不上力便發揮不出其中精華,所以,我告訴你我要如何對付你,我不會向你接近,我只繞著你兜圈子遊走猝擊,我不沾你,你無法靠近我,衛浪雲,我看你怎麼施展你的狠招,更看你能拖多長久!”
  當然,衛浪雲是明白李蓉這個方法的狠處的,正如她所說,自己是挺不了多久了,時間越施下去,他的希望越發渺茫了……
  谷宣與田壽長仍在那裡死拼,兩人皆已到了骨軟氣竭的程度……
  舒滄不能移動,只憑楊宗和鮑子言追逐拼殺,卻連舒滄 同纏住,而段凡與官晴之爭, 時間也不會有什麼結果……
  不遠處,包不同也已暈絕過去了……
  總括的情勢,對“勿回島”方面說,依然是處處不利的……
  李蓉陰狠的向左右 使眼色,厲聲道:“衛浪雲,我肩上這 錘之仇,你必須以挨十劍來抵!”
  搖晃了一下,衛浪雲道:“我砸死你這妖精…”
  十餘柄鋼刀亮閃, 衛浪雲雙錘立起,繆傳春一個虎跳揮刀砍出,刀尚未夠上位置便慌忙躍開,李蓉冷冷一哼,劍刃飛旋,卻也是稍沾即走。
  於是,拼鬥又開始了,冗長而單調,李蓉率領繆傳春及十 名手下遠遠圍著衛浪雲繞圈子,他們團團打轉,繞來繞去,你 刀,我 劍,此進彼退,互為呼應,卻硬是沒有 個人肯往前湊,衛浪雲不動便傷不著他們,但他們想傷衛浪雲卻更難,時間,就這樣拖延下去了。
  暮色四合,天已近晚……
  轉著轉著,衛浪雲頭暈目眩,心跳如鼓,汗涔涔,氣籲籲,眼睛看出去,一片迷濛不說,四周情景也在幻變跳動,那些疾快圍轉的敵人,更像忽前忽後,重疊分化,一剎浮盪半空,又一剎在驟長驟縮了……
  李蓉的俏臉上浮現著一抹陰鷙又得意的表情,她顯然自得於如今對付衛浪雲的方法,同時她肯定,不用太久,這位力敵萬夫的“勿回島”少主便將要栽於她的手中,這是一樁多麼光彩、多麼露臉的事,從今而後“玉鳳”李蓉的名號必能喧騰江湖,威懾兩道,而且,在“六順樓”的陣營裡,她的身價也會因而高漲,成為舉足輕重的首要人物了……
  灰黯的暮靄在飄浮。它是灰黯中尚泛著一縷沉重的淡紫色的,帶點淒涼落寞的意味,就好似“勿回島”這些日暮途窮的壯士們的心境,大勢如此,他們每個人的情緒全似系著一塊巨石,往下沉,沉,沉,仿佛沉到那 片無盡的灰黯中去了……
  當一切就快瀕臨絕境,當“勿回島”的殘存都已下定決心準備孤注一擲,打算與敵偕亡的時候,那麼一種驚怒的,顫慄的,幾乎像剖剜著心肝 樣慘怖的怪叫出自一名正在圍攻衛浪雲的“六順樓”大漢嘴裡 正好轉到面對山坡的位置 他驟然似見了鬼一樣僵在那裡,只管尖著喉嚨叫喊,像中了魔!
  他這一連串的怪叫,立時引起了李蓉及其他各人的驚疑與憤怒,而這轉動的陣勢便因他這一環的停頓而突兀全部停下來!
  李蓉和其他“六順樓”的各人,神經也已相當緊張衰弱,委實經不起再加負荷了。那名大漢像發了瘋似的僵立在那裡,直著嗓子怪叫,這種氣氛上的感染與意念的威脅乃是異常令人惶悚不安的,李蓉飛快衝上,揚手兩記大耳括,打得那名大漢一個踉蹌,鼻口流血,她一邊尖叱:“你見了弔死鬼啦?叫你娘的頭,看我回去不辦你一個擾亂軍心的罪!”
  但是,那名大漢自然雙目直瞪,形容恐怖,渾身抖動的像抽筋,他面部肌肉僵硬,舌頭也似打了結,說不出話,只能哆嗦著伸出手望山坡下指……
  李蓉目光順著他的手指處望去,這一看,老天爺,她亦幾乎嚇得閉過了氣,眼球子頓時也凸了出來,天,這會是真的嗎一一山坡下,在飄浮迷漫的灰紫色煙靄隱約中,一排排的人影整齊的並列在那裡,像極了來自九幽的鬼魂,更像極了自虛無的霧氳出現的靈魄,卻更似一群從碧波萬頃裡冉冉升起的水底甲士!
  他們一排排的列隊在那裡,肅靜無聲,沒有一點喧囂,他們全是一式一色純黑勁裝,遙遠可見胸前繡縷的白絲波浪圖紋,藍汪汪的鋒利分水刀,一律斜掛身前,黑色的頭巾在晚風中輕輕飄揚 一那是“黑浪衣”,“勿回島”人獨有的黑浪衣,那些,也全是“勿回島”的武士!
  衛浪雲也被對方的驚恐模樣弄得有些愕然了,他怔了怔,然後,小心又迅速的回頭望去,而這一望,他的心腔突然停止了跳動一剎,接著又蹦躍的似要彈出喉管,熱血上衝,雙目濕潤,一股至極的激奮像一股電流通過了全身,這一剎間,他不禁也顫抖起來,嗓眼裡發出了窒噎聲……
  來了,“勿回島”的大軍終於奇蹟似的來了,望眼欲穿的,等待他們,心焦如焚的企盼他們,憂慮著他們,詛咒他們,憤怒的熬著等,傷痛的煎著等,日日翹望,夜夜思念的就等到已經灰了心,絕了念,等到了山窮水盡,逼入最後困境之前,他們卻終於來了 一還好,來的尚不算太晚!
  “二道金”的繆傳春首先沉不住氣了,他受到這種巨大的驚駭之後,也尖起喉嚨發了狂似的叫:“不好……不好了……‘勿回島’的人馬已經逼臨到山坡下了啊……”
  李蓉頓時失去了她 貫的鎮定,手足失措的亂叱:“叫什麼,不要叫啊,還不知道是不是,你休要擾亂軍心,繆傳春,那不一定就會是‘勿回島’的人,你沉住氣……”
  這時……
  谷宣猛向後撤,回頭 看,立時心往下沉,全身泛了涼,就像呆了一樣驟而愣在那裡!
  “四瞳叟”鮑子言,“白鶴”官晴也紛紛脫出戰圈,神色惶急的望向山坡下面,於是,兩張面孔也馬上失去了光彩,變得慘白,變得灰暗,兩個人的五官也像擠成了一堆了!
  歪曲著面容,谷宣冷汗如漿,聲嘶力竭的大吼道:“快一- 弟兄們,我們快聚集為圓陣……”
  李蓉抽了口氣,立時率領她這邊十來人奔了過去,與谷宣、鮑子言、官晴等會合 處,布成了 個小小的圓陣。
  田壽長步履蹣跚的走到這邊,他目定定的瞧著山坡下軍容壯盛,煞氣肅肅的“勿回島”大隊,不由老淚盈眶,扯著嗓子,哈哈笑起來。
  衛浪雲的情緒稍稍平靜,他振奮的叫道:“二叔,是他們,是島上的大軍來了,他們果然趕來,這是奇蹟,二叔,這真是奇蹟,他們的確來啊……”
  田壽長拭去了縱橫的涕淚,喑啞的道:“是的……他們來了……來了……雖來得晚,仍不嫌遲……”
  楊宗與段凡挾著舒滄一拐一拐的走了過來,三個人的二張面孔上,全輝映著一種,湛湛的光彩!
  那是一種欣慰的,崇敬的、感恩的湛湛光彩。舒滄蒼黃的面龐上業已浮現一抹激動的紅暈,他嘴唇抽搐著,喃喃的道:“活佛保佑我,祖師顯靈……”
  低沉的,楊宗道:“我們有救了……”
  搥著腰,大步走到坡邊,田壽長凝目注視,緩緩的道:“一點不錯,是島上的人!好,來得好!”
  暮色蒼茫中, 條高大魁梧的人影捷如奔馬般來近,那人, 邊飛掠,一邊振吭大吼道:“‘幹頃碧波壯黃海’!”
  田壽長全身又是激奮的一抖,回應道:“‘五門甲士勇無回’!”
  來人鬥然站定,他大馬金刀的卓立坡腰,晚煙幻浮,薄靄繞沉裡,他那雄壯的身影,那赤紫方正的面龐,更顯得如此英武昂揚了。神色間帶著那種精悍的世故與堅毅的風範,他凜烈的道:“我是‘勿回島’‘九旭門’首座‘無相刃’厲寒,奉大島主諭前來謁見田二爺,請問答話者何人!”
  田壽長回道:“我是田壽長!”
  厲寒驚道:“果然是你麼?”
  雙眼一翻,田壽長道:“除了我,還會有誰?”
  於是,厲寒身形暴起,凌空飛落,光線暈暗中,他卻也立時認清了田壽長,搶前幾步,他單膝點地,恭謹的道:“厲寒向二爺請安一 ”
  田壽長呵呵 笑,忙道:“快起來吧,厲寒,你們遲到如今纔來,可坑死我們了,展老頭呢?其他的人可都來了?”
  連忙站起,厲寒笑道:“全來了,大島主坐鎮中軍,親率五門,如今都在下面一 。
  說著,他目光四閃,急問:“大隊之前,我們先遣探馬開道,方才聞得探馬回報,說此地似正展開廝殺,待大隊於半裡前舍馬徒步疾進趕至,隱約中果見拼鬥激烈,可是我們甫始列陣待攻,廝殺卻又停止。二爺神態疲憊虛竭,可是二爺所屬,與人對仗?不知又是哪一路的敵人?又不知少主何在?”

runonetime 2008-05-29 04:48 PM

第24四章 五門甲士a

  那邊的衛浪雲哈哈的開口道:“厲首座,我在這裡。”
  循聲躍去,厲寒滿臉喜色的正待向衛浪雲請安,視線所及,卻不由觸目驚心,駭然大呼:“少主,是誰將你傷成這樣?是哪一路的畜生手段如此狠毒!”
  衛浪雲雖然已是疲累得腿肚子打轉,卻忍不住心頭那股子激動與振奮,他語聲喑啞的道:“如果你們再晚來一步,恐怕我們不只是傷成這樣,連命也早送上了……”
  厲寒又悚然又赧然的躬著身道:“屬下等罪該萬死,軍機延誤之過,容稍後再向二爺及少主稟明,目前,首須將侵犯二爺與少主的鼠輩擒殺以示儆!”
  全身痙攣了一下,衛浪雲朝著那邊的圓陣一指:“喏,就是那些位朋友。”
  厲寒神色酷毒及深沉的轉向對方所布的陣勢,陰鷙的道:“放心,少主,他們全是‘甕中之鱉’,一個也跑不了!”
  田壽長擺擺手,道:“先不急收拾這些混帳東西,厲寒把我們的人召上來再說!”
  恭應一聲,厲寒,抖手拋飛一枚拳大的黑球,這枚黑球“呼嚕”升空十丈,“轟”然爆散,於是,一大蓬紅光彩雨映亮沉沉的半空,信號始出,山坡下的“勿回島”人馬立即肅靜無嘩的以極快的步速分成四隊奔向坡上!
  這奔近的四隊人馬,每一隊約有百人左右,每隊的前導者,都高舉著一面大旗,四面黑底旗幟,卻分繡著不同的圖案,九個火烈的朝陽,一片騰卷的風形,一只猙獰的青鯊,一條雄偉昂壯的黑鯨;這四幅飄揚的旗幟,便代表了“勿回島”屬下的四門:“九旭”、“長風”、“青鯊”、“黑鯨”!
  四百餘人同時移動,除了輕促的步履聲外,其他連半點聲音也聽不到,他們行動快,布陣更快,才一上坡,已左右成倒八字形往兩側延伸出去,每一門的旗幟下,便站著此門中的五名好手 一一位首座率同四名“護門”。
  這時,兩列形成倒八字分為四段四門的“勿回島”好漢開始了他們的禮儀,右邊前段,“九旭”旗幟下上站著四名硬把子,為首一個精瘦黑臉的人物首先啟口,大聲道:“‘九旭門’、‘護門’、‘八斬手’襲勇傑率本 所屬叩見二爺,少主!”
  話聲甫落,“九旭門”那百餘名弟兄齊拄刀躬身,接著,“長風門”的五人中最前面那個光頭,氣勢如缸的人也聲如焦雷般道:“‘長風門’首座‘大盾王’曹步前率同本門弟兄叩見二爺,少主!”
  曹步前的手下兒郎方始施禮完竣,左邊前段那位身高八尺,虎背熊腰,臉如重棗,更蓄著 大把金黃色鬍子的巨靈神已洪聲道:“‘青鯊門’首座‘金鬍子’柴志貴率同本門弟兄叩見二爺,少主!”
  這時眾人剛剛直起腰來,後段一排的為首者 一 個結實壯健,肌肉扎實,混身充滿了剽悍的氣息的環眼大漢也緊接道:“‘黑鯨門’首座‘大劈刀’修子雄率同本門弟兄叩見二爺,少主!”
  田壽長與衛浪雲二人勉力支撐著一一答禮,這邊才完,山坡下又已走上三個人來,前行的一位,面圓如月,白皙無須,體形高大魁悟, 雙鳳眼精芒四射,閃閃如電,懸膽鼻,方嘴顧盼之間稜稜有威,氣度高華雍容,神儀自見,他才一現身.立即便似帶來了一股特異的窒懾力量,原來便肅靜無嘩的場面,就更加悄然死寂了,人人噤若寒蟬,屏息垂首……
  沒有屏息垂首的只有兩個人一 田壽長與衛浪雲,這時,只見衛浪雲掙扎著趨前數步撲地拜倒,嗓眼咽噎激動的叫:“孩子浪雲叩謁大叔 ”
  不錯.這人即是江湖上的四大霸主之一,“勿回島”的魁首,鼎鼎大名的“月魔”展履塵!
  展履塵搶到一步,扶起了衛浪雲,這位名震遐邇的武林雄主緊緊握著衛浪雲血污冰冷的雙手,他深切的,慈祥的,真摯的,卻也是痛惜的凝視著衛浪雲,他的身子在微微發抖,雙隱中陰現淚光,良久.才在唇角的抽搐裡顫聲叫:“雲兒……我的兒,可苦了你!……”
  將頭臉埋進了展履塵懷中,太多的傷感,太多的悲楚,太多的委屈也太多的喜悅,衛浪雲再也忍不住淚如泉湧,痛哭失聲。
  這邊
  田壽長大踏步走近,猛吼一聲:“老鬼,你少他娘在這裡充人王,我這條命先與你拼了再說!”
  展履塵一見是田壽長,異常欣慰的道:“老二,多虧了你一 一”
  雙手扠腰,田壽長咆哮起來:“少給我來這一套,老鬼,日子是你訂的,策略是你準的,到了時候卻鬼影不見,島上半個人也沒來,放著我們孤軍奮鬥,浴血苦戰,一場接一場的拼殺, 陣連一陣的衝刺,血流成河,屍疊如山,到了山窮水盡,叫人快宰光了,你們倒耀武揚威的來撿現成,老鬼你以為就憑了這句,多虧我就沒事啦?你想得美,若是不還我一個公道,今天我和浪雲全碰死在這裡,他娘的!”
  鬆開衛浪雲,展履塵揖道:“老二,先別妄動無名火,為兄雖然來遲,卻事出有因,遭逢了人力所不能阻止的意外,決非有心延誤,你也不想想,這等逐鹿武林主盟的大事,有關於百人命的重舉,更且為兄親人的骨肉亦投入此紛亂之中,為兄豈敢絲毫疏失?饒是如此,為兄仍然為耽擱戎機而向你賠罪 ”
  田壽長仍然怒道: “為了你們未曾遵約趕來, “花子幫’、‘蠍子’組合幾乎已全軍盡沒,我的“三十錦貂”連同晏青一個不剩,其餘的人更沒有一個是完整無缺,浪雲也只存了一口氣,這樣慘重的損失,如此悲痛的犧牲,叫誰來負這個責任?!”
  展履塵沉聲道:“造成這樣的情勢,老二,我的愧疚與酸楚決不比你稍輕,但請相信我,我們的確已盡了全力,天不從人願,只能怪我們的運氣差一一 ”
  田壽長面色鐵青,暴跳如雷:“你要給我好好解釋清楚,老鬼,有半點牽強之處我都不會接受,我們要對慘烈戰死的各路弟兄有個交待,只要是人為的原因,哪一個犯了錯也不能饒恕,誰誤的事就殺誰,不管是什麼皇親國戚,通通一樣!”
  微微一嘆,展履塵道:“我會向你解釋清楚的,老二,這不能怨人,要怨,只好怨老天不幫我們的忙,偏偏在緊要關頭出了麻煩……”
  田壽長憤怒的道:“我會聽你說明白,老鬼,你先準備著 一”
  搖搖頭展履塵道:“老二,你平靜一下,等這裡收拾妥當,我自會與你說個一清二楚,到時,你就知道你這頓脾氣發得太過不值了……”
  田壽長咬著牙道:“我必得尋求一個公道!”
  展履塵頷首道:“會給你一公道。”
  十分吃力的走了上來,衛浪雲啞著聲道:“二叔,這會你老別與大叔爭執,眼前的首要急務,是得把‘六順樓’的這幹遺孽解決掉!”
  展履塵目光瞟了過去,道:“他們是六順樓的人?”
  衛浪雲苦笑道:“是的,大叔,在你們抵達之前,我們已經血戰了很久,人已不支了 ”
  展履塵愛憐的撫摸著衛浪雲的頭頂,慈祥的道:“苦了你,也苦了大家,雲兒,你身上的傷勢?”
  衛浪雲忙著:“不要緊,大叔,我還撐得住。”
  入鬢的濃眉微挑,展履塵緩緩的道:“我答應你,雲兒,你與大夥,身上的痛,體內的血,心中的屈,大叔都會替你們雙倍的索取代價,他們將要後悔侵犯了你們 ”
  衛浪雲道:“大叔,我也要上陣 ”
  展履塵和煦的笑道:“乖兒,你受傷不輕,我看得出你的精力損耗的過巨,也已接近虛脫了,你不許再上,好好待在此地休息觀戰,看“勿回島”的兄弟為你們報仇雪恨,你們所做的,已超出你們應做的了,該留點什麼下來,讓其餘未曾賣過力的人去盡點棉薄。”
  衛浪雲急道:“大叔,我挺得住嘛,那些“六順樓”的畜生,我恨不能 個個生啖了他們……”
  展履塵笑道:“好孩子,你不要急躁,如果你真不怕他們那身臭肉染髒了你的嘴,大叔一樣能活擒他們來給你慢慢的咬!”
  一邊,田壽長大聲道:“浪雲,你創傷累累,氣竭力虛,還強掙著上去賣什麼命!給我留在這裡,現在也該是展老鬼他們出力的時候了,娘的,要不怕他們悶得慌了!”
  展復塵平靜的道:“老二,請你暫息雷霆,安心歇兩口氣,少吆喝幾句,那樣,你的體力精氣也必然恢復得快些。”
  瞪大了眼,田壽長卻沒再說什麼,只是嘴裡咕噥個不停。
  衛浪雲無奈的道:“好吧,我便守在 邊……”
  突然,田壽長怪叫:“厲寒 ”
  自那頭,厲寒飛身而來,忙問:“二爺,有何吩咐?”
  吸了門口,田壽長急道:“快,包不同受傷甚重得馬上救治,還有古獨航總掌旗的創傷也不輕,其他掛彩見紅的人也立即給我醫治敷藥,事不宜遲,這就去辦!”
  厲寒沉聲道:“回稟二爺,不勞二爺操心,我方傷者正在救治, ‘九旭門’下更已派出二十餘名弟兄由 ‘混天棒’尉遲深率領往四周搜查其餘傷者了……”
  怔了怔,田壽長移目四顧,果然發覺包不同、古獨航,以及“花子幫”的各位都已被人或抬或扶的移到左後方一株大松樹下,在那裡,正由十多名“勿回島”的大漢待候照應著,更有三名隨軍郎中在十分忙碌的為傷者施醫救治……。
  不禁毛臉 紅,他悻悻的道:“是誰下令救治他們的?”
  厲寒躬身道:“二爺,是我。”
  “唔”了 聲,田壽長道:“怎麼一 我卻不知道?”
  厲寒躬身道:“二爺大約在忙著與島主爭執,及接著在生悶氣,精神未曾集中,是而疏忽了吧?是我 看救傷如救火,刻不容緩,這才悄然吩咐他們立時展開救治工作,生怕遲了有誤傷者,擅自作主,尚祈二爺恕宥。”
  咽了口唾液,田壽長赧然道:“你做得對,娘的,我是又累又氣,一時弄迷糊了……”
  展履塵笑了笑,道:“老二,你可要叫他們來給你診視一下?”
  哼了哼,田壽長道:“不用,你也少來拍我馬屁,等一歇,你若說不出個貽誤軍機的理由來,我一樣和你沒了沒完!”
  展履塵和田壽長情同手足,在一起出生入死已有大半輩子的歲月,當然他也十分了解他這位拜弟的脾氣,更亦對田壽長眼前的心境寄予體諒,田壽長雖是一見面就沒給他好臉色看,又屢屢咆哮叫罵,但他卻毫不在意,以他對別人罕有的寬容來包涵了田壽長的衝撞。
  這時,這位一島之主溫和的道:“老二,別再吆喝了,你不陪我過去見見,“花子幫”的各位長老以及“蠍子”屬下的古老弟?”
  田壽長翻了翻眼珠,道:“現在是時候麼?”
  展履塵有些迷惑的道:“怎麼說?”
  田壽長沒好氣的道:“‘六順樓’那批野種以及他們的同黨還在布著陣勢打算做困獸之鬥呢,我們不先想個法子解決他們,卻急著光顧自己人寒暄作什麼?你他娘吃飽喝足,難怪卻這等客氣起來了!”
  笑笑,展履塵道:“‘花子幫’與‘蠍子’的人生死搏戰,犧牲慘烈,當該先予慰問,至於‘六順樓’的餘孽,你放心,他們跑不了!”
  田壽長怒道:“萬一跑了呢?”
  展履塵道:“我負全責!”
  衛浪雲輕輕的道:“二叔,我們‘千濤門’未見一 。”
  恍然疑悟,田壽長睜大了眼睛道:“老鬼,‘千濤門’可是從山後包抄過來的?”
  點點頭,展履塵道:“不錯,由呂迎風親率。”
  田壽長斜瞄著道:“欸,這些年來,行軍布陣與攻守戰法你倒自我處偷學了不少,否則,你以前用兵哪有這麼精明老練?”
  展履塵一笑道:“是的,多承指點教誨,啟我愚昧夠了吧!”
  嘿嘿一笑,田壽長這才笑了:“老小子,你他娘就會奉承我……”
  跟隨著展履塵不離左右的那兩個人,全是魁悟強壯的體格,又都生了一張木然冷酷,毫無情趣的面孔,看上去就叫人感到心裡冷冰冰的寒悚得緊,這兩個人,是“勿回島”的“島使”,也等於展履塵的跟隨護衛一樣,非但各具一身又強又精的本領,更天生一副又硬又冷的心腸,兩個人是一樣的剽悍,一樣的勇猛,對於展履塵更是一樣死心塌地,他們稱為“怒蛟毒龍”,面皮較白的那個是樊翼升,皮膚泛黑的一位是卜興,現在,兩人挽扶著衛浪雲,隨在展履塵及田壽長身後走向那邊的松蓋之下。
  “花子幫”自舒滄以上,楊宗段凡全掙扎著迎向前來,十分尊敬的向展履塵施禮,古獨航同包不同二人則仍躺在地下,孱弱得連站都站不起了。
  搶上幾步,展履塵急忙攔住了“花子幫”這幾位首要,他誠摯的道:“三位切莫如此多禮,且請就地休息,舒兄,楊兄,段兄這一次多虧你們,卻也太牽累你們了……”
  舒滄沙啞的笑了 聲,道:“島主這樣說就見外嘍,我們為盟幫,又在島主領導之下共襄大舉,巴盼的也就是那個一統江湖大局的遠景,求個生存得快活,我們出力自屬應該,在這等的情勢裡,人命的損傷乃是難免的……”
  展履塵深沉的道:“舒兄,“勿回島”若能成事,便全靠了各支盟幫的撐持協助,如果沒有你們毫無保留的豁命衛護,“勿回島”怕就難定大局了!”
  十分受用又十分榮幸的呵呵大笑,舒滄尚未忘謙上一謙:“客氣,島主,你憑般客氣倒叫我們慚愧啦……”
  展履塵正色道:“交生死朋友,結道義之士,這才能團結無間,同舟共濟,系命融血再做逐鹿天下之舉,有賴各位的傾力支助,我們才有成功的信心,異日設能如願,‘花子幫’與‘蠍子’組合必居首功!”
  舒滄忙道:“島主太抬舉我們了,假如沒有‘勿回島’做後盾,為主力,假如沒有島主的指揮調度,光憑我們,恐怕啥事也成不了……”
  一側,田壽長不耐煩的道:“得啦,都是自家人,淨聒啦些廢話幹嗎Y你們不煩我都膩味了!”
  舒滄一橫眼道:“你就他奶奶只知道掃人興頭,胡煞風景一氣,我們見了島主,能不說幾句話麼?你懂不懂規矩?”
  展履塵笑著連連“嗯”“唔”點頭不已。
  田壽長冒火道:“這等節骨眼 ”
  舒汾聲響更大:“就是這等節骨眼才更有話要說,島主他們在我等瀕臨絕境,生死一發之際適時揮兵來援。解我等於困窘險危之中,這般叫人振奮的場面,莫非我們全裝啞巴不吭聲?你他奶奶的!”
  田壽長叫道:“好,好,我不說話,我怕你,行不?”
  接著展履塵又走過去,親向躺在地下的古獨航、包不同二人殷切慰問,一面交待旁邊肅立著的幾個隨軍郎中務必細心救治;展履塵是天下的霸主之一,又是 島至尊,但是,此刻所流露的情懷真摯無比,他像一座巍然的山岳,卻絕非高不可攀,他令人感受到的並不是只有他的雍容與威嚴,更沁入人心的,是他的親切與慈祥,就宛似面對著一家之主那般的如沐春風,溫暖無比。
   名郎中已開始為衛浪雲調理傷處,樊翼升和卜興二人在側幫忙,衛浪雲就站在那裡,任由他們洗淨傷口,敷藥,包紮,他忍著觸動傷處時的抽痛,面露微笑,但唇角卻在 下一下的痙攣。
  展履塵沉聲道:“你們輕點,沒見少主痛成那樣?”
  衛浪雲忙道:“我很好,大叔……”
  嘆了口氣,展履塵又說一句:“真苦了你,孩子……”
  田壽長悻悻的道:“那就快替孩子報仇,淨站在這裡磨蹭管啥用?”
  展履塵道:“我會替浪雲,替每一位傷亡的弟兄報仇,老二,你不要急,他們哪一個也倖免不了,讓他們先在那裡惴惴不安,人人自危的煎熬一陣,亦何嘗不是一種變相的懲罰?”
  田壽長咬牙道:“但我必須要令他們受到實際的痛苦,我要看他們叫,看他們哭,看他們號啕,他們所加諸我們身上的脅迫殘暴,一定要加倍償還 ”
  展履塵緩緩的道:“這是無庸置疑的。”
  田壽長目光如火,急毒的道:“老鬼,我要活的 一尤其‘三羊山’那幾個人,更要活的……”
  舒滄的神色轉為悲憤,他顫聲道:“島主,我有三位長老喪生在‘三羊山’的人手裡,我要那三個人!”
  點點頭,展履塵道:“他們是你的了,舒兄!”
  田壽長迫切的道:“動手吧?!”
  展履塵道:“好!”
  忽然,衛浪雲開口道:“大叔,你老預備怎麼收拾他們?單個挑還是一舉擒下?”
  展履塵笑得十分冷酷的道:“他們攻擊你們,可也曾正大光明的以一對一?”
  搖搖頭,衛浪雲道:“當然不是!”
  展履塵表情怪異的道:“傻孩子,那麼,我們也當然不是了!”
  臉上閃泛出激奮的光彩,舒滄道:“對,他們用的是什麼法兒,我們便也用什麼法兒,奶奶的,這些下三濫的貨色,如何與他們論公正?”
  展履塵平靜的道:“‘勿回島’自來是人一分,我十分 一不管好歹,全是以這種傳統的對比加以回報!”
  田壽長獰笑道:“老鬼,我喜歡聽你這幾句話,這才過癮!”
  此刻一
  火把的青紅色光芒業以燃亮,映照得這片修羅場宛如白晝,火把執在“勿回島”的弟兄手中,那是一種特製的玩意,兒臂粗的通管燈,中空的心裡浸滿了桐子油, 條同竹心穿過的棉條做芯,燃起來又亮又持久,像是一支支巨大的蠟燭一樣,當然,這也是田壽長的傑作之一。
  那種綠閃閃,猩赤赤的光華跳著映罩住這塊地方,也幻漾著“六順樓”那個可憐又狼狽的小小圓陣,圍成圓陣的人個人面色蒼白,神情惶悚,像是一群沒娘的孩子,似是被人遺棄在那裡了,那麼淒切無主,又那麼驚懼絕望,他們身上血跡斑斑,衣衫破裂,尤其是每個人的那雙眼,更加悲哀畏縮,仿佛他們業已看見了死神在招手,收魂的黑幡在飄揚了……
  展履塵目光冷森四顧,幽幽的道:“看這裡血染周遭,屍橫狼藉,便可知是經過了 連串如何慘烈的拼戰,更可知我們付出了如何重大的代價一一。”
  田壽長切齒道:“現在卻是他們該要付出代價的時候!”
  展履塵聲如金鐵鏗鏘:“厲寒,‘九旭門’備戰,曹步前,‘長風門’備戰,樊翼升, 卜興配合行動,我新親居中軍掠陣!”
  厲寒、曹步前回應如雷,兩人舉手揮舞,右翼的倒八字陣勢立即轉成半圓的包圍圈,左翼亦迅速疊圍於外,形成了雙層半圓之陣;火把的光芒照耀之下,人影幢幢奔掠刃光閃閃生寒,但除了沙沙的步履聲外,沒有任何其他聲息,“九旭”、“長風”兩門的十名好手已挺立陣勢之前!
  展履塵卓立雙層圓陣的正中,他身邊站著田壽長、衛浪雲,以及三位首要,儘管傷夠重,體夠乏,“花子幫”的人也要親眼目睹敵人潰敗過程,宣瀉一下滿心的悲憤,而田壽長同衛浪雲自就更有這樣的心理與責任了。
  猩紅慘綠的火光在跳動伸縮,它映出的形象也就變得十分怪異了,人的面孔在這的映幻下,是那等森酷與怖厲的,泛著死亡的氣息---- 或是肅肅的煞氣,或是恐懼的駭意,呼吸之間,也俱覺憑般冰冷僵麻了……
  “六順樓”的朋友以及“三羊山”鮑子言那些人,全也都是久經陣仗的人物,情勢的有利與否,他們自然心中雪亮,眼前的局面,不要說是他們,便是一個沒有廝殺經驗的人也能看得出情況對這些位仁兄業已惡劣到了一種什麼地步 一幾乎明擺明顯著,他們吃癟是要吃定了,而這個“癟”一吃,不只是栽跟鬥而已,老命賠上了乃是斷乎可言的,在這等如山岳也似的沉重壓力之下,他們那股子絕望與鬱窒已經到達極點,雙方的力量相差得實在太懸殊,簡直不成比擬, 一旦動手,結果乃是可以預期的,除非再有奪跡出現,否則他們是輸得死死的了,連撈本的機會恐怕也沒有。但奇蹟又如何個出現呢?今天一天以來,奇蹟可已是太多了,哪有連串的僥倖不斷的?打這樣毫無希望的仗,最是叫人窩囊不過,明明是個挨刀的下場,卻又必須硬著脖子去挨,心裡不願面子上卻又拉不下來,此般滋味,頂頂難嘗,撐下去能以撐出啥名堂來呢?橫豎也是個輸的,只是口氣,然而,這口氣要用性命去挨,值與不值,就難說了;不過,便忍下這口氣,只怕人家也非逼著吊頸不可,他們曾有過突圍的念頭,卻也只止於是個念頭而已,因為“勿回島”的大軍一到,即擺成一個鉗合包抄之勢,四門在前中左右,一門在後,將他們 開始就圈穩了,根本沒有半點空隙讓他們衝刺,若是強行攻撲呢?他們個個明白,在敵方如此雄厚結實力量之下,他們除了死傷更快,絕沒有第二個下場……
  真的“十年的風水輪流轉”,實則哪用得著十年?只這幾個時辰的光景風水已轉,更是轉得是如此個厲害法;他們合三股兵力包圍凌壓,人家也是以雷霆之威反過頭來倒卷,而且,“勿回島”的手段更加老辣穩練,擺出的陣仗也更叫驚心動魄,一上來,即已罩得他們毫無生路,也氣都是透不過,在這樣的重圍之下,不要說突圍,就連拮抗也令人鼓不起餘勇來了……
  此刻 一
  厲寒挺立如山,氣吞山河般大喝: “‘九旭’在右,‘長風’在左, 二位島使居中切入 ”
  在對方那個小小的圓陣之後,亦已亮起了二十餘枝火把,但顯然埋伏在那裡的人馬不止火把的敉目,時見人影隱現,寒芒泛閃,也不知到底有多少伏兵在那裡;火把的光耀之下,一面旌旗高張,黑底上繡著濤浪如卷,圖形異常雄壯,在這面旗幟之下,早已並排站開五人,為首者身長玉立,俊逸灑脫,好一副翩翩佳公子的風儀,他,即是“勿回島”屬下,“千濤門”首座,“玉面屠夫”呂迎風,呂迎風以及他手下所守的方位,正是截斷“六順樓”這些殘兵退路的方位!
  一聽厲寒的叱令,“金剛斷掌”谷宣已不由心驚膽顫,頭皮發炸,他連忙振吭急吼:“慢著 ”
  厲寒冷然的道:“遲與早,你們這批殘兵敗勇的下場豈有二致?”
  谷宣羞怒的咆哮: “姓厲的,你用不著賣狂, ‘勿回島’也不過憑著人多勢眾,圖個群毆而已,有什麼了不起?”
  嘿嘿一笑,厲寒道:“你們‘六順樓’及其爪牙莫非摃的乃是正大光明的招牌?呸,丟死你家的活人了!”
  谷宣激動的道:“我以,‘六順樓’ ‘大司衛’的身份,要求一場公平決鬥------”
  厲寒強硬的道:“現在的方式,乃是唯一公平的方式。”
  谷宣大吼:“一派胡言 以眾凌寡,以多吃少,算是哪 門子公平的方式?”
  神色凜然,厲寒重重的道:“谷宣,在此之前,你們‘六順樓’和你們的黨羽,對我方攻擊又用的是什麼法子?莫非那不叫以眾凌寡,以多吃少?”
  窒了一窒,谷宣結結巴巴的道:“那個時候……與如今的情勢又自不同……”
  厲寒不屑的道:“有什麼不同?”
  咽了口唾沫,谷宣強詞奪理的道:“我們根本就不知道田壽長與衛浪雲在這裡到底有多少人,而且我們是採的攻勢,一鼓作氣衝刺上來,大家各自為戰,交相混鬥,誰也不曉得誰的人多,誰的人少,所以 ”
  不待他說完,厲寒已怒叱道:“敵情不明,你們豈會貿然行動?交戰拼殺,安能不悉彼此實力?你這滿口謊言只能拿去騙騙三歲稚童,這裡,你用不上!”
  陣勢中田壽長怪笑如梟的接道:“谷宣,你這老王八羔子,死無對證的話你尚可以隨意胡編,現下有這麼些大活人留著,你就混天混日的瞎扯起來啦?你不知道我們有多少人,有多大個力量?放你娘的狗臭屁,你明明白白探悉了我們的底蘊,摸清了我們的情況,這才大舉來犯妄圖落井下石撿現成便宜,如今你們偷雞不著,眼看全軍盡沒,卻又抬出‘江湖傳規’的幌子來了?你是在做夢,姓谷的老狗操,今天你們有多少人便得全擱這裡,任你說得再冠冕堂皇,爺們該怎麼辦還是怎麼辦!”
  谷宣怪叫道:“田壽長,你如此毒辣陰狠,趕盡殺絕,便不怕武林正義的聲討,江湖同道的唾棄?”
    大笑,田壽長道:“別笑掉我的大門牙了,姓谷的,等爺們砍下你們一顆顆狗頭當球踢之後,再看看武林正義是如何聲討我們,江湖同道是怎麼個唾棄我們吧,你他娘的還談得上這些?簡直狗屁!”
  谷宣狂吼:“田壽長,我挑你出來決 死戰 ”
  一仰頭,田壽長鄙夷的道:“你配?”
  谷宣氣得幾乎連肺也炸了,他大叫:“姓田的,不敢應戰的是儒夫、小人、無賴……”
  田壽長呵呵笑道:“你激不動我的,谷宣,不用我來稱量你,今天自有人替我代勞,我安逸逸的等著割你的肉,抽你的筋便行了!”
  谷宣暴跳如雷的喝罵:“你個沒有種,沒有骨氣的老潑皮,你完完全全虛有其名,不是個正經玩意……”
  捻著胡鬢,田壽長不慍不火的道:“多罵幾聲洩洩火,別帶著一股冤氣衝跨了閻羅殿……”
  在谷宣身邊,“四瞳叟”鮑子言冷森的開了口:“田壽長,‘勿回島’空負盛譽,難道果真不敢單打獨鬥,以公平磊落的戰法應戰麼?”
  田壽長哼了哼,道:“姓鮑的,‘公平’兩字,你們沾不上邊!”
  衛浪雲大聲接口道:“對,因為你們根本便不知道,也從來沒有使用過“公平”這個字眼!”
  鮑子言陰惻惻的道:“衛浪雲,不要以為你們以這等卑陋的手段就能佔穩上風,離著那個地步差得遠呢!”
  笑笑,衛浪雲道:“不要安慰自己,鮑子言,那是一種‘掩耳盜鈴’的愚昧!”
  尖聲的,李蓉叫了起來:“姓衛的,有意思和我玩玩?”
  衛浪雲眯著眼道:“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狐狸精,你歇著吧,會有人和你玩,會玩得叫你醉仙欲死!”
  李蓉破口大罵:“不要臉的賤胚子,下三濫,你又當你是什麼寶?姑奶奶若真上路,你這渾貨包管免不了墊底!”
  衛浪雲平靜的道:“李蓉,我會叫你在上道前好好受一番 叫你知道生與死的界線雖是那麼細窄,跨過去卻是多麼不易!”
  李蓉潑辣的叫:“姑奶奶等著,怕的是你沒這個本事!”
  這時展履塵雙眉微皺,威嚴的道:“厲首座,你還在等待什麼?”
  田壽長同是暴喝:“圈上去給我狠殺!”
  厲寒洪聲回應,而他們的聲音甫自唇縫吐出,像一枚焦雷也似震響在空中時,他的高大身形已經猝然斜施,一溜冷電自他手裡暴射,炫目陰森的光華像極了一彎突現又冥的半月牙!
  首當其衝的是厲寒,他大吼一聲,十九掌合湧立退,在呼號的狂 掃湧裡,這一次,他閃電般又攻向了“四瞳叟”鮑子言!
  “無相刃”就是如此的了,看不見他的刀,看不清刀的形,更摸不透刃所指的部位,驀然現隱,倏忽來去,仿佛凝形於虛無,又歸幻於虛無,厲寒身為“勿回島”,五門之首,也是“勿回島”的第一員驍將,在“勿回島”,他乃島主展履塵麾下的一支鐵臂,展履塵對他依恃甚重,視為肱股,他非但武功精湛深厚,所學怪異奇詭,另成一家,他的智謀策略也是頂兒拔尖之選,這樣文才武略俱全的奇士,也只有展履塵才能駕馭,也只有真正的豪主才能擁有此等的高人;千里馬要遇伯樂,如此方能相得益彰。江湖上要成霸業,亦同樣需要人才輔佐才行!
  鮑子言雖然早已有備,但敵人來勢這麼疾速凌厲卻遠超過他的估計,接觸之下,鮑子言更覺冷芒耀眼銳風如削,他飛快的閃避,三十六拐連翩翩翻舞,卻俱似砸掃向空氣中一樣,輕悠悠的沒沾著對方一下!
  就在厲寒身形旋繞攻撲的瞬息,那黑面孔, 臉精悍猛辣之氣的“八斬手”襲勇傑突然凌空一個翻滾衝落,抖手之間,一柄鋒利無比的寬面大號板斧飛劈,“白鶴”官晴,同一時間,另一個“九旭門”下的好手 那是一個獅鼻虯髯的紅臉人物,就宛似一陣風般卷進了對方的圓陣邊緣,手中一只六尺長的金環鋼叉“嘩啷啷”的一陣閃揮掃攪,頓時已將十九名“六順樓”的伙計搠翻了五六個一 “二道金”的繆傳春首當其衝一下子便被挑上了半天高!
  這使長叉的人,乃是“九旭門”所屬的好手之一:“鬧海叉”馬有能!
  尖叱著,李蓉的“一指劍”犀利得如騰蛇般刺來截阻,然而一條兒臂粗細的生鐵巨棒當頭揮至,那運棒之人,嗨,活脫是個擎天柱似的巨靈之神 這位,是“九旭門”中的另一能手“混天棒”尉遲深!
  谷宣也是不好受,當厲寒轉出的眨眼裡, “勿回島”“長風門”首座“大盾王”曹步前業已笑聲雷動般來到,曹步前的兵器只有 面盾,但是,那卻是一面銀燦的鋼盾,盾中心凸出一支三角錐,盾沿四周更是形同齒尖般圍嵌著 圈銳角,曹步前矮胖如缸,行動起來卻疾如狂 卷盪,他的那面鋼盾在他手中團團飛旋,銀光輪閃,仿佛是一支呼轟滾動的冷焰巨球,谷宣這一接上手,立即知道不易相與,而曹步前更非單人獨上,陪著他 同動手的,另有他屬下四名強者一一“小白猿”塗宏、 “人鯊”岳江、 “生死無忌”秀淦、“浪裡龍”馮宇,合以“長風門”五名高手的全部力量,谷宣任是三頭六臂,也不由暗裡喊了天!
  這樣強弱懸殊的局面並不是到此為止,就在雙方激戰過一輪之後,“八斬手”襲勇傑的身側人影倏映,他同門的另一位伙計“攀雲鷹”上官保業已加入,才 朝面,那支“鐵鷹爪”便已兇猛異常的往官晴身上招呼過去!
  上官保這裡一行動,“怒蛟毒龍”樊翼升、卜興二人立時雙雙自左右硬往敵陣切入,二人出手狠辣,招式悍野,身形才落,僅存的五六名“六順樓”大漢便似砍瓜切菜般被斬翻出去,一片鮮血摻合著一片慘號,五六人體全打著轉子摔往了五六個不同的方向!
  怪叫一聲,“鬧海叉”馬有能吼道:“你兩個怎會跑來搶起我的生意來啦?”
  樊翼升的兩尺半“闊棄錘柄劍”閃過一抹冷光,他朝圈子另一邊努努嘴,低沉的道:“有你樂的,老馬,過癮的在那邊!”
  於是,三個人一齊躍撲,馬有能直取李蓉,樊翼升與卜興便包抄向鮑子言而去!
  火把靜靜的旋動閃跳,周遭的人們也毫無聲息,每一雙眼睛全部凝神注視著前面穿掠的身影,注視著那刃芒揮掣,那是影子跟影子在打轉,光華與光華在糾纏,當然,其中牽連著生死,包含著榮辱,也決斷於氣數的消長……
  金鐵的撞擊聲有時像密集的花炮串響,有時如空谷的回音悠忽,有時那麼快的一揚而沒,有時卻迸濺著火星震得人耳鼓發麻,人走和刃嘯帶起風聲,渾然的及尖利的飄旋過來又飄旋過去,眼珠子都跟綴得泛酸了……
  氣氛異常僵冷,而僵冷中晃若盪漾著死者的呼號,晃若聽得到隱冥的慘烈哀叫,這些情況尚未發生,但人人知道,終將發生的……
  透口氣,田壽長向身邊的舒滄道:“花子頭,看吧,今晚上‘六順樓’的朋友和‘三羊山’的伙計們全有得好受的,他們個個都要吃不了兜著走!”
  舒滄咬牙道:“老漢要親手活剮了‘三羊山’那幾個鱉羔子!”
  田壽長笑吟吟的道:“包你如願,我替你找把快刀!”
  在舒滄左側的楊宗也低沉的開口道:“‘三羊山’的人實在狠毒,他們手下得好絕,但是,他們卻未曾想到報應竟來得這樣的快!”
  田壽長道:“這些野種以為吃定我們了,娘的,先前那種氣燄可真的叫衝上了天,這一下,看他們再怎麼個賣狂法!”
  回頭看了看,段凡道:“可惜古獨航古兄與包不同老弟不能親眼目睹這場雪恥之戰,否則,他們心目中的快意必然更勝於我們……”
  田壽長一笑道:“用不著看他們也一樣心裡痛快,娘的,這個情勢有如禿頭頂上釣虱子 明擺明顯著的,對方除非全會七十二變,要不,他們還能往哪裡跑去?”
  平靜如海的展履塵,這時緩緩啟口道:“快了。”
  衛浪雲點點頭,道:“鮑子言怕要首先不支。”
  微微一笑,展履塵道:“好眼力,孩子,‘四瞳叟’的鮑子言的功夫甚佳,但比起厲寒的渾厚沉穩來,他卻稍嫌急躁單薄了點,他能以與厲寒鏖鬥甚久,可是卻終不是厲寒對手,如今又加上了樊翼升和卜興兩人夾擊,鮑子言的精氣又已浮動,這等敵消我長的形態下,他勢必無法支撐下去……”
  衛浪雲低笑道:“好久未瞻仰大叔的武功了,有機會姪兒迫望見識見識。”
  展履塵慈祥的道:“雲兒,你那幾下子業已青出於藍了,絕不比為叔的遜色,稍缺的是一個‘穩’字,假以時日,再加鍛鍊,我敢斷言你的成就必在我們兩老人之上!”
  衛浪雲靦腆道:“大叔別誇我,我自知還差得遠。”
  展履塵正色道:“為叔視你,雲兒,如同已出已生,我對你督責唯恐不嚴,又怎會謬譽於你?是好就好,是壞就壞,我是絲毫也不會加以掩飾的,你如今所具之功力,確已登峰攀頂,少有敵手,但武術之道深瀚無已,仍須勤加磨礪,方能達于至善之境,當然,這個境界是不易達到的,就要看先天的稟賦及後天的努力了……”
  田壽長打岔道:“老鬼,現在不是教孩子談道理的時候,眼前還在熱鬥著,你哪來這等的閒情周致?招子放亮點掠陣才是正經!”
  展履塵笑道:“我早已練就古井不波之性,凝穩渾固之氣了,鬧市若深山,墟集中自似置身古剎,老二,這一點你火候就差。”
  怔了怔,田壽長道:“少給我來這一套,我可不愛聽你那些陳腔濫調!”
  搖搖頭,展履塵道:“你是年紀越大,越往倒活了。”
  眼珠子一翻,田壽長不服氣的道:“訓起我來啦?老鬼,你還是準備著等下怎麼向我解釋你貽誤軍機的紕漏吧,我非叫你好看不可!”
  笑了笑,展履塵道:“你會失望的。”
  田壽長悻然道:“那卻要你說得巧才行!”
  這時,注視鬥場的衛浪雲忽然低促的道:“大叔,二叔,看樣子就要分勝負一一”
  展履塵和田壽長二人聞言之下,顧不得再爭執,急忙將目光投向前面,只見“四瞳叟’鮑子言臉色泛青,氣喘吁吁,“鬼頭拐”揮舞掃掠業已左支右絀,顯出了遲滯艱辛之狀,但是,他的神情卻相反的越變越猙獰,越來越暴戾,更帶著幾分獸性的瘋狂與悍野 人在這種景況下有了這種表情,便只有一個解釋,準備孤注一擲豁出命去了。
  “無相刃”厲寒仍然是一慣的沉穩和冷漠,動作如電,刀隱刀現恍似流光掠影,倏指倏收,樊翼升同卜興的攻擊也逐漸的兇猛,但是,看得出他們兩人雖在有利的形勢下,卻依舊十分謹慎!
  風聲迴旋,人形暴映
  鮑子言手拄“鬼頭拐”,“霍”聲一轉彈飛,斜刺裡,一面朱紅閃亮的羅網猝而罩向了厲寒,幾乎不分先後,彈飛出去的鮑子言揮起九十九拐劈向了那一邊的襲勇傑和上官保!不錯,這又是“三羊山”獨擅的“交叉閃擊術” 撒網的人是“白鶴”官晴,他自有利於己的位置突然出手,橫裡攻擊鮑子言的對手,卻要把自己的對手讓給了鮑子言,二人動作疾速,默契極佳,且施展出人意表,十分怪異突兀,紅網才現,已罩到了厲寒頭頂!
  情況的變化有如電光石火
  樊翼升和卜興暴叱一聲,兩人左掌倏然忽擊,兩條人影便齊齊彈翻向後,厲寒非但不閃不避,反而一個飛躍衝進網中,就像是他一時慌亂沒有搞對方向,自己投進了羅網一樣!
  “花子幫”的三位首要睹狀之下,立時脫口驚呼,舒滄更急得傷腿一瘸,往前便衝!
  一抬臂,展履塵無言的攔住了舒滄。
  幾在同時,官晴雙目放光,大喝一聲,手中天羅網扯緊猛帶,他的“牛角刀”也暴刺網中的厲寒!
  緊緊包裹在“天羅網”內的厲寒,像是混身上下泛映著波動的紅光飛向了官晴這邊,當官晴的“牛角刀”猛向網中刺去的一剎,看上去被裹得像個肉粽似的厲寒竟突的出氣開聲:“叱!”
  這“叱”字如焦雷貫耳,厲寒的一只右手裡仿佛飛起一抹閃電,距離是如此接近,時間拿捏得這般準確,只見冷芒甫現,網眼立破 破裂的大小正好容得厲寒的右手伸出,雙方全是一個猛勁,當官晴在鬥然間憬悟失了算之際,業已不及彌補這個遺恨終生的錯誤了,他的“牛角刀”離著網中厲寒的身體尚有半尺,冷電飛流,“呱”聲悶響,“白鶴”官晴的一只捏網右手齊肘削脫,血肉濺灑,他狂嗥著橫摔出去,全身立時卷縮成一團!
  網裡的厲寒身體突然擴伸,手中似爆出一溜溜的冷風,於是,網裂如絮,紛紛飄散,他卓立地下就像原來便站在那裡一樣!
  猝擊襲勇傑與上官保的鮑子言亦未得手,他揮拐猛劈之際,襲勇傑並不退避,更且挺身以巨斧硬接,鏗鏘撞擊聲響成一片裡,襲勇傑虎口並裂,連連倒退,但鮑子言也被反震得在空中翻滾了六七個空心跟鬥,落地的一剎又與撲上來的上官保石火般互換了七招二十一式!
  這就夠了,當鮑子言一口氣應付過這一輪激鬥之後,目光掃處,也已發覺他們認為百無一失,可以奇襲卓絕有效的“交叉擊術”竟失敗,而失敗的代價卻是他第一號手下的一條臂肘 也等於是一條生命!
  倒地的官晴,已經被“青鯊門”的人馬迅速倒拖著出了場外!
  寒厲的大呼,鮑子言面孔扭曲:“放下阿晴,你們這些齷齪歹毒的畜生!”
  一面吼叫,他一面往官晴被拖走的方向衝來,於是,“青鯊門”首座“金鬍子”柴志貴掀金髯拔戟大笑道:“好狗操的,我早就等得心急手癢!”
  卻沒有俟著柴志貴“煞癢”,鮑子言才衝幾步,厲寒已經自空而降,人在空中,一抹寒光便閃向鮑子言頭頂!
  “鬼頭拐”暴揚橫掃,鮑子言狂叫道:“我和你們拼了!”
  厲寒側掠,反手一百一十刀!
  鮑子言揮拐攻守,神色狠厲如鬼,拐影縱橫中,他一個勁往前衝刺!
  右邊人影倏閃,襲勇傑人隨斧進,橫截鮑子言,鮑子言嘶烈的吼叫,回拐猛搗,而左邊,上官保的“鐵魔爪”扣腦落下!
  厲嘯著,鮑子言汗水揚灑,拐出急收,仰頂上官保,尚不待他夠著位置,厲寒鬼魅也似一閃而至。
  狂暴的嗥叫,鮑子言上仰的“鬼頭拐”拼命下壓,卻已稍遲,腰間血光立湧,已被厲寒的“無相刃”開了一道半尺長的血口子!
  “嗷 ”
  咬牙窒吼,鮑子言揮拐搗著掠身而過的厲寒,尚不及換招,襲勇傑的大板斧已削掉了他肩頭的一大片皮肉!
  神色淒厲的怪叫著,鮑子言瘋了一樣三十九拐合罩襲勇傑,襲勇傑半步不退,悍然以斧硬接;又是一陣金鐵交擊,又是震人耳膜生痛的激盪,兩個人齊往後退,鮑子言踉蹌的身形尚未站穩,厲寒飛閃向前,蹲身暴旋中,右手倒揮,這位“四瞳叟”的一條左腿便怪異的筆直拋出,血噴如雨,在這眨眼間,鮑子言的雙目四瞳立時便疊聚僵凝了!
  樊翼升、 卜興、上官保三人分自三個不同的方向又往鮑子言撲來,三個人的三樣兵器便毫不容情的往下劈落!
  冷冷的,厲寒的聲音傳了過來:“留活口,你們忘了?”
  三個合聚的殺手急忙又倒翻回去,地下,鮑子言咬牙欲碎,五官扭曲,渾身血汗狼藉裡他猶不認輸,抹了把血汗,他用力撐著拐身想站起來,一邊凸突的眼球,嘶啞悲烈的大叫:“下流無恥的‘勿回島’……不知江湖道義為何物的一群禽獸……我與你們拼到底……我讓你們分了屍也不認栽……我……我和你們拼……拼……”
  上官保大喝道:“鮑子言,你還不丟下傢伙乞降,真想遭到凌遲碎剮之苦?”
  痙攣著,鮑子言形色猙獰可怖:“‘三羊山”只有斷頭鬼,無活降人……”
  襲勇傑嗔目怒叱:“放你娘的屁,你賣狠找錯主兒了!”
  挺立如山的厲寒一揮手道:“拿下!”
  暴喝一聲,雙手血淋淋的襲勇傑第一個衝上去,大板斧微起猛斜,狠劈而出;鮑子言吊著一條斷腿,血糊淋漓中他搖搖晃晃的揮拐便截,但是,這時他不是襲勇傑的對手:“當啷”一聲震響,他的“鬼頭拐”脫掌飛拋,斜刺裡,卜興一閃而入,抬腿就踹了鮑子言一個大馬爬!
  伏在地下的鮑子言猶待掙扎,樊翼升搶步上前製住了他的穴道,六名“青鯊門”所屬一擁而上,橫扯著拖出;望著鮑子言被拖扯在地下的身體,襲勇傑恨恨的道:“若非有諭禁止,我真想大卸了這老小子!”
  卜興笑笑沒有說什麼,而厲寒又在下令:“勇傑,上官保隨我包圍谷宣,二位島使直取李蓉!”
  在“勿回島”“長風門”的五名好手圍攻下,谷宣早已是捉襟見肘,招架吃力了,尤其令他難對付的便是“長風門”首座“大盾王”曹步前,這位“大盾王”仿佛是不知道“死亡”為何事,一上手便是狠拼猛攻,豁出去不要命的架勢,那股子凶暴勁道,實在防不勝防,曹步前的武功是要比谷宣上差上一點,但差距並不大,兩人單打獨鬥,谷宣縱不致敗,要絲毫無損的戰勝曹步前已屬不易,何況眼前除了曹步前之外另加上他全門那四個好手?這猶不說,谷宣在現下這“四面楚歌”的重重包圍之下,在氣勢上也已先餒了勁,心裡頗受威脅,便有十成功力也發揮不了十成了,因此,於此等場面中,他還哪有個勝望?
  鮑子言、官晴血淋淋的落敗遭擒,谷宣全都看在眼裡,越是這樣,他越覺得心驚膽顫,惶恐失措,他更明白,鮑子言與官晴下場,亦正乃他的寫照,遲早,他也逃不了這一劫,叫人難受的是,這 劫的內涵卻多麼悲苦焦酸。
  一聽到厲寒招令襲勇傑、上官保前來圍攻自己的聲音,谷宣立覺全身泛冷,一顆心往下直沉,驚恐交集中,動作稍慢,“嗤”的一下,曹步前的網盾已在他肩頭上見了紅!
  挫步後退,谷宣雙掌飛揚,奮力逼開了緊跟上來的“小白猿”涂宏與“生死無忌”季淦,而襲勇傑和上官保也已夾擊而來!
  揮汗如雨中,谷宣一面拼命抗拮,一邊怪叫道:“餵,餵,你們多少講點規矩,講點道義行不行?哪有像這樣較鬥法的?居然以兩門合聚之七名好手,圍攻我一個人?傳揚出去你們也不好看吧?”
  倏進倏退, “大盾王”曹步前身旋如螺,他大笑道:“這是看得起你,大司衛!”
  襲勇傑斧起似能劈山,挾著雷霆之力猛攻:“我們是沿用貴“六順樓”的法子!”
  “生死無忌”季淦的“蛇頭鞭”與短匕首跟著交相揮擊,邊潮弄的道:“谷大司衛,假如你能投胎轉世,下輩子我與你單挑!”
  團團打轉,四面衝突的谷宣竭力抵擋,喘息籲籲:“你們……是安心不要……要臉了?”
  曹步前運盾如飛,揮舞凌厲:“和你,談得上要臉與不要臉麼?”
  堅立而緩慢的,厲寒走到近前,他平靜的道:“谷宣,“勿回島”“九旭門”首座‘無相刃’厲寒特來求教。”
  心裡叫了一聲媽,谷宣臉色大變:“什……什麼厲寒……你也……也要上?”
  “小白猿”涂宏一閃便是九招連出,他尖笑道:“落水之狗,誰人不打?”
  谷宣尚未及回答,那邊,一聲尖叫傳來,李蓉已不知被誰打了 個溜地滾,披頭散髮,形似瘋狂般正自地下躍起!
  目光不動,厲寒道:“用不著替那女人擔心,谷宣,她挺不了多久。”
  掌聲重疊,呼轟揮劈,谷宣吃力的道:“你們不能……不能這麼卑鄙……”
  森森的光芒一射而隱,谷宣慌忙閃躲,這一刀雖然未中他已經覺得肌膚泛涼,體驗到了厲寒功力的精湛凌猛!
  當谷宣這一股驚悸尚未平復下來,厲寒身形暴掠,十七個翻滾十七刀有如一刀卻分成十七個方向刺來,谷宣飛快旋閃,雙掌縱橫交擊截攔,一剎間,卻猛然感到胸前一陣火辣 曹步前的鋼盾揚翻,已經帶起了他胸膛上的好幾塊人肉!
  沉掌怒攻曹步前,谷宣方始吐勁,自己腰眼驟而一掠,冷電伸縮炫目,他才施出一半的掌勢立刻失去勁道準頭,同時,膝蓋部位也緊接著傳來劇痛 上官保的“鐵鷹爪”扯著他猛 絞,這位“六順樓”的“大衛司”大吼一聲往後倒退,膝蓋骨雖未裂,卻又被硬生生扯掉一塊肉!
  這一扯後的痛苦,真是痛徹心肺,谷宣只覺得左半身子一軟,整個人便朝側倒,他雙臂揮抖甫始勉力掙起,“生死無忌”季滏的“蛇頭鞭”已“嗖”的纏上他的雙腳,飛快橫帶,谷宣重心頓失,狗吃屎似的被拋出三步!
  滿眼的暈黑,翻湧的血氣,加上全身的劇痛,谷宣受到震蕩的腦袋尚未清醒過來,五件兵刃已按上他的身體,在感覺上竟是那般快法,等他神智才定,也已發覺自己被捆得難以動彈了。
  就在這時
  李蓉渾身血跡斑斑,頭髮披散,突的架開了馬有能的長叉,一個跟鬥自尉遲深的棒沿邊翻過,“一指劍”暴指樊翼升,同時撤身便往外衝!

runonetime 2008-05-29 04:49 PM

第24四章 五門甲士b

  冷笑一聲, 卜興橫裡飛截,包著鐵頭的“三節棍”嘩啦啦”摟頭便砸:“跑?哪裡跑!”
  蓬散的長髮烏雲般灑揚,李蓉一個跟鬥倒翻回去,“一指劍”斜起上挑, 卜興冷笑著以尾棍硬截,前、中兩段棍身卻倏然折彎擊落,李蓉一劍戮空,只好再度退身,但是,她這一退,馬有能、尉遲深、樊翼升等又已圈圍上來,將她那原本十分渺茫的一線生機也切斷了!
  厲寒又狂亂的叱叫,李蓉也已紅了眼,橫了心,豁出命去,她的“一指劍”揮舞穿射有如蛇飛虹掣,波波閃炫,溜溜交織,在一輪兇猛的反撲中,她竟對準了卜興暴搶而進,七十九劍宛若一把灑開的光雨罩向了卜興!
  卜興大喝一聲,三節棍潑瘋般反卷而起,同時毫不稍讓的悍然迎上
  刃耀棍舞,人影一觸即離,卻又一接,於是,只聽得連串的交擊之聲盈耳, 卜興一盤旋斜出六尺,肩頭血痕殷然,而李蓉卻也踉蹌後退,手摀右胸,面色慘白如紙!
  “躺下!”
  樊翼升叱喝著劍如匹練,飛閃而至,李蓉倒仰身,“一指劍”猛點,“當”的一響點上了樊翼升沉重的劍身,這一點之勢,竟將樊翼升那等雄渾運劍力道震斜,但是,李蓉自己也被猛然反彈得橫摔地上!
  好個強悍的女人,她背脊才一沾地,仍不屈服,一挺之下又待躍起,這一次,她可是吃足苦頭了 剛在她躍起尺許之際, “鬧海叉”馬有能的金環長叉飛快的刺來,“哺”聲插進了這只“鳳凰”的大腿,藉勢一扭一拖,聽吧,李蓉的慘叫聲像是能絞斷人的肝腸,那麼顫抖又那麼尖銳的傳得出三裡遠……
  雙手執叉,馬有能又狠狠往前一撐,李蓉汗溶著淚糊滿了一臉,雙眼上翻,全身痙攣,兩隻手全都深深抓進了泥土裡,張大了嘴只有出氣沒有吸氣的份了,那模樣,難看是難看,卻也頗叫人心中可憐:衛浪雲有些不忍,想要出聲招呼一下,卻又覺得不便,他眼角偷瞄,發覺“花子幫”的三位首要正在全神凝注,目突齒現,表情上,那是一副快意的滿足與殘酷的興奮神色 他們恨不能生啖了李蓉!
  還好,這時厲寒開了口:“夠了,有能。”
  猛力拔叉,鮮血四濺中,馬有能暴烈的道:“賤婦,你運氣好,否則馬老爺能挑著你繞上十個圈!”
  癱瘓在地的李蓉,如今氣息奄奄,痛得渾身抽搐,就像叫人把筋骨全弄扭了一樣的難受,她心裡明白,耳朵聽見,卻哪有力氣回話?
  將長叉往地上用力一蹴,金環震響中,馬有能大喝:“來人呀,捆下去!”
  當幾名“勿回島”兒郎奔過來替李蓉上綁的時候,厲寒快步來到展履塵之前,他躬身道:“啟稟島主示下!”
  展履塵道:“先帶下監禁起來,等一下再詳加拷問,問完之後,‘三羊山’的餘孽便交由‘花子幫’舒幫主處置。”
  厲寒道:“遵諭!”
  忽然帶些歉意的一笑,厲寒又道:“今晚這場仗,打得不甚利落,也請島主一併包涵!”
  哈哈笑了,展履塵道:“還可以,比起你一向的戰功來,不算最好,可也不能算是最壞的。”
  於是,厲寒退身下去交待上命去了,展履塵又向來到身邊的“大盾王”曹步前道:“由你負責督導他們清理戰場,收拾善後;該埋的埋,要燒的燒,把敵我遺屍分出來,不要混在一起,另外,我方頭目以上的成仁弟兄須得專為處理,以便祭奉,更昭忠魂!”
  曹步前恭謹的答應著自去,這時,“勿回島”方面的陣形也已散開,各門在忙著各門該做的事,一時人影幢幢,來往不絕,火把的光芒漫山閃動,這個荒坡野地,此刻倒反似墟集般的熱鬧起來……
  朝前邁進幾步,舒滄誠摯的道:“島主,承你體諒,給了我們這個報仇的機會,我們委實打心底感激,若非島主的大力,本幫屈死的幾位長老恐怕九泉之下永也難以瞑目了!”
  展履塵沉聲道:“舒兄不須客套,‘花子幫’與‘勿回島’原本即是一家,情同手足,血融于水,並無彼此之分,因此,你們的仇敵也就是我們的仇敵,你們的善惡同樣也是我們的善惡,是以我這樣乃是理所當然之事,舒兄道謝,反是見外了。”
  連連拱手,舒滄笑道:“是,是,島主見教極是,是我太迂了……”
  田壽長眼角一吊,道:“花子頭,大家直來直往,剖開心胸見陳,這才是磊落行徑,別耍那一套假客氣,老子看不慣!”
  舒滄惡狠狠的湊近了田壽長的耳朵道:“你給舒爺爺閉上你那張烏嘴 你懂得什麼羊上樹?”
  呵呵一笑,田壽長道:“聽聽,你說的這些話像是些人話麼?娘的皮,明裡一套,暗裡又一套,老花子,你倒會耍心機呀!”
  他兩人在這裡窮抬槓,那邊衛浪雲已插了過來:“二叔,那個李蓉,在交給舒大伯之前,我可要先整治她一下,這賤人偷給了我好幾下子!”
  田壽長點點頭道:“沒有問題。”
  舒滄笑道:“中,中,只要你留她剩口氣交給我便行!”
  田壽長忽然有些感觸的道:“想想,這江山也真難爭……”
  一模眼,舒滄道:“又有誰捋了你的老鳥了?猛古丁這麼個愁眉苦臉法。”
  田壽長一本正經的道:“說真的,花子頭,我們這邊兵強馬壯,軍心如虹是不錯,但你回想一下,我們那些對頭不也都實力雄厚,聚軍精銳?我們士氣高,他們卻也剽悍得緊,這連串的火併下來,他們居然沒有投降潰散的情形,差不多每場戰全是從頭至尾,有始有終,不拼到最後分不出勝負來,像這樣扎實,硬碰硬的幹,等到江山成鼎,我們便贏了,那犧牲怕也慘重得很啦!”
  沉默了一下,舒滄道:“不過,這些王八羔子也算是有種的了……”
  一邊,楊宗靜靜的道:“不過,話又得說回來,要有收穫,必先耕耘,天下沒有不勞而獲的事,總得多少付出些代價才行;農人春播夏耕秋收冬藏,灑汗於禾土,商賈聚集財資,以之為本求利,都是辛苦與代價,只是,我們為了要定鼎武林,一統江湖,耕耘的卻是血肉刀槍,付出的乃是生命罷了,我們是這樣的做法,對方又何嘗不然!大家都在這上面競爭,結果的血腥自是難以避免的了。”
  田壽長笑道:“楊兄,你說得頗有道理……”
  舒滄得意的道:“肚子裡有點玩意的人,天下並非只有你一個,老猴子,怎麼樣?也叫你見識到了吧?”
  “嗤”了一聲,田壽長道:“你是弔死鬼賣肉,死不要臉,人家楊老言中有物,見解精闢,這只是說人家楊長老如此呀,你又不是楊宗,有什麼值得誇耀的?”
  舒滄搖頭晃腦的掉了一句文:“亦有榮焉……”
  田壽長嘿嘿,笑道:“行了,老花子,別叫我笑,你肚皮里那幾滴墨水便好歹留著找人賣弄去吧,我這兒,免了。”
  剛才趁便繞了 圈,展履塵已經走了回來,他皺著眉開口道:“奇怪……”
  一聽著這兩個字,田壽長便冒火道:“奇什麼怪?何怪之有!又有什麼奇事衝著你啦!”
  展履塵四周環視,搖頭道:“‘六順樓’、‘三羊山’那邊,除了被我們擒獲的幾個人之外,居然會沒有一個活口?”
  田壽長哼了一聲道:“你想說什麼嘛?!”
  展履塵慎重的道:“怎麼沒有活口?是我們們乾得狠抑或他們的大沒種?”
  田壽長悻悻的道:“你這話問得奇怪一 雙方一上來便是個誓不兩立的架,誰也不想誰活下去,且敵眾我寡,大家都紅著眼廝殺,在這樣的情況中,老鬼,哪會有活口留下?當然就拼了個滿地遺屍,遍野血流了……”
  微喟一聲,展履塵道:“這麼說來,對方也是相當強悍了,至少,比我們當初起兵之前所預料到的要硬扎得多!”
  田壽長不大甘願的道:“有那麼點意思……”
  展履塵道:“瞻望將來,只怕仍有一段荊棘險道在等我們去闖 ”
  捻了根汗毛猛的扯下來,田壽長一齜牙道:“這還用你說?”
  展履塵緩緩的道:“方才,在那等優劣懸殊的局面下,對方非但不降,更且狠拼至最後 人,不到血濺身死,決不罷手,這樣的氣勢乃是相當可怕的,老二,我們萬萬不能輕敵,以後務須戰戰踏實,步步為營,否則,一旦疏失,便將遺恨終生!”
  田壽長道:“話是這樣說,做也這樣做,但你卻不必看得太過嚴重,我們的敵對者有種是不錯,可是也狠不上天去,剛才,他們那幾個龜孫子乃是拿鴨子上架,硬著挺的,其實情勢所迫,不硬著挺也不行,難道他們心裡不明白,只要我們給他們一條能走的路走,他們不連滾帶爬的逃之夭夭,才有鬼了;防著點是對,把對頭看得太高亦未必是上策!”
  展履塵嚴肅的道:“寧可高估,不可輕敵,老二,我堅持我的原則!”
  毛臉一板,田壽長道:“堅持就堅持,誰有精神來和你爭這個?”
  一看兩位老叔又要弄扭,衛浪雲急忙賠笑道:“大叔,你老也夠累了,何不進屋去歇歇腿?我叫他們泡上 壺好茶,先給你老潤潤喉,這 路來,大叔必是好久沒正經舒泰一下了……”
  “嗯”了一聲,展履塵頷首道:“好吧,還就是你這孩子孝順,不惹我生氣……”
  話中有刺,田壽長火道:“我可不知道在這裡誰配我去孝順?我他娘又不缺個祖宗供著,犯得上那等的巴結?”
  展履塵瞪起眼道:“怪了,我又沒說你,你發什麼熊?”
  田壽長一挺起胸道:“怪了,我又不是指你,你又發什麼熊?”
  連忙插到二人中間,衛浪雲央告道:“二叔,你老別生氣,姪兒對你老也是一樣的孝敬 ”
  眼珠子一翻,田壽長怒沖沖的道:“少來拍我的馬屁,娘的,見了大叔忘了二叔,簡直大逆不道,一提起來,我就悔不該允了你娶老婆!”
  驀的一呆,展履塵還當是自己聽錯了,他小心翼翼的問:“老二 你說,你是替誰娶了老婆?”
  話一出口,田壽長也是一呆,他知道自己失言了 固然,衛浪雲娶親之事,遲早也得告訴展履塵知道,但卻不是現在,更不是他們兩個正在氣頭的節骨眼上,這 下,田壽長不由得發了慌!
  衛浪雲也頓時冷汗涔涔,手足失措,愣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了……
   見這光景,展履塵便猛的心腔子抽緊,血脈賁張,一股滔滔怒氣往後腦門子上衝,他咬著牙道:“老二,你還沒問答我 你替誰娶了親?”
  咽了口唾味,田壽長乾笑道:“別這麼大驚小怪,鼓著一雙牛蛋眼像要吃人一樣……事情呢,並沒有什麼大不了,那是一時權宜之計,當時的情形你不知道,其時我也有我的苦衷,迫不得已嘛,如果你在這裡,也一定會一 ”
  展履塵不待他說完,已雙目如火般叱道:“少廢話,只要回答我的問題!”
  田壽長縮了縮脖子,色厲內荏的道:“你吆喝什麼?我也沒有犯下滔天大罪,還值得你如此吹鬍子瞪眼?發威也要找地方,大庭廣眾之下,你一一”
  展履塵厲聲道:“老二,你說是不說?你可是逼我請出家法宣示大哥的遺命來治你?”
  這“殺手 ”一出,田壽長就似孫悟空戴上了金箍咒,嚇得臉色一變,期期艾艾的說不出話來了。
  一扭頭,展履塵怒問衛浪雲:“你娶了媳婦啦,是不是你娶了媳婦啦?”
  頭皮發炸,渾身燥熱中偏冷汗如津,衛浪雲垂首無語,站在那裡吶吶的不敢答話,駭得一顆心幾欲躍出口腔……
  大吼一聲,展履塵咆哮道:“聾了,你這畜生也和你那混帳二叔一樣變聾了?你們倒是回話呀,一對老小啞巴、白痴、瘋子!”
  抖了抖,衛浪雲雙手緊扭,噤若寒蟬,頭都不敢抬了…… 。
  田壽長本想硬著頭皮頂撞幾句,可是一見展履塵那等憤怒激動的模樣,知道他拜兄乃是動了真火,這一來,他就有些心裡發毛了,況且為衛浪雲擅自主婚之事在規矩上原本說不過去,他乃坐實了“僭越”之罪,己身有虧,哪還敢再出言頂撞?一向老氣橫秋,百無禁忌的“百竅心君”這時也只好悶著頭裝龜孫了。
  雙袖猛拂,展履塵回過頭來轉向舒滄,而舒滄正待移步開溜,這一吃展履塵望定,溜也溜不脫了,花子頭訕訕的站住,十分尷尬的搓著手在咧嘴憨笑……
  凜烈的,嚴肅又沉重的,展履塵緩緩的道:“舒兄一直在此,必知此事始末,尚請見示一一田老二可是確為浪雲私自作主娶了媳婦?”
  實說了不是,不實說也不是,舒冷進退維谷的僵在那裡,一張胖臉的表情異常古怪,更漲得通紅……
  心裡雖已猜中,展履塵卻仍要求個實証,踏上一步,長長一揖道:“敢請問舒兄明告!”
  這一來,舒滄承受的壓力太重,不說也不行了,他不敢面對展履塵的目光,更避開田壽長焦急的示意,結結巴巴,提心吊擔的道:“呃……這個……這個……是的,島主,田老二……替浪雲,……呃,娶了一房媳婦……”
  猛一跺腳,展履塵雷鳴般吼:
  “好個田壽長,你做得好事,你竟敢如此蔑視於我?!我要重重的懲治你們這兩個大膽東西!”
  田壽長的一張毛臉青一陣,白一陣,卻站在那裡憋著聲不吭氣,衛浪雲更是深垂著頭,眼皮急速跳動,體內忽冷忽熱,雙腿發軟,牙齒全將嘴唇咬破了……
  展履塵原本又圓又白的面孔,這一剎那竟朝橫裡扯扁了,更漲紅泛紫,他暴跳如雷,聲嘶力竭的咆哮:“你們就自行作了主了?你們眼中還有我這個人麼,認為我是兄長尊親麼?這樣的大事,我一生中最期望的日子,你們就如此的給我糟塌掉?反了反了,你們通通要造反了……”
  硬起頭皮,舒滄手心裡捏著一把冷汗,他期期艾艾的勸說道:“島,島主,呃,請暫息雷霆之怒……這其中,實另有原委,乃是,乃是 時迫不得已,事前,大夥可是 再商議,數翻斟酌過的……”
  大大的喘著氣,展履塵咬牙道:“我斷乎不能輕饒了這一老一小兩個混帳!”
  舒滄咽了口唾液,吶吶的道:“這件事,當時也是從權之計……我們也頗費過……呃,費過一番苦心……”
  田壽長這時才縮著脖子,小心翼翼的道:“展老鬼,唔,二哥,你先別發火,我有解釋 ”
  “呸”了聲,展履塵大吼:“你這老而昏庸的東西,你還有屁個解釋!”
  湊近了來,田壽長苦著臉道:“你就少罵兩句,給我留個面子行不?大庭廣眾之下,這樣叫我如何下得了台?二哥,就算你是我二爹吧,也得多少顧著我的臉皮……”
  重重一哼,展履塵怒道:“面子?田壽長,你還知道要面子,顧臉皮?你連長幼上下的排序都不管了,連自己的權責身份都忘了,哪還有面子臉皮給你顧著?”
  田壽長心裡一火,頂撞道:“展老二,你是怎麼的了?給你鼻子長了臉啦?威也發過,人也罵過,卻仍在這裡嘮叨不休,你有完沒完?”
  狂笑一聲,展履塵道:“好呀,你居然指責起我來了?田壽長我沒個完,怎麼樣?你能狠上天去?你還能教訓教訓我?”
  田壽長大叫著:“展老二,展老鬼,你休他娘的欺人太甚,我們在浴血苦戰,幾瀕絕境,咬著牙含著淚的一陣接一陣與敵人打硬仗,毒日頭曬,風吹雨淋,堪堪就只剩下這 口氣,好不容易眼巴巴望著你像個老太爺似的大搖大擺來了,卻把我們當龜孫一樣又熊又罵,半點好臉色不給看,你便用家法辦我吧,請出大哥的遺命來治我吧,我今天一頭撞死在這裡,也不受你這鳥氣,皇天啦,你怎麼不睜眼看呀?這還有沒有 點人味,有沒有 點公理呀……”
  展履塵叱喝道:“你,你在胡叫亂嚷些什麼?”
  連連跺腳,田壽長幹嚎:“我與你這老東西拼了……”
  展履塵不禁又急又怒的大吼:“你瘋了?田壽長你簡直不顧身份,有失體統!”
  田壽長怪叫道:“事到如今,我還顧什麼身份,要什麼體統?我他娘活不活全無所謂了,人一豁出去,任剮任剜都認命,我還怕個卵蛋?!”
  臉色一沉,展履塵厲叱:“給我閉嘴!”
  田壽長跳起來叫:“我光閉嘴顯不出你的威風,我撞死給你看 ”
  一個踉蹌前攔腰抱住了田壽長,舒滄道:“老猴子,你這是幹什麼?島主說你兩句全說不得了?快別鬧啦,四下全是自己的兒郎,看在眼裡也不怕傳出笑話?”
  田壽長一邊掙扎,一面叫喊:“放開我,放開我,人是 口氣,佛是一爐香,我寧可死也咽不下這口氣……”
  舒滄緊摟著他,連聲的叫:“快靜下來,老猴子,你這是在給自己過不去,嗷,別再在蹦啦,你快要抖散我這一身老骨頭了……”
  “青龍寇”楊宗也連忙上來拉著田壽長,低促的道:“二爺且稍安毋躁,凡事宜心平氣和,互求諒解之道,太過衝動,往往便會弄的不可收拾一 二爺,如若成了那樣,你叫少主怎生適從?”
  “怪魔翁”段凡亦在勸解著展履塵:“……確然此中另有苦衷,當時不這麼辦事便無善策,事關大夥兄弟的生死存亡,也是沒有法子裡的法子,設非如此,誰敢擅自主張,僭行越權?尚清島主明鑑體察,惠予寬恕……”
  這時,衛浪雲也艱辛的走了過來,“噗 ”一聲跪倒展履塵面前,他滿臉痛苦之色語聲咽啞:“大叔,擅娶妻室之舉,全是孩兒的不是……全是孩兒的罪過……與二叔及任何人沒有關係,孩兒知錯知罪……乞求大叔二叔俱息雷霆,便以家法懲治孩兒吧……”
  衛浪雲本來就重創在身,眼前情緒再一激動,跪在那裡就全身抖個不停,臉色也在蒼白中泛了青紫,搖搖晃晃,宛如隨時都會暈死過去……
  (請看續集《生死錘》)

runonetime 2008-05-29 05:01 PM

牧虎三山
 
第01章 梨花劫海棠
第02章 多情空遺恨
第03章 血染夕陽紅
第04章 秋雨息斷腸
第05章 幽情無限恨
第06章 世事本難全
第07章 毒計巧連環
第08章 英雄重英雄
第09章 冤家偏路窄
第10章 誰能相為言
第11章 長鋒映毒膽
第12章 狂蜂戲新蕊
第13章 快刀斬人狼
第14章 新恩釋舊怨
第15章 旭血凝寒鋒
第16章 豪勇懾兇魅
第17章 長刃祭惡魂
第18章 細論鬼王旗
第19章 天涯有窄路
第20章 螳螂黃雀計
第21章 後浪推前浪
第22章 梟影掠血光
第23章 險道最斷腸
第24章 恩義無反顧
第25章 牙眼相報
第26章 郁仇化厲鬼
第27章 泰山石敢當
第28章 烏霾掩皎月
第29章 八方現修羅
第30章 赤膽照顏色
第31章 紅粉見真情
尾 聲

runonetime 2008-05-29 05:22 PM

第01章 梨花劫海棠

  天空布滿陰霾,細雨霏霏,初秋的節令,業已有了幾分不著痕跡的寒意。
  一乘軟轎,四匹駿馬,便在微雨中朝前趕路,抬轎的兩名壯漢健步如飛,負搭雙肩的轎槓仿若無物,馬上騎士兩前兩後,其馬以小碎步跟進,看來是護衛軟轎的。
  許是陰天落雨的關係,周遭的曠野,瞧上去特別顯得沉寂荒涼,遠山近嶺,就都籠罩在一片灰暗裡了。
  那匹混身毛色漆黑,閃泛著緞子般的光澤的高大馬兒,便在這時從路旁的疏林中出現,並且以一種極其安詳篤定的步伐循著岔道來至路邊。
  坐在鞍上的是一個黑衣人,一個滿頭銀髮的黑衣人,那頭燦亮如絲的銀髮用一條黑帶子齊額勒住,黑帶下呈現的面龐卻決不似銀髮所顯示的那樣蒼老,這只能說是一張成熟的臉容,臉上有飽經風霜的紋榴,有歷盡滄桑的深沉,而他半合的雙眼,下垂的唇角裡像是包含了大多的世故,大多的漠然,像是陽光之下已不再有什麼新鮮事 儘管此刻並沒有陽光。
  他是毒魄。
  很奇特,也很罕見的一個姓名。
  更奇特、更罕見的是他斜掛在左腰間的一只口袋,一只四四方方,用黑色軟牛皮縫製而成的皮口袋,口袋大約長寬都有兩尺半的光景,鼓鼓的不知裝著什麼東西,現在,他的右手正輕輕撫摸著口袋上緣,模樣寶貝得竟似撫模著情人滑膩的背脊。
  抬轎的轎夫、馬上的四名護衛顯然也看到了他,因為轎馬前行的速度已經緩慢下來,無論是什麼直覺反應,對方一定嗅出某種不安的味道來了。
  那四名護衛,穿著打扮完全一式一樣,藏青的交剪頭巾,藏青夾袍的下襬掖在腰板帶上,背後更交叉背著一對規格相同的雪亮鋼矛,這說明了一件事實 他們是來自有組織的幫口。
  綿綿的雨絲飄忽著,轎停下,四乘來騎也停下。
  毒魄沒有下馬,沒有說話,只眯著眼端詳靜止在六七步外的那些人。
  前頭的兩名大漢互覷一眼,由那個缺了半只耳朵的仁兄開口:
  “朋友,你想幹什麼?”
  毒魄唇角牽動了一下,聲調裡有著那種漫不經意的輕淡:“難道說,各位已經看出我是有所為而來?”
  缺了半只耳朵的這位提高了嗓門道:
  “這裡是荒郊僻野,天上又下著毛毛雨,你騎著一匹黑馬,陰陽怪氣的朝路邊一站,能叫無緣無故?而路上只有我們這一行,你不是衝著我們卻是衝著誰?光棍眼裡揉不進沙子,說吧,你有什麼指教?”
  毒魄的視線掃過那乘軟轎,不似笑的一笑:
  “指教不敢,僅有一個問題要請教。”
  那人眉梢子揚起:
  “什麼問題?”
  毒魄道:
  “轎子裡坐的,可是狄水柔狄姑娘?”
  對方臉色變了變,厲聲道:
  “是不是我們大小姐,干你何事?又有什麼企圖?”
  毒魄道:
  “此地距離‘華妙庵’足有三十餘裡,狄姑娘上香回來,諒也十分疲累了,往下這一程,不須各位費心,還是容我代勞護送吧……”
  另一員漢子勃然大怒:
  “由你護送我們大小姐?你以為你是誰?你想打什麼歪主意?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
  毒魄七情不動的道:
  “為了各位好,我建議各位現在就快馬加鞭,早早走人,免得傷了彼此和氣。”
  缺耳的仁兄驀然大叫:
  “他娘,這傢伙竟想擄架大小姐 ”
  他的同伴眼露兇光、惡狠狠地叱喝:
  “不管你是什麼人,你算敲錯算盤了,找‘鬼王旗’的麻煩,你還想活不想活?你可知道,大小姐乃是我們瓢把子的嫡親妹妹?!”
  毒魄笑了笑:
  “二位,你們說的我全知道,不但知道,而且知道得非常清楚,但是,我卻仍然來了,仍然要做我預定做的事,這個意思,你們大概了解吧?”
  缺了半只耳朵的朋友縱身自馬鞍上躍起,空中翻過一個優美的弧度,背後交掛的鋼矛寒光驟閃。又快又準的射向毒魄咽喉。
  毒魄四平八穩的端坐馬背,右手倏伸,竟恁般不可思議的一把抓住了射來的矛首,同時以尾桿前挺,便正好迎上了缺耳漢子撲來的身軀 堅硬的矛尾重重頂上對方的心窩,截斷氣聲混合著骨折聲一齊傳揚,那人便手舞足蹈的翻跌下去,甚至沒有機會使用他的第二柄鋼矛。
  整個過程,似乎是一場早經安排妥當的短劇。
  無論招式、走步、定位等等好像都在事前有過演練配合,予人一種無比巧妙的感覺。
  然而,他們全明白,須臾問便告結束的這幕打鬥,決沒有丁點戲劇性,這完全是在玩真的!
  當另一名大漢甫始掰鐐欲起的剎那,手指尚未觸及他的兵器,毒魄上身微傾,一抹略顯折曲回角的焰芒已淬然隱現 只是隱現,有若電極在雲層中映炫,僅留下一個空無的影像,就再也看不見什麼了。
  焰光隱現的回應,是馬上漢子的栽落。
  他滿頭鮮血的趴在地下,卻似乎不曾斷氣,背脊猶在一起一伏的蠕動著哩。
  轎後的雙騎,便在這時不要命的衝將過來。
  兩名騎士揮動著四桿 亮的鋼矛,口中狂聲吼叫,是一副豁拼到底的氣勢!
  毒魄半合著眼,也突兀策馬奔前,雙方三騎迅速交擦而過,四桿鋼矛頓時盪甩向兩名騎士的單一左右方位,誰也沒有看清毒魄是使用什麼手法造成這個結果。
  十二記沉悶的擊肉聲已融為一響,馬上的二位仁兄宛同喝多了酒,竟爛泥似的,各自萎頓成一堆。
  軟轎孤伶的停放在路上,兩名轎夫也呆若木雞般立在那裡。
  毒魄從馬頭上俯視下去。
  緩緩的道:
  “掀開轎簾。”
  別看這兩個轎夫人高馬大,粗渾壯實,膽量卻僅得一點點。
  毒魄的話,他們恍若未聞,只兩只傻鳥似的站著不動,顯見是受驚過度了。
  於是,厚重的棉布轎簾由內往外掀開,簾後、展現的是一張姣美清秀的臉蛋,端端正正的,柔柔纖纖的,有股子說不出的靈逸之氣,就是臉上的色澤稍微蒼白了些。
  毒魄不禁輕籲了一聲。
  轎子裡的姑娘,怎麼看也看不出已經二十六八歲了,要不是他早已心中有底,亦難保不會走眼。
  姑娘長得秀氣,連說話也是那麼輕輕柔柔的。
  “你是來找我的?”
  毒魄在馬上拱手,神色轉為十分和悅,甚至還帶著點謙恭:
  “狄姑娘,很抱歉用這種方式相邀,請原諒我也是迫不得已 ”
  狄姑娘非常鎮定的道:
  “請問,你要帶我去哪裡,去了又做什麼?”
  毒魄笑得略見尷尬:
  “這時不便多說,狄姑娘,有一個人要見你,極為渴切的要見你,我保證是善意的,而且,我們不會令你受到絲毫的傷害……”
  狄姑娘沉默片刻,才幽幽的道:
  “照眼前的情形看,我恐怕沒有選擇的餘地吧?”
  毒魄欠了欠身子。
  語氣更見低婉:
  “對不起,恐怕是沒有。”
  點點頭。
  狄姑娘道:
  “那麼,我們還等什麼?”
  棉簾放下,隔開的不止是轎裡轎外,好歹也暫時隔開了毒魄的幾番無奈。
  他向兩名驚魂未定的轎夫輕叱一聲:
  “還不抬槓上肩,趕緊幹活?”
  山間的小木樓,兩層的,木樓蓋得很精緻,很雅巧,尤其蘊育在山林時有的飄渺雲靄裡,浸潤幹眾溪瑩澈的形質中,就顯得更加超凡脫塵,不帶煙火俗氣了。
  傍黑的時分。
  全無歡坐在鋪設著厚厚虎皮褥墊的大師椅上,就著曄曄炯亮的銀燈,細細端詳著垂眉低目的狄姑娘。
  哦,狄水柔。
  毒魄垂著雙手站在一邊,面孔上的表情,雖經他努力掩飾,卻也僅是無奈。
  全無歡的身材瘦小,面容清瘦,雖然臉孔經過仔細修刮,微霜的頭髮也經過刻意整理,但他青白的氣色裡仍泛著病懨懨的慵倦之態,也因此越發掩不住他五十五歲的年紀了。
  可是,他現在注視狄水柔的眼神卻是熱切的、光亮的,充滿了興奮的喜悅,連帶著臉孔上也洋溢著近似青春的異彩。
  他好像忘記自己已是五十五歲的年齡,而將時光倒轉回三十年了。
  在深深的寂靜裡,有一股深深的暗潮隱約澎湃。
  狄水柔抬起頭來,平靜的望著全無歡,語調輕柔如水:
  “是你要見我,全先生?”
  五十多歲的人了,居然也會有這樣的靦腆。
  全無歡乾笑一聲,不停的搓著雙手,青白的面孔上透一抹赦色:
  “實在失禮,狄姑娘,實在失禮,除了用這個法子,我想不出還有什麼其他方式能夠邀請到你,希望毒魄沒有使你受驚 ”
  狄水柔看了一旁的毒魄一眼,道:
  “沒有,他沒有使我受驚,相反的,這一路上來,更對我十分照顧。”
  依舊在不停的搓手。
  全無歡連連點頭:
  “這就好,呃,這就好……”
  狄水柔形色恬淡的道:
  “不過,全先生,你要我來,總該有個原因吧?也就是說,目的何在?”
  遲疑了片刻。
  全無歡幹澀的道:
  “呃,狄姑娘,莫非你一點也不知道?”
  狄水柔道:
  “我該知道嗎?”
  舔舔嘴唇。
  全無歡吃力的道:
  “難道……你也猜不出?”
  狄水柔靜靜的道:
  “沒根沒由的事,全先生,你叫我往哪裡去猜?”
  轉過頭來。
  全無歡沙著嗓門道:
  “毒魄,我看還是你來講吧。”
  毒魄半合的眼睛霎了霎,不情願也只好情願的道:
  “是,師父。”
  狄水柔不禁多少有些意外的道:
  “你們二位的關係 是師徒?”
  毒魄道:
  “打我九歲拜入師父門下,受教一十三年方始出師,雖然湖海浪盪,對吾師恩澤,無時或忘,一日為師,終生為父,何況恩師親炙於我一十三載?狄姑娘,這大概可以稱得上師徒關係了吧?”
  狄水柔體會得出毒魄言語中些許的諷意,她卻不以為件的道:
  “當然,也要請你諒解,我絕沒有絲毫不敬的意思。”
  全無歡趕緊打著圓場:
  “狄姑娘,你別看毒魄滿頭銀髮,其實乃是自來白,他小時候就已經發色花斑了,人不到三十歲,已是皓發賽雪,算起來,他今年才三十六哩……”
  狄水柔道:
  “我沒有說他老……”
  全無歡忙道:
  “在我眼裡,他不過是個孩子,永遠是個孩子。”注視毒魄這個銀髮皤然的“孩子”,狄水柔神態安詳的道:
  “毒壯士,你不是有話要對我說嗎?”
  毒魄稍稍沉默了一會,似乎考慮如何措詞用句,然後,他始正視著狄水柔,語氣十分懇切的道:
  “狄姑娘,三年以前,‘鬼王旗’為了慶祝成幫十載,曾在總堂口‘抱固嶺’下的‘望仙台’舉行過一次極為熱鬧的盛會,那次盛會,他們也邀請了家師參予,姑娘應該還記得這件事?”
  狄水柔道:
  “不錯,我記得。”
  毒魄接著往下說:
  “因為那次盛會,家師得有機緣見到姑娘,並且做過幾番交談,姑娘的風采及內涵,令家師極為傾倒,回來之後,便對姑娘思念不已,更明白的說,已幾達廢寢忘食的地步,但拘於各種環境、年齡、身份的限制,家師除了我之外,只能將這股渴慕之情深埋心底 ”
  狄水柔凝重的道:
  “這叫什麼?一見鍾情?”
  毒魄道:
  “老實說,我也不大信男女之間所謂‘一見鍾情’的說法,因此就奉勸家師自我克制三年,如果三年以後,他老人家對姑娘你仍然傾慕不減,則表示家師的愛戀之意有其情感基礎,決非出自一時衝動,在家師首肯之下,三年已經過去,三年來,家師受心病所苦,精神備遭折磨,而身體狀況越來越差,竟得了個咯血的毛病,每在出力之餘、情緒不寧的當口,都會咯血不止,狄姑娘,這已證明了家師的不能忘情於你,為了家師生命的延續,個人便不得不一盡弟子之道,只是委屈姑娘你了……”
  咬咬嘴唇。
  狄水柔道:
  “這樣說來,你們是要把我強留在這裡,而不管我是否願意?”
  全無歡急切的道:
  “你不要誤會,狄姑娘,我決沒有勉強你的意思,我只是,呃,希望你能在我身邊陪伴我一個時期,我保證決不侵犯你,只要看看你,眼裡有你的影子,我就心滿意足了……”
  狄水柔的聲音很冷:
  “全先生,我今年雖然已經二十六了,但仍然是個雲英未嫁的閨女,而且明確的說,我也如同每一個處子一樣清白,你不錯已有五十多歲,卻仍是一個男人,你叫我在你身邊陪你一個時期,無論這個時期是長是短,將來我又如何向人解釋?你可曾顧慮到我的名節?全先生,你的想法未免自私!”
  全無歡臉上是一陣青、一陣白,他連連搓著雙手,喃喃不清的道:
  “別生氣……狄姑娘,請你體諒我的一番用心之苦……”
  哼了哼。
  狄水柔道:
  “這種用心,其苦何在?”
  毒魄忍不住提高了音調:
  “狄姑娘,我師父並沒有錯,天底下沒有任何一條律列規定過五十歲的人就不能興男女之情,而一個人愛上一個人,更非罪孽!”
  狄水柔生硬的道:
  “男女之情,原是兩廂情願的事,可是,我情願嗎?”
  毒魄形色木然:
  “單只這一樁要請你多包涵,狄姑娘,世問事不易十全十美,有些時候,就難免某一方要稍受委屈,此乃權宜之計,家師的心病,總須心藥來醫,姑娘便當做行善積德吧。”
  狄水柔惱了:
  “這樣說來,你們是非要強留我不可了?”
  毒魄又欠了欠身:
  “還請姑娘寬有 ”
  狄水柔氣忿的道:
  “你們實在大蠻橫,大欺人,太不講理,你們以為這麼做就會安然無事,就會得遂所願?你們錯了,我是‘鬼王旗’大掌旗狄用疆的嫡親胞妹,我哥哥如何能容你們如此肆虐囂張、又何忍受得了這般凌辱?他必定找上門來,不與你們甘休……”
  毒魄平淡的道:
  “狄姑娘,如果以武論武,單比江湖上的份量,我個人不必提,家師是誰,你約摸心裡有數吧?”
  狄水柔恨聲道:
  “我知道全先生的名氣大,本領高,有‘陰陽無極’之稱,唯其如此,他更該自尊自重,珍惜羽毛,不能持強凌人,徒毀令譽啊……”
  全無歡的面頰肌肉抽搐起來,顫著聲道:
  “我,我是不克自己……狄姑娘,我已經忍耐了三年,痛苦了三年,就算你不願成全我,也得給我試一次的機會……”
  跺跺腳,狄水柔哽噎著道:
  “你會鑄成大錯,全先生,有多少人的生命,多少人的鮮血,就將因為你的一己之私而隕滅流淌,我哥哥決不會放過你們……”
  全無歡求助似的望向毒魄,毒魄聳了聳肩,慢騰騰的道:
  “狄姑娘,你大概過慮了,這件事出面的是我,和家師扯不上干係,再說,家師頤養之處十分隱密,外人根本無從得知,又到哪裡去找?我與令兄亦不相識,未曾打過交道,他想循線追查,難上加難,令兄既然尋不著對象,卻怎個拼命流血法?”
  狄水柔窒噎一聲,強忍著眼眶中滾動的淚水:
  你不要盡打如意算盤,須知人算不如天算,你們這樣做,遲早會捅出禍事,那時我看你們怎麼收場!”
  全無歡微愣須臾,突的冒出一句:
  “情到多處終不悔 ”
  狄水柔又氣又恨又羞的迸出一個字:
  “你 ”
  毒魄嘆了口氣,道:
  “家師這句話,已經說明了一切,狄姑娘,你是個靈慧的人,何苦再做無謂的爭論?
  彼此留一步餘地,往遠處想想不好麼?”
  狄水柔咬著牙道:
  “連眼前我都不能把握,遑論遠處?”
  毒魄挺直了腰身,用另一種明朗的腔調道:
  “狄姑娘,你的住處就在二樓轉角的第一間,是家師親自督促替你拾掇出來的,相信你會滿意;侍候你的丫頭名叫雙春,乖巧伶俐,善解人意,是個不可多得的伴隨,在我們這‘系雲樓’裡,另外還有一個廚子貴老瘸,一員男僕小劉,連上你共就是五個人,家口簡單明暸,希望姑娘不久以後便能適應。”
  狄水柔沒有作聲,眼眶中的淚水卻已潸然垂落。
  毒魄裝做未見,輕拍手掌,邊門啟處,一個身段嬌小窈窕,有一對烏溜溜大眼睛的女孩子已躡足而入,毒魄向她點點頭,女孩子走過來恭恭敬敬的對著狄水柔福了一福,然後,雙手攙著狄水柔行向樓上。
  狄水柔並沒有掙扎,一點也沒有,那種逆來順受,楚楚憐憐的模樣,險些就令全無歡心痛得掉下淚來。
  貴老瘸的原名叫貴寶,但自己人沒有一個叫他貴寶,都稱呼他貴老瘸,一來是親切,再則,他也真的瘸了一條左腿。
  在“系雲樓”,貴老瘸的職司是廚子,不過,他除了能燒一手好菜,更有一手鮮為人知的好功夫,想當年,他便是全無歡的貼身長隨,這條左腿,便是某次與敵遭遇中,為了老主子吃人砸瘸了的。
  此刻,乾乾淨淨的廚房裡,貴老瘸正把他半座肉山似的身子挨邊湊坐在凳沿上,全神貫注的聽著毒魄說話:
  “……日常我不在家的辰光,你可要得好生照應師父,不止是要師父吃得好,睡得安,更須注意檢點門戶,留神有什麼風吹草動,狄姑娘那邊,也要多分心看顧,雙春和小劉都夠機警,應可替你擔勞,貴老瘸,你懂我的意思?”
  寬大黝黑的臉膛上是一番穎悟的神色,貴老瘸卻另有問題要問:
  “毒哥兒,這次辦事,不是說挺乾淨利落,不曾留下破綻麼?既然事情幹得漂亮,又會有什麼風吹草動?”
  毒魄在那個半新不舊的藤椅上轉了轉,形色間不由泛起幾絲陰暗:
  “說不留破綻,原是一半為了撫慰狄姑娘,一半為了寬師父的心,貴老瘸,你倒想想,那四名‘鬼王旗’的保鏢,我一個都沒有滅口,加上兩個路上放回去的轎夫,他們能不說話?”
  貴老瘸那雙銅鈴眼翻了一會,不解的道:
  “說什麼話?”
  毒魄沒好氣的道:
  “描述我的模樣呀,誰下手劫了人,他們必然會清清楚楚的向狄用疆稟明 ”
  貴老瘸道:
  “你不是和姓狄的素不相識麼?雙方既不相識,這模樣也是白描。”
  毒魄搖頭道:
  “你想得未免簡單了,貴老瘸,放眼江湖同道,與我形貌相當的還找不出第二個,只要狄用疆稍微花點腦筋 甚至不必花腦筋,就可能懷疑到我頭上,如果再從我的關係方面產生聯想,往後情況怎麼個發展,便誰也難以逆料,所以我才叮嚀你務必謹慎小心,咱們不防一萬,只防萬一!”
  貴老瘸禁不住發聲埋怨:
  “毒哥兒,你也真是的,辦老爺子的這樁事,不知道你尚留著個尾巴做什?換成我,那四名保嫖,兩員轎夫,包準叫他們半張活口不存,這才叫一了百了,乾淨利落!”
  毒魄道: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擄劫狄姑娘的行為,我們本身便站不住腳,于心有愧,設若再大開殺戒,豈非錯得連轉圜餘地都沒有了!”
  尋思片歇,貴老瘸長籲一聲:
  “他奶奶的,這不叫無可奈何麼?”
  毒魄苦笑道:
  “一點不錯,正是無可奈何;但為了師父,刀山油鍋也只有去得,理路上合不合,後果堪慮與否,全已顧不得了!”
  舔了舔肥厚的嘴唇,貴老瘸放低了嗓門:
  “說真的,毒哥兒,那狄姑娘,對我們老爺子有沒有點兒意思?”
  毒魄笑不出來了:
  “到目前為止,好像不大樂觀……”
  貴老瘸遺憾的道:
  “那,我們老爺子豈不成了單相思,剃頭的挑子一頭熱啦?”
  毒魄沒有回答,因為他實不知道該怎麼說好。
  貴老瘸又籲了一聲:
  “我們老爺子,欸,一把年紀了,這又是何苦?臨老入花叢,犯得上麼?”
  毒魄站起身來,沉沉的道:
  “你不懂,老瘸子。”
  貴老瘸道:
  “我寧願不懂,要和老爺子一樣,就是自己折磨自己了!”
  瞟一眼毒魄挪腿的樣子,他又忙道:
  “毒魄兒,你又待去哪裡了?”
  毒魄道:
  “去看飛星,為了老爺子這趟差使,個多月沒見著她了,然後,我與‘七巧槍’南宮羽還有約,他等著我去商量一筆買賣,你知道,貴老瘸,咱們開銷大,眼瞅著快半年沒進帳啦……”
  貴老瘸賊兮兮的笑道:
  “買賣擺在後面,和老相好調情敘舊擺在前頭,我真搞不明白你們這些年輕人,才閒幾晚上,就癢得慌哪?”
  毒魄揮揮手,管自走了出去,雖然他步履輕快,面帶微笑,天曉得卻是懷了多少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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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5:23 PM

第02章 多情空遺恨

  “鬼王旗”的組織非常嚴密,自“大掌旗”之下,分為雙座、四堂、一房,平日各有職司,各負專責,在“大掌旗”的指揮下進行運作。
  所謂“一房”,名叫“豹房”,乃是“鬼王旗”中,專門負責“陰性”工作的單位,舉凡不宜明槍對仗,公開張揚的事體,便多由“豹房”的屬員去執行,譬如說擄劫、追捕、斡旋、破壞,甚或狙殺等性質都是,“豹房”的屬員,一般稱為“獵手”,連他們頭兒算上,一共有十二員。
  毒魄的憂慮並沒有錯,他猜的很準,當那四名保鏢及兩名轎夫逃回“抱固嶺”“鬼王旗”的總堂之後,果然一五一十把事情的前因後果說了個清楚,狄用疆也果然沒花什麼腦筋就想到了毒魄的身上,正如毒魄自己的臆測,放眼江湖,形貌和他相似的還真找不出第二個 人的名,樹的影,儘管他與狄用疆並不相識。
  狄用疆身為“鬼王旗”的首腦,是何等深沉老辣的角色,出了這等大事,他卻毫不氣憤激動,經過一番考慮後,他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立即清查毒魄的道上關係,往來人物,常到的所在……第二道命令,是交待屬下盡速利用各種管道查明毒魄師父全無歡的下落,因為他和全無歡有過幾次來往,雖然說交情很淺,到底也算交情,他想如能找出全無歡,對毒魄擄持狄水柔的行為,至少可以收到製衡疏導的作用一事實上,他完全不曾懷疑到全無歡的頭上。
  “鬼王旗”有它的潛勢,也有它相關的影響力,辦事效率更為一流,只需兩天功夫,他們已查明了毒魄經常落足的三個地方:“靖治府”的“安居客棧”、隔“靖治府”只有五六裡路的小城“三合縣”的“松風茶館”、以及茶館附近的“醉天月”酒鋪,同時,他們也查出毒魄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在這三個處所出現了。
  於是,他們使打聽到毒魄有位紅粉知己叫“飛星”,也利用關係找到了“飛星”居住的地方 “十一拐溪”第七拐處濱水的那幢獨院小磚瓦房:
  他們卻未能尋訪到全無歡的蹤跡,這一方面,他們沒有半點收穫。
  “十一拐溪”是一條婉蜒流轉於“靖治府”地面數百里方圓的小河,它自山區東來,水色清澈,流勢平緩,濱溪而居,別有風味,第七拐的所在,正依附在一座蒼翠的山嶺之下,這裡距離“靖治府”府城,遠近不足十裡,人,果然是有著地緣活動習慣的生物。
  辰光已是午後。
  隱在山坡一叢雜木樹邊的。‘癩蛇”崔秀,正冷眼觀察著溪濱的那幢小磚瓦房,青森森的面孔上沒有絲毫表情,眸眼中的光芒更是陰寒酷厲,那種帶著一股說不出什麼意味的眼神,竟予人極大的惶淒感覺,就好像,呃,一條毒蛇在盯著你!
  地下,坐著的是“丈二紅”閻四姑,這位女將全身癡肥,滿臉橫肉,卻妝扮得花花綠綠,厚粉赤脂的一張面孔,宛似打爛了的猴子屁股。
  最為悠然自若的一位,大概要數“六臂人魅”商鰲了。
  他雙手背負身後,玉樹臨風般挺立在那裡,白淨俊逸的臉孔上泛著一抹淺淺的微笑,越發顯得一派溫文儒雅,詢詢有致,模樣之灑脫,倒像是游山玩水來的。
  當然他們三個不是游山玩水來的,他們全屬“鬼王旗”“豹房”的精英,“癲蛇”
  崔秀、“丈二紅”閻四姑,都是“豹房”獵手中最狠的角色,而“六臂人魅”商鰲,則為“豹房”的首領!
  狄用疆不認識毒魄,卻深知毒魄的來歷及份量,由他派遣的人選看來,他顯然未敢稍存輕視之心。
  抬頭望天色,“六臂人魅”商鰲閒閒的開口道:
  “也瞧出什麼名堂來沒有?”
  “癲蛇”崔秀陰沉沉的道:
  “什麼動靜也看不出來,打我們到來迄今,那幢房子一直關門閉戶,連個影子也沒見,更別說姓毒的露臉不露臉了!”
  閻四姑有些不耐煩的道:
  “頭兒,我們奉命來這裡,為的是堵截姓毒的,救回大小姐,我不明白老是呆在山坡上幹耗做什麼?這豈不是貽誤時機?”
  商鰲笑了笑:
  “以你的意思呢,認為該怎麼辦才好?”
  閻四姑的一雙疏眉揚起。
  嘰哩呱啦的道:
  “這還不容易?咱們三個分從三邊,合力衝進那片破屋時。見一個捉一個,見兩個捉一雙,若是大小姐也在裡面,正好趁勢救人,回去領功 ”
  崔秀一聲不吭,拿眼斜瞄著閻四姑,心裡不免幸災樂禍。
  他知道,這位粗線條的“丈二紅”馬上就要吃頭兒的大熱屁了。
  只聽商鰲又笑了一聲,語氣軟軟和和,措詞卻尖銳得令人難以消受:
  “閻四姑,人生了顆腦袋,不僅是用來吃飯,更應以之思考,你的尊頭不小,怎麼裝的都是些漿糊?如果依你的意思幹,你得先回答我個問題才行 其一,衝了進去,忽然發現屋裡的敵人比我們多,實力比我們強,該怎麼辦?其二,設若大小姐受製於毒魄之手,因我們打草驚蛇而令大小姐遭到傷害,你能否負責?其三,毒魄假使不在房中,我們破門砸窗的就此露了痕跡,反而引起毒魄的警惕,或是加強防範,或是藉機遠揚,你可有本事向大掌旗交待?”
  閻四姑張口結舌了好一陣,才期期艾艾的道:
  “這……我一時沒想到這許多,頭兒,我只是認為……呃,出差使有時也得碰碰運氣,幹耗著總不是辦法……”
  商鰲笑顏不變:
  “辦法由我來定,閻四姑,你只管聽令出力就行,‘豹房’夾磨了你這麼多年,可嘆仍然把你夾磨不通!”
  “能打能殺能要命就行,通不通有啥關係?”
  商鰲搖搖頭。
  心平氣和的道:
  “善用謀略才是萬人敵,打殺僅乃匹夫之勇,閻四姑,你多尋思吧。”
  這時,崔秀小心的插進來問:
  “頭兒,下面房子內外到現在還沒有動靜,你看,待怎麼辦?”
  商鰲胸有成竹的道:
  “我們就在這裡一直監視不去,等到入黑時分,如果沒有消息,我們便設法掩近,由你前往窺探虛實,明白情況以後,再決定如何行動。”
  崔秀看了閻四姑一眼。
  道:
  “還是頭兒設想周全。”
  商鰲沒有說話,雙目定定的凝視著溪邊的那幢小磚瓦房。
  此時此刻,他只擔心一件事 假設與毒魄遭遇,他該用什麼方法制服毒魄,並且毫無損傷的救出狄水柔?
  飛星的類型,屬於那種活潑外向又善解人意的女孩,圓潤的面龐配上均勻的五官,膚色白裡透紅,身材玲瓏有致,顧盼言笑,舉手投足間,在在流露出一股甜美的韻息,她不算很漂亮,但卻逗人喜愛。
  此刻,她的步履有些急促,因為天已經黑了,她埋怨自己應該早點離開姑媽家裡才對,毒魄曾經告訴過她大概回來的日子,算一算,也就是在這一兩天,要是毒魄回來看不到她,又多掃興!
  她心中帶著點忐忑,更充滿著亢奮,右手提著一小壇陳年花彫,左手提著一包“老正興”滷的晶片牛肉 這些都是毒魄愛吃的
  她的思緒卻不知怎的飛到了床上,恍惚間,好像感到陣陣灼熱的鼻息噴在頸項,那雙粗糙又熟悉的大手游移在自己全身,男人的體味加重力,宛似一下子都揉進她的軀殼裡了
  機伶伶的打了個寒噤,飛星卻覺得臉龐發燙,身子滾熱,就像胸膛內燃起一把熊熊烈火,燒得她心神盪漾,魂兒呻吟。
  毒魄、毒魄,她呢喃的呼喚著,腳步更快了,似是在奔跑。
  還不到家門,她老遠已看到小磚瓦房仍然浴在一片黑暗之中,方起的興奮與喜悅,仿佛被兜頭澆了一盆冷水,頓時使她意態索落,滿心沮喪,兩只腳踝有如套上了秤鉈,不知不覺步子就慢了下來。
  無精打採的往前走著,飛星忽然又萌生另一個念頭 會不會,嗯,是毒魄已經回來了,卻故意不點燈、不露像,好給她一個意外的驚喜?
  毒魄以前不是沒有這樣做過,哼,這冤家!
  步速又加快了,她自己弄出一個謎,現在,她迫不及待的要揭開謎底!
  院子的木門本來就是虛掩的,一推就開,屋門卻已下了鎖,她摸黑觸鎖,不由得洩氣的嘆了一聲,四肢百骸都不帶勁了,那鐵將軍可不好好的扣在原位?
  毒魄身上有一支備用鑰匙,要是他回來,屋門便不會鎖著了。
  掏出自己的鑰匙啟鎖,飛星懶洋洋的進了門。
  當她正在回身關門的時候,驀地聽到一聲細微的音響,跟著一抹微光亮起,點燃了一盞燈,又點燃了一盞燈。
  柔和的燈光像水銀洩地,剎時布滿屋裡的每一寸空間,燈光輕輕晃動著,把飛星的影子拖得長長的印在門上,而影子也在不安分的搖移。
  飛星的身子猛然一抖,一抖之後卻是一片來自意外的狂喜。
  她擰腰迴轉,激動的叫:
  “毒魄 ”
  “魄”字出口,形成這個字的嘴型便驟而凍住了,眼前有人是不錯,竟沒有一個是毒魄的。
  商鰲坐在那張桌邊的大圈椅上, 原是毒魄平日習慣坐的。
  崔秀與閻四姑則分別站立兩旁,三個人的面孔帶著三種不同的表情,但卻是一樣的不懷好意!
  心口急劇的跳動著,飛星不由臉色泛青,冷汗如漿,她驚窒了好半晌,才勉強定下神來:
  “你,你們是誰?”
  商鰲十分客氣的道:
  “我們是‘鬼王旗’屬下‘豹房’的伙計,你一定就是飛星姑娘了”
  飛星怔怔的道:
  “我知道‘鬼王旗’這個組合,也知道‘鬼王旗’之下設有‘豹房’,但是,這和我有什麼關係?”
  商鰲和悅的笑著道:
  “本來是沒有什麼關係,可是經過毒魄在這幾天不明不白的一攪合,你就有關係了,飛星姑娘,希望你能與我們合作,告訴我們,你的好朋友毒魄現在何處?”
  聽到對方特別加強了“好朋友”三個字的語氣,飛星就忍不住心中有火。
  她先把雙手上的東西放下,板著臉道:
  “我不清楚毒魄攪合了些什麼事,也不知道他人在哪裡,通常只有他來找我,我可沒有地方找他!”
  商鰲慢條斯理的道:”
  “飛星姑娘,這樣說就不對了,你們二位的交情非同尋常、幾若夫妻。要是說你完全不知道毒魄的下落,如何令人置信?”
  飛星不快的道:
  “你怎麼曉得我同毒魄的交情‘非同尋常’‘幾若夫妻’?是毒魄告訴你的?!”
  擺擺手。
  商鰲道:
  “無須動怒,飛星姑娘,你和毒魄之間的淵源,我們是經過再三打聽求證之後才確定的,否則,豈敢貿然相擾?你還不明白此中事態的嚴重性,如果你不肯講出毒魄的下落,恐怕未必是幫他,反倒害了他亦未可言!”
  “毒魄 他出了什麼事?”
  商鰲安詳的道:
  “前兩日,他埋伏在半途上劫擄了我們大掌旗的親妹妹狄水柔。”
  飛星大為吃驚的道:
  “什麼?他劫擄了你們大掌旗的妹妹?他劫擄你們大掌旗的妹妹做什麼,你們不會是搞錯了吧?”
  商鰲道:
  “決不會錯,我們有目擊證人,確定這件事就是毒魄幹的!”
  倒吸了一口涼氣。
  飛星吶吶的道:
  “但,他的動機何在?毒魄並不是好色之徒,也從沒有擄人勒贖的習慣,我了解他……
  他向來都是個坦蕩磊落的人……”
  商鰲皮裡陽秋的一笑:
  “事實勝於雄辯,飛星姑娘,設若沒有這種事,我們何須誣攀於他?”
  僵默了頃刻。
  飛星把頭一抬:
  “不管你怎麼說,我不知道毒魄人在哪裡,他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來了。”
  一側的崔秀忽然冷森森的道:
  “大姑娘,我們頭對你客氣,乃是抬舉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飛星憤憤的道:
  “我說的是實話,我也不怕你們恫嚇。”
  商鰲毫不動怒的道:
  “飛星姑娘,你要不肯與我們合作,你就會發現,我們不止恫嚇,我們將被迫採取實際的行動,到了那時,只怕就傷和氣了。”
  飛星神情倔強的道:
  “我真的不知道毒魄下落,你們不相信,我也沒有法子!”
  重重一哼。
  閻四姑凶神惡煞的咆哮起來:
  “這個他娘的騷妮子,給她三分顏色,倒要開染房啦,我說頭兒,不來點真的,她還當是我們哄著她玩哩!”
  商鰲微笑道:
  “你已經觸怒我的手下了,飛星姑娘,我再給你一炷香的時間考慮考慮,要不然,我好說話,他們二位可不好招惹哪。”
  飛星挺了挺胸膛。
  斬釘截鐵的道:
  “用不著考慮,我沒有什麼好說的!”
  商鰲的模樣顯得頗為遺憾的道:
  “你就不替你自己想想?飛星姑娘,你難道不明白你將面臨一個非常殘酷的局面?
  容我提醒你,‘豹房’的逼供手段,在江湖上乃是一等一的!”
  飛星恨恨的道:
  “我雖然是一個女人,也懂得忠義的道理,要我出賣我的朋友,決不可能,無論你們以任何伎倆對待我,亦休想從我口中逼出一言半語!”
  商鰲歎一口氣,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你不反悔?”
  飛星冷冷的道:
  “沒有什麼好反悔的1”
  視線投向崔秀臉上,商鰲輕輕描淡寫的道:
  “你知道該怎麼做,癩蛇,讓閻四姑配合你,我在外面等消息。”
  崔秀雙目放光,眼下的肌肉輕輕抽動,鼻吼開始翕張,面孔上竟湧現起一種極度渴切的神色。
  他無聲的一笑,躬了躬身:
  “頭兒放心,包在我這裡。”
  於是,商鰲推門而出,踏出門檻之後,猶不忘順手再將門扉掩攏。
  燈光依舊柔和又明媚的映漾著,滿室寧靜,只有飛星急促的呼吸聲籲籲可聞。
  閻四姑獰笑一聲。
  咧開她的血盆大嘴:
  “小浪蹄子,老娘倒要試試你有多麼個硬氣法,嘿嘿,居然還敢奢談忠義之道?老娘便叫你一個字一個字嚼爛了再咽回肚裡去!”
  退後一步。
  飛星極力保持鎮定:
  “你們想幹什麼?”
  崔秀雙臂環胸,唇角下垂,整張面孔看上去一片青綠,形同厲鬼:
  “馬上你就曉得我們要幹什麼了,你這爛貨臭**!”
  飛星氣得混身顫抖,心肺炸,她剛剛說得一個“你”字,閻四姑肥壯的軀體已若一座肉山也似“呼”的從上壓下!
  腳步急滑,飛星快速的閃出三尺,反手抄起一只擺在高幾上的紫瓷花瓶砸過去,卻被閻四姑飛起一掌,震成粉碎!
  崔秀斜吊著一雙眼睛,要死不活的出聲:
  “這爛貨還會兩手哩,四姑,你估量著治得了她麼?”
  閻四姑一陣風似的衝向飛星,掌腿齊出,便有若平地卷起狂 ,勁力四溢下,飛星倉惶躲避卻被閻四姑穿脅挑擊的一記“鐵拳”打中肩頭,這一拳,打得她連連旋出幾步,更“嘩啦啦”的碰翻了一張桌子才堪堪扶牆站穩,而閻四姑又已如影隨形般搶了上來!
  飛星情急之下,慌忙俯身斜竄。
  但她選錯了方向,身子一個蹌踉竄出,正好一頭撞進了崔秀懷裡
  狼曝似的發一聲哭。
  崔秀猛一把摟緊了飛星,順勢做了一個原地迴轉,於是,飛星整個身軀成弧線拋起,兩腿空蹬,崔秀五指如勾,熟練之極的抓向飛星身上,一聲刺耳的裂帛聲響,飛星的上衣已被撕脫下來,僅剩下那件桃紅色的肚兜!
  閻四姑早已停止動作,好整以暇的依門而笑。
  對於崔秀慣使的這一套,她可是大熟悉了,她知道,接下去的戲,不必她再湊熱鬧,崔秀一個人就能勝任愉快,以獨角兒唱完。
  光裸著圓潤白皙的肩背,飛星是又驚又怒又羞。
  她拼命掙扎,用手搥打崔秀的頭臉,拿腳踢喘崔秀的脛骨,可是崔秀緊摟著她的右臂卻硬如鐵鉗,分毫不松。
  糾纏中的須臾,崔秀猛一低頭,竟重重的在飛星豐滿挺實的左乳房上咬了一口!
  飛星痛得往後回縮,崔秀已趁勢用牙齒扯落了她掩胸的肚兜。
  晶瑩的嗣體映炫在燈光之下,泛出那種羊脂玉似的柔膩色澤,肌膚上還沁著細緻的汗珠,宛若白荷瓣上沾滴的露水。
  崔秀兩眼閃射著赤毒的光彩,翻臂旋身,“砰”的一聲已將飛星摔落地下!
  不等眼前一片昏黑的飛星有任何反應,崔秀又兩手齊出,三撕兩把,竟然將飛星的一條滾花夾緞的下裘撕脫,跟著一把扯落褻褲,俄頃問,已弄得飛星赤條條的一絲不掛!
  這時,飛星的感受已不止是羞辱、是憤恨,填滿她胸膛中的更是一股深沉的悲痛,一種無比的絕望,她覺得,她和毒魄已經越來越遠了……
  崔秀一隻手掐住飛星的勃頸,另一隻手不停的在她胸脯上游移,當手指撫摸過飛星左邊的乳房,沾染上他方才齧咬出的血漬,他還將手指伸入嘴裡吸吮,噴噴有聲下,他的形態就越發狂野了。
  依在門框邊的閻四姑,見怪不怪的哈哈一笑,陰陽怪氣的開口道:
  “小浪蹄子,好叫你得知,這才只是起頭,精彩的還在後面,你倒是吐不吐真言哪?
  嗯,毒魄人在何處?”
  飛皇被崔秀如鉗般的五指掐住頸項,除了夾緊兩腿直挺挺的躺著,根本無力掙扎。
  她的面龐扭曲,牙齒挫得生響,卻硬是一句話也不說!
  閻四姑突然暴怒,一個箭步踏上來,對準飛星的小腹下就是一腳:
  “你這小騷貨,爛**,在老娘面前猶想扮那三貞九烈?你再不吐實,老娘就叫你看看到底咱們是誰比誰狠!”
  飛星的面頰肌肉起了一一陣痙攣,汗珠自額頭滾落,她粗濁的喘息著,仍舊半聲不吭。
  閻四姑像得了半癲瘋似的蹦跳起來,一張五花大臉上脂粉交融。
  她直著嗓門,恍若果號:
  “接著朝下辦事,癩蛇,不給她點厲害,這**還以為我們是紙扎的!”
  崔秀的一雙眼珠子翻轉,喉管裡發出沉悶的痰音,然後,他從靴筩內抽出一柄小巧卻異常鋒利的匕首來。
  他一隻手握穩匕首,開始輕輕在飛星細白光滑的肚腹上劃落一刀、一刀、又一刀……
  猩艷的鮮血,從那一道一道縱橫交錯的傷口中溢流,把飛星原本潔白如玉的胭體浸染得斑斑赤紅,如同灑滿一身繽紛的落英……
  飛星眼睛緊閉著,原本豐潤的嘴唇泛為紫色,而且向左右扁扯,她的呼吸不再急促,不再混濁,竟是細若遊絲。
  “呸”的向飛星面龐上吐了口唾沫,閻四姑彎下腰來咆哮:
  “爛污貨,你少在老娘跟前裝死,我問你,你說是不說?
  飛星沒有回應一聲,即使是最最細微的哼唧也沒有。
  一張粉脂斑駁的大臉,使得閻四姑的模樣像戴上一副面具,一副狩惡的、粗暴的、凶殘又充滿原始野性的面具。
  她狠厲的嗆喝著:
  “你別以為我們的門道就只有這點兒,浪蹄子,好戲還不曾上場呢,你再要不招,癩蛇能活活把你折騰死!”
  鼻翼輕輕的翕動了一下。
  飛星恍如不聞:
  “咯噎”一咬牙。
  閻四姑陰毒的道:
  “上!”
  崔秀將匕首插回靴筩,隨即在腰間解下一根平日裡權充腰帶的皮鞭來,這根皮鞭粗細僅若成人小指,鞭身還婁刻著倒逆的紋痕,皮鞭的表面呈現著陰暗的烏紫色澤,看光景,是經年累月拿鮮血沾浸形成的……
  鞭子揚起,猛然苔落,抽打的位置,正是飛星肚腹上刀割的傷口。
  姓崔的出手揮鞭,準頭奇佳。
  才開始的時候,飛星強忍著痛苦沒有吭聲,但是,如雨似的鞭答緊接而至,崔秀揮鞭的手法又非常特異 鞭身觸及傷口,他利用逆紋的刮挑力抽鞭倒施,粗糙的逆紋刮挑著裂綻卻柔嫩的肌膚,那種折磨,就不是一個女孩子的身體所堪承受的了,於是,飛星尖銳的叫出聲來,一聲比一聲淒厲,一聲比一聲慘怖!
  飛星的尖叫聲,對於崔秀而言,似乎別具一種意義,他原本陰冷孤寒的形貌立刻起了明顯的變化,變得亢奮、變得激昂、變得有如虎狼般的猛烈。
  皮鞭起落,正帶著血沫迸濺,崔秀摹地拋卻鞭子,整個身軀壓向飛星身上
  閻四姑甫始張開大嘴嘩笑。
  飛星已發出一長聲錐心瀝血的狂號,全身猝然挺起,又癱瘓似的軟下,人已寂然不動。
  一怔之下,閻四姑發覺情況不對,慌忙搶前查視,只見飛星的雙目圓睜,嘴唇微張,半截舌尖斜斜露出唇外,舌尖下還滴著血,血沿著下顎淌向頸項,仿佛一條猶在蠕動的蚯蚓。
  殺手幹久了,至少分辨得出一件事 不論死人活人,打上一眼便能分明。
  現在,飛星的樣子,如何還像個活人?
  心頭一涼,閻四姑伸手抓住猶在起伏不停的崔秀后領,氣急敗壞的低嚎:
  “死癩蛇,不要再尋樂子了,這浪貨已經嚼舌自盡啦!”
  崔秀陡的跳起,一邊匆忙系扎褲帶,一邊也顯得有些緊張的道:
  “什麼?人死啦?難怪她無來由的就不叫不動了,四姑,你看我們該怎麼辦?”
  閻四姑直愣愣的道:
  “這還能怎麼辦,就對頭兒說,她是熬不住刑自己嚼舌自盡的,我們大不了落個防範不周之名,頭兒總不會叫我們替這浪貨頂命吧?”
  崔秀點頭,拉著閻四姑奔出門去,甚至連回頭瞧一眼都沒有。
  屋裡,燈光仍然柔和的浮溢著,偶而晃動幻起一彼暗影,燈光也映照在飛星赤裸的、血跡斑斑的身體上,燈光不會訴說,但飛星凸瞪中充滿悲憤遺韻的眸瞳,卻已把這樁慘事表露得大多大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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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5:24 PM

第03章 血染夕陽紅

  燈光柔和的浮溢在房角周遭,毒魄竟覺得出奇的寒冷,冷得他肌膚起栗,心臟抽縮,冷得他的面孔都僵凝了。
  他的視線緩緩離開飛星的臉容,停留在碎裂成片的酒壇子上,雖然酒壇早已碎裂,他依舊一眼可以認出那是盛裝陳年花彫的酒壇,經過踐踏的滷牛肉散拋於地,他也能夠確知那“老正興”的晶片牛肉,這兩樣東西,原都是他嗜食的,他知道,飛星也知道。
  飛星死了,死得好慘,而由飛星身上的余溫、肢體的軟硬度、血跡的凝固情形推斷,飛星顯然是死去沒有多久,或許一個時辰,半個時辰,或許僅只有一住香、一盞茶的功夫……
  他的雙手緊扯著自己的滿頭銀髮,牙齒深深嚙入下唇,他痛責自己,為什麼不在路上趟趕一程?、頃刻前後,已成終生遺恨。他永遠都不原諒自己!
  脫下外衫,毒魄為飛星蓋上,然後,他坐了下來,在他習慣坐的那張大圈椅上坐了下來,他開始思索,是誰害了飛星?又是為什麼要以這種殘酷卑鄙、下流無恥的手段害死了飛星?
  飛星原是個開朗活潑的女孩,然而她臨死都不能瞑目,可見她遭到的冤屈有多大、痛苦有多深,那樣的凌辱、必然是難以想像的,不可思議的,由她死後的慘狀對證她不瞑的眼瞳中所包含的怨恨,毒魄已經能把整個的過程拼湊起來,癥結只在於 是誰下的毒手?
  他的目光又轉回飛星的面容上,轉回飛星這張扭曲的、幾乎與平日的飛星恍如兩人的面容上,靜默中,他感受到飛星死前的絕望,體會得到那必須自己結束自己生命時的淒楚及無奈,他深切的明白,飛星不想死、不願離開他,飛星對這個人間也仍有著大多的眷戀,但是,卻有人逼著她死,逼著她不情願的步上黃泉,這人,或這些人,到底都是些什麼種類的畜牲?!
  毒魄沒有掉淚,沒有掉一滴淚,他只覺得心在淌血。
  桌上並攏著四只錫壺,一只錫壺裝四兩酒,換句話說,毒魄在不到半個時辰的光景,已然灌下一斤者酒了,酒,自是陳年花彫。
  這家名叫“醉天月”的酒鋪,是他常來的地方,店掌櫃卓胖子憂慮又關切的覷探著毒魄,卻不敢上前勸阻,他清楚毒魄的個性,每在獨飲悶酒的當口,便是心事重重或情緒低落的時候,酒越喝得兇,爆炸性就相對的大,節骨眼上最好不去招惹為妙。
  從進店到如今,毒魄除了要酒,沒有另外講過一句話。
  仰頭幹下一盅,毒魄拿起酒壺,卻發現壺內空了,放回酒壺,他只吐出兩個字:
  “酒來。”
  卓胖子趕忙回應一聲,親自拎著四壺酒,戰戰兢兢的送了過來,他偷偷瞄了毒魄一眼,將酒擺下;故意裝著若無其事的口氣:
  “今天可喝得急了點,毒爺,就這陣子功夫,你已一斤花彫下肚……”
  毒魄半句不答,只管取壺為自己斟酒。
  搓搓手。
  卓胖子欲言又止的道:
  “毒爺,有檔子事,不知該不該提 ”
  眼睛赤紅的望向卓胖子,毒魄的意思已由眼神中明確的傳遞過去。
  乾笑一聲,卓胖子忙道:
  “呃,毒爺,事情是這樣的,兩三天前,有幾個人來打聽你的消息,看那舉止神情,像是外頭混的,江湖氣很重……”
  毒魄雙眸閃亮了一下。
  慢慢的問:
  “你怎麼答覆他們?”
  卓胖子陪笑道:
  “我告訴那幾個人,說毒爺約模有一個多月沒來過了,毒爺,不知道這樣講對是不對?”
  毒魄低聲的道:
  “那幾個人的模樣,你給我形容形容。”
  搔搔腦袋,卓胖子回思著道:
  “一共是三個人,一個塊頭很大,站在那裡活脫半截鐵培,另一個猴頭猴腦,卻生了只朝天鼻,剩下的這個身材細瘦,臉盤兒青森森的帶著股子說不出來的陰陽氣,好像他是領頭的哩!”
  毒魄凝神想了一陣,皺著眉道:
  “他們都是什麼穿著打扮?”
  卓胖子道:
  “不外是些灰黑色尋常衣衫,沒有什麼奇特之處。”
  又喝了口酒。
  毒魄悶著畝道:
  “這些人不曾報過碼頭字號?”
  卓胖子搖頭道:
  “沒有,他們態度偶做,語氣張狂,看來不是些好路數,我也不敢多問 ”
  說到這裡,他忽然“啊哈”一聲。
  想起了什麼似的道:
  “稱呼他是什麼……‘癩蛇’!”
  毒魄深深吸了口氣。
  平靜的道:
  “你確定他們是叫他‘癩蛇’?”
  卓胖於把握十足的道:
  “錯不了,毒爺,他們是這麼稱呼,你想想人的混名什麼不好叫,偏叫‘癩蛇’?
  這個與眾不同的古怪綽號,當時就使我印象深刻!”
  毒魄面無表情的道:
  “也使我印象深刻。”
  卓胖子忐忑的道。
  “你認得他,毒爺?”
  毒魄喝乾了杯中酒,道:
  “不認得,但我知道他,聽說過他。”
  咽了口唾沫.卓胖子道:
  “這些人,呢,是和毒爺你不對嗎?”
  毒魄笑得非常怪異:
  “胖子,有些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好,譬喻說,像這一樁。”
  卓胖子連聲應諾,邊道:
  “酒不用添了吧,毒爺,要不要來點吃的,鮮肉大包剛剛才出籠……”
  擺擺手,毒魄站起身來,順便丟了塊碎銀在桌面,跟著大踏步走了出去。
  卓胖子怔怔的看著毒魄的背影,無來由的突兀打了個寒噤。
  “醉天月”酒鋪的門外,夕陽的余輝絢爛,晚霞正映得西邊一片血紅,也給大地染上一片血紅,炫惑得人眼發花。
  毒魄的坐騎“飄雲”就拴在店門左側的木欄上,他方始移步走起;四條勁裝大漢已從對面的屋簷下圍了過來,四張粗曠剽野的面孔上,全泛著那種不懷好意的陰冷邪笑。
  站定腳步,毒魄冷冷的端詳著眼前這四名漢子,雙手十分自然的垂落向腰間。
  四人中,為首的一位是個肥壯結實的角色,他挺胸突肚,神氣活現的朝那裡一站,招子斜眼著毒魄,大刺刺的開口道:
  “有個人,混號叫做‘毒一刀’,原名叫毒魄的,可就是你?”
  毒魄道:
  “不錯,是我。”
  那人嘿嘿一笑,眉梢吊起,左手大拇指往肩後的方向點了點:
  “姓毒的,有人要見見你,還請藉一步說話。”
  毒魄沒有拒絕,態度頗為合作的道:
  “好,我跟你們去,只不知道是哪一位老大要見我?”
  肥壯漢子臉色沉下:
  “不用問這麼多,你人到了,自會知曉,姓毒的,走吧。”
  於是,毒魄夾在中間,四個不速之客分佔四角,就好像官差押解人犯一樣,嚴密的監視著毒魄沿街行去。
  走到街口盡頭,他們向右一拐,穿過半截窄巷,已來至一道幹溝的石堤上,溝是乾涸的,周遭全是雜草漫生的曠地,景致荒蕪得緊,僅僅那半截窄巷之分,便宛似劃開了紅塵煙少
  石堤上,站著兩個人,一男一女。
  男的長得很俊,劍眉星目,唇紅齒白,十足的美男子形象,年紀約摸三十出頭,女的大概也才二十好幾,模樣十分姣好,是屬於小巧玲瓏那一類的,兩個人並肩站在一起,還真相配。
  這一男一女兩個,毒魄並不認識,而且堅信以前也從未見過。
  他在打量人家,人家卻也在打量他,彼此對望中,氣氛便顯得有些窒悶了。
  過了一會,那美男子才溫文有禮的道:
  “閣下想是毒魄先生?”
  毒魄道:
  “我是。”
  美男子自我介紹:
  “‘巨鵬灣’有個‘危家堡’,不知閣下曾否有所耳聞?”
  毒魄點頭:
  “如雷貫耳。”
  對方笑了笑,道:
  “我叫危重,是‘危家堡’的少堡主,站在我身邊的,是我妹妹危蓉。”
  毒魄神色不變的道:
  “‘玉面人龍’危重,‘小風鈴’危蓉,賢兄妹大名滿江湖,我可是仰之已久,不過,二位召了我來,恐怕不只是為了予我這識荊之幸吧?”
  危重從從容容的道:
  “當然不是,主要的,我想請問閣下,把狄水柔姑娘擄去的目的何在?如今狄姑娘是否平安,人在哪裡?”
  毒魄反問道:
  “你怎能斷定狄姑娘是被我所擄?”
  危重回答得心平氣和:一點也不惱怒:
  “閣下那頭少年白的銀髮,乃是獨門標記,普天之下,並無雷同之人,而且,閣下習性向來坦蕩磊落,直進直出,不屑做那掩藏鬼祟的勾當,狄姑娘遭劫有現場情形,正好與閣下的外貌及行止相吻合,毒先生,我們有人證,你該不會忘記你放回侍從與轎夫吧?”
  毒魄不解的道:
  “‘我們’?危少堡主,莫非和‘鬼王旗’那邊還有牽扯?”
  不等危重答話,危蓉已笑吟吟的道: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毒魄,你怎麼能斷定我們‘危家堡’和‘鬼王旗’沒有牽扯?我告訴你,不但有牽扯,關係還近著呢,我哥哥跟狄姑娘相好,已經有三年多啦。”
  毒魄怔了怔,道:
  “怎的從未聽說?”
  危蓉唇角一撇:
  “像這種事,難道還能大鑼大鼓的向外宣揚?自然只有當事者和雙方的至親才知道,你沒聽說,一點也不奇怪。”
  毒魄道:
  “那麼,危少堡主乃是以狄姑娘的朋友身份,前來代‘鬼上旗’索人了?”
  用力點頭。
  危蓉道:
  “你很聰明,我們正是這個意思。”
  危重補充著道:
  “不僅我們在找你,毒先生,‘鬼王旗’的人馬也在四處找你。”
  毒魄冷冷一笑。
  道:
  “我知道他們在找我,事實上,他們等於已經找到我了。
  危重訝異的道:
  “他們莫非已與你朝過面,順過關節?我怎的未得通報?”
  毒魄不想多說,因為他有他的打算,而他的打算是不必語諸於人的 以背脊朝向夕陽的光輝,他的形象便融在陰暗裡,連聲調也變得幽寒了:
  “這是我和‘鬼王旗’的事,危少堡主,同你無涉。”
  危重輕咳一聲,道:
  “好,我就不問,但有關狄姑娘的下落,你卻得給我一個切實的交待,毒先生,但白說,我們埋伏在‘醉天月酒鋪’及‘松風茶館’四周已經整整有三天三夜了,這兩個地方,是由我們‘危家堡’負責守候的區域……”
  毒魄道:
  “依我看,少堡主大概是自動請纓吧?”
  笑容中有幾分尷尬,危重略略顯得不大自在的道:
  “是不是我自動請纓,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正在這裡;毒先生,我們到底不算‘鬼王旗’的人,做法上自有彈性,所以,我可以給你一條路走 只要你完好無缺的交出狄姑娘,而且有一個說得過去的解釋,我們便網開一面,放你脫身。”
  毒魄道:
  “危少堡主,你的為人行事,不可謂不寬大,可是我很抱歉,我不能交出狄姑娘,更沒有任何解釋。”
  危重的笑意凍結在臉上,他不見憤怒,卻十分迷惑:
  “這不像傳言中的你,毒先生,你的習性,從來都不是這個樣子,你為什麼突然變了?變得和人們口裡的‘毒一刀’完全不同了?”
  毒魄淡漠的道:
  “人們傳言中的我,不一定就是真我,少堡主。”
  危蓉反倒怒氣上衝:
  “毒魄,你強劫了人家閨中姑娘,不但不知羞愧,猶在這裡振振有詞,狡言強辯,你自己說說,你還算是一條漢子嗎?”
  毒魄目不斜視的道:
  “各人有各人的立場和觀點,危姑娘。”
  危蓉狠狠的道:
  幼口此說來,你是非見真章不肯低頭了?”
  毒魄道:
  “見過真章也不低頭。”
  危蓉激烈的叫:
  “放肆匹夫,你以為我們便收拾不了你?”
  左手輕撫著掛在腰間的黑皮方形口袋,毒魄像在自言自語:
  “如果‘危家堡’要先替‘鬼王旗’祭鉤,我又怎能不加成全?”
  危重咬咬牙,道:
  “毒先生,你是打定主意,不肯妥協?”
  毒魄頷首道。
  “我是不能妥協,少堡主,列位又何不退一步?退一步海闊天空 ”
  危重喃喃的道:
  “簡直逼人太甚……”
  一揚頭,危蓉輕叱:
  “‘盤龍四棍’何在?”
  佇立四方的那四名彪形大漢齊聲轟喏,同時各自從後腰帶上抽出三只兩尺長短的螺紋鐵棍來,四個人動作劃一,雙手接旋扭轉,鏗鏘數響,每人手中的三只短棍已利落的結合為一只長棍,烏黝黝的長棍。
  毒魄雙眼半合,眼皮下垂,並無絲毫搏命之前應有的戒慎之色。
  他的模樣不似老僧入定,如果細加分辨,倒有點目中無人的味道。
  危蓉看在眼裡,越發有氣,她猛然揮手,尖聲叫道:
  “拿下!”
  四名大漢立刻往前圍攏,不過他們的舉止並不魯莽,四個人以各異的姿勢舉棍亮招,極其小心的逐漸包抄,隱約中,令人體會到他們陣形的嚴整與網路的密合 顯然他們早已練就了一套彼此支援呼應的聯手戰法!
  毒魄的左手緩緩伸進腰際的黑皮口帶裡,又緩緩取出一把刀來,那把刀,仿若鍘鐮,鋒刃呈顯弦月般的半彎形狀,把柄部位圓直渾連,長約尺許,而不論刀刃刀柄,全打磨得銀燦 亮,尤其是刀口薄利鋒銳,望之生寒,刀柄底部,還接系著一條丈餘長的銀色鎖鍊,閃閃泛光,這刀看上去,像一把巨號的鐮刀,然而,它卻另有一個不似刀的刀名:
  “祭魂鉤”。
  石堤上,危蓉緊張的叮嚀她這四名手下:
  “你們要留意,姓毒的出刀極快 ”
  毒魄不帶笑意的道:
  “快到出乎你們預料,各位。”
  “呼”的一聲勁力破空,一只黑鐵棍兜頭砸下,另三只黑鐵棍亦在須臾之間從各個不同的角度,或是橫掃、或是搗戳,以快如石火的速度交擊而來。
  “盤龍四棍”,果然凶悍!
  毒魄刀在左手,淬然劃起一輪大圓,一顆如鬥的頭顱已飛拋半空,赤熱的鮮血標射仿若怒矢,四只鐵棍已稀哩嘩啦的相互震撞而出!
  三個人的腳步還來不及站穩,毒魄手中的“祭魂鉤”摹地發出一聲冷顫,“嗡 ”
   刀花如雪,在同一個時間分做三個不同的方向斬入三人的胸膛,鋒刃翻揚,絞拋起漫天的五臟六腑!
  夕陽的霞照猩紅,遍地瘰 的腸臟也一樣猩紅,晚風徐徐吹拂,空氣裡散溢的竟是濃稠的血腥味,只是瞬息之前,猶生龍活虎般的四個大活人,就在瞬息之後已經變成了四具屍體,四堆模糊的血肉!
  毒魄將“祭魂鉤”迎向晚霞, 亮的刃口上居然晶瑩如昔,滴血不染,但黃昏夕照的赤艷光暈炫映春刀鋒,那閃耀的 亮便也似血彩斑斑了。
  “小風鈴”危蓉站在石堤上,雖然尚不致於膛目結舌,卻也面上色變,她早知道毒魄的功力極高,可是決未料及高到這種程度。
  她開始後悔,“危家堡”事先未免過於低估毒魄的能耐了。
  危重的神情凝肅。
  喃喃自語:
  “‘毒一刀’不愧就是‘毒一刀’……”
  毒魄半合著眼,聲調平淡得像是不曾發生過任何事件:
  “賢兄妹也有興趣一試麼?”
  一句話不禁又激怒了危蓉,她鐵著臉,柳眉倒豎:
  “姓毒的,你不要自以為大不了,一刀一命,只是坐實你的心狠手辣,並不代表其它意義,如果你當我們兄妹因此怕了你,你就是大錯特錯了!”
  毒魄道:
  “危姑娘,我有事,不克久留,然而賢兄妹的心意,我一定遵從,現在請告訴我,你們打算到此為止、抑或繼續下去?”
  危蓉激動的道:
  “‘盤龍四棍’的四條人命,就得拿你頂上,姓毒的,血債必須血償!”
  毒魄目注危重,道:
  “少堡主,你也是這個意思麼?”
  危重生硬的道:
  “他們都是人,是我‘危家堡’的人,毒先生,他們既然為了‘危家堡’而犧牲,我們就有責任替他們索取代價!”
  毒魄點頭道:
  “我了解二位的苦衷,人生在世,常有些不想做,卻不得不勉強去做的事,這叫無奈,二位,我亦曾無奈過。”
  危蓉的雙手抄進披風,抬臂之間,兩柄金芒閃閃的短矛已亮了出來。
  危重則拔出斜掛背後的長劍,但見劍鋒青光流動,宛若秋水一汛,顯然是一柄上好的利器!
  毒魄把左手的刀柄換到了右手上,一面以緩慢的動作將連系在刀柄底座的銀色鎖鍊纏繞一圈於腕際,然後,他微笑著道:
  “人是一種很奇怪的生靈,因為,人在某些時候 我是說並非十分適宜的場合,往往會產生奇想,形成一股衝動。”
  石堤上的兄妹兩人不由面面相覷,都不明白此情此景之下,毒魄為什麼會突兀冒出這麼一段毫無相干,不知所指的話來。
  危重警惕有加的道:
  “毒先生,我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莫非……你現在有什麼奇想,有什麼衝動?”
  毒魄道:
  “不錯,就在方才,我居然想表演一點小玩意給二位欣賞,少堡主,你說,這是不是不合時宜,而且跡近可笑?”
  危重卻不覺得可笑,絲毫也不覺得可笑,他只感到有一股無形的壓力緊緊扣罩心頭,仿佛有一層看不到的陰霾橫在眼前,望出去,遠近全是一片昏暗蕭索……
  哼了一聲,危蓉道:
  “姓毒的,你想搞什麼鬼?”
  毒魄隨手從地下撿起一段乾癟斑駁的枯枝,這段枯枝,大約只有兩寸多長,而且呈現不規則的彎曲形,他拿在手上掂了掂,一本正經的道:
  “二位請看,這是一截枯枝。”
  危重雙目凝聚,沒有說話,危蓉習慣性的唇角一撇,譏消的道:
  “怎麼著,你難道要把這截枯枝變成金條?”
  毒魄管自說下去:
  “枯枝很短,二位都是練家子,當該知曉但凡體積小,重量輕的物件,在拋空而起的時候,最不易著力,且飄動的方向尤其難以捉摸,因此欲使它轉化為另外一種形體,就比較麻煩了……”
  危重不耐的道:
  “你到底在說什麼?要幹什麼?姓毒的,我看你眼睛有毛病 ”
  就在危重的話尚未說完的一剎,毒魄不緊不慢的把手上那段枯枝擲向空中,擲拋的高度約在六七尺之間,枯枝凌空打旋下墜,其勢搖擺不定, 然裡毒魄的‘祭魂鉤’,暴射而出,寒焰乍現又斂,“祭魂鉤”依就握在毒魄手中,但是,那段枯枝卻已化做片片絮屑,飄散而落。
  在這樣接近的距離、如此短促的時間,恁般狹隘的空隙裡,人們眼中僅僅看到一刀出手。便已造成這種不可思議的成果,其眼力的精準、刀法的準力,速度的把持與拿勁的巧妙,便全蘊孕蘊孕于之餘,展示在一刀之後。
  習武的人,有多少耗盡一輩子功夫,還學不到這一刀的功力的十分之一。
  危重不知道為什麼忽然口子舌燥起來、一股涼氣正延著背脊往上升,他的臉色也變得極為難看,連呼吸都粗濁了。
  危蓉的那對金矛“叮噹’互擊,交叉當胸而舉,一個字一個字迸自唇縫。
  “你嚇不住我們,姓毒的,‘危家堡’上下不是由人唬著長大的!”
  說嚇唬人未免過於露骨,毒魄露一手的用意,當然不外警告,他的對象是“鬼王旗”,並非面前“危家堡”這兩個死纏活賴的兄妹,要能不殺,又何苦非得流血奪命不可?
  然而,他用心不錯,危家兄妹似乎並不領情,至少,危蓉就是如此。
  望著“祭魂鉤”寒芒顫漾的刀鋒,毒魄深沉的道:
  “危姑娘,不要不識好歹。”
  危蓉尖嗓門道:
  “你這個無惡不作。黑心肝的匹夫,天底下狠毒無恥的勾當,都叫你一個人乾全了,‘盤龍四棍’英魂不遠,報仇索命,便在此時 ”
  毒魄像在看把戲似的看著危蓉,緩緩搖頭道:
  “危姑娘,你還待與我見真章?”
  危蓉大叫:
  “廢話!”
  毒魄古並不波的道:
  “在見真章之前,危姑娘,我要先向你請教一個問題。”
  危蓉寒著面孔:
  “什麼問題?”
  毒魄道:
  “假如,剛才那截枯枝換成姑娘你、你可有自信躲得過?”
  窒噎了一下,危蓉倔強的道:
  “枯枝是死的,人是活的,你怎麼知道我躲不過?毒魄,你那幾手障眼法可以拿去騙了別人,想唬我,你是做夢!”
  毒魄笑了:
  “危姑娘,我怕做夢的是你。”
  危蓉的眼神倏然變硬了,她腳步移動,竟然慢慢向毒魄逼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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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5:25 PM

第04章 秋雨息斷腸

  夕陽的光影投注在毒魄的背上,因此他的臉容便顯得有些陰暗 一種特別冷肅、甚至透著些詭異意味的陰暗,以至他臉上原來代表著某種意義的神情,就越發模糊不清,令人難以揣測了。
  現在,危蓉已經走下石堤,正一步一步的向這邊接近。
  毒魄淡淡的道:
  “我想,已經夠近了,危姑娘,你最好停止在你如今的位置上,我應該告訴你,對於懷有敵意的人,在相問的距離上我十分敏感。”
  危蓉不甘示弱的道:
  “那又如何?”
  毒魄道:
  “這是提醒你,危姑娘,你正站在生死線,陰陽界上。”
  冷冷一哼,危蓉瞪著雙眼:
  “我並非‘盤龍四棍’,更不是那半截被你削成片片的木頭,毒魄,不相信你可以出手試試!”
  毒魄搖搖頭,道:
  “你還年輕,生命美好,何苦非鑽牛角尖不可?要知道天下事難以逐一嘗試,因為許多經驗只有一次的機會,一次之後便將萬劫不復 ”
  危蓉怒極尖叱:
  “少給我來這套貓哭耗子假慈悲,姓毒的,我等你亮相!”
  石堤上,忽然傳來危重的聲音 有些幹澀、有些沉滯,還帶著點不易察覺的顫抖:
  “蓉妹……蓉妹,我,我有話說……”
  危蓉頭也不回,硬繃繃的道:
  “哥,可不許你裝孬扮熊!”
  危重咽了口唾沫,喉結在上下不停的移動,他近乎囁嚅的開口道:
  “蓉妹……嘔,我的意思是,扼,能不能想個……想個變通的法子?”
  唇角輕撇,危蓉尖刻的道:
  “什麼變通的法子?眼前的情勢又如何變通?”
  危重臉色蒼白,舌頭宛似打了結。
  “我是說,蓉妹……我是說 ”
  打斷了乃兄的語尾,危蓉連珠砲似的道:
  “你是說,‘盤龍四棍’就這麼白死算了,你是說姓毒的功力大高,咱們招惹不起,正合著叩幾個響頭求他超生饒命,你是說,就這麼灰頭土臉的回去,忍辱偷安但求苟活,尊嚴人格都可以一拋了之,哥,你是不是要這樣說?”
  危重臉上又是青,又是白,握劍的右手不停抖動,神態在羞惱中更有著一抹掩隱不住的惶愧,他嘴巴翕合,卻期期艾艾的難以接答……
  雖然仍未回頭,但危蓉好像完全清楚乃兄的反應,她嘆了口氣,把腔調放得柔婉了,柔婉裡還帶著幽幽的怨恚:
  “哥,你別怪我言詞露骨,似不體諒你的苦衷,無視於你的顏面,其實你的心裡盤算什麼,我全明白,可是你也得想想,我們能就這麼喪師辱節的回去?回去了你如何向用疆大哥交待,又如何在爸面前自圓其說?‘危家堡’不是江湖上的小碼頭,你又是‘危家堡’的少主子,哥,我們丟不起這個人,尤其是,你愛水柔姐,表現真愛就得付出代價,任何怯懦的行為都將有損一個好男兒的形象!”
  話已說到這裡,危重明知要維持“好男兒”的形象,必然得承擔極其慘烈的後果,但人要臉。樹要皮,妹子一介女流業已豁了出去,他好歹一個大男人,又是“危家堡”
  的少主子,豈能再瞻前顧後,旁隍不定?
  清了清嗓眼,這位少堡主硬起頭皮道:
  “好吧,照你的意思就是了……”
  毒魄的目光停留在危蓉的面龐上,目光中的神韻十分怪異:
  “危姑娘,我不得不說,你相當伶牙俐齒,而且又辯才無礙,然則你可知道,你這番似是而非的言詞,乃是在逼迫令兄踏上黃泉路?”
  危蓉豎眉嗔目,冷硬的道:
  “頭可斷,血可流,志不可屈,姓毒的,天下武林之中,並不是單只你才有骨氣!”
  毒魄用右手緩緩舉起他的“祭魂鉤” 舉得很高,角度向上斜側,完全是一副大開空門,暴露中宮的反常架勢,他這樣展現起手式,應該只有兩個原因:一是式中含有特殊的妙用變化,另外,便是極度的輕藐對方了!
  危蓉氣得猛一跺腳,手上兩只金色短矛驀然抖起兩圈光弧,弧影甫現,矛尖已居中穿出。銳風疾勁,快狠兼備!
  “祭魂鉤”仍然停留在原來的位置,毒魄高舉的右臂也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系在刀柄底座的那條銀鏈卻仿佛被一只無形又強而有力的魔手突兀扯動,帶著猛烈的勁勢橫向暴彈,燦亮的鏈條漲滿如半弦的月虹,凌厲的勁氣驟旋反卷,塵沙飛舞裡,危蓉的一對金矛立時跳顫翻騰,完全失了準頭!
  於是,“祭魂鉤”便在這時宛若電掣般閃炫,速度已快,不可思議,當鋒刃掃削過危蓉髮際的須臾,光景好像鋒刃早已預置在那個部位了。
  燦亮的光芒,森寒的氣息,凜烈的浸徹力,全在一瞬間交匯融合,融合成一種極具震慴功效的窒壓,危蓉的驚呼只得半聲,一大蓬秀髮業己四散飛揚,烏絲飄浮,恍同憑空撒落一把黑絮。
  斜刺裡冷電伸縮,指的乃是毒魄中盤,毒魄甚至連正眼也不曾瞧上一下,“祭魂鉤”
  猝向後折,繞時而起,“鏘鋃”一記,已將那柄賣像至佳的長劍磕開三尺。執劍的危重打著旋轉歪向一邊,差點連傢伙都沒握住!
  毒魄依舊是以原來的姿勢站在原地一右手斜舉他的“祭魂鉤”,舉得很高,刃口微微偏側,紋風不動,模樣仿若他從來就沒有移動過似的。
  目定定的望著隨風飄散的髮絲悠悠墜落、危蓉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會是事實;憑她“小風鈴”危蓉,‘危家堡”的大小姐,居然連一招都沒搪過,便就落了這麼一個大大的難堪!
  危重在六步之外,更是面青唇白;形色狼狽,執劍的右手虎口已然崩裂,鮮血流經劍柄,正一滴一滴往下淌落,如果再細心觀察,他的身軀尚在顫抖,極難察覺,卻絕對不假的在顫抖。
  緩緩的收回架勢,毒魄的雙眸仍然一貫的半開半合,他以那種漫不經心的語氣道:
  “還有興趣再試試麼?”
  摹的打了一個寒嚎,危蓉的面頰肌肉痙攣,但嘴巴上卻不認輸:
  “姓毒的,你休想藉機羞辱我們,我們兄妹寧可一死,也不會向你屈服 ”
  毒魄毫無表情的道:
  “不要老是把那些三貞九烈掛在嘴皮子上,危姑娘,人要多少講究點現實,如果剛才我那一刀不是削你的頭髮而是削你的腦袋,莫非你還能再留一顆首級泛淡這些空話?”
  危蓉窒噎一聲,突然大叫:
  “我不領你的情!”
  這一叫,雖然不曾激起毒魄的怒氣,卻險險乎叫破了危重的膽,他猛然一激靈,形容驚恐得像是見到了招魂的黑幡,舌頭又似打了結。
  “蓉妹,蓉妹,你好歹克制一點,克制一點……”
  危蓉一時悲憤交加,淚水再也控制不住的奪眶而出:
  “哥,‘危家堡’的顏面,今天全叫我們兄妹給丟淨了!”
  危重期期艾艾,十分吃力的道:
  “這,呃,這也不能完全怪我們……蓉妹,勝敗本兵家常事,技不如人,說起來亦屬稀鬆尋常,天底下,何來百戰不殆的英雄?包括毒魄,我就不相信他一輩子就沒吃過敗仗……”
  毒魄忍不住微笑了,笑得非常有味道:
  “少堡主,你說得不錯,天下沒有百戰不殆的英雄,我毒魄也曾經吃過敗仗,但是,問題的關鍵在於 吃敗仗的時候,必須祈禱你有一個慈悲的對手,否則,技不如人,也就等於形魂俱授了!”
  咽了口唾沫,危重忐忑不安的道:
  “毒魄,呃,你該不是那種斬盡殺絕的角色吧?”
  危蓉羞惱得帶著哭腔尖嚷:
  “哥 ”
  毒魄沉沉的道:
  “我是,也不是,這要看看對象才能決定。”
  危重這時只顧著性命交關,哪裡還考慮得到身外諸端?名節令譽自則重要,但與眼前的生死問題相比,卻未免不切實際,他這位少堡主,較之乃妹稍要講求現實,因為他很清楚,性命只有一條:
  “那……那……我們呢,毒魄,我們算是你心目中的何種對象?”
  毒魄道:
  “二位,請便吧。”
  “長聲籲一口氣,危重不僅是如釋重負,更立刻在胸膈間湧起一陣新生的喜悅,他儘量掩飾住這陣喜悅,故作審慎的道:
  “毒魄,君子一言,可是如同九鼎啊!”
  毒魄不似笑的笑了笑:
  “你不必猜疑,少堡主,老實說,賢兄妹從頭至尾,做的都是一樁無聊之事。”
  愣了愣,危重迷惘的道:
  “無聊之事?什麼無聊之事?”
  毒魄道:
  “我原本就不想要你們的命,乃是你們兄妹一再逼我出手,始造成現下的結局,這個結局,早在我預料之中,所以,我仍然不打算要你們的命,而賢兄妹經過此番折騰,又何來絲毫收穫?既然沒有收穫,何苦要受這番折騰?少堡主,若非無聊,你卻怎生解釋?”
  危重頗為窘迫的道:
  “可是,可是……未動手之前,我們以為會有收穫毒魄道:
  “天下事,要靠把握,不能憑揣測,少堡主‘以為’之餘,性命堪慮!”
  危重偷偷瞧了妹子一眼,但見危蓉雙目微顯紅腫,淚痕隱隱,且冷冷的板著一張俏臉蛋,那模樣,說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收回長劍,危重過去扯了妹子一把,低聲下氣的道:
  “我們走吧,蓉妹……”
  危蓉的視線迅速溜過地下“盤龍四棍”那四具血肉狼藉的屍體,又停頓在毒魄的面龐上,毒魄深切的感受到這位危大小姐目光中的憤怒與怨恨,那的確像是兩把利刃,又冷又銳,直透心底:
  趕忙再扯了扯妹子衣角,危重提心吊膽的壓著嗓門央告:
  “別使性子了,蓉妹,萬一事情起了變化,我們可是半點好處撈不到,走吧!蓉妹,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猛一揚頭,危蓉轉身狂奔而去,固然沒向毒魄打招呼,甚至連她的老哥也不搭理了。
  危重尷尬的望向毒魄,本待抱拳為禮,想想又不妥帖,只好露出一抹苦笑算是告別,緊隨著危蓉背影急急追去 這雙兄妹,不錯是鬧得灰頭土臉,但總算全身而退,此情此景,保得全身即乃上上大吉了。
  無星無月的斯夜,天上,又飄起霏霏細雨,雨絲冰涼,撲面沁頸,倒有幾分雪花似的冷冽,一場秋雨一場寒,時序又朝蕭索挪近了一步。
  “抱固嶺”下,有個小鎮甸,名稱叫做“群英集”,原來,此地的稱謂可不是什麼“群英集”,只因為“抱固嶺”上立著“鬼王旗”的大寨,“鬼王旗”的有關人物常常來往,進出頻繁、這裡自然而然也就“群英”畢集,逐漸囊括入“鬼王旗”的勢力範圍之內,成為他們外緣據點的一環。
  雨絲飄灑向黑暗的大地,也濛濛的掩罩著“群英集”,集子裡燈火寥落,點點孤零,昏黃慘淡的光影偶而映照著綿密的細雨,越發顯得遠處的幽邃無邊無際,好一片秋燈夜雨的淒涼。
  夜寒風凜之餘,集子內外固已行人絕跡,寂靜如死,連狗吠也聽不到,但有個地方卻特別的透著熱鬧 大街尾那條斜巷巷底,門口掛著一盞褪色紅油紙燈籠的酒肆,殘剝的油紙燈籠上寫著書法不怎麼高明而且業已模糊的兩個黑字:“旺記”,是了,“旺記酒肆”。
  “旺記”的門裡隱隱傳出粗聲粗氣的吆喝聲,喧笑聲,以及直起嗓門的猜拳行令聲,間或夾雜著幾句連爹帶娘的“三字經”,光景十分熱鬧。
  巷底一棵大槐樹下,毒魄正一個人默然獨立,枝葉的陰影覆蓋著他,像是把他的軀體緊緊包裹密實,要不是走到近前,誰也不會發覺樹底下居然還有一個人在。
  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時間,毒魄當然不會毫無目地的跑來此處吹鳳淋雨,他是絕對的有所為而來 他打聽過,“鬼王旗”屬下“豹房”的人經常會到“群英集”來喝酒取樂,辰光多在入夜之後,而且,習慣來這家“旺記酒肆”。
  他知道“癩蛇”具有相同的身份,然則,他仍不能確定殺害飛星的兇手是誰,但他希望能從這幾個人身上查出端倪。
  在這棵枝葉茂密的大槐樹下,在這淒風苦雨的夜裡,他已經枯候了一個多時辰,“旺記”裡有人在飲酒沒有錯,他尚無把握這些人中間有沒有他的特定對象在內,他不曾闖入查看,因為他不想打草驚蛇或引發其他無可逆料的異變,他喜歡用他自己的方法行事 不動聲色的,卻起若雷霆萬鈞。
  夜,更深沉了。
  雨仍未歇。
  “旺記酒肆”的木門“砰”的一聲被人踢開,幾條大漢相互擁攙,步履踉蹌的自內湧出,幾個人口中高聲叫囂,喧嚷不停,看情形,八成喝得差不多了。
  樹底下,毒魄凝聚目力,就著燈籠與屋內透溢的光輝仔細觀察這幾個出來的人,但是,他失望了,這幾個人的外貌,沒有一個符合他特定的對象。
  半合的雙目間有一抹無奈的嘆息,當這抹嘆息正漾散於眉字,他的兩眼卻突然暴睜 他看見了,跟在那幾個醉漢之後出門的一個人,可不正是生得一副猴像?燈籠下的暗淡光暈,尤其照得那只朝天鼻纖毫畢露,形餘突出!
  這位猴頭猴腦的仁兄,身材長得特別小,尖嘴削腮之外,一對眼珠子微微內陷,頭頂一撮淡淡黃毛,加上那只朝天鼻,如果不穿衣裳,再於頸間套扣一副鎖鍊,恐怕就和一只真猴子沒啥差別了。
  毒魄暫時沒有任何行動,只是緊緊盯視著那人,盯視著他長長伸了個懶腰,仰天打了個哈欠,盯視著他大搖大擺的往前走去。
  酒肆裡沒有人繼續出來,而這位人形像猴子的傢伙,距離前面那幾個大漢 毒魄估量他們也是“豹房”的同夥 大約有兩丈之遙。
  等對方再往前移動幾步,走出了酒肆的燈籠光暈之外,而頭一撥人也剛剛轉離巷口,毒魄的身形已若一抹幽靈般自槐樹下飄現,無聲無息的飄落在這位猴頭猴腦的仁兄旁邊,模樣仿若他們本來就是並肩同行似的。
  這人又往前走了一小段,直黨中感到有些不大對勁,這種感覺,有如夜經墳地,好像老覺得冥冥中有什麼異物隨後潛躡一般,似乎連後頸窩的毛髮都豎立了 他猛停步旋身,這一旋身,才真嚇得他蹦跳三尺,險些把一顆心從口腔裡迸出。
  夜暗裡,迎著他的是一張臉,一張似真似幻,若人又若鬼的臉孔。
  不錯,這是毒魄的面孔,是毒魄那張陰沉冷酷的臉龐,是那一頭皓銀的自發,有幾點雨水順著毒魄的眉梢滴落,迷漾中,怎的雨滴看上去,如同一串血淚?
  嘴巴急劇的翁合著,滿口的酒氣化做了陣陣寒瑟的白霧,這人背脊抵上巷壁,空瞪著一對猴眼,惶恐又慌亂的出聲:
  “你你你……你是誰?你,你想幹什麼?”
  毒魄靜靜的望著對方,一聲不響。
  剎時的驚悸之後,這位亦曾久經風浪的仁兄終能迅速定下心神,多少恢復了一些常態;他用力在自己臉孔上抹了一把,嗓調略略提高。
  “朋友,不要在這裡裝神弄鬼,自觸霉頭,玩這種下三流的把戲玩到我姓方的跟前,你約摸是壽星公吊頸,嫌命長了?”
  毒魄平平淡淡的道:
  “你說你姓方?叫方什麼?”
  那人不知不覺順口道:
  “我叫方久壽 ”
  點點頭,毒魄道:
  “方久壽,你是‘鬼王旗”下的伙計?”
  一股怒氣驟然由心底上衝,這位方久壽這才發覺自己未免過於窩囊,過於馴服了,他一張猴臉往下一沉,僵著聲道:
  “我是幹什麼的你又憑什麼來問,你以為你是誰?衝著我方某人唬大唬二,你的麻煩大了,好朋友,咱們得親熱親熱!”
  毒魄七情不動的道: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方久壽。”
  打鼻孔裡重重哼出一聲,方久壽冷厲的道:
  “我會回答你的問題,不過不是在這裡,好朋友,你就跟我走一遭吧。”
  毒魄道:
  “去哪裡?”
  方久壽惡狠狠的道:
  “‘鬼玉旗’的‘豹房’,你小子可聽過?”
  長長“哦”了一聲,毒魄道:
  “如此說來,我並沒有走眼,方久壽,你果然是‘鬼王旗’的人,而且,猶是‘鬼王旗’所屬‘豹房’的一員?”
  方久壽帶三分得意,七分恫嚇的嘿嘿獰笑起來:
  “好叫你得知,我不但是‘鬼王旗’的兄弟,更屬‘豹房’十二‘獵手’之一,你今晚吃錯了藥,撞正大板,只能怨自己時運不濟,招子欠光,好朋友,認命了吧!”
  毒魄的目光向左右巡視,眼前的環境他尚覺得滿意 巷子裡已經冥無人跡,駐足之處隔著酒肆約有兩丈之遙,而且酒肆中不聞喧嘩之聲,大概沒有幾個食客在內了,至少,像“鬼王旗”屬下的這類“食客”,約摸走淨啦。
  方久壽警黨的挪動了一下身子,他目露兇光,粗著嗓門道:
  “你少打如意算盤,休看我獨自個放了單,你以為你就吃得住我?朋友,這正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投進來,乖乖跟我去‘豹房’應卯吧!”
  雙臂環抱胸前,毒魄十分有趣的端詳著這方久壽,並不徐不緩的道:
  “方久壽,既然你能在‘豹房’頂一個角,相信多少也有點見識,俗話說,善者不來,來者不善,你怎不想想,如果我吃不住你,又怎會將你截下?”
  方久壽怒道:
  “你怎麼知道你吃得住我?”
  毒魄笑了笑,道:
  “憑經驗、探行情,然後就知道你的分量了,怎麼樣,方久壽,在尚未吃足苦頭之前,是你跟我走呢?還是我跟你走?”
  這冷的天,方久壽的額頭上居然冒出了汗,他只覺喉嚨乾燥,心跳加快,渾身裡外上下,都透著一股說不出的不得勁,苦的是嘴巴還不能放軟:
  “我跟你走?娘的個皮,你做得好夢,在這‘鬼王旗’的一畝三分地裡,你想撒野發熊?門都沒有!不管你是哪一號人物,交待不清白,就別想囫圇著上路!”
  毒魄神色漠然的道:
  “你打定主意沒有,方久壽?”
  心腔子暮然收縮了一下,方久壽色厲內茬的咆哮:
  “我有什麼主意好打?倒是你,還不快快叩頭領罪,俯首就擒?”
  毒魄退後一步,緩緩伸出他的兩隻手來,這兩只修長厚實的手掌掌心向下,他輕描淡寫的道。
  “這是我的一雙手,方久壽。”
  咽了口唾沫,方久壽全神戒備,卻不由得提心吊膽的道:
  “你的一雙手?娘的,你的一雙手又怎麼樣?”
  毒魄道:
  “這雙手,到目前為止,仍然只是一雙手,一雙靜止的手。”
  方久壽又是驚疑,又是惱怒的叱喝:
  “少他娘故弄玄虛,你嚇不住我!”
  毒魄點點頭。
  “當然,現在這雙手嚇不住你,但是當這雙手開始游移,開始有所動作,它就會嚇住你了,因為到那時候,你將會發覺,這不僅僅是一雙手,而是召魂的符令,索命的血幡,使你哭天號地,無所遁形!”
  方久壽抹一把額頭上的汗水,咬著牙道:
  “有本事就使出來,老子不聽那些瞞天過海,邪魔歪道!”
  毒魄道:
  “真個不見棺材不落淚,方久壽?”
  右手悄悄伸入懷裡,夜暗中,方久壽的形態透著野性,像煞一頭被激怒的猴子,就差沒有齜牙咧嘴吱吱怪叫了。
  毒魄平伸的雙手一點一點向上提起,然後,成左右慢慢分開。
  方久壽便在這時猝然發難 他伸入懷中的右手閃電般抽出,一條掣舞的寒芒倏忽穿射,強有力的對準毒魄的胸膛穿射!
  雙方的動作,幾乎在同一時間展開,而嚴格的說,毒魄的行動比之方久壽還稍稍慢了一點,但起式慢並不意味著速度差,當方久壽手中那溜寒芒將觸及毒魄胸前的俄頃,他左右分開的雙掌往上猛合,“吭”的一記已把方久壽兜肩震出,姓方的那柄牛角寬面短刀只隔分釐之隙,未能傷及毒魄,事實上,這次他未能傷至!毒魄,恐怕一輩子裡就再沒有第二次機會了。
  但覺雙肩腫骨處仿似各中了一記鐵錘,方久壽整個身子倒撞在巷壁上,他卻咬緊牙關,趁著回彈之力一頭衝向對方,牛角覓面短刀由下朝上倒劃,意思是想給敵人來個大開人膛!
  毒魄好整以暇的站在那裡,等到方久壽再度前撲,他的左手微微比成一個半弧,手肘便那麼湊巧的頂開了姓方的握刀的右腕,而掌沿剎時反拋,方久壽已隨著一聲骨骼的斷裂聲萎頓做一團。
  方久壽斷的是肋骨,右脅部位的肋骨,從頭數第二條及第三條,毒魄知道。
  一把抓住方久壽頭頂的那撮黃毛,毒魄眯著眼俯視這張挺頸上揚的面子,面孔正痛苦的扭曲著,扭曲得有些變形,口鼻間粘糊糊的不知是沾著涕涎抑或雨水,總之,這是一張飽受折磨的面孔。
  短刀掉在地下,兀自眨著冷眼,雨絲飄落於刀鋒,冷眼也顯得落寞了。
  毒魄放低了聲音道:
  “今天的天氣不好,日子也不好,方久壽,算你走了一步背運。”
  渾身抽搐不停,方久壽凸瞪著一雙眼珠子,恐懼又痛楚的呻吟:
  “你你……你想把我怎麼樣?”
  毒魄淡淡的道:
  “我會找個僻靜的地方,問你幾個不怎麼有趣的問題,要是你回答得令我滿意,且未涉嫌其中,你受的罪就到此為止 ”
  喘了一口粗氣,方久壽吃力的道:
  “否……否則呢?”
  毒魄聳了聳肩:
  “否則,你斷掉的兩根肋骨,只能算是開始 報應的開始。”
  忽然覺得一股寒意自脊樑上升起,方久壽怔怔的望著毒魄,脫口道:
  “你是誰?”
  毒魄微笑了:
  “老實說,‘鬼王旗’‘豹房’所屬的伙計們並不機靈,至少,你老兄就絕對稱不上機靈,要是你夠機靈,怎會到如今還認不出我是誰?”
  方久壽的視線慢慢移動,從毒魄腰際的黑皮口袋延伸到他深沉世故又滿布風霜的臉龐,然後,是那一雙半合的眼,是那滿頭如雪的皓發,於是,突兀間姓方的開始痙攣起來,像被人用腳重重踩在地下似的不住喘息,嘴巴也因過度的驚怖而扯歪了:
  “天爺……你……你該不會是毒一刀吧?”
  毒魄頷首,做菩薩低眉狀:
  “你知道,我喜歡這個混號,我一向就喜歡這個混號。”
  方久壽驀地雙眼翻白,喉間“喀”“喀”作響,模樣就似犯了羊癲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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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5:26 PM

第05章 幽情無限恨

  石洞不算深幽,好的是有處曲拐角度,外面的雨水飄不進來,還可掩遮人們的視線,洞內尚稱乾燥,只是有些小點的糞便,不過,眼下的光景不同,也沒那麼多講究了。
  這座洞窟,就在“抱固嶺”的後山下,不是有人說過麼,最危險的所在,往往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毒魄寧信其實。
  苦的是方久壽,這位習慣高高在上,叱罵拷問於人的“豹房”“獵手”,如今卻落得十足十的階下之囚,他蜷曲在洞角一隅,臉色枯乾焦黃,形容惟淬萎靡,只這一夜之隔,就像是衰老了好些年。
  毒魄盤膝坐在方久壽的對面,銀髮皤皤下的臉龐了無絲毫慈悲之態,相反的,他表情嚴酷,神形蕭索,有點森羅殿前判命官的味道,透著那等的鐵石心腸,六親不認。
  方久壽蠕動了一下,大概是牽扯了受傷的部位,痛得他“欸唷”一聲,跟著不斷的“噓”“噓”出氣,額頭上很快又見了汗。
  雙手分擱在膝蓋上。
  毒魄慢條斯理的道:
  “痛嗎?”
  方久壽乾裂脫皮的嘴唇翁合著。
  聲音低弱的道:
  “肋骨斷了兩根,豈得不痛?不但痛……簡直痛進了五臟六腑裡去了……”
  毒魄笑道:
  “不錯,痛才是正常,不痛就反常了。”
  吸了口氣。
  方久壽艱辛的道、
  “毒魄……要問什麼,你就快問吧!再像這樣耗下去,便算你有心高抬貴手,超我的生,也怕我挺不住啦……”
  毒魄道:
  “看開點,你名叫方久壽,理當是松鶴嘏齡的命格,不會死得太早,過了這一關,往後你的逍遙日子還長遠著哩。”
  方久壽哭笑不得的縮著脖子道:
  “你就別再吃我的豆腐了,毒魄,可憐我一身老骨頭,如何經得起這一再折騰。”
  毒魄微微仰頭,望著色澤灰褐,且凸凹不平的洞頂,以一種漫不經意的語調道:
  “前幾天‘醉天月’去找我的人,除了你,另兩個是誰?”
  方久壽有氣無力的道:
  “另外兩個是‘癩蛇’崔秀、‘山獅’裴佔九……”
  毒魄道:
  “有個女孩子,住在‘十一拐溪’第七拐處的濱水小屋裡,那是一幢獨戶的小磚瓦房;女孩子名叫飛星,你可知道這麼一個地方,這麼一個人?”
  喉嚨裡起了一陣痰響,方久壽控制不住的顫抖起來。
  他低下頭,儘量不使自己的眼神與毒魄接觸,模樣像在承受某一種內在的,無形的煎熬。
  毒魄靜靜的道:
  “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話,方久壽。”
  滯重的抬起頭來,方久壽的雙瞳也是沉滯的,他沙著嗓音道:
  “我知道你會問到這檔子事,遲早也會問到這檔事……打我明白你是誰之後,我就曉得這個難題我是避不開了。”
  毒魄不動聲色的道:
  “這不是什麼難題,方久壽,你只須要實話說就行,如果你打譜誑言諞瞞,那才叫難題,對你對我,都是難題。”
  遲疑了片歇,方久壽才吞吞吐吐的道:
  “老實說……我知道有那麼個地方,也知道有那麼個女人,可是,呃,那地方我並沒有去過,那女人,我亦不曾得見……”
  “飛星死了,你知道?”
  方久壽幾乎不可查覺的點了點頭:
  “我,我聽他們說過。”
  毒魄道:
  “聽誰說過?”
  舐舐嘴唇。
  方久壽聲如蚊蝴:
  “我們頭兒……商鰲,“六臂人魅”商鰲……”
  毒魄的臉孔上不見丁點七情六欲的反映,沒有絲毫喜怒哀樂的顯示,仿若他只是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查詢一樁與他無關的事:
  “那麼,是商鰲殺了飛星?”
  方久壽低沉的道:
  “不是……”
  毒魄半合的雙目驟睜又合。
  他冷蕭的道:
  “你該不會告訴我,飛星是自己活得不耐煩了吧!”
  方久壽默然無語,呼吸都混濁起來。
  凝視著對方。
  毒魄道:
  “是誰殺了飛星?”
  方久壽抽噎了一聲。
  容顏晦黯的道:
  “毒魄,我想你一定清楚,我若告訴了你這件事的內情,就算洩密,在我而言,是執法犯法,罪加一等,‘鬼王旗’的戒律絕對不會饒了我,極有可能把一條老命也賠在裡面……”
  毒魄頷首道。
  “我明白。”
  方久壽如獲大赦,驚喜的道:
  “這樣說,你不再逼我回答你的問題啦!”
  毒魄搖頭道:
  “你曲解我的意思了,方久壽,我明白你的處境,但仍然須要你的答案,這是兩碼子事,不可混為一談。”
  愣了好一會。
  方久壽哭喪著臉道:
  “我是在拎著腦袋玩命啊,毒魄,你就不能周全於我?”
  毒魄道:
  “眼下還不到周全你的時候,等話問完了,我一切覺得滿意,再設法周全你亦尚不遲,現在,你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是誰殺了飛星?”
  方久壽的形狀十分痛苦,話回得像在掏他的心肝五臟:
  “是……是‘癩蛇’……還有,閻四姑……‘丈二紅’閻四姑……”
  毒魄的面部的肌肉僵硬,有如化石,甚至連一根筋絡的扯動,一條紋褶的抽搐都不見,那一片異乎常情的冷漠,卻凝聚成極其凜烈的狠酷,隱冥中,殺氣盈溢,驚心動魄。
  方久壽不由自主的哆嚏起來,他但覺全身發冷,汗毛豎立,一股寒栗自頂貫羶,他甚至懷疑毒魄會不會將他立置死地
  也不知過了多久,毒魄的聲音才悠悠傳來:
  “他們殺害了飛星,另外還玷污了她……方久壽,玷污她的是‘癲蛇’?”
  清了清嗓門,方久壽仍然清除不去聲音裡的顫抖:
  “是的……是‘癲蛇’。”
  毒魄道:
  “當時,‘丈二紅’閻四姑也在場,‘癲蛇’進行他的禽獸行徑時,閻四姑在幹什麼?”
  唇角扯動了半晌。
  方久壽宛似掙扎般道:
  “閻四姑……在看,在一邊看……,,
  毒魄極輕極輕的像是自言自語:
  “在旁邊看?一個男人在做這等天打雷劈、恬不知恥的齷齪勾當,這個女人居然能夠站在一邊觀賞?”
  方久壽懾懦道:
  “你不了解閻四姑,她的心態有點不大正常,她……向來就喜好這種調調……”
  閉上雙眼。
  毒魄又道:
  “那天晚上,除了‘癲蛇’崔秀、‘丈二紅’閻四姑之外,你們貴幫口還有什麼人在場?”
  方久壽沙沙的道:
  “還有我們頭兒……”
  毒魄仍舊閉著眼:
  “‘六臂人魅’商鰲?”
  方久壽點頭無語,而毒魄雖然雙目未睜,卻也似看到他的動作了。
  更令方久壽吃驚的是,毒魄在這時竟發出了哧哧笑聲,笑得很怪異、很沙啞,但千真萬確,他是在笑。
  方久壽不期然的打心底升起一陣寒意,他有些膛目結舌的道:
  “你……毒魄,你可是在笑?”
  毒魄緩緩睜開眼睛,眼中卻浮現一層晶幕,一層瑩光波顫的晶幕:
  “方久壽,你不知道,飛星是我的什麼人?,,方久壽剛想搖頭,又忙不迭的點頭,他慌亂的道:
  “我,我也是聽他們提起才曉得 ”
  歎一口氣。
  毒魄悠悠的道:
  “飛星是我的女人,我們在一起有好些年了,這些年來,她就和我的妻子一樣替我燒飯、洗衣、伺候我一切的日常起居,我們彼此相愛,互有期許,可是她給我的,卻永遠比我給她的要多,她死心踏地的跟著我,任是如何受苦受累,從不要求絲毫回報,她甚至連名分都不計較……”
  停歇了一會,他瞅著噤若寒蟬的方久壽,又低沉道。
  “她就是這樣一個好女人……她比我年輕,比我更有活力,我原以為,我們還會有很長的一段時光廝守,真正很長的一段時光……”
  方久壽愣愣的看著毒魄,以他的立場與處境,實在不知該怎樣應對才好。
  毒魄僵默了須臾。
  繼續往下講:
  “像飛星這麼一個女人,不該死得這麼早,更不該死得這麼慘,你說對不對?”
  乾咳一聲。
  方久壽吶吶的道:
  “所謂冤有頭,債有主……毒魄,你可得搞清楚,我壓恨就沒沾過她一根汗毛……”
  毒魄突然問道:
  “在哪裡可以找到‘癩蛇’崔秀、與那‘丈二紅’閻四姑?”
  方久壽輕聲道:
  “平日裡,他們大多躲在‘豹房’聽差 ”
  哼了哼
  毒魄道:
  “這不是廢話是什麼?我可想身陷重圍、自投羅網,跑去給姓商的那一夥人送禮,我是問你除了‘豹房’,他們還會去哪些地方?當然是經常性的,而且最好也有隱私性,”
  尋思了一陣。
  方久壽道:
  “照我們‘豹房’的輪值規定,閻四姑是每個月的初七與二十三散班交值,崔秀排在十六、十八兩天;閻四姑有個姘夫住在‘江都鎮’,聽說是個殺豬的,她每次交班,大都會到她姘夫的住處尋消磨,崔秀也差不多,卻沒有固定戶頭,慣去的所在一向是‘後山溝’附近的幾家窯子……”
  毒魄問明了兩個地方的去法,然後神色平靜的道:
  “方久壽,你告訴我的這一切,完全真實無訛?”
  方久壽苦著臉道:
  “毒魄,舉凡是,沒有不想表現硬氣的,尤其我們在外頭混世面,誰也不願背個窩囊名聲,可是說歸說,事情真要和老命擰起來,就顧不得那許多了,我為了活命,如何敢有半句謊言,有道是山不轉路轉,路不轉水相連,若是我誆了你,誰也難保將來不再碰頭,那時碰頭,你能饒得了我?”
  毒魄道:
  “你倒想得通。”
  方久壽又惶恐的道:
  “如蒙你高抬貴手,放我一馬,毒魄,有樁事還得求你千萬幫忙……”
  毒魄道:
  “什麼事?”
  方久壽滿面愁雲的道。
  “咱們中間這一段,你可決計不能露出口風,只要叫他們知道我對你洩了底,便不用你要我的命,他們就會將我拾掇得屍骨無存!”
  毒魄道:
  “你放心,我自會周全於你。”
  偷覷一眼毒魄的表情,方久壽忐忑的道:
  “那麼,嘔,你是答應放過我了?”
  毒魄長身站起。
  靜靜的道:
  “不錯,我放過你,但你可要記著,如若你壞我的事,我一定會回頭找你算帳,正如你所說,山不轉路轉,路不轉水相連,人,總是碰得上面的!”
  不待方久壽回話,毒魄已轉身大步行去,足聲回盪,卻似聲聲敲在方久壽的心坎上。
  “東關城”城南的“福順大街”,開得有一爿名叫“和升”的雜貨舖子,舖子門面不大,卻很深幽,兩個伙計照料著店面,生意還挺不錯。
  這爿舖子,從表面上看,和任何一家同類型的舖子並無差別,事實上也沒有差別,一樣是將本求利,賣的是柴米油鹽醬醋茶外加南北雜貨,稍稍有點特別的是,“和升”
  的老闆不是一般尋常的生意人,他叫南宮羽,“七巧槍”南宮羽,武林中大名鼎鼎的槍法宗匠。
  說起南宮羽,是個非常傳奇的人物,他除了槍法好,講義氣,還另有一樁偏嗜,那就是愛錢。
  至於如何講道義與金錢相輔相成,同行不悻,他自然有他的一套詮釋及做法,而顯然他也弄得不錯,因為幾十年來,他已積儹了不少財富,但豪義風評依舊不減,可見他那一套還相當管用。
  所以,南宮羽雖是武林中人,且側身江湖,若要分辨他屬於白道或者黑道,可就不大容易了,他可以說都是,也可以說都不是。
  毒魄現在正下馬拴韁,舉步入店,他與南宮羽早就訂下一個約會。
  店裡,那滿臉生著粉刺疙瘩的小伙計得寶打眼一看是他,急忙丟下手上一包筍乾,三腳並做兩步的迎了上來,半是欣喜,半是埋怨的壓低嗓門道:
  “欸呀!我的毒爺,千盼萬盼,總算把你盼來了,毒爺你這一道怎的晚到了好幾天?
  我們老闆從早到黑,也不知要問你多少次,就只剛才,老闆還去店門外伸長脖子張望了好一陣哩……”
  毒魄笑笑。
  道:
  “有點事耽擱了,南宮在麼?”
  得寶連連點頭,一邊往裡讓客:
  “在、在,毒爺,老闆仍在後頭客房裡幹耗著,可要小的我引路”
  擺擺手。
  毒魄道:
  “你忙你的,我自己摸得到。”
  這地方他少說也來過十多次,熟得很,用不著別人指點,照樣駕輕就熟找得到門頭,順著甬道往後走,幾步路就來至客屋前面。
  門才敲得兩響,已被裡面的人急匆匆的由內啟開。
  啟門的人是個白白淨淨、福福泰泰的中年胖子。
  穿著銀灰色暗花團子長袍,梳理得油米水滑的頭髮仔細又規整的理成一個圓髻,還用一條同配色的銀灰絲帶系緊,左手腕上更套著一水串檀木念珠子,整個外形看上去既光鮮、又體面,像極了一位事業發達、財源茂盛的富家老爺。
  不錯,這位富家老爺並非別人,正乃名重一時的“七巧槍”南宮羽。
  一見是毒魄來了,南宮羽圓敦敦的面孔上立時浮現一層喜色,趕緊讓在一邊,先把毒魄迎進屋內,才牢騷滿腹的嘀咕道:
  “餵,你這人是怎麼一回事,照我們的約定,你三天以前就該到了,怎的卻拖到如今?你也不是不曉得,那筆生意的時機業己緊迫眉睫,我們還要挪出功夫準備,一個弄不妥,白花心血不說,背的責任又有多大,毒魄啊,你和什麼物事開玩笑都不關緊,可就別踉金子銀子過不去……”
  選了一張大師椅坐下。
  毒魄悠然自在的道:
  “我這不是來了麼,南宮,而且事實上也未曾耽誤正事呀!”
  “毒魄,你一向守信用,重時間,這次偏偏走了樣,我看你八成私下有鬼,說不定叫哪一一個狐狸精迷得暈頭轉向啦!”
  毒魄的唇角肌肉抽搐了一下,強顏笑道:
  “本來是有個狐狸精和我粘纏 ”
  不等毒魄說完,甫宮羽已嘿嘿笑道: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是飛星那騷妮子!”
  毒魄語聲平緩的道:
  “是她,但這騷妮子如今已經不騷了,不但不騷,而且涼了,冷了,硬了……”
  呆了呆。
  南宮羽迷惑的道: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
  毒魄雙手揉了揉臉額,帶幾分疲乏意味的道:
  “我是在說,飛星死了,南宮,她死了。”
  甫宮羽怔窒須臾,才不敢置信的道:
  “這可不是瞎扯的事,毒魄,咒人不作興這種咒法,假如飛星聽到了,看她饒得了你!”
  毒魄幾近麻木的道:
  “對飛星,我只會愛她,不會咒她,南宮,我沒有騙你,飛星的確死了,死在數天之前,我親手埋葬了她,埋得深深的……”
  南宮羽沉默半晌。
  喃喃的道:
  “這怎麼可能?上次見到她,還好端端的一點事沒有,活蹦亂跳的一個大活人,怎麼說死就死了?毒魄,此中可有隱情?”
  毒魄道:
  “飛星是被人謀害而死,更明確的說、先好後殺。”
  憑南官羽老練深厚的定力,也差一點跳了起來,他膛目結舌的道:
  “什,什麼?先姦後殺,飛星竟被人家先姦後殺?毒魄,你確定?”
  毒魄在太師椅上伸展著四肢,面孔後仰,聲調幽冷而飄浮:
  “那種場面,誰看了都可以確定……南宮,勘驗生死,我們全是行家……”
  吸了口氣。
  南宮羽咬著牙道:
  “可已查出下手的人?”
  點點頭。
  毒魄道:
  “查出了,直接的兇手是‘鬼王旗’麾下‘豹房’的兩名‘獵手’,‘癩蛇’崔秀與‘丈二紅’閻四姑,指使者是‘豹房’的頭領‘六臂人魅’商鰲,而實際該負責任的主兒,應該算‘鬼王旗’的大當家狄用疆!”
  南宮羽深鎖眉字,凝重的道:
  “毒魄,‘鬼王旗’的人不會無緣無故加害飛星吧?是不是你和他們之間結下了什麼梁子?”
  毒魄簡明扼要的把事情經過陳述了一遍,並且做了個明確的結論:
  “不管家師的做法對與不對,我們總在求個和諧的開頭,也求個和諧的結束,即使將來的結束不很美滿。我們亦不希望流血殘命,但‘鬼王旗’卻已先行啟端,展開死亡序幕,因此我們除了以牙還牙,別無選擇,飛星的犧牲,決非白搭,我們會要‘鬼王旗’償付代價!”
  南宮羽憂慮的道:
  “‘鬼王旗’兵多將廣,實力極強,毒魄,以你及師門中的能耐,抗得住麼?”
  毒魄苦笑道:
  “只好走一步,算一步,顧不得那麼多了!”
  南宮羽嘆唱的道:
  “老爺子對這樁事也未免稍欠考慮,如此一來,豈非親家結不成,反倒成了冤家?”
  毒魄的臉孔上是一片無奈之色。
  他悵悵的道:
  “你也知道,師父偌大一把年紀了,一輩子來從未興過男女之情,我亦不曾想到他老人家一旦用情,竟然用得這等深契專注,誓死無悔;而恩師如父,我明明曉得這樁姻緣不該以此種方法強求,為了解開師父的心結,盡一個做弟子的本分,也只好勉為其難,好歹湊合他老人家一次……”
  南宮羽道:
  “豈知卻出了人命,這恐怕是老爺子始料所未及吧!”
  毒魄道:
  “飛星的事,師父至今尚不知曉,如果可能,我也不打算叫他知曉。”
  南宮羽道:
  “設若你不讓老爺子知道此事,又如何找理由向‘鬼王旗’開刀?”
  毒魄沉聲道:
  “這幾年來,師父身體狀況不佳,就算我向‘鬼王旗’下手,也根本未打譜搬請他老人家出來,一旦交鋒,我自有計較。”
  左腕上的檀木念珠退到手中,甫官羽開始數動起來,模樣似在暗裡祈求老天保佑,他表情極為嚴肅的道:
  “毒魄,凡事應謀定而後動,不能只效匹夫之勇,尤其你是以寡敵眾,以少抗多,更須有所策劃,慎斷利害,否則,‘鬼王旗’上下不是些慈悲之輩,一朝落進他們手裡,你就萬劫不復了!”
  毒魄澀澀的一笑。
  道:
  “所以近些日來,我的念頭就一直在這上面打轉,合計動手的時機與方式,不過在動手之前,最要緊的是先把師父安頓下來,免得往後奔逐殺戮之際抽身不得,南宮、師父那裡開銷挺大,你明白我的意思?”
  南宮羽頷首道:
  “難怪你能強行抑制那股子怨恨,出來找我,毒魄,我知道我們要做的那票買賣對你而言,意義特別重大,人是英雄錢是膽,嗯?”
  毒魄低籲一聲:
  “你清楚就好。”
  南宮羽胸有成竹的道:
  “這筆生意,我不敢說十掐八攢,至少也有六七成得手的把握,毒魄,其中大概的情形你已知道,現在我更詳細點說予你聽:城西‘萬芳油坊’劉老東家被劫的那對碧玉鴛鴦,我已踩明暸是‘黃沙灘’廖老么那一夥子人動的手腳,而且我也探知廖老么已找人出過幾次價,皆因東西燙手,他出的價碼過高沒有成交,最近他又找上河埠碼頭的一個大佬棺前來看貨,同時自動降價一成,這樣兩邊一湊,成交的可能性就大了,河埠碼頭那位大佬棺已定在後天傍黑抵達‘黃沙灘’,所以我才急著等你來相偕行事,如果你明天仍未到,我只好獨自個兒單幹啦!”
  毒魄平靜的道:
  “那位油坊的劉老東家,出咱們多少酬勞?你和他談定規了沒有?”
  南宮羽伸出右手整只巴掌:
  “五萬兩現銀,這個數你還滿意麼?”
  微微點頭。
  毒魄道:
  “廖老么叫價若干?”
  南宮羽笑道:
  “十萬兩銀子,其實,那對‘碧玉鴛鴦’的身價尚不止此數。既是黑路貨,價錢就抬不上去了,廖老么算是忍痛出手。”
  毒魄道:
  “我們什麼時候上路?”
  南宮羽道:
  “明天午時,掌燈辰光便可趕到‘黃沙灘’,好歹要在對方買主抵達之前先行奪回那對‘碧玉鴛鴦’,要不然,理路上就說不清了……”
  毒魄沒有再問下去,沉默間,神思似乎有些恍惚,南宮羽世故練達,自則知曉他如今的心境,隨即停住話頭,專注的數動起手裡念珠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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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5:27 PM

第06章 世事本難全

  “黃沙灘”果真名副其實,一片耀眼潔淨的金黃色沙灘便延展在那條水質清澈的河流邊,河流婉蜒而去,流經之處,卻只有這一段的岸沿是黃燦燦的沙灘,佔地約有百畝大小,沙色柔潤細緻,起伏之間,宛如波痕層疊,別具平漠寒水的情調。
  沙灘臨溪不遠的地方,生有幾叢半青泛黃的雜樹,靠著樹邊,是幾幢木造房子,房子後頭以簡陋疏落的木柵圍成一座馬廄,廄裡圈著十來匹馬兒,沉靜的空氣中,偶而響起幾聲輕微的馬嘶,便仿如水面的漣筋,把冷清的僵寂推動了。
  現在,還不到入黑時分,夕陽在西邊尚露著半張面孔,毒魄與南宮羽已經來了。
  他們兩人的坐騎早留在裡許之外,為的是避免打草驚蛇,待至輕手躡足的摸到這裡,正好各浴一身豔麗的霞彩,兆頭似乎不錯。
  半伏在一個稍稍隆起的沙丘之後,甫宮羽正瞇起雙眼細細打量前面那幾幢木屋,這位“七巧槍”除了手邊多一副窄長皮囊之外,仍然是昨日那身穿著打扮,因此動作與外貌比較起來,就有點不大相襯,他卻舉止從容,毫無拘泥之狀,顯見已是習以為常了。
  毒魄連看也懶得看一眼,他雙臂枕著後腦,只躺在沙地上閉目養神。
  南宮羽窺探了片刻之後,把身子縮了回來,順勢盤坐在沙地上:
  “屋子外不見人影,也沒啥異常狀況,馬匹全圈在廄裡,可見廖老么那一夥人亦不曾外出,毒魄,我們還是依照原來預定的時間,入黑動手!”
  毒魄閉著眼道:
  “全聽你的。”
  南宮羽笑道:
  “真金不怕火煉,毒魄,我就欣賞你這股子篤定勁兒。”
  毒魄張開眼皮,懶洋洋的道:
  “這得要看對手是誰,才能篤定,廖老么和他那一幫子熊人,我雖然不熟悉,但料想不會是什麼三頭六臂的角色,真正三頭六臂的角色,極少有捻股子幹他這一行的,落到打家劫舍混生活了,還高得到哪裡去?”
  嘿嘿一笑。
  南宮羽道:
  “姓廖的高是不高,但手底下卻挺扎實,你可休要小看了他,尤其這傢伙,一向兇猛悍野,敢拼敢殺,也不是個易與的人物哩!”
  毒魄道:
  “他那一窩子,有多少人?”
  南宮羽道:
  “十個八個大概有,其中很有幾員驍將,毒魄,記注不能輕敵。”
  毒魄抽回手臂。
  坐起身來:
  “我從來就不輕敵,也不容易緊張,打打殺殺,原就是那麼回子事,集中精氣神,動手把人撂倒最叫緊要,情緒上的反應,免不了累贅。”
  略略一停。
  他又接著道:
  “南宮,姓廖的哪一樁功夫比較專長?”
  南宮羽似乎對廖老么的底細十分清楚,毫不思索的答道:
  “地堂刀,聽說他那一手地堂刀法施展起來就如同滾地一團雪,又快又狠,變化無窮,許多人吃過他的虧……”
  瞧著南宮羽。
  毒魄似笑非笑的道:
  “你對姓廖的情形怎麼這等熟法?莫非以前與他打過交道?”
  甫宮羽放低聲音,故作神秘的道:
  “不瞞你說,廖老么的手下有一個被我買通了,自然消息傳得靈快,他的一舉一動,完全在我掌握之中,可謂涓滴不漏!”
  毒魄笑道:
  “有你的,甫宮。”
  雙手互合。
  南宮羽得意洋洋的道:
  “吃這碗飯,沒有兩下子還成麼?鋪排類似的事,我最拿手不過,毒魄,往後再有生意上門,你就越知我的能耐了。”
  毒魄若有所思的道:
  “還忘記問你,南宮,我們倆是以什麼立場與身份出現?”
  南宮羽道:
  “黑吃黑,責任肩在我們身上,也免得留下尾巴,替劉老東家惹麻煩!”
  毒魄道:
  “聲明在先,我可不習慣藏頭縮尾那一套,咱們明著上!”
  甫宮羽道:
  “放心,經過這次場面,廖老么能活著是運氣,否則,也包叫他破膽,要我們藏頭縮尾,姓廖的還不夠那個分量。”
  毒魄“嗯”了一聲。
  道:
  “你從來就是善解人意,南宮,我算沒有白和你做搭檔!”
  拱拱手。
  南宮羽眉開眼笑:
  “好說好說,高抬高抬……”
  看了看天色,毒魄道:
  “辰光差不多了吧?”
  舒腿起立,南宮羽撣拂了一下衣袍上的沙粒,氣定神閒的伸手揖讓:
  “你先請,毒魄。”
  毒魄也不客氣,振臂一躍而起,步履穩實的行向那邊的木屋,如果只從他走路的模樣與形容的安詳來看,你永遠也不會知道他是來幹什麼的。
  當然,隨後趨至的南宮羽,就更加悠然灑脫,舉手投足之間,像煞是在自家後花園裡散步了。
  距離木屋還有丈餘遠近光景,毒魄已停下腳步
  因為屋子裡起了反應,門扉啟處,五條橫眉豎目,充滿野氣的彪形大漢蜂擁而出,人一出來,立即分散開去,擺成一個包抄夾擊的陣勢。
  毒魄沒有說話,回頭看了看甫宮羽。
  南宮羽趕兩步,走到近前,先朝對面的五名漢子做了個羅圈揖。
  笑容可掬的道:
  “各位老兄,借問廖老么可在?”
  五人中,有個左頰帶著大塊紫色疤痕的仁兄先開了口,語氣極不友善:
  “你是幹什麼的?找我們麼哥有什麼事?”
  南宮羽仍舊笑顏不減的道:
  “我老遠巴巴的跑來這裡找廖老么,當然有事,至於有什麼事,恐怕不大方便告訴你,我想,你總不能頂替廖老么的位子吧!”
  疤面人目光一冷。
  兇狠的道:
  “敢情是來找岔的?”
  南宮羽笑道:
  “就算是來找岔,該如何應對,也屬廖老么的事,合得著老兄你發號施令麼?”
  疤面人火了。
  滿臉殺氣騰騰:
  “他娘的,你以為你是老幾?居然敢衝著我‘紅蠍子’毛坤耍橫?姓毛的今天愣是不准你見麼哥,要見也行,先撂倒我毛坤再說!”
  南宮羽笑瞇瞇的道:
  “你這樣越俎代皰,廖老么八成會不高興,你便不怕替你們麼哥誤了事?”
  毛坤大喝一聲:
  “好個巧嘴俐舌,挑撥離間的王八蛋,老子先做了你,再向麼哥回話 ”
  不等甫宮羽表示什麼,木屋內已傳出一個沙啞的音調
  儘管聲音暗啞,卻頗富權威:
  “不准胡鬧,毛坤,且待我來看看這兩位相好的。”
  毛坤一臉的不高興,悶著聲讓開兩步,又“呸”的向地下吐了口唾沫。
  木屋裡走出四個人來,領頭的一位,長得瘦小枯乾,滿頭亂發,面孔焦黃起皺,一副要死不活的德性,但氣勢挺足:
  “大家夥一旁站著,別他娘毛毛躁躁的沉不住氣,沒得叫好朋友瞧我們場面見少了,只來兩個熊人就驚得雞飛狗跳!”
  說著,他睜起一雙三角眼上下打量了南宮羽一陣,又端詳過毒魄,始慢騰騰的道:
  “是二位找我廖老么?”
  南宮羽微微欠身。
  和顏悅色的道:
  “不敢,正是我們要來求見。”
  廖老么仰高面孔。
  大刺刺的道:
  “有什麼事?”
  南宮羽彬彬有札的道:
  “麼哥在‘黃沙灘’的威名,我哥倆可謂仰慕已久,今日冒昧前來,一則是向麼哥致意,二則麼,也請麼哥看在同為江湖一脈的份上,賞碗飯吃 ”
  哇哇一聲怪笑。
  廖老么神態詭異的道:
  “賞碗飯吃?也罷,先不說我們這一群苦哈哈早已三餐不繼,自顧不暇,還不知去哪裡打野食,你倒說說看,這個飯待怎麼個‘賞’法?”
  南宮羽的表情相當懇切,就像在和一個老朋友詳盡又開誠佈公的剖析某一樣事:
  “麼哥也大自謙了,憑麼哥你的身份地位、人望關係,何來‘三餐不繼’、‘自顧不暇’之言?如果連麼哥你都混成這等光景,那我們哥倆豈不早就餓死啦!儘管麼哥你客氣,我們亦不敢有逾越的要求,以免使麼哥為難,我們要麻煩麼哥的事很簡單,只要麼哥一點頭,就算成全我們了。”
  廖老么陰著面孔道:
  “說吧,要我點什麼頭?”
  南宮羽笑得越發可愛了:
  “‘東關城’西‘萬芳油坊’的劉老東家,不是有一對質地上好的‘碧玉鴛鴦,擱在麼哥你這裡麼?那玩意挺值個價錢,麼哥你一共就這幾個人,也用不了那許多,何不點點頭,賞給我哥倆拿去過日子,讓我們在衣暖食飽之餘,同沐你麼哥的恩德?”
  先是一愣。
  廖老么隨即勃然大怒:
  “我操他奶奶的,這算什麼熊話?大爺們辛辛苦苦到手的寶物,你兩個鬼頭蛤蟆臉居然想來分一杯羹?這不是虎嘴搶食是什麼?黑吃黑吃到我廖老么頭上,你們是活得不耐煩了!”
  南宮羽心平氣和的道:
  “麼哥,你先別動怒呀!說‘黑吃黑’有多難聽?我們也決沒有這個意思,江湖一把傘,遮陰又遮寒,總不能光胖了你,瘦了我們吧!叉道是紅花綠葉,木屬同枝,你就忍心叫這同枝同源混不下去?”
  廖老么瞪起一雙三角眼。
  咬牙切齒的道:
  “少他娘給我來這一套,嘴上說得天官賜福,其實你們心裡打的是什麼鬼主意以為老子不知道?我廖某人成天打雁,莫不成還能叫雁啄了眼去?我搶人,你們倒想來搶我,真他娘的豁了邊啦!大水直灌龍王廟,有這個說法?”
  站在一邊的“紅蠍子”毛坤趁機吆喝:
  “我就知道這兩個狗頭不是好路數,麼哥,咱們還等什麼?做翻了算數!”
  廖老么身旁一個黑大胖子先打鼻孔裡哼了兩聲,嗓調濁沉的道:
  “麼哥,這兩個人的來路我們還不清楚,少不得要盤盤他們的道。”
  眼珠子一翻,廖老么斜睬著南宮羽。
  火辣辣的道:
  “你聽到我老伙計胖黑曹欽的話啦?扯淡扯了這一陣,二位相好的竟連個底都沒露,既敢上線開扒,總不作興耍他娘的孬種吧?”
  南宮羽似是十分抱歉的道:
  “麼哥見諒,只顧著求麼哥賞飯,一時倒忘記向麼哥提姓報名了;先說我吧!我複姓南宮,單字一個羽,我這伴當的姓氏更怪,他姓毒,嘿嘿,毒藥的毒,狠毒的毒,也是單名一個魄字,魄麼,就是魂魄的那個魄……”
  廖老么嘴裡念叨著這幾個字,一面加以組合:
  “甫宮……南宮羽,毒藥的毒,魂魄的魄,呃,毒魄,南宮羽,毒魄……”
  突然間,他往後猛退兩步,瞪著眼、張開嘴,模樣就像真的吞下了一口毒藥:
  “毒魄?‘毒一刀’毒魄?”
  毒魄沒有出聲。
  從來到這裡,雙方朝面到如今,他一直就沒有出過聲。
  眼睛盯向南宮羽,這位打家劫舍的“棒老二”頭子又憋著聲道:
  “你是,呃,‘七巧槍’南宮羽?”
  南宮羽哈了哈腰:
  “一對上不得臺盤的貨,倒叫麼哥見笑了……”
  深深吸一口氣,廖老么強自鎮定,卻再也提不起那股子張狂勁道來了:
  “真沒想到……竟是你們二位駕臨,南宮……呢,老兄,你同毒老大全是道上響叮噹的大人物,要發財,哪裡不好去?衝著我們這群苦哈哈窮攪和,又能榨出多少油水來?
  大家都在混世面,二位好歹得替我們兄弟留一步退路……”
  南宮羽笑道:
  “麼哥說笑了,各位於的是無本生意,吃孫喝孫不惜孫,左手來,右手去,不損半文底鈿,一切花用,自有些老凱供應,這種日子,過得既輕鬆、又逍遙,談得上什麼苦?
  要說苦,我們哥倆才叫苦哩。”
  廖老么放低姿態道:
  “南宮老兄,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不是我們不識抬舉,實在是另有苦衷,你看看,裡外十來口人,個個又是牛高馬大,開門七件事,哪樁不要錢?從大早一睜眼就得動腦筋填肚皮,如今買賣更不好做,經常張羅半天,卻弄不到幾文進帳……二位老兄儘管別處發財,我們這裡,務請抬抬手,放一馬……”
  甫宮羽搖頭道:
  “麼哥,‘萬芳油坊’的劉老東家,你又何曾放過人家一馬,橫豎不是你的東西,不過轉過手,犯得著這麼心疼?”
  廖老么固然心裡有火,仍舊努力按捺:
  “話不是這麼說,南宮老兄,東西雖不是我們自家的,卻也費了一番辛苦才到手,大夥要活命,靠的就是‘水子’進出,假如樣樣轉手讓人,我們怎麼朝下過?道上有道上的規矩,二位總也得為我們想想……”
  南宮羽道:
  “那麼,你是不肯賞下那對‘碧玉鴛鴦’?”
  廖老么忙道:
  “不是我們不肯‘賞’,南宮老兄,委實是‘賞’不起呀!”
  看了身側的毒魄一眼。
  南宮羽忽然笑了:
  “麼哥,你也真叫看下開。”
  心腔子驀然一跳。
  廖老么吶吶的道:
  “呃,怎麼叫……看不開?”
  南宮羽眯著眼道:
  “那對‘碧玉鴛鴦’,不錯是值幾個線,但錢是人找的,今天丟了,明朝還能再掙,如果人死了,不就通通玩兒啦!你想想,‘碧玉鴛鴦’就算再珍貴,對一個死人或一群死人又有什麼價值?”
  幹澀的吞下一口唾沫。
  廖老么的黃臉透青:
  “你的意思是 硬要強取豪奪?”
  南宮羽笑道:
  “這個說法不好聽,卻確然一針見血,不錯,軟的來過,接著就是來硬的了,麼哥,你在江湖上翻騰這許多年,莫非尚未頓悟,這原本就是個物竟天擇、弱肉強食的世界?”
  面頰上的肌肉一陣抽搐,廖老么突兀嗔目大叫:
  “南宮羽,你們未免欺人太甚!”
  南宮羽氣定神閒的道:
  “別激動,麼哥,被你劫掠的那位苦主,大概也和你是同一個想法!”
  廖老么雙手伸進袍襟之內。
  張牙舞爪的咆哮:
  “娘的個皮,狗急跳牆,人急上梁,南宮羽,你休要以為吃定了,真要撕破臉而動手,誰宰誰還說不准!”
  南宮羽聳著肩道:
  “我們是先禮後兵,麼哥,你硬不開竅,就休怪我們得罪了,常言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就算你宰了我哥倆,我們也只有認命,誰叫我們貪圖那對‘碧玉鴛鴦’來著?”
  廖老么雙手翻展,一對精芒閃燦的“柳葉刀”已亮了出來。
  握在他手裡的這兩柄刀,長僅尺餘,窄若人指,卻是鋒利無匹,光華流燦中寒氣逼人,再襯以姓廖的一臉獰厲之色,情勢驟然便緊張起來。
  南宮羽容顏不改。
  哧哧笑道:
  “麼哥,你真待拼命了呀!”
  一句話尚未說完,左側方人影暴映,兩溜金黃色的冷電業已交擊而至!
  搶先出手的人是毛坤“紅蠍子”,別看這傢伙言行粗暴,功夫還頗了得。
  一對澄黃瑩亮的“蠍尾錐”甫始見招,已封死了南宮羽的上中下三盤!
  南宮羽衝著毛坤露齒一笑,絲毫沒有躲避或回手的打算,光景似是認了命。
  剎那間,毛坤直覺感到不妙,當他尚未及體悟到是什麼地方不妙,毒魄已倏忽斜走一步,隨著毒魄身形的移動,一抹耀眼的弧芒淬然旋飛,由於旋飛的速度太快,以至充斥入眸的盡是那流掣穿舞,洶湧如波的雪曄冷焰,簡簡單單的一刀揮斬,弧刃所生,竟似橫溢天地!
  一條手臂齊肩拋向空中,還帶著赤漓漓的鮮血,這時,才響起了鋒口破空之聲。
  毒魄上身微挫,“祭魂鉤”“掙”聲偏回,仿若一彎斜月殞落,卻連肩夾背把丈許外的另兩條大漢砍成四截,刃芒激盪下,這群漢子竟變得像木頭似的呆滯了!
  失掉一臂的毛坤也夠狠,他扭曲著一張面孔,頰上的疤痕透著紅光,活脫一頭發狂的野獸般衝向毒魄。
  僅存的左臂奮力揮舞著那柄“蠍尾錐”,喉裡響起曝叫,大有與爾偕亡的氣勢!
  毒魄連眼皮子也沒抬一下,折返手中的“祭魂鈞”在他腕際打了一轉,摹地彈射而出,力猛勁急,正迎上衝來的毛坤。
  “蠍尾錐”與“祭魂鉤”的刃口接觸,一股令毛坤意想不到的力道隨即浸徹而至,力道的強烈,不但震得整個錐體上揚彎曲,更將毛坤撞歪五步,姓毛的身于尚在頓挫,弧形的光影已掠過他的後頭,把一顆活生生的人頭斬落於地 人頭面頰上的疤痕,甚至仍在泛著紅光!
  廝殺的開始,只在須臾之前,須臾的功夫,三條人命已做了交待,這股子狠酷暴戾之氣,不止驚懾住廖老么的一窩子人,連南宮羽也看得有些頭皮發麻。
  弦月形的芒彩在毒魄手中閃耀,他目注僵立如呆烏似的廖老么,半合的眼皮宛如永遠不會眨動似的仍然半合,接著,他緩緩踏進了一步。
  突的打了一個哆嗦,廖老么急忙退後三步,發如亂草般的腦袋拼命搖動:
  “別,毒老大,別這樣……咱們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啊……”
  毒魄站定下來,望了甫宮羽一眼,這位“七巧槍”皮笑肉不動的開口道:
  “麼哥,事到如今,還能說什麼?”
  廖者麼的面孔現在不但是黃,更且發灰,他脖頸間的喉結連連收縮,聲如裂帛:
  “算你們狠、算你們厲害,我們認栽便是 ”
  南宮羽閒閒的道:
  “認栽?光認栽就能解決問題?”
  廖老么哭喪著臉道:
  “南宮老兄,求你高高手,留一步活路給我們兄弟……”
  南宮羽道:
  “怎麼說?”
  將左手的“柳葉刀”交給右手。
  廖老么嘶啞的道:
  “那對‘碧玉鴛鴦’,二位拿一只去,給我們兄弟留一只……”
  大大搖頭。
  南宮羽道:
  “這怎麼成,鴛鴦鴛鴦,鴛鴦本是成雙配對,公母各一,我們怎可生拆了鴛鴦?麼哥,這等人間慘事,你也忍心?”
  心底直在操南宮羽的十八代祖宗,廖老么嘴裡卻囁嚅著道:
  “南宮老兄,‘碧玉鴛鴦’不是真的鴛鴦,它只是拿碧玉雕就……”
  南宮羽一本正經的道:
  “那更不成,‘碧玉鴛鴦’價值不菲,拆散開來就難賣錢了,這樣一來,對你們不好,對我們更不好,還是搭配成雙才妙。”
  說來說去,總規是要照單全收,廖老么知道再爭也爭不出結果來,加以毒魄手上那件寒光閃閃的玩意,實在是威脅太大,他更怕一個弄擰了刀鋒飛來頭上,那說什麼都完啦!南宮羽不是說過麼,無論多少財富,對死人是毫無意義的,前車有轍,他還不願變做一個死人:
  “好,好吧!就給你們,通通給你們!”
  南宮羽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情:
  “麼哥,你要早想得開,又何苦白白賠上三條人命?”
  廖老么暗裡切齒叫罵 我操你的老親娘,我幾時又想開了?前一陣沒想開,這一陣更想不開,老子是人在屋簷下,不能不低頭,你們強取豪奪,空手套白狼,叫老子如何想得開啊 他拉塌著眼皮,聲音裡有哭腔:
  “請來點貨吧!二位……”
  南宮羽招呼毒魄:
  “你在外頭守著,我跟他去‘點收’。”
  毒魄點點頭,視線繞巡在當場另外五位仁兄身上,五個人但覺全身發冷,誰也不敢稍有挪動,生恐誤導了對方的意思,禍起不測。
  隨著廖老么進入木屋,南宮羽一面打量著這酸臭四溢,恍同豬窩般的臟亂環境,邊嘴裡“噴”“喧”有聲的道:
  “乖乖,你們這裡可真夠瞧的,燻壞了人不關緊,可別把那對‘碧玉鴛鴦’燻臭了……”
  廖老么不搭理他,只管直起喉嚨朝裡問吆喝:
  “阿汪,阿汪,把劉老頭的那盒東西給我拿出來!”
  聲音在木房內外回盪,裡間卻沒有任何反應;廖老么稍稍楞怔了一下,立時怒沖沖的往裡闖,且忍不住破口大罵:
  “你他娘的是個死人呀!外頭攪得天翻地覆,你就只會當縮頭王八不做聲?”
  南宮羽跟在廖老么身後進入內室,卻只見一室凌亂,靠後的窗戶洞開,貼立牆邊的一具沉厚紅木衣櫃櫃門半敞著,鐵鎖橫掛,衣物零碎散滿於地,別說是阿汪,連鬼影也不見一條!
  看到這等情況,廖老么立時臉色大變,叫得一聲“不好”,人已撲向後面窗口,伸出頭去匆匆探視片歇,又步履踉蹌的奔至衣櫃之前,手忙腳亂的翻撿那一片零碎,翻著撿著,人已萎頓在地。
  南宮羽旁觀者清,明明知道是怎麼回事,仍忍不住聲音發幹的問:
  “出了什麼漏子啦!”
  廖老么猛一搖頭,手扶著衣櫃顫巍巍的立起身來。
  嚎著聲道:
  “該死的阿汪,天打雷劈的阿汪,這個忘恩負義的王八蛋,五馬分屍的賊骨頭,看他做下的好事,不但偷走了那對‘碧玉鴛鴦’,連我們辛苦積儹下的一包金銀子也吃他拿跑了,萬想不到這**養的心黑手辣到這步田地啊……”
  南宮羽僵窒了俄頃。
  有些遲疑的道:
  “麼哥,你不會在耍把戲吧!”
  廖老么“ ”“ ”怪笑起來,笑聲卻比哭還要難聽。
  他灰著面孔嘶叫:
  “我在耍把戲?眼前的光景你可也是親自目睹,我的手下人窩裡反不說,更不啻在打我的落水狗,趁著一場亂,居然席捲潛逃,任什麼仁義道德都不顧了,我如今已是精光鳥淨,裡外成空,南宮老兄,你看看我的模樣,像是在耍把戲麼?”
  南宮羽挪腿便走。
  頭也不回的道:
  “別洩氣,麼哥,至少你還留得青山在 ”
  廖者麼愣愣的道:
  “那對‘碧玉鴛鴦’,你們不要啦!”
  南宮羽沒有答話,管自疾步出門,衝著毒魄一招手:
  “咱們走!”
  毒魄跟著南宮羽離開,但南宮羽卻並非行向來路,反而繞過雜樹叢,往木屋後面快走;毒魄這時才低聲問道:
  “有了岔子?”
  點點頭,南宮羽目光四巡,邊壓著嗓門道:
  “八十老娘倒繃孩兒,毒魄,說憑我這老行家,竟也著人擺了一道!”
  毒魄皺皺眉頭,道:
  “怎麼說?”
  南宮羽沒好氣的道:
  “真所謂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咱們正和廖老么的人殺得火辣,廖老么一名監守‘碧玉鴛鴦’,名叫阿汪的手下,竟趁亂捲逃,不但卷走了‘碧玉鴛鴦’,連廖老么僅存的一點箱底子也偷跑了,我出來的當口,他正在呼天搶地哩毒魄道:
  “這是廖老么禦下不嚴,一窩子狗屁倒灶,怎麼扯得上你被擺了一道?”
  乾笑一聲,南宮羽微現窘迫之色:
  “我一說你就明白了,我不是跟你說過麼,廖老么有個手下被我買通了?”
  毒魄愕然道:
  “莫不成你買通的那個人……”
  南宮羽嘆了口氣:
  “不錯,正是這個殺千刀的阿汪,他本名叫汪平!”
  毒魄不禁笑出聲來,老古人說得對:真正畫虎畫皮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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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5:28 PM

第07章 毒計巧連環

  夜暮四合,風從河面吹來,越覺寒冽清冷,風在沙灘上空打著旋轉,宛似嗚咽。
  毒魄與南宮羽非常有耐心的沿著沙灘逐步向前搜索,雖然視野不佳,但金黃色的沙地反折著光線,景物大致尚可分辨。
  轉頭瞧了毒魄一眼。
  南宮羽歉然道:
  “看來還得費點周折才能找到汪平那小子,這全是我辦事疏忽引來的麻煩,希望你不要介意……”
  毒魄笑道:
  “我有什麼可介意的?本來天下事不如意者就十常八九,如果件件順但,樣樣稱心,那只得去做神仙了,南宮,銀子豈有容易撈的?”
  甫宮羽遠眺周遭。
  恨恨的道:
  “說實在的,我怎麼想也不會想到汪平有這一招,大家話已說妥,我甚至連前金都付了,臨到節骨眼,他居然跟我玩起‘大小通吃’的把戲,真正土匪胚子,斷不了那條惡根,一朝被我拿到,你看我怎麼整治他!”
  毒魄沉吟著道。
  “南宮,以那姓汪的份量,不配保有那麼珍貴的寶物,否則,即是自尋煩惱,這個淺顯道理,我相信汪平也不會不明白……”
  南官羽道:
  “他算什麼東西?一個偷雞摸狗的混混,充其量積得幾斤破銅爛鐵,存兩塊碎玉殘,憑他那副德性,也有資格擁有如此珍寶?他便有心拿去賣,人家還當是假的哩,再說,他去哪裡尋找買主?”
  毒魄道:
  “我看,他或許早已尋到買主了。”
  微微一怔。
  南宮羽若有所悟:
  “有道理,毒魄,你說得有道理,汪平收了我們的銀子,私下又跟別人搭上線,然後等我們和廖老么一夥拼上的辰光,他趁亂盜走‘碧玉鴛鴦’,好再撈一票 ”
  毒魄頷首道:
  “大概說是這麼回事,在你收買他的時候,他已經朝這上面動腦筋了。”
  南宮羽喃喃咒罵:
  “這個**養的……”
  毒魄平靜的道:
  “用不著生氣,汪平不可能有很充裕的時間逃亡,他必須確定在我們穩佔上風的情形下才會動手,你知道,南官,我們與廖老么那邊的交鋒的過程極短,姓汪的又沒有騎馬,僅這片刻前後,他能跑得多遠?”
  南宮羽道:
  “我也曉得他跑不了多遠,毒魄,我有信心在這附近逮到他!”
  兩人來到一片稍有傾斜度的沙坡上,南宮羽正待信步走下,毒魄已忽然拉了他一把,同時輕輕往左側方一指點,甫宮羽急忙望去,剛好看到一團黑影在緩緩分開
  黑影一分為二,一個向下倒,一個往後退!
  瞇起雙眼。
  南官羽低聲道:
  “這是什麼玩意?”
  毒魄道:
  “說不定我們已找到姓汪吧了!”
  南宮羽精神倏振,兩臂揮展,人已一頭大鳥般凌空三丈,但見他衣袍兜風,劃過一條漂亮的弧線,正巧落在那個倒退的黑影之前。
  黑影是個人,是個又粗又壯,滿臉橫肉的人。
  倒下去的黑影,自然也是個人,是個面孔扁陷得有如燒餅的人。
  南宮羽只要看上一眼,就認出這個人果然是“好朋友”汪平。
  汪平的模樣不大好,明確的說,是大不好。
  他一張燒餅似的臉孔有些變形的歪扭著,雙目凸瞪,嘴巴翁合,有如涸轍之魚,卻是出氣多、吸氣少,胸口上紫汪汪的一灘血,整個人還在不停的抽搐……、南宮羽不禁搖了搖頭。
  他很清楚,汪平不錯仍是個人,但已快要變成個死人了。
  那位滿臉橫肉的仁兄,似乎並不含糊南宮羽的突然出現。
  他殺氣騰騰的盯著南宮羽,手上緊握的匕首尚在滴血。
  咳一聲,甫宮羽似笑非笑的開口道:
  “這汪平,是你殺的?”
  那人抿著嘴,用力點頭,一雙牛蛋眼裡兇光更熾,模樣像是還沒殺過癮。
  南宮羽和顏悅色的道:
  “你為什麼要殺他?”
  手上的匕首動了動。
  那人火爆的回應:
  “不關你的鳥事,再不滾開,連你一齊殺!”
  這時,業已接近彌留狀態的汪平,摹地全身挺起,嘶聲號叫:
  “另一個……跑……了……帶著……帶著‘碧玉鴛鴦’跑了……”
  南宮羽還不及多問一句,汪平喉間已響起一陣“呼嚕’聲,跟著兩眼上翻,四肢拳曲,就這麼再也沒有動靜。
  滿臉橫肉的那位重重一哼,對面前一條生命的終結,根本無動於衷。
  南宮羽笑嘻嘻的道:
  “你做到了,老伙計,你總算宰了他。”
  對方夾兀逼近一步。
  惡狠狠的道:
  “你想怎麼樣?”
  南宮羽擺擺左手,道:
  “我不想怎麼樣,各位同汪平之間的事,和我無關,但另一樣東西,卻與我干係重大,朋友,那對‘碧玉鴛鴦’,你們弄到哪裡去了?”
  那人晃晃手中匕首。
  粗聲粗氣的道:
  “老子不知道!”
  南官羽喟了一聲。
  慢騰騰的道:
  “有關‘碧玉鴛鴦’的來龍去脈,你可能明白,也可能不明白,然而無論你明不明白,至少你該清楚這件寶物不應為你們所有,江湖上混,要混得有個道理,投機取巧,不是這種取法,朋友你愣待耍蠻使狠,恐怕解決不了問題!”
  滿臉橫肉的這一位腔調生硬的道:
  “多少年來,老子一直就是用老子自己的方法解決問題,你要不信邪,可以試試!”
  不等南宮羽有所表示,這人的背後,已傳來毒魄冷淡的聲音:
  “用不著他試,我來試吧!”
  那人猛然半轉身軀,厲烈的叱喝:
  “你是什麼人?”
  毒魄一伸手就來揪捉這人的前襟,他伸手的動作並不算快,以至這位仁兄還有時間發出一聲不屑的冷哼,腳步倏錯下,匕首暴起,狠戳毒魄心窩。
  匕首的來勢比毒魄出手的速度要快得多。
  只見寒光輕閃,已將接觸目標,就在此刻,毒魄才伸到半途的左手淬然反拋,剛巧扣到對方執握匕首的腕脈上,毒魄石火般抬時迴旋,就堪堪把那人的一條手臂扭到背後了。
  橫肉累累的面孔突然透紫,這人往下猛力蹲身,右腳倒穿,踢向毒魄下襠。
  而毒魄早已防到這一招,僅輕輕鬆松的側跨兩尺,緊扣敵人脈門的左手驟往上掀,“ 嚓”一聲脆響起處,竟活生生將對方的胳膊折斷!
  人的十指都連心肝,別說是手臂骨骼的崩折,任是這位仁兄如何勇健,臂骨初折,也不由痛得他狂號如位,整個身子半跪下去!
  毒魄從對方手上取下匕首,卻仍抓著那條軟塌塌的手臂不放,一邊目注甫宮羽,他要看看者友是否能藉機問出點什麼來。
  歎一口氣。
  南宮羽朝那人連連搖頭:
  “你說說,老兄,你這又是何苦?給你講過,耍蠻使狠解決不了問題,你卻偏生叫我試試,你看看吧,不必我試,只我朋友一試,你可不就洩了氣啦!”
  這人混身痛得籟籟抖索,半跪在那裡,硬是死不吭聲,表現得相當夠種。
  南宮羽不慌不忙。
  好整以暇的道:
  “老兄,聽我一句勸,現在可不是你裝英雄扮好漢的辰光,如果你不肯同我們實心合作,我包你吃不完,兜著走!”
  儘管呼吸粗濁,連頭都抬不起來,這位仁兄仍然咬緊牙關,不聲不響。
  南宮羽朝毒魄微微點頭,同時退後兩步,像生怕濺了血在身上。
  於是,毒魄緊握對方斷臂的手指猛收,隨即一抬一抖,而這一抬一抖之力,差點就把這人的五臟六腑全抖散了。
  那一聲嚎叫,直比殺豬也似!
  毒魄並沒有放開那人的斷臂,看樣子,他極有興趣繼續如法炮製。
  嘴里大口大口的喘著氣,滿頭的汗水,一下巴沾粘的涕涎,這位仁兄便癱俯在沙地上,活脫一條奄奄待斃的狗!
  甫宮羽嘿嘿一笑。
  道:
  “你要表硬氣,我不反對,不過我得告訴你,樂子才只開始,你若自認撐得下去,我們也包準奉陪到底,時間長著,正有得攪合。”
  說到這裡,他向毒魄使了個眼色,始溫言細語的接下去道:
  “首先,請教你的萬兒?”
  那人俯在地下,沒有回應。
  毒魄扣緊斷臂腕脈的五指又開始收縮。
  不過,這一次他收得比較慢,慢到足令對方感覺得出另一波要命的痛苦又要降臨了。
  吃力的稍稍仰起頭來,這人噎著氣道:
  “不……不要再……再動手,我……我說……我叫賈釗,‘黑虎’賈釗……”
  南宮羽蹲下身來。
  笑顏相迎:
  “原來是賈朋友,久仰久仰,幸會幸會,真是人如其名,自有虎威;我說賈朋友,你跑掉的另一位伙計,不知又是何人?”
  喘一口氣。
  賈劊吶吶的道:
  “他,他叫段一峰……”
  南宮羽思索了一下,腦海中卻完全沒有印象,他又柔聲道。
  “那對‘碧玉鴛鴦’,可是被段一峰捧走了?”
  賈釗點點頭,兩頰的橫肉往下墜掛,已了無半點。‘虎威”存在。
  南宮羽道:
  “捧到哪裡去了?”
  賈鍘嗓音沙啞的道:
  “東西……是我們……頭兒要的……”
  南宮羽十分有耐性的間:
  “你們頭兒又是誰?”
  猶豫了片刻。
  賈釗終於硬起頭皮道:
  “‘血爪金刀’屠長青……”
  這三個字入耳,南宮羽就有些笑不出來了,他頗感意外的道:
  “屠長青是你們頭兒?他平常貫做大票生意,而且這些年來聽說混得挺發財,怎麼會把精神擺在一對‘碧玉鴛鴦’上?”
  賈釗沉沉的道:
  “混得挺發財,是前兩年的事了,最近日子卻不怎麼好過,再說,汪平主動找上段一峰談價錢,我們頭兒面都不用露,便垂手可得這對‘碧玉鴛鴦’,又何樂而不為?攤明暸講,碧玉鴛鴦價值不菲,也決不算樁小買賣……”
  甫宮羽道:
  “殺人奪寶,是屠長青的主意?”
  賈釗乾澀的道:
  “幹我們這一行的,還有更簡單利落的法子麼?”
  南宮羽苦笑著道:
  “不錯,這的確算一種簡單利落的法子,什麼腦筋力氣都不費,只須一刀下去,便撈得滿盆滿缽。看來屠長青比我們要聰明!”
  身子抖了抖。
  賈劊灰著臉道:
  “這是汪平自己送上門來的,他和段一峰以前有點交情,以為可由老段身上搭線,從我們頭兒那裡再撈上一票……”
  南宮羽咒罵一聲:
  “這個該死的東西 ”
  於是,毒魄開始說話了:
  “到什麼地方可以堵住那段一峰?”
  一聽到毒魄的聲音,賈釗便沒來由的打了個寒噤,答話也快速得多:
  “我們頭兒這陣子正在‘辛家店’等著,‘辛家店’外那座驛站,就是我們約好見面的地方,老段如今正在路上……”
  毒魄從賈釗頭頂望向南宮羽。
  平靜的道:
  “你知道‘辛家店’是怎麼個走法?”
  南宮羽道:
  “熟得很,離這裡大概有四十多五十裡路,我們可以抄小道截過去……”
  話還沒講完,毒魄一腳飛出,又準又狠的踢中賈釗的後頸。
  清脆的頸骨斷裂聲響起,這條“黑虎”的腦袋立刻扭轉到一個怪異的角度,毒魄鬆手,姓賈的胳膊反搭背脊,就以這麼一種扭曲的姿勢僵俯在沙地上。
  沒料到毒魄會突下辣手,南宮羽有些愕然的道:
  “你怎麼把他給做了?”
  毒魄面無表情的道:
  “留著幹什麼?這只是一個禍害,對許多人而言,是一個禍害。”
  南宮羽聳聳肩,招呼毒魄匆忙趕往他們藏馬之處
  他心裡在盤算,要抄哪條近路,才能及時截下段一峰,或者,堵住屠長青?
  “辛家店”只是個荒落的小村子,從村頭到村尾,僅得十來戶人家。
  那座驛站很好找,就在村頭上,不過,站房破爛陳舊,早就廢置不用了。
  驛站裡沒有半匹馬,門口卻吊著一盞暈暈黃黃的風燈。
  毒魄與南宮羽的運氣不怎麼好,未能在半途上截住那段一峰,他們只好快馬加鞭,趕來“辛家店”,希望還來得及找到屠長青。當然,如果先堵下段一峰,是最省事的方法,要在屠長青虎口搶食,就比較麻煩多了,但看在銀子份上,怎麼說也不甘就此罷休啊!
  兩個人又在裡許外就下了馬,仗著腿勁好,一口氣便撲來了驛站附近,於是,他們看到的便是這副景像 荒廢的站房,空蕪的廄圈,以及,門口孤伶伶懸著的盞風燈。
  喘了口氣,南宮羽一個勁盯著眼前的站房端詳,面帶狐疑之色:
  “毒魄,怎麼裡外不見一匹馬?還有這座驛站,破破爛爛的如像早就不用了嘛……”
  毒魄緩緩的道:
  “但是,站房裡應該有人。”
  南宮羽又觀察了一陣。
  低聲道:
  “我怎麼沒看到?娘的,這其中透著玄虛,似乎有點不大對頭,毒魄,難道說,賈釗那工八蛋竟敢誆騙我們不成?”
  雙目不瞬的注視著眼前幽沉寂靜的驛站。
  毒魄道:
  “設若站房裡面無人,便不會掛起這盞燈,至於姓賈的有沒有搞鬼,要摸進去才知道,甫宮,既然來了,總不能半途而廢!”
  南宮羽道:
  “我們淌進去!”
  毒魄在前,南宮羽在後,雙雙向驛站門前掩近,直覺裡,他們感受到那股冷森而僵凝的氣氛,黝暗的站房內,宛似蘊藏著什麼不可揣測的危機……
  搔搔耳後,南宮羽喃喃的道:
  “是有些邪門,我覺得背脊上忽然冷嗖嗖的……”
  毒魄輕聲道:
  “可惜沒有機會再盤問姓賈的了。”
  當他們剛剛接近到門前風燈的光圈之內,黑洞洞的站房裡就幽靈般飄出兩條身影來。
  這兩個人出現之後,並沒有任何動作,只是分開左右,往旁邊一站,兩張陰慘慘、白煞煞的瘦臉上不透絲毫七情六欲,活脫戴了兩副人皮面具。
  毒魄站定下來,南宮羽也跟著上步,同時,左右兩手已握緊了他那只窄長皮套。
  半晌,那兩個人仍然分立門側,泥塑木雕也似動也不動,甚至四只眼睛都未朝他們這邊瞄上一瞄,光景似是視若無睹,邪祟得緊。
  咽了口唾沫,南宮羽悄悄的道:
  “操的,我就不信這兩塊東西沒有看到我們,這是搞什麼名堂?”
  毒魄也疑惑的道:
  “情況不對,南宮,我看我們可能進了什麼圈套……”
  就在這時,門內又有一條人影現身 那是個相當高大魁梧的身影,移動起來,就像一座小山,尤其予人一種異常沉厚穩實的感觸 仿若傾九牛之力,亦拉他不倒!
  門簷下的燈光,把那人的模樣映照得清清楚楚。
  夾皮袍子,一張方形的臉膛透著淡紫的色澤,兩道又濃又黑的倒八眉下是一雙精芒隱射的利眼,有一點鷹勾鼻,薄薄的嘴唇上蓄著一字胡,人朝那裡一站,便有磐石不動的氣勢。
  南宮羽瞧著那人。
  小聲問道:
  “這又是何方神聖,毒魄?”
  毒魄搖頭道:
  “似乎不像是屠長青……”
  南宮羽白了毒魄一眼:
  “當然不是屠長青,屠長青我曾見過一次,不會不認得 ”
  毒魄道:
  “既不是屠長青,又是何人?南宮,我們到這裡來原是找屠長青的。”
  只覺得喉嚨發幹。
  南宮羽道:
  “話是不錯,但這一位似乎要衝著我們來了!”
  毒魄道:
  “可以解釋……”
  那個魁梧如山的人物終於慢騰騰的開了口,聲調低沉,從容不迫:
  “我就是‘醉楓台’的麻德生,時辰早已過去,姓屠的怎麼仍尚未到?莫非姓屠的是要二位替他先打前鋒來了?”
  “麻德生”三個字鑽進耳朵,毒魄與南宮羽的臉色就不大好看了,至少已不如先時那般的自在 麻德生號稱“九步奪命”,這“九步奪命”的混號卻決非憑空而來,他的的確確是在九步連環之內,便可迫魂奪命,出道以來,少有例外,這是一個非常難惹難纏的人物!
  毒魄和南宮羽互覷一眼,都覺得有立刻把誤會清釋的必要,無因無由無怨無仇的,結下這麼一樁梁子該有多冤?
  踏前一步,南宮羽趕緊拱了拱手,笑容滿面:
  “啊哈,我道是誰,原來竟是‘醉楓台’的麻老哥!真想不到會在這裡同麻老哥見面,對老哥你,我可是仰之已久了……”
  麻德生形色冷峻的道:
  “不用起這套過門,你們的來意我很明白,方才我在屋內觀察了很久,我確定屠長青未在附近,顯然二位乃是代他赴約,很好,姓屠的雖說投巧取詐,二位的勇氣卻十分可嘉,我包管成全你們也就是了!”
  對方的口氣相當託大,毒魄聽了固生不悅,南宮羽也頗不是滋味,但饒是如此,這場糊塗仗卻打不得,否則傳揚出去,笑掉大牙的就不止屠長青一個人啦!
  南宮羽連忙賠笑道:
  “麻老哥,你這一說,可把我哥倆說迷糊了,我們和屠長青不親不故,甚至認都不認識,怎麼能扯到替他出頭赴約的話題上?麻老哥,這其中怕有誤會……”
  麻德生僵硬的道:
  “誤會?天下之大,有這麼巧的誤會麼?”
  南宮羽有些著急的道:
  “我們決不是向麻老哥打誆語,我們真的和那屠長青沒有勾搭,連姓屠的與老哥你訂的是什麼約,約的是什麼會,我們都完全不曉得 ”
  麻德生無動於衷的道:
  “那麼,你們為什麼又會在這個時間來到這個地方,而且分明是以‘接戰’的姿態摸近?”
  南宮羽苦笑著加以解釋:
  “這檔子事的來龍去脈,說起來話可長了,總而言之,我們沒有意思,也沒有理由與麻老哥為敵,我們之所以來到這裡,只是一種巧合,也可以說我們是上了某人的當,麻老哥,明白的講,我們趕來此地,為的亦是找屠長青。”
  麻德生道:“你們找屠長青幹什麼?”
  南宮羽略一猶豫。
  謹慎的道:
  “要同他談一樁買賣……”
  冷冷一笑,麻德生道:
  “談一樁買賣?如此說來,你們是朋友了?”
  南宮羽連連搖手:
  “不不不,我們和屠長青不是朋友 ”
  麻德生突然提高了聲音:
  “從開始到現在,你就是鬼話連篇,一派胡言,你以為你這番編排算得上天衣無縫、完美無暇?你竟拿這種連三尺稚童都騙不了的謊話來說與我聽,你把我當成什麼樣的白痴肉頭?”
  南宮羽愣了一愣,不免微顯失措的道:
  “麻老哥,請你且息雷霆,聽我一言,我 ”
  麻德生一聲暴喝,打斷了南宮羽的話:
  “不必多說了,這‘辛家店’是個野村,我們站立的地方又是座荒廢的驛站,鬼冷冰清的夜晚,你們來到此地,更且是以潛躡的方式接近,要說你們不知我和屠長青有約,其誰能信?設若你們不是衝著我麻某人來,難道竟是衝著這座破爛站房而來?”
  情勢轉變到這步田地,實在有些出乎南宮羽意料之外,他先定了定神,收起笑容,神色間十分凝重的道:
  “麻老哥,我們已向你一再解說過,相信我們的立場與來意已表達得非常清楚,你不能只憑單方面的揣測就否定我們的申辯,老哥你在江湖上可是響叮噹的人物,衡情度勢,理該更有見地,如若偏執過甚,恐怕於你於我,皆非是福!”
  麻德生不帶丁點笑意的笑了:
  “你是在教訓我?”
  南宮羽嚴肅的道:
  “不敢,僅是對老哥你的一片忠誠,一番剖白。”
  麻德生暮地暴叱:
  “麻某人不受!”
  毒魄伸手輕拍南宮羽的肩膀,臉上流露著深深的同情:
  “你這套不靈了,甫宮。”
  南宮羽啼笑皆非的道:
  “伙計,現下已是什麼光景,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毒魄走到南宮羽面前,目注麻德生道:
  “好言好語說了幾籮筐,你全當在放狗臭屁,尊駕何人?不過就是‘九步奪命’麻德生而已,也罷,你待怎麼樣,隨你的便,我們等候著侍候就是!”
  麻德生重重的道:
  “這才幹脆,明槍明刀,勝敗都是英雄,繞著圈子打誆言,最叫入不屑不恥,朋友你報上名來,麻某人決計好生超度於你!”
  毒魄道:
  “我姓毒叫毒魄。”
  麻德生容顏不變,穩沉的道:
  “毒一刀?”
  毒魄道:
  “正是不才,”
  幾乎不能察覺的吸了一口氣,麻德生雙目定定的看著毒魄那滿頭如雪的銀髮,像是在和毒魄說話,也像在自言自語:
  “是毒魄,我早該注意到他的一頭銀髮才對……”
  毒魄靜靜的道:
  “雖然我是毒魄,我也並不願意與你無端較手,先前如此,現在也如此!”
  沉默須臾。
  麻德生冷森的道。
  “不,我們仍得對上一陣,因為我話出口,斷無反悔,縱然你是毒魄!”
  半合的雙目驟睜又垂。
  毒魄道:
  “我說過,悉隨尊意。”
  麻德生左手在腰間輕按,“掙”的一聲脆響起處,一柄巴掌寬的雪亮緬刀已從他腰板帶中間抽了出來,緬刀軟軟的指向地面,有些許晃動,於是,刀面的寒芒流燦,波波推連,直沁人們心底。
  門簷下,原本挺立不動的那兩位仁兄,此時忽然飄了過來,其中一個向麻德生微微躬身,以極其尊敬的口吻道:
  “主子,且容小的們代主子收拾這廝。”
  麻德生搖頭,道:
  “你們不是毒魄的對手,都退下去。”
  兩個人也不多說,雙雙退後,但是,這次他們卻沒有退回原來站立的門簷之下,只退向麻德生身後兩側 距離上足以立即支援的地方。
  南宮羽湊在毒魄耳邊道:
  “這兩個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的東西,乃是麻德生的貼身跟班‘山精’皮彪、‘魅客’皮魁兄弟倆,你要小心他們抽冷子打暗算,當然,我也不會閒在一邊看戲,只是提醒你要多防範……”
  毒魄笑笑,道:
  “你怎會在旁邊看戲?我要玩完了,你這戲還看得下去嗎輕輕“呸”一聲,南宮羽站開幾步,同時暗中解開了手裡窄皮套的拴口。
  麻德生凝視著毒魄,軟刃的緬刀依然下指,依然在輕輕晃動。
  毒魄拉開他的皮口袋,取出“祭魂鉤”仔細將柄端的銀色鏈套上右腕,然後,他握緊把手,斜斜舉起刀來,刀鋒微側,光華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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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5:29 PM

第08章 英雄重英雄

  現在,麻德生專注的是毒魄的眼睛,他什麼地方都不看,只望著毒魄的眼睛。
  真正的高手,才會有麻德生這樣的老辣與歷練,但是,他卻相當失望,不僅是失望,更有些錯愕,因為他從毒魄的眸瞳裡,竟看不出任何情緒或意念上的反應,毒魄依舊雙目半合,眼神幽邃而平靜。
  毒魄斜舉著“祭魂鉤”冷煞卓立,垂目如定。
  他站在那裡,有若一尊石像,全身上下,沒有絲毫動作,甚至連呼吸聲也寂冥不聞,他是如此深沉、如此冷凝,便仿佛一灣潭水,難測其底了。
  雙方僵持著,誰也不曾動手,誰也不曾移步,周遭的空氣,都像凍結了。
  南宮羽緊張的在旁掠陣,手心裡滿是汗漬,正待交鋒的兩人看上去一派靜溫,他卻心跳加快,血脈責張,有著承受不住的窒迫感。
  他知道,高手相搏,越是出現這種對持的場面,情況便越凶險,結果往往僅是一擊之下就分勝負,勝負一分即見生死!
  麻德生仍然未動。
  毒魄亦挺立如故。
  忽然,毒魄半合的雙眼緩緩睜開。
  麻德生全身一躬,人已到了毒魄面前,下垂的緬刀宛如一條活蛇般發出“嗖”的一聲怪嘯,冷芒暴閃,寒氣繞回中,直射敵人咽喉。
  毒魄未移分毫,斜舉的刀鋒閃電也似截落兩尺,短促的金鐵撞擊聲便飄散在一蓬四濺的火星裡,而星焰甫現,刀鋒偏飛,麻德生身形螺旋,一片晶幕隨著他螺旋之勢豁然凝布,“鏘鋃”回響下,“祭魂鉤”倒彈返折,麻德生卻被震出三步!
  抬手接住了反彈過來的“祭魂鉤”,毒魄仍以原來的姿勢舉起,麻德生亦已站定,但他的緬刀卻不再下指,竟然倒背左肩,模樣近似鄉下人進城,斜掛背上的錢褡褳,光景看上去有點可笑。
  但是,毒魄卻不覺得可笑,絲毫也不覺得可笑。
  南宮羽也更緊張了,才松下的一口氣復又聚集於丹田間。
  他一面覺得慶幸,一面越發憂慮。
  慶幸的是第一個回合不曾鬧出人命,憂慮的是,眼看著展開的第二個回合,只怕雙方都不肯善了!
  麻德生的神態沉穩如昔,唯一與先前稍有不同的,是他胸口起伏的幅度顯得略略大了些,然而握刀的手依舊堅定有力。
  毒魄還是那麼冷凝、那麼幽沉,斜舉著的“祭魂鉤”紋風不動,好像他以那種姿勢舉鉤,已經有一百年、一千年的辰光了。
  他的雙眼不似平時習慣性的半合著,而是完全睜開,睜得又亮又大。
  麻德生就在這時騰掠空中,掠得不高,大約只有七八尺的高度,也因此他朝下搏擊的距離便非常接近,接近的另一個說法乃是快速,當緬刀的芒彩閃掣,鬥大的光圈已向毒魄兜頭罩落!
  “祭魂鉤”起如長虹,以正面最直截了當的直線劈出,刃口的光澤立刻劃成一道匹練,割破空氣,發出裂帛似的刺耳之聲,剎時間,氣流震顫,迴轉為大小不等的無形漩渦,一刀之威,頗有天地變色之概。
  罩落的光圈,在驟然間碎散,化為一抹流電臾向荒野,麻德生凌虛連連翻騰六個筋斗,才踉踉蹌蹌的站穩,而毒魄也退出兩步,面孔上透映絲絲青白,彼此的虎口,都已血跡斑斑。
  大大喘一口氣,麻德生以他慣常的沉穩語調發話。
  “好,毒一刀不愧就是毒一刀……”
  毒魄淡淡的道:
  “一刀不成,二刀亦不競成,麻老兄,我這招牌被你砸了。”
  麻德生極為罕見的在臉孔上展現了一絲笑容,不徐不緩的道:
  “毒魄,你是自謙,以我而言,所謂‘九步奪命’,恐怕十九步也有了,休說不曾奪命,連吃飯的傢伙都拋了手,又有什麼話可說?”
  略一遲疑,毒魄道:
  “麻老兄,我看,不打了吧?”
  雙手分攤,麻德生自嘲的道:
  “當然不打了,再要打,我拿什麼跟你打?用傢伙都封不住,赤手空拳就更甭提啦!”
  毒魄笑道:
  “多謝老兄你成全。”
  麻德生道:
  “什麼成全不成全?你別叫我難過了,說真的,毒魄,我剛才也是騎虎難下,話已出口,怎能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明知討不了好,亦只有拿鴨子上架 ”
  毒魄忙道:
  “也怪我們不好,偏就湊得這麼巧,莫怪老兄你要起疑心。”
  麻德生正色道:
  “在我知道你的身份的以後,我已斷定二位不會和屠長青是同流合污之輩,之所以堅持動手,全系基於顏面,毒魄,我的苦衷,尚請諒解,事實上,我決不是這般蠻橫無理之人!”
  毒魄頷首道:
  “我明白,所以,我們不會再打了。,,
  頓了頓。
  他又道:
  “麻老兄,你和屠長青約在這裡見面,顯然不是好聚會,未知原因何在?”
  麻德生咬了咬牙。
  道:
  “實說了亦不妨 屠長青在個月前,洗劫了我表弟一家,當時我表弟已把我與他的關係抬了出來,可恨姓屠的居然毫不理茬,半點臉面不給,事後我表弟跑來向我哭訴,你說說,這口鳥氣教我如何咽他得下?經過一番折騰,終於被我找到了屠長青的老窯,不巧他正好外出,因而我便留下書柬,約他今日此時,到這裡徹底解決問題,做一了斷,沒想到姓屠的逾時未來,你們二位卻巴巴的來了……”
  毒魄道:
  “僥天之幸,彼此不曾因為這場誤會而鬧得無可收拾,否則,不止屠長青看笑話,天下人都在看笑話了!”
  麻德生微微一笑。
  道:
  “這一樁你大可放心,我早有分寸。”
  說到這裡,他也反問毒魄道:
  “是了,你們跑來這裡尋找屠長青,又是怎麼一回事?”
  毒魄道:
  “姓毒的耍手段,玩了一出‘黑吃黑”的把戲,不但黑吃黑,還連帶著殺人滅口,空手套白狼,惡劣至此,我們自然不能輕易放過 ”
  麻德生是老江湖了,世故練達,通曉人情,毒魄沒有言明“黑吃黑”的細節,他亦不願深問,只把他心裡想到的那句話說了出來:
  “這屠長青,真不是個東西!”
  毒魄正要回答,黑暗中,南宮羽奔了過來,雙手捧著麻德生方才墜向遠處的那柄緬刀,像獻寶似的高高舉起:
  “喏,麻老哥,你這把寶刀,我給你找回來啦。”
  麻德幸道了聲謝,接過傢伙,同時十分友善的端詳著南宮羽:
  “文場武場全會過了,尚未請教尊駕是怎麼個稱呼法?”
  南宮羽笑道:
  “在下南宮羽,麻老哥約摸耳生得緊吧?”
  “哦”了一聲,麻德生道:
  “你就是‘七巧槍’南宮羽?”
  打了個哈哈。
  南宮羽道:
  “若要比起老哥你的手中刀來,我這桿破槍就一點也不巧了。”
  麻德生道:
  “好說好說,南官朋友,你不是在‘東關城’‘福順大街’開得有一爿雜貨舖子麼?”
  南宮羽有些詭異的道:
  “連這件事老哥你都知道?”
  麻德生眨眨眼,道:
  “江湖上傳言,一向又快又廣,我還聽說你開那爿舖子只是為了做掩護及聯絡之用,真正進財,你卻別有門道,不過,你的門道尚稱正派……”
  嘿嘿笑了。
  南宮羽道:
  “麻老哥果然不愧是厲害角色,光棍眼裡,揉不進一粒沙子,我這點混飯吃的底細,你連認識都不認識我,就摸得一清二楚了……”
  麻德生一邊將他的緬刀塞入腰帶特製的間隙裡,邊意味深長的道:
  “有時候,自己認為秘密的事,不一定就是秘密,像你的雜貨鋪,屠長青的垛子窯,只要在有心人的注意下,還是一樣會洩底!”
  毒魄想到一樁事,忙問道:
  “麻老兄,那屠長青的窯口坐落何處,不知老兄能否見示?”
  麻德生笑道:
  “你還放不下那樁‘黑吃黑’?”
  毒魄坦然道:
  “也並非完全放不下,多少有點不甘心,畢竟我們耗費了相當心力,姓屠的卻不勞而獲,老實說,我不習慣這樣的事。”
  點點頭,麻德生道:
  “從這裡往西去,大概不到二十裡路,有個叫做‘三才埠’的小鎮甸,鎮裡只開得有一家爛客棧,客棧的名字是‘遠來’,你們猜這家‘遠來客棧’的真正老闆是誰?不錯,就是屠長青!”
  南宮羽覺得難以思議的道:
  “什麼?姓屠的燒殺擄掠之外,居然還開得有一家客棧?”
  麻德生忍俊不禁:
  “他為什麼不能開客棧?南宮朋友,你還開雜貨鋪呢,當然,在某些方面,不該把你們相提並論,我是說,你比他高尚得多 ”
  南宮羽略帶尷尬的道:
  “麻老哥抬舉了。”
  望瞭望天色,麻德生向二人抱拳道:
  “姓屠的不來,我也沒有功夫再等下去,‘三才埠’之行,二位還請審慎,且容就此別過,山高水長,後會有期!”
  毒魄與南宮羽相偕回禮,這位“九步奪命”隨即招呼他的兩名跟班皮家兄弟離去,三個人全用步行,看光景,他們的坐騎大概也留在別處了。
  用力搓揉了一下面頰,南宮羽愁眉不展的道:
  “這次買賣不知撞著了什麼邪,老是不順當,波折橫生,枝節不斷,做夢都夢不到的場面也會出現,賺幾個錢,真是越來越難了!”
  毒魄沉吟著道:
  “南宮,你的意思,下一步待怎麼個走法?”
  南宮羽道:
  “關鍵只有一個 那對‘碧玉鴛鴦’,你還有沒有興趣再追下去?”
  毒魄肯定的道:
  “耗了這大的勁,莫不成就此罷手?”
  南宮羽道:
  “說得也是,毒魄,你倒盤算盤算,姓屠的是個什麼心計?照理而言,以他的分量,不該不來赴老麻的約,事實上他沒有來,沒來這裡,卻會趁這個時機去了何處?他不赴約的道理值得推敲……”
  毒魄放好他的“祭魂鉤”半合著眼道:
  “在我想,你的疑問答案並不複雜,屠長青不來赴麻德生的約會,顯然有意如此,或者他認為較少勝算,或者他認為根本就不值得來,南宮,道上成名的人很多,但不一定思想觀念完全相同,有的以名為重,有的以利當先,搏命拼死,端看各人的價值觀,姓屠的自有他的一套想法……”
  南宮羽道:
  “那麼,你確定他是不會來了?”
  毒魄道:
  “不錯,要來早就來了,你要知道,他的對象是麻德生,不曉得當中還夾著我們這一撥!”
  南宮羽思量著道:
  “這麼說,我們等下去也是白饒,毒魄,但你認為姓屠的會在此時轉回窯口去?”
  毒魄道:
  “我不以為屠長青會在這時回去,因為他必然考慮到麻德生在空等之後極可能滿懷怨氣再往客棧找他,既然他不願和麻德生照面衝突,鋒頭上便得躲上一躲,問題在於,他準備躲多久?”
  南官羽苦惱的道:
  “如此一來,竟沒有一個可尋的目標,就算我們趕去‘三才埠’他那家破客棧,見不著姓屠的,還有什麼意義?難道呆鳥一樣窩在附近幹等?”
  想了想,毒魄道:
  “且去了再說,說不定到了地頭,情況會有新的發展,否則,能夠拎一個像賈劊那樣的角兒出來逼供,多少有點收穫亦未可言!”
  甫宮羽無可奈何的道。
  “也罷,反正除了‘三才埠’這一條路,目前我們也無處可去。”
  夜色顯得更濃郁了,風也吹得益加冷峭,兩條人影往回路上躑踢,步履間都不大起勁 江湖險,要在江湖裡撈財,除了險,尚須承擔更多的失落感……
  麻德生曾形容這家名叫“遠來”的客棧,是家“爛客棧”,等到毒魄和甫宮羽親臨現場目賭,才體認到麻德生的說法毫未誇大,坐落在“三才埠”那條大水溝旁的“遠來客棧”,不但破舊,尤其是臟得可以,二層樓的磚瓦房,也不知建造在哪個年代,古趣不足,卻透著恁般的晦黯殘敗,前面一個院子,花木不生,只拴著幾匹駿馬,停著一輛板車,就連掛在簷下的招牌,也字跡模糊,搖搖欲墜,這樣的客棧,真不曉得是開來給誰住的!
  手撫在鞍前的“判官頭”上,甫官羽藉著晨光細細眺望水溝旁的客棧,一面看,一面不停的搖頭:
  “我操,這也是人住的地方?幹什麼就得像什麼,姓屠的壓根不是在開客棧,他擺出來的場子完全同豬圈沒有兩樣 ”
  毒魄騎在他的“飄雲”上,無精打採的道:
  “他原本便不是開客棧的,就如同你原本不是開雜貨鋪的一樣,有油水的暗買賣藏在裡頭,犯得著辛辛苦苦去撥弄這點小營生?”
  南宮羽辯解著道。
  “至少,我表面上還似模似樣,不像屠長青搞這種‘半調子’,叫人一看,就知道他是玩邪的,決非正經八百的貨……”
  打了個哈欠。
  毒魄道:
  “也不是叫你去住他的店,管他玩正的玩邪的;我說南宮,咱們是暫且先等一會兒呢,還是直截了當摸進去找人?”
  南宮羽琢磨著道:
  “我判斷,屠長青這一陣還不會回來,毒魄,折騰一宵,也夠累人了,最好能先找個所在盹上一盹,養足了精神再來找人。”
  毒魄道:
  “也好,但時間不能拖得大晚,免得那對‘碧玉鴛鴦’從姓屠的手裡再流出去,那就有得麻煩了。”
  南宮羽道:
  “我省得;你說,到哪裡去歇上?”
  不等毒魄回答,他趕忙又加上旬:
  “姓屠的這家客棧,可是決不考慮!“
  毒魄笑道:
  “反正也睡不了多久,這樣吧,我們索性將就點,便在附近找個安靜地方歇息一下,露天席地亦不要緊 你帶得有宿具麼?”
  南宮羽道:
  “帶來了,也好,我們這就找地方睏覺去。”
  “三才埠”本來就是個荒落的小鎮甸,出了鎮甸,到處都有僻靜隱蔽的處所,毒魄選中了鎮外道路旁的一片斜坡打尖,坡上還生有幾叢林木,既遮光又遮亮,看上去還挺適宜的。
  在林子里,他們找到一處窪地,地面半僵著枯黃的野草,窪地四周有高矮不等的林木掩遮,好比圍上一圈天然的籬笆,正合人馬將歇。
  南宮羽攤開毛毯,四仰八叉的躺了下來,先伸個懶腰,又把毛毯的一邊蓋到身上。
  神色十分滿足的道:
  “真叫舒但,至少比起姓屠那家客棧來要清爽自在多了。”
  毒魄坐到一棵樹下,兩足盤疊,雙手並置膝間,默默運氣調息,形態極具悠然。
  翻了個身,南宮羽招呼道:
  “你不睡一會?”
  毒魄睜眼微笑:
  “打坐調息,也能收到憩歇之效,而且在過程中可以保持更高的警覺。”
  南宮羽打著哈欠道:
  “我就不行,非得躺下來睡覺才有精神,光是打坐,總有些隔靴搔癢的味道,難以盡解乏困……”
  毒魄道:
  “你是安閒日子過久了,對艱苦環境的適應就在不黨中逐步退化,南宮,如果你必須經常亡命於奔殺之間,求生在危機四伏的險惡情況下,糊口期之刀頭,我包管你能隨遇而安,站著都可以睡覺。”
  往毯子裡一縮,南宮羽聲音模糊的道:
  “還不到那等關頭,何苦受那樣的罪?真要逼到這一步入我自然也能湊合……”
  毒魄閉目不言,過了一會,南宮羽輕微而均勻的鼾聲已隱隱響起,但使毒魄覺得奇怪的是,跟前除了南宮羽的鼾聲之外,似乎還有別的聲音摻雜其中。
  那聲音,呃,好像是什麼人在說話,在窪地的上頭說話。
  張目仰望,毒魄又凝神傾聽,不錯,的確有人在說話,位置正是窪地的上方。
  他們所處的角度,剛好是視線的死角,上下之間,誰也看不到誰。
  稍做考慮,他立刻順著窪地邊沿往上摸進,到了略呈弧形的窪地頂尖,赫然發現三個人、三匹馬正窩在林子里,形色鬼祟的不知搞什麼鬼。
  三匹馬在林中隨意倘祥,三個人卻聚成一堆,其中一個叉開雙腿坐在一塊橫石上,另兩個站立著,光景像是坐著的人正向站著的人問話。
  毒魄謹慎的以林木為掩護向前接近,待近到足以聽清楚對方言詞內容的程度才停止下來
  此地此情,直覺上,他就認為這些人形跡可疑,十九不是好路數!
  坐在石頭上的那一個,無論神態舉止,一看就知道屬於帶頭的身份。
  這人長了一張狹長的馬臉,臉色微黑,最不相襯的乃是配上一副寬扁的鼻頭,只這副鼻頭,便把整張面孔的調合感擾亂了,叫人一看,就不知哪來的這一股彆扭。
  站著的兩位,一個中等身材,腮幫子上長了顆銅錢大小的黑毛濾。
  另一個略微肥胖,短脖子上頂了顆圓滾滾的西瓜腦袋;兩人的模樣都十分拘謹,好像面對的這一位正是他們如假包換的老祖宗。
  坐在石頭上的“老大”拿手摸著下已 似是有陣子不曾梳洗過了,唇顎上青森森的胡茬子已冒得老長。
  現在,他的語氣裡像有什麼疑慮:
  “那段一峰,你真個全弄清楚了?麻德生沒有回頭再去店裡找我們?”
  叫段一峰的這位哈下腰來,黑濾上的那撮毛在風裡飄動:
  “你寬心吧,頭兒,裡外我都問過,的確沒有人看到麻德生殺胚上門,客棧左近我也繞了幾圈,同樣不見他們的蹤影 ”
  “頭兒”的表情並未因此開朗,他仰臉沉思半晌,顯得憂心忡忡的道:
  “他娘的麻德生,這倒不像他平日的作風,往常只要有,人得罪了他,若不弄個了斷清白,他是決不罷手的,怎麼這次他就甘心敲了退堂鼓?不,事情不會這麼簡單,姓麻的必然另有花樣……”
  段一峰接口道:
  “可是,如今姓麻的不曾出現卻也是事實,他約定咱們在‘辛家店’談判,‘辛家店’隔著此地下到二十裡,他在那裡沒等著咱們,設若有意調頭口來再找,也早就該露臉啦!”
  頂著顆西瓜頭的仁兄道:
  “姓麻的心狠手辣,多行不義,說不定半途上出了其他岔子亦未可言……”
  瞪了說話的這位一眼。
  “頭兒”惱火的道:
  “你就淨知道想些美事,自己唬弄自己,天下的麻煩要都這麼容易解決,我們早就搓起腳丫子啃太平糧去了,還用得著在這裡點燈熬油舐刀頭血?許榮啊許榮,假如有一天你掉了腦袋又不知是怎樣掉的,我可一點也不覺得奇怪。”
  那許榮乾笑著道:
  “頭兒,我只是這麼期盼,姓麻的當不住真有一天遇上了鬼 ”
  揮揮手,“頭兒”不耐煩的道:
  “有賈釗的消息麼?”
  段一峰忙道。
  “還沒有,我在想這小子會不會先溜到哪裡睡大頭覺去了?”
  “頭兒”皺著眉道:
  “賈釗不可能這麼糊塗,我們同他約好在李家詞堂見面,商議東西出手的路子問題,這是何等重要的事?他豈會在這等節骨眼上溜去睡覺?段一峰,我擔心賈釗出了紕漏!”
  段一峰搖頭道:
  “不會吧?以賈釗的能耐,別說收拾一個汪平,就算對付三個汪平都綽綽有餘,行事的地點又在‘黃沙灘’後緣,鬼影皆不見半條的冷僻所在,出紕漏的機率實在不大……”
  “頭兒”沉吟著道:
  “話這樣說固然不錯,但賈釗直到現在行蹤不明也是實情,段一峰,我們好歹等到晚上,待入黑之後賈釗如果仍未回來,我們說不得就要吃一趟辛苦,再摸回‘黃沙灘’去找人了!”
  段一峰道:
  “是,全憑頭兒吩咐。”
  “頭兒”又在交待:
  “為了預防那麻德生玩花樣,我們還是慎重些好,今明兩天,都暫且不要回客棧去,過了這兩日,看看風色再說,你得仔細叮嚀店裡的人,招子放亮,提高警覺,內外務必多加小心,要是發現什麼風吹草動,馬上就按約定的暗號知會我們,還有,許榮你去給埠裡的趙斜眼和潘三麻子打個招呼,叫他們也代留點神……”
  樹影后,毒魄悄悄退了回來。
  他一邊毫無聲息的往下溜滑,邊強自抑制住心中那股想要大笑一場的感覺 天下事,不巧的固多,巧的亦不少,就像眼前碰著的幾個人,不正是他們踏破鐵鞋無覓處的屠長青一夥麼?
  再怎麼也沒料到會在這裡遇上,事情無論轉過來,繞回去,終歸命中注定,該得的跑不了,不該得的便掐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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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5:30 PM

第09章 冤家偏路窄

  匆匆搖醒了睡得香甜的南宮羽,毒魄不等老友迷迷糊糊的發問,便三言兩語把剛才發現的事實說了個清楚,這一來,南宮羽如何還有睡意?
  他陡的精神一振,翻身爬起,用一根手指望上點了點:
  “你是說,屠長青他們就在這裡,就在咱們上頭?”
  “噓”了一聲,毒魄道:
  “這還有假?不論是他們交談的內容,那段一峰的名姓,完全和我們所了解的事情脈絡相符,我再問你,南宮,姓屠的是否生了一張馬臉,臉上有只極不相襯的大鼻子?”
  連連點頭。
  南宮羽道:
  “沒鍺,他是一張窄長馬臉,配一副又寬又塌的鼻樑毒魄笑道:
  “難怪你說過,見了他一次就能認出,屠長青這張臉兒,的確令人印象深刻!”
  南官羽提起他的槍囊,壓低嗓門問:
  “屠長青一夥共有幾個人?”
  毒魄道:
  “三員。”
  咧嘴一笑。
  南宮羽磨拳擦掌的道:
  “我操,正愁找他不著,鬼差神使的他卻自己送上門來,毒魄,你說說,這不叫天意叫什麼?所謂種瓜得瓜、種豆得豆,咱們辛苦一場,總不會只抱個鴨蛋回去吧?這才真是 ”
  突然,他想起了一件事,趕忙改口問道:
  “對了,毒魄,你可搞清楚了,東西還在不在姓屠的手上?”
  毒魄道:
  “好像還在他手上,聽姓屠的說,原準備和賈釗會合之後再商量出手的問題,賈釗沒有到,大概也就暫且擱下來了。”
  南宮羽興奮的道:
  “光景錯不了,毒魄,我們上!”
  毒魄招招手,率先在前引路。
  兩個人又沿著窪地一側摸了去,來到近前。
  哈,林子里的那三位,仍還一個不停的在商議著“大計”哩。
  目光一閃。
  南宮羽悄聲道:
  “你說得對,坐在石頭上的那個就是屠長青本人!”
  毒魄道:
  “這老小子也不是盞省油的燈,南宮,要記住相機行事。”
  南宮羽笑道:
  “我知道,這一遭,煮熟的鴨子,可不能再叫它飛了。”
  於是,二人分左右,神色閒散的現身往前走去,瞧他們的模樣,頗似了對郊遊踏青而來的雅客,至於屠長青那一窩子又是什麼看法,則為另外一碼事了。
  首先是段一峰發現了他們,姓段的先是一愣,一愣之後隨即變了臉色:
  “頭兒,有情況 ”
  坐在橫石上的屠長青倒還沉得住氣,他容顏不動的望了過來。
  眸瞳裡的光芒既尖又利,完全不帶絲毫“友善”的意味。
  旁邊,長了個西瓜腦袋的許榮業已把手伸進懷中,一派隨時準備出手的架勢。
  距離對方五六步遠的時候,毒魄停了下來,在類似的場合,他大多都要南宮羽開腔 橫豎說來說去,十九免不了大興干戈,又何苦浪費唾沫?
  南宮羽衝著屠長青遙遙拱手,掬一捧“和氣生財”式的微笑:
  “久不相見啦,屠兄,近來可好?瞧你滿面紅光,眉帶春風,大概又在哪裡發財得意嘍……”
  緩緩從橫石上站起,屠長青雙目不動,一個字一個字的迸自唇縫:
  “南 宮 羽!”
  南宮羽笑呵呵的道:
  “難得,難得,真個難得,沒想到數年前與屠兄的一面之緣,猶未為屠兄遺忘,南宮羽何幸竟能受此抬舉!”
  屠長青並不搭理南宮羽這番“過門”,只硬繃繃的道:
  “姓南宮的,你跑來‘三才埠’幹什麼?”,南宮羽嘿嘿一笑,隨又板起麵孔,故意擺出一副不大高興的神情:
  “屠兄,你怎的一開口說話就走了樣啦?我又沒得罪你,這豈是對待老朋友的道理?”
  屠長青碩大的鼻子微微聳動,像在吸嗅什麼不同尋常的味道:
  “南宮羽,我們不是朋友,從來也不是朋友,尤其你在這個時候出現,我看你八成來意不善,必然是有所為而至!”
  南宮羽皮裡陽秋的道:
  “聽你的口氣,屠兄,你似乎知道一些什麼事?知道一些有關你、或許有關我的事?”
  重重一哼。
  屠長青道:
  “你說呢?”
  南宮羽道:
  “我且不說,你卻何妨說說?”
  瞪著南宮羽,屠長青似是在探索對方心中到底隱藏了多少涉及此事的秘密?
  他極為謹慎的道:
  “用不著跟我打啞謎,姓南宮的,我不知道你鬼扯些什麼?”
  南宮羽道:
  “然則你又如何斷定我的來意不善?”
  屠長青怒道:
  “憑我的閱人經驗,直覺反應,南宮羽,這夠不夠?”
  南宮羽笑了笑。
  道:
  “甭跟我繞彎子,屠老兄,你眼下在想什麼,我可是一清二楚,你要我把事情攤明暸講,還是你把事情攤明暸講?”
  屠長青顯然有些驚疑不定了,但嘴巴仍硬:
  “你說,我現在在想什麼?又有什麼事情要攤明暸講?姓南宮的,我屠某人行正立穩,光明坦蕩,豈會受你的唬?”
  伸出左手捻了捻自己的耳墜子,南宮羽好整以暇,不慌不忙的道:
  “首先,你在疑惑,不敢確定我們是否已從汪平那裡得悉他與你私下勾結的事?接著你又自我安慰,認為不大可能,原因是你已叫賈釗去滅口了,照時間上算,汪平似乎來不及向我們洩密,但賈釗呢?他又去了哪裡?賈釗沒有回來,你兔不了心存憂慮,唯恐漏子出在賈釗身上,由他而牽扯上你 這一切過程,你都不能證實,只可憑諸揣測,你也明白,各項狀況判斷,僅要扣牢一樁,便有全盤露底的危險,如果環結錯開,則我們即一無所悉,完全蒙在鼓裡,這乃是兩個極端不同的結果,所以你故意裝佯,先不點明,要試試我們的反應再見風轉舵,屠兄,我說得不錯吧?”
  屠長青粗濁的呼吸著。
  臉色鐵青:
  “南宮羽,原來你全知道了?”
  甫宮羽和悅的道:
  “老實說,屠兄,我知道的比這些還要多,若是沒有點根據,我來此幹啥?”
  站在屠長青旁邊的段一峰,忽然厲聲開口道:
  “是哪一個王八蛋出賣了我們?”
  南宮羽眉梢一挑:
  “人家這樣做,絕對不算出賣,只能稱為訴冤。”
  段一峰呆了呆,脫口道:
  “訴冤?誰在訴冤?”
  南宮羽輕描淡寫的道:
  “汪平哪;姓汪的兩頭落空之外,又賠上一條小命,臨嚥氣前,能不訴口冤麼?”
  屠長青沉重的道:
  “你見過汪平了?”
  南宮羽點頭:
  “可憐生的,當時一對招子都已往上翻啦,不過還好,仍來得及說了幾句話!”
  段一峰又悻悻插口:
  “頭兒,別聽他胡扯,賈釗是何等角色,豈會失手?哪怕比汪平再硬扎的人物,賈釗也一樣放倒,乾淨利落,從不拖泥帶水!”
  眼皮子驀地一跳,屠長青望著南官羽,十分吃力的道:
  “姓南宮的,賈 賈釗呢?”
  南官羽先嘆了口氣:
  “屠兄,很不幸的是,我必須要向你報告這個消息 賈釗死了。”
  屠長青木然道:
  “死了?怎麼死的?”
  南官羽又嘆了口氣:
  “被我們殺了。”
  神色立時大變,屠長青的雙目中閃過一片赤漓漓的血光:
  “什麼?是你們殺了賈釗?居然是你們下的毒手?”
  南宮羽七情不動的道:
  “這怎能叫做下毒手?屠兄,你那個伙計脾氣倔,性子烈,你不會不知道,他先紅了眼要把我們和汪平一樣如法炮製,我們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勉力自衛,總沒有錯吧?”
  屠長青大吼道:
  “自衛,你們要了賈釗的命,這種手段豈能稱做‘自衛’?南官羽,你們是謀殺,純純粹粹的謀殺,我發誓要替賈釗討回個公道!”
  南宮羽道:
  “你這話可就差了,莫不成只準列位放火,不許別人點燈?你們可以殺人,人家就不能自衛?凡事要講道理。”
  屠長青狠狠‘呸’了一聲,額頭筋絡浮現,形貌獰厲的咆哮:
  “我講你娘個頭的理,南宮羽,你和你的同黨謀害了我的手下,你們必須血債血償,我要看看,你們到底憑藉了什麼,竟敢在殺了我的人之後尚追來我這裡張牙舞爪!”
  南宮羽不溫不火的道:
  “這是兩回事,屠兄,殺了你的人,我們純粹自衛,追來這裡,是要向你討還無理侵佔的那樣東西,一馬歸一馬,可不能混為一談!”
  屠長青暴烈的道:
  “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侵佔你們什麼東西了?不錯,老子手裡是有一對價值巨萬的‘碧玉鴛鴦’,但卻不是從你們那邊接過,你有什麼證據,證明東西是你們的?”
  南宮羽搖頭道:
  “屠兄,你這樣說法,就是不要臉了,那對‘碧玉鴛鴦’,是怎麼個來龍去脈,你比我們還清楚,如果你自知理屈,完壁歸趙,我們不加追究,你已算燒瞭高香,設若你一味蠻橫使賴,妄想霸住寶物不放,可就怨不得我們心狠,手辣 ”
  屠長青狂笑一聲道:
  “就憑你南宮羽,還嚇不住我!”
  南宮羽沉下臉來:
  “屠長青,你的意思,是愣要硬吃了?”
  屠長青鼓目如鈴:
  “你們才是無中生有,持強勒索!”
  看戲看了好一會的毒魄,眼瞪著事情是談不下去了。
  他消消閒閒的插進來道:
  “南宮,做賊的喊抓賊,你還跟他如何去扯?和屠長青這種人,講道理是決計行不通的,拳頭大是哥哥,他只認得這一樁!”
  屠長青怒瞪著毒魄。
  霹靂般道:
  “你又是從哪個鱉頭洞裡鑽出來的鬼頭蛤蟆臉?”
  毒魄從容的道:
  “不用管我是誰,我只簡單告訴你幾句話 東西交出來,我讓你全身而退,否則,便殺得你人仰馬翻,片甲不留!”
  窒噎了一下,屠長青猛的暴跳如雷,遙指著毒魄的鼻尖大罵:
  “好個張狂匹夫,大膽雜碎,你以為你是什麼玩意,竟敢衝著我屠長青逞強賣狠?
  我操你的十八代祖宗,你有本事儘管使出來,我倒要試試你手上的能耐比不比得口舌厲害!”
  毒魄道:
  “這可是你的選擇,怨不得人 ”
  屠長青上身一斜,已自橫石後面取出一把刀來,金色的刀鞘,配著金色的刀柄,拔刃出鞘,更是一溜漾動的澄黃,泛起絲絲寒氣。
  南宮羽贊了一聲。
  “嗯,果是一柄好刀!”
  毒魄伸入腰間的皮帶,慢慢取出他的“祭魂鉤”,這一次,他沒有高舉刀鋒、而是將刀身半垂,銀閃閃的細鏈有一大截拖在地下。
  屠長青非常注意的察看著毒魄的兵器,卻欠缺明顯的情緒反應。
  似乎直到現在,他還不曾想到他的對手是誰。
  南宮羽抱著他的槍囊,帶著那種“隔山觀虎鬥’,的輕鬆語氣道:
  “屠兄,你真打算硬幹?不再考慮考慮?”
  屠長青大聲道:
  “等我收拾了這個乖張自大的匹夫,再來送你上路 姓南宮的,你也死定了!”
  南宮羽悠然自若的道:
  “也罷,既然你是豬八戒吃秤鉈 鐵了心要火併一場,我當然不便攔阻,不過呢,在你動力手之前,我卻有點小消息提供給你……”
  屠長青狐疑的問:
  “什麼小消息?”
  南宮羽故意放低聲音:
  “屠兄,你不是有個好朋友,叫麻德生麼?‘九步奪命’麻德生?”
  屠長青面頰的肌肉突然往上抽緊,憤怒的道:
  “放屁,麻德生怎會是我的朋友?我沒有姓麻的那等朋友!”
  聳聳肩,南宮羽皮笑肉不笑的道。
  “說起來你也真叫悲哀,我不是你的朋友,麻德生也不是你的朋友,屠兄,難道你從來就沒有朋友?”
  屠長青厲聲叱道:
  “你少給老子扯這些卵蛋,老子寧可沒有朋友,也不要結交你們這種狼豺虎豹!”
  南宮羽舐舐嘴唇。
  笑道:
  “好吧,說到這裡,屠兄,你至少該記起來你同麻德生還有個約會吧?嗯,在‘辛家店’那座驛站?”
  怔了怔,屠長青脫口道:
  “你怎麼知道?”
  南宮羽道:
  “原是不知道,你得感謝你那位好伙計賈釗,是他心生‘一石二鳥’的毒計,把我們指引了去,說是你們會合的地點,骨子裡卻希望我們碰上麻德生來場爛仗,兩敗俱傷最好,死一個也少一個 ”
  屠長青情不自禁的問:
  “後來呢?你們和麻德生遇上沒有?”
  南宮羽點頭道:
  “這就是我要告訴你們的消息重點了 我們當然在驛站前碰上了麻德生,不但碰上,還正如賈釗所盼望的那樣和麻德生幹將起來,喝,真是龍爭虎鬥,天雲變色,好一場驚鬼泣神的惡戰……”
  屠長青張大了嘴:
  “姓麻的給你們宰了?”
  冷哼一聲,南宮羽道:
  “你想得美,我們憑什麼要幫你宰麻德生?不,我們沒有宰他。”
  屠長青不覺有氣,悻悻的道:
  “那卻是怎麼一個結局?”
  南宮羽消停的道:
  “結局挺圓滿 我們沒宰麻德生,但卻挫敗了他,敗得他心服口服。”
  屠長青怒道:
  “這又如何?”
  指了指毒魄,南宮羽笑嘻嘻的道:
  “反正要告訴你,屠兄,挫敗麻德生的人不是我,乃是我這位老兄弟。”
  屠長青盯著毒魄看了一會,又轉向南宮羽:
  “你給我說這個幹什麼?”
  南宮羽一本正經的道:
  “提供你一點參考罷了,所謂知已知波,才百戰不殆,上陣搏殺,敵情觀念尤其不可稍缺一屠兄,你要先拿你自己和麻德生比較比較,然後再衡量眼前的形勢有若干勝算,好歹心中打個底,也免得到時候措手不及……”
  屠長青僵了半晌,憋著聲道:
  “南宮羽,你以為我的能耐不及麻德生?”
  南宮羽忙道:
  “我可是實話好說不好聽 屠兄,如果你自認為強過麻德生,‘辛家店’的約會你怎麼沒去?”
  一挺胸膛,屠長青道:
  “老子只是不願意去赴這種毫無意義又毫無價值的約會,豁命相搏,所為何來?面子幾個錢一斤?姓麻的那一套,對我完全不管用,卻決非含糊了他!”
  南宮羽笑道:
  “這也是個說法,屠兄,你就多保重吧。”
  屠長青橫踏一步。
  冷冷的對毒魄道:
  “想發財,沒那麼簡單,得有發財的本事才行,看你的了”
  毒魄平靜的道:
  “不錯,看我的,屠長青,你千萬要仔細看看清楚“祭魂鉤”由下往上飛起,彎曲的鋒面剎時層疊旋轉,有如無數只蝠翼撲騰掣掠,晶瑩的光華融合著犀利的銳氣充斥在刃口流經每一寸的空間 毒魄只一出手,便使他的攻擊達到最凌厲的境界!
  屠長青沒有料及對方的動作快速至此,他手中金刀猝然作扇形凝布,卻已稍慢一步,冷焰迸射交織下,他猛的連續拋肩斜走,刀身掄成大花揮斬翻劈,金芒波波湧展,人已搶出丈外。
  毒魄沒有追殺,一步也不曾往前移動,他仍舊站在原地、仍舊將刀鋒平垂。
  驚魂不定的望向毒魄,屠長青有些張口結舌的出聲:
  “你,你是誰?”
  毒魄淡淡的道:
  “等你交出‘碧玉鴛鴦’,或者人躺下來,我再告訴你我是誰。”
  自己的火候自己有數,自己的分量更是心知肚明 屠長青打混世以來,還少碰到這種情形,只一招便弄得如此狼狽!
  一邊,南宮羽高興的道:
  “再接再厲,屠兄,勝負尚未分曉哩。”
  屠長青突兀全身貼地,仿佛怒矢脫弦般射向毒魄,強猛的前掠勁勢卻在隔著毒魄三尺光景摹而橫施,金刀倒砍,快如閃電!
  “祭魂鉤’覷準一點,暴彈側翻,刃口斬上的那一點,正是拆截敵人力道的最適當角度。
  但聞“當”聲撞擊,金刀芒彩散亂,鋒面顫震歪斜,就在這俄頃之間,屠長青左手倏出,五指箕張如鉤,尤其不可思議的是手掌驀地延伸三寸,重重扣上毒魄肩頭!
  是了,屠長青號稱“血爪”金刀,金刀早現,此刻,他已亮出他的“血爪”!
  毒魄不掙不躲,反而頂肩上迎,屠長青五指內收,一把血肉連著碎絮已入掌中,然而,“祭魂鉤”亦在這時以一個極其細微的折幅往回翻,赤光驟映之下,姓屠的那只左手已齊腕斬落 手掌中,仍然還握著一團血肉!
  背後,段一峰半聲不吭長身搶前兩步,揮起不知什麼時候握到手裡的一柄沉重短斧、朝著毒魄的脖頸奮力砍下!
  短斧的斧刃甫洩,斜刺裡,一抹寒光有如流虹奔月,直射而至。
  段一峰顧不得繼續暗算毒魄,急忙收斧竄奔,寒光猝抖立至,透過姓段的背脊,將他通心刺出七步,才一頭僕跌在地!
  毒魄舉刀當胸,神情木然,屠長青則痛得又蹦又跳,發瘋似的拋甩著光禿的左腕,每一拋,便一蓬血,每一甩,便一聲號。
  南宮羽雙手握著他的槍,一桿六尺長、細若中指,銀光閃亮的無纓槍;菱形的槍尖在滴血。
  頂了顆西瓜頭的許榮已經嚇呆了,他手足無措的站在那裡,一個勁的抖索不停,壓根就沒想到他應該做些什麼佯的反應!
  毒魄冷眼瞪著屠長青。
  輕描淡寫的道:
  “別跳了,姓屠的,越跳越痛,越跳失血便越多,男子漢,大丈夫,這麼點小傷居然還抗不住?”
  那把金刀也不知什麼時候丟去了哪兒,屠長青用右手捧著左腕,嘶聲幹嚎:
  “你少他娘說風涼話,手不長在你身上,掉了當然不痛……好,這殘肢之仇、斷掌之仇,我必然永誌不忘,你和我,都牢記了……”
  毒魄道:
  “姓屠的,如果你不立即將‘碧玉鴛鴦’交出來,咱們結下的仇就不止為殘肢之仇、斷掌之恨,你這條命,我也打算一併笑納!”
  屠長青直噓著氣,臉色泛綠:
  “真正是趕盡殺絕,不留餘地啊 你們殺了我的人,又重傷我,連那剩下的一點彩頭竟也待搜刮乾淨?”
  毒魄道:
  “我們原是為這個來的,而且,在造成眼下形勢之前,業已給過各位機會了,”
  南宮羽接口道:
  “敬酒不吃吃罰酒,屠兄,是你自己不上路,怨不得我們。”
  屠長青身子大大搖晃了一下,滿頭冒著豆粒般的冷汗:
  “好,南官羽,算你們狠,算你們絕,今天的事,你們都給我記住,青山不轉流水連,我早晚會報答你們 ”
  南宮羽道:
  “屠兄,我勸你們還是少說幾句的好,你不要惹毛了我這位兄弟,他一朝翻下臉來,只怕山也不轉,水也不連,你就埋在這裡啦!”
  毒魄也陰森的道:
  “你還磨蹭什麼,姓屠的,真不想活了?”
  臉上那只大鼻子一個勁的抽搐著,看上去似乎都抽歪了,屠長青抖著聲叫:
  “許……許榮,許榮……”
  猛的打了個寒噤,許榮也哆嗦著回應:
  “在,在……頭……頭兒,我在候著哩……”
  幹澀的咽了口唾沫,屠長青提著氣道:
  “把石頭……後面的東……東西,給……給他們!”
  許榮哭喪著面孔道:
  “通通……給?”
  屠長青點點頭,人已支撐不住的坐了下來,南宮羽眼睛一瞪,叱喝道:
  “聽到你們頭兒的交待啦?還不趕快!”
  於是,許榮渾身篩糠似的抖到石頭後面,摸出一個四四方方的青布包來,又雙手捧交給南宮羽。
  甫宮羽啟開略瞄一眼,向毒魄微微頷首,兩個人同時挪步,順著窪地的一側便往下走,但才走得幾步,身後已傳來屠長青的號叫:
  “你、那他娘一頭白髮的,你就不敢留個名姓下來?”
  毒魄邁步依舊,頭也不回的丟下兩個字:
  “毒魄。”
  屠長青半癱似的坐在地上,雙眼隨,只嘴唇翕合,在不停的念叨這兩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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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5:31 PM

第10章 誰能相為言

  桌上,銀燭的光華烙熔生輝,燭光映照到毒魄的面龐上,臉色卻竟恁般陰沉。
  南宮羽推門而入,興沖沖的來到桌前,從懷中掏出一個薄薄的綢包,他把綢包攤平桌面,跳進眼裡的,赫然是五張銀票,每張面額一萬兩的銀票。
  毒魄的視線掠過桌面的銀票,沒有什麼特殊表情,至少,連一份應有的欣喜都不顯。
  拖了把椅子一屁股坐了下來。
  南宮羽咧開嘴道:
  “別看‘萬芳油坊’劉老東家年紀一大把,到底是見過世面的財主,人家早就將這五萬兩銀子的酬金準備妥了,東西一送去,經他檢視無誤無損,馬上付錢,一點也不拖泥帶水,喝,‘悅利錢莊’的票子,十足包兌……”
  毒魄不大有精神的道:
  “賺這票銀子,也真叫煞費周張了;南官,你拿一張去換兩張五千兩的來,我們好分帳。”
  南宮羽擺擺手。
  道:
  “不用麻煩了,五萬兩銀票都歸你,老兄弟,這次生意,我不分。”
  微微一怔。
  毒魄道:
  “這話怎說?”
  南宮羽懇切的道:
  “我不是和你客氣,更不是我不愛錢,其中有個道理,毒魄,我知道你快近半年沒啥進帳了,你個人用度事小,老爺子那邊開銷卻大,做過這票生意,你就待向‘鬼王旗’討還公道,換句話說,在這期間,恐怕難以分身尋找財路,你多留幾文在手上,老爺子方便,你也方便,去掉後顧之憂,更好實心辦事!”
  毒魄注視著南宮羽。
  低沉的道:
  “但是,你平日的花費亦不小 ”
  南宮羽笑道:
  “不必替我打算,這點場面,我還罩得住,毒魄,你就把銀子收下,休要跟我蘑菇了……”
  毒魄點點頭道:
  “多謝,南宮。”
  拍拍毒魄肩膀。
  南宮羽道:
  “言謝就見外啦,夥比咱倆的交情,不止這幾文!”
  把桌面上的綢包折好塞進懷裡。
  毒魄道:
  “我預備天亮就走,往後怎麼個情形,我隨時會和你通消息。”
  南宮正色道:
  “毒魄,你怎麼不開口邀我相助一曾?”
  毒魄籲了口氣道:
  “我們是知己,是好友,不錯,但我沒有權力要求你陪我玩命,我也不是和你客氣,南宮,你有你的生活,有你面對的世界,我憑什麼能拿情分拘住你,拖你一起下水,幾十歲的人了,行事之前,總得設身處地,替人家想想!”
  南宮羽道:
  “如果我自己願意陪你玩命呢?”
  毒魄嚴肅的道:
  “南宮,你不幫我上陣,並不表示虧欠我什麼,你給我的,已經大多大多了 ”
  南宮羽形態平靜的道:
  “你以為我是受了你我之間情感包袱的拖累,才不得不有此一說?”
  毒魄道:
  “我只是不想牽累你大深 ”
  南宮羽語氣堅定:
  “毒魄,這麼多年來,我們哥兒倆憎同手足,義比金蘭,可以說是連心連命的老搭檔,你有了事,從哪一方面而言,我都不能做壁上觀,我要不跟著去,只怕睡覺都睡不安穩,那種牽腸掛肚的懸念及艾怨,最叫我難以忍受了,人活在世上一求的是個心安,否則,也就沒什麼意思了……”
  毒魄還在遲疑。
  “這可是玩命,南官。”
  數動著腕上的念珠。
  南宮羽道:
  “我知道這是玩命,但毒魄,你能玩,我為何不能玩?我這條命,並不比你尊貴、更重要的是,飛星不該這麼白死,她也是我的朋友,你要為她申冤雪恨,莫不成我就只合裝聾作啞?”
  沉默了一會。
  毒魄笑道:
  “好吧,老友,這一次咱們又攪合上了!”
  南宮羽深恩著道:
  “毒魄,你打算從那哪裡先下手?我是說,你有了行動的腹案沒有?”
  毒魄道:
  “當然先找正凶 ‘癩蛇’崔秀、‘丈二紅’閻四姑,接著下來是‘六臂人勉’商鰲,此外,我還想挖整個‘豹房’的根,這樣一來,就勢須與‘鬼王旗’全面血戰了……”
  並不意外的笑笑。
  南宮羽道:
  “我就曉得你是這樣的心思,毒魄,我常想,仇恨的確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毒魄沉緩的道。
  “它不但可怕,更且糾纏,它盤踞在你心裡,像毒蛇似的啃噬著你的心靈,它浸蝕著你的神魂,令你時刻難安,除非你已死亡,你已麻木,它永遠不會放過你,抵擋仇恨,只有一種方法,便是徹底剷除仇恨的根源……”
  南宮羽頷首道:
  “說的是,或許另有一種方法,但卻並不適合每一樁仇眼。”
  毒魄道:
  “我知道你指的是‘寬恕’,南宮,我也不算是度量狹窄的人,可是,你要我對那些冷血兇手還以慈悲,這就不能叫‘寬恕’,乃是縱容,乃是姑息了,我只問你一句話 如果我放過他們,你敢保證他們不再去用同樣手段茶毒於人?”
  南宮羽道:
  “我不敢保證,所以我才說,‘寬恕’並不適合每一樁仇恨。”
  毒魄眉宇低垂。
  悠悠的道:
  “他們甚至不能算人,人不會做出那等傷天害理的事,南宮,應該淪入禽畜之道的一類,便必須讓他們淪入,否則,留在世上反而為禍患。”
  咧咧嘴。
  南宮羽道:
  “我明白你的想法,也了解你的心情,毒魄,你確實很苦。”
  毒魄磋揉著自己的面頰。
  澀聲道:
  “不單是苦,南宮,還有一片不知所寄的空茫……”
  南宮羽並沒有親人遭難,更沒有如同飛星那般密切的伴侶折翼夭亡,但是,他卻同樣感受到毒魄內心的痛楚,而這般痛楚,竟又是無從慰藉的。
  “還不到下雪的時候,天氣已經有著雪前的冷峭與陰晦了。
  ”
  風吹得寒冽、吹得凜厲,而且發出那種仿似帶著哭號的聲音、不歇的在林梢谷峰間迴旋打轉,人便端坐屋內,也深深體會到恁般入骨的蕭索,蕭索得連意念都不免泛起灰鬱……
  全無歡套著一件狼皮坎肩,內罩暗紫色的長袍,十分舒適的靠坐在鋪設著軟厚虎皮墊的太師椅上。
  廳裡一只鼎新的黃銅火爐早已升起,炭火撥得極旺,熊熊的火苗不斷的躥舞,間或夾雜幾響木炭爆裂的“嘩叭”聲,熱氣騰發,滿室溫暖如春,更飄漾著一股淡淡的松香。
  毒魄和南宮羽並肩側立一旁,兩個人的臉孔全透著風霜之色,看光景,也只是才剛到不久。
  擎起椅邊小桌上的茶杯,全無歡緩緩啜了一口,卻並不急著將茶杯放回,他的嘴唇輕輕在杯口摩娑,神情間若有所思。
  毒魄暗裡端詳過乃師的氣色,不覺心中頗為納問
  在這種天地肅煞,百景凋零的時序下,怎的師父卻眼眸神光充盈,面容細緻紅潤,現露著這等不可思議的勃發旺盛之態?
  和往年情形,簡直不能比了。
  一抹微笑,不經意的綻放在全無歡唇角,他聲音清朗的道:
  “這些日子來,外面可有什麼消息?”
  毒魄微微躬身道:
  “也沒什麼特別的事,只不過一般的江湖爭紛、還是那些老套……”
  全無歡道:
  “不,我不是指這些,我是說,‘鬼王旗’那邊,對於狄姑娘和我的事,有沒有什麼反應?”
  毒魄道:
  “師父,他們根本不知道狄姑娘在你老人家這裡;換句活說,他們也就根本不曉得師父與狄姑娘之間有什麼事。”
  點點頭…
  全無歡道:
  “但你呢?他們曾否聯想到你有牽涉?”
  毒魄神情自若的道:
  “可能會想到吧……”
  注視著毒魄。
  全無歡緩緩的道:
  “毒魄,是不是‘鬼玉旗’的人已經找上你了?”
  毒魄笑了笑:
  “只是聽說他們在找我,師父。”
  全無歡眉梢揚起:
  “這證明他們至少已懷疑到你頭上了,毒魄,你和那些人接觸過麼?”
  毒魄平靜的道:
  “沒有,師父。”
  沉默了片歇。
  全無歡又道:
  “事情有點怪,以‘鬼王旗’一向的效力與力量而言,他們如果懷疑到你,且已展開尋搜行動的話,不應該現在還找不到你……毒魄,你真的沒有和他們發生遭遇?”
  毒魄道:
  “徒兒怎敢瞞騙你老人家?”
  全無歡凝重的道:
  “既然如此,你往後出門在外,要越加小心。‘鬼王旗’那一撥人行事細密,手段狠辣,沒有玩不出的花樣,你千萬不可輕忽了。”
  毒魄道:
  “徒兒明白,徒兒自會謹慎行事。”
  目光移到南宮羽臉上。
  全無歡笑道:
  “你近來還順遂吧,南宮老姪?”
  南宮羽忙道:
  “托老爺子的福,尚過得去!”
  全無歡道:
  “毒魄這趟同你做的生意,一切都還圓滿麼?”
  南宮羽笑嘻嘻的道:
  “只中間生了點小波折,不過結果還好,該拿的酬勞也早進了口袋。”
  全無歡恬然道:
  “你和毒魄一齊辦事,我最寬心,因為你向來冷靜持重,沉穩審慎,經驗足、反應也快,有你同毒魄搭檔,失誤的機會就小之又小了……”
  南宮羽搓著手道:
  “老爺子誇獎啦,其實毒魄比我行得多,好些地方,我還是沾他的光哩。”
  全無歡一笑道:
  “紅花綠葉,明月雲霓,總要相互襯托,才能益加映輝,有好的搭配,運用起來,方可得心應手,收事半功倍之效……”
  南宮羽連連點頭:
  “是,老爺子說得是,”
  毒魄接口道:
  “師父 狄姑娘和你老人家,不知最近相處得可還融洽?”
  於是,全無歡笑了。
  笑得非常開朗:
  “你看呢,嗯?”
  “相由心生”,這句話可真一點也不錯,毒魄單只看到師父的歡愉之狀,情形如何,便連猜都不用猜了,他亦不禁感到一份喜悅。
  語氣中帶著興奮:
  “師父,看起來,你老人家與狄姑娘之間的情感,似乎頗有進展?”
  全無歡雙目閃耀著光彩,光彩不但亮麗,更且透著那樣的柔潤。
  由於眼裡的光芒難瑰,以至他的面孔上也浮漾起如此罕見的青春氣息。
  瞧上去,好像鬥然年輕了好多歲,好像往昔逝去的韶華又在瞬息倒流回來,這須臾裡,也仿佛比毒魄還要顯得容顏煥發!
  南宮羽看在眼裡,趕緊湊上一句:
  “人逢喜事精神爽哩,老爺子。”
  全無歡微笑著道:
  “不錯,我和狄姑娘相處的這段日子,確實有一些連我也不曾料及的演變,當然,我是說,是我期盼中的那種演變……”
  南宮羽嘿嘿笑道:
  “請老爺子恕晚輩放肆,不知老爺子能不能說得更詳細佔?”
  全無歡撫腹笑道:
  “這真是一種奇妙的感受,是我近六十年來人生不曾體驗過的美好感覺……毒魄很清楚,狄姑娘剛到此地的時候,情緒不穩定,充滿了悲患怨憤,尤其對我頗不諒解,她不肯和我說話,不願與我見面,甚至連貴老瘸為她精心調理的飯食都拒不取用,南宮羽老姪,那幾天裡,可傷透了我的腦筋……”
  南宮羽興致勃勃的道:
  “後來呢?老爺子,後來的情形怎麼又改變了?,坐起上半身來,全無歡伸出右手食指,表情慎重的道:
  “只得一個字,南宮老姪,一個‘誠’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她不見我,我就整天候在她門外,她不進食,我也陪著她滴水不沾,吃的東西由我親自端送,不管她動用與否,我照常三餐輪轉,決無延誤,一連數日下來,我這把老骨頭折騰得差不多了,她的心也叫我磨軟了……”
  南宮羽吞了口唾沫。
  吶吶的道:
  “老爺子,你身體本來就不大好,這麼愣煞愣挺,不怕把自己拖垮?”
  全無歡正色道:
  “若非如此,又怎生表那一個‘誠’字?你可要知道,人一但用情用到無怨無悔的境界,便粉身碎骨,赴湯蹈火,亦甘之如飴了……”
  南宮羽賠笑道:
  “老爺子果然別具高見,有關這一方面,晚輩實在欠學甚多。”
  全無歡眨著眼道:
  “南宮老姪,你該不是在反諷於我吧?”
  哈下腰、南宮羽趕緊道:
  晚輩哪裡敢?晚輩欽羨老爺子還來不及,豈會有絲毫逾越之念?老爺千萬莫想岔了。”
  全無歡笑道:
  “總而言之,這番話,除了對你們,還真不能為外人道,否則,人家不了解內情的,又不知道怎麼來數落我,編排我了……”
  南官羽打著哈哈:
  “那是他們不明白天下情是何物!老爺子歷煉人生,圓通妙達,對濁濁紅塵,悠悠摯愛,自有更深一層的見解,又怎是一幹凡夫俗子能以體會得的?”
  全無歡十分受用的道。
  “好,南宮老姪,你說得好,把我心底的話,全都點出來了!”
  毒魄斜脫了南官羽一眼。
  似笑非笑的道:
  “南宮,我們相交了這些年歲,卻不知道你還有這麼一副好口才。”
  南宮羽拱手笑道:
  “哪裡哪裡,豈敢豈敢,這只是老爺于和兄弟你在猜舉我……”
  全無歡轉臉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微瞇雙眼,顯得頗為來勁的道。
  “我已吩咐過貴老瘸,叫他晚上好好整出一桌酒菜來,讓咱們爺兒幾個痛快的喝上兩杯,狄姑娘我也請了,毒魄,你大概還不曉得,她的酒量挺不錯哩。”
  毒魄笑笑,沒有說話。
  目下的光景,好似帶幾分大團圓的味道,但是,這真能叫大團圓麼?
  飛星不在了,‘鬼王旗’的緹騎四出,自己復仇的血手正待伸展,面前的歡愉情景,或許只是一幕鏡花水月的假象
  至少,對他而言是如此。
  狄水柔比初來的那幾天要豐潤了些,容顏也出落得更嬌媚了,縱然不似全無歡一般的神彩奕奕,青春洋溢,卻亦另有一股腕約溫柔的韻致,不敢說是含情脈脈,差堪稱做芳心默許吧。
  在曄嘩的銀燈映照下,眼波流轉,粉面泛酡,少女的羞怯裡融有成熟婦人的豁達風味,情態上的表達,便總是那麼恰到好處了。
  毒魄敬過狄水柔一杯酒之後,就只管默默的吃菜。
  在全無歡面前,他永遠都有一份身為弟子的拘謹,而受到毒魄的影響,南宮羽也不敢開懷,舉著擎杯,僅是沾到為止,連話都少了。
  伶巧的雙春花在一旁侍候著飯局,她烏溜溜的大眼睛不停轉動,人也穿花蝴蝶似的繞行囚周,頻頻為備人添酒布菜,加上好的的殷勤,桌面上的氣氛才稍顯熱絡,全無歡也才覓得著機會多覷視狄水柔幾眼。
  這時,狄水柔舉起杯來,先回敬過毒魄,方始盈盈一笑道:
  “毒哥兒、稱不想問我些什麼嗎?”
  一聲“毒哥兒”,喚得毒魄不由生幾分靦腆,他不知狄水柔這個稱呼是從何而來,又因何而起。
  放下酒杯,他欠了欠身:
  “不知姑娘的意思是指 ”
  狄水柔輕聲道:
  “我來這裡,是由你送我來的,當時我很不甘願,也非常氣憤,因為我完全不能接受你們單方面的安排,但現在,你該看得出來,我已近乎妥協了,難道你不想知道,我為什麼會有這樣的轉變嗎?”
  看看師父一眼,毒魄發現師父正向自己鼓勵性的微微點頭。
  於是,他迅速接口道,
  “當然,狄姑娘,我當然樂於知道……”
  狄水柔神態安詳的道:
  “其實,內中的原因十分單純,一個人打心裡對另一個人好,無論是有形的呵護或是無形的關注,都會使承受的一方隨時有所感受,你師父對我,就正是這種情況,這種發自肺腑的誠意是假不來、扮不出來的,我常常想,一個女人,她終生追求的是什麼?
  祈盼的又是什麼?無非就是有個好的歸屬,得到一個男人全部情感的投注,只此一樁,對女人而言,就是莫大的幸福了……”
  毒魄道:
  “姑娘說得正是。”
  狄水柔又道:
  “在這裡,我發覺你師父就是我所說的這個男人,雖然他年紀稍微大了點,但我也不算年輕了,我認為我可以接受他,我嘗試去接受他,毒哥兒,我做到了,歲月只會令人容顏改變,卻不一定改變得了人們渴慕青春的心境,人老了,一樣可以兩情相悅,你說是不?”
  幾乎要鼓掌喝彩了。
  毒魄大聲贊道:
  “對,狄姑娘,對極了,姑娘蘭質慧心,見解超人一等,莫怪師父對姑娘如此傾倒,定情不渝,看來還是師父法眼高明!”
  狄水柔映起粉酡,有些難以為情的道:
  “你可別誇獎得離了譜 ”
  全無歡呵呵笑道:
  “當初你還反對,毒魄,現在無話可說了吧?姜是老的辣啊!”
  南宮羽湊趣道:
  “老爺子辦事一向周全,何曾砸過鍋來?尤其對這終身大事,自則越加謹慎仔細,老爺子看上的人,絕對十全十美,無可挑剔,今夕得見狄姑娘,足見老爺子高瞻遠矚,別具慧眼,這才真叫做天作之合……”
  全無歡笑眯著眼道:
  “嗯,嗯,南宮老姪,便討你這句好口彩了……”
  狄水柔目注毒魄。
  忽道:
  “毒哥兒,我想間你一件事,你可老老實實回答我。”
  毒魄平靜的道:
  “還請姑娘示下,我自然照實回稟。”
  狄水柔緩緩的道:
  “我的事,我哥哥那邊有什麼動靜?”
  毒魄知道乃師與南宮羽也在留意他的答覆,他正視狄水柔。
  從從容容的道:
  “‘鬼王旗’的人已經懷疑到我涉及此事,據道上消息傳說,他們正在四處找我,意思是要我做一個明白交代……”
  狄水柔眉宇輕顰:
  “到目前為止,你和他們碰過頭嗎?”
  毒魄道:
  “還不曾相遇,但白說,我也是有意避開他們。”
  沉默了一會。
  狄水柔又道:
  “毒哥兒,告訴我,如果你和我哥哥的人遇上,你打算怎麼應付他們?”
  毒魄道:
  “不敢相瞞姑娘,這要看情況而定,主要在於他們的做法。”
  狄水柔強笑道:
  “以我和你師父目前的關係,毒哥兒,我很不希望同哥哥那邊結怨,彼此之間,原該是親家才對,否則,多少會妨礙我和你師父的事,我的處境也就難了,你明白我的心意?”
  毒魄頷首道:
  “我明白,狄姑娘,我非常明白。”
  全無歡慎重的道:
  “毒魄,你知道‘鬼王旗’那邊的人,真的還不曾發生過什麼事故吧?”
  毒魄形色不變的道:
  “沒有,師父。”
  籲了口氣,全無歡向狄水柔投去安慰的一瞥,才慢騰騰的道:
  “我與狄姑娘的情形,你已經很清楚了,‘鬼王旗’那邊,總要以和為貴,別鬧出什麼風波來,也免得狄姑娘左右為難 ”
  毒魄道:
  “是,師父,徒兒會儘量尊照師父的指示去做。”
  南宮羽不禁心裡深深嘆息,毒魄的處境,毒魄的心情,他完全體會得到,而此時此地,又叫毒魄如何適從,如何回應?欲哭無淚的寫照,也不過就是這樣的了。
  毒魄的神情沒有任何變異,他仍然默默夾菜,默默飲酒,甚至連臉孔上任何一條紋榴都不見扯動,平靜得就好像他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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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5:32 PM

第11章 長鋒映毒膽

  毒魄的坐騎“飄雲”正以小碎步不徐不緩的朝前行著,南宮羽輕扯韁繩,小心的控制著自己馬兒的速度,以相隔三尺的間距跟在後面 一路過來,他就保持這樣的距離,業已悶著頭走了個多時辰了。
  天氣很冷,決不是個適宜出門溜馬的日子,而看毒魄的模樣,顯然也並非出來溜馬,那麼,毒魄到底是打算於什麼?
  乾咳一聲,南宮羽略略提高了嗓門:
  “我說,毒魄,咱們是待往哪裡去?”
  毒魄的身子挺坐鞍上,頭也不回的道:
  “你莫非還想不到?”
  愣了一下。
  南宮羽迷惑的道:
  “我應該想得到麼?”
  毒魄將坐騎的勢子放緩下來,等南宮羽趕上並轡,然後,他才郁著聲道:
  “今天是十四,南宮。”
  南宮羽扳著手指頭數了數。
  慢騰騰的道:
  “沒有錯,今天正是十月十四,這又如何?每個月都有十四……”
  毒魄半合的眼瞳中神色淒晦:
  “這個日子的後兩天,對我有點不同的意義,南宮,你記得那個崔秀?‘癩蛇’崔秀?”
  南宮羽的表情也凝重起來:
  “當然記得,而且,永難忘懷。”
  點點頭。
  毒魄道:
  “姓崔的在每個月十六、十八兩天交班休假,他散值以後的去處、大多在‘抱固嶺’‘後山溝’的幾家窯子裡,我們今日出發,路上緊趕一程,剛好可在十六那天堵上他,萬一落空,還有十八那一日墊後!”
  南宮羽冷靜的道:
  “如此說來,你已準備向他們正式動手開刀了?”
  毒魄瞅了南宮羽一眼,道:
  “你能否給我舉一個繼續延宕下去的理由,南宮?”
  南官羽道:
  “不是‘延宕’,而該‘慎重’,譬如說,老爺子的交待,狄姑娘的處境,我們都該加以考慮,縱然不能做兩全的衡度,至少也要設法將傷害減低到最輕,毒魄,茲事體大,猶待三思!”
  毒魄忽然陰慘慘的笑了,笑聲裡,仿佛帶著嗚咽:
  “南宮,你以為我不曾仔細考量過、反覆斟酌過?你以為我沒有三思?老實說,我不但想了千百遍,更算了千百遍,輾轉思量,結論都只有一個 這件事,必須破為兩半,徹尾使它分開!”
  南宮羽不解的道:
  “怎麼說?”
  毒魄目視前方。
  語音平緩:
  “師父與狄姑娘的情感問題是一回事,‘鬼王旗’的人姦殺了飛星又是另一回事,橋歸橋,路歸路,親家冤家各自結,混不得一談。”
  籲了口氣。
  南宮羽道:
  “你是這麼個論法,可是站在老爺子和狄姑娘的立場,恐怕就同你的觀點不大一樣了;毒魄,你也明白,其中恩怨交疊,都是互有牽扯的,要把它從頭破開來,當做兩碼子事辦,真正談何容易?”
  毒魄堅定的道:
  “只要師父看得透、看得明,這件事辦起來就沒有多大困難,南官,師父愛的人是狄姑娘,如果狄姑娘也能接受師父的愛,他們便是一對神仙眷侶,自可過那嘯做山林,無憂無慮的逍遙日子,師父年紀大了,身子又不太好,理該遠離塵囂,不沾俗冗,他老人家應追求他自己的生活,享受自己的晚年,下一代的事,不須要給他再添煩惱……”
  南宮羽道:
  “那麼,狄姑娘呢?狄姑娘又會怎麼想?”
  毒魄道:
  “女人的一生,就是丈夫,南宮,狄姑娘一旦姓了全,自然得跟著姓全的步調走,其他的牽纏,俱屬身外之事了!”
  南宮羽笑了笑:
  “我不能說你的話沒有道理,但多少有點一廂情願的味道,事實上,老爺子和狄姑娘是否會同你的見解一致,還大有疑問,而世事多變,風雲難測,血刃既出,將來是個什麼情況,就誰都拿不准了……”
  毒魄冷沉的道卜
  “南宮,我只是希望師父與狄姑娘脫離這場爭紛、置身於糾葛之外,一切後果,俱由我來承擔,將來無論形勢如何演變,自有我用頭顱頂著,大難莫如死,看開了這一層,還有什麼不能徹悟的?”
  南宮羽道:
  “毒魄,你是下定決心要幹了?”
  用力頷首。
  毒魄的顏容凜烈:
  “決無改悔!”
  南宮羽道:
  “老爺子不知道吧?”
  毒魄苦澀的一笑:
  “如何能讓他老人家知道?從頭至尾,我就不敢透露半句口風……”
  手撫著鞍前的“判官頭”,南宮羽付度著道:
  “既然要豁上,裡外便該有所安排,以免到時候走了消息,憑添困擾;毒魄,宅子內,有誰曉得你這碼事?”
  毒魄道:
  “貴老瘸;我已把事情的前因後果,以及我的打算完全告訴了他,師父那裡,亦托他全力照應,該怎麼辦,他自會有底……”
  南宮羽有些不安的道:
  “娘的,今天一大早,只聽你吆喝一聲走,我就跟了出來,還不知道這一走便待披掛上陣了,老爺子面前,我尚未辭行哩!”
  毒魄道:
  “你放心,我已替你想到這一層上,貴老瘸會代我們向師父解釋,說我們忽然接到急報,有大票買賣上門,因時間緊迫,來不及稟告師父,搶頭先接生意去了,等辦完事即行迴轉……”
  南宮羽笑道:
  “你倒會編……”
  毒魄輕嘆一聲:
  “師父將逾甲子之年,辛勞一生,盡在刀頭舐血,槍林打滾,簡直沒有過幾天悠遊日子,趕到這把歲數,才求得一位紅粉知己,生平夙願,正當得償的關頭,我若還叫他老人家牽腸掛肚,憂戚難安,豈非顯得我這做徒弟的太不長進?”
  南官羽聳聳肩,道:
  “說真話,對老爺子的孝心,你是夠了,否則,怎麼玩得出強劫美人轎那一出把戲來?換個師父、或換個徒弟,只怕都不會如此開通順應!”
  毒魄啼笑皆非的道:
  “你少扯淡!”
  南官羽下意識的摸了摸他斜掛于馬首右側的槍囊,心裡想,這可不是扯談,若非全老爺子走了這一步桃花劫,又何致於有今天的血雨腥風?
  師徒固然情深,但那跟著來的連番惡戰狠鬥,可就夠嗆的了……
  “抱固嶺”隔著“後山溝”只有裡許地,中間連著一片雜木叢生的大斜坡,“後山溝”名副其實,正是坐落在一條山坳於裡。
  由‘後山溝’仰頭向上望,可以清晰看到“抱固嶺”半腰錯落散佈的幢幢屋字,那裡,便是“鬼王旗”的大寨了。
  “後山溝”算是個十分畸形的所在,沿著山拗子兩邊高低不平的地勢,有的以原木、有的用毛竹,也有拿磚石做材料,因陋就簡,毫無規則的搭造了十多問房子,每戶的門簷下,還掛得有各種各式粗俗不堪的招牌或燈籠,光看那上頭的字號,就能叫人明白這一家是千什麼的,總不外茶鋪酒館,賭坊娼戶一類,此地敢情和“群英集”的性質差不多,都是依附“鬼王旗”才興旺起來的小村甸。
  順著溝底權充為“路”的崎嶇地面走過去,開窯子的戶頭共有四家,分別為“春來喜”、“小艷芳”、“雙合”、“洞天閣”,而不管它起的是哪一種 麗名稱,其格局雜亂、建築粗礪則並無二致,似乎賣人肉的地方單論交易就行,什麼氣氛情調,全他娘算是題外之事了。
  現在,剛剛天黑。
  天才入黑,“後山溝”可就開始熱鬧了。
  大部分是從“抱固嶺”“鬼王旗”大寨裡下來的人。
  他們只要越過中間那片坡地,就和去鄰家串門於一樣,消消停停便應了卯,也有少數附近山居的年輕人溜了來偷尋樂子,總之,掌上燈,這裡就喧囂活絡起來,和白日的鬼冷冰清,截然兩個世界。
  毒魄與南宮羽早就到了,他們當然不會大搖大擺的四處遊逛,也不會鑽進哪家店裡去叫吃叫喝,到底,這是“鬼王旗”的地盤,生面孔的人隨時都可能引起疑竇,招來麻煩,他們不想打草驚蛇,自擾陣腳,因此,在弄清目標地形之後,兩個人便窩在山溝的僻靜處休歇養神,以備時辰到了,大於一場。
  伸手揮去一只停在臉上的小蟲,南宮羽從手邊的泛白布袋裡摸出兩套夾肉燒餅,遞一套給毒魄,自己就著另一套開口大嚼,吃得頗有勁頭。
  毒魄目光下望,不停巡梭著那四家窯於的方位,他咬了一口燒餅,有些食不知味的道:
  “你猜想,南宮,姓崔的今晚會去哪家落腳?”
  咽下口裡的東西,南宮羽抹了抹嘴巴:
  “這可不大好猜,而且,也不是猜的事,在逮著了才能算數。”
  毒魄若有所思的道:
  “我聽說崔秀是個極為狡詐機靈的人,心思巧、反應快,且生性多疑,警覺特強,要對付他,決不可稍有疏忽,否則,一朝吃他溜脫,再想找第二次機會就不容易了……”
  南宮羽又咬了一口燒餅,用力咀嚼著:
  “這個狗雜碎還是塊道地的狠貨,咱們下起手來可半點遲疑不得,務必往死處殺、要害幹,別叫他有絲毫喘息的餘地!”
  毒魄道:
  “有關這一樁,你倒不必掛懷,只要堵上他,他就難求僥倖。”
  望望天色。
  南宮羽道:
  “毒魄,你打譜用什麼法子去確定姓崔的耽在哪一家?”
  毒魄低聲道:
  “速戰速決,抓個窯子裡的粉頭或龜奴出來逼問 你看行不行?”
  南宮羽哧哧笑道。
  “行,怎麼不行?這法子又快當、又落實,強似一間間房開門去找,如果正好碰上了那話兒,豈非自觸霉頭?”
  毒魄道:
  “還得記住一項,南宮,假設姓崔的有同伴隨行,我們也要把狙擊重點擺在姓崔的身上,以先宰殺他為第一要務!”
  點點頭。
  南宮羽道:
  “我省得,原就是為了這**養來的。”
  三口兩口吃完了手上的夾肉燒餅,毒魄拂去前襟上沾著的碎屑,站起身來。
  “開始吧,南宮。”
  南宮羽瞅向下面明亮的燈火,往來不絕的喧囂人影,略顯猶豫的道:
  “現在動手,會不會太早了點?”
  毒魄道:
  “崔秀是個色情狂,是個變態,這個時間對他而言,說不定已經夠晚了。”
  頓一頓,他又沉緩的道:
  “對我而言,也已經夠晚了……”
  南宮羽掂起他那狹長的槍囊,神色間帶有幾分歉意:
  “我知道你的感受,也了解你的心情,毒魄,我只是慎重將事 ”
  毒魄微微一笑:
  “我們走,南宮。”
  兩個人行動迅速又毫無聲息的摸進了“後山溝”。
  第一個目標,他們選定坐落在一片突起的小丘上的那家“春來喜”,“春來喜”是好幾幢連在一起的木造房子,房子固然蓋得粗濫,面積卻還不小,打眼估量,佔地竟有三十餘丈方圓,高高矮矮的屋脊柿比簇擁,景觀雖不堪瞧,卻顯示著其中的別有天地。
  進出這裡的人不在少數,多是些橫眉豎目,勁裝抄扎的角色,而連番笑鬧押戲之聲騰達戶外,呼嘯來去,嘈雜不休,似乎非要這麼逗鬧一陣,才能提起興致,表現出那種食色性也的氣慨。
  隱在暗影裡,南宮羽望著眼前光景,不禁雙眉皺緊:
  “娘的,人來人往,這麼雜法,卻待怎麼下手?”
  毒魄悄聲道:
  “我們繞到後頭去。”
  “春來喜”這幾幢木房的建造格局,是前面高、後面低,而門前明晃喧嚷,屋後卻一片漆黑,且能靜得出鬼來。
  二人也只是剛剛摸到,後頭一扇單薄木門已,‘呀’聲啟開,屋裡光線透射,正映著一個高頭大馬的身影端著一只木盆走了出來,朝著烏沉沉的曠地三不管就“嘩啦啦”
  潑盡了滿盆水。
  盆裡的污水雖然不曾沾著南宮羽與毒魄,卻也害得南宮羽踮腳一跳,同時狠狠吐了口唾沫,叫爹叫娘的咒罵起來。
  那潑水的人並沒有發覺附近危機隱伏,兀自手拎木盆,仰天打了個長長的哈欠
  乖乖,別看這大的塊頭,居然還是個女的!
  毒魄壓著嗓門道:
  “是個雌貨,南宮。”
  又吐了口唾沫,南宮羽沒好氣的道:
  “個臭**,險不險就吃她噴上一身‘花露水’,但犯沾上,要不倒霉才怪!”
  毒魄道:
  “就是她吧,南宮,去擒了來。”
  南宮羽儘管嘴裡還在嘀咕,動作卻毫不遲疑,身形起伏之間,正好擋住了那大個婆娘的去路 堪堪站成個面對面。
  猛然間眼前冒了個人出來,不由得那婆娘“哇”的一聲怪叫,身子往後急縮,手上的木盆也“砰”的一記墜落於地,連兩只眼珠子都差點跳出目眶。
  拿一根手指比在唇上,南宮羽一派斯文,和顏悅色的道:
  “不要怕,也不要嚷嚷,花姑娘,我們有點小事和你打商量,還請藉一步說話。”
  那娘們手摀胸口,一張畫得紅紅綠綠的大臉膛上顯露著脂粉掩遮不住的驚恐,她那略微朝天的鼻孔迅速翕合著,嘴唇也在抽搐:
  “你……你是什麼人?想打我什麼……主意?”
  差點嘔出聲來,南宮羽屏住呼吸,並且稍稍側過面孔:
  “你寬懷,我們不會傷害你,也不會打你什麼主意,只是有點小事請教請教,用不著走遠,藉幾步路就行,”
  女的一看情形,知道不“藉”幾步也不行,想叫又不敢叫,遲遲疑疑的望了門內一眼,才磨蹭著往外挪了挪位置 這個位置,卻已在燈光映照的範圍之外。
  南官羽跟了上來,但僅僅站一邊,沒有開口,這娘們正覺得不安,黑暗中,毒魄已鬼魅般飄現,寂靜得不帶一點聲息。
  激靈靈的打了個哆嗦,這女人嚇得向後驟退兩步,幾乎就一屁股跌坐地下。
  毒魄雙目逼視對方。
  冷冷的道:
  “你是這窯子裡賣的?”
  那婆娘吞著口水,呼吸急促,卻免不了心中有氣:
  “我要不是賣的,會打那屋裡鑽出來?”
  毒魄不溫不怒的道:
  “很好,我向你打聽個人,希望你能據實相告,而且這件事提過就算,你也不許洩漏口風,就當做我們從來不曾見面 ”
  女人定了定神,帶有幾分好奇的問:
  “你要打聽什麼人呀?這位客官,幹我們這一行的,只管賣身,可不作興刺探人家底細,生張熟魏的,誰是誰卻未見扣得準……”
  擺擺手。
  毒魄道。
  “崔秀,‘癲蛇’崔秀,你知不知道這號人物?”
  聽到“崔秀”這兩個字,女的表情先是驚訝,隨即又形色曖昧的“格格”盪笑起來,這樣反應,顯示著她對這個名姓決不陌生。
  毒魄平靜的道:
  “看來你是曉得他了?”
  這娘們大嘴一咧,瞇眼揚眉,渾然忘記現下是什麼處境:
  “你說的那條癩蛇呀,‘鬼王旗’的大爺,而且還是‘豹房’的狠角色哩,這條蛇,在我們‘後山溝’可是大大的有名,尤其‘半掩門’的這幾家,提起他來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任憑哪一個有本事的窯姐兒都怕了他,這死鬼一上床好比起了性,發了狂。
  別看他青皮寡瘦的,玩出的花樣,頂會折騰人……”
  毒魄打斷了女人的話:
  “他今晚來了麼?”
  婆娘掐指算計:
  “今天是初幾呀?”
  南宮羽插口道:
  “十六。”
  婆娘不停點頭:
  “沒錯,十六,十八,他是必準應卯,不過二位卻找岔了地方,這一陣子,崔爺可不大來我們‘春來喜’,胃口換到了‘洞天閣’,人家‘洞天閣’新來了一個賽玉環,真正抵死迷人,崔爺現成的色鬼,遇上了還有撒手的道理?”
  望了南宮羽一眼。
  毒魄道:
  “該是不假?”
  甫宮羽對那女人道:
  “花姑娘,你所說的,可都是實話?”
  “花”姑娘兩眼一瞪,氣咻咻的道:
  “怪了,我為什麼要騙你們?我所說的事,全‘後山溝’任憑哪一家窯子裡的姑娘都知道,又不算什麼秘密,還犯得著扯謊?”
  南宮羽順手塞了一塊銀子過去,邊笑呵呵的道:
  “多謝了,花姑娘,這一點小意思,聊做回報 ”,暗中掂了掂手裡銀子的分量,女人不由得眉開眼笑。
  嗲著聲道:
  “欸呀,你這位客官也真是的,幾句話嘛,哪值得這麼厚賞?要是你看得中我,我倒可以陪你玩上幾輪,替你消消心火,不是我自吹……”
  連連拱手,南宮羽退出幾步:
  “心領了,心領了,等下次有時間再說吧……”
  毒魄扯著南宮羽匆匆離開,背後猶自傳來那婆娘的吆喝:
  “別忘了來找我呀,只要到‘春來喜’問一聲‘香墜子’,他們就會遞我的簽牌……”
  一腳高、一腳低的踩在荒地上,南宮羽加緊步速,又不停搖頭咋舌:
  “我的老天爺,這等牛高馬大的一個塊頭,居然叫做‘香墜子’,簡直嘔死人了,光是想一想,就能嚇出一身冷汗!”
  毒魄淡然一笑:
  “有女人看得上你,也不是樁壞事。”
  南宮羽啐道:
  “她不是看上我,是那塊銀子的功效,再說,這種骯髒婆娘我也消受不起!”
  “洞天閣”距離“春來喜”並不遠,頭尾也不過就是幾百步的範圍,而“洞天閣”
  的造型,卻比“春來喜”要體面些,好歹是一片磚瓦房,還懸掛著一盞黑字紅底的油紙燈籠,赤艷艷的光華映閃下,果然泛幾分喜氣。
  觀察了一下房屋的格局,毒魄低著嗓音道:
  “這‘洞天閣’蓋成長方型式,左右兩邊都有排窗並列,顯見裡面是隔成小間的局勢,我們只要摸準了那賽玉環在哪一間,抽冷子撲進去,姓崔的便八成變做一條死蛇了!”
  南宮羽道:
  “但是,我們卻從何探悉那賽玉環是住在哪一間裡?”
  毒魄道:
  “很簡單,你去問。”
  搔搔頭皮。
  南宮羽不大情願的道:
  “我,我去問?好吧,看樣子也只有我去問了。”
  把槍囊交給毒魄,南宮羽略略抄整衣衫,然後故意放慢步履,大搖大擺行向“洞天閣”那道狹窄又半掩的門前。
  這邊的客人,似乎沒有“春來喜”那邊的多,但進進出出也不算冷清。
  南官羽剛剛沿著石階來到門口,一個斜敞衣襟歪戴帽子、滿臉邪氣卻又脅肩諂笑的青皮漢子已從黑洞洞的門後閃了出來,衝著南宮羽哈腰咧嘴:
  “這位爺,找樂子來啦?”
  南宮羽“嗯”了一聲,十分老辣的仰著臉道:
  “聽說,你們這裡新來了一塊寶,是個叫什麼賽玉環的婆娘?”
  那漢子齜了齜牙,乾笑著道:
  “沒有錯,爺的消息還真靈光,只不過,呃,大爺你來遲了一步,賽玉環整個晚上的生意全叫別人給包了,我看這樣吧,不如小的另外給大爺你推介幾位姑娘,包管也都是一流貨色,有北地胭脂、南國佳麗,有床功特棒,更有那開苞不久的,肥瘦兼具,高短齊全,但憑大爺喜好挑揀,絕對賓至如歸,稱心滿意 ”
  南宮羽有意讓對方體驗出自己那股子失望的情態,他先是沉默片歇,又搖搖頭,攤開雙手,一副興味闌珊的模樣。
  無可奈何的道:
  “既然賽玉環沒有空,那就算了,我這個人,就是這樣的脾氣,撲著誰來便是誰,換個粉頭,就全走味啦,得,下次再碰碰運氣吧……”
  青皮漢子猶待拉住這筆上門的生意:
  “大爺,大爺,你何必這麼死心眼?那賽玉環好是好,也不過就是個同樣的肉窟窿,熄了燈,任是哪個婆娘都差不多。”
  南宮羽走出幾步,又轉回身來:
  “這樣吧,我明朝再來,老弟你要是有心,好歹把賽玉環給我留著,我自是少不了你的賞頭,你看這樣行麼?”
  青皮漢子一迭聲答應:
  “行,行,當然行,賽玉環那相好的,明天是包管不會來 ”
  南宮羽的表情有點不勝依依:
  “對了,老弟,賽玉環是分在哪一間號房呀?回去尋思尋思,也夠撩人了……”
  那人賊兮兮的一笑,神色狎褻的道:
  “她住在‘菊’字房,從門口進去,左數第三間的就是!”
  一聲“謝了”,南宮羽笑吟吟的負手而去,那形態,還真有點“頗堪自慰”的味道。
  毒魄迎上了南宮羽,閒閒的問 意思是早知道南宮羽辦得成這樁事:
  “怎麼樣,弄清楚了?”
  南宮羽頷首:
  “‘菊’字房,左邊第三間,正在我們眼皮子前,賽玉環今晚全被人包下來了,聽說還是‘老相好’,我看多半是那姓崔的!”
  毒魄一言不發,邁步便走,南宮羽急忙追上,剛好接住毒魄拋過來的槍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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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5:33 PM

第12章 狂蜂戲新蕊

  數定了左邊的第三個窗口,毒魄一反尋常的先自脅下皮袋中取出他的“祭魂鉤”,更將環鏈套連妥在右腕上,滿臉的煞氣,充眸的赤光,連南宮羽看了,都不覺心驚肉跳,相交了恁多年,他還很少發現毒魄這樣凝形的狠酷。
  咽了口唾沫,南宮羽一邊自槍囊中抽出長槍,一邊憋著嗓音道:
  “要不要,呃,先摸上去探探動靜?”
  毒魄搖頭道:
  “用不著了,南宮,你記住,我從窗口摸進去,會先擋住門口的通路,如果一擊不中,姓崔的可能會越窗竄逃,那時,就全靠你在外面攔截了!”
  南宮羽道:
  “你是說,我不同你一起進去?”
  毒魄道:
  “人多屋窄,反而不好施展,你就在窗外打一遭埋伏吧,說不定我沒有奏功,你卻替飛星報了這筆血仇!”
  南宮羽正色道:
  “但願如此,毒魄,但願如此。”
  拍了拍南宮羽厚實的肩頭,毒魄深深吸了口氣,慢慢逼近第三個窗口,待到還有五步的距離,他突兀暴跳而起,身形的狂速翻轉帶起一股漩渦似的氣流,氣流隨著他飛撲的去勢湧卷,只聞“嘩啦啦”一聲震蕩,整牆窗戶業已四分五裂,碎為片片!
  房間果然很窄,不但窄,而且昏暗,更泛著一種說不出的怪異味道,就好像是體臭合著汗腥,還摻雜有幾絲陰潮翳悶的騷氣;毒魄腳尖沾地,一個盤旋,人己貼上門扉--任是如何動作,他的雙眼都沒有離開房子裡的那張床,那張幾乎佔據整個房間一半面積的大床!
  床上的確有人,很容易便分辨出來是兩個人,人在被子裡,因為前面的簾帳相隔,卻看下清晰床上那兩個人的體態模樣。
  毒魄背脊靠門,雙目在沉暗的光暈下閃閃生寒,他沒有出聲,不曾說一句話,只死盯著那張床,手上的“祭魂鉤”斜斜下指,冷冽的鋒芒宛似秋水炫漾……
  床上開始有了動靜,很輕的搖晃和滯濁的喘息!
  毒魄下指的“祭魂鉤”穩定而堅實,連絲毫的顫動都沒有,他仍然保持沉寂,全神貫注於簾帳之後的反應,他已發現了一項情況,就是床上的聲響,僅由同一個人發出,旁邊另一個人,並不見任何異狀,光景仿佛床上只有一個人。
  實際上,他知道絕對是兩個人。
  出聲的一個,似乎是個女人。
  突兀間,垂掛在床前的那幅荷花帳幔整張飛起,向毒魄兜頭上罩來。
  毒魄卓立不動,左手倏起,已將飛來的帳幔掀扯於地,就在這時,蓋在那兩個人身上的厚重棉被亦“呼”的一聲迴旋著凌空而至,看上去有如一片被狂風疾吹之下翻騰不已的黑雲,竟透著幾分妖異之氣!
  於是,毒魄出刀了,“祭魂鉤”的鋒芒掣如電閃,凝似長虹,當刃口割裂棉被、帶著流星曳尾般的冷焰斬到床上,兩條人影驀然分躍,一條沖天拔起,直貫房頂,一條卻手舞足蹈的朝著毒魄撞來,口中還發出那種不似人聲的尖厲駭叫!
  毒魄右腕倒挫上翻,深入床板的“祭魂鈞”“唆”聲飛揚,他的動作脈絡連貫、一氣呵成,更且快不可言,但令他遺憾的是,仍然受製於形勢,慢了一步
  床上兩個人的行動,顯然經過慎密思考,表面上看,像是一齊發難,事實卻有分別,衝上屋頂的那一個,起勢稍緩,撞向毒魄的一個,卻略略搶前,換句話說,毒魄揚刀炫鋒的一剎間,本可選擇任一目標加以砍殺,卻因為撞向自己的這個人領先壓頂,而不得不立予處置。
  因應的時間只是須臾、處置的手段也迅捷明快,然而總算出了一點小小的破綻,漏了一絲微微的空隙 當“祭魂鈞”雪亮的鋒刃攔腰斬過那撞來的軀體,屋頂已爆起一聲碎裂聲響,瓦礫木屑紛飛囚散之餘,另一條光溜溜的身子居然真個硬生生衝破承塵,頂開梁柱,一頭躥進了簾板之內!
  毒魄心裡有數,逃掉的那一個,才是他要殺的人,真正殺掉的這一個,只不過是個可憐的替死鬼,猶且是個賣了身又賣了命的替死鬼。
  刀鋒剎時暴起,宛若冷刃幻飛,流波盈空,在刺耳的銳嘯聲裡對著屋頂展開密集又快速的劈斬,但聞“咚”“咚”之聲驟似狂砂撼動,更著殞石舞擊,木石濺潑下,整座“洞天閣”都像在搖晃了。
  有驚叫聲紛紛傳自四周,還夾雜著人們奔走的步履聲,喝問聲,原本綺麗平靜且帶著脂粉溫馨的夜晚,立刻變得沸騰起來。
  望一眼地下分成兩截的屍體,毒魄強行抑制住自己那一聲幾欲出唇的嘆息;不錯,那是個女人,一絲不掛的女人,這女人活著的時候不知長得是否好看,但現在,卻絕對沒有丁點美感 鮮血浸泡中的兩截軀幹,再加上狼藉遍地,糾纏盤繞的五臟六腑,幾如一雙被野狗啃碎的布娃娃,殘缺得淒慘。
  簾板上裂口斑駁,處處刀痕,就是不聞動靜,那崔秀,果然刁狡!
  毒魄走近窗口,輕輕招呼一聲,隨即越出,面對的,正是南宮羽那張驚疑不定的臉孔,這位“七巧槍”的眼神裡,明顯的畫出一個大大的問號。
  收刀入囊,毒魄一言不發,管自疾步前行,南宮羽緊趨於後,就這樣,兩個人悶著頭直來到拴馬的地方才站定下來。
  找了塊平整的石頭坐下,毒魄目光空茫的向前平視,雙手擱在膝蓋上,卻是攢握成拳,下垂的唇角不住抽搐,每一抽搐,面頰便繃得更緊了。
  南宮羽慢條斯理的放妥他的長槍,故意用一種平淡的口氣道:
  “犯不著氣餒,毒魄,就算這一次失手,還有下一遭,我就不信姓崔的次次會鴻運當頭,咱們後勁正長著……”
  毒魄搖搖頭,聲音從齒縫中迸出:
  “那崔秀真是奸滑狡詐,機靈如鬼,他不但臨危不亂,還能在生死交關之前付思出一套因應的方法,時間、距離、動作都拿捏得恰到好處,更連我這邊的可能措施也有了預估,只差一步竟被他逃出生天!”
  南宮羽瞪著眼道:
  “他真有這麼行法?”
  毒魄十分仔細的將他入屋狙殺的經過敘述了一遍,尤其對崔秀的突脫方位感覺意外,他承認,在這種情況下,姓崔的仍做了最正確的選擇。
  在臉上重重抹了一把,南宮羽道:
  “他娘,要是你能逼得姓崔的從窗口往外逃,他就包管死定了,我不扎這王八蛋一個透心涼,便不叫‘七巧槍’!”
  毒魄嘆了口氣:
  “姓崔的一定明白窗口那條路是條死路,這才冒著頭破血流的危險硬朝屋頂上撞,南宮,我何嘗不希望逼他來就你的槍尖?”
  南宮羽忽然笑道:
  “對了,毒魄,那他娘的什麼賽玉環,長得是個什麼模樣?可有外傳的恁般風騷生猛?”
  毒魄斜睇了南宮羽一眼,無精打採的道:
  “暗影裡我僅只一瞥之後她就從活人變成死人,而且還是個被砍成兩半的死人,南宮,你問我那賽玉環是否有外傳的風騷生猛,我和你一樣不知道,我知道的是當我看清楚她的時候,業已一點味道都沒有了。”
  南宮羽捉狹的道:
  “辣手摧花,毒魄,你也真叫狠著哪……”
  毒魄道:
  “當時逼於形勢,不得不立做反應,如果可能,我的確不願殺她,到底,該死的不是賽玉環,是崔秀那畜牲!”
  南宮羽沉吟道:
  “毒魄,崔秀跑了不要緊,要緊的是我們得知道下一步去哪裡找他,方久壽口中,曾否透露過其他的消息給你?”
  毒魄恨聲道:
  “沒有,除了‘鬼王旗’垛子窯,我所曉得崔秀落腳的地方就只有這一處,再想堵他,恐怕就不大容易了……”
  南宮羽尋思了一會,道:
  “暫且不用急,而姓崔的在經過這次劫難之後,亦必然處處小心,步步為營,要打他的埋伏,更須從長計議,我看不如讓事情冷一冷,反正咱們不止一個目標,何妨挑揀著下手?”
  點點頭,毒魄道:
  “看來也只有如此了。”
  南宮羽放低了聲音:
  “下一個,你中意的是誰?”
  毒魄毫無遲疑的道:
  “閻四姑,‘丈二紅’閻四姑。”
  南宮羽道:
  “我似乎聽你提過,這個婆娘又兇又潑又不安分,一向浪蕩得緊,好像,呃,她在外頭亦另有一座風流窩?”
  毒魄道:
  “不惜,在‘江都鎮’,閻四姑姘上一個屠夫,每待交班,她都會往‘江都鎮’跑,照理說,我們去那裡應該堵得著她!”
  注視毒魄,南官羽道:
  “聽你的口氣,莫不成還有什麼顧慮?”
  毒魄緩緩的道:
  “南宮,崔秀在今晚遭到狙襲,他一定會把經過報回去,如此一來,勢必提高閻四姑的警覺,有可能改變她慣常的生活程式及落腳地點,甚至龜縮於‘鬼王旗’老巢之內不出,真要這樣,我們下手就難了……”
  南宮羽手摸下巴,深思著道:
  “你回想一下,毒魄,當你狙殺崔秀的當口,他是否能夠確認你的身份?”
  “這是無庸置疑的,我的外貌,我使用的兵器,都是辨識的特徵,此外,他也會聯想到,是誰和他結有這麼深的仇恨,非欲置其死地不可?”
  南宮羽道:
  “如果姓崔的認得出你,你的推斷就有可能成立,那閻四姑不是傻鳥,自己做的事自己心裡有數 既然找上了崔秀,還放得過她麼?”
  毒魄長長呼了一口氣,道。
  “事情的演變,我擔心尚不止此,假設他們肯定了我的身份,肯定狙殺崔秀的人是我,從而研判我下一步的行動方向,便極可能預先安排陷餅,等我去跳,南宮,你明白我的意思?”
  南宮羽道:
  “你是說,他們會猜測到你的下一個目標將是閻四姑,因此將計就計,反被動為主動,以閻四姑做餌,引你人彀?”
  毒魄道:
  “換成你是‘六臂人魅’商鰲的話,是不是也會這麼做?”
  南宮羽笑了笑:
  “不錯,我會這麼做,人不能老等著挨打,更何況是有頭有臉的角色。”
  稍停片歇,他又接著道:
  “既然有這麼些顧慮,我看那閻四姑也只好暫且擱下,另挑對象才是上策……”
  搖搖頭,毒魄道:
  “我並不這樣以為,南宮,我們不妨就照著那些人的心意去做 假如他們的確有此等打算,便正好拿住機會,擒幾條大魚!”
  南宮羽有些愕然的道:
  “擒幾條大魚?這豈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愣要自投羅網?”
  毒魄道:
  “你我又不是白痴,怎麼於這種半吊子勾當?南宮,其中另有計較。”
  南宮羽忙間:
  “什麼計較?你可得把事情想清楚了再動手,萬一出了差錯,笑話就鬧大啦,這叫地獄無門投進來,咱們還不到活膩味的時候……”
  毒魄平靜的道:
  “次一個目標,我們仍舊選擇閻四姑,只是,下手的地方得改變上一改。”
  南宮羽大睜雙眼:
  “改在哪裡?”
  毒魄胸有成竹的道:
  “‘抱固嶺’通在‘江都鎮’,僅有一條大路,我們在二十三那天,大早就扼守於路口埋伏,不論閻四姑何時經過,立予就地格殺 他們多半會以為行動現場將在屠夫家裡,我們正好給他們一個意外!”
  南宮羽道:
  “假設閻四姑回‘江都鎮’的辰光,身邊已有人隨護,我們是否也照常下手?”
  毒魄堅定的道:
  “時不我予,機會稍縱即逝,南宮,只要有一線成功之望,我們便絕不放棄。”
  南宮羽道:
  “就這麼說定了,你認為怎麼好,我就怎麼辦,唯你馬首是瞻。”
  毒魄凝鬱的形色間微微綻現出一絲笑容,聲音裡有著濃厚的感情:
  “交心交命的朋友,才算是真正的朋友,南宮,我們哥倆,有此一搭……”
  南宮羽挺胸,是副當仁不讓的神氣,帶幾分意氣風發的口吻道:
  “毒魄,且容我等殺往‘江都鎮’,活剝了閻四姑那老虔婆!”
  擺擺手,毒魄道:
  “如今隔著二十三日那一天還早,趕得早不如趕得巧,用不著這麼急迫法,我打算找個地方先養養精神,好好歇息一陣,然後再依計行事。”
  南宮羽無可無不可的道:
  “我無所謂,不過歇足的所在,最好別離‘江都鎮’太遠,以方便行動為要則……”
  毒魄頷首,兩個人各自牽引坐騎緩步行向林坡之下;夜色越見幽沉,草木著霜,沒有什麼風,但空氣沁涼,吸一口,全化做白霧迷漾於口鼻間,這好比毒魄的滿腔心事,亦如口鼻間裊繞的霧氳,一時再怎麼也驅不敢、拂不去……
  “江都鎮”往西,約模不到五裡路遠近,有座小村落,村落瀕臨著一條窄溪,每當深秋向晚,殘霞餘暉,斜映流波寒水,反照出一片絢燦暮色,攏起半蓬淒迷薄靄,倒也景致幽麗,別具蒼雅一格。
  小村子前,就在溪邊,長著幾叢疏竹,竹影掩映下,是座茅屋,屋只一橙,圍有竹籬,茅屋看似斑剝陳舊,其實尚堪居住,屋裡也因經常打掃,亦算潔淨,茅屋的主人,是村子裡的一家農戶,毒魄以前曾經借住於此,是而老馬識途,又引了南宮羽相偕來到,農戶仍還認得出他,三言兩語,便已說妥住幾天,租金廉宜,使得南宮羽差點就想脫口連屋帶地索性買下來了。
  屋裡用幹軟的稻草鋪成兩張矮榻,上襯粗布棉墊,另一張木桌,四把竹椅,簡單清爽,寧靜無喧,空氣中還飄漾著一股淡淡的枯草香,人在其中,真個塵念頓消,靈台空明,不曾出世,卻有出世的悠然了。
  拿手在鋪上按了按,南宮羽又一屁股坐了下去,神情頗為滿意的籲一口氣:
  “這地方真叫不錯,毒魄,你是怎麼找到的?”
  毒魄拉了把竹椅坐下,閒閒的道:
  “大概是去年這個時候,我代師父到‘大龍壩’向一位長輩拜壽,由於早走了幾天,辰光盡有餘數,一路上便消停起來,恰巧經過這裡,覺得景色還挺清幽,就找著屋主打商議,獨自租住了兩日,你先前一說尋個接近‘江都鎮’的地方歇足,我馬上想到此地,幸好一切無恙,仍能住得,南宮,怎麼著,環境可以吧?”
  南宮羽笑道:
  “好極了,比住客棧要舒但多啦;毒魄,這問茅屋主人不住,原先卻是做啥用途的?”
  毒魄笑道:
  “釣魚,你沒看見屋前就有一條小溪?屋主人每每來此引竿垂釣,乏了便進屋休息,釣足就肩簍回家,這樣的生活,夠逍遙吧?”
  南宮羽羨慕的道:
  “他娘,想想我們的日子,竟還不如一介老農來得悠遊自在,無憂無慮,這江湖歲月,實在過得烏七八糟,欠缺情趣!”
  毒魄深有同感的道:
  “更血雨腥風,恩怨牽連,草莽生涯,原就是爾虞我詐,弱肉強食的現實寫照,有時便不免回思,我們是前世作了什麼孽,今生才跳進了這個大染缸?”
  南宮羽打著哈哈道:
  “結了,既已跳進這個大染缸,除開聽天由命,也只有聽天由命啦,再說,是我們自己要吃這碗刀頭飯的,當初並沒有人拿槍尖子逼我們行走江湖呀……
  在竹椅上伸了個懶腰,毒魄情緒低落的道:
  “行走江湖?成日價只顧拎著腦袋玩命,這亦叫行走江湖?依我的感受,這和賣血賣肉差不多,而且,賣的還是人血、人肉!”
  南宮羽從矮榻上站起身來,手撫肚皮,眯著眼道:
  “別他娘光在這裡閒磕牙了,我說毒魄,五臟廟都快造反啦,此地你熟,怎生設法弄點吃的喝的來解飢才要緊,人是鐵,飯是鋼哪!”
  毒魄道:
  “上次我來的時候,是自己帶的乾糧飲水,一個人好打發,根本沒到外頭張羅。”
  南官羽咕噥著道:
  “總不能不吃飯吧?連神仙還得沾兩滴靈芝露哩,而我們攜帶的吃食早耗淨了……”
  毒魄懶洋洋的道:
  “到村子裡去看看有沒有什麼賣吃食的?如果沒有,租茅屋給我們的那家老農戶說不定有辦法,南宮,你就勞駕跑一趟,兩條腿勤快點,包管餓不死!”
  南宮羽咽了口唾沫,無可奈何的道:
  “好吧,我就出去跑一趟,誰叫我比不上你的撐頭?”
  毒魄忙道:
  一記得帶壺酒,帶罐茶回來,趁著夜色,我們哥倆正好小酌幾杯。”
  翻著白眼,南宮羽推門而出,同時,悻悻的丟下一句話來:
  “要不要再帶個大妞給你樂合樂合?”
  毒魄啞然失笑,耳聞南宮羽腳步去遠,他雙手枕到腦後,乾脆閉上眼睛默默養神;照他估計,在這荒村僻野,想弄點適口適胃的東西,怕也並不容易,南宮羽著想搞出些許成績,難免有得跑的了。
  現在,屋裡很靜,靜得只有隱約的流水聲與毒魄自己細微的呼吸聲相互應合,由此,靜的神韻便越發襯托出來了。
  忽然,毒魄眉頭皺了起來,因為他聽到了另一種聲音,另一種不是潺潺的流水聲,也不是他自己呼吸的聲音,那絕對是另外的某樁異響,像是,呢,什麼物體被拖動的沉滯聲音,而且,響動正逐漸移向這邊。
  毒魄睜開雙眼,更加凝神聆聽,不錯,是有個聲音,音源的來處與接近的方位也如同他剛才的感應,顯然有什麼不速之客到達了。
  屋裡尚未點燈,光度陰暗,一片昏黑,毒魄久處於黑暗中,視線所及,便習慣得多,目力亦較清晰,在這樣的情況下,他自是不會愚蠢到再去燃燈,略一猶豫,他長身躍起,攀住屋頂一根胳膊粗細的橫樑,人就索性側臥其上了。
  也不過半盞熱茶的功夫,拖扯的聲響業已來到門外,先傳來一陣籲籲的喘息聲
  從喘息的起落差異,毒魄判斷至少有兩個人,但是,他們拖拽的又是什麼東西呢?而不管是什麼東西,路數似乎都不大對勁。
  片刻之後,又響起了兩個人的隅喝低語,聽嗓調,是兩個男人:
  “趙琛,實在弄不動了,我看就在這裡歇著吧?只不知這棟茅屋裡有沒有人住?”
  叫趙琛的那一個聲音粗碩,語氣蠻橫,顯見是號莽夫:
  “管他奶奶有人住、沒人住,我們且先用著再說,鹿哥,折騰了這一陣子,你還不心急?春宵一刻值千金哩,地方雖然簡陋,也只有湊合啦!”
  於是,茅屋的木門被人由外推開,兩個人,不,正確的說,是三個人,緣因左右兩個人還挾著中間一個人,連拖帶抱的進入屋內,中間被挾持的這一位,似乎已經失去知覺,整個身軀軟綿綿的依搭在兩側二人的手臂上,一雙腳也毫不著力的拖在地下,頭頸垂俯,猶不停的隨著身子的移動而搖晃……
  進屋的人第一個目標就是尋找床鋪,他們當然很快就找到了,他們尤其驚喜的發現,床鋪尚不止一張,且是成雙成對的呢。
  兩人合力,把形似癱瘓的這位平置到矮鋪上 屋內光線雖然沉暗,梁上的毒魄,卻仍能一眼看出,躺在床上的人,竟是個女子,更且是個豆寇年華,輪廓不錯的女子。
  那個男的透了口氣,吩咐另一個:
  “趙琛,屋裡太暗了,找找看哪兒有燈燭,先亮個光 ”
  木桌上現成就有一盞油燈,燈碗內蕊粗油足,叫趙琛的仁兄抖開火招子點燃燈火,屋中頓時大亮,在青黃色的光輝映照下,這位趙琛果然是個寬臉虯髯、虎背熊腰,近似猛張飛型的剽悍人物!
  被趙琛稱為“鹿哥”的朋友,比較起來卻要標致多了,也體面多了,三十出頭的年紀吧,白淨淨一張面孔,劍眉星目,唇著丹朱,高挑的身材,穿著一襲月白錦袍,還頗有幾分“玉樹臨風”的味道哩。
  等毒魄再度細瞧矮鋪上那位人事不知、正暈天黑地中的大姑娘,這一驚幾幾乎將他從屋頂橫樑上摔下來,他做夢也不會想到,躺在床上的女人,赫然竟是“巨鵬灣”“危家堡”的二小姐,“小風鈴”危蓉!
  剎時間,各種疑問、各種揣測,立刻潮水般湧進毒魄的腦袋,並總結成連串的問號,但下意識裡,他不認為面前的情景會是什麼好事,他有一股直覺,覺得所看到的這些總透著難以言喻的曖昧!
  那趙琛看了鋪上的危蓉一眼,搓搓雙手,邪裡邪氣的笑著道:
  “鹿哥,今晚上是你的洞房花燭夜,小登科,我就不耽誤你的正辦啦,外頭我去替你守著,不用忙,你盡可慢慢的來……”
  這位“鹿哥”目光四巡,白淨的面龐上微顯疑慮,了無“洞房花燭夜”應有的喜氣:
  “呃,趙琛,也不知怎的,我總覺得這屋子有點不大對,你沒注意到此地相當乾淨?
  而且各般陳設齊備,不像是長久荒廢的樣子,說不定就是什麼人的住處……”
  趙琛大馬金刀的道:
  “你寬念,鹿哥,無論是誰的住處,今晚上我們都包定了,要錢給錢,不要錢我就拼命,決計攪不了你行事;可憐鹿哥你朝思暮想了這些年,又耗費恁大心力,捅下如此紙漏,正值緊要關頭,豈容他人輕易攪局?”
  “鹿哥”苦笑一聲,道:
  “也罷,我亦委實又乏又累了,心裡尤其恍惚,好歹且在這裡歇上一宿,趙琛,此事不能見人,你在外面務必多擔待!”
  趙琛哈哈笑道:
  “泰山石敢當,鹿哥!”
  等到趙琛推門出去,“鹿哥”又小心翼翼的在門後上栓,之後,他猛然發了狂似的一個反跳,撲在床上的危蓉身上,死命摟著危蓉,開始又親又吻起來。
  危蓉毫無反應,任由“鹿哥”擁在懷中吸嗅吻弄,整個人就同一具屍體也似。
  橫樑上,毒魄已經猜測到大概是怎麼一碼事了,癥結在於,他須不須要出面阻止?
  行俠仗義他並非不為,問題是,危蓉亦屬他的敵人!
  這時,“鹿哥”原本一張白皙的面孔,已泛起了烈焰般的猩赤,雙目火毒,喘息急促,他放下危蓉的身子,手顫顫的自懷中摸出一只小巧的羊脂玉瓶,拔起瓶塞,頃出一粒綠瑩瑩的丹丸來,又扳啟危蓉的嘴唇,將丹丸置入,接著便笨手笨腳的開始替危蓉寬衣解帶,脫褪羅衫,光景還挺忙碌。
  大約是脫到危蓉內衣的當口,藥效已然奏功,危蓉起先發出一兩聲微弱的哼卿聲,接著身體有了蠕動,“鹿哥”見狀,動作越急,越急就越忙亂,解開危蓉粉紅色的褻衣,竟一時解不脫那件罩在胸前的水湖色肚兜系帶,“鹿哥”混身顫抖,氣喘如牛,臉龐更顯朱赤!
  突兀問,危蓉尖叫一聲,跟著這聲尖叫,她的反應是出乎意料的劇烈,只見她四肢奮力拳曲,人也往矮鋪內側翻滾,約模是用力太大,“鹿哥”又未及提防,“欸唷”半聲,人已從床上被掀跌於地。
  危蓉大概想躍身起來,肢體才動,驟然的一陣暈眩感,又使她倒坐回去,眼前短暫的黑潮掩過,她始驚駭的查覺,自己已近乎全裸!
  “鹿哥”匆忙由地下爬起,蹭向床前,他兩眼閃射著怪異的光芒,喉間響動著粗濁的呼吸,模樣幾同一頭髮情的公獸:
  “蓉妹,蓉妹,我要你給我,我要你清清楚楚的知道你給了我,確確實實的明白你已是我鹿起魁的人……蓉妹,讓我們共享魚水之歡……”
  危蓉臉色慘白,白得帶青,而且姣美的五官都微微扭曲了,她甩甩頭,拳起兩腿,雙手交叉護在胸前,聲音嘶啞的迸自唇縫:
  “鹿起魁……你這畜牲……你這在披著一張人皮的禽獸,你你……你竟敢用這種下流無恥、卑鄙齷齪的手段來欺侮我……難道你就不怕‘危家堡’的律列、毫無顧忌於世道人倫?善惡有報啊,鹿起魁!”
  “鹿哥”鹿起魁的樣子仿佛喝多了酒,滿面赤光之外舌頭也有些打結:
  “我,我是什麼全不顧了,蓉妹,只要我能得到你,就算粉身碎骨,也自值得,蓉妹,你該知道,我有多愛你,多想你,沒有你,我簡直活不下去……”
  危蓉一聲怒叱,額頭上浮現起淡青色的細微筋脈,唇角不住抽搐:
  “住口,鹿起魁,只怨我爹瞎了眼、迷了心、處處裁培你、提拔你,而十餘年的關愛,十餘年的呵護,你卻拿什麼來回報?鹿起魁,你不是人,你沒有一點人性!”
  鹿起魁攤開雙手,一臉孔的無奈,好像受了莫大委屈似的:
  “蓉妹,話不要說得這樣難聽,愛一個人並不算罪惡,手段的運用只是表達愛的一種方式而已,我沒有絲毫砧辱你的意思,我所做的一切,全為了要得到你,蓉妹,你也知道我對你的一片癡心,年年月月,這麼漫長的辰光下來,可憐我朝思暮盼,你竟不給我一點回應,蓉妹,再得不到你,我就會發瘋、發狂!”
  危蓉神色凜烈,聲音冰寒:
  “你已經是發瘋、發狂了,鹿起魁,任何一個神智正常的人,都不會像你這樣恬不知恥、淫亂無行,你必將為你所做的付出代價!”
  一邊的面頰不自覺的往上斜吊進來,鹿起魁的兩側“太陽穴”也開始“突”“突”
  跳動,他雙眼暴睜,握拳透掌,形顏立時變得猙獰無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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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5:34 PM

第13章 快刀斬人狼

  危蓉雙手掩在胸前,一面往床角縮退、一面驚怒的叱喝:
  “鹿起魁,你想幹什麼?莫非你尚不知罪?”
  鹿起魁一步步逼向前來,咬牙切齒的咆哮:
  “我知罪?我有什麼罪?在‘危家堡’做牛做馬了十二年,流血拼命、衝鋒陷陣,哪一樣不是我、哪一樁不是我?不錯,我也算爬到了‘危家堡’‘大管事’的地位,但這個位子卻並非白白撿來,這是我辛苦了十餘年的代價!而你亦心知肚明,我之所以如此賣力巴結,全都為了你,可恨你假裝糊塗,故表天真,竟將我的一再示意屢加敷衍,輕忽推託,危蓉,如果你嫌我出身太低,我已奮鬥了這麼多年,且掙得了‘大管事’的職務,如果你認為我還不夠忠耿,我這十幾年的出力賣命莫不成只若牛肝肺?你、你沒有理由不接納我,沒有任何藉口來拒絕我 ”
  危蓉臉龐上如凝嚴霜,語氣亦十分陰冷:
  “我為什麼要接納你,為什麼不能拒絕你?”
  鹿起魁大叫:
  “因為我死心塌地的愛你,毫無條件的傾慕你!”
  危蓉生硬的道:
  “但是,我不愛你,更不傾慕你,鹿起魁,在我的心目中,你僅是‘危家堡’的一份子、是我爹的得力部屬,和任何一個危家的成員沒有兩樣;此外,我並不認為你出身太低,因為我毫無考慮這個問題的必要,你出身的高低與否,和我有什麼相干?對你再三再四的糾纏,不休不止的騷擾,我不錯是有意敷衍,有意推託,難道你還看不出我的態度?想不透這是我在替你保留顏面?我的反應,已經給了你確切的答覆,你猶要一相情願的鑽牛尖,簡直就是作繭自縛,走火入魔!”
  鹿起魁僵默了片刻,形容狠毒的低吼:
  “事到如今,我是任什麼也不管、任什麼也不顧了,危蓉,你愛不愛我並不重要、接不接受我亦不關緊,總之我是要定了你,今生今世,你非做我的女人不可,作繭自縛也好,走火入魔亦罷,我是寧肯玉碎,不為瓦全,我若得不到你,無論是誰也休想得到你1”
  危蓉憤怒的道:
  “鹿起魁,你好不要臉,你要搞清楚,我不是尋常那種柔弱女子,可以任由你來脅迫欺侮,想叫我屈從,你趁早別做這樣的美夢!”
  獰笑一聲,鹿起魁道:
  “危蓉,我就先好了你,破你的身,奪你的貞節,等你變成殘花敗柳,看還跟我不跟?!”
  氣得渾身哆咦,臉色鐵青,危蓉的聲音迸自齒縫:
  “你敢 鹿起魁,你敢!”
  捋起衣袖,鹿起魁擺出一副“霸王硬上弓”的姿態,粗著嗓門道:
  “我有什麼不敢的?論功夫,你不如我,說體力,在你服下我那‘雙更轉魂液’之後,現下絕對還是全身軟棉,四肢困乏,便讓你跑也跑不動,而且事情已經有了開頭,既有開頭,就該有個結束,危蓉,我豁上了!”
  不自覺的兩手伸出做前拒之狀;危蓉叫聲如位調“你這禽獸,你這惡魔,我寧可一死也不會叫你得逞……”
  嘿嘿冷笑,鹿起魁好整以暇的道:
  “危二小姐,你盡可抗拒,盡可掙扎,看我能不能得逞?我無妨再告訴你我的打算,活著,我便奸人,死了,我便姦屍,陰陽兩界,我都叫你難保那三貞九烈!”
  危蓉開始意識到真正的危險性了,姓鹿的所言所示,顯然決非恫嚇,看得出他已經鐵了心打算硬幹到底,可怕的是,在此緊要關頭,危蓉竟沒有任何渡厄解難的方法,她甚至連想都不敢再往下想。
  絕望與沮喪的滋味,危蓉不記得她以前品嘗過沒有?至少,她現在總算嘗試到了。
  鹿起魁約摸也揣測到危蓉此刻的心態反應,體驗及她那孤單無助的惶恐悽愴,越發淫威十足、火辣辣的氣燄高張:
  “危二小姐,你是自己把肚兜脫下來,還是要我來替你脫?”
  危蓉雙目淚光隱隱,顫著聲道:
  “鹿起魁,你不要作孽……求你看在我們相處十多年的情份上、看在我爹一向對你的栽培上,抬抬手放過我,我答應你絕對不將今晚的事洩露出去……”
  鹿起魁邪聲怪氣的道:
  “怎麼著?危二小姐,你軟了、萎了、怕了?不要跟我來這一套,我姓鹿的是軟硬不喫、六親不認,你要看得開,依順著我,包管是彼此痛快,醉仙欲死,否則,吃昔受罪的可是你!”
  身子抖了抖,危蓉悲戚的道:
  “鹿起魁,你真這麼絕情絕義、澆薄冷血?”
  鹿起魁暴叱一聲:
  “脫!”
  隨著這一聲“脫”,忽然有股細微風浪旋起,風浪就起自茅屋之內,涼颼颼的、陰冷冷的,觸拂人身,有一種說不出的妖異味道。
  鹿起魁先是一愣,接著,他由危蓉突兀間震駭驚窒的表情變化下明白發生了特殊狀況,於是,他迅速搶步斜出,大翻轉,目光瞥處,赫然看到一個人站在那裡,一個滿頭銀髮、容顏冷酷的人站在那裡!
  不曾聽到窗門的啟動聲,更沒有破牆而入的撞擊聲,鹿起魁頓時迷茫了,這個人卻是怎生進來的?就好像自空氣中凝形,就仿佛他原本便隱在茅屋裡一樣。
  見到毒魄的驟而出現,危蓉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知道毒魄是從何處飄落,也沒看清打哪個角度掠至,就只眨眼之餘,毒魄已經幽靈般站在那兒,鬼魅般站在那兒,卻也千真萬確、活生生的站在那兒了。
  於此俄頃間,危蓉竟難以辨識湧溢心田的各種情緒,事情來得太快,也大出乎意料了,她只覺得頭暈目眩,脈搏急速,血氣陣陣在胸口翻騰,呼吸都幾乎透不過來,她渾渾噩噩的不曉得在想什麼,又似是什麼都不能想……
  然而,有一個感覺卻是她可以肯定的 宛如溺水的人攀住了一根飄至身邊的浮木,更且是一根粗大有力的浮木,她確信不會沉沒下去了。
  鹿起魁死命瞪著毒魄,兩眼發紅,不過,這樣的火赤不關情慾,只涉憤怒。
  毒魄的唇角勾動了一下,當然,他並非在笑,僅乃表達他個人鄙夷的意態,燭光晃映下,那等不屑與不恥的神韻,就流露得更加深刻入木了。
  “咯 ”一挫牙,鹿起魁的模樣活脫要吃人:
  “你是什麼人?”
  毒魄輕咳兩聲;慢騰騰的道:
  “我認為,沒有必要告訴你,我是什麼人。”
  鹿起魁望瞭望仍然緊閉的門窗,又察看過完好無缺的牆壁屋頂,厲聲喝問:
  “好,我不管你是什麼人,我只問你,你是怎麼闖進來的?”
  雙臂環抱胸前,毒魄淡淡的道:
  “我沒有‘闖’進來,我一直就在屋裡,而且,我還是這間茅屋的臨時主人。”
  聞言之下,鹿起魁不禁又驚又惱,他指著毒魄,嗓調暗啞:
  “什麼?你,你一直就在屋裡?就這麼巴掌大小的地方,我們怎的沒看到你?”
  毒魄左手拇指伸出,往上點了點:
  “屋頂有根橫樑,你看見了?從頭到晚,我人都在上頭,只怪老兄你心有旁騖,把注意力全放到另一樁事情上了,自然顧不得再分神啦。”
  用力一跺腳,鹿起魁的形色迅速轉為僵硬:
  “這就是說,我的事,你從頭到尾全看在眼中了?”
  毒魄頷首,神態自若:
  “不錯,非但你做的事我已看在眼中,你講的話我亦字字不漏聽入耳內,以我的人生經驗判斷,大概是個什麼來龍去脈,業已了然於心。”
  深深吸了口氣,鹿起魁道:
  “我從來不認識你,也不知道你是何方神聖,然而,我要先向你說一聲抱歉,因為你看到了不該看的事,聽到了不該聽的話,所以,我不能放你出去!”
  毒魄笑了笑:
  “還挺有禮數的哩,居然懂得說一聲‘抱歉’,老兄,你的意思,是待殺我滅口?”
  鹿起魁粗著聲道:
  “我正是這個意思!”
  毒魄安詳的道:
  “什麼樣的人,便習於幹什麼樣的勾當,以你對待‘危家堡’二小姐的手段來說,起這種心念也並不足奇,不過,你要打這個主意,我奉勸你最好還是將你擺在外面把風的那位伙計一起叫進來,兩人合力才比較有希望!”
  這時,瑟縮在矮榻上的危蓉急忙出聲警告:
  “你不要輕敵,鹿起魁是‘危家堡’的大管事,有‘決死棍’之稱,一身功夫頗為扎實,他那同謀名叫趙琛,是他的死黨,也是‘危家堡’‘天’字級的大頭目,擅使刀輪,人家都叫‘半無常’ ”
  毒魄瞅著危蓉微微一笑,道:
  “多謝你的忠告,二小姐。”
  驀然口頭,鹿起魁嗔目切齒:
  “大膽賤人,你竟敢出賣於我?!”
  危蓉尖銳的反諷:
  “出賣你的是你自己,鹿起魁,你原就是個叛逆、奸細,是頭罔顧綱常的色狼!”
  鹿起魁陰沉沉的道:
  “只這片刻前後,口氣也不同了,你以為,這傢伙定救得了你?”
  危蓉青中泛白的面龐上居然透出三分詭異的神情,她吊起眉梢道:
  “當然,我確實相信他救得了我,我也能夠肯定、你不會是他的對手,哪怕再加上趙琛,任你們雙人四臂,亦同樣不會是他的對手!”
  眼中的光芒閃動,鹿起魁驚疑不定的道:
  “危蓉,這個人,莫非你認得他?”
  危蓉輕聳著她那圓潤白嫩的裸肩:
  “何止認識他?還熟悉得很哩,其實只要你多用點心思,你便會發覺,你對他也不見得就完全陌生,人的名、樹的影,沒見過,也該聽過吧?”
  鹿起魁滿面疑竇,再一次上下打量著毒魄,腦子裡一邊飛快思索追憶,然後,他猛的退出一步,脫口駭叫:
  “毒一刀!”
  毒魄頷首笑道:
  “有你的,老兄。”
  床上,危蓉椰揄著道:
  “鹿起魁,你的記性不算頂好,但也並不很壞,終於致你想起他是什麼人來了,一點不錯,他就是毒魄,‘毒一刀’毒魄!”
  滿腔滿腹的躁惱怒火,立時化做一股寒氣從脊樑爬升上來,鹿起魁原來中規中矩的一張白臉,也馬上發了綠;他張口結舌之餘,連字都咬不清了:
  “呃,毒魄,我可不曾招你惹你……你又何苦來趟這灣混水?”
  毒魄把環抱胸前雙手背負至身後,似笑非笑的道:
  “說得是,本來,我也不想趟這灣混水,何況我與你們危二小姐非親非故之外,更有那麼一段糾葛在,照常情而言,就不應該插手管這檔子閒事 ”
  鹿起魁趕忙接口道:“原是如此,原是如此,毒魄,你還不知道,自從上次在‘三合縣’‘醉天月’酒館外面發生了那場衝突之後,危家兄妹簡直將你恨之入骨,口口聲聲要食你的肉,寢你的皮,並誓言血債血償,決不與你干休。”
  危蓉氣得一骨碌從床上跳起,臉蛋兒只這俄頃業已漲得通紅:
  “鹿起魁,你不要在這裡加油添醬、挑撥離間,我說過報復的話是不錯,但我什麼時候講過要吃毒魄的肉、寢他的皮?你分明是無中生有、捏造是非,妄圖激起我與毒魄之間的前仇舊怨而謀求脫身自保,鹿起魁,你好好刁,好沒有人格!”
  鹿起魁大聲道:
  “我所說的都是事實,危蓉,你少在那裡做夢,以為毒魄會幫你,沒有人會幫他的仇敵,再說,你有這種乞援於仇家的心態,骨節更高尚不到哪裡!”
  這時,毒魄插話進來,語氣悠閒:
  “鹿老兄,你們先別爭執,有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 ”
  鹿起魁強顏笑道:
  “不知有何見告?”
  毒魄平靜的道:
  “人與人之間,或結善緣,或結惡因,但這只是個關係和際遇問題,無涉於其基本觀念同立場,以我來說吧,我和危二小姐有怨無恩、是仇非友,然而這並不影響我為人處事的原則,譬如類似尊駕的行端,我就決不能恭維,更難袖手置之,儘管對象是危二小姐,也改變不了我一貫的道德使命感……”
  鹿起魁吶吶的道:
  “你……呃,到底是什麼意思?”
  毒魄道:
  “我的意思很明白,鹿老兄,你試圖迷好舊主之女,悍然不顧倫常,棄組合情分如敝屣,不忠不義不仁不德都佔全了,像你這種作為,豈可不遭天譴?”
  鹿起魁頓時面上變色,卻仍然自我掙扎似的申辯著:
  “毒魄,你不能只聽信一面之詞,事實真象並非如此,危蓉這賤人看似中規中矩、一本正經,骨子裡卻冶盪淫亂、煙視媚行、光我們堡裡和她搞七捻三的年輕男人就有好幾個,也是她再三勾引我,暗示我,才令我一時把持不住,亂了方寸 ”
  一股怒氣直衝腦門,險些把危蓉頭顱內的血管都漲裂,她只覺滿眼泛黑,呼吸逆挫,只知道死力拍打著矮榻,叫得如同號啕:
  “天打雷劈的鹿起魁,不得好死的鹿起魁,你這個爛嚼舌根的下三濫,造謠混扯的臭無賴,你竟敢這麼黑心黑肝的冤枉我、侮辱我?你說,我勾引了誰,又和什麼人搞七捻三過了?你自己死不知羞,還血口噴人,真正狡詐陰狠到了極點……”
  鹿起魁不理會危蓉的叫罵,但管連連搖頭,攤手苦笑,作無奈狀。
  毒魄也跟著搖頭,嘆了口氣:
  “鹿老兄,你這張尊嘴,還真能翻雲覆雨,傾江倒河,不過,你若以為我會相信你的話,就未免大錯特錯了。”
  鹿起魁窒了一窒,急切的道:
  “我說的全是真話,毒魄,你要我怎麼樣證明你才相信?”
  毒魄冷冷的道:
  “鹿老兄,我只相信自己親自所睹、親耳所聞的事,而這一切的前因後果,你先前已經完全表演給我看了。”
  鹿起魁咬咬牙,道:
  “毒魄,我好話說了一籮筐,殺人也不過頭點地,你還真待逼人於絕?”
  毒魄七情不動的道:
  “天作孽,猶可違,自做孽,不可活,鹿起魁,像你這種江湖敗類,留在世上實是多餘!”
  那邊,危蓉拍掌喝彩:
  “罵得好,毒魄,這才叫大快人心!”
  鹿起魁眼露兇光,嗓音粗厲:
  “給你台階你不下,姓毒的,是好是歹現在還言之過早,莫不成你就吃定了?!”
  毒魄道:
  “讓我們試試看,鹿起魁。”
  茅屋左側僅有的那扇窗子,便在此刻突兀崩裂,隨著一聲震折的暴響,一條人影卷著一汪寒光,兜頭壓向背窗而立的毒魄!
  毒魄沒有移動,也沒有任何迴避的動作,甚至不見他彎腰、抬時、霎眼,而只在左手反揮之間,他的“祭魂鉤”不知什麼時候已從皮袋中挪至掌中 鋒刃賽雪,遞出的角度,正好超越狙襲者兵器的前端,指向對方的咽喉。
  來人似是大出意表,驚得“嗥”聲怪叫,凌空一個筋斗,狼狽至極的倒翻回躥,差點就一頭撞上牆去!
  矮榻角隅處的危蓉憤然大喊:
  “毒魄、這打暗算的人就是趙琛!”
  毒魄笑笑,道:
  “我知道他就是趙琛,在你尚未甦醒之前,我見過這個人。”
  喘著粗氣的趙琛靠在牆上,手中那柄鬼頭刀跟著他的呼吸微微抖動,這位“半無常”
  雙目不敢稍瞬的盯視著毒魄,只剛才過了一招,已夠個膽顫心驚了。
  鹿起魁跺了跺腳,是一副悔恨交加的模樣,趙琛狙擊未中,怎不令他滿心惱火?
  咽著唾沫,趙琛拿刀指了指毒魄,有些疑惑的問:
  “鹿哥,這個人,是怎麼回事?”
  鹿起魁惡狠狠的道:
  “姓毒的存心來找茬,我們在屋裡吵了這麼久、難道你都沒有發覺?”
  趙深忙道:
  “我就是覺得情形不對,掩進來聽過你們的爭執之後,才衝入下手的,誰曉得這傢伙的身手如此靈快,竟連一根毛也沒沾著他 ”
  一揮手,鹿起魁叱道:
  “不要說了!”
  危蓉怒瞪趙深,尖聲道、
  “趙琛,迷途知返,時猶未晚,你還不給我認罪?”
  愣了愣,趙深吶吶的道:
  “這……二小姐,呃,這個……”
  鹿起魁暴烈的接腔:
  “少聽她那一套,認罪,認什麼罪?趙琛,事情到了這步田地,難道你還不明白,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你以為這賤人會放得過我們?老堡主便是她的親爹,到了時候,紅口白牙,全由她怎麼扯了,我們再到哪裡找活路去?”
  趙琛連連點頭:
  “你放心,鹿哥,我不會上她的惡當!”
  毒魄慢條斯理的插進來道:
  “其實,各位爭來辯去,全屬多此一舉;危二小姐根本用不著叫他們認罪,這兩位呢?亦不必擔憂回到‘危家堡’後遭至懲罰,事情很簡單,我們此時此地就解決問題,大家什麼地方都別去了!”
  趙琛怒視毒魄,火辣的道:
  “娘的皮,你又算什麼玩意?竟敢在這裡人五人六的說大話?”
  毒魄道,
  “我是專來替你送終的,趙琛,剛才你曾經暗算過我,所以你要先走一步,記得黃泉路上,腳子放饅點,好等著鹿起魁趕來與你作伴。”
  大吼一聲,趙琛嘴裡一句“去你娘的”,鬼頭刀以微斜的角度暴斬飛削,毒魄的“祭魂鈞”迎著對方的刀路揚起,表面上看,似乎是待硬力架接,卻在雙鋒碰觸前的剎那有了變化 “祭魂鈞”猝然貼著鬼頭刀的刀刃偏開,順著刀背閃電般上滑,趙琛不及換招易式,只好拋肩扭腰,“鏘鏘”一傢伙把兵器丟置地下。
  僅僅一招,這位“危家堡”的大頭目,有“半無常”之稱的老兄就被繳了械,場面實在是不怎麼好看,甚至連危蓉都覺得臉上無光!
  一雙短棍宛如毒蛇吐信,交並而出;短棍鑲嵌著銅頭,各長三尺,色作黃褐,質地似極堅硬沉重,棍起風生,聲勢頗為凌厲!
  毒魄身形半旋,手中的“祭魂鈞”沒有揮展,鈞柄的銀鏈在他旋身的同時驀然彈射成弧狀,仿佛長虹經天,流光掠空,攻來的短棍尚未夠上位置,業已被硬生生封逼出。
  趙琛悶聲不響,由背後疾步掩進,雙掌翻揚卜猛劈毒魄頸項背脊,出手又快又狠,像是恨不能一下子使把敵人生斃掌底!
  拋掠如弧狀的銀鏈,就在這時活靈靈的反向倒繞回來,但聞破空急嘯,其聲如位,在趙琛眼前一亮,揮落的雙掌已被銀鏈纏住 鏈子繞的速度快不可言,幾乎僅在沾肌的一剎,業已繞回數卷,光景像煞捆仙索。
  鹿起魁見狀之下,心知不妙,一雙短棍橫掃分點,口中大喝:
  “趙琛,快快側身外滾 ”
  趙琛不及回應,兩腕倏系,整個身子吃一股巨大力道拖引向前,在這種情形下,休說“側地外滾”,就連頓挫的緩衝亦屬不能,他只有咬牙嗔目,索性豁上,雙腳趁勢前蹴,加快去速,企圖以攻為守,解此一厄。
  於是,“祭魂鉤”驟而自虛無中出現,出現的位置,正好是趙琛雙腳揚踢的脛骨部位,而血光差不多與趙深的嗥號一同湧冒,兩只斷腳,便以一種十分怪異的角度飛甩出去,斑斑腥赤,灑濺得一如落英繽紛。
  短棍眼看著已敲到毒魄身上,他的身體卻風擺荷葉般突兀做了一個大幅度的傾仰,棍頭戳空,鹿起魁急忙藉勢點撐於地,“呼”聲翻騰搶出三尺,然後,他挺腰斜旋,迴轉過來 入目的正是堪堪切進他胸腔內的“祭魂鉤”。
  鹿起魁沒有喊叫,也沒有驚號,他只眼睜睜的,不敢置信的看著那鍘刀似的鋒刃切入他的胸口,又眼睜睜的看著鋒刃飛起,當然,還帶出一些零碎的腑臟,揚散一大蓬紅艷艷的血花 都還是熱騰騰的呢。
  毒魄飛回的刀鋒,並不曾落到他的手上,而是落向趙琛的背脊,趙琛正拖著粘塌的血跡朝門外爬行,“祭魂鉤”由背透胸,就那麼將他活活釘在門前!
  是的,毒魄沒有食言,他原就說過,要趙琛早走一步。
  茅屋本來不大,現在多了兩具屍體,多了滿溢空氣中的血腥氣息,便更覺得狹窄窒悶到待不下去了,先前的清爽幽靜,先前的安逸樸雅,已經完全不見蹤影,頃刻前後,活脫換成兩個地方 人間地獄,截然遇異。
  毒魄望著矮榻上的危蓉,微微露齒一笑,危蓉非常有意還給毒魄一個更溫柔、更甜美的笑靨,奈何她實在是笑不出來。
  隱約中,有步履聲逐漸接近,步履聲悠閒自若,入耳相當熟悉,毒魄知道,是南宮羽回來了,他在想,姓南宮的不管有意無意,還真會挑時間哩。
  危蓉也聽到了腳步聲,不禁有似驚弓之鳥般睜大了眼睛,急急向毒魄投來惶驚的一瞥,令她意外的是,毒魄竟又報她露齒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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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5:35 PM

第14章 新恩釋舊怨

  於是,南宮羽的嗓音傳了進來,樂哈哈的:
  “毒魄,你就知道舒坦,可把我累慘了,你猜猜,我給你帶了什麼吃的回來啦?”
  毒魄懶得回答,一屁股坐口竹椅上,油燈的光影起一陣晃動,南宮羽已推門而入,前腳踏處剛巧便踩到趙琛俯臥的屍體,險不險絆了一跤。
  等穩住身子,南宮羽才看清楚眼前血淋淋的一副景象,他忍不住乾嘔一聲,大驚小怪的嚷嚷起來:
  “我的天爺,這裡是怎麼啦?我只出去繞了一轉,居然就從一同雅室變成了修羅場?
  毒魄,這兩位仁兄是幹啥的?看情形,又是你下的手?”
  毒魄望著南宮羽左手提挽的一只大藤籃,答非所問:
  “說說看,你倒是給我帶了什麼吃食回來?折騰了這一陣子,還真餓了。”
  南宮羽又瞪向矮榻上的危蓉,滿臉疑惑之色,同樣也是答非所問:
  “乖乖,怎的尚多出一個大姑娘來?世事果然無常,就這片刻前後,小小一莊茅屋裡竟上演了這麼多出把戲,簡直將人搞糊塗了……”
  毒魄閒閒的道:
  “你別急,是怎麼一碼事,我自會一五一十的給你說明白,南宮,倒是你耽擱了這麼久才轉口來,敢情是去辦百珍酒筵啦?”
  把手挽的大藤籃擺到桌上,南宮羽目光回巡,顯得有幾分噁心:
  “籃子裡有剛出鍋的烙餅,鹽水煮花生、醃菜絲,這都是茅屋東家送的,另外,我又跑到村頭上替你買了一只風雞、半斤白切肉,還配得有蒜醬大蔥,順便捎了兩壺老黃酒,東西是足夠我們吃喝的了……不過,呢,毒魄,屋子裡這麼血糊淋漓一片,卻叫人怎生下咽?”
  毒魄笑笑。
  道:
  “清理清理不就結了?辰光不早,又在眼下這種荒村野地裡,舍此之外,再去何處找住宿?好歹湊合湊合,就當沒這回事,自則吃喝無妨 ”
  南宮羽忙道:
  “要清理你自己清理,可別指望我幫忙,誰幹的事誰負責,人都是你殺的,與我無涉,我他娘也最怕搞這伺候死人的勾當……”
  毒魄道。
  “你忍心袖手一旁,看我獨自個忙活?”
  搖搖頭。
  南宮羽道:
  “少拿情分來拘我,什麼忍不忍心?我愣是做不來這等活計,想想多腌髒哪!”
  好久不吭聲的危蓉忽道:
  “毒魄,我來幫你!”
  毒魄擺手錶示不須,又衝著南宮羽道:
  “你看看,我的老伙計,你還不如人家一個大姑娘有擔當,這樣吧,南宮,你用不著收屍,只管屋後挖個大坑就行,其他的事,我來。”
  南宮羽驚驚的道:
  “只管挖個大坑就行?吃力的活兒全叫我幹了,你還落得賺便宜賣乖,不成,我們兩人一齊去挖坑,收屍埋屍、洗刷清理你包辦,怎麼說?”
  毒魄道。
  “好吧,誰叫人是我殺的呢?”
  等他們兩個在屋後挖好了坑,又由毒魄埋下了屍體,一切善後舒齊,茅屋裡,危蓉已自動把血跡洗刷乾淨,該整理的亦已整理妥當,除開地面濕涼涼的水漬,倒還真看不出來片刻之前此處尚是一片血腥。
  當然,危蓉也將衣裳穿好,鬢髮攏過,只臉色透著些青白憔悴外,神態間還算正常。
  洗罷了手,毒魄與南宮羽圍桌坐下,由南宮羽自藤籃內取出各項食物,一一擺置桌上,別瞧零零碎碎,竟亦佔滿整張桌面,他們招呼危蓉一同就食,危蓉卻吃不下、但人湊了過來,雙目默默注視毒魄,眸底的情緒甚是複雜。
  南宮羽老實不客氣的先撕下一只雞腿啃將起來,邊望望毒魄,又望望危蓉:
  “有趣,很有趣……”
  毒魄就著錫壺壺嘴喝了口酒,拈一粒鹽水煮花生咽下,微微皺著眉道:
  “什麼享有趣?”
  南宮羽拿手中的雞腿指了指危蓉,並未停止嘴巴的咀嚼動作:
  “我是說,這位大姑娘看你的表情,十分有趣。”
  毒魄又喝了口酒。
  咧著嘴唇道:
  “她是危蓉,‘小風鈴’危蓉,‘巨鵬灣’‘危家堡’的二小姐。”
  眼珠子定下。
  南宮羽愕然道:
  “‘小風鈴’危蓉?毒魄,該不就是和你結過梁子的那個危蓉吧?”
  毒魄道:
  “正是她。”
  南宮羽迷惘的道:
  “世事真個無常不是?這位危姑娘曾經是你的對頭,怎麼三轉兩不轉,你們卻湊到一堆來啦?這其中又有什麼玄虛?”
  毒魄簡簡單單的把先前發生事情述說了一遍,雖然沒多少話,也聽得南宮羽又是驚訝,又是嘆息,未了,他甚為感慨的接口道:
  “黃粱一夢,夢中已是數十寒暑,我他娘這一去繞上一圈,此地卻已有人了其終生,真是風雲不測,旦夕禍福,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
  毒魄掰了一塊烙餅人口。
  淡淡的道:
  “你早該有此體悟才是,南宮。”
  說著,他又瞅了危蓉一眼:
  “危姑娘,你真的不吃一點?”
  危蓉擠出一絲苦笑。
  道:
  “實在是吃不下,也不知道鹿起魁那畜牲暗裡給我下的是什麼迷藥,直到現在還覺得暈暈沉沉,胸膈發悶,偶而還想吐……”
  毒魄道:
  “姓鹿的曾經說過,他給你下的迷藥叫做‘雙更轉魂液’,藥效相當霸道,不過,他也為你服了解藥,要不然,只怕如今你還沒有醒轉,就算醒轉了,亦會更加難受。”
  以手扶額。
  危蓉恨恨的道:
  “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做夢也不曾想到他竟敢用這種下流手段來糟塌我……”
  毒魄旋動著面前的錫壺。
  聲音低沉。
  “還算是不幸中之大幸,危姑娘,姓鹿的並沒有佔到你什麼便宜,正在緊要關頭,我們便阻止了他,所以,你仍是清白的。”
  危蓉眼圈一紅:
  “要不是你適時出面救援,我,我必定已被他玷污了……”
  毒魄咬下一截大蔥,用酒送咽:
  “無庸掛懷,危姑娘。”
  南宮羽掏出腰間系著的一方絲中,細細揩擦油膩的指頭,邊不解的問:
  “危姑娘,你一向精明,尤其早知道這鹿起魁對你另有企圖,卻怎會著了他的道?”
  危蓉吸一口氣。
  委屈的道:
  “最主要的是我認為他決不敢明目張膽的對我無禮,更沒有料到他會用這種卑鄙伎倆來暗算我;出事之前,他誆我說他有個幹姐姐持有兩件租傳王飾待售,由於他幹姐姐急用錢,再加上他居中撮合,價格可以壓低許多,不瞞二位,我對玉飾向來就有特殊偏好,聽到有這樣的機會,自然不會輕易放過,而他所說的地方又不太遠,就毫無顧慮的跟了他去,根本沒想到這樁事從頭到尾,都是他預先設下的陷餅……”
  南宮羽道:
  “姓鹿的暗裡動手腳,下迷藥,難道你一點也沒有察覺?”
  危蓉咬咬牙。
  道:
  “我要是能事先察覺,還會讓他得逞?鹿起魁早就把迷藥摻進我的水囊裡,那種迷藥又是無色無味的,記得一路上來,我為了怕不方便,儘量不去喝水,直到過午以後,因為吃乾糧口渴,才稍稍喝了幾口,誰知道這幾口水下去,就整個人事不省了……”
  南宮羽笑道:
  “也是你福星高照,再巧不過的碰上了毒魄,否則,只要時間、地點、行事過程稍微偏岔,恐怕就遇不上了,危姑娘,類似這樣的機運,實在是少之又少呢!”
  危蓉誠懇的道:
  “所以,我對毒魄的大恩大德,永生永世也不會忘懷。”
  毒魄靜靜的道:
  “不必如此,我僅是做了我該做的事而已,危姑娘,相信任何一個有血性、有良知的人,碰上這等場面,都不會漠然處之……”
  南宮羽挺挺胸膛。
  道:
  “這是當然,就拿我來說吧,生平最痛恨的事莫過於淫行讀德、違綱亂常,姓鹿的早先假若被我堵上,包他死得還要快!”
  毒魄笑道:
  “南宮羽替天行道的精神乃是無庸置疑的。”
  深深的看著毒魄。
  危蓉道:
  “毒魄,我要為上次的事件向你道歉 ”
  毒魄道:
  “我不曾記恨于賢妹,因為我的仇家並非二位,冤有頭、債有主,誰欠了我的,我自會找誰 說到抱歉,應該是我,‘盤龍四棍’的四條命,我實在覺得十分遺憾。”
  危蓉輕嘆一聲:
  “過去的事,也就不用再提了……”
  毒魄道:
  “但是,令尊與令兄,大概不會這麼想。”
  危蓉揚起臉龐。
  正色道:
  “我說的話自有分寸,毒魄,我爹和我哥哥,向來尊重我的意見!”
  點點頭,毒魄道:
  “可以想像得到,危姑娘。”
  不知怎的,危蓉覺得面頰有些發燙。
  她訕訕的道:
  “你的意思,指我天性潑辣?”
  毒魄道:
  “不,這叫倔強,第一次和你見面,我就知道你是個稟性剛烈的女孩。”
  危蓉垂下頸項。
  輕聲道:
  “也不知你這是褒是貶?不過有件事我倒很清楚 那次石堤上見面,你對我的印象必定不佳,因為我一直逼你動手……”
  毒魄啜一口酒。
  道:
  “沒有什麼。浪蕩江湖這些年,我碰過態度比你猶要惡劣的。”
  危蓉笑了,笑靨綻現裡,她忽然問道:
  “毒魄,你能不能告訴我,狄水柔狄姑娘,你到底把她怎麼樣了?”
  這時,南宮羽剛吞下塊白切肉,聽到危蓉有此一間,差點就把肉塊梗在喉嚨裡,他默不作聲,只瞧著毒魄待怎生回答。
  略略沉吟了一下。
  毒魄道:
  “狄姑娘的情形很好,我敢說,她這一生來、從沒有像現在這麼快樂過。”
  危蓉緊接著問:
  “她人呢?人在哪裡?”
  毒魄道:
  “你不用擔心,狄姑娘正住在一個非常安全、景致也十分幽美的地方,有專人服侍,生活起居豐裕無缺,最主要的,是她情緒開朗,精神愉快,說老實話,如果便要她回去,大概她也不想口去……”
  危蓉眨著眼,不解的問:
  “這話怎麼講?”
  毒魄從容的道:
  “女人從其終生,追求的不外是一個家、一個男人摯真的愛,然後,她的整個心靈便有了寄託,感情也有了依歸,如果狄姑娘已經得到了這些,或者預見將要得到,她為什麼輕言放棄?既然不想放棄,就沒有必要再回去。”
  危蓉謹慎的道:
  “毒魄,難道你就是那個男人?”
  毒魄微微一曬:
  “我不是。”
  危蓉蹙著眉道:
  “你不是?但人可是你劫去的呀,設若你並非為了自己的理由劫擄狄水柔,莫不成是替別個什麼人搶了她?”
  毒魄道:
  “我只能說到這裡,其餘的,你就要靠聯想了。”
  危蓉老老實實的道:
  “這樁事的內容不簡單,有點不大合情理,至少表面上的狀況和事實就難以對攏,我懷疑其中別有隱諱,可能牽扯到你的什麼人,這就不易去聯想了……”
  旁邊,南宮羽開口道:
  “危姑娘,聽毒魄說,你之所以如此關切狄姑娘,原因是你哥哥對她有情?”
  危蓉坦然道:
  “不錯,我哥哥對她痴得很。”
  南宮羽道:
  “狄姑娘對令兄的觀感又是如何?”
  未言之前,危蓉先是嘆了口氣:
  “似乎不大熱衷,平平淡淡的從來沒有過肯定的表示,但我哥哥又不肯死心……”
  毒魄道:
  “有機會還是勸勸令兄,死了心也罷,危姑娘,這段情緣他搭不上。”
  危蓉不大高興的道:
  “你就這麼瞧不起人,把我哥哥看扁了?”
  毒魄聳聳肩。
  道:
  “我是一番好意,勸令兄長痛不如短痛,想開想透去過就算,因為狄姑娘已經名花有主了,令兄又何苦自尋煩惱?”
  僵默了片歇,危蓉道:
  “那個人,到底是誰?”
  毒魄搖頭道:
  “我不能說,但我告訴你的都是實情。”
  南宮羽亦神色慎重的道:
  “毒魄講的全不錯,危姑娘,我可以替他證明。”
  危蓉澀澀的一笑:
  “看來我哥哥是沒有什麼指望了,前人說得對,自古多情空遺恨,我真怕他要得到這個消息之後,受不了打擊……”
  毒魄提高了聲音道:
  “男子漢,大丈夫,求功求業,何患無妻?危姑娘,叫令兄別這麼沒出息!”
  危蓉打起精神道:
  “勸我當然會勸,如何消受就全在他了,毒魄,不管怎麼樣,我都要謝謝你告訴了我這些,早知道,總比晚知道的好!”
  頓了頓,她又懷疑的道:
  “可是……毒魄,‘鬼王旗’那邊,你又準備怎麼交待?”
  用手抹了把臉。
  毒魄緩緩的道:
  “這是兩碼事,對‘鬼王旗’沒什麼好交待的。”
  危蓉怔怔的道:
  “問題在於狄水柔,如果‘鬼王旗’的人安撫不下,她夾在中間該多難為?”
  南宮羽又是贊許、又是感嘆的道:
  “危姑娘真是思想細緻、考慮周詳,各方面的立場都顧到了!不幸的是,事情的演變非但出乎姑娘你的預料,也大大出乎我們的預料,明白的說,如今形勢已整個逆轉,紕漏出大了,毒魄與‘鬼王旗’之間,絕對不會善了,我的意思是,雙方仇恨之深,業已不共戴天,這段梁子如鐵鑄山,解不開、化不了,慢說是狄姑娘,只怕任何人也難以罷手!”
  危蓉吃驚的道:
  “真有這麼嚴重?那,那狄水柔怎麼辦?”
  毒魄接上來道:
  “她什麼也不用辦,事實上她根本不知道情況已惡劣到這個地步,當然我們亦不會告訴她,免得她心理上承受負擔,她要做的,僅是安安靜靜的過日子,體貼溫柔的陪伴某一個人,外面所有的風雨駭浪,自有我們肩抗!”
  危蓉吃力的道:
  “你是說……你是說,要和‘鬼王旗’拼鬥到底?”
  毒魄重重的道:
  “正是,血債血償,不死不休!”
  懾於毒魄的那股狠酷之氣,危蓉一時間竟滯窒無語,她感覺得出來,毒魄已經心若鐵石,意志如鋼,任什麼也搖動不了,尤其恁般融於形色,溢於眸底的仇恨激情,凝成的不止像一把火,更似一柄利刃 穿心透骨的利刃!
  南宮羽慢騰騰的道:
  “所以,毒魄剛才業已表示過了,‘鬼王旗’與狄姑娘調是兩碼子事,危姑娘,你到現在雖然仍不十分明白,但大概的意念總有一點了吧?”
  危蓉吶吶的道:
  “真可怕……我幾乎可以想見那種慘怖的景況,老天,‘鬼王旗’、和毒魄……”
  南宮羽補充道:
  “還有我,‘七巧槍’南宮羽。”
  危蓉定定的瞪著南宮羽,好一陣子之後,才問出一句話來:
  “你同‘鬼王旗’之間也有仇恨?”
  南宮羽笑道:
  “我和他們沒有仇恨,我甚至不認識‘鬼王旗’其中的任何一個人,但這有什麼差別呢?毒魄與他們結下梁子,就同我和他們結下了梁子一樣……”
  做了一次深呼吸,危蓉故做輕鬆的道:
  “沒有想到,毒魄也有這種過命的好朋友……”
  毒魄不以為忤的道:
  “連秦檜生平還有三個好朋友呢。”
  危蓉忽然低下頭來,幽幽的道:
  “我很抱歉,毒魄,你這件事我幫不上忙,一點也幫不上……”
  毒魄平視危蓉,道:
  “我並沒有要求你幫忙,你也沒有義務要幫我的忙,因此,何須抱歉?”
  危蓉雙手互握於胸前,模樣透著由衷的愧疚:
  “承你不記舊隙,以德報怨,於淫魔手下保全了我的貞操,而當你正要歷險犯難、面對強敵的時候,我卻不能效命伸援,毒魄,我深深覺得虧欠了你,但無論如何要請你諒解,你的仇家乃是我們的摯交世好……”
  毒魄頷首道:
  “我諒解,同時我對你也絕無絲毫埋怨之心,危姑娘,你有這個想法。我已很感激了!”
  退後一步,危蓉襝衽為禮:
  “二位,請容我告辭 ”
  毒魄與南宮羽站起身來,分別抱拳致意,南宮羽且語重心長的道:
  “危姑娘,今晚之事,能不說,還是以不說為佳。”
  危蓉表情凝重的道:
  “我省得,南宮先生,我自會盤算另一套說詞。”
  送走了危蓉,毒魄對著滿桌的酒菜,竟有一種興味索然的感覺,再也提不起半點食慾,他仰身倒上短榻,閉著眼,卻連自己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南宮羽不以毒魄那般的煩亂,他胃口還好得很,重新坐回桌前,依舊開懷喝酒吃肉,咀嚼有聲中,他側過臉來調侃毒魄:
  “伙計,你是怎麼搞得?大姑娘一走,五臟廟也不祭啦?”
  毒魄雙臂枕向腦後,悶著聲道:
  “不知道為什麼,心裡突兀覺得空茫茫的不落實……此與危蓉無干,你不要紅口白牙的瞎扯淡,今夜之後,我和她又有什麼牽連?”
  南宮羽又撕下風雞的另一只腿啃咬起來,邊含混不清的道:
  “你就先歇著吧,好好養足精神,過幾天還得上陣拼命哩……”
  毒魄沒有出聲,南宮羽的話使他的思緒有了新的導向,他開始仔細考慮,數天之後的行動步驟將要如何,他不希望再發生任何閃失,而畢竟,他們才只有兩個人。
  茅屋裡沉靜下來,唯一的聲音,是南宮羽嘴巴進食時的響動,別看這位“七巧槍”
  獨自個在吃喝,還真個樂在其中,津津有味哩。
  從“抱固嶺”來“江都鎮”,只有一條道路,這條道路,現在正婉蜒於毒魄和南宮羽的眼前,路面不寬,曲度大,亦算不上是一條夠水準的路。
  毒魄挑選的截擊地點,剛好是道路的一個拐彎角,右邊有一座甚為陡斜的山丘,左邊則是大片土坡,而道路轉到這裡就越發狹窄了。
  山丘不很高,大概上下三丈多的距離,丘頂生長著密密箭竹,伏在竹叢裡,看遠看低十分方便,但是,路上的人若待向上看,就不容易察覺什麼,這是個相當適合打伏襲的所在,佔有先發制人的地利之勢。
  今天,十月二十三,此刻還是大清早。
  有薄薄的霧氣迷漫遠近、薄霧像紗,飄飄忽忽的浮沉周遭,吸入一口,沁涼寒冽,再由人的口鼻間呵出,又變成白茫茫的一團了。
  毒魄盤膝坐在一叢箭竹前,雙眼注視來路,臉龐上沒有絲毫表情,來路曲折,景色微顯朦朧,許是辰光太早的關係,還不見行人上道呢。
  三尺之外,坐著南宮羽,他的槍囊斜倚膝頭,嘴裡哼著小調,樣子十分輕鬆愉快,了無廝殺前的緊張凝重之態,一隻手還隨著小調的音律在打拍子……
  沒多久,陽光自雲層後透過來,霧也開始慢慢消散,人的身上一旦感覺到暖意,精神亦不由抖擻了。
  南宮羽伸了個懶腰,笑著道:
  “你在想什麼,毒魄?”
  毒魄唇角勾動了一下:
  “我在想,那婆娘什麼時候會來,以及她是怎麼個來法。”
  南宮羽明白:
  “怎麼個來法?”
  “嗯”了一聲,毒魄道:
  “前幾天我們不是研判過麼?商鱉和他的人極可能將計就計,藉閻四姑為餌,誘引我們入毅,如果這些人不是自痴,閻四姑此來就必然有所依持了。”
  南宮羽道:
  “你也知道他們不是白痴……”
  毒魄點點關頭:
  “所以,我認為閻四姑設若仍然依照她的既定程式行動,這行動的本身便是一個陷餅!”
  南宮羽道:
  “這不正合你意?給他們來個猝不及防,藉此機會再網羅幾條大魚……”
  毒魄沉沉的道:
  “唯一的顧慮,是我們的能力問題,魚來多了固然可喜,但也要網得住才行!”
  南宮羽笑一聲道:
  “除此之外,還得防範被反咬一口,說不定裡頭就有幾條大虎鯊!”
  不帶絲毫笑意的笑了笑,毒魄道:
  “你記住我們的行事步驟了?只要依計進行,不管他是什麼鯊,也篤定可以斬上幾頭,我們撈二個夠本,撈兩個便賺一個,包準賠不了!”
  南宮羽道:
  “放心,這麼簡單的狙擊方式,我怎會記不住?你要不信,我再給你提一遍 由你打衝鋒,我埋伏在此掠陣,並負有突襲對方黨羽的任務,但除非得到你的信號,不可隨意現身,下手的當口務必要快、要狠、要準,以一擊斃命為原則……”
  半合著眼,毒魄微微頷首:
  “不錯,但還有一條呢?”
  咽了口唾沫,南宮羽道:
  “那一條,八成是用不上。”
  毒魄道:
  “希望用不上,不過,我還是想聽你復述一遍,免得節骨眼上又忘了。”
  南宮羽轉過臉去,有氣無力的念道:
  “一旦聽到你發出突圍的暗號,無論在何種情形之下,都要立即撤身,不得稍有延誤,即使你當時陷入絕境,亦該視若無睹 ”
  毒魄笑道:
  “很好,說得很清楚,南宮,言行要合一,當機立斷,萬勿遲疑。”
  南宮羽“呸”了一聲:
  “少他娘提這一樁,你不覺得透著晦氣?搏殺鬥陣,先要有必勝必成的決心才行,卻連如何逃命都打算好了,豈不是自觸霉頭?”
  毒魄氣定神閒的道:
  “居安思危,有備無息,南宮,進有進之道,退有退之規,天下何來長勝不敗之師,又何來永世稱雄之人?預先鋪好後路,乃是自保的合理安排。”
  哼了哼,南宮羽正想反駁什麼,目光無意間掠過來路,不由神情一凜:
  “伙計,你看看,是不是那話兒來了?”
  毒魄移過視線,向下俯瞰,不錯,道路遠處,果然出現了一人一騎,人,模樣依稀是個女人,胖大的女人,騎的卻是一頭大青驢。
  路上,只有這個胖大的女人,和她胯下的大青驢。表面上看,不見什麼異狀。
  現在,薄霧早已散盡,景色十分清晰,而望得到的山野田間,卻只是一片沉寂。
  逐漸的,蹄聲隱約傳來,大青驢以不徐不緩的小碎步在奔馳,這頭驢相當強健耐行,以至雖然背上負駝著那麼一個大號體型的婆娘,亦不顯得吃力。
  手搭涼棚仔細向前端詳,南宮羽壓低嗓門問:
  “是不是閻四姑那老虎婆?”
  毒魄沒有回答,因為目前的距離,還不到辨清面目長相的時候,而且,他從來也不曾見過閻四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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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5:36 PM

第15章 旭血凝寒鋒

  大青驢終於跑到了近前,近到可以看清楚那個胖大女人面貌輪廓的程度。
  女人穿著一身大紅大綠的衣裳,滿臉橫肉,濃裝艷抹,又襯托著一副臃腫癡肥的體型,看上去不是妖嬈,不是庸俗,予人的感覺更似恐怖 那種粗橫的、野性的恐怖!
  南宮羽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喃喃自語:
  “我的皇天,竟是這麼一個蠻婆……醜女人我也見過不少,但醜得如此離譜的,她還算頭一個……”
  毒魄冷沉道:
  “這個女人另帶著一股邪氣,所以醜陋之外,尚有兇性洋溢。
  南宮羽低聲問:
  “你能否斷定她就是‘丈二紅’閻四姑?”
  用力頷首,毒魄斬釘截鐵的道:
  “不會錯,就是她!”
  南宮羽迅速解開槍囊。
  輕輕的道:
  “既然你有把握驗明正身,毒魄,咱們就準備動手吧!”
  “閻四姑這個女人,有她獨特的體型面貌,與眾不同的凶殘之態,用不著事前辨認,光記住有關她的傳聞描述,一見之下即可分明,南宮,這個婆娘如假包換!”
  南宮羽道:
  “遠近差不多了,伙計。”
  雙目凝聚,再三向周遭搜視,毒魄略顯得迷惑的道:
  “奇怪,莫非真的只有她一個人?”
  南官羽狠著聲道:
  “管他娘的有幾多人,幹掉一個是一個,毒魄,且先做了這娘們再說!”
  毒魄霍然起身,匆匆丟一句話:
  “記住我們行動的步驟!”
  語聲未落,他人已猝而騰空九尺,凌虛打了一個半旋,雙臂斂處,身形有若膺隼俯衝,以那種快得無可言喻的快速撲向山丘下的目標!
  大青驢正在悠遊安閒的得得前奔,騎在驢背上的閻四姑亦了無警惕之狀,當毒魄的下撲之勢仿佛一陣狂 般卷到,四周的每一寸空間業已籠罩於他的攻襲範圍之內,有若一面黑色的羅網驟然扣罩,勁力勻布,無懈可擊!
  閻四姑但覺一股突起的強風兜頂而來,罡氣回湧,口鼻皆窒,遮眼的是一片擴散的黑,黑裡透一抹寒心的亮,她立即知道大事不妙了。
  “祭魂鉤”暴劈如電,鋒刃割裂空氣,發出那種尖位似的銳嘯,周四姑跨在驢背上的身子沒命翻滾,“叭”的一聲悶響過處,接著就是毛驢的長聲悲嘶 好大的一頭青驢,只在一驚之下整個軀體便已分成了兩截,花花綠綠的內腑腸臟頓時傾瀉遍地,驢的上半身在路中,下半身竟到了路邊,儘管驢身分了家,四只不相連的蹄子卻仍然抽搐個不停……
  噴了滿頭滿身的驢血,閻四姑居然奇蹟般躲過了這致命的一擊。
  她慌忙從地下爬起,踉踉蹌蹌往後退出五步,口中殺豬似的大叫:
  “是哪個瞎了眼的龜孫王八蛋,竟敢暗算你家親娘祖奶奶?你是不想活啦?!”
  毒魄冷眼望著渾身上下、赤紅斑斑的閻四姑,陰沉沉的道:
  “你是‘丈二紅’閻四姑?”
  伸手在臉上抹了一把,閻囚姑兩眼鼓瞪,活脫一頭吃人前的母老虎:
  “正是老娘,剛才抽冷子打暗算的雜碎,可就是你?”
  毒魄道:
  “不錯,是我,那頭大青驢代替了你屍分兩處,實在遺憾。”
  閻四姑怒火徒升。
  粗厲的吼叫著:
  “我操你的十八代血親,我又沒招你惹你犯著你,莫不成你吃多了豬油蒙了心;竟不分青紅皁白衝著老娘下毒手?!”
  毒魄毫無表情的道:
  “你不夠機伶,閻四姑,否財,你便不會直到現在還摸不清我是誰。”
  朝地下“呸”的吐了口唾沫,閻四姑張牙舞爪的道:
  “你是誰?你倒不妨說說看,你他娘會是誰?”
  毒魄道:
  “我有個女人,叫做‘飛星’。”
  大大愣了一下,閻四姑隨即打了個寒噤,臉上累累的橫肉往上吊起:
  “毒魄 你是毒魄?”
  毒魄淡淡的道:
  “我知道,提起可憐的飛星,你就會想到我。”
  閻四姑的舌頭像在發硬,出音含混:
  “姓毒的……你、你想怎麼樣?”
  毒魄平靜的道:
  “飛星怎麼樣,你就怎麼樣,道上有句老話 血債血償!”
  呼吸剎時變粗濁,閻四姑鼻孔張大,像是肺裡的空氣不夠:
  “姓毒的,者娘出身於‘鬼王旗’‘豹房’,名列殺手之屬,好歹也見過世面,算個人物,你以為憑你這幾下子,就能唬住老娘?”
  毒魄厭倦的道:
  “‘鬼王旗’算不了什麼,而‘豹房’之後尤其陰毒卑鄙,下流無恥,像這類武林渣滓、江湖魍魎,早該趕盡殺絕、挫骨揚灰!”
  閻四姑口沫四噴:
  “天打雷劈的,你是嫌命長了,當著老娘的面辱罵‘鬼王旗’,你有幾個腦袋?”
  毒魄微微揚臉:
  “和你一樣,頭顱只有此一顆,勝得了我,你拿我頭,勝不了我,我拿你頭!”
  額門上浮起青筋,閻四姑似乎豁出去了,態度漸顯潑辣:
  “飛星那騷貨真有法子,迷入迷得這麼死脫,她自己早進了鬼門關,陽間世上,卻仍有野漢癡心供奉,還打譜替她賣命哩!”
  毒魄冷冷的道:
  “這是愛,恆久不渝的愛,不像你們,只懂和豬狗一般的交配!”
  閻四姑雙臂揮動。
  大吼大叫:
  “少他娘把肉麻當有趣,愛?什麼叫愛?愛個人老鳥!莫非你不交配?你和那細皮嫩肉,大奶子大屁股的飛星就不交配?說起那小**,可浪得緊哩,她不但喜歡同你交配,連‘癩蛇’都玩得她滿床飛!”
  毒魄並不生氣,一點不生氣,甚至臉上還漾起一抹怪異的笑痕。
  “‘癩蛇’和她玩得滿床飛,你看到了?”
  閻四姑咧開血盆大口,好一副幸災樂禍的德性:
  “何止看到了?好叫你這孝子賢孫得知,當時老娘就在旁邊,他們的每一個動作、每一次接觸,包括兩個人身上各個部位特徵,老娘我都看得清清楚楚,還扯腿按背,不時替‘癩蛇’幫上一把,指點指點他的姿勢……”
  毒魄雙眼半合。
  道:
  “很好玩,嗯?”
  閻四姑磔磔獰笑:
  “好玩極了,姓毒的,可惜飛星那浪蹄子已經死透爛光了,要是不然,叫‘癩蛇’再和她玩一遍給你看,包管精彩百出,引你口水都流出來!”
  毒魄端詳看閻四姑那張無鹽似的面孔,安安閒閒的道:
  “你知不知道,我此刻在想什麼?”
  閻四姑惡狠狠的道:
  “我怎麼知道你在想什麼?”
  毒魄道:
  “我在想,閻囚姑,歷史即將重演,報應就在眼前;飛星所經歷的一切過程,都會在你身上重新應驗,分毫不爽。”
  閻四姑兇性大發,囂叫如狼:
  “姓毒的王八羔子,只要你有這個能耐,老娘陪你玩個痛快!”
  毒魄握在右手上的“祭魂鉤”斜斜舉起,套於腕間的銀鏈閃泛著冷硬的寒光,他目注對方,神色木然,不帶了點七情六欲的反應。
  又往後退了幾步,閻四姑掀開上衣,一翻手,掌中已多出一條赤紅似的彩帶,帶長一丈二,寬約五寸,猩紅油亮,略微抖動,還反映起一層層的波光,但毒魄明白,那不是波光,乃是密織於上、細若絨毛般的倒勾刺!
  閻四姑眉毛倒揚,雙目宛若噴火,臉孔上的橫肉繃緊,齜開滿嘴黃牙,真和一頭蓄勢攫取獵物前的野獸沒有兩樣!
  毒魄的聲音自唇縫中迸出:
  “你的時辰到了,閻四姑。”
  狂吼一聲,閻四姑猛一頭衝了過來。
  毒魄的“祭魂鈞”斜舉未動,人也挺立未動,他的經驗告訴他,敵人這種當頂衝撞的架勢,大多只是虛招,真正的煞著則暗藏在虛招的後面,那才是須要預防及破解的。
  果然,閻四姑衝到近前的距離,身子驀地躍起五尺,一道赤芒自她手裡暴射毒魄。
  休看這是一條彩帶,出手之下,卻勁道十足、破空有聲,其來勢之強烈,決不亞於任何堅硬的兵器!
  等待的便是這一刻 毒魄雙肩微晃,人已滑出一步,寒光有若突進的電火驟閃。
  “突”的一聲,當頭而至的彩帶已被削落三尺多的一段。
  失去一截的彩帶並沒有因此萎縮或垂軟,在被削落的帶子尚未沾地之前,它的剩餘部分忽然急速扭轉,仿著一條受傷的怪蟒在撲騰,於是,彩帶立時絞合成一股。倏顫猝偏,快比石火般點戳向毒魄腦袋!
  毒魄的反應,居然是最出人意料、最匪夷所思的一種反應。
  他不躲不避,更不以兵刃格拒,就這麼身形長起,拿自己的額頭迎了上去!
  閻四姑雙目圓睜,哈聲吐氣,越發運足全功,加力推送手上的彩帶。
  動作的運展迅捷至極,雙手的接觸,在一邊催勢前挺、一邊有意上迎的情形下,就更快得無可言喻了。
  僅是瞬息之間,時空的距離已從兩人的當中剔除!
  閻四姑咬牙挫齒的聲音粗碾可聞,她噴著氣,張大鼻孔,連嘴巴都更大了。
  彩帶隔著毒魄的腦門只有寸許,寸許的長度,不過是一指多寬,不過是兩只筆管並排的闊幅,差不多三四粒米殼的直徑吧。”
  他就在如此短促的空間輕輕偏頭,大約偏開了巴掌左右的一點隙距,彩帶幾乎是貼著他的面頰掃過,強勁的力道沾肌著膚,雖未觸實,也和挨了一記耳光般的火辣!
  “祭魂鉤”割裂空氣,由下往上飛斬,鋒刃映炫著秋水似的冷芒,湊合著雙方這等接近的距離,趕巧等著敵人式竭招老的破綻,靈快至極的做了四次彈跳旋回,而四次挑砍,表面上看,竟若融入一刀的光華流暢中!
  閻四姑聲同破鑼墜地,發出那麼刺耳的一聲嗥號,胖大的身軀重重摔下,四仰八叉的擺在道路上,渾身上下的肥肉猶自不住抽搐!
  肥肉還在抽搐,就表示這個婆娘尚未喪命。
  不錯,毒魄並沒有即時要她的命,毒魄只割斷了她雙肩雙足的主筋,使她不能動彈而已。
  舉凡是一個健康正常的人,對於任何肉體的痛苦便相當敏感,破一塊皮、流兩滴血,都會覺得不適不安,逞論斷了雙肩雙足的主筋?
  閻四姑的身子絕對健康正常,因此,痛苦就迫使她忍不住呻吟起來。
  毒魄先不搭理閻四姑,他站在那裡,目光炯亮的向四周搜視,期待著新的情況的出現
  他說過,“鬼王旗”的人不是白痴,必然會藉著閻四姑的恩怨關係,拿她為誘餌設計反撲,但事實卻又擺在腸前,除了閻四姑單人匹馬的打橫於此,硬是再沒有警兆發生,莫不成,“鬼王旗”的人真是白痴?
  又等候了一會,仍舊不見敵蹤,非但不見敵蹤多來路上甚至出奇的連第二個行人都未看到。
  陽光暖洋洋的映照大地,氣氛透著難以言傳的邪異。
  閻四姑五官歪曲,唇角淌著口涎,她一邊呻吟、一邊叫嚷:
  “毒魄……姓毒的……你個黑心肝、殺千刀的雜碎,你要夠種,就一刀取了我的命去,不想你卻陰狠到這步田地,斷了我手足筋脈,把我整成殘廢……我是不行了,你朝後也決沒有好日子過……”
  毒魄收回視線,以那等令人不寒而慄的眼神瞧向閻四姑。
  緩緩的道:
  “你以為,我們彼此之間的仇恨,到這裡就算結束了麼?”
  身子抖了抖。
  閻四姑猶持強裝好漢:
  “不算結束,又怎麼樣?”
  毒魄居然笑了笑 閻四姑的感覺裡,那笑容中卻似漾著血光:
  “我記得你說過,只要我有能耐,就陪我玩個痛快,好像‘癩蛇’與你,也和飛星玩得那麼痛快一樣,現在,你是否有意實踐諾言?”
  閻四姑驚恐的大叫:
  “你,你想幹什麼?!”
  毒魄道:
  “問得好,閻四姑,我想幹什麼?只要你回想一下,你和‘癩蛇’對飛星幹了些什麼,就不必我再贅言答覆你了。”
  閻四姑大概慌亂過度,一時竟想豁了邊:
  “姓毒魄的,打開天窗說亮話,你待和我玩,也用不著把我弄得血糊淋漓的不能動彈,老娘我早不是黃花大閨女了,跟男人辦那種事,如同家常便飯,你若是先講明白,何須開打?老娘包管跟你走 ”
  毒魄壓住了胃部突然湧起的一陣翻騰,深深吸了口氣,才冷漠的道:
  “我有另外一套玩法,閻四姑。”
  閻四姑喉頭拉起“呼嚕”“呼嚕”的痰響,籲籲喘息:
  “不管你想怎麼和我弄,如今我有傷在身,只怕樂合不起來……”
  毒魄的臉色有些泛白,緊握“祭魂鉤”把柄的右手五指也因為太過用力而顯得指節突鼓透青,他的語調緩饅,但十分清晰:
  “我們是有另外一套玩法,閻四姑,但你這頭母豬、淫狗,你這個花癲、蕩婦,卻最好先搞清楚,那不是你想像中的苟合,不是你預期下的歡好,你的骯髒、污穢、下賤、無恥,對任何一個有志節的男人來說,都形成一種玷辱,都似一種惡瘡,你的思想行為如同瘟疫,你完全沒有人心人性,所以,我們會有一套玩法,將玩得你死去活來、玩得你遺羞千古於天下!”
  呆窒了一會,閻四姑破口大罵:
  “毒魄,姓毒的,你個瘋子、變態、臭潑皮,你竟逗著老娘做耍子?我操你的六舅,你嫌我?我他娘還看不上你哩,什麼東西……”
  毒魄不再說話,走上前去,伸左手扣住閻囚姑的衽襟,奮力往路邊的斜坡下拖。
  閻四姑本能的掙扎著,發出那等不似人聲的嚎叫:
  “你要幹什麼?毒魄,殺人不過頭點地、你休想折騰老娘……”
  拖一頭豬似的把閻四姑拖到路邊,毒魄飛起一腳踢在這娘們肥厚多肉的屁股上,但是抓緊在領的五指卻不放鬆。於是、裂帛聲驟響,閻四姑的花花上衣便應聲扯脫,順著雙臀褪滑出半個又肥又黑又粗渾的身子來。
  閻四姑的前胸也戴著肚兜,敢情還是桃紅色的呢、肚兜上繡著一對淺綠的戲水鴛鴦,幾縷流波映襯下,鴛鴦果真像在劃動。
  毒魄卻不管這些,再一揚手,肚兜被扯落,展露出閻囚姑一雙碩大但下垂的乳房,這雙巨大的乳房在閻四姑胸前不停搖晃,令人難過的是,竟沒有一點綺麗激情的氣氛!
  任是閻四姑一向凶悍潑辣慣了,此情此景,亦不由心寒膽顫,羞惱交加。
  她有意稍做掩遮,奈何力不從心,喉嚨裡更像噎進了一把沙:
  “毒魄……姓毒的……你行事不能這麼狠,這麼絕……我好歹是個女人,你豈可如此糟塌我?”
  毒魄生硬的道:
  “飛星也是個女人。”
  閻四姑身上的贅肉抖索著。
  哀聲央求:
  “你高抬貴手,毒魄,你明鏡高懸,冤有頭,債有主,害死飛星的不是我,姦淫她的人也不是我,全是‘癩蛇’逼得她嚼舌自盡的……”
  毒魄由上俯視著閻四姑,臉龐的肌肉宛似凝岩:
  “這沒有什麼區別,飛星總是死了,你們動手殺害她,或她被逼自絕全是同一結果,飛星是因為你們的凌虐污辱才死的……”
  閻四姑涕泗橫流。
  直起嗓門幹嚎:
  “毒魄,你行行好,饒了我吧……我也是奉命辦事,身不由己啊,我們頭兒商鰲親口交待,我不能不應付……我發誓,當初絕對沒有逼死飛星的意思……”
  微微搖頭。
  毒魄道:
  “但是,飛星死了。”
  閻四姑叫著:
  “那是意外,毒魄,那全是意外啊……”
  毒魄右手上的“祭魂鉤”猝然閃炫,就那麼準、那麼穩、又那麼快的從閻四姑的腰際部位削割下去。
  但聞“嗤”的一聲,閻四姑的羅裙加上褻褲業已被劃成兩半,齊著左右大腿掀展,妙的是,不曾傷到肌膚分毫。
  現在,這位“丈二紅”的身子完全是赤條條的了,和飛星當日被他們剝得一絲不掛的情形決無二致、唯一的迥異之處,是閻四姑的胴體難以與飛星相提並論 渾身上下累累的贅肉,粗糙的膚面,點點黑斑似的毛孔,實在引不起人們多少遐思,尤其對毒魄而言,簡直就像一大塊腌髒的腐肉!
  事憎演變到這一步,閻四姑才算徹底明白了毒魄的心願,也搞清楚了毒魄口中所謂另一種玩法的真意 她不禁由腑臟之內驚栗了,毒魄果然是說到做到,要令她“遺羞千古於天下”!
  閻四姑本人亦是個歷盡滄桑、飽經世故的老江湖,無論觀言察色、或對事務的反應,自有她的歷練與審定。
  眼前,她已悲哀的發覺,毒魄心如鐵石、誌念早決,她這一劫,十有八九是逃不過了!
  死亡的恐懼,生命的不甘,受製的羞辱,齊湧交匯,突兀激起閻四姑一陣發狂的衝動,她全身驟然痙孿,口出白沫,狼哭鬼號也似拼力嘶叫:
  “救命啊……救人啊……‘鬼王旗’的兄弟、‘豹房’的伙計們,有誰來救救我啊……
  毒魄這天打雷劈的畜牲,要將我先姦後殺哪……他剝了我,大天白日之下,就待強暴於我 嗷……”
  後面這“嗷”的一聲,是憋氣窒息的尾音,因為毒魄連系於“祭魂鈞”上的銀鏈便在此刻抖出,怪蛇般纏繞上閻四姑粗短的脖頸,緊勒緊扣,深陷入肉!
  毒魄雙手握牢刀柄,開始拖動閻四姑的軀體走向土坡下面,閻四姑身形肥重,纏繞在她脖頸間的細韌銀鏈著力極大,兩端繃得筆直,毒魄躬背拖扯,倒有幾分像是老牛犁田的架勢了。
  身子沿著土坡往下滑,拖出一條歪曲婉蜒的痕印來,閻四姑起先還在掙扎,還在扭動,不一會兒便寂然無息,全身癱軟,四肢箕張,赤裸裸的胖大身軀頭下腳上的朝著坡底緩緩滑行,有如屍變,情景委實恐怖。
  來到坡下,毒魄連正眼也不向閻四姑的身體瞧上一瞧,右腕疾振,纏繞在閻四姑頸項間的銀鏈已倒旋數轉,反彈而回,然後,他大步走開。
  用不著再去檢驗閻四姑的尸身,毒魄深知他出手之下的力道、分生分死,全在他的掌握之間,他非常肯定,閻四姑絕對不會是個活人了。
  殺掉閻四姑,算是替飛星報了部份的仇,但是,毒魄此時的心情卻毫無快意,相反的,他越覺沉鬱躁悶,有一股說不出的翳窒壅塞胸膈,以至連上坡的步履都顯得那麼滯重了……
  剛攀至土坡的半途,毒魄忽然感到心神一陣不寧,頭皮也有些涼涼麻麻的反應,隱約中,似乎有些無形的尖銳念力向他身上集中 直覺立刻告訴他,這不是精神邊敏,只怕又有危機出現在前。
  不錯,人都有第六感,尤其如毒魄這種經常刀頭舔血,陰陽界上打轉的角色,第六感更特別靈驗。
  當他仰起頭來探視,上面的道路坡邊已緩緩出現了七條人影,七條鬼魅似的人影。
  瞇著雙眼,毒魄一邊打量那七個一字排開的不速之客,腳步一邊向著對方緩慢挪近,他行道江湖多少年,懂得一項定則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面對現實而因應其變,方為上策。
  商鰲仍然是那麼瀟灑,那麼儒雅,粉面朱唇,一派斯文。
  他閒閒的背負著雙手,以一種欣賞的、友善的微笑迎接毒魄,看不出他有絲毫敵意或惡意。
  落後商鰲半肩排立著的六個人,毒魄倒認出了三個。
  一個是面孔狹長鐵青,形色陰寒冷木的“癩蛇”崔秀,崔秀的臉頰上還貼著膏藥,脖頸也似有些僵直,從他的外貌特徵以及附加的這點零碎上,自然不難識別。
  此外,猴頭猴腦的方久壽亦在行列之內,至於那半截鐵塔似的大塊頭,用不著猜,毒魄便知道乃是“山獅”裴佔九無疑!
  其餘的三位,一個是又幹又矮、臉似桔皮的小老頭,這小老頭穿著一襲寬長的灰衫,下襬拖地,配著他賊嘻嘻的一副笑顏,竟有幾分滑稽的感覺,挨在小老頭身邊,是個清 高躬,表情嚴肅的中年人物,另一位,大概數他年紀最輕,約莫二十四五歲的樣子,身材粗壯結實,眉宇之間,滿溢精悍之氣,以外度內、這小子八成是個拼命三郎型的角色!
  來在相距六七步的地方,毒魄站定,右手上的“祭魂鈞”垂指向下,毫不晃動。
  於是,商鰲往前迎上一步,這位有“六臂人魅”之稱的“鬼王旗”“豹房”首腦,先是溫文有禮的施了一個長揖,然後才笑容可掬的開口道:
  “在下商鰲,如果我沒有看走眼,尊駕想必是毒魄毒兄了?”
  毒魄抱抱拳。
  道:
  “不錯,我是毒魄。”
  商鰲和顏悅色的道:
  “久聞毒兄大名,恨來識荊,多次探訪,又失之交臂,陰差陽錯之下,直到今日方得拜謁尊駕,也真叫不容易了……”
  毒魄淡淡的道:
  “你找我,我知道,商頭兒,說句實話,我是故意躲著你的。”
  “哦”了一聲,商鰲的樣子十分誠懇:
  “其實這又何必?問題既已發生,就該面對面的商議解決之道,忌諱不見,便難免誤會越多,更添枝節,設若毒兄早和我們碰過頭,大家開誠溝通,相信這些麻煩很久以前就已擺平了。”
  毒魄沒有吭聲,他懶得解釋自己的心態與立場、更不願贅言商鰲所謂的“麻煩”已決不僅僅只是“麻煩”而已,這是“仇恨”,血淋淋的仇恨、不共戴天的仇恨,雙方打的乃是個解不開的死結,除了血債血償,以眼還眼,根本就沒有“擺平”的可能,他不相信商鱉會認不清這一點!
  微拂衣袖,商鰲又笑吟吟的道:
  “有件懸案,還要請毒兄指點指點,也好叫我們對上頭有所交待 ”
  毒魄道:
  “且請明示。”
  商鰲略略放低了聲音道:
  “我們旗主的嫡親妹妹狄水柔狄姑娘,前不知為什麼原因,被毒兄你請了去,旗主得悉之後,當然免不了擔心,特地囑咐我們向毒兄提請關照,還有三個疑問,要煩毒兄見告;其一,狄姑娘如今人在何處?情況如何?其二,毒兄究竟為了什麼目的強請了狄姑娘去?其三,何時何地,可以釋回狄姑娘?”
  毒魄笑了笑。
  道:
  “看情形,我要否認不是我幹的也不行了?”
  商鰲正色道:
  “明人面前不說暗話,毒兄,我認為在這個問題上爭執就欠缺意義了,我們若沒有十足的把握,豈敢朝毒兄你的頭上栽誣?”
  毒魄慢慢的道:
  “好,我可以回答你這項疑問,第一,狄姑娘現在一個山明水秀,環境非常清幽的所在,日常起居,舒適安和,且有專人服侍,她的心情開朗,精神愉快,行動完全自由,並無任何限制;第二,狄姑娘之所以願意隨我而去,乃是要追求一個理想、一個目標,實現她對幸福的憧憬,創造一個美好的未來;第三,她恐怕不會回來,因為她自己不打算回來,她已經是個生理心理皆臻成熟的女人,有關如何尋找她永遠的寄託、肯定後半世的依歸,自有其個人的選擇與衡量;商頭兒,這樣答覆,希望你尚能滿意……”
  沉默了好半晌。
  商鰲搖著頭道:
  “不,毒兄,我不滿意,一點也不滿意,事實上,你等於什麼也沒有告訴我:天底下山明水秀的地方很多,不知你是指的何處?而狄姑娘是否像你說的那麼樂不思蜀亦大有疑竇,因為照常理常情判斷,這樣的發展大不可能,此外,她到底要追求什麼理想、什麼目標、創造什麼樣美好的未來?莫非以‘鬼玉旗’的力量還滿足不了狄姑娘的心願?
  再則,她不打算回來,是找到哪一種寄託、哪一樣依歸才如此深深吸引住她、甚至連胞兄、連以前的家都不要了?毒兄,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我們不敢苟同,除非你讓我們和狄姑娘見面,親口問過她,聽她的說法方可做為定論……”
  毒魄道:
  “商頭兒,你不相信我?”
  商鰲沉聲道:
  “這不是我相不相信的問題,而是一個正常人應有的分析力與我該如何固報上頭的問題,毒兄,假設我把你的這一番話照轉上去,勢必傳為笑柄,旗主就算不革我的差,一頓狗血淋頭的臭罵只怕免不了!”
  聳聳肩,毒魄道:
  “抱歉,商頭兒,真的很抱歉,因為我所能說的,也就僅是這些。”
  注視著毒魄,商鰲輕輕的道:
  “毒兄,看情形,你對我們狄姑娘用情極深?”
  商鱉的這句話,早在毒魄預料之中,因而他從容不迫的道:
  “商頭兒,狄姑娘頗為我所尊重,但是,我對她並未‘用情’她對我亦無情,我們之間,是另一種關係,你可別弄岔了。”
  沉吟了一下,商鰲神色不變的道:
  “如此說來,夾在中間的尚另有其人?這個人才是涉及狄姑娘被擄的癥結人物……”
  毒魄閉口不言,他不願意留下任何可資追循的線索給對方,他十分明白、商鰲是個頗為精明難纏的角色,這種人,往往聯想力豐富,具有觸類旁通的特性,只要被他看出一點端倪,事件就會擴展到你的六親九族!
  微微一笑,商鰲接著道:
  “毒兄,能否見告此乃何人?”
  毒魄道:
  “商頭兒,不可說。”
  商鰲皮裡陽秋的道:
  “毒兄強請了狄姑娘,卻又不是為了自己,那麼,自然是為了另一個人,這個人能夠委託毒兄你去進行此事,則與閣下的淵源必不尋常,至少亦是極為親密的關係,嗯,這人會是誰呢?”
  毒魄不以為意的道:
  “你可盡去猜,商頭兒。”
  眉心皺一皺,商鰲隨即又展顏笑了:
  “每個人有每個人的交往,更各具隱密或公開的牽連,加以我對毒兄的情況亦非很熟,叫我漫無頭緒的去猜,卻是難了……”
  毒魄道:
  “有關這樁公案,商頭兒,我的話只能到此為止。”
  商鰲不溫不惱的道:
  “那個人是誰,毒兄果真不肯見告?”
  搖搖頭,毒魄道:
  “很抱歉,商頭兒。”
  商鰲慢條斯理的道:
  “也罷,我們暫且把這件事擱一擱,回頭再論,現在讓我們進入第二個題目,毒兄,你把我的手下閻四姑給宰啦?”
  毒魄當然沒有否認的必要,他乾脆的道:
  “屍首就在土坡下面。”
  商鰲的表情間沒有一絲半點悲哀或憤怒的反應、就好像此刻他所談論的乃是一個與他完全無關的陌生人,自然不涉情緒:
  “說起來,毒兄,閻四姑也算咎由自取,這婆娘和什麼人不好去結梁子,卻偏偏招惹上你?平日下我不知告誡了她多少遍,勸她多收斂,持謙和,遇事三思萬勿衝動毛躁,她愣是陽奉陰違,聽不入耳,現在可好;自己遭了殺身之禍,還替我們帶來麻煩,少不得要為她身後收拾爛攤子……”
  毒魄古並不波的道:
  “商頭兒,你一定明白我是為什麼要殺閻四姑吧?”
  商鰲嘆了口氣:
  “我明白,是為了你的女人飛星。”
  毒魄靜靜的道:
  “不錯,閻四姑與你的另一個手下害死了飛星,而且,在逼迫她自絕之前,百般凌虐,更橫加好辱,這個理由,我想夠得上閻四姑償命了。”
  連連點頭,商鰲竟非常同意:
  “應該應該,太應該了,這兩個不識大體、擅作主張的混帳東西,為了他們這檔子醜事,叫我受儘上頭的數落,人前人後挨了不少冷嘲熱諷,怪只怪他們獨斷專行,未照我的諭令行事,才捅下了這麼不可收拾的漏子……”
  毒魄道:
  “聽說,那天晚上是商頭兒親自帶隊指揮?”
  商鱉一派坦誠的道:
  “正是由我帶隊指揮,不過,我可決沒有要他們如此胡整亂作,我只交待他們向飛星姑娘查尋你的下落,手法上務須斟酌衡量,不得逾越,誰知道他們兩個竟闖下這等大禍!等我聞報之餘,可恨已難以補救………”
  毒魄笑了笑,道:
  “的確是難以補救了,商頭兒,世間之事,有許多是只能錯一次的,一錯之後,便遺恨千古。”
  商鰲神色凝重的道:
  “老實說,毒兄,我之特地向你提出解釋,並非要請你寬諒,因為事情既已發生,便無可寬諒,我只是希望你能了解其中真象,明白當時各人的立場,責任上,我們絕對承擔!”
  毒魄道:
  “我們彼此都有責任承擔,商頭兒。”
  商鰲沉緩的道:
  “你很實在,毒兄,所以我也實在,對狄姑娘、時閻四姑的死,你有責任,對飛星姑娘,我們也有責任,雙方既不能出之於寬諒,就只好以道上的傳統方式解決,我想,毒兄你明白我的意思?”
  毒魄頷首道:
  “明白,商頭兒,我非常明白。”
  商鰲的目光向土坡下瞥了瞥,這次的笑,有點不大自夥。
  “許是毒兄對閻四姑的仇恨太深,我認為毒兄下手的方式,頗值商榷,好歹她總是一個女人,用這樣的法子對付她,未免有欠厚道 ”
  毒魄的唇角抽搐了一下:
  “商頭兒說得是,何止有欠厚道,這樣的手段,足堪稱為苛毒殘酷了,在我這大半生裡,尚是頭一遭用此等形式去懲罰一個人,不過,前車有轍,我只是循例行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而已,如果商頭兒記憶力好的話,應猶記得飛星是怎麼個死法……”
  商鰲頓窒須臾,乾笑著道:
  “毒兄真個恩怨分明,這叫一報還一報了?”
  毒魄道:
  “尚未還盡,商頭兒。”
  商鰲氣定神閒的道:
  “所以,我們給了你眼前這個機會。”
  毒魄看一眼商鰲背後並立著的六位仁兄,當他的視線掃過“癩蛇”崔秀的西孔時,崔秀沒有任何反應,就像他根本不認識毒魄,也和毒魄之間從來未有瓜葛似的,倒是猴頭猴腦的方久壽忍不住脖子一縮,帶幾分不安的模樣;商鰲伸手往後一指,跟著道:
  “毒兄,我知道你對我們‘鬼王旗’沒有好印象,尤其對‘鬼王旗’‘豹房’所屬的人更加深惡痛絕,為了省你的功夫,能使你一償宿願,我索性把‘豹房’的大部分人手都帶了來,也好讓毒兄你挑揀著夾磨,有冤報冤,有仇報仇。”
  毒魄當然清楚姓商的所說全是反話、分明要以眾凌寡,以多吃少,偏偏還兜著圈子佯賣交情,他甚至此刻便可斷定,即將來臨的這場拼殺,對方十成十不會按照江湖規矩出陣 梢稍躬身,他道:
  “多謝商頭兒的一番美意,我總然盡力而為就是。”
  商鰲露齒笑道:
  “把式上有句話,所謂‘當拳不讓父’,稍停過招,尚請毒兄無須客氣,不必留情,也好叫他們見識見識真正的絕學!”
  毒魄道:
  “商頭兒謬譽,我是愧不敢當,但一朝動手。事實上亦恐難兩全,商頭兒能包涵,我這裡先謝過了,此外,上場之前,我有兒句話,不知是否問得?”
  商鰲:
  “請說,請說,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瞧商鰲這一番殷勤,骨子裡的意思,似乎篤定吃穩,已把毒魄看做一個死人了,否則,還有什麼理由使他對當前的強敵如此大度呢?
  毒魄管自發問:
  “前些日,你的一名手下叫崔秀的,曾在‘後山溝’一家妓院裡遇襲,這件事,姓崔的逃生之後,可向商頭兒報備過?”
  商鰲一笑道:
  “當然會向我報備,而且,經過研判,我們馬上就確定狙擊他的人必屬尊駕無疑--毒兄,我們沒有猜錯吧?”
  毒魄面無表情的道:
  “完全正確,大概因為崔秀的遇襲,從而亦令各位聯想到閻四姑可能會遭至相同的命運,是以將計就計,拿閻四姑為餌,引我出現?”
  翹起大拇指,商鰲贊不絕口:
  “高,高,毒兄見解高超,析理明確,我幾乎懷疑在我們商議此事的時候,毒兄你也親臨現場啦!”
  毒魄又朝下問:
  “商頭兒,你們既然有這個計劃,更且實際付諸於行動,就大可不必將閻四姑先為犧牲,獲餌誘敵的法子多得很,為什麼卻採用了這一條?”
  商鰲笑道:
  “問得好,毒兄,容我慢慢道來;崔秀被襲的事,經他向我稟報之後,我只讓‘豹房’裡四個人知道,這四個人就是我、‘月下風’阮無影、‘子母環’餘良,以及崔秀本人,而商討對策,決議行動方案的也是我們四個,‘豹房’其他的伙計,都未在事先透露消息,因此他們通通不曉得行動的內容,甚至不曉得將有這趟行動,當然,其中也包括了閻四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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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5:37 PM

第16章 豪勇懾兇魅

  毒魄揚著眉道:
  “你連閻四姑都未知會一聲?”
  商鰲宛如在與他的者友或同夥分析事理,講得十分仔細、中肯:
  “怎麼能知會閻四姑?你要明白,閻四姑向來粗魯毛躁、性情衝動、腦子裡紋路也不多,決不是一個沉得住氣的人,在這次行動裡,卻偏偏她是主角,完全要靠她才能把你引誘出來,如果一朝讓她獲悉事情真相必然免不了神情緊張,舉止失常,說不定臨場畏縮都不足奇,而毒兄你又是多麼精到老辣的角色?稍露破綻,便躲不過你這一雙利眼,你要心裡起疑,還會現身上當麼?是以最妥切的法子,就是根本不讓閻四姑知曉此事的來龍去脈,尤其不可被她得悉她在行動中的重要性,她什麼都不知道,表演起來必則流暢自然,無懈可擊了………”
  毒魄不禁搖頭輕咽:
  “你們怎麼不尾隨其後或隱身左近護著她呢?這也一樣可以引我出來 ”
  微微一笑,商鰲道:
  “不然,毒兄,我們不能冒這個險,無論多高明的追蹤、多隱蔽的跟躡,都須在近距離內方可奏效,此亦是暴露行跡的最大致命傷,我們沒有忘記我們的對手是誰,我們必須給他較高的評價,所以我們採取的乃是萬全的方法,只在絕對安全的遠處吊綴著閻四姑,用‘聽地術’探測她乘騎的青驢蹄音,藉以預估她行程的狀況,我承認這並不是一種精確的法子,但較可收掩護之功,事實證明,我們的苦心策劃,未曾白費……”
  毒魄道:
  “除了閻四姑的一條命。”
  商鰲大笑道:
  “她那條命算我們送給你的吧,毒兄,再說,閻四姑這也是犧牲小我,成全大我呀,‘鬼王旗’的功勞簿上,少不得會替她記一筆!”
  毒魄低沉的道:
  “商頭兒,你的確是個人物!”
  拱拱手,商鱉道:
  “好說,好說。”
  下指的“祭魂鈞”慢慢舉起,毒魄的視線隨著鋒刃角度的移動跟著移轉,他似乎十分在意出手式的姿態與方位,仿佛正做著精確的校對……
  商鱉臉上的笑容不變,但那看得出藏在笑容後面的那一種惕戒 儒雅灑脫只是他外表的掩飾,真正的商鰲,乃是個極工心計、狠辣無比的人物!
  毒魄冷冷的道:
  “商頭兒,用什麼形式開始?”
  商鱉溫文有禮的道:
  “我們的人都在這裡了,毒兄,你看中哪一個,便隨意挑選吧。”
  毒魄非常清楚一個事實,儘管商鰲嘴裡說得好聽,一旦開始廝殺,他挑某一人或挑全體並無分別,到頭來,對方必定是“並肩齊上”一場混戰,所以,他不如動手之前,先落得大方:
  “商頭兒,我不便僭越,還是由商頭兒指派貴方人馬出陣吧 當然,人數上無須限制,多兩個少兩個都行!”
  商鰲望著毒魄一笑:
  “毒兄,我不得不承認,你的確是個頗為識相的人!”
  毒魄學著商鰲先前的語氣客套著:
  “好說,好說。”
  口過頭去,商鰲提高了嗓門道:
  “我和毒兄的話,你們都聽到了,哪一個有這種勇氣,先站出來向毒兄領教高招?”
  六個站成一排的人,似乎早有默契,不待商鰲問第二次,那又瘦又幹,臉著桔皮的小老頭已笑嘻嘻的站了出來。
  商鱉眨眨眼,道:
  “無影,你一把年紀了,莫非活得不耐煩,還想拔這個頭籌?”
  小老頭齜著牙道:
  “回頭兒的話,不論什麼事,總得有人去做,拖拖拉拉,不是辦法。”
  商鰲半側過身來,向毒魄道:
  “這一位,也是我們‘豹房’的獵手之一,號稱‘月下風’,名叫阮無影……”
  毒魄打量著對方,沒有說話,從這人的體形及名號來看,他能斷定必然是一個在提縱術上有特殊造詣的高手。
  阮無影挽起過長的衣袖,衝著毒魄抱了抱拳:
  “若有冒犯之處,尚請包涵。”
  毒魄道:
  “彼此。”
  這時,列子裡的年輕人大步踏出,聲粗氣足的道:
  “不是說多兩個、少兩個都沒關係麼?頭兒,讓我也補個數吧!”
  商鰲笑道:
  “我就知道少不了你來湊熱鬧,莊烈,你要搞清楚,這可不同於尋常時的相互餵招!”
  叫莊烈的小夥子胸膛一挺:
  “頭兒放心,我自有分寸。”
  商鰲眼珠子轉向毒魄:
  “毒兄,你怎麼說?”
  毒魄無所謂的聳聳肩:
  “我已經表明過我的態度了,商頭兒。”
  舉步往一邊走開,商鱉又對他的兩名矚下再加叮嚀:
  “你們的對手可不是等閒之輩,閻四姑即是例子,如何發揮所長,臨機求變,就要看你們自己了……”
  阮無影賊笑著道:
  “萬一打不過,躲還躲得起,頭兒,你寬念啦。”
  龐烈卻一言不發,雙手伸入懸掛於大腿兩側的布袋裡,當他的手掌從布袋中縮回,已經各戴上一隻手套、軟牛皮製的手套,黑色的皮底上嵌綴著銀光閃閃的錐釘,看上去十分霸道!
  負手於旁的商鰲適時開口引介:
  “莊烈,‘黑手印’莊烈。”
  阮無影笑嘻嘻的從腳下靴筩子內摸出一柄蛇形匕首來,匕首小巧細窄,卻異常鋒利,光華伸縮,竟泛著一抹暗青!
  毒魄相當注意阮無影手上那柄蛇形匕首 人瘦小,加上兵刃輕巧,兩項合在一起,表現的意義就是陰毒了。
  直點著頭,阮無影道:
  “毒老兄好眼力,不惜,我這柄傢伙上淬得有毒,這種毒,呵呵,比你還毒!”
  毒魄生硬的道:
  “傢伙毒不算什麼,要看使用傢伙的人夠不夠毒,阮老兄。”
  站在路肩的商鰲,仰臉看了看天色,大聲道:
  “辰光不早,毒兄,可以開始了吧?”
  毒魄輕輕淡談的道:
  “當然,商頭兒。”
  阮無影慢騰騰的挪步往右走,而莊烈則往左繞,商鰲站在路肩,其餘囚人也不露痕跡的向四周分散,無形中,一個包圍的陣勢業已隱隱結成。
  毒魄仍以原來的姿態挺立原地,他的目光沒有跟隨兩名對手而移動,他只平視向前,眼角底的感應,已足夠他了解敵人的動向。
  首先發難的人是莊烈,“黑手印”莊烈。
  他的兩掌驟合,仿著響起了一聲霹靂,但霹靂僅是聲東擊西的手段,身形下塌,掌沿已快刀似的斜劈毒魄的雙脛。
  此刻、阮無影沒有動作,仍在繞行、
  毒魄雙腳交錯,後移一步,單只一步,莊烈下塌的身形藉著落空的掌勢猛然長起,掌臂拋成兩輪半弧,力道強勁的分擊毒魄下頷、前胸。
  這一次,毒魄往右側斜滑了一尺,也僅有一尺。
  莊烈揮擊的強勁掌力剛剛拂面卷湧,毒魄已敏銳的感觸到另有一股空氣衝背而來,來得快極了,幾乎就在他驚覺的同時,已經有了衣衫上的反應!
  於是,“祭魂鈞”便貼著毒魄的左脅,以直角往後暴斬,由於刀力太過迅疾,映入人眼的只是一抹流芒的掣閃,光起光斂,傳來阮無影一聲怪叫。毒魄的“祭魂鉤”又已回到原來的位置一似乎他從來就沒有移動過!
  阮無影的人已在丈許之外,臉色煞白,身體微徽搖晃,左肩連胸,赫然翩綻了一條半尺長的血口子,殷赤的鮮血浸透前襟,正在逐漸往下擴染……
  等到莊烈旋回過來,面對的仍舊是毒魄未曾改變的出手式,現在,他已感覺到了那股沉重的壓力,斜舉的彎刃眨著冷眼,以那樣的角度,便恍如囊含了附近的每一寸空間,最可怕的,還是它的來勢虛幻莫測!
  阮無影如今可笑不動了,他喘息了俄頃,又咬著牙往上湊近,腳步略見踉蹌之外,手握的匕首也有點顫抖,顯然他挨的這一刀傷得不輕。
  一側,商鰲沉著臉發話:
  “你還挺得住麼,無影?”
  吸了口氣,阮無影倔強的道:
  “沒有問題,頭兒,這點小傷算不了什麼!”
  商鰲不再言語,卻向其餘的四名手下使了個眼色。
  毒魄依然卓立如山,神情冷凝,誰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盤算什麼。
  突兀裡,莊烈躍起空中,兜頭一個筋斗翻落,雙掌串連成如蝠翼般翩飛的掌影,帶著削銳的勁道由上向下卷罩!
  “祭魂鉤”倏然跳動,就是那麼輕輕的一跳,刃口的光華便若暴漲的河水,波波溢展,浪花翻疊,無聲無息的驟而鋪成了晶瑩透剔的一片!
  莊烈的攻勢雖快雖猛,卻遞不進那一片湧盪的寒光裡 他自是明白,光質的形象並構不成威脅,要命的是組合成這片光彩的本身,那不是別的,可全是由鋒刃的快速運轉銜接方才具有的效果,沾上一記,如何得了?
  雙臂揮舞,曲腰縮腿,莊烈吐氣開聲,整個身子往後反彈,他的應變不可謂不快,但是,毒魄的動作卻要比莊烈更快。
  凝鋒於頂,表面上看是一種單純的守勢,實則乃毒魄所布下的一個陷阱,他早已預知敵人在遭遇到這樣的情況時,可能會採取的幾種動作,莊烈的表現,正是他判斷的結果之一,他打定主意,就拿此人祭鈞!
  正在莊烈的身形往後彈起的剎那,原本凝鋪為一片的光芒淬然斂聚為一束,變似長虹、又如匹練,發出恁般尖厲的破空之聲飛卷繞射,幾乎冷芒乍眩,已灑下漫天的血雨,散漾陣陣的腥霧,而血滴沾肌著膚,尚有溫熱。
  莊烈的軀體被攔腰斬成兩段,就和閻四姑乘騎的那頭大青驢一樣,上半段掉在路當中,下半截便滾到了路邊,五臟六腑,傾瀉遍地!
  誰也不知道阮無影什麼時候拔升到三丈多的高度,當大家發現他的辰光,他的身影正從三丈的空中朝下衝撲,其疾如隼,其猛若鷹,灰衣飛揚,袍袖兜風之餘,眨眼間已經來到近前!
  隨著阮無影身形的閃掠,一抹不規則的冷焰亦在明滅吞吐,而且,焰光流燦,超於身前,對準的目標,當然就是毒魄。
  沾著血跡的“祭魂鉤”剛沿著一種倒拋的路線迴轉,卻“嗡”的一聲顫響再度斜飛,弦月似的刀刃急速旋絞,展現出一圈又一圈的光環,環環相套,迎罩的焦點也恰巧是自空撲落的阮無影。
  驀地裡,有一股凌厲的勁道從右側方撞向毒魄,同時夾雜著商鰲的大吼:
  “無影快躲 ”
  形勢的變化卻宛如電光石火,這一聲叱喝尚留著餘韻未散,瞬息的金鐵交擊之聲之後緊接著便是阮無影淒怖的慘號,又見血雨漫天,又是人體分家
  毒魄在斬殺阮無影的同時,自己的身子也猝然縮卷為一團,襲來的力道貼著他的腰脅擦過,雖未擊實,卻也將他推出兩步,震得血氣徹盪。
  商鰲還是站在路肩他原來站立的地方,手上握著一雙沉重粗短,前端雕以龍首的金色“龍頭杖”,卻神態僵木、雙眼怔忡的注視著地下的兩具屍體,此時的他,可再也扮不出那股灑脫的味道了。
  毒魄看了看商鰲手中金光堆璨的“龍頭杖”,語聲平淡的問:
  “方才那一記,可是商頭兒所賜?”
  定下神來,商鰲沉重的道:
  “為了救人,不得不出此下策,未想仍然遲了一步,毒兄,你好決!”
  毒魄道:
  “你說過,‘當拳不讓父’,下手無須客氣,不必留情。”
  商鰲難澀的一笑:
  “毒兄倒是當真得很,我這兩個手下,你可叫照單全收了……”
  用左手食指沿著“祭魂鈞”的鋒口拭抹,然後,毒魄彈指甩出一溜血滴,這才正視商鰲,語聲有如一顆顆的冰珠子:
  “商頭兒,你和我同樣明白,這件事,一開始就在玩命。”
  商鰲有些吃力的道:
  “不錯,一開始就在玩命,設想到的是我們玩的成績竟然如此低劣!”
  毒魄道:
  “商頭兒何必嗟嘆?這才只第一場,我不相信各位願意就此終止。”
  商鰲陰寒的道:
  “是不能就此終止,毒兄,實際上,打我們圈上你,沒有個結果便無法終止。”
  古怪的一笑,毒魄道:
  “我省得,商頭兒,我們都該心裡有數。”
  俊逸的面孔上已浮現起一抹隱隱的煞氣,商鰲的“君子”風度已然不見:
  “毒兄,現在就進行第二場比試吧,我看,我們還是採取第一場的方法 ”
  毒魄道:
  “悉隨尊便,商頭兒。”
  商瞥微側過臉去,冷冷出聲:
  “你們哪一個上來向毒兄討教?記得路上躺著的,坡底打橫的,都是你們的伴當,沒有幾分把握,犯不曹白白送死外帶丟人出醜!”
  散立周遭的四個人互覷一眼,“癩蛇”崔秀緩步踏出,向商鰲微微躬身:
  “頭兒,我來湊合一個。”
  打鼻孔裡哼了一聲,商鰲道:
  “你多留神保命吧,崔秀,人家主要就是衝著你來的!”
  崔秀面無表情的道:
  “頭兒也知道,要我的命,沒有那麼容易,他已試過一次了!”
  毒魄沒有下眼注視崔秀,他對這張面孔,有著發自靈魂深處的痛恨與憎惡,假如有可能,只要一絲可能,他便不會讓這張臉孔留存于世,他要用力的撕碎它、撕碎它、撕碎它……
  又有一個人晃了出來,嗯,是那有如半截鐵塔般的“山獅”裴佔九。
  商鰲道:
  “你也待湊合一個,老九?”
  裴佔九點點頭,雙手十指用力交叉扭轉,發出一陣“劈劈啪啪”的關節響動聲來,模樣還挺唬人。
  商鰲的眼睛瞄向毒魄:
  “這一場,毒兄,就他們兩個吧?”
  毒魄毫無笑意的笑了笑:
  “很好,成雙成對。”
  商鰲的臉色微變,卻沒有再說什麼,他把金閃閃的“龍頭杖”斜倚肩頭,也不知是向崔秀或向裴佔九發出一聲輕咳 誰都明白這聲咳含有暗示性,至於姓商的在暗示些什麼,則毒魄與他的敵人便各有所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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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5:38 PM

第17章 長刃祭惡魂

  “癩蛇”崔秀雙目毫不稍瞬的盯視著毒魄,現在,那種陰寒酷厲的神韻又從他眼瞳深處流露出來,其寡絕無情,猶如蛇眸。
  冷森的凝視裡,姓崔的並非完全靜止,他的右手在動,十分輕微的在動,然後,他自衣衫後腰的下襬抽出一件傢伙來 碧綠 亮的一根棒子,粗約兒臂,長有兩尺,看不出是什麼質料打造,而棒子還是中空的哩。
  “山獅”裴佔九卻是個粗線條的人物,不似崔秀那樣詭譎邪祟,他抬臂翻腕,已堂堂亮出斜肩背掛的一把紫金刀,鋒芒燦閃,仿若一汪寒波流動,顯見是柄上好利器!
  毒魄只定定的瞧著手上的“祭魂鈞”,模樣專注,似乎正在研究刃鋒上的斑斑血痕,打開始他就不曾正眼看過崔秀,當然,連裴佔九也便一齊冷落了。
  日頭已經爬得老高,但這條通往“江都鎮”的道路上,迄今尚沒看見其他的行旅。
  好像整條路段,全叫商鰲他們包下來做修羅場啦。
  這時,站在側邊的商鰲又輕咳了一聲,雙方對峙的形勢突兀間已發生變化,搶先展開攻擊的人不是崔秀,不是裴佔九,竟是毒魄背後的那個高挑中年人!
  這中年人物使的是一對銀環,環輪一大一小,大環如鬥,小環若碗,環刃削利,不差刀劍,雙環並展,除了手握之處,乃是一圈又一圈渾銳!
  單看此人使用的兵器,毒魄已然知道他的身份,那“子母環”餘良,不就正該是這副德性麼?餘良的外表冷峻嚴肅,但做出的勾當卻似乎太不夠嚴肅。
  “祭魂鈞”便在雙環沾背之前的剎那反削而起,晶芒的凝聚,僅乃幻象,因為當人們的視覺觸及芒彩的存在,鋒口已到了餘良的咽喉!
  預料中,餘良確信毒魄的反應會很快,可是卻沒想到有這麼快,他兩腳猛蹬,雙臂向左右灑開大掄,險極的躲過了這一擊
  崔秀趁機暴進,碧油油的棒子兜心戳搗毒魄,卻在毒魄身形半回的同時側閃七步,中空的棒口內響起清脆的機括聲,一點寒星,就以如此接近的距離射至。
  從棒口內射出來的玩意,是一枚小指般細窄的短鏢,不過這枚短鏢,卻與尋常的鏢型泅異,除了它特別細小之外,鏢尖周沿還鑲嵌著二只倒勾,勾微如絲,不細看決難辨識,而勾端呈現著深濃的烏紫色澤,它的另一樁功能,便也表露無遺了;這玩意名叫“碎心鏢”,和它的主人一樣陰毒狠絕。
  鏢的來勢相當迅速,毒魄身形尚不及完全迴轉;它已到了胸前,然則這一鏢還只是誘敵之餌,崔秀倏忽臥地,棒口對準毒魄,略一晃動,又是“突”“突”數響,三枚“碎心鏢”分做三個不同的角度,直取毒魄額頭、肚腹、下襠,走速勁急,宛若三枚流電!
  毒魄微微扭身,光景像是無意間伸一個懶腰,第一鏢已貼著他的胸口飄然射過,而幾乎在同一時間,他的“祭魂鉤”“霍”聲揮展,一條飛瀑似的光帶已隨著這聲驚心動魄的驟響於瞬息裡凝形,光帶似不可思議的快速循環,仿佛將毒魄的身體整個掩遮在一道水晶幕簾之後 天曉得這道水晶幕簾卻是以如何密集的銳利組合而成!
  猝射而來的三枚“碎心鏢”,眨眼投入芒彩並炫的光帶之內,一陣細碎的攪割聲夾著清脆的激盪聲傳揚,於是,頓時灑起漫天的鐵屑閃燦,“祭魂鉤”鈞柄的銀鏈便在此際彈舞如虹,鏈身擊中第一枚猶在空中穿行未墜的短嫖,火花伴著一聲輕響,短鏢倏忽倒蹦,反折的勢子居然直指崔秀!
  雙方拼搏的過程僅乃須臾,僅乃人們的意念轉動之間,崔秀堪堪才自地下躍起,他自己發出的那枚“碎心鏢”業已映現眉睫!
  姓崔的反應極為靈敏,身子奮力向外拋旋,手上的碧綠棒子打橫蓋截,“叮噹”一記固然震落了來鏢,他自家亦被鏢上的強勁力道撞出兩步!
  就在崔秀身子踉蹌未穩的一剎,凝布於毒魄面前的光幕突然波顫擴散,“祭魂鈞”
  破光而出,宛如弦月殞落自天外,以不可思議的快速兜頭猛斬下來。
  餘良的子母環適時套連,串接成無數個大小不一的光圈,像是正月裡施放的花炮,呼嘯著溜溜激射向毒魄的上下左右:
  毒魄半合的眸眼驟睜,軀體飛快騰翻閃掠,原式不變,刃去若電!
  寒芒掣映交舞,人影穿走撲竄,晃同一幅亂筆勾勒的圖畫,而畫像乍現、血霧飄漾 崔秀打著滾朝外沒命的爬跌,他的左耳連著一大塊頰肉便赤漓漓的拋擲地下,青黑的人皮襯以猩紅的裡脂,猶在微微蠕動。
  毒魄為了這一擊亦已付出代價,背脊上斜起裂開一道兩寸多長的血口,津津血水,浸染過周遭的衣面,印成一團不規則的漬痕,由於他穿著黑紊,漬痕原該是殷紅一片,看上去卻反似紫褐了。
  這一道傷口,不消說乃是餘良的賜予,那對“子母環”,果然鋒利!
  一聲霹靂般的吼喝震耳響起,“山獅”裴佔九看準時機,雙手並握紫金刀、以泰山壓頂之勢,衝著毒魄當頭劈落!
  於是,毒魄仰身帶腕,還沾著崔秀血跡的“祭魂鉤”“嗖”聲位響著劃過一輪半弧回弦,比裴佔九動作更快的圈斬向這頭“山獅”的後頸!
  刀鋒隔著毒魄的天靈尚有三寸,裴佔九卻不得不忍痛抽刀換式,扭腰移步,揮轉手上家夥去阻擊那砍向自家脖頸的飛刃。
  毒魄的眼神便在這時起了奇異的變化,仿佛剎那間汪盈成兩潭血池,透明,冷凜,寒氣森森的兩潭血池;誰也不會料到他竟能夠於此舊力方銳、新力未續的關節上突兀騰身翻掠,而且掠起三丈之高,人在空中忽然翩舞浮沉,做著幅度極大又掣若飛鴻似的閃躍,“祭魂鈞”便隨著他身形的閃躍矯首昂揚,以各種千奇百怪,匪夷所思的角度與走向穿繞翻彈,暴旋猝轉,其幻動之快,易數之詭,真正有若風起濤湧,聲勢凌厲之外,神鬼莫測!
  裴佔九原先的打算,只是準備應付這迫在眼前的一刀,卻做夢也沒有想到迎上來的竟是如此一個天雲色變的場面,他但覺滿目冷電縱橫,寒芒交織,銳氣盈耳尖嘯,恍同冤魂齊號。一時間,別說看不清敵招的來路和變化,甚且連毒魄本人的位置處於何方,亦一概迷糊了!
  斜刺裡,金燦燦的一道光華倏閃,有如盤龍也似舒卷穿飛,金色的光華強渾有力,游移仿著流虹,瞬息裡,已經對準閃幻不定的“祭魂鉤”做了十六次撞擊,星焰進濺中,卻仍有九次撞空,而這鋒刃的九次迴轉,便完全落到了裴佔九的身上!
  休提裴佔九的塊頭大,身材壯,可憐九刀斬下,整個人已經不成人形了,就像一座冰雕在烈日裡迅速融化,那麼魁偉的一條漢子,剎時間變做了幾大團血糊淋漓的肉塊,肉塊分拋在數個地方,中間仍有腸臟牽連,而瘰 的腸臟活蛇般抽搐不停,瞧在眼中,景況怖栗,不禁令人毛骨悚然!
  儘管“鬼王旗”“豹房”這幹殺手,早已經多了死亡、幹慣了血腥勾當,面對著目前恁般淒厲殘酷的場合,亦不由得個個頭皮發麻,背脊生涼,老天爺,這豈止是在屠殺,簡直就是凌遲分屍了嘛!
  餘良僵窒的站在側五步之外,臉色白中汎青,他兩手交叉向前,緊握的子母雙環因為身子的顫抖而顯得光芒微見散亂,他的牙齒深陷下唇之內,仇恨與恐懼強烈的交織於他神形之間 生死江湖,說起來容易,一朝真個經歷,又有幾多人能坦然處之?
  “六臂人魅”商鰲第一次流露出他的本性,那種桀敖的、狂暴的、冷血的本性,再不見他的文質彬彬,再不見他的恂恂儒雅,現在的商鰲,目瞪如鈴,面孔扭曲,額頭青筋浮突,兩頰往上吊起,十足的凶神惡煞之狀,與他先時的模樣,幾乎恍如二人!
  滾跌出丈多遠的“癩蛇”崔秀,正呆呆的半跪半趴在地下,他直著雙狠瞪視拋散周遭的幾大塊血肉,實不敢相信,這就是活著的時候,宛若一頭牯牛似的裴佔九 凡是屬於裴佔九身上的東西,如今,就只剩那把紫金刀還是完整的了。
  猴頭猴腦的方久壽,越發縮頸塌肩,畏縮得像一只受驚過度的毛猴子,他面無人色,甚至連目光都不敢和毒魄的眼睛接觸,假設有誰在此刻喝一聲“走”,方久壽包管是挪腿最快的一個!
  掂了掂手中的“龍頭杖”,商鰲清理了一下嗓門,卻仍然聲調暗啞:
  “毒兄藝業之高,果然名不虛傳,尤其出刀之絕,更令我等大開眼界了……”
  毒魄冷冷的道:
  “這本就不是遊戲、商頭兒,你一向心知肚明,我們之間永遠沒有遊戲!”
  商鰲籲了一口氣道:
  “如此一來,毒兄,恐怕就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聽到這話,本來毫無笑意的毒魄竟忍不住笑了起來。
  商鰲見狀,有些惱怒的道:
  “什麼事使你這樣高興,毒兄?”
  毒魄聳聳肩。
  道:
  “是你說的話令我感到可笑,商頭兒.我們雙方的過節,打結下梁子那一天開始,就注定了不會有轉回的餘地,你們決不可能放過我,我也輕饒不了各位,事實擺在眼前,我們都要面對面,徒詞粉飾,又有什麼意義?”
  望著毒魄好一陣,商鰲才緩緩的道:
  “告訴你一樁小秘密,毒兄,我原先奉到的諭令,是要你的活口 ”
  毒魄笑了笑:
  “現在,你改變主意了?”
  商鰲唇角牽動,聲音僵硬:
  “圍堵你之前,我自信可以拿住你的活口,但情況演變,使我不得不另做打算,毒兄,要你的活口太不容易,此外,我必須為我的手下報仇!”
  點點頭,毒魄“哦”了一聲:
  “難怪你有此一說,不過,商頭兒,活的毒魄與死的毒魄,在我而言並沒有多大區別,因為只要一旦落入貴方之手,分的僅是個早死晚死罷了,各位斷斷不會放我生路,所以這‘轉圜’與否,終究也是多餘!”
  商鰲道:
  “你倒看的相當透徹 ”
  毒魄平靜的道:
  “是而我只有一條路可走 拼殺到底!無論你們獲得的是活口或殘屍,都絕對要償付代價,商頭兒,我希望你們付得起!”
  商鰲的笑,笑得有點走調:
  “毒兄,你的確很行,但是,卻未必然有你自己估量的那麼行。”
  毒魄不帶了點煙火氣的道:
  “這不是值得爭執的事,商頭兒,該爭的是如何保命。”
  咬咬牙。
  商鰲道:
  “很好,毒兄,但願你能有以相教。”
  毒魄道:
  “你們還有四位,商頭兒,我看一齊上吧,免得徒做零星消耗,再則,正面對陣也比較過癮,強似尊駕一再抽冷子出手。”
  商鰲知道毒魄乃是暗諷他前後兩次出招援助阮無影與裴佔九的事,而兩次伸援,卻皆徒勞無功,提起來,未免令人著惱:
  “我也正有此意,毒兄,好歹就做一次了斷吧!”
  毒魄的“祭魂鈞”下指,鋒刃上血跡殷然,斑斑駁駁的漬印仿佛回響著一聲聲死亡者悲淒的吶喊,吶喊無聲,卻震蕩著人心。
  現在,商鰲往前走近,面朝面的與毒魄相對而立,他的“龍頭杖”依然斜摃在肩,雕刻精巧的龍口大張,好似正待擇肥而噬。
  那一頭,崔秀已悄無聲息的從地下爬起,也顧不得左頰上血淋淋的傷口,只管弓背俯身,握緊那只碧綠棒子,蓄勢貫勁,打算配合商鱉的攻撲,扳回一城算一城。
  商鰲的目光飄向方久壽,其寒若刃,方久壽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硬著頭皮湊上前來,手中的那柄寬面牛角短刀,竟恁般沒出息的抖個不停。
  這時,“子母環”餘良已繞到毒魄背後,雙環分左右舉起,清 的面孔上滿布汗水,連呼吸也變得那麼急促了。
  毒魄目不斜視,只靜靜的看著商鰲:
  “聽我一句忠言,商頭兒,你必須比你平常更快才行。”
  商鰲艱澀的一笑:
  “我會記得你的話 ”
  言詞的尾韻還在他唇邊回盪,斜摃在肩的“龍頭杖”已“呼”的一聲自側角掄到,力沉招猛,幾有斷碑裂石之威!
  毒魄的“祭魂鉤”猝向上迎,而商鰲左手伸縮如電,一只雪亮的鋼膽已激射過來,膽球破空,發出“嗚”“嗚”的怪響,聲勢極其凌厲。
  “祭魂鉤”的刃口硬生生切截敵人的“龍頭杖”,鉤柄垂掛的銀鏈卻倏忽往外蹦彈,有如揮動一條強韌的長鞭,鏈身反震開射來的鋼膽,鉤鋒也磕斜了揮至的“龍頭杖”,火花濺舞下,兩個人都倒挫出三四步外。
  一對銀環,就若兩圈捉摸不定、幽忽無常的弧光,那麼不聞聲息的飛瀉向毒魄後腦後頸,環刃炫映著冷冷的芒彩,恰似惡靈的詛咒。
  幾乎不分先後,商鰲的“龍頭杖”在一抖之下,翻湧起層層疊疊的杖影金華,活脫群龍起舞,聚雲馭風,從四面八方卷罩毒魄。
  身形暴閃,毒魄退出七步,“祭魂鉤”倏然旋飛回掠,成彎曲角度的刃鋒投影同弦月千百,寒電並射,精光流燦,掣轉的刀刃吐泛著森森的冰焰,翩揚周遭,更像充斥在長鏈所及的每一寸的空間!
  剎時裡,連串的金鐵交擊聲震耳欲聾,沙起塵漫中,人影錯走如虛如幻,商鰲嗔目切齒,倒翻於空,“龍頭杖”摹然反挑,大張的龍嘴內已“轟”聲噴出一蓬火光,火光不見赤紅,竟是一片熠熠青白!
  撲鼻的一股辛辣腥氣,帶著嗆窒肺腑的勁道,毒魄立時明白,商鰲“龍頭杖”中噴出的這股火苗,決非一般火種,必然摻有磷粉無疑!
  舉凡是摻有磷粉的火焰,不管其中是屬於青磷抑或白磷,它都有同一的特性 具奇毒,而且只要接觸空氣,便蝕根焦底,一直燃燒下去!
  “祭魂鉤”縱使可擋千軍,卻也攔不住這片毒火,毒魄飛快吸氣提肩,人往左側飄出,然而,他堪堪移挪出去不及三尺,兩枚“碎心鏢”已拿捏得恰到好處的驟射當前。
  用不著猜,他立時明白必是那“癩蛇”崔秀的傑作 稟性陰邪的人,好比狗改不了吃屎,一輩子玩的都是不見天日的陰邪把戲。
  鉤鋒便自毒魄的脅邊帶起一道弧光,弧光有若匹練卷揚,“叮噹”兩聲,射來的“碎心鏢”已被撞拋半空,但是,這細微的頓挫,卻給了商鰲絕佳的機會,“龍頭杖”
  斜翻猛揮,“轟”的一聲又有一股火焰噴出,由於距離更為接近,火焰也噴得益發旺熾,毒魄騰身閃躲之際。已然稍遲一步,只見他肩背部位“哧”聲冒起縷縷青煙,藍白色的火苗熒熒躥舞,空氣中,馬上就嗅到了肉脂燒焦的味道。
  銀環復起,餘良抓牢時機,整個人仿如脫弦之矢,一頭撞向毒魄。
  毒魄的神色非常平靜,非常冷漠,平靜得像是根本沒有覺得任何痛苦,冷漠得好似這片火焰乃是燒在別人身上一樣。
  當餘良瘋虎般合身撲來,他微微側轉,僅只側轉半步“祭魂鉤”從自己的肩背倒削而過 割下了整片燃燒著的皮肉,然後,鉤鋒掠飛頭頂,猝斬向下,正同仔細量好了似的,剛巧砍落了余良執環前挺的一隻手掌!
  一聲駭叫尚未及自餘良喉間發出,下墜的鉤鋒又在一抖之後倏然反揚,這一反揚,便切進了餘良的肚腹,將他重重撞出七步之外!
  商鰲突然嗥叫如虎,快似旋風般掠近,“龍頭杖”狂舞橫飛,不要命的猛攻毒魄,同時,崔秀也舉起他那只碧綠棒子,躍身而來。
  毒魄的“祭魂鉤”甫始閃動還擊,商鰲已扭曲著臉孔嘶聲大吼:
  “方久壽 ”
  瑟縮一邊的方久壽,激靈靈的打了個寒噤,還沒等他有所國應,路旁的山丘上,已經先起了變化
  一條人影像煞一頭大鳥,從三丈多高的山丘頂暴瀉而落,疾如鷹隼,捷似豹躍,三丈多的距離,幾乎一眨眼已到了面前。
  來人的目標,正對著“癩蛇”崔秀!
  崔秀的碧綠棒子,剛準備朝毒魄身上招呼,強 驟起,竟是衝著自己頭上卷落,他吃驚之下,立即曲腰塌背,往斜刺裡急竄。
  不錯,撲來的人是南宮羽、
  南宮羽身子還在虛空裡,手上銀槍猝然長刺,因為刺戳的動作過於快速,看上去便好像有幾道寒光在他雙手間激穿流射,又似乎他執弓于掌,正在數矢齊發一樣!
  崔秀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下,任是躲避夠快,也落不到全身,但見寒電炫閃,他的腋下修忽飄起一溜血箭,人往後“ ”“ ”退出三步,又一屁股跌坐於地。
  商鰲也是大出意料,不禁驚怒交集,“龍頭杖”加力施為。
  口中吼叫:
  “毒魄,沒想到你竟如此刁滑,居然暗中埋伏了幫手……”
  毒魄的鉤鋒縱橫交織,冷芒參差飛回,有如一個一個在他手中碎炸的晶球:
  “你這股子氣來得怪,商頭兒,莫非只準州官發火,不許百姓點燈?你們“鬼王旗”
  可以設陷阱,我就不該有伏兵?”
  這時,南宮羽銀槍挺起,二話不說已攻向商鰲。
  他號稱“七巧槍”,槍法上的修為自然精到老辣,不但又狠又準,而且詭異凌厲,變化無窮。
  商鰲才應付幾招,已經覺得壓力驟增,大為吃緊。
  毒魄步步逼上,“祭魂鈞”起落如千月飄回,翻飛似鵬翼蔽天,刀出刀指,皆是要害;
  南宮羽則長槍吞吐,精準無比,宛能挑星點螢,商鰲苦戰之餘,尚不及十招,眉梢已被毒魄的“祭魂鉤”刃尖掃過,雖然輕輕一帶,也裂開了一條寸多長的血槽!
  “龍頭杖”竭力招架,商鰲逐漸後退,一邊退一邊咬著牙出聲:
  “方久壽,你在這裡臨陣退縮,難道還想回去活命!”
  西西惶惶的方久壽,突兀跺了跺腳,嘴裡發出那種比哭猶要難聽的號叫,手揮他的牛角柄寬面短刃,鴨子上架般頂了過來。
  方久壽一頭撞入,才挽了幾個刀花,商鰲已拋肩旋步,暴退圈外,只見他拔身遠掠,去勢如電中,還不忘冷冷丟下幾句話:
  “方久壽,給我捨命殿後,就算你帶罪立功吧!”
  毒魄騰空急追。
  聲似驚雷:
  “就這麼走啦?商頭兒,‘鬼王旗’與尊駕往後還如何亮招牌、叫字號?”
  商鰲的身法極其快速,尤其現在逃命的辰光越發掣似流星趕月,瞬息間已在數十丈外;毒魄起步較遲,已然落後甚遠。
  南宮羽長槍點戳下,振吭大叫:
  “毒魄,冤有頭,債有主,先截姓崔的 ”
  毒魄急速回身,目光瞥處,卻何來崔秀的影子?
  但見方才崔秀跌坐的地方血跡斑斕,並點點滴滴迄邐路邊,他沿著血跡快步追尋,跟到路旁一片雜草蔓延、野樹叢生的所在,血跡即已中斷,當然,也沒有崔秀的蹤影。
  正和南宮羽拼鬥的方久壽,突然丟棄了揮舞著的短刀,雙臂環胸,一屁股坐將下去,完全是一副束手就縛,宰割隨意的架勢。
  南宮羽不由微微一愣,一愣之後長槍“嗖”一聲抵住方久壽的喉頭,同時沉下臉來,惡狠狠的低叱:
  “娘的,使這種下三濫的苦肉計,你就指望我放過你?好朋友、老子是軟硬不喫,六親不搭,你認命了吧!”
  方久壽賴坐在地下,挺腰仰頸,兩眼平視,神色篤定得很 不是那種視死如歸的篤定,而是另一種若有所恃的篤定。
  南宮羽火氣上升,嗓門也提高了:
  “咦,你還挺穩當的嘛,朋友,別以為你放棄抵抗,我就下不了手殺你,和你們這幫子雜碎加無賴,沒那些江湖道義好講!”
  方久壽嘿嘿一笑。
  大刺刺的道:
  “不是你老兄會高抬貴手,高抬貴手的乃另有其人。”
  南宮羽粗著聲道:
  “誰?什麼人能攔阻我濺血奪命!”
  那一邊,毒魄正形容陰晦,無精打採的走了回來。
  瞧見南宮羽的槍尖頂住方久壽的咽喉,忍不住趕緊出聲招呼:
  “南宮,別傷他,這個人還算是朋友!”
  南宮羽怔了怔,頗為意外的道:
  “朋友?毒魄,你在‘鬼王旗’那一夥熊人裡面還有朋友?”
  走到近前。
  毒魄苦笑道:
  “記得我向你提過,‘鬼王旗’曾經有人給我透露了一些消息,靠著這些消息,我們才能堵上崔秀,狙擊閻四姑,不論提供消息的人是否情願,好歹也算幫了忙,南宮,以怨報德的事,我們不幹。”
  南宮羽收回長槍,指了指方久壽:
  “難道說,透露消息給你的人,就是坐在地下的這位?”
  點點頭。
  毒魄道:
  “正是他,方久壽。”
  南宮羽笑了:
  “他就是方久壽呀,倒看不出還有幾分擔當,只差一點我就叫他夭壽啦!”
  方久壽容顏不變的道:
  “我早知道毒老兄不會殺我,關鍵在於我個人對時機的運用與形勢的拿捏,但要看準,就可保命,總算老天保佑,叫我度過這一劫……”
  南宮羽若有所思的道:
  “莫怪我伏在小山頂上就已發覺,你對眼前這場拼殺似乎頗不熱衷,你的伙計們一個個輪番上陣,有板有眼,你卻毫不帶勁。”
  方久壽嘆了口氣:
  “我要是像他們一樣帶勁,地下躺著的恐怕就少不了我一份,人該識時務,亡命江湖,只有自求多福才活得長遠……”
  南宮羽道:
  “在你的立場而言,這樣做並沒有錯,問題是,你的伙計們大概難以苟同,方久壽,我看得出商鰲已經對你頗生不滿啦!”
  方久壽皺著眉。
  沉沉的道:
  “這位大兄,你還不太了解我們頭兒的個性,他那種狠毒法,委實世間少見,談笑之間,殺人殘命於無形,任是誰犯著他,就只剩死路一條,要說軟硬不死,六親不認,我們頭兒才十足承當;今天的情形,他對我已不止是‘頗生不滿’,我篤定他鐵了心要取我性命,不讓我朝下混了!”
  毒魄接口道:
  “如此說來,你已不能再口‘鬼王旗’?”
  低喟一聲。
  方久壽道:
  “我不曾活膩味,怎敢再回去?我可以打包票,只要我前腳踏進去,後腳就有人拎我的腦袋,一時半刻都不會耽擱!”
  望著毒魄。
  南宮羽道:
  “方久壽的問題往後再說,這裡乃屬是非之地,我看,我們還是早早離開為妙!”
  毒魄對方久壽道:
  “怎麼樣,就暫且跟我們盤桓兩天吧。”
  從地下站起,方久壽先檢回家夥,才有氣無力的道:
  “也好,跟著二位,我心裡也塌實點……”
  於是,三個人匆匆越野而去,對滿地遺屍,沒有人再回顧一眼。
  日正當中。
  日光照在這裡,卻竟出奇的陰冷晦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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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5:39 PM

第18章 細論鬼王旗

  這座小鎮很清靜,鎮裡唯一的這家小客棧也很清靜,小鎮叫做“八槐厝”,距離“抱固嶺”“鬼王旗”的老巢相當近,大約只有五十裡左右的路程;毒魄不願意離開“抱固嶺”大遠,他準備隨時隨地對“鬼王旗”相機下手,隔遠了欠方便。
  三個人訂的是三間上房,現在,三個人卻都聚在南宮羽的房間裡,天色業已黑下來,正是進晚膳、喝兩杯的辰光。
  房間的紅漆木桌上,早擺妥四碟冷盤、兩個熱炒,酒當然是少不了的,八只錫壺在沒有人坐的那一邊排成兩行,三個人各佔一方,南宮羽忝為主人,略挽衣袖,逐一為毒魄及方久壽斟酒,模樣倒像在自己家裡。
  幹下頭一杯,方久壽抹去唇角酒漬,順著舌頭,頗生感嘆的道:
  “操他個娘,好久不曾這麼安穩的喝上一杯了,人在‘豹房’的時候,誰也保不准會在哪天出岔子,只要上頭諭令一下,馬上就得當差值勤,而這一去口不回得來,僅有老天爺知道,吃這碗飯,真個是提著腦袋玩命啊……”
  南宮羽又替方久壽添上酒,笑著道:
  “你也別把你這份差事說得如此不堪,‘鬼王旗’所屬的‘豹房’,傳聞中乃是個非常厲害歹毒的組合,他們在外面行事,仍然以操勝算的比例較多。”
  哼了哼、方久壽帶幾分鄙夷的道:
  “不是我自己朝自己臉上抹灰,按照他們的行事準則,當然會有較大勝算 先是臥底踩探,把目標的來龍去脈摸得一清二楚,再就抽冷子下辣手,為達目的,方式皆可不論,或者買通對方身邊的人施行暗殺,或者在酒食中下毒,有時以色相誘,有時味之以情,再不然,便索性多吃少、眾凌寡,一窩子上,像這麼幹,還有不佔便宜的?而道上人口相傳,未免將‘豹房’高估了!”
  毒魄啜一口酒,道:
  “不容否認,‘豹房’也替‘鬼王旗’創下了不少實績,幫助打響了‘鬼王旗’的字號,我雖然沒有高估他們,卻亦從來不曾低估,這一夥人,有他們的長處!”
  方久壽咧咧嘴。
  道:
  “毒老兄,除了施毒謀、吃爛飯,‘豹房’的人有他娘什麼長處?碰上那二三流的貨,固然能以手到擒來,自詡一番,如果真正遇到硬把子 比如你,不就即時丟人顯眼,雞飛狗跳啦?”
  南宮羽笑道:
  “這一遭你們‘豹房’可是大傷元氣了,據我所知,‘豺房’所矚,連你們頭兒算上,一共是十二員,如今去掉閻四姑、阮無影、餘良、裴佔九、莊烈五員,再加上掛彩的崔秀、脫幫的你,一下子就少了七名,十二名去六,還得五人,商鰲只怕有得頭痛嘍。”
  方久壽不但沒有一點“兔死狐悲”的傷感神情,反而有些幸災樂禍的道:
  “何止是頭痛?我們頭兒這次園去,包管要吃不了、兜著走,嘿嘿,大旗主豈是好說話的?別看頭兒在旗主面前算紅人,捅下這大的漏子,照樣得受懲處,挨編排,往下去,有得瞧的了!”
  南宮羽面向毒魄。
  道:
  “‘豹房’那一幹牛鬼蛇神,總算在你手裡栽了大筋斗,毒魄,還是你行!”
  搖搖頭。
  毒魄道:
  “便宜不是白撿的,我也付出了相當代價,拿血肉去換血肉……”
  南宮羽端詳著毒魄的氣色。
  關切的道:
  “說到拿血肉換血肉,毒魄,你背脊上的傷,現在覺得怎麼樣了?”
  毒魄被火的自行削去的傷處與先前的銀環割傷,早在脫離現場之後便經南宮羽清洗上藥並妥為包紮,過了這陣子,他覺得好多了,痛楚只是隱約的,唯一的不便,乃在伸胳膊抬腿的當口,略欠利落而已。
  微微活動了一下雙肩,他道:
  “還算好,至少沒有當時那麼痛了,南宮,你的醫術乏善可陳,用的藥材卻是上佳!”
  南宮羽啼笑皆非的道:
  “我操,你這叫是褒是貶?好的歹的全讓你說了。”
  方久壽一邊迎奉的道:
  “南官者兄,毒老兄當然是在誇你,這為醫的麼,主要得投藥對路,才算良醫,毒老兄的傷處如今疼痛減輕,正是大有起色,可見甫宮老兄的歧黃之術,業已達登堂入室之境了……”
  雙手舉杯。
  南宮羽開心的道:
  “好說好說,不敢不敢,來來來,方久壽,且容我倆浮一大白!”
  方久壽乾過杯,還照了照杯底。
  笑道:
  “打南宮老兄從那山丘頂本飛身而下,像煞大鵬展翅,來自九天,乖乖,真正勇武神威,聲勢不凡,兄弟我一見,立時就心折啦!”
  南宮羽受用不已的大笑道:
  “承蒙謬譽,愧不敢當,卻之不恭,受之汗顏,朋友有難嘛,總得共同承擔,再說,風頭也不能叫他一個人搶了去呀……”
  講到這裡,他又臉色一沉,衝著毒魄道:
  “姓毒的,這檔子事,我提起來就有氣,你倒是說說看,你存的是什麼心?!”
  毒魄不解的問:
  “你指的是哪一樁事?”
  一口灌下杯中酒。
  南宮羽悻悻的道:
  “我問你,在和‘豹房’的人對陣之前,我們是怎麼約定的?”
  回思了須臾。
  毒魄道:
  “不是說好我先上場,你埋伏接應麼?而且聽我的暗號採取行動……”
  冷笑一聲。
  南宮羽道:
  “虧你還記得,問題是,你幾曾給我打過暗號?從頭到尾,就只你一個人在稱英雄、表好漢,甚至流血掛彩的辰光,你都沒有向我發暗號,好像完全忘記還有我姓南宮的存在,毒魄,朋友交來是幹什麼的?端端看把戲的麼?”
  毒魄拱拱手。
  頗有歉意的道:
  “你別誤會,南宮,我決沒有半點輕慢之心,更沒有忘記你這位好幫手,我乃是以當時的情況來衡量你配合行動的契機,而當時的情況,我認為我可以頂得住,還不到要你出手相援的程度……”
  南官羽瞪著眼道:
  “還不到要我出手相援的程度?娘的,人都掛了彩、見了紅啦,若在這等形勢之下,猶無須告援,莫不成非得挺了屍才再求幫?”
  毒魄笑道:
  “哪有這麼嚴重法?”
  方久壽搔著頭皮道:
  “呃,南宮老兄,後來,你不是也現身出手了麼?”
  南宮羽沒好氣的道:
  “這是我見機立斷的結果,卻並非收到了毒某人的暗號;我他娘一看情勢不妙,毒魄只管獨自個咬牙愣撐,浴苦戰,把我這共患難的老友早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他要表他的硬氣,我總不能龜縮一隅,見死不救,這才挺身而出,也顧不得是否搶了毒某人的風頭 ”
  毒魄搖搖頭道:
  “南宮,生死搏命的事,聽你說來倒好像扮角兒上台搶戲啦。”
  南宮羽又連幹兩杯酒,打了個嗝:
  “總之一句話,毒魄,你不要小看朋友,尤其不能輕負朋友的一片誠心!”
  毒魄忙道:
  “謹領教益,以求改過。”
  嘴裡嘖嘖有聲。
  方久壽一派贊嘆之色:
  “真正肝膽照日月,忠義映千古,這樣的好朋友,挑著燈籠又去哪裡找?”
  南宮羽長長“嗯”了一聲:
  “偏偏有人還不知珍視,以為普天之下,盡是這種可以交心托命的相好哩。”
  毒魄哧哧一笑:
  “南宮,你也休要得理不饒人,像個娘們似的嘮叨個沒完,下一次,我保證和你並肩子上陣,你便想遠離一步都不行。”
  剛咽下口中的雞片,方久壽好奇的問:
  “毒老兄,二位最近還有其他行動?”
  毒魄頷首道:
  “當然。而且可能尚不止一次,至於對象是誰,你比我們更熟。”
  略一怔忡,方久壽失聲低呼:
  “我的天爺,你們該不是還要繼續向‘鬼王旗’開刀吧?”
  毒魄道:
  “你說對了,我們正是要接著向‘鬼王旗’開刀,存亡之外,決不妥協。”
  倒吸了一口涼氣。
  方久壽吶吶的道:
  “莫怪挑到這‘八槐厝’來駐腳,敢情這裡隔著‘抱固嶺’不遠哪……”
  南宮羽輕描淡寫的道:
  “你的聯想力很不錯,方久壽。”
  方久壽頓時食慾全消,他放下筷子,一雙疏眉緊緊皺起:
  “同二位來說,我們也算息難之交,有幾句不怎麼中聽的肺腑之言,不知我是否提得?”
  南宮羽正色道:
  “且請明示,我們自當洗耳恭聆。”
  乾咳兒聲。
  方久壽沙著嗓門道:
  “毒老兄與南宮老兄要找‘鬼王旗’的麻煩,拿他們下刀,只不知二位這邊實力如何,我的意思是,除了二位以外,還有多少人馬?”
  望了毒魄一眼。
  南宮羽坦然道:
  “目前而言,除了我們二人,再無其他幫手。”
  方久壽吃力的道。
  “呃,這麼說,裡外裡僅有兩位老兄能以上場?也就是說,只以兩位老兄的力量,便打算和‘鬼王旗’全幫相搏?”
  毒魄接口道:
  “我們是這麼打算,”
  方久壽苦笑道:
  “二位,‘鬼王旗’自‘大掌旗’以下,分有雙座、四堂、一房,高手如雲,領眾上千,乃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任憑二位老兄本領如何高強、藝業如何精湛,卻總得兩個人而已,拿這麼懸殊的比例,二位想要扳倒‘鬼王旗’,恐怕是難上加難,大不容易,一個弄不巧,後果堪慮……”
  南宮羽大聲道:
  “楚雖三戶,亡秦必楚,須知兵在精而不在多,‘鬼王旗’號稱領眾上千,不過一窩子烏合之眾,真正上得了臺盤的沒有幾個,我們打蛇打頭,擒賊擒王,但要解決了那為首的,底下嘍囉自則土崩魚爛,煙消雲散!”
  方久壽低籲一聲。
  道:
  “道理上是沒有錯,不過,南宮老兄,事情真要進行起來,就絕對不是那麼簡單了,單說你指的那幾個帶頭的吧,他們稱得上個個功力渾厚,各擅絕活,更且經驗老辣,反應靈快,沒有一盞省油的燈,這還不算我們大旗主,也就是‘大掌旗’狄用疆在內,根據內部傳聞,大旗主武功之高,已達出神入化、無堅不摧的地步,多年以來,我還不曾聽過他有任何挫敗的記錄士……”
  南宮羽道:
  “方久壽,你在‘鬼王旗’的這些日子裡,曾否見過狄用疆出手?”
  方久壽老老實實的道:
  “沒有見過,一幹差事都由我們底下人辦了,哪裡用得著勞動他老人家?”
  南宮羽沉吟道:
  “那麼、有關狄用疆的功力深淺如何如何,也就只是傳聞而已了……”
  方久壽急道:
  “南宮老兄,你可別不相信,雖是傳聞,卻有其一定程度的真實住,大旗主的能耐的確不凡,二位萬萬不可掉以輕心,致遭遺恨 ”
  毒魄小嗓一口杯中酒。
  淡淡的道:
  “不管傳聞中的真實性有幾分,方久壽用心可感;至於狄用疆的武功到底強達什麼地步,我雖然也沒見過,家師早年卻自友人處聽到一點敘述,概括來說。他不愧是一把好手!”
  南宮羽道:
  “哦,想不到老爺子竟是有心之人,毒魄,老爺子怎麼說的來著?”
  毒魄回憶道:,
  “當年,大約是七年或八年以前吧,道上有個名氣極其響亮,手底下也十分硬扎的角色,名叫曲廷英,號稱‘雙幻一尊’,這曲廷英功力之佳,上可擒鷹落鵬,下足伏獅博虎,而再怎麼厲害的武林人物,他也不含糊對仗單挑,簡直就是難逢敵手、所向披靡,直到有一天遇上了狄用疆,兩個人都是心高氣傲、睥睨一方的大豪,自然誰也不會服誰,幾句話合不來,跟著就劃地動手,雙方一陣拼鬥之餘,你們猜猜結果如何?”
  南宮羽搶著道:
  “一定是那曲廷英拔了頭籌!”
  方久壽嘿嘿笑道:
  “不然,我看八成是我們當家的贏了……”
  毒魄道:
  “方久壽說對了,那一戰下來,是狄用疆佔了便宜,曲廷英的武功雖高,比起他來還略差一肩;七八年之前,姓狄的已具有如許能耐,七八年後,他的修為只有更精進,所以我肯定狄用疆必是一把好手,決非浪得虛名!”
  南宮羽有些不服的道:
  “這是你的說法,抑是老爺子的說法?”
  毒魄道:
  “狄用疆與曲廷英之戰,師父固然不在現場,但他的老朋友‘天龍鞭’彭青卻是親眼目睹,並且事後做了詳盡的評析,彭老前輩言談一向中肯篤實,不做妄測,他的話絕對可信,因之師父估量狄用疆,依據上便殊少偏離,和我的判斷也大致相合……”
  南宮羽忽道:
  “老爺子有沒有拿你與姓狄的比較?”
  毒魄寓意深長的道:
  “師父只告誡我,說如果狄用疆是個敵人,將是一個非常難纏的敵人,對他必須加倍小心 南宮,其實這用不著比較,技擊之道,不在口頭爭勝,往往要彼此印證過以後才能分出高低。”
  方久壽搓著手。
  憂心仲忡的道:
  “最好不要印證,否則,那等驚天動地、風雲色變的場面,我想都不敢去想!”
  南宮羽嗤了一聲:
  “別他娘這麼沒有出息,有什麼好含糊的?有冤報冤、有仇就得報仇,我告訴你,方久壽,這一天遲早免不了!”
  咽了口唾沫。
  方久壽愁眉普臉的道:
  “我是在為毒老兄擔心事,想想看吧,他的本領乃是一等一的好,我們當家的亦屬頂尖之流,兩個人又同樣的性情凜烈、鐵石心腸,這一拼上,不分個結果能成麼?結果一分,即是生死存亡呀!”
  南宮羽慢騰騰的道:
  “身在江湖,就少不得要面對這些血淋淋的殘酷現實,若是心存畏縮,還不如早早回家抱孩子去,不混也罷……”
  毒魄替自己倒了杯酒,卻不就飲,只管將嘴唇湊在杯口,輕輕摩娑:
  “每個人對精神壓力接受的程度不同,南宮,這是無法勉強的,並不一定有關畏怯,好比有的人視血腥於無睹,有的人便難以容忍,雖說先天的個性與後天的磨練都有牽連,但適應的深淺仍具差異,南宮,我們哥倆近乎麻木了,方久壽則否,他比我們更帶些人味……”
  南宮羽不覺又好笑、又著惱:
  “娘的,說來說去,你居然轉彎抹角的數落起我來了!”
  喝盡杯中的酒。
  毒魄感慨的道:
  “方久壽不夠狠,所以不適宜在道上謀生,這也是他混不出頭的原因之一,但混出了頭又怎麼樣?不過多製造出一些冷血殺手,循環不息的為這人間世憑增罪孽、更添暴戾而已!”
  南宮羽嘆了口氣:
  “你說得是不錯,但既入了這一行,就好比跳進了大染缸,洗也洗不清了,只有幹什麼像什麼,不橫起心腸,還能活下去麼?”
  方久壽站起身來,為毒魄及南宮羽杯中斟上酒,嗓音沉沉的道:
  “二位,和‘鬼王旗’之間的糾葛,我知道我是勸不開,亦化不了,只有誠心誠意祈禱老天爺保佑二位多福多壽,平安到老……”
  毒魄仰頸幹了酒。
  微微笑道:
  “就討你這兩句好口彩了!”
  南官羽也喝了酒,順手在臉上抹一把:
  “方久壽,別淨顧著說好聽的,你能幫上忙的可不止這一點。”
  方久壽略顯惶恐的道:
  “南宮老兄,我,呃,我是人微力薄,恐怕幫不了二位多少忙……”
  哈哈大笑。
  南宮羽揚著眉道:
  “姓方的,你別害怕,我們可不是叫你明刀明槍的上陣和‘鬼王旗’對仗,沒那個賣命的交情,豈有愣拖著人下水賣命的?”
  方久壽訕訕的道:
  “南宮老兄,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的能力有限,別誤了二位的大事……”
  擺擺手。
  南宮羽道:
  “我沒有怪你,方久壽,我這個人向來直話直說,不慣於兜圈子;你呢,不必幫什麼大忙,但要動動嘴皮子,把‘鬼王旗’的消息多透露一點,我們兩個就感激不盡啦!”
  方久壽連連點頭,一迭聲道:
  “成,成,南宮兄,有什麼疑問,你儘管提,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決不留半句私話,反正‘鬼玉旗’也和我豁了邊,犯不著為他們表那些三貞九烈!”
  南宮羽笑道:
  “好,方久壽,夠朋友!”
  毒魄跟著道:
  “先把‘鬼王旗’夠得上分量、上得了臺盤的幾個角魚給我們分析一下,譬喻說,他們的武功如何.都有些什麼特長、心性怎麼樣等等……”
  方久壽定下心神,預將思緒整理過,才放低了聲合道,“二位都知道,我們‘鬼王旗’的‘大掌旗’是狄用疆,狄用疆的內外功夫固然已臻爐火純青之境,但他最厲害的絕活兒還在他那把劍上,他那把劍,有個名稱,叫做‘扁魚’,劍鋒寬闊,超過成人的巴掌,劍身奇短,大約只得兩尺,看上去真和一條白花花的扁魚相似,不過,這卻是一條要命的扁魚,非但鋒利異常,有削鐵如泥的威力,而且由於劍刃極重,揮斬起來更有大刀的功效,狄用疆浸淫劍術四十餘年,這柄‘扁魚’亦陪伴了他囚十餘年,不必我多說,二位也一定可以想像得到他人劍相連、運作精妙到什麼地步了……”
  南宮羽插嘴道:
  “狄用疆的混號似乎就叫‘魚父’?”
  方久壽道:
  “正是,他號稱為魚父,起因就在這把‘扁魚劍’上,好比他是‘扁魚劍’的親老子,使劍如喚兒,操縱控制,完全隨意由心。”
  搖搖頭。
  南宮羽道:
  “自己用的傢伙,往往要比兒子更聽話、假若遇上那件逆不孝的東西,你待使喚他,他還不吃你這一套呢,遑論什麼操縱控制,隨意由心了!”
  方久壽道:
  “可是,南宮老兄,‘扁魚劍’絕對不會違背狄用疆的心意 ”
  南宮羽翻著眼珠子道:
  “這不是廢話?我方才所言,只在打個比方,表示兒子不見得比隨身的兵器可靠,姓狄的號稱‘魚父’,約摸也算一種移情作用吧……”
  毒魄打斷了南宮羽的話:
  “方久壽,那雙座、四堂,又是哪些牛鬼蛇神在帶頭?”
  方久壽掐著指頭道:
  “所謂雙座,一是‘太陰座’,一為‘玄幽座’,兩座皆設‘座頭’一人,‘護座’各六員,另有一幹兄弟編屬聽差,‘太陰座’的‘座頭’,是‘大錘手’龍彪,他下面的六員‘護座’,分別是‘鬼影六鉤’、‘三絕棍’,‘玄幽座’的‘座頭’乃‘血魔爪’常繼成,常繼成手下的六名‘護座’依序為‘骷髏杖’桑無為、‘玉羅漢’白凡、‘四翼鵬’顧昆、曹字、‘龍舌錐’陳邦.‘人面虎’唐甫 ”
  南宮羽道:
  “聽聽吧,真是鬼頭蛤螟臉,活脫閻羅地府開了閘門,一陣陰風慘慘,什麼樣的魑魅魍魎都跑出來現世啦!”
  方久壽忙道:
  “南宮老兄,你可千萬不要小覷了他們,苔是沒有幾下子。想在雙座之內找個差事,還真不容易呢,這些人,個個都有專精,且各備所長,決非等閒可比……”
  南宮羽哼了一聲,道:
  “你也少長他們的志氣,減我們的威風,說到專精,莫不成我和毒魄就不具專精?
  到時候場面攤開來,你就明白誰行誰不行了!”
  毒魄又問方久壽:
  “提過了‘太陰’、‘玄幽’兩座,現在就談談另外的四堂吧,方久壽,那四堂又是怎麼一個組合,其中有哪些能人高士?”
  方久壽改變了一下坐姿,微微傾身向前,嗓門壓得更低了:
  “四堂的名稱,分為‘獨堂’、‘奇堂’.‘孤堂’、‘寡堂’,每堂設堂主一人,副堂主一人,下有‘巡檢’三至五名不等;各堂也都配屬得上百名弟兄辦事;‘獨堂’乃四堂之首,力量最大,堂主是‘斷腸簫’魏東籬,副堂主‘馭雲雕’上官一雄,五名‘巡檢’分別是‘陰陽刀’馮德恩、‘神行者’孫長根、‘凌波燕’夏番蓮、‘托塔力士’尚其勇、‘孔雀’丁慧 ”
  南宮羽打岔道:
  “那什麼‘凌波燕’夏番蓮、‘孔雀’丁慧,名號聽起來倒像是娘們?”
  方久壽道:
  “南官老兄,她們本來就是娘們呀,而且兩個娘們都生得蔥白水淨,標致得緊,若和閻四姑相比,簡直天上地下,差遠去啦,你要是不知道底細,萬萬想不到這也是兩頭心狠手辣的母老虎!”
  瞅了毒魄一眼,南宮羽的表情在似笑非笑中,猶帶著一種了悟的神色:
  “‘鬼王旗’也真是個矛盾的組合,表面上標榜著陰絕孤奇的路數,實則乾坤並蓄,男女兼收、雜六雜八,名堂挺不少!”
  毒魄沒有答腔,只望著方久壽,意思是催促他接著往下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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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5:40 PM

第19章 天涯有窄路

  方久壽舔舔嘴唇,道、
  “剛才講的是‘獨堂’的情形,接著來談‘奇堂’,‘奇堂’的堂主,是‘小蠍子’曹九,他的副手‘一臂屠夫’馬震東,所屬三名‘巡檢’是‘白眼狼’潘少春、‘妖瞳’姜泰、‘棺材釘’賀森,‘奇堂’主司內部安全,所以硬把子較少,小角色多;‘孤堂’堂主為‘通天秀士’公冶奇,這個傢伙老好巨猾,城府極深,打外表上看,‘奇堂’的曹九比他歹毒,骨子裡,姓公冶的卻尤要陰損的多,公冶奇的副堂主是‘惡虎’陳堅,陳堅的功夫不錯,但莽裡莽氣,只能算個老粗,下面也有三名‘巡檢’,一個是‘旋風拐’魏豪,一個是‘雙頭蛟’李經,再來的一位叫毛恕前,人稱‘毛三郎’的就是他……”
  毒魄沉聲道:
  “‘鬼王旗’的這股實力還真不小。”
  方久壽賠著笑道:
  “我早就向毒老兄說過了,‘鬼王旗’之所以能夠成名江湖,兩道揚威,可不是白揀來的,他們確然有他們的依持,有他們的本錢,別的不提,光這幫為首帶頭的,就個個不簡單,人人有行情,真要鬥起來,恐怕免不了得大費周章!”
  南宮羽重重的道:
  “天下原沒有不勞而獲的事,方久壽,我們早就準備豁出去了!”
  毒魄卻是一點七情六欲也不顯,語氣十分平靜的道:
  “還剩下一個‘寡堂’你沒說,‘寡堂’之中,不知又是哪些英雄好漢?”
  方久壽忙道:
  “回毒老兄的話,‘寡堂’堂主,本名勾維,號稱‘冷面金剛’,是個不苟言笑、穩重踏實的人物,平素行事,一板一眼,毫不馬虎,他的手下人,對他向來敬畏有加,在他面前,連句大聲話都不敢講;‘副堂主’‘邪門扁擔’刁昌的個性卻正好與勾堂主相反,姓刁的玲瓏透剔,處世圓滑,見風轉舵的本領可謂一等一,吹牛拍馬,皆不露痕跡,也只有他,才能侍候得勾堂主熨熨帖帖,‘寡堂’之下,設有四名‘巡檢’
  ‘雙輪王’藍偉、‘一竿子’羅瑞、‘怒杖’軒轅彤、‘毒拐’雷傑……”
  點點頭,毒魄道:
  “就這些了?”
  方久壽乾笑著道:
  “我的天,毒老兄,這還不夠嗆啊?單是這一票凶神,就有你忙活的了。”
  毒魄籲了口氣,道:
  “老實說,‘鬼王旗’之中,的確是好手如雲,能者輩出,頗為不好相與,以我們如今的狀況,最佳的因應方式,乃避免正面對仗,改以伏襲狙擊為主,否則,一旦陷入圍陣,獲勝的機率就渺茫了……”
  方久壽又道:
  “毒老兄,請恕我直言,假設二位不存心找人助拳,只打算憑二位的力量硬拼,不管是明火交鋒或者是偷襲暗打,都是一樁非常冒險的事,你有你的妙策、他們亦有他們的計謀,誰也不可能算無遺算,往‘都江城’的路上,毒老兄你遭到‘豹房’截堵,不就是個最好的例子?”
  毒魄道:
  “多謝你的忠告,並不是我有意逞能,問題在於實際上的困難,方久壽,人生一世,可以賣命的朋友並不多,何況,即使有這種朋友,人家的處境也不能不加以考慮……”
  方久壽搔著後腦勺道:
  “你總是這樣盡心替朋友設想,好固是好,毒老兄,但你自己可就麻煩了。”
  毒魄神態安詳的道:
  “也沒有什麼麻煩,傾力一搏生死而已!”
  南宮羽若有所思的道:
  “要找人,也不見得難找,只看實際上是否有其必要,毒魄,賣命的朋友就算不多,淵源更近的關係尚非闕如,你的靠山硬得很哪。”
  方久壽忙問:
  “南宮老兄,毒老兄的靠山是誰?”
  毒魄向南宮羽投去戒惕的一眼,故作淡然的搶在前面道:
  “南宮乃是附會之言,我孑然一身,浪蕩江湖,何來什麼靠山?”
  南宮羽微微笑道:
  “你向來慣於一肩承大任,獨力抗風雲,便打落門牙也和血吞,不過,這次的形勢,與往常大有不同,毒魄,到了關節上,無論你是個什麼想法,我則自有計較,腦袋砍下來可以,卻不能叫人白砍!”
  方久壽頗有同感的道:
  “還是南宮老兄較有變通,毒老兄的性子,未免稍嫌剛拗了……”
  毒魄無所謂的笑笑,改口道:
  “方久壽,咱們暫且不談這些,我問你,‘豹房’現在還剩下六名‘獵手’,除了你們頭兒商鰲與受傷的崔秀之外,其餘四個還有哪些角色?”
  方久壽像背書似的道:
  “‘灰鶴’李乘風、‘活屍’仇再生、‘十八翻’衛玉振、‘病太歲’童光;這四個人都是好手,李乘風擅長輕功,他的修為決不在阮無影之下,仇再生不但人如其號,看起來就和一個剛從墳墓裡挖出上的生屍一樣,他那一手罕見的‘跳屍步’尤稱怪異,可以完全不按章法,且違反力道的慣性,二位一朝遇上,務須小心防範,衛玉振的翻騰技巧無出其右,莫說‘十八翻’,即使連續一百八十翻也面不改色,此人動作特快,每在凌空折旋中傷人於無形;再談到‘病太歲’童光,姓童的表面是一副奄奄一息,就要斷氣的德性,實則凶悍之極,狂暴得幾近病態,二位千萬不要受惑於他那要死不活的外貌而稍有輕忽,否則就上大當了……”
  南宮羽感嘆的道:
  “‘鬼王旗’果然名副其實,不愧稱做‘鬼王旗’,旗下任什麼妖魔鬼怪都有,照方久壽所說的這種情形,可的確有得鬥了!”
  毒魄容顏凝重,燈光下,蕭蕭的銀髮益加襯托出他心境的悒鬱:
  “路,總歸要走下去,現實,也不能不面對,儘管面對的這個現實相當痛苦 南宮,你該明白我當初不邀你參予此事的苦心了吧?”
  南宮羽挺挺胸膛,大聲道:
  “我並不後悔趟了進來,一點也不後悔,毒魄,因為我賺得一個‘義’字,縱然因此而丟了性命,我賺得這個‘義’字業已滿足!”
  方久壽的臉色有些尷尬,他訕訕的道:
  “二位真是肝膽相照,義映雲天,拿我同二位一比較,委實是太渺小了……”
  眼神柔和的看著方久壽,毒魄緩慢的道:
  “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方久壽,我說過,各人都有不同的處境、多方的顧慮,若因涉及顏面或意義勉強承諾什麼,那就失之幼稚了。”
  頓了頓,他又道:
  “往後去,你有什麼打算?”
  方久壽笑了笑,笑得十分酸澀:
  “這次開始行動之前,我已經有了計較,如果圓得了場,我就跟他們回去繼續廝混,假使圓不了場,我只好儘可能逃之夭夭,眼下的光景,當然是圓不了場啦,‘鬼王旗’不但是你們的死敵,也是我的一帖催命符,這‘臨陣畏縮、叛幫潛逃’的罪名無疑是扣定了,除去遠走高飛,還有什麼法子?”
  南宮羽問:
  “你身上的盤纏夠麼?”
  方久壽咧咧嘴,道:
  “既然事先有了計較,少不得預做收拾,我早就把我那點私蓄揣了起來,設若省吃儉用,三兩年的嚼谷應無問題,過了這段時間,使得另找進帳啦。”
  望了毒魄一眼,南宮羽道:
  “怎麼說?”
  毒魄道:
  “照你的意思吧,南宮。”
  略一沉吟,南宮羽從懷裡摸出一只杏黃色的長方形錦囊,他啟開囊口,打折頁問挑出兩張銀票,對折之後擺到方久壽麵前:
  “這是毒魄和我的一點小意思,兩張銀票合計是四千兩銀子,請你收下。”
  方久壽的唇角抽搐起來,胸口起伏,雙目淚光湧現,模樣相當激動;他忽然離坐側身,衝著毒魄與南宮羽長揖到地,語聲裡帶著哽咽:
  “多謝二位的厚賜,在此前程茫茫,不知所寄的逆境下,我也就靦顏領受了,二位對我的大恩大德,我這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南宮羽拱拱手,笑道:
  “不用客氣,毒魄和我都是過來人,我們明白‘生活’是怎麼一回事。”
  是的,方久壽也知道“生活”是怎麼一回事,尤其在陌生的環境、面對幽渺的未來,生活便不止是一種負擔,更已變成折磨,日子得挨下去,如若欠缺挨下去的本鈿,那一天又一天的辰光,便仿佛是層層揭皮了。
  在“八槐厝”這片小鎮上,毒魄與南宮羽已經耽了快半個月,半個月裡,日子過得挺悠閒,除開吃睡,就是鎮內鎮外瞎遊蕩,看來似乎無所事事,實際上毒魄是藉著這段時光在養傷,只等他的傷勢完全痊癒,就準備再次向五十裡外的“鬼王旗”總壇動手了。
  如今,他的傷已差不多十成好了九成,裡外都長合了口,他在盤算,再將息個三兩夭,即可披掛上陣,接續以眼還眼、報仇報冤。
  剛用過午膳,毒魄本想轉回房裡盹一盹,南宮羽卻精力過剩的非要拖他出門溜達溜達不可,拗不過南宮羽,他只好隨同“伴侍”。
  外面是個難得的好天氣,雖然有點冷,但陽光和煦,照在人身上相當舒但,特別有股子懶洋洋的鬆散味道,而碧空如洗,幾朵雲絮淡淡飄浮,看在眼裡,感覺上就更加心曠神怡了。
  南宮羽大大伸了個懶腰,然後拍了拍毒魄肩膀,笑啼啼的道:
  “快要入冬啦,毒魄,這種時序裡,可不容易逢上像今天這樣的好天氣,他娘的風和日麗,雲淡天藍,出來逛逛有多愜意、不強似窩在那鬥室之中吃悶受憋?走鄉且容咱們盡興一遊……”
  毒魄笑道:
  “你今天心情不錯,說起話來就和唱歌一樣。”
  南宮羽步履輕快,將手上的槍囊權做枴杖,悠然自得的道:
  “樂子總自己去找,活在江湖,本已命苦,再不求點消散,一紓胸中塊壘,這日子還過得下去麼?”
  信步走著,毒魄邊道:
  “去哪裡逛?我看不要再到鎮上兜圈子了,合共南北一條土街,幾家小店,繞了這幾次,我閉眼都摸熟啦。”
  南宮羽目光四巡,點頭道:
  “說得也是,這片兔子不拉屎的嚴肅小鎮,實在叫人逛膩味了,我看不如順著朝北的道路往前走,聊做郊野踏青,走到哪裡算哪裡,反正逛累了就打回頭,嗯?”
  毒魄聳聳肩,道:
  “隨你的便。”
  兩人閒閒的沿著道路向北走,不片刻已出了鎮區來到郊外,其實小鎮本就冷清荒落,幅度又狹隘,鎮裡鎮外幾乎是同樣的幽僻。
  深深吸一口氣,南宮羽目眺遠山層巒,近觀田野林木,興致孜孜的道:
  “是該常常出來走一走,人與大自然多親近,精氣神便都充沛豐潤了,毒魄,這陣子,你不覺得心胸特別爽朗?”
  毒魄笑道:
  “除了窩在小客棧養傷的這段日子,我接觸山野荒原的機會可就大多了,所以沒有什麼異常的感受,山仍是山,水還是水,蔓草莽林也依舊是蔓草莽林,不見得比平日里多一份新鮮。”
  南宮羽嘀咕著:
  “真他娘的煞風景!”
  毒魄無可奈何的道:
  “這是情緒問題,南宮,我沒你那麼曠達、只要想起飛星,想到我對她應盡而尚未盡全的責任,風花雪月,便全化灰揚煙滅……”
  南宮羽不以為然的道:
  “你如今就正在替飛星盡責任哪,只是偷閒小憩片刻,並不算罪過,毒魄,犯不著這麼折磨自己,逼迫自己,看開點,對你有益無害!”
  毒魄形態索落的道:
  “我不是看不開,只是心頭沉重……南宮,那種鬱悶,不說也罷。”
  靜默半晌,南官羽道:
  “你身上的傷,差不多快好了吧?”
  毒魄略微活動雙臂,並側腰扭肩:
  “不礙事了。”
  南宮羽道:
  “我知道你心裡急,事情不到結束的當口,你將永遠神魂難安……毒魄,我看這樣吧,明天再歇上一天,後天我們開路‘抱固嶺’,狠狠和‘鬼王旗’幹一票!”
  毒魄淡淡的道:
  “這樣做,會不會稍嫌急躁?”
  “嗤”了一聲,南宮羽罵道:
  “少給我來這套口是心非,姓毒的,你那點花巧,別人不明白,我還搞不清楚?”
  毒魄的眼瞳裡含著笑意,聲音也活絡了:
  “老友到底就是老友。”
  南宮羽用腳尖踢飛了一塊石頭,忽然有些感慨的道:
  “毒魄,方久壽走了有十好幾天了吧?”
  算了算,毒魄道:
  “十三天整了,他是我們到達‘八槐厝’的第二日午間離開的,一晃眼,十三天啦,辰光過得真快……”
  南宮羽遠望雲天,喃喃的道:
  “這小子如今不知流落到什麼地方去了?現在想想,姓方的人還不壞,身處這等走投無路的困境下;猶幫了我們不少忙!”
  毒魄道:
  “十三天是一段很長的時間,十三天裡,足夠一個人走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如果方久壽仍然按照他原先的計劃去做,此刻必已在千里之外,南宮,千里之外的任何一點上,我們找不著他,也沒有別人找得著他。”
  點點頭,南宮羽道:
  “不錯,也沒有別人找得著他……”
  毒魄低聲道:
  “但願姓方的多福多壽,吉祥平安。”
  南宮羽哼了哼,道:
  “你是該送他這兩句祝詞,說起來,他的前程,可不全部毀在你的手裡?”
  毒魄眉梢子輕揚:
  “以方久壽的條件,他在‘鬼王旗’之內能有什麼‘前程’?尤其‘豹房’的任務特殊,可謂步步凶險,待久了,難保不出差錯,早早脫離,是福非禍,南宮,明確的說,我是救了他!”
  南宮羽揶揄的道:
  “救了他?眼瞅著方久壽就得挨餓受凍了,這也算救了他?”
  毒魄拂去衣袖上的一抹微塵,笑道:
  “挨餓受凍,總比橫死要好,何況,他身上尚有一筆底帳,若妥加運用,日子還有得過,南宮,人想活長遠,就必須看得長遠……”
  南宮羽道:
  “娘的,說來說去,好像全只你有理!”
  抬頭望見路邊一叢青竹,竹後隱約露出一角灰石,毒魄搥了搥大腿,道:
  “有點乏了,那邊坐坐歇歇腿吧?”
  南宮羽嘿嘿一笑:
  “就他娘這麼幾步路就走乏了?我說毒魄,你的身子骨約摸還沒有徹底恢復過來吧?”
  毒魄道:
  “不然,人要常活動,持續力才越長久,我這些日來懶散慣了,筋骨難免稍覺僵硬,不比平時那般頑健,其實只要略加鍛鍊,很快便可一如往昔。”
  南宮羽抹了把臉,道:
  “但願是這麼碼事。”
  這一大片竹叢,掩遮的面積還真不小,修復搖影,青碧瀉地,方圓丈多的範圍全攏在竹陰之下,現在已是秋未冬初的季節,不覺得那種幽涼的爽意,若是換成盛夏溽暑,這等沁心的蔥鬱,簡直不啻人間天堂啦。
  那條灰石便橫在竹叢一角,石面平整光滑,顯然經常有人在此慈坐,只是如今時令不對,這裡倒透著冷寂荒僻了。
  南宮羽首先一屁股坐了下去,順勢支起一條腿來,邊懶洋洋的道:
  “地方挺涼快,就是節令沒湊上,這個時候坐在此處,敢情是喝風來的。”
  在灰石的另一頭落坐,毒魄笑道:
  “暫時歇腳而已,你就少在那裡挑三揀四了。”
  望著頭頂婆娑搖曳的竹稍,南宮羽手搭在膝蓋上,咂了咂嘴:
  “我說,毒魄啊,此時此地,要是再來上一壺酒,光景豈不更美?”
  毒魄道:
  “你就省省吧,現在喝酒,也不嫌大早了點?”
  南宮正要說話,遠處忽然傳來一陣轆轆的車輪滾動聲,間或夾雜著馬匹的噴息聲,聲音由路的那頭往這頭移近,沉沉甸甸的,並不算快。
  毒魄背過身來,從竹叢的空隙中朝外打量,放輕了嗓調道:
  “有輛篷車過來了,雙轡口的,看樣子、像是已經趕了不少路……”
  眨眨眼,南宮羽低聲道:
  “聽那車軸轉動、牲口吃力的籲喘聲,毒魄,我敢向你打包票,這輛篷車上一定載得有不少東西,只要看看東西的體積,我就能夠猜出大概是些什麼內容!”
  毒魄失笑道:
  “南宮,你這口氣,完全是土匪棒老二的調調 ”
  南宮羽道:
  “雖不是土匪棒老二,幹我們這一行卻得任什麼江湖門道都要涉獵,不必樣樣精通,但須般般粗曉,否則,吃虧上當的事情就多了!”
  毒魄挺腰坐正,道:
  “還是少看人家為妙,搞得不好,真把我們兩個當作剪徑的毛賊了……”
  就像是在回應毒魄的這句話,急這的蹄聲宛若驀然響起的悶雷,那麼突兀的滾地而來 從路的另一個方向滾地而來,恰巧正衝著篷車的前道。
  來的是三人三騎,塵沙飛揚中,三乘健馬奔勢如狂,霸氣凝形,頗透著張牙舞爪的味道!
  這三個不速之客,大概早就埋伏在前面什麼地方,拿中間這段距離做為衝刺,好造成震慴聲勢,目標似乎便是那輛篷車。
  當然,正在行進的篷車立時停止下來,並且匆忙讓向路邊,三人三騎呼嘯而過,卻在超越篷車的剎那間又掉頭圈回,一前一中一後各佔據點,把篷車卡在路肩。
  車前座上,一個是車把式,另一個是年紀輕輕的小夥子,兩入一見這等陣仗,就知道情形不妙,車把式臉色大變,急急拋韁丟鞭,雙手抱頭縮回座裡 這是驢馬行的行規,遇上強人打劫,舉凡採取這種反應,便表示自己僅為僱工,與事主無涉,一般來說,擺出此等姿勢,雖嫌窩囊,卻也經常得以保命。
  車把式能夠置身事外,小夥子就難耍這一招了,因他不是車把式,他的身份容不得他臨難苟免,眼見旁邊的伙計豉觫在座上,他只有硬著頭皮、扮出笑臉,朝馬上的三位拱手哈腰:
  “三位英雄好漢,小的馬化龍,是‘邯縣’‘正盛皮號’的管事,這邊廂先向三位請安了 ”
  竹叢後,等毒魄和甫宮羽看清楚那三個騎士的嘴臉,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真正是人生何處不相逢,來人不是別個,竟然是“血爪金刀”屠長青,及屠長青手下,那位頂了顆西瓜腦袋的許榮,只另一員卻未曾見過,招風耳、八字眉,臉孔布滿麻坑,一張尊範,亦不堪恭維。
  那小管事馬化龍上開口,位居車前的屠長青先是陰淒淒一聲冷笑,接著揚起麵孔,雙眼看天,用濃重的鼻音發話道:
  “馬化龍,咱們有樁難處得煩貴寶號幫襯幫襯,這件事,恐怕你作不了主,我看,還是請篷車裡你們錢掌櫃的出來見見面吧。”
  馬化龍猶豫了一下,賠著笑道:
  “這位英雄,小的雖不是江湖人,但道上規矩尚知一二,不曉得英雄有些什麼事要我們掌櫃的效命?是否可先示知小的,說不定小的也能夠拿拿主意……。”
  屠長青臉色一沉,暴辣的道:
  “混帳東西,你一個小小的管事算是老幾?爺們的營生豈是你擔當得了的?還不快快把錢侗那老王八蛋叫出來,莫非都想尋死?”
  馬化龍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哆嗦,只好連聲回諾,戰戰兢兢的從前座爬下,繞到車後,向垂掛著車簾的車內說話:
  “大掌櫃……我們遇上麻煩啦,人家非請掌櫃的出面不可,你老是不是能出來拿幾句言語?眼前的場面,小的怕是頂不住……”
  車簾掀起,一個肥頭大耳,滿面紅光的胖子探出身來,這人穿著團壽字的青夾袍,頭扎方綢中,一腿跨過車的後檔板,大概因為心情緊張而使重心稍偏,整個人竟跌將出來,要不是馬化龍能及時拖了一把,險些便摔個四腳朝天。
  鞍上,屠長青注視著越趄來到近前的胖子,摹地大喝一聲,宛著霹靂:
  “你就是‘正盛皮號’的錢侗?”
  胖子混身的肥肉驟然抽搐,眼皮急跳,額頭冒出豆大的汗珠,臉色也即刻由紅轉青,模樣像是隨時都可癱瘓下去,一邊的馬化龍瞅著不對,趕緊搶前兩步,攬腰扶肩,這才勉強把胖子扶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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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5:41 PM

第20章 螳螂黃雀計

  屠長青目光銳利的俯視著瑟縮驚懼,早已心膽俱寒的這個胖子,又殺氣騰騰的叱喝:
  “我在問你話,你是不是錢侗?‘正盛皮號’的大掌櫃錢侗?”
  胖子篩糠似的抖個不停,透著哭腔答應:
  “是……是……我是錢侗,我就是……錢……錢侗……”
  “嗯”了一聲,屠長青冷森森的道:
  “這一趟,你領著你店裡的馬管事,帶了多少銀子去北邊批皮貨呀?”
  打了個寒噤,錢侗慌亂的道:
  “沒帶多少銀子,這位好漢爺,我們確實沒帶多少銀子……”
  屠長青陰著面孔道:
  “說好聽一點,是我們幾個兄弟向你告幫,說得難聽一點,這就叫‘打劫’,錢大掌櫃,你做了多少年買賣,總該明白什麼叫打劫吧?”
  臉上是一陣青,一陣白,原來的紅光,早不知消失到什麼地方去了,錢侗張口結舌的道:
  “好……好漢爺,好漢爺……可憐我們是小本生意,本輕利薄,實在經不起折損,求求好漢爺高抬貴手,你就放過我們吧……”
  屠長青大馬金刀的道:
  “行,人可以走,車上的東西留下!”
  錢侗粗濁的喘著氣,呻吟似的道:
  “好漢爺……你這不是在要我們的命麼?店裡一年只進兩次貨,全是拿上半年的本利貼在下半年上,輪流滾動,才能維持糊口,若好漢爺將我們這點底鈿通通搜刮了去,我們還怎麼去做生意啊……?”
  屠長青怒道:
  “錢侗,我操你的祖宗八代,你他娘把我當成三歲的小孩哄?誰不知道‘正盛皮號’是‘邯縣’最大的皮貨莊,也是頂為殷實的富商巨賈責想在大爺面前哭窮裝蒜,你門都沒有,撈你這一票,在你們來說,不過九牛一毛,根本算不得什麼,若是再要拖拖拉拉,不幹不脆,就休怪大爺翻臉無情,財命兼收!”
  錢侗不禁號了起來:
  “高抬貴手啊,好漢爺,朗朗乾坤,清平世界,光天化日之下,你不能就這麼強搶強要,莫非你就不怕王法治你?”
  扭頭望瞭望頂在篷車中間的許榮,屠長青的一張馬臉上居然露出一抹笑意:
  “這老王八蛋八成是腦袋有毛病,在這種情況下,他竟還給我提王法、論道理,我操他娘,我要是在乎這些,今天尚會來截他的車?”
  許榮晃了晃他的西瓜頭。
  不懷好意的獰笑起來:
  “頭兒,姓錢的要錢不要命,敬酒不吃吃罰酒,頭兒放他的生路他猶不領情,我看哪,他是非等人頭落地,才肯認命!”
  屠長青猛的咆哮如雷:
  “錢侗,是麼?你是非等人頭落地才肯認命麼?”
  錢侗一個勁的在發抖,上下兩排牙齒“咯”“咯”交顫,連胖臉上的五官都走了位,馬化龍緊緊挽扶著他,邊低促的在他耳旁央告:
  “掌櫃的,識時務者方為俊傑,如今我們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要不交出銀子,一朝惹翻了這三個凶神惡煞,手起刀落之下,大夥通通玩完,到了那時候,錢也沒了,命也沒了,還圖個什麼指望?掌櫃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錢侗汗出如漿,籲籲喘著:
  “可是……可是……化龍,這麼一來,我們的血本就全泡了湯了……”
  馬化龍也急得全身冒汗。
  他焦的不安的道:
  “大掌櫃,你老看看,眼前的局面,由得了你頂抗麼?到頭來除多賠兩條人命,仍然落個一場空,你老做了一輩子的生意,怎麼不掐指算算,劃得來、劃不來?”
  錢侗定了神,直愣愣的瞧著馬上那三尊凶煞,忽的雙頰往上抽緊,兩眼湧出痛淚,他用衣袖掩遮面孔,哽咽著聲音道:
  “罷、罷、罷……我認命就是,車上裝有現銀一萬五千兩,另一個皮搭褳裡是一千兩小金鈔子,要拿,你們都去拿吧……”
  屠長青斜著眼道:
  “就只這些?”
  吸了一口涼氣。
  錢侗抖索索的道:
  “好漢爺,這是我們全部的家當了,刨根挖底都給了你,莫不成你還嫌少?”
  屠長青重重的道:
  “不錯,我當然嫌少,姓錢的老王八蛋,你不用在這裡哭哭啼啼,扮一副可憐像,大爺們不吃這一套,現在把你身上的荷包遞過來!”
  退後一步,錢侗本能的拿手去壓住左腰側,驚恐交加的猶待辯說:
  “好漢爺,好漢爺!我這荷包裡只有幾文零碎錢,是準備日常開銷使的,實在很少,就求好漢爺給我們留下做盤纏吧……”
  屠長青陰鷙的笑了:
  “錢侗,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那荷包裡放了多少錢?‘大興銀號’的包兌莊票五萬兩,且是一萬兩一張的面額,一共五張,對不對?”
  錢侗剎時面如死灰,他雙唇翁合,鼻孔大張,有似涸轍之魚:
  “你……你……你是怎麼知道的?”
  屠長青得意洋洋的道。
  “所謂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姓錢的,你也不想想,我們又是如何能夠準時適地的攔截銀車,步驟拿捏得這般精確?此中當然是經過一番踩探臥底的功夫,整個行動方始完美無暇,你打譜誆我,卻到哪裡誆去?”
  咽了口唾沫。
  錢侗吃力的道:
  “呃,你,你是說,我們店裡……有內奸?”
  屠長青不耐煩的道:
  “這不是多此一問麼?難不成我還會把刺探的過程告訴你?真他娘的!”
  馬化龍又湊到錢侗的耳際,悄聲道:
  “大掌櫃,事情業已到了這步田地,瞞也瞞不住了,我看,你老還是把荷包給了他們,求個財去人安,也好保個百年之身 ”
  錢侗深深嘆了口氣,神情木然的手伸進後腰下襬,掃弄了好一陣,總算摸出一只橢圓形的錦繡荷包,他將荷包交給馬化龍,這小管事立刻雙手捧起,趨前幾步,乖乖呈獻在屠長青馬頭之前。
  姓屠的接過荷包,啟開頁扣略加檢視,滿意的塞入自己懷中,然後,他向許榮及那麻臉仁兄丟了個眼色,冷著嗓調吩咐:
  “上事啦!”
  許榮回應一聲,招呼同伴翻身下馬,一個將車把式拖下座來,另一個鑽進篷裡檢點金銀財寶,兩人的動作都挺利落,一看就知道是老於此道的行家。
  片歇之後,許榮從篷車裡跳了出來,向屠長青比了個手勢。
  邊道:
  “頭兒,正好對數。”
  點點頭。
  屠長青道:
  “好,走人吧。”
  於是,麻臉仁兄抖起韁繩,趕了篷車便“ 隆隆”朝前馳去,許榮騎一馬牽一馬,也同屠長青押尾離開 誰也不會回頭再看一眼。
  又是塵沙飛揚,又是蹄聲如雷,只留下錢侗他們三個,呆呆站在灰土迷漫中,活脫三條喪家之犬。
  這一幕搶劫過程,從頭到尾,竹叢後的毒魄與南官羽自然看得清清楚楚,等篷車馳過,二人不禁對看一眼,南宮羽笑道:
  “怎麼樣?要不要發筆橫財?”
  毒魄遲疑著道:
  “這種錢,不好拿吧?”
  南宮羽皮裡陽秋的道:
  “我們並非黑吃黑,毒魄,我們拿的只是苦主心甘情願的酬謝,又做好事,又有錢賺,正乃一舉兩得,你的意下如何?”
  毒魄無可無不可的道:
  “隨你了。”
  從灰石上躍身而起。
  南宮羽扮了個鬼臉:
  “兄弟,輪到我們‘上事’啦!”
  兩個人以竹叢為掩護,迅速脫離現場,毫不耽擱的銜尾追躡上去 他們的身法都快,竄掠起落之間,仿若飛鴻,又似貍貓,不一會便已雙雙吊綴在篷車之後。
  篷車載重,所以走不快,雖然駕車的人儘量設法想叫它快。
  車後頭,屠長青和許榮仍在押尾,兩個人還牽著另一匹馬,不住的連聲催促趕車的麻子加鞭使勁,果真一副做了虧心事的德性。
  掩身路旁往前趟進,南宮羽一面端詳著與篷車間的距離、角度:
  “我看,轉過前路那個彎道,就差不多可以下手了……”
  毒魄道:
  “聽你的就是;玩這種把戲,你比我在行。”
  不須臾,篷車已到達轉彎的路段,拖車的馬匹正順著曲度前奔,毒魄及南宮羽也即時加快了去勢,準備就在前路截擊
  這當口,卻任是誰也不會料及,奔行中的篷車竟然猛古丁停頓下來,但聞馬兒聲聲嘶叫,有人暴喝連連,情況顯得有些混亂。
  南宮羽急忙煞住身形,並拖了毒魄一把:
  “且住!”
  二人齊齊向斜刺裡躍出,就地隱伏下去,視線所及,正好可以看到篷車前面的景況。
  雙肘撐持著上半身,南宮羽自一片雜草堆後朝外觀望。
  口中喃喃的道:
  “娘的,只怕是出亂子了……”
  毒魄也在探視,他和南宮羽剛巧同時看到那駕車的麻臉仁兄從座上跳起,亦看到屠長青、許榮兩個氣急敗壞的繞到篷車之前。
  於是;他們又發現了一個情況 一個令篷車停下來的情況。
  那是因為有個人站在篷車前的去路上,那個人,是個老人,白頭髮、白鬍鬚的老人,圓臉團團,五短身材,看上去福態十足。
  老人手中執有一根又細又長的釣竿,竿子黑黝黝的不知是什麼質料所製,抖抖晃晃的似乎頗具韌性,竿端還繞著白色的魚線,線頭尚綴有一枚特大號的魚鉤,老人一襲青土布短衫褲,正笑呵呵的衝著來人打招呼哩。
  屠長青騙腿下馬,兩眼死盯著老人,又是聲如霹靂般暴喝:
  “老不死的,你無緣無故攔在馬頭之前,阻止篷車行進,你要沒有個好理由給我,就絕對死定了!”
  老人笑容可掬的先欠欠腰身,是一副頗為慈祥和藹的形貌:
  “貴當家的可是姓屠?”
  屠長青惡狠狠的道:
  “我正是姓屠,你有什麼指教?”
  老人眯著眼道:
  “指教不敢當,屠當家的名號可是屠長青?‘血爪金刀’屠長青?”
  屠長青粗聲道:
  “不惜,連名帶號,你算一個字也沒有說岔。”
  老人頻頻點頭,仿佛十分滿意自己的辦事成效:
  “這就對了;屠當家,我老頭子今番冒味前來,實是有一事相求 ”
  屠長青沒好氣的道:
  “我與你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三鞭子打不著,五竿子撈不著,素昧平生,你卻是憑了什麼來求我?”
  老人笑顏不改的道:
  “憑的是江湖一把傘,兩道如花葉,屠當家,同為草莽飄零人,難道說,你就連這點小忙都不肯幫?”
  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老人一遍,屠長青是越看越覺不起眼,越看越有火:
  “倒是瞧不出你也屬於道上混的,年紀一大把,虧得你還能攪合 說吧,你要我幫什麼忙?”
  乾咳一聲。
  老人道:
  “實不相瞞,屠當家,近幾年來,江湖上討生活,可謂一無比一天要難,這碗刀頭飯,吃得叫人心酸,尤其老朽如我,欲待虎口分食,更是談何容易?有時候但求圖個溫飽,都幾不可得……”
  屠長青兩眼一翻。
  道:
  “你給我提這些於啥?這又關我什麼鳥事?”
  老人堆起笑臉道:
  “看我又犯了嘮叨的毛病啦,是的,這原本就不關屠當家你的事。怪就怪在老頭子我實是窮得發慌,潦倒終日卻無計可施,只有厚著這張老臉,來向屠當家的乞求施啥一二,尚請當家的看在同為江湖一脈的份上,惠於周全……”
  哼了哼。
  屠長青道:
  “我操,這不是把我當成濟善堂的啦?老家夥,你說說看,待要多少銀子?”
  老人伸出一只巴掌、反覆比了三次,又豎起食指單頂向上,然後,他五指撮合,作了個心形的手式,跟著意似惶恐的躬了躬身。
  屠長青看得滿頭霧水,兩眼發花,火氣馬上就冒升起來。
  “老不死的,你少給我打啞迷,大爺沒有那麼多閒功夫和你扯淡,你他娘比來比去,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老人笑嘻嘻的解釋道:
  “回屠當家的話,這一只巴掌是五個指頭,比一次,數五千,比三次,可不就變成一萬五千了?單指豎起,只代表一千,我的意思是,只求當家的賜賞紋銀一萬五千兩,黃金一千兩,至於五指撮合,是為心形,心形象徵荷包,老朽斗膽,請當家的把身上那荷包也一併施捨了吧!”
  屠長青先是一呆,一呆之後,那張窄長的馬臉驀地鼓漲起來,而且紫中透紅,紅裡泛青,一股氣直衝胸膈,差點便嗆出一口血來!
  老人忙道:
  “當家的千祈珍攝 ”
  驟而狂吼一聲,屠長青暴跳如雷,手指老人,破口大罵:
  “我把你這裝瘋賣傻的老鬼活拆了!老王八蛋,我早就懷疑你來路不正,別有所圖,果不其然,你打的正是這等惡毒主意,嘴裡說的一碼事,心中想的又是另一碼事,竟待大小通吃、刨我的根底!我操你個娘,你以為我姓屠的是什麼人物,把我當做了哪一類的瘟生?”
  者人毫不慢怒,一派和氣生財的模樣:
  “屠當家且請稍息雷霆之怒,老朽我自覺提此要求,並非逾分,試想當家的乃是無本生意,一分一釐,俱皆取之他人,轉手倒把,不費吹灰之力,而老朽我困頓窮途,晚境淒涼,當家的何妨慨然周濟,也算收到借花獻佛的功德?”
  屠長青氣極反笑,笑得其聲宛如狼嗥:
  “一張嘴兩片皮,翻雲的是你,覆雨的也是你,扮豬吃老虎吃到我頭上,偏偏還有那麼一篇歪理可講 老雜碎,老不死,你能從我這裡拿去一個崩子,我就跪下喊你一聲祖宗。不信你試試!”
  老人慢騰騰的道:
  “這麼說,屠當家,你是不肯賞賜了?”
  屠長青厲烈的道:
  “我賞賜你娘個頭!”
  站在屠長青身後的許榮,這時躡足湊了上來,壓低嗓門道:
  “頭兒,這老小子形色舉止全透著怪異,恐怕來者不善,咱們務必得防著……”
  屠長青火辣辣的道:
  “今天不管他是什麼三頭六臂、大羅金仙,都叫他來得去不得!”
  老人笑道:
  “屠當家,沒拿到金子銀子,就算你攆我,我還捨不得走哩……”
  屠長青雙目映赤,磨牙如挫:
  “老不死,爺們火里來,水裡去,江湖打滾,刀頭舐血,可不是被人唬弄長大的,莫說金子銀子,大爺叫你鳥毛都拿不走一根!”
  老人做了一個憾然的表情。
  搖頭嘆息:
  “屠當家尚請三思,俗語說得好,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老朽我既然單槍匹馬前來攔截三位,自便有所依恃,而錢財倒把之事,往往易傷和氣,老朽原亦不曾奢望三位就此俯首聽命,當家的若是執意不允,我老頭子說不得就要虎口搶食了!”
  屠長青不禁氣衝牛鬥:
  “卻要看你搶去搶不去,操他娘,你以為我們三個是死人?”
  老人一笑道:
  “如果動上了手,就算三位幸而不死,只怕至少也得褪下一層人皮。”
  許榮忍不住大喝:
  “老小子,你是什麼東西,竟敢如此口出狂言?”
  老人的圓臉上笑容立斂,一片完全不應屬於這張和祥面孔的黑色煞氣剎時便己凝布,鬥然間像是換成了另一個人 另一個獰厲凶殘的魔靈!
  對方在這瞬息裡的神態變化,莫說許榮看在眼中頓覺頭皮發麻,連屠長青也感到心腔子一陣收縮,有股寒氣從背脊升起。
  烏黝黝的長竿輕輕抖動,纏在竿頭的白色絲線已活蛇般旋散垂落,落至竿身一半的位置即行停止,線端綴連著的大號魚鈞則在微微晃盪,每一晃盪,冷芒炫閃,老人語聲更似堅冰:
  “到了這時候,你們竟還沒有想到我是何人,或是什麼‘東西’?”
  屠長青愣愣的瞪著老人,許榮則目光隨著搖晃的魚鈞打轉,他們都在拼命思索,這個‘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的程咬金,到底是打哪裡鑽出來的?
  一直站在車座邊的麻臉仁兄,開始時也是滿面疑惑之色,他再三的端詳著老人,又仔細觀察那只細長的竿子,腦袋裡更不停轉動,終於,仿佛靈光倏現,他想起了一個人,心與意合,脫口叫道:
  “‘釣月叟’盛庸!”
  老人呵呵大笑:
  “可見我老頭子人雖老,卻未朽,總算還有記得我的主兒。”
  這一下,輪到屠長青的形態大變,他幹澀的咽了口唾沫。
  吶吶的遭:
  “‘釣月叟’盛庸?他,他會是盛庸?”
  那老人 “釣月叟”盛庸忽然頗生感嘆的道:
  “欸,真是長江的後浪推前浪,英雄不許見白頭啊,也不過九年餘未出江湖,這招牌上就蒙上一層灰啦,要是在早時,舉凡道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只屑打眼一看我的‘釣月竿’,立即就能辨認出我的身份,弄到今天、卻要三猜四想,才記起我這個孤老頭來,物換墾移、滄海桑田,世事的變化,也未免太大了……”
  屠長青舐舐嘴唇。
  嗓門有些發沙的道:
  “老不 啊,盛前輩,前輩享譽綠林,素為黑道巨擘,大鬥量銀、小秤稱金的風光乃是道上同源所共知共羨,前輩的場面大,格局寬,何處不好發財,犯得上來撿我們這些苦哈哈的剩菜殘餘?”
  盛庸搖頭道:
  “你有所不知了,屠當家,江湖的形勢在變,日子一天比一天難過,尤其近幾年,更是進帳少、出帳多,坐吃山空,生活艱困,而我漸趨老毫,曠日費時或者對手太強的案子已經沒有精力去幹,無奈何,只好挑揀一些小鼻子小眼的買賣聊為補貼……”
  屠長青忍著氣道:
  “前輩既知有這票生意,為什麼不直接向‘正盛皮號’下手,卻兜了個圈子端來觸我們兄弟的霉頭?”
  瞇眼一笑。
  盛庸道:
  “這個問題,問得好,我也不妨老實告訴各位;各位知道,邯縣的‘正盛皮號’執事掌櫃是錢侗,各位大概還不清楚他們的東家是誰吧?”
  屠長青等三個人面面相覷,可不是,誰也不曉得“正盛皮號”的東家是何許人。
  盛庸笑吟吟的接著道:
  “‘正盛皮號’的東家正巧也姓盛,單字一個財,叫盛財,呵呵,他可真叫有財,不滿各位,盛財不但和我熟悉,還有一層親戚關係、在這種情形之下,你們說說,我怎麼好露面去攔車打劫?”
  怔了半響、
  屠長青才憤憤的道:
  “前輩,你雖然轉了一手,拿的也照樣是你親戚的錢,這和你直接‘上事’又有什麼不同?”
  盛庸頗有耐性的解說道:
  “這其中實有大大的不同;以我在黑道的身份,和盛財的淵源,無論於情於理,都不能去動他的腦筋,他雖然有的是錢,我只有千瞪眼的份,可是由你們下手掠奪,我再從各位這裡倒把過來,就完全是兩囫事了,天下的銀子一樣白花花,我老頭兒靠本領打第三者手上取得,與‘正盛皮號’無關無連,誰又敢派我的不是?”
  屠長青張口結舌了好一會,始不甘不服的道:
  “這是你的說法,前輩,我不以為人人都會苟同!”
  盛庸笑道:
  “那就是別人的事了,屠當家,任何作為,要緊的是必須堅持自己的信念。”
  屠長青正不知該怎麼處理眼前的場面,許榮已暗裡扯了扯他的衣角,又把一張臭嘴湊了上來:
  “頭兒,聽說這‘鈞月叟’盛庸武功極高,一根‘釣月竿’更是運用得千變萬化、神鬼莫測,更叫人心裡發毛的,是這個老家夥狠毒無比,要命如同吃白菜……頭兒,依我看,如果我們沒有十分把握,犯不上和他拗……”
  唇角抽搐了幾下,屠長青轉頭問那麻臉仁兄:
  “方威,你怎麼說?”
  叫方威的麻臉朋友先吸了一口氣,面無表情的道:
  “屠老大,我全聽你的,你待怎麼辦,我就怎麼辦。”
  屠長青呆呆的望著正好整以暇的盛庸,一時還真拿不定主義該怎麼辦……
  握在手上的黑色長竿向地下頓了頓,盛庸明明是在催促,語氣卻慢條斯理:
  “盤算好了沒有,屠當家?”
  猛的一咬牙。
  屠長青發狠道:
  “前輩,我們業已好話說盡,你還是不依不饒?”
  盛庸圓團團的面孔逐漸轉為僵硬了:
  “繞來轉去,磨菇了這一陣,屠當家的好像仍然善財難舍?”
  屠長青將心橫起,擺出一副拼命的架勢:
  “任你是前輩,是道上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卻也不該如此強取豪奪,愣要從我們這群後生晚輩嘴裡分食,前輩的日子不好過,我們兄弟的日子何嘗好過?前輩這等橫霸凌人的作風,我們不能受!”
  盛庸絲毫也不惱怒,只是非常輕微的點了點頭:
  “很好,我知道你們不能受-- 至少,在我沒拿出點什麼玩意之前,你們是不能受。”
  這時,方威已向路的左側移出三步,許榮也繞到了盛庸右邊,屠長青理所當然的正面面對敵人,而他僅存的一只右手,已緩緩握上了金色的刀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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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5:42 PM

第21章 後浪推前浪

  盛庸目不斜視,談笑自如:
  “嗯,架勢不錯,這種陣仗,正適合以眾凌寡,以多吃少,看來各位已經相當熟練了。”
  屠長青一聲不吭,趁著盛庸說話的當口,兜頭一刀斬落,刀芒飛閃,宛著一條流星的曳尾。
  隨著屠長青的動作,許榮貼地竄進,手中一對又尖又細的“分水刺”劃過兩溜冷焰,一扎敵人腰脅,一取對方下腹,出手挺利落。
  盛庸只往斜側走了三步一他僅僅一抬腿,人已在三步之外,長竿“嗖”的一聲同時點向屠長青和許榮的眉心,而竿端的魚鈞,卻不可思議的折拋于左,精光倏映,剛好把迫近前來的方威逼翻了一個筋斗!
  金刀盤頂旋舞,屠長青急步倒退,許榮縮頭下腰,想要橫閃出去,卻稍慢了半步,但見烏光流射,姓許的腦袋中間粹而飛起一撮毛髮,一道血痕業已整整齊齊櫻在他的頭頂。
  屠長青大喝如雷,金刀揮展似匹練交織,又如浪濤湧盪,芒彩迸濺,寒氣溢布,一波緊接一波的卷罩向敵。
  盛庸長竿顫掠,縱橫點戳,竿影所至,不但奇快無比,更且分寸拿捏得準極,指東打西,變化萬千,一竿在手,簡直已達隨心所欲的境界,這還不說,怪的是任他長竿如何飛舞,竿端的白線及其綴連的魚鉤居然緊貼竿身,紋風不動!
  現在,屠長青才算吃到了苦頭,他發覺不管自己這把刀怎麼運用,硬是突不進對方的竿影之內,好像面對的是一堵無形厚牆,迫到牆邊,就再也難越雷池一步,刀光霍霍,看似熱鬧,其實夠不上攻擊位置,完全白忙活了。
  退出去丈許的方威咬了咬牙,突兀打橫裡撲上,他使的是兩只狼牙棒,力重招沉,切人的方式乃採取霸王硬上弓似的硬衝硬闖,這種不要命的打法,的確奏效,雙棒呼轟翻砸下,居然吃他趟進了中宮之內!
  盛庸一點也不著急,一點也不慌張,呵呵一笑裡,長竿筆直刺向方威胸口,姓方的雙棒上架,筆端的白線忽飄,那枚大號魚鉤,便仿佛自具靈性一樣驟而彈揚,瑩芒明滅於瞬息,鉤尖已嵌入方威的咽喉。
  許榮竄身再上,分水刺甫始舉起,“呼”的一聲有團黑影衝著他迎面撞來,許榮不及運招,只好一頭倒翻回去,雙目瞥處,不禁嚇得他幾乎尿濕了褲襠 老天爺。向他撞來的那團黑影,竟是方威,像一條大魚般被吊掛在長竿頂的方威!
  屠長青兩眼泛赤,金刀暴劈猛砍,盛庸笑聲如嘯,長竿倏抖,吊在竿頂的方威已壓頂墜落,沉滯笨重、早已了無生氣。
  讓過這當頭一壓,屠長青施身再撲,口中狂叫:
  “我與你這老匹夫拼了!”
  盛庸長竿揮戳,烏光一閃恍若電掣,屠長青滑步拋肩,反手刀,卻是一刀截空,盛庸身形倒挫,人已轉至屠長青背後,他似乎還有餘暇挑揀了一下,才左掌拍出,“ 嚓”
  一聲悶響傳揚,可憐屠長青右臂立時脫臼,“鏘鋃鋃”金鐵撞碰之音入耳,連手上的傢伙也掉落地下。
  這時,單剩了一個許榮,一個頭頂帶著血痕的許榮,姓許的又一次呆若木雞般愣在當地,手足無措,不曉得自己該怎麼反應才好。
  右臂脫臼的屠長青,業已痛得滿額汗水淋漓,喘息如牛,臉上那只大鼻子都扯歪了,他用失去手掌的左肘抬著右臂,連腰桿也挺不直啦。
  嘴裡輕輕“嘖”了兩聲,盛庸擺出一副悲天憐人的模樣,連連搖頭嘆氣:
  “欸,這是何苦,這真個又是何苦?屠當家,為了幾文小錢,犯得上如此流血捨命?
  眼瞅著已經躺下一員,傷了兩個,拿這麼慘重的犧牲,猶且替換不了那必然的結果,各位的所行所為,豈非過於不值?”
  屠長青鐵青著一張馬臉,呼吸急促:
  “姓盛的,你也用不著說這些風涼話,算你狠,算你毒,我們技不如人,栽了筋斗,只能怪時乖運背、流年不利,沒有福份發這票橫財,流血賠命,我們認了!”
  盛庸和顏悅色的道:
  “事情落得這步田地,亦怪不了老朽我,我可是仁盡義至啦,好言相求,各位愣是不聽,逼到動上手,你們才算認命,這等敬酒不吃吃罰酒的行事心態,實在令人遺憾……”
  自牙縫中“  ”吸氣,屠長青忍痛挪開身子,神情沮喪的道,“現銀子和金銀子都在車上,換個手,你就自個兒充車把式吧……”
  盛庸笑呵呵的道:
  “好、好,這才叫光棍,這才叫落檻,不過,屠當家,你大概還忘了一樣東西吧?”
  屠長青陰著面孔吆喝:
  “許榮,來把我懷裡的荷包拿出來,輸了仗,就任什麼也別想留了!”
  趑趑趄趄直到屠長青身邊,許榮的德性如喪考妣:
  “說倒霉,頭兒,我們也真是倒霉透了頂,前些日,剛吃了人家端了鍋,將到口的肥肉搶了去,更賠進一個賈釗,事情沒過去幾天,竟又陰差陽錯碰上相同的把戲,這一遭,金子銀子全泡湯不說,方威的老命亦墊了底,頭兒,我看這碗飯是吃不下去啦……”
  屠長青怒道:
  “少他娘窮羅嘯,還不趕快把荷包拿給人家?”
  許榮伸手到屠長青懷裡摸索了一會,取出那只尚未曾放溫熱的錦繡荷包,走前幾步,遞向盛庸,盛庸接過來先查過,笑容可掬的塞進自己腰板帶裡,他頓了頓手上的長竿,略略欠身、
  “二位,我就不客氣的收下了,本來呢,打算相送二位一程,想想卻又不怎麼方便,所以,呃,只有勞動二位尊足辛苦辛苦,好在路不長,一時三刻,也便到頭啦,”
  屠長青毫無表情的道:
  “你請吧,我們自己會走。”
  盛庸跨上車座,扭頭一笑:
  “今天的事,最好不要張揚出去,否則,我們面子上都不好看。”
  屠長青沒有吭聲,只用左時托著右臂,把一口牙挫得“咯”“咯”生響。
  於是,盛庸嘴裡發出“得兒”一聲叫,權將長竿當馬鞭,熟悉的操韁揮竿,催動牲口拖車啟行。
  就在輪子甫始向前轉動的須臾,驟聞衣袂振風之聲傳來,兩條人影,分別從篷車左右飛越而過,適巧便落到拖車的馬頭之前。
  不錯,他們正是毒魄與南宮羽。
  異變突起,盛庸卻毫不驚慌,他從容的勒住韁繩,瞇上雙眼,仔細打量攔在馬頭前面的兩個不速之客,甚至圓臉上笑顏不改。
  比盛庸更為吃驚的卻是屠長青同他的伙計許榮,他們驀見毒魄與南宮羽出現,簡直就和白日裡撞上惡鬼一樣,雙雙往後倒退,四只眼珠幾乎鼓出了眼眶 天啊,這不是陰魂不散是什麼!
  南宮羽倒提槍囊,首先衝著車座上的盛庸齜牙一笑,溫文爾雅的道:
  “前輩請了,素仰‘鈞月叟’有竿鉤月,出神入化,今日得見,果然不同凡響,名副其實,其實更勝,前輩威風,令入懾服之至 ”
  盛庸俯視著南宮羽,笑嘻嘻的道:
  “不敢當,不敢當,如此謬譽,我老頭子還真是承當不起,呃,老弟你,不知該怎麼個你呼?”
  南宮羽道:
  “後生未學南宮羽。”
  長長“哦”了一聲,盛庸頷首道:
  “‘七巧槍’?”
  南宮羽笑道:
  “人是庸材,槍亦不巧,倒叫前輩見笑了。”
  盛庸捻了捻自己的花白鬍子,搖頭道:
  “南宮老弟,你在此時此地,猛古了冒了出來,只怕老朽笑不動啦;另外,你身邊這一位,是否也可以替我老頭子引見引見?”
  南官羽道:
  “他是毒魄,我的老伴當。”
  眉頭立時擰了起來,盛庸道:
  “毒魄?毒一刀毒魄?”
  南宮羽道:
  “正是他,前輩多年不出江湖,未曾料到還曉得我們這等不入流的角兒……”
  盛庸笑得有點泛苦:
  “二位成名甚早,當年我在吃雜八地的時候,二位亦已走南闖北,揚名立萬了,老朽我除了癡長幾歲,其他可不敢託大 ”
  南宮羽微笑道:
  “前輩客氣。”
  乾咳一聲,盛庸開始接觸到他最不願提的一個問題:
  “呃,二位大駕突現,攔在馬頭之前,不知可是有什麼見教?”
  南宮羽神態安祥的道:
  “前輩言重了,見教不敢當,僅僅有點小事,要求前輩周全。”
  盛庸闇懷鬼胎,強笑道:
  “有什麼事,但說無妨,如果老朽做得到,自當聊盡心力 ”
  南宮羽緩緩的道:
  “前輩也清楚,近些年來,道上討生活是越發難了,我們哥倆不敢奢求前輩自掏腰包相接濟,只請前輩慷一次他人之慨,把車上和身上的東西轉轉手,即已感激不盡。”
  歎一口氣,盛庸喃喃的道:
  “早知道就是這一碼事 ”
  南宮羽接著道:
  “前輩莫非不允?”
  盛庸故作大度的道:
  “南宮老弟,江湖財,江湖散,見者有份,說吧,二位想要多少?”
  南宮羽皮笑肉不動的伸出一只巴掌,反覆比了三次,又變巴掌為一指,往上頂了頂,再五指撮攏,作心形荷包狀 所有的手式,完全跟盛庸向屠長青演的相同,只不過,角色互易罷了。
  盛庸可真是笑不動了,他臉上的肌肉發僵,眼皮子連連跳動,嗓調也透著暗啞:
  “你是說,呃,全部都要?”
  南宮羽一派歉然的道:
  “冒犯,冒犯,罪過,罪過。”
  一股無名火倏升胸隔,盛庸忍不住嗔目大喝:
  “強取豪奪,簡直欺人太甚!”
  南宮羽七情不動的道:
  “前輩之言極是,所以,我們都算同一路人。”
  盛庸鬚眉怒張:
  “我若是不答應呢?”
  笑了笑,南宮羽道:
  “前輩若是不答應,我們兄弟便可以遵循前輩方才所開的例子了。”
  盛庸氣得手腳發冷,臉上卻是一片朱赤,他暴烈的道:
  “南宮羽,你以為你們就吃定了我?”
  南宮羽正色道:
  “不敢,但就算吃不定,效果也不會太差,正前輩所言,沒有三分三,還敢上梁山?
  善者不來,來者,當然不善!”
  瞪著眼,盛庸厲聲道:
  “要拿金子銀子,行,不過得先問問我的‘鈞月竿’肯不肯?”
  這一遭,是毒魄開腔了:
  “前輩,我早就想問問你的‘鉤月竿’了,你仗恃的,不正是這只竿子麼?”
  盛庸手指毒魄,大聲咆哮:
  “毒魄,我知道你有把刀,刀不叫刀,叫‘祭魂鈞’,刀也好,鉤亦罷,你能唬弄別人,卻嚇不住我,我老頭子今年六十有四,風雲草莽,鐵血江湖,什等英雄好漢沒會過,什等樣凶神惡煞沒碰過?你一個小小後生晚輩,竟自認能騎到我頭上來?”
  毒魄平淡的道:
  “年紀大並不一定表示道行高,前輩,這要見過真章之後才能分曉。”
  黑色的長竿忽然抖動,併發出輕微的顫震之聲,盛庸咬著牙道:
  “如此說來,你們是非要逼我動手不可了?”
  毒魄道:
  “假若前輩不肯答應我們的要求,是的。”
  盛庸驀地半抬上身,長竿指向前方上端,竿尖晃盪,仿佛怒矢將要脫弦,極具懾迫性的在毒魄頭頂做著小幅度的移動。
  毒魄眼睛注視著對方執竿的右手,他自己的右手則已伸入腰際皮囊之內,刀未出囊,鉤亦未現,但他的形容鎮定,情態泛沉,那社有如磐石似的堅穩,已足以造成敵人精神上無比的壓力!
  南宮羽慢騰騰的退出丈許之外,擺出一副“隔”山觀虎鬥的架勢,而越是如此,盛庸心中便嘀咕越甚 這不是表明了人家不屑屑于以對一,只來個單挑獨打便遊刃有餘的姿態麼?
  毒魄等候了一會,盛庸仍未出招,他的視線逐漸由盛庸執竿的手上移向對方的面孔,而那張圓團團的西孔,竟然滿凝一片怔忡之色。
  長竿仍在頭頂晃盪 毒魄忽地笑笑:
  “前輩似乎心事重重?”
  盛庸臉部的肌肉抽搐了幾下,有些吃力的道:
  “心事?我,我有什麼心事?”
  毒魄以一種十分諒解的口吻道:
  “我看這樣吧,前輩,我們實不必為了這點區區銀錢而以干戈互見,血肉相拼,我認為,應該另有折衷的辦法來解決眼前的問題 ”
  盛庸急忙問道:
  “你說,是什麼樣折衷的辦法?”
  毒魄笑了,道:
  “我想,可以由前輩出一個題目,彼此在這個題目上展所學,贏了,金子銀子笑納口袋,輸了,幹乾脆脆拿腿上路,不知前輩以為如何?”
  略微沉吟之後,盛庸點頭道:
  “敢情好,老實說,我直在擔心,我這把老骨頭只怕經不起再三折騰呢 ”
  毒魄道:
  “那麼,就請前輩出題目吧。”
  便宜是明叫盛庸佔的,因為出題目的人,當然會以己之所長來做重點,如此安排,自易發揮,但反過來說,亦足證對方藝高氣豪,成竹在胸,這卻並非是個好兆頭 果真是善者不來,來者不善哪!
  盛庸苦笑著道:
  “我出題目,你豈不是吃虧了?”
  毒魄從從容容的道:
  “這乃是敬老尊賢,閣下好歹總算是位前輩。”
  盛庸顧不得去品味人家言詞中的揶揄之意,他思索片刻,道:
  “就用最簡單的法子來印證印證吧,由老朽我丟出一塊石頭,但不拘拋擲的方向和高低,誰先擊中那塊石頭,誰就算贏家,你看這個題目可好?”
  毒魄道:
  “有沒有規定該以什麼方式去擊中石頭?我的意思是,兵刃、暗器、手腳,是否都行?”
  盛庸頷首道:
  “不管你使用什麼東西,只要能先打到石頭,就算贏了!”
  毒魄乾脆的道:
  “好,就是這個題目。”
  盛庸面綻穩顏,一步跨下車座,目光四巡,從路旁撿起一塊拳大的圓形石頭,先在手裡掂了掂,衝著毒魄齜牙道:
  “這一塊,怎麼樣?”
  毒魄道:
  “可以。”
  這時,站在一邊的南宮羽有些忍不住了。他冷哼了一聲,提高嗓門道:
  “毒魄,盛前輩出的題目,我不認為是個公平的題目 ”
  毒魄半扭口頭,不以為意的道:
  “怎麼說?”
  向前走近幾步,南宮羽沉著臉道:
  “這個題目,打開始就有缺陷,就欠完美,而這有缺陷和欠完美,只是對你如此,在盛前輩的立場而言,正是他最有利的地方 ”
  盛庸立表不滿的道:
  “南宮羽,你這算什麼話?我提出的比試法子,最是公平不過 ”
  南宮羽聲音生硬:
  “前輩,我單單請教一個問題就行,就這個問題,已足可顯示你存有私心,意圖取巧。”
  盛庸怒道:
  “真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你講,我這個題目,有哪裡不妥?”
  南宮羽道。
  “前輩,石頭據在你手裡,對不對?”
  盛庸悻悻的道:
  “不錯,但這又如何?”
  南宮羽道:
  “前輩說過,由前輩拋出石塊,但卻不拘拋擲的方向與高低,只要誰先擊中石塊,即屬贏家,換言之,前輩可以不受任何約束,自行決定石塊的投置方式 ”
  盛庸大聲道:
  “是這麼回事,但其中何來取巧之處?”
  陰沉的笑了笑,南宮羽道:
  “在前輩投擲石塊之前,當然自行知道要怎麼個投法,關鍵在於,毒魄並不知道,這樣一來前輩豈不是佔儘先機?請問,公平何在?”
  盛庸噎了片刻,不禁羞惱交集,跺腳連聲咆哮:
  “南宮羽,你分明是有意挑剔,在雞蛋裡找骨頭,好趁勢推翻我和毒魄的約定,再聯手向我施暴行強,你以為你的打算我不清楚?出爾反爾,還有什麼道理可講?”
  南宮羽唇角微撇,道:
  “前輩,我承認你有幾分心機,不過,火候卻欠精純。”
  盛庸大吼:
  “南宮羽,你敢諷刺於我?”
  毒魄向南宮羽拋了個眼色,淡淡的道:
  “不用在這些小事上爭執,南宮,意見既然是我提出來的,自得有所擔當,不能說話不做數而落人以口實;算了。我們還是遵照原案,依盛前輩的法子比試。”
  南宮羽了解毒魄的意思,但仍有幾分不放心,他攤開手道:
  “毒魄,金銀財寶可不是我一個人的,你愣要把便宜給人家佔,我也沒有話說,總之你加小心,事情尚未開始,你已經落到下風啦。”
  毒魄笑道:
  “結論可別下得太早,南宮。”
  盛庸趕緊接口道:
  “可不是麼,毒老弟,我出的這個題目,絕對公平公正,彼此誰也無法投機取巧,比試還不曾進行,南宮羽就在這裡隨口臆測,擾亂軍心,真不曉得他在瞎攪合些什麼?”
  南宮羽瞪了盛庸一眼,張張嘴,卻沒有出聲,管自走回他原來站立的位置。
  毒魄的目光移動,有意無意和呆立在篷車後側的屠長青與許榮打了個照面,他朝著兩人微笑頷首,模樣像是同老朋友招呼。
  屠長青一直在看這出戲,他要看到個結果,私心裡,他盼望最好的局面是玉石俱焚、兩敗皆傷,一來可消舊恨,二來說不定能以收到魚翁之利,他固然對毒魄充滿了怨患、對盛庸亦咬牙切齒之至,這兩個他認為慣於“黑吃黑”的仇家,死一個少一個,假如拼得同歸於盡,更是上上大吉,他決計跟著耗下去了。
  清了清嗓門,盛庸向毒魄發話道:
  “毒老弟,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毒魄道:
  “前輩且請。”
  盛庸笑道:
  “你可得瞧準了,老弟,事關金銀財寶哪。”
  毒魄靜默無言,他的眼睛只盯住盛庸的左手,左手上,正握著那塊圓形石頭。
  於是,石頭自盛庸手掌間拋起,但拋起的高度僅只三寸,石頭離掌的瞬息,這位“釣月叟”的左手閃電般往上抬升,幾乎稍一舉時,即可抓住。
  三寸的距離,三寸的空間,要超越如此短促的窄隙,只是一剎之事,何況盛庸乃有備而來,出手的快速與準頭,就更不在話下了。
  寒光就在盛庸左手上升的動作之前射來,那一抹光快得就像意念的轉動,精神的凝注,仿佛它原是無形無質的,只因為有人想它這麼出現,它就突破了時空,凌駕於一切速律之上,在虛渺中到達任何它欲圖到達的地方 光亮炫映,它就已經在這裡了,在盛庸的左手與石塊之間。
  削銳的勁氣,激盪迴旋於指掌,使得盛庸抬起的左手近似反射般本能的向後急縮,一聲清脆的撞擊聲倏起,那塊拋升三寸的石塊驀地斜彈半空,又“砰”的一響碎為粉未!
  毒魄卓立原處,手上的“祭魂鉤”活似一角彎月,冷焰燦漾,吐露著詭異而不可言的玄妙,他人站在那裡,盛庸看來,簡直就像法力無邊的神祗了。
  南宮羽忘情的鼓起掌來,他可是打心底服透了毒魄,雖說相交多年,老兄老弟,但似如此精彩的表演,他亦是頭一遭看到!
  呆若木雞的盛庸,在南宮羽的掌聲裡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他深吸一口氣,圓臉上宛似抹一層青灰,不自覺嗓音都走了調:
  “呃……毒老弟,你,你是怎麼做到的?”
  毒魄笑笑,道;
  “這須要長時期的苦練,然後,加一點天賦、一點訣竅、一點巧思就行。”
  盛庸餘悸猶存,卻面帶僥倖之色:
  “真是千辛萬苦,我老頭子不曾一時意氣用事,和你血肉相拼,若是拼上了,後果怎堪設想?天爺,世上竟然有這麼快的手法……”
  毒魄道:
  “是前輩承讓了。”
  盛庸搖頭嘆喟:
  “事情到了這一步,也用不著說些客套了,的確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淨靠老招牌賣字號,越來越不靈光啦,毒老弟,我認輸;欸,眼瞅著我們這一輩的好日子已經過去嘍……”
  不等毒魄答話,那邊廂,南宮羽已吃喝起來:
  “前輩,別只顧著嘆今迫往,既然認輸,金子銀子就得交出來、分文不能少!”
  盛庸從腰板帶內取出荷包遞給毒魄,一面灰沉沉的笑著:
  “荷包在這裡,現金現銀全在車上,我們不必麻煩,就再轉次手吧。小毒魄啟開荷包,抽出一張銀票交還盛庸,語氣十分懇切的道:
  “這張銀票,面額是一萬兩,前輩且請收下,權當是我們孝敬的一份紅錢。”
  想要伸手接住,又覺得不好意思,盛庸期期艾艾的道:
  “銀子是好的,不過,呃,毒老弟,我卻受之有愧,實在 ”
  毒魄將銀票塞進盛庸懷裡,用笑容阻止了對方的窘言,盛庸臉孔上的肌肉抽顫,終於咬咬牙不再推託,他向毒魄深瞧一眼,點點頭,轉身飛掠而去。
  篷車後面,觀戰看戲的屠長青,許榮亦已蹤影不見,甚至連地下方威的屍體都摃走了;事情的結局,約摸大使他們失望吧?
  南宮羽走了過來,皮笑肉不動的望著毒魄,神情透著三分陰陽怪氣,毒魄聳聳肩,還報老友一個微笑,笑顏中,自有無可奈何。
  望望篷車,摸了摸鼻子,南宮羽還是忍不住開口道:
  “有這個必要麼,給姓盛的一萬兩銀子?”
  毒魄靜靜的道:
  “他人老了,人在江湖,原該急流勇退,熬到滿頭白髮猶不能脫身收手,說起來便是一種悲哀,我們和他一樣,同在天涯,又何惜這一份惻隱?”
  南宮羽道:
  “話雖不錯,但是,你知不知道我們辛苦這一趟,自己能得到多少代價?”
  毒魄搖頭道:
  “不清楚,這就要看你的了。”
  南宮羽的表情有些啼笑皆非,而事實上他又能埋怨什麼?如今,毒魄扮過白臉,那紅臉一角,亦只好由他去唱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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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5:43 PM

第22章 梟影掠血光

  人在馬上,雙轡平行;毒魄和南宮羽的心情都不怎麼開朗,因為他們此刻要去辦的事決不是什麼令人愉快的事 “鬼王旗”那批凶神惡煞,約摸正在候駕,一面羅網,或許早已經開了,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問題在於,卻又非去不可,江湖中人,首重恩怨分明,飛星的血,飛星的命,牽系著毒魄的神魂,激盪著他無比的怨憤,他是江湖人,忘不了的只有血債血償,牙眼相還,他堅信種下什麼因,便該得什麼果。
  天色陰沉,刮的是西北風,風吹在人身上,還的確有點冷。
  南宮羽斜眼瞅著毒魄,故意找話說:
  “自從上路到如今,半個多時辰了,毒魄,你怎麼一直不開口?”
  緊了緊衣襟,毒魄懶懶的道:
  “說什麼?”
  南宮羽道:
  “譬如,你怎麼也不問問我,打‘正盛皮號’那裡弄回多少酬金來?”
  毒魄道:
  “我原以為你會主動告訴我的。”
  南宮羽罵道:
  “娘的,我就是看不慣你這副不緊不慢的德性,什麼事都要等著別人先拿言語
  你倒是猜猜看,錢侗那老小子賞了我們幾文?”
  稍一沉吟、毒魄道:
  “兩萬銀子應該差不多。”
  南宮羽驚訝的道:
  “正好是兩萬銀子,怪了,這次你怎麼猜得準到針眼上?”
  毒魄笑笑,道:
  “我還有猜得更準的呢,我判斷你把銀子給錢侗送回去之後,他在感激零涕的情形下,很可能要把整個數目的一半相贈,你當然不會接受,一陣推來讓去,就以二萬銀子成交,結果是皆大歡喜,嗯?”
  南宮羽睜大了眼,有些不敢置信的道:
  “完全被你說中了,正是這麼碼事,毒魄,你又是如何知曉的?整個來龍去脈,就好像你也在現場目睹一樣,實際上,你根本沒有去呀!”
  毒魄指指自己腦門,笑道:
  “簡單,多用腦筋想想,八九就不離十了,你的個性、習慣、待人處世的法則,我全都清楚,姓錢的大掌櫃雖然是商賈出身,也還厚道老實,再揣測一下人們於失而復得後的慣常心態,喜出望外之餘的反應,兩頭湊攏,大概的經過情形便勾勒出來了,這其實亦算不上什麼。”
  南宮羽贊嘆著道;
  “乖乖,我還真沒想到,你姓毒的有這麼個聰明法,文有文才,武有武略,憑我南宮某人,也叫你給比下去啦!”
  毒魄道:
  “你客氣,南宮。”
  南宮羽又想起了什麼,忙道i
  “不過那筆酬金說是兩萬銀子,到手的卻只有一萬兩,因為還得扣除 ”
  毒魄點頭道:
  “我知道,還得扣除我們預支的一萬兩銀子,也就是由我作主,分給盛庸的那一萬兩銀子,南宮,這筆帳全算我的。”
  南宮羽不悅的道:
  “為什麼要全算你的?”
  毒魄道:
  “因為錢是我給盛庸的,而且事先也沒有徵求過你的同意,怎好叫你分擔?南宮,我並非矯情,說的全是我心裡的話。”
  哼了哼,南宮羽道:
  “你既然那麼精靈聰明,怎不猜猜我又是個什麼想法?莫不成只準你有那份惻隱,就不許我也行行慈善,做一樣善事?”
  毒魄閒閒的道:
  “你的意思我明白得很,送給盛庸的那一萬兩銀子,你打算頂上五千兩,也就是說,你非常堅持的要出其半數,對麼?”
  南宮羽昂頭挺胸:
  “不錯。”
  毒魄低緩的道:
  “我還知道你的另一層想法 兄弟手足,何分彼此?既是血濃于水的情分,福禍生死,也就應該共同承當了……揭明暸說,你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我!”
  沉默了一會,南宮羽才沉聲回道:
  “只要你省得就好。”
  毒魄道:
  “當然,除了對我,你平素的為人,可不曾這麼慷慨大方過。”
  南宮羽哭笑不得的道:
  “討了便宜還賣乖,娘的,你這不是找罵挨麼?”
  毒魄笑道:
  “這也是實話,實話好說不好聽。”
  揮揮手,南宮羽道:
  “去去去,別他娘淨在這裡尋我的開心,你倒是想過沒有,此去‘抱固嶺’‘鬼王旗’的垛子窯,拿什麼方法和他們周旋?”
  毒魄坦然道:
  “首要的原則,自是不能明處叫陣,我們的力量不夠。”
  南宮羽歎一口氣:
  “何止不夠,猶相差上好一截呢!單靠我們兩個人去搏擊人家全幫,實在是過於冒險,我在想‘鬼王旗’如今必然早已嚴陣以待了。”
  毒魄思量著道:
  “南宮,為今之計,只有暗裡狙擊,稍沾即走,每次下手的當口,不管擺倒他們幾個,決不戀戰,而且對於目標的選擇,要使敵方無從揣測,難以連橫固守,如此往返擊殺數次,假若都能奏捷,‘鬼王旗’的陣腳就要亂了……”
  南宮羽憂心忡忡的道卜
  “計劃是好,只不知能否如願,你也曉得,他們擁有不少人才,布陣對仗,個個都是行家,行動一旦展開,恐怕不似你我想象中這般容易。”
  毒魄道:
  “我明白不容易,不過,事在人為,且走一步算一步吧。”
  指頭輕繞著韁繩,南宮羽望瞭望空中低沉的雲霾,道:
  “天色不大好,毒魄,我看我們不一定非要在入黑前趕到‘抱固嶺’不可,離那地方稍遠一點,先找個所在落腳打尖,順便探探風聲……”
  毒魄道:
  “‘抱固嶺’方圓幾十裡之內,都是‘鬼王旗’的勢力範圍,你說離它遠一點,欲待遠到什麼程度?嚴格論起來,我們如今已算進入人家的地盤,除非不再前行,否則‘抱固嶺’附近哪一處窩下來都差不多。”
  想想也對,南宮羽道:
  “好吧,我們就趲趕一程,摸到‘抱固嶺’下藏身,只求別露了行跡,打草驚蛇猶在其次,若叫人家先下手為強,我們哥倆便吃不完、兜著走啦!”
  毒魄笑笑,沒有答腔,他的心思似乎不在這裡,瞧他鎖眉凝目、神情幽沉的模樣,腦筋又不知轉到哪兒去了……
  這是一幢荒廢的農舍,斷垣殘壁,雜草蔓生,農舍坐落在一片貧瘠的莊稼地裡,乾裂的地面只零零散散的錯布著一些半枯萎的莊稼,看情形,農舍故然已久無人住,連這幾片旱田也都棄置了。
  屋子一角,尚留得有三堵土牆,半片頂,勉可避御風霜,地方雖說不大理想,卻總比露宿郊野要強,現在,就正好被毒魄與南宮羽利用上了。
  亮起那盞油燈,在暈沉搖晃的燈光下,毒魄展開一張草圖細細研讀,圖是方久壽臨時匆匆繪就,圖中標示的乃是“抱固嶺”上“鬼王旗”各個堂口的所在位置和通達路徑,方久壽的繪畫技巧相當拙劣,但好歹重點還描得出來,看了圖,“鬼王旗”方面的內部布署格局,已可大致明暸。
  遞過一套夾肉燒餅給毒魄,南宮羽依著牆角坐下,大口啃嚼自己手上的一套:
  “別那麼用功了,毒魄,時間有的是,何不先吃飽了再說?”
  毒魄目光停在圖上,手指順著線條移動、邊若有所思的道:
  “‘鬼王旗’建在嶺上的垛子窯,可不是隨興瞎蓋的,其中格局,頗見巧思,具有防守上的基本意義,你看,兩座分峙總堂左右,四堂各據一方,便將樞紐可令之處拱衛在中間了;而‘豹房’’高筑嶺後稜頂之上,正可俯視全景,監看搜巡分外便利,亦合了‘豹房’本身的任務性質……”
  南宮羽咽下口中的燒餅,道:
  “你打算從‘鬼王旗’哪一個部門先下手?”
  毒魄道:
  “現在還不能決定,我得再想;南宮,你思量過沒有,目前我們最欠缺的,不單是人手問題,還差了裡面的內應?”
  舉起身邊的水囊,甫宮羽先湊嘴囊口飲水,才一抹唇角道:
  “這還用說?如果有人臥底,行動就方便多了,至少不必像摸黑一樣誤打誤撞,困難在於,到哪裡去找內應?”
  毒魄慢慢咬著燒餅,卻顯然食不知味,他連連搖頭道:
  “難,難……一點路子都沒有……”
  南宮羽道:
  “可不是一點路子都沒有?以前還擺著個方久壽,如今方久壽露了痕跡,早就逃之夭夭啦,‘鬼王旗’其他的人同我們沒淵源,又去和誰搭線?所以啊,毒魄,這話說了等於白說!”
  毒魄伸直雙腿,把草圖平置在膝蓋之上,眉頭皺得更緊了:
  “沒有內線,當然行動起來比較冒險,但若實在無法可施,也只好硬幹了。”
  南宮羽道:
  “咱們原就是打著這個譜來的,所以便條件不夠,亦談不上什麼遺憾。”
  毒魄笑道:
  “你好像有點慪?”
  “嗤”了一聲,南宮羽道:
  “我慪?我跟誰慪?我擔心的只是別叫人家把我們活坑了!”
  毒魄道:
  “事情不會糟到那種地步,南宮,我們兩個都不差,他們更沒有那麼好,一朝對仗,‘鬼王旗’少不了人來墊底!”
  狠狠咬一口燒餅,南宮羽道:
  “但願是如此。”
  微弱的燈火又大大搖曳了一下,在這四壁不全,屋頂漏空的破屋裡,寒氣蕭瑟,冷風透隙,還真有點欠舒坦 江湖生涯,原就是一個“苦”字了結。
  望著只吃了一小半的夾肉燒餅,毒魄興味缺缺的道:
  “早點睡吧,今晚上我們不動,先養足精神,明天開始,再向‘鬼王旗’下刀。”
  南宮羽縮縮脖子,嘀咕道:
  “娘的皮,這片破屋,四壁透風,越來覺得冷、趕到明朗,人豈不凍僵了?”
  毒魄收起草圖,淡淡的道:
  “吃這種辛苦,也不是頭一遭了,你一向自詡比我能適應環境,眼下怎的卻變得嬌嫩啦?”
  南宮羽攤開毛毯,一半鋪在地下,一半裹住身子,打了個哈欠道:
  “倒不是變得嬌嫩,許是年齡的關係吧,歲月不饒人哪,這把老骨頭日漸僵硬,體氣也比不得從前了……”
  毒魄沉默著把自己所攜的毛毯鋪開,就在他剛剛想躺下的時候,卻突兀停止了動作,微微偏過頭去似在側耳聆聽什麼
  才閉上眼的南官羽也在此刻把眼睜開,好像亦聽到了某種不同尋常的聲響。
  不錯,外面的確有動靜,是隱隱的步履聲,步履十分急促,光景是有人在奔跑,亡命般奔跑,而且,方向正衝著這片破屋。
  毒魄盤膝坐在毯子上,目定定的注視著面前那扇斜倒的門扉,暈黃的燈影映照著他冷漠的面容,銀亮的白髮,另有一股肅煞之氣。
  南宮羽也坐起身來,順手拎過身邊的槍囊,老大不高興的道:
  “真叫出鬼了,即使在這等荒郊野地破落屋子裡,竟也睡不成一場好覺,不知外頭那位仁兄是怎麼回事,三更半夜,放著熱被窩不睡,卻溜出來練跑學跳,我看他八成是吃撐了……”
  毒魄低聲道:
  “只有一個人,南宮,這個人奔跑的方向,似乎就撲著我們這裡。”
  望一眼擺在幾塊層疊的上磚上的油燈,南宮羽忙道:
  “那傢伙約摸是看到光亮了!”
  毒魄頷首道:
  “一般而言,人在發生危難或者需要求助的當口,才會下意識的朝著有燈火的地方去,反之則往往趨避亮處,南宮,我看外面這個人是有麻煩了。”
  南宮羽悻悻的道:
  “關我們鳥事?”
  這時,腳步聲更迅速的往屋前接近,如果仔細聽聽,甚至可以分辨出來人腳下的踉蹌與粗濁的呼吸 顯然是遇上麻煩的樣子。
  南宮羽喃喃咒罵:
  “操的……”
  破門“咚”的一聲被人由外撞開,燈火隨即晃動不停,在青黃色的爐苗跳閃下,一個身材魁悟卻渾身染血的壯漢連滾帶爬撲了進來,這漢子仍然雙手握刀,他拿刀撐地,仰頭望著毒魄與南宮羽,滿眼的祈求神情襯搭著斜過左頰的一道深深血槽,可不真似英雄末路的那種淒慘落魄?
  南宮羽吃驚地跳將起來,嘴裡“嘖嘖”有聲:
  “乖乖,這位老兄還傷得真不輕,混身上下,全讓血給浸透啦!”
  那人雙刀分撐,一張長方臉孔痛得都扯扁了,他連聲喘息,嗓音顫抖:
  “二……二位兄台……萍水相逢,也是有緣……乞請二位兄台慨施援手,救我一命……”
  南宮羽朝門外一指,道:
  “敢情有人在迫殺你?”
  點點頭,這漢子左頰的傷口牽動,又湧出一溜血水,他異常吃力的道:
  “後……後面……就在後面……他們馬上就要追過來了……他……他們共有三個人……全是些心狠……手辣的……東西……二……二位兄台,可聽說……說過‘猿峽三梟’,追……追來的人……正是……他們!”
  南宮羽詫異的道:
  “追殺你的人竟是‘猿峽三梟’?怪了,這三個殺胚不在川蜀賣野人頭,當他的山大王,卻跑來這裡發什麼威?你又怎麼會招惹上他們?”
  漢子嘴唇翁合,抖索索的道:
  “在下……在下另有隱情……如……如得二位兄台伸……伸援……幸而逃過……此劫……自當詳稟……其中……來龍……去脈……此刻……實已不及……陳述……”
  南宮羽側首看著坐在毛毯上毫無表情的毒魄,大聲道:
  “伙計,你怎麼說?”
  毒魄緩緩開口:
  “這人看起來還挺順眼,且上天原本有好生之德,我們就助他一臂吧。”
  南宮羽衝著漢子道:
  “行啦,朋友,我們與你之間,雖尚不明不白,卻絕對會拉你一把。”
  漢子連連頓首,呼吸急促:
  “二……二位兄台……的大恩大德……馮某無論……生死……必當永……志……於心!”。
  南宮羽走上前來,將漢子扶坐到牆角,這位仁兄傷重至此,依舊緊握雙手,絲毫不松不放,看起來,大概也是個倔強剛烈的人物。
  毒魄全神貫注,傾聽著屋外的動靜,但一時之間,卻相當平靜。
  安置好了那人,南宮羽擦擦額頭上的汗珠,籲一口氣:
  “好傢伙,這位老兄還真沉哩……”
  湊近來,他又放低嗓門道:
  “怎麼樣,有狀況沒有?”
  毒魄輕聲道:
  “他們會來的,就算追丟了人,這裡的燈光也會引他們上門……”
  南宮羽道:
  “此人受創甚重,‘猿峽三梟’也明白他勢必跑不出多遠,犯不著發死力去迫,消消停停的淌上來,便可到手成擒了。”
  毒魄問道:
  “這什麼‘猿峽三梟’,你認識?”
  南宮羽道:
  “只是聽說,卻不曾見過,三個人都是川境鼎鼎大名的巨匪惡盜,武功高強,行事乾淨利落,一樣的豺狼心性,一樣的冷酷無情,總之,這三號人物,決非善類,便衝上了也無甚遺憾。”
  毒魄道:
  “照你這樣說,不衝也不行了,我們救人當然必得救到底。”
  南宮羽無可奈何的道:
  “他娘,人生的際遇,愣是難料,我們自己麻煩一大羅筐,正不知怎麼解決是好,反而先行起善事來了,欸,誰又會想到即使在這樣的僻野荒屋,還能遭上如此意外枝節?
  說起來,豈不是老天爺早安排好的?”
  毒魄笑笑,沒有吭聲。
  時間慢慢過去,破屋裡,除了那漢子粗濁的呼吸外,幾乎寂無聲響,又待了片刻,南宮羽有些沉不住氣了,悄聲道:
  “怎麼還不來?這三個邪蓋龜孫恐怕另有花巧……”
  毒魄平靜的道:
  “不用急,他們的心態你要先弄清楚,在當前狀況未明,敵情混淆的形勢下,他們自不會輕易涉險,等到伏在暗處把這裡的虛實探查過了,包管不請自來,你想攔都攔不住!”
  南宮羽目光向門外溜梭,邊道:
  “你是說,那幾個人現在就在外頭?”
  毒魄道:
  “很有可能。”
  抹了把臉,南宮羽道:
  “怎的卻半點動靜都沒有?”
  毒魄笑的有幾分促狹:
  “南宮,你也是老江湖了,我看你這老江湖簡直混回了頭、如果外面的人換做你,你會發出動靜麼?‘猿峽三梟’既是道上的狠貨,當然亦深悉搏戰之竅,怎可能讓你事先察覺跡象?所以,眼下的沉寂算正常,若是很快有了異狀,反叫不正常了。”
  南宮羽笑罵道?
  “說你胖,你還真個喘起來啦,我他娘何曾像你所講的這麼幼稚?”
  忽然,毒魄輕輕“噓”了一聲:
  “來了……”
  南宮羽趕緊噤聲無語,同時,他也聽到了某些響動 是薄底靴踏在泥上上的響動,沙沙有致,預示著正有人往這邊走近,而且,來人像是並沒有意思掩藏自己的行藏。
  毒魄仔細傾聽,並在點數:
  “一……二……三,不錯,正好是三個人。”
  南宮羽移行幾步,靠到屋角那漢子身邊,他的意圖很明確,當然是不希望接受保護的人遭到傷害,要做到這一點,距離往往是重要因素。
  於是,腳步聲停在門前,俄頃的沉寂之後,三條可以稱為彪形的大漢魚貫進入,三個人都屬於高頭大馬的身材,第一個進來的滿臉橫肉.三角眼,蓄著一撮山羊鬍子,第二個同樣橫肉滿臉,額頭上浮一條蚯蚓似的紫色疤痕;尖削的鼻子不知為了什麼缺少一片鼻翼,以至那扯大的鼻洞就把整個面孔的輪廓攪弄的不周和了,第三位,算是稍為長像斯文一點,卻也臉上塊塊白斑,配上他的狹目薄唇,特別予人一種陰騖冷酷的感受;三個人頭纏一式的白巾,全都斜披粗麻氅,看上去,竟似三尊惡鬼。
  毒魄望著進門的三位仁史,毫無反應,他依舊盤膝坐在毛毯上,狀若參禪。
  屋角的漢羊雙眼鼓突,死死瞪著前面的三個人,他的情緒似是極為激動,不但磨牙挫齒,“咯咯”有聲,全身也在不停抽搐……
  蓄著山羊鬍子的這一位打量過毒魄,目光又在南宮羽臉上溜轉一圈,嗓音低啞的發話道:
  “我想,這個馮德恩,大概和你們二位沒有什麼關係。”
  毒魄嘴唇緊閉,一字不露、南宮羽硬繃繃的笑了笑,道:
  “不錯,我們與他,是沒有什麼關係,更明白的說,在他來到這片破屋之前;我們根本不認識他;就同不認識三位一樣。”
  山羊鬍子點點頭,道:
  “這就結了,請二位讓一讓,我們要把人帶走。”
  南宮羽道:
  “列位想把他帶去哪裡?做何處置?”
  三角眼中兇光倏閃,山羊鬍子似在強行按捺自己:
  “朋友,這不關你的事,江湖路險,還是自掃門前雪的好!”
  南宮羽木然一笑:
  “我一向有點拗脾氣,事情不問清楚,決難放手,你們要不把其中因由說個明白,人在這裡是不錯,各位卻休想帶走!”
  山羊鬍子臉色一沉,聲音也重了:
  “太平日子過膩啦?想找點麻煩玩玩?”
  那缺了一片鼻翼的仁兄怒哼一聲,惡狠狠的道:
  “老大,我看這個龜兒子是存心挑眼!”
  南宮羽似笑非笑,夷然不懼:
  “我們乃是兩個大活人擺在此地,各位竟當做兩只呆鳥看了,招呼不打,言語不清,就待強押這位受傷的朋友上路,各位不管是何方神聖,也未免太囂張了吧?”
  山羊鬍子目注南宮羽,殺氣盈溢:
  “看你的樣子,是有意替姓馮的出頭攔事?”
  南宮羽嘿嘿一笑:
  “總算你還明白,多少看得出點風色。”
  山羊鬍子喉間起了一陣沉悶的哮吼聲,光景就如一頭髮怒噬撲前的野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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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5:44 PM

第23章 險道最斷腸

  南宮羽手中的槍囊微翻,銀芒閃處,他那桿六尺銀槍業已向上挑指,菱形的槍尖寒光流燦,映著燈火,仿佛汪起一棒瑩雪。
  而毒魄也緩緩站起身來,只這個起身的動作,屋裡的三條大漢竟然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壓力扣上心頭,連呼吸都有些窒迫了。
  臉上生著塊塊白斑的朋友忽地樓擺手,睜著那雙的亮的細眼道:
  “我們兄弟是川蜀‘猿峽三梟’,不知二位是怎麼個稱呼?”
  毒魄看了南宮羽一眼,南宮羽冷冷的道:
  “早知道你們是‘猿峽三梟’,假如我猜得不錯,閣下便是三梟中的老三潘東岳?”
  白斑仁兄沉穩的道:
  “朋友好眼力,我正是潘東岳。”
  指了指山羊鬍子及鼻翼缺了一片的那位,他接著道:
  “這位是我的大拜兄陰落雁,和二拜兄邵鐵肩,只不知二位的名號是 ?”
  南宮羽道:
  “我哥倆另有隱情,不便露底,其實小名小姓,報出來三位未必知曉。”
  潘東岳注視著南宮羽手上的銀槍,若有所思的道。
  “朋友這桿槍,看起來十分眼熟,像是在哪裡聽人提起過……”
  南宮羽道。
  “閣下恐怕是記錯了,似我一個武林走卒,半桿破槍,根本上不得臺盤,閣下又怎會聽說?”
  唇角抽動了一下,潘東岳忍耐的道:
  “二位既然不願見告真名實姓,也就算了,在這裡,我想請二位賞個人情,二位如果確實與那馮德恩毫無淵源,便犯不著趟這渾水,人交給我們帶走,‘猿峽三梟’必有補報!”
  南宮羽笑笑,道:
  “聽起來不錯,今天擔心的是,你們帶走了他,還會留他活命麼?”
  潘東岳坦白的道:
  此人與我兄弟結怨甚深,決不能饒其生出!”
  南宮羽道:
  “我看也是如此,人家好歹一條命,就這麼眼睜睜的瞧著他任遭宰割,未免於心不忍,有失仁恕之道,三位,冤家宜解不宜結,莫如給我一個薄面,得放過,且放過吧!”
  潘東岳尚未回話,陰落雁已重重的道:
  “朋友,你對姓馮的一再曲意維護,卻說同他沒有淵源,難不成你是想藉此巴結‘鬼王旗’?”
  頗為意外的怔了怔,南宮羽疑惑的道:
  “巴結‘鬼王旗’?就算我維護這位受傷的朋友,和‘鬼王旗’又什麼牽扯?”
  陰落雁聲聲冷笑:
  “你不會告訴我,你不知道姓馮的乃是‘鬼王旗’出身吧?”
  南宮羽愕然道:
  “什麼?你說他是‘鬼王旗’的人?”
  陰落雁斜眼低視牆角的漢子,容顏猙厲:
  “一點不錯,他正是‘鬼王旗’的人!”
  潘東岳搭腔道:
  “這馮德恩不但是‘鬼王旗’所屬,猶且為首要人物之一,他隸配於‘鬼王旗’四堂中的第一堂‘獨堂’,身份是‘巡檢’,素有‘陰陽刀’之稱……”
  南宮羽搖頭道:
  “沒有想到,真沒有想到……”
  陰落雁大聲道:
  “無論你是真不知姓馮的出身抑或假不知,現在你總明白了,你們到底是個什麼打算?”
  側首望向毒魄,南宮羽眼神中透露著徵詢的意味,毒魄微微一笑,開口道:
  “重要的只有一樁 這個人值不值得救,而非他的出身為何;結怨必有結怨的因由,因由中自有是非,設著並無不可告人的內情,‘猿峽三梟’何妨見知?”
  陰落雁怒道:
  “你算老幾?我們是來要人,可不是請你評理來的,你居然自行充當起仲裁的角兒啦,簡直莫名其妙 ”
  毒魄氣定神閒的道:
  “陰老兄,在這個人間世上,莫名其妙的事可多著哩,你以為一切都是那麼順理成章?”
  潘東岳攔了他大哥一把,扮出一副息事寧人的模樣:
  “好吧,朋友,為了表示我們與馮德恩之間的糾葛並無咎戾之處,你想知道什麼,我們一定據實奉告,也好叫你明白,這樁閒事管得不值!”
  毒魄道:
  “我想請潘朋友說明一下,為什麼非要將這位馮朋友置之死地不可?”
  潘東岳乾咳一聲,道:
  “事情說起來也並不複雜,就在離‘群英集’東邊不到十裡路,有個名叫‘黃麻坡’的地方,那地方有個婆娘開導有一家小茶館,兩年前,這姓馮的居然色膽包天,把茶官當罏的婆娘給勾搭上了……”
  毒魄不解的道:
  “這又與各位何干?”
  陰落雁咆哮道:
  “那個開茶館的婆娘,就是我的女人!”
  毒魄奇怪的道:
  “陰老兄,你的女人,不在川蜀跟你吃香喝辣,卻跑來‘黃麻坡’搞什麼菜館?”
  潘東岳代為解釋道:
  “是這樣的,我們老大的女人,叫做春花,原是個在川境‘沱城’青樓一帶賣唱的姑娘,三年多前,我們老大看中了她,耗去大筆銀子將她接回家裡,更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不想這婆娘天生浪蕩,水性楊花,跟了我們老大不及半年,竟見異思遷,挑一個老大出門的空隙,私自捲逃而去。我們老大自不甘心,費了兩年餘的辰光,才查知這娘們的下落,等辛辛苦昔找上‘黃麻坡’的茶館,卻未料到這娘們已有新相好,喏,就是那天殺的馮德恩!”
  毒魄笑笑,道: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這也沒什麼不對,何況,馮德恩事先也不知道春花曾和陰老兄有過一腿!”
  潘東岳忍著氣道:
  “朋友,你這話就有欠公允了,即使姓馮的先時不知道春花是我們老大的女人,事後我們找上了他,並把其中過節說得清清楚楚,他總該明白了吧?可惡的地方就在這裡,任我們怎麼軟硬兼施,他愣是不肯退讓!”
  毒魄道:
  “我可以問一件事麼,潘朋友?”
  潘東岳道:
  “且請明示。”
  毒魄道:
  “那春花,與陰老兄有沒有正式婚約?或是舉行過什麼入門的儀式?”
  潘東岳遲疑的道:
  “這……似乎不必要吧?”
  憋了一肚皮火的陰落雁忍不住吼叫起來:
  “老子只不過姘一個女人玩玩,又不是娶老婆,納小妾,難道說還用三媒六證、搬大花轎去抬?但要人上了床,事情不就定了?!”
  毒魄點頭道:
  “原來只是姘居,並無夫妻名分。”
  潘東岳忙道:
  “用不著什麼名分,有夫妻之實就夠了,這總不能說春花不是我們老大的女人吧?”
  毒魄閒閒的道:
  “那麼,春花為什麼又如此不知好歹,竟在陰老兄‘無微不至’的照顧下逃了出來?”
  搓搓手,潘東岳道:
  “我說過,這娘們天生浪蕩,不安於室,是個道地的賤貨!”
  毒魄笑了:
  “既然不堪至此,陰老兄甩了也罷,又何苦把這賤貨弄回去受氣?”
  潘東岳不禁窒迫的頓了頓,陰落雁卻嗔目大罵:
  “要不要人是老子的事,你管不著,***,你好像是過堂來了!”
  牆角,馮德恩努力提起一口氣,掙扎著發話:
  “兄……台……這位兄台……你……你不要聽他們隨口……誣衊……事實全……全不是這樣……他們……他們……乃在胡亂編排……血口……噴人!”
  陰落雁叱道:
  “放你媽的狗屁!”
  毒魄冷硬的道:
  “三位,此中既無咎戾,何妨讓他說話?”
  潘東岳向他老大使了個眼色,故作從容之狀:
  “當然,我們是真金不怕火煉,看他這誘拐別人婆娘的東西,還能造弄出些什麼花巧來!”
  喘息了一陣,馮德恩籲籲的道:
  “我,我在兩年多前……就結識了……春花,我們相好……也有一年……半的光景了,春花,她是個可憐的女人……溫順、姻淑,看似柔弱……卻十分堅強……她今年二十五了,從小到大,沒過幾天好日子……早時……賣唱奉養老父,剛能立身……就被姓陰的強擄了去,姓陰的不把她……她當人看,除了日裡夜裡不分的糟塌她……更任情打罵、恣意折磨……春花和姓陰的在一起不足……不足半年,她那老父即因此鬱憤而死……
  這樣痛苦……的生活,試問……誰過得下去!”
  陰落雁越聽越火大,立時暴跳如雷:
  “胡說八道,滿口跑馬,老子的女人,自有老子應付的一套,用得著你來輕憐蜜愛、憐香惜玉?你們一個姦夫、一個淫婦,都該打進十八層地獄!”
  沒有理會陰落雁的叫囂,馮德恩繼續難辛的往下訴說:
  “春花和我,在一起……沒有多久,姓陰的他們就找上了她……我當然有責任、也有義務出面來替春花承擔……他們要春花,我不答應,後來,他們改成要錢,卻獅子大開口……索價二十萬兩銀子……”
  一旁,南宮羽吹了聲口哨:
  “乖乖,二十萬兩銀子,可不是獅子大開口?他們把春花當金鑄的了!”
  潘東岳陰惻惻的道。
  “憑我們老大的身份,他把身邊的女人讓給了你,可不是件有臉面的事,要你區區二十萬兩銀子,其實並不算多!”
  毒魄問道:
  “立場不同,數目多少就難說了;那麼,馮朋友到底答應給付若干?”
  馮德恩抖索著道:
  “半生江湖……無非浪蕩……又能存下多少銀子?我,我傾盡所有,加上各方告貸……也不過湊了三萬多兩銀子……春花也拿出她的……全部私蓄……總共合一個四……
  四萬的整數,可是……他們不肯答……應!”
  潘東岳振振有詞的道:
  “二十萬兩銀子與四萬兩銀子,差了多少倍?你把我們兄弟當做要飯的來打發?這點數目,我們自然不能答應!”
  毒魄皺著眉道:
  “價碼有差,大可經由談判商解,又何須弄到兵刃相見?”
  一昂臉,潘東岳道:
  “已經談了三次啦,次次拿不出錢來,淨是編造些不成理由的理由哭窮喊冤,拖拖拉拉,今晚上便是第三次談判,姓馮的依舊半錢銀子不加,這不是完全欠缺誠意是什麼?
  他勾引了我們老大的女人,還幾次三番誆騙我們,這種人,還留著幹啥?當然該殺該剮!”
  陰落雁逼視毒魄,眼露兇光:
  “事情經過你已知道了,本來是姦夫淫婦,皆曰可殺,我一再寬恕他們,包容他們,這一雙狗男女不但不知感恩圖報,甚且連一點遮羞錢都吝於付給,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想我陰落雁堂堂男子漢,昂藏七屍之軀,豈能容人當做縮頭的王八?老子錢不要了,端端要命,你說,這算我的不是麼?”
  毒魄道:
  “你需不需要我表示意見?”
  陰落雁大聲道:
  “只要你說得有理 ”
  聳聳肩,毒魄道:
  “這檔子事,足可編人天下奇談之內,見之聞之,實在令人拍案叫絕。”
  陰落雁氣呼呼的問:
  “什麼意思?”
  毒魄慢條斯理的道:
  “陰朋友,首先我要指出,春花和你並無婚約的拘束,不管她是否自願,充其量僅是跟你姘居,姘居在一起的雙方,圖的不過是個男歡女愛罷了,一朝到了感情難以為繼的辰光,一拍兩散才是上策,任何一方的勉強行為都會演變成痛苦的結局:照常情來說,女人總比較柔弱,當這個女人與這個男人混不下去了,尤其這個男人還是個厲害角色,便必有她不得不爾的原因存在,譬如凌辱、虐待、欠缺情愛基礎等等皆然,而春花既不是你明媒正娶的老婆,亦非你們納聘相迎的妾侍,嚴格而論,二位之間根本沒有正式關係,她忍受不了你,你又不放人,除了一走,更有何途?春花走得應該沒什麼牽掛,陰朋友你與春花又無名分可言,屢屢追逼於她,就不大合道理了……”
  南宮羽接口道:
  “要不到人,改為要錢,則更等而下之,不見品味,堂堂男子漢,昂藏七屍軀,竟拿一個婦道人家的身體來討價還價,索需不遂便進而暴力相向,這男子漢未免當得慚愧!”
  毒魄跟著道:
  “所以,我認為此乃天下奇談,說起來實是笑話一樁。”
  兩個人一搭一擋,言飼之間極盡諷刺揶揄,不但陰落雁聽得面孔泛青,山羊鬍子無風自動,連扮白臉的潘東岳都忍不住勃然色變。
  “猿峽三果”的第二位 邵鐵肩怒叱一聲,口沫四濺:
  “狗日的,這分明是一面倒,存心偏袒那馮德恩嘛,這兩個龜兔子,把我們兄弟當做什麼耍啦?”
  潘東岳容顏陰沉,冷冰冰的道:
  “朋友,我之所以對二位一再委屈求全,好言包容,為的只是不願另生枝節,傷及無辜,不想二位卻不識抬舉,得尺進步,拿我們一片善心當成了牛肝肺,‘猿峽三梟’可以血濺三尺,但決不接受奚落!”
  南宮羽道:
  “我們僅在敘述一個事實,辯明一點道理,潘朋友。”
  陰落雁突然粗暴的大吼:
  “最後再問你兩個龜兒子一句 交不交人?”
  這一次,是毒魄回答:
  “你該看得出來,陰老兄,我們的樣子,像要交人的樣子麼?”
  潘東岳因為過於氣惱,嗓音也變尖了:
  “費盡脣舌,竟是白搭,我把你兩個不見棺材不落淚的東西一起活宰了!”
  毒魄爽脆的吐出一個字:
  “請。”
  陰落雁踏前一步,左掌一伸,但見那雙左手又寬又粗,五指箕張有如鋼勾,掌心更泛著一團隱隱的烏紫色,隨著他左手的動作;一片勁氣化為五股,透過指尖穿射而出,勢強力銳,活像五只脫弦怒矢1
  毒魄微微晃肩,人往橫走,他身形甫閃,背後牆壁上已“砰”一聲裂開一個人頭大的洞口,磚屑泥粉迸揚下,竟似鐵錘所擊!
  “祭魂鈞”由下向上飛起,鋒刃劃空,只是一抹晶澈的虹帶、當陰落雁迅速騰避的一剎,虹帶倏而碎散成漫天的炫彩,繽繽紛紛,封罩住姓陰的每一個可能衝突出去的角度!
  雙方的招式俱皆奇快,攻守之間,僅乃瞬息,而邵鐵肩叱喝一聲,他那柄宛若銀蛇也似的緬刀已對準毒魄左脅刺到!
  鉤刃在半空中迴旋,弦月聚一,金鐵交擊聲裡,邵鐵肩的緬刀倒揚,人亦歪歪斜斜震退幾步,差一點就撞上了那扇破門。
  南宮羽的長槍指向潘東岳,槍尖寒芒流燦,快若電掣,潘東岳挫腰抬臂,一對短蛇矛並疊成叉形“鏗鏘”迎上,南宮羽長槍猝收,十六槍幻灑為一朵大花,花蕊花瓣俱似毒螯,再度合攏向敵。
  潘東岳竄走翻掠,身法矯捷之極,他的兩只短蛇矛便在遊閃之中吞吐點劃,伺機運展,而南宮羽槍尖挑戳,仿佛寒星飛舞,流螢匯集,任是潘東岳如何使力,硬是逼不進洪門半步!
  這時,陰落雁的傢伙已亮了出來,那是一條純鋼三節棍,他這條又沉又重的三節棍還有一處與眾不同的地方,就是棍頭嵌著一枚鋼勾,打、砸、掃、撞之外,更另帶扯刺的功能,端的歹毒。
  三節棍“嘩啦啦”大力揮擊,緬刀縱橫掃劈,陰落雁和邵鐵肩兩人合攻毒魄,現在,毒魄只是緊握他的“祭魂鉤”,在敵人凌厲的夾擊下連連穿梭挪移……
  暴聲斷叱,邵鐵肩整個身形陀螺般旋轉,人在旋轉中急速出刀,於是,刀光便恍如一團炸開的冰球,做著不規則的,但密集無比的參差刺射,刃芒破空,似也帶起了昔日刀頭下冤魂的泣號,淒厲得很。
  鬥然間,毒魄躍騰而起,他的背脊貼上殘破的屋頂,人往側翻,“祭魂鉤”居中狂斬,強烈的銳風挾著剛猛至極的力道以萬鈞之勢劈落,劈向地面,劈向那滾動的光球,也將邵鐵肩從頭到腳劈成兩半!
  緬刀的碎屑被絞碎為點點片片的光影,光影浮沉在黏蠕猩赤的斑斑血肉之間,沒有喊叫,沒有呼號,一條牛高馬大的漢子,就這麼煙消雲散了。
  血霧飄漾的情景,氣氛怖栗而幽異,陰落雁摀著面孔踉蹌後退,喉中曝吼不已,毒魄身在空中倏忽倒滾,“祭魂鉤”的銀鏈閃炫,鋒口揚起,以不可思議的快速戳進陰落雁的後腰,下手之狠,決不容情!
  陰落雁的面孔突兀扭曲,一對眼珠子幾乎要跳出目眶,他一聲霹靂,震得屋瓦顫動,三節棍全力回掃,人也一頭撞向毒魄。
  毒魄似是早已料到對方會來這一手,他輕輕拔升,分寸拿捏得極準極巧,只是剛剛飄升到三節棍貼著靴底掃過的高度,而陰落雁猛衝隨至、他霍然倒掠三尺,銀鏈斜扯,這一批,使嵌入陰落雁後腰肉的鉤刃撅翻外崩,就連姓陰的五臟六腑一遭給扯了出來!
  驟來的痛苦是無以復加的,是人的忍受力極限之外的,陰落雁高舉雙臂,口鼻噴血,搖搖擺擺走出兩步,已像一堆爛泥般癱在地下。
  眼見兩個拜把兄弟活生生的慘死麵前,潘東岳所受的衝激已不止是驚恐、是震撼,更是難以言喻的沮喪與徹底的鬥志全消,他在猝然分神的情況下,寒光一點閃過肩頭,小小的一朵血花甫始湧現,不等他雙矛反擊,南宮羽的槍尖已冰冷的抵住他的咽喉。
  毒魄懶洋洋的坐回原處,目光巡視,忍不住長長嘆了一口氣。
  槍尖頂在潘東岳的喉頭上,南宮羽吆喝道:
  “先別嘆氣,這一個要怎麼處置?”
  毒魄瞅著這碩果僅存的一果,聲音冷硬的道:
  “潘朋友,貪婪的代價,往往便是一場空,不當的期求,換來的多為錐心刺骨的慘痛,你是否還要這樣的形勢繼續下去?”
  仰著腦袋的潘東岳不停搖頭,邊吃力的道。
  “不……我認命了……”
  毒魄道:
  “這一次,我放過你,但你千萬記住,決不會再有下一次!”
  潘東岳哭喪著臉,幽幽啞啞的道:
  “‘猿峽三梟’全玩完了,憑我一已之力,到哪裡再找下一次?”
  “嗯”了一聲,毒魄又道:
  “還有,永遠不准再去騷擾馮德恩與春花,但有違反,必殺無赦!”
  所謂人在矮簷下,怎得不低頭?潘東岳刀口舔血大半生,黑道廝混數十年,自然深悉求命保身之道,他還不想死,豈會朝絕路上倘祥?立即迭聲答應:
  “我發誓,我這一輩子不會再和他們打照面……”
  毒魄道:
  “很好,你說的話你要記得。”
  接著,他向南宮羽點點頭,銀槍收回,潘東岳才算透過氣來。
  拄著槍,南宮羽大聲道:
  “請吧,別忘了帶走你的兩個兄弟。”
  毒魄起身,將鋪在地下的毛毯“嗤”的一聲撕成兩半,順手擲給潘東岳,接住毛毯,潘東岳開始卷裹他兩位拜兄的屍體,卻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收拾舒齊,然後,他一肩摃一個,頭也不回的奔入夜色之中。
  望著門外,南宮羽冒火道:
  “我操,就這麼走啦?連聲招呼也不打?至少,我們總還賠上一張毯子!”
  毒魄笑道:
  “姓潘的恨不能挖你祖墳,滿腔積怨之餘,尚有什麼招呼好打?不過,我卻意外發現他的一樁長處 力氣不小!”
  南宮羽啐了一聲:
  “少扯淡了,趕緊來看看我們這位‘鬼王旗’的朋友吧。”
  四目投注,都不由心頭一跳 倚在牆角的馮德恩,雙眼微張,呼吸有著遊絲,敢情已陷入半昏迷的情形下了,南呂羽二話不說,匆匆丟開銀槍,掏出身上內外兩用的幾種金創藥,急步湊近,再一次充當起郎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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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5:45 PM

第24章 恩義無反顧

  天色大亮。
  南宮羽在這寒冷的清晨,竟也有辦法從外面找了一包熱騰騰的吃食回來,另還提著一瓷罐的湯;紙包裡有蔥油花捲、煎餅、驢肉火燒等等好幾樣點心,那罐參湯,還是滾燙的哩。
  毒魄是真餓了,他一邊大口吃著驢肉火燒,邊看著南宮羽捧起瓷罐餵飲馮德恩,經過夜來的敷藥調息,這位“鬼王旗”“獨堂”的“巡檢”,情況已大為好轉、由他吸飲參湯時的咂咂有聲,便知胃口不差,胃口不差的人就死不了啦。
  南宮羽小心的照顧著馮德恩,並不停的叮囑。
  “慢點,慢點喝,別燙著舌頭……”
  咽下嘴裡的食物,毒魄笑道:
  “伙計,你真有本事,出去繞了一圈,不但把早點帶了回來,居然外加一缸熱參湯,也不過天亮,你卻是去哪裡弄到的?”
  南宮羽哼了哼:
  “有錢買得鬼推磨,何況這點玩意?說起本事,我沒有,怎麼把銀子花在刀口上,我倒頗具心得,你和我比,差一截羅。”
  又撕了一塊煎餅吃著,毒魄不以為意的道:
  “這個,我承認,不但承認你比我會用錢,更承認你比我能賺錢,我們哥倆的生意買賣,要不是你在策劃調整,哪來這大的進帳?”
  南宮羽頗為受用的道:
  “嗯……這可是實話,找財路、論斤兩,你依著我準沒錯、要不是你他娘的開銷恁大,幾年來早就發了,大家發了……”
  說著話,眼看一缸參湯已喝得見了底,他拿開瓷罐。順手用自己的衣袖替馮德恩擦了擦嘴,又輕輕在人家背上拍幾下,模樣是少見的親切:
  “怎麼樣,這罐參湯味道還不錯吧?是我叫他們臨時加工煨煮的,湯裡另摻得有多種補藥,提神聚氣,保元固本最是有效,嘖嘖,只這一罐喝下去,看你滿面紅光,混身帶勁,就知道起死回生了!”
  毒魄差一點把口中食物噴了出來,他摀著嘴,強忍住笑:
  “不過是一罐參湯罷了,聽你這一說,倒似給馮老兄服下什麼仙丹異果……”
  南宮羽橫了毒魄一眼:
  “娘的,就這罐參湯,你可知道耗去我多大功夫?不信,你也去找一罐試試!”
  馮德恩此時精神振作不少,雖然仍顯得虛弱憔悴,但氣色已潤朗多了,他掙扎著坐直身子,雙手抱拳,向前匍匐:
  “二位兄台救命之恩,馮某至死不忘,今後有生之日,皆感德之時……二位兄台不止救了我一人,連春花亦是同沐譯惠,請二位受我一拜!”
  南宮羽伸手扶住馮德恩,笑呵呵的道:
  “馮兄何須客氣?路不平,才有人踩哪,行走江湖是幹什麼的?要連這點正義感都沒有,還不如回師娘懷裡吃奶算了。”
  馮德恩微見喘息的道:
  “二位兄台,要不是昨天晚上二位慨伸援手,我當必死無疑,他們殺了我,決不會放過春花,一旦春花落回他們手中,日子就不啻是人間地獄了……”
  南宮羽眨眨眼,道:
  “有件事,我覺得奇怪,不知是否問得?”
  馮德恩忙道:
  “兄台請說。”
  “馮兄,你不是‘鬼王旗’的伙計麼?‘鬼王旗’向來是兵強馬壯,高手如雲,屬於實力派的組合,而你身為‘獨堂’‘巡檢’,並非不起作用的小角色,當你陷入如此困境,‘鬼王旗’因何毫無反應?”
  點點頭,馮德恩苦笑道:
  “問得有理,但兄台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和春花的事,以及與‘猿峽三梟’之間的爭紛,一直都瞞著堂口,從未向回傳報過……”
  南宮羽迷惑的道:
  “這是為了什麼?眼瞅著那三個凶煞就要你的命了,你怎的不回去告援求幫?”
  馮德恩沉重的道:
  “不是我不想回去請援,實是‘鬼王旗’早有規矩 舉凡涉及私人糾紛,尤其是男女間事,一律不得牽扯組合,更不准運用組合的公力;之所以訂下這個規矩,主要是為了避免許多無謂的麻煩,並維護堂口的清譽,倒不是針對某人而來,問題是有了這個限制,我也就不好開口求幫了……”
  南宮羽道:
  “話雖這麼說,你個人私下裡總該有個三朋兩友吧?怎不請他們幫幫忙?”
  馮德恩嘆喟的道:
  “好友同儕當然有,可是為了女人的事,未免難以啟齒,再說,我也不會想到‘猿峽三梟’昨晚上會對我下辣手,我原以為這些銀子遲早能打發他們!”
  南宮羽搖頭道:
  “你看不出來,這都是些豺狼虎豹?你不能滿足他們的需索,他們就會琢磨你的老命了,事情要談得攏,不早就談攏啦?”
  馮德恩赧然道:
  “老實說,我原先以為他們不敢向我下手,這裡好歹還是‘鬼王旗’的地盤,卻沒料到他們竟然如此膽大妄為,肆無忌憚……”
  南宮羽的表情似笑非笑:
  “有些人,是不吃這一套的,而有些人,偏又迷信這一套,馮兄,地盤是死的,人,可是活的呀!”
  馮德恩感觸良深的道:
  “現在我算明白了,堂口的威望與概括的勢力範圍,並不是絕對有效的護身符,主要還得靠自己,靠一點運氣……”
  南宮羽道:
  “你運氣已經很不錯了,不但保住一條性命,更保住你同春花的永世姻緣,要說倒霉的‘猿峽三梟’,真個賠了夫人又折兵,二十萬兩銀子拿不著一文之外,還須墊上兩副棺材!”
  馮德恩懇切的道:
  “我是全虧了兩位 ”
  說到這裡,他又訕訕的道:
  “看我這腦筋,折騰到如今,竟尚不曾請教過二位恩公的高姓大名?”
  南宮羽神情有些詭異的道:
  “你真想知道?”
  馮德恩迷惘的道:
  “二位對我,有續命再生之德,宏恩至此,豈有不想知悉恩人名姓之理?”
  南宮羽笑道:
  “我是怕告訴你之後,會嚇你一跳,”
  馮德恩賠笑道:
  “兄台說笑了,馮某雖然不才,這點定力還有!”
  回頭望瞭望毒魄,南宮羽見毒魄沒有表示什麼,始作輕描淡寫的道:
  “我叫南宮羽,我那位伙計,是毒魄。”
  說是有點“定力”,“定力”未免不足,看得出馮德恩正在儘量控制自己情緒上的反應,但他卻控制不住面頰肌肉的顫動,及雙瞳中驚愕怔忡的複雜神色,一時間,人竟愣在那裡……
  南宮羽灑脫的道:
  “用不著為難,馮兄,我們各歸各論,你要覺得不方便,就此劃開界線也未嘗不可,我們哥倆斷不會因為幫了你一點小忙而挾恩自重。”
  雙手急搖,馮德恩結結巴巴的道:
  “不,不,南宮兄,你切勿誤會,我,我決不是這個意思……”
  定了定神,他又接著道:
  “大意外了,直是大意外了,我做夢也沒有想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與二位相見,天下有許多巧合的事,但像眼下的巧合,卻有些令人難以置信。”
  南宮羽道:
  “對你而言,幸虧有了這場巧合,否則,你豈不樂子大了?”
  馮德恩欲言又止的道:
  “南宮兄與毒兄駕臨‘抱固嶺’附近,莫非是……莫非是……”
  南宮羽乾脆道:
  “不錯,我們是專為觸‘鬼王旗’霉頭來的,毒魄和‘鬼王旗’中間的那段梁子,不必我多說,你一定也清楚得很。”
  馮德恩點頭道:
  “何止清楚?我們堂口的‘戒備令’早就傳下來了,不但總壇內外,警衛加強,且重點配置好手監視各種情況,增派巡邏小隊,聯防計劃亦全部更新;只你們兩個人,就把‘鬼王旗’上下鬧了個雞犬不寧……”
  南宮羽道:
  “這也不啻是布下一張羅網,端等著我哥倆往裡跳?!”
  馮德恩苦笑道:
  “南宮兄,你認為這是布下一張羅網,卻不知道我們大掌旗對這網可一點不放心,‘豹房’的伙計們,被你們整慘了,損兵折將之餘,回來更叫大掌旗罵得頭都抬不起來,若非商頭兒平日寵信還夠,這一道就注定要吃不完,兜著走;由於‘豹房’的經驗,我們大掌旗對二位的能耐高看得很,絲毫不敢掉以輕忽……”
  南宮羽道:
  “似乎有點緊張過度了吧?”
  馮德恩睜大雙眼道:
  “緊張過度?不,從昨晚上二位出手對付‘猿峽三梟’的功力來看,證明我們大掌旗一點也沒有緊張過度,他的憂慮是正確的 憑我們現在的布署,要想完全阻遏二位的侵襲,仍嫌不足!”
  南宮羽笑道:
  “‘鬼王旗’兵多將廣,自不可與‘猿峽三梟’這幾個跑單幫的同日而語,狄用疆雖說老成持重,亦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了。”
  吸了口氣,馮德恩謹慎的道:
  “南宮兄……難道說,毒兄與‘鬼王旗’的梁子,就沒有辦法化解麼?”
  甫宮羽雙手一攤:
  “難了。”
  馮德恩脫口道:
  “為什麼?”
  南宮羽直率的道:
  “世間事,但要出了人命,就不容易擺平,如果這條人命又是苦主的至親之人,則化解之說尤屬奢論,打個譬喻吧,馮兄,假設你的春花因不堪受人凌辱而悲憤自絕,你會輕言罷休麼?”
  馮德恩斬鐵截鐵的道:
  “當然決不罷休!”
  笑了笑,南宮羽道:
  “既然決不罷休,接下來就必須血債血償了,這個道理十分簡明。”
  猶豫了一陣,馮德恩吶吶的道:
  “可是……可是……”
  一直甚少開口的馮德恩,以那種沉緩的聲調道:
  “毒兄,呃,我的意思,血債自當血償,這是無庸置疑的事,不過,所謂冤有頭、債有主,報仇該有報仇的特定對象,如若不分青紅皁白,濫殺無辜,呃,是不是不太合宜?”
  毒魄和顏悅色道:
  “你的話非常有理,問題是,我們並沒有濫殺無辜,沒有濫殺過一個無辜;馮兄,事情有來龍,方有去脈,有因,才有果,對我下達搜捕令的人,是狄用疆,執行任務的人,是‘豹房’商鰲和他的一千手下,施暴飛星,逼其自絕的人,是崔秀及閻四姑,整個不幸的程式,於焉完成,而不論令飛星慘死的人是誰,他們都有直接或間接的關係,假如沒有錯誤的開頭,就不會有那等悲痛的結局,馮兄,因果總是這麼循環的,你說、牽扯此間的每一個,何人算是無辜?”
  南宮羽也補充道:
  “狄用疆是‘鬼王旗’的首腦,並未因他個人的行事錯誤,而失去‘鬼王旗’的擁載,全幫的人仍舊聽命於他,替他賣命,替他出力,欲待以實力抹煞是非.用強權掩飾黑白,他們便結合成協助罪惡的一群。馮兄,請問其中誰又算是無辜?”
  馮德恩不禁張口結舌,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
  南宮羽微笑道:
  “我們沒有怪你,馮兄,至少你的出發點是慈悲的、善意的……”
  馮德恩咬咬嘴唇,澀澀的道:
  “二位兄台,說真話,如今我所顧慮的,乃是我個人的立場問題!”
  南宮羽道:
  “其實沒有什麼好顧慮的,馮兄,你只當從未發生這檔子事,不就結了?”
  一下子情緒激動起來,馮德恩雙手撐地,臉孔上浮升一片暗赤:
  “南宮兄,我馮德恩也算上是個有血性,知情義的人,別的不懂,卻明白什麼叫受施不忘,恩怨分明,二位待我恩重如山,德同再造,姓馮的不是畜牲,怎能當做沒有這回事?”
  南宮羽趕忙道:
  “言重了,馮兄言重了。”
  馮德恩提高了聲音續道:
  “我知道二位兄台武功高、藝業精,可是俗話說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不論二位的修為如何深厚,面對的卻是‘鬼王旗’全幫之眾,設若你們採取的戰法是打了就跑,或許可以替‘鬼王旗’帶來困擾,但想整個擊潰‘鬼王旗’甚且與他們正面對陣,二位的力量就嫌不足了,在這種情形之下,二位正須援手,我又怎能袖手一旁,視若無睹,任由你們涉險犯難去?”
  南宮羽正色道:
  “馮兄苦心代籌,我們兄弟非常感激,可是,馮兄的境況,我們亦不能不加考慮,我們要是接受了馮兄的幫助,則閣下又如何向‘鬼王旗’交待?”
  僵木的一笑,馮德恩道:
  “如果我做了,還有什麼好交待的?南宮兄,人這一輩子,總會碰上一兩次須要抉擇終生命運的事,抉擇起來,可能相當痛苦,但好歹也算一個徹底了斷……”
  毒魄平靜的接過來道:
  “那麼,馮兄,你有了抉擇沒有?”
  雙手緊握成拳,馮德恩用力點頭:
  “你一定知道我的選擇,毒兄。”
  毒魄道:
  “還是希望你能親口說明,馮兄,茲事體大、不便單憑臆測,天庭下沒有多少理所當然的事。”
  馮德恩不禁唏噓:
  “打今天開始,我與‘鬼王旗’算是緣份盡了,入幫八年,歷經驚濤駭浪,遍嘗酸甜苦辣,立功立命,應該對得起他們了。”
  南宮羽提醒馮德恩:
  “馮兄,你幫我們對付‘鬼王旗’,乃是背叛組合的行為,設若形跡敗露,後果極其嚴重,你不怕因此而陷入萬劫不復之境?”
  馮德恩緩緩的道:
  “我這條命等於撿回來的,如果為了報恩再填進去,並不算賠本,有幸度劫過關,就成白賺了,南宮兄,我省得利害。”
  沉默片刻,南宮羽重重抱拳:
  “馮兄,難為你了。”
  毒魄也深為感動的道:
  “真是義士本色!”
  靦腆的一笑,馮德恩道:
  “二位高抬我了,我只不過在盡我做人的本分……”
  頓了頓,他又道:
  “是了,這裡離‘抱固嶺’太近,‘鬼王旗’巡騎探馬隨時可至,逗留久了,大為不宜,我看,二位首先得挪個較為安全隱密的地方……”
  南宮羽道:
  “馮兄認為何處適宜?”
  馮德恩毫不考慮的道:
  “就去‘黃麻坡’春花那裡吧。”
  略一沉吟,南宮羽道:
  “春花在‘黃麻坡’開的是菜館,恐怕免不了一幹閒雜人等進進出出,我們匿在那裡,不知是否方便?”
  馮德恩胸有成竹的道:
  “不礙事,春花的茶館開在前頭,後面才是住處,館與住家,中間隔著一片竹林,二位去了當然躲在後面,那地方十分僻靜,平時雷根本不會有人打擾……”
  南宮羽轉頭問毒魄:
  “怎麼,夥汁?”
  毒魄頷首道:
  “就這麼決定吧,我們去‘黃麻坡’。”
  馮德恩綻露出笑容道:
  “春花住的地方雖然不甚寬敞,也有三間房子,儘夠二位安頓,她是個極細心、極懂生活情趣的女人,把住處鋪陳得清雅有致,相當舒適,二位去了,包管賓至如歸,比大客棧還要周到!”
  南宮羽道:
  “光聽你這一說,就知道地方錯不了,我這趟出門,飲食起居可遭了不少罪,能有個像樣所在休息,真得念一聲‘阿彌陀佛’……”
  馮德恩興沖沖的道:
  “白天路上耳目多,不方便,趕到天黑,我們就上道‘黃麻坡’!”
  毒魄半合雙眼,微笑著注視面前兩個說話的,人,這兩位,光景竟像準備去當老太爺啦。
  茶館坐落在一處三岔路口的小斜坡上,全是用粗圓光潤的斑竹搭就,地面拿原木鋪排,十幾張茶桌、幾十把椅子,也全是斑竹製成,再配以竹簾竹窗,佈置得果然幽雅脫俗,不帶世囂的煙火之氣。
  開啟茶館的後門過去,先是橫著一片青鬱的竹林,穿過竹林,另蓋有三楹三屋,白牆綠瓦,外繞疏籬,踏上屋前整齊砌疊的一條碎石小路,則又是一種風味了。
  馬,拴在屋後,人,在屋裡。
  燈光捻得很亮,但是,光線柔和而溫暖。
  桌上,是兩葷兩素四碟小菜,外帶一只赤銅小火鍋,火鍋裡的羊雜濃汁正沸滾著,香味四溢,當然不能缺酒,三斤重已拍開泥口的壇裝花彫早已擺在一邊矮幾上,連熱騰騰的白麵饅頭和綠豆稀粥都準備妥了。
  四個人分佔一桌四方,毒魄與南宮羽的視線不期然的時時落在春花身上 這個女人不算美,只能說文靜秀氣,但眉宇眸瞳間流露出的神韻卻婉約細緻,別具小兒女家的柔美之態。
  馮德恩的氣色比起白天又好多了,不知是心境開朗抑或情緒興奮,臉上竟然泛著一層淡淡的豔紅,除了偶現虛軟,還真看不出他受了傷、春花盈盈起身,雙手舉杯,誠懇恭謹的開口道:
  “二位恩公,大德不言謝,只以這杯水酒,表示我由衷的心意 ”
  毒魄同南宮羽一齊仰頭幹了,南宮羽笑道:
  “姑娘請坐,你也不必客氣,萬般遇合,無非是緣,並不是我們趕得巧,而是德恩兄前世積德,姑娘你今生修福,才有這樣的善果。”
  春花輕聲道:
  “二位不知道幫了我們多大的忙,從現在開始,我們才算脫離苦海,釋出牢籠,才算有了重新做人的機會……以前日子,真像一場噩夢……”
  南宮羽道:
  “恭喜姑娘與德恩兄良辰不遠,佳日可期,呵呵,天下有情人,原本都該成為眷屬……”
  春花娟秀的臉蛋上飄起一朵紅雲,卻落落大方的道:
  “多謝二位恩公的美言。”
  瞧著杯中酒,馮德恩不覺咽了口唾沫,向春花低聲道:
  “呃,我也來敬二位兄台一杯吧?”
  春花柔柔的道:
  “德恩,平日裡,我從不干涉你喝酒,但你眼前有傷在身,最好還是不要沾,我相信兩位恩公不會怪你,真摯的感念,可以用更多的方式來表達……”
  別看馮德恩鐵錚錚的一條漢子,在春花面前,居然溫馴如貓,他不停的點著頭,連聲答應:
  “好,好,我聽你的,不喝,我不喝就是。”
  南宮羽自己斟酒,又一口幹了:
  “所謂只羨鴛鴦不羨仙。今日得見,誠信其然,哈哈,誠信其然!”
  毒魄的目光卻逐漸迷濛了,迷濛中,他恍著看到了飛星,飛星的容顏遙遠而模糊,但他仍然感覺到那股不可言的、幽深的哀怨與淒普,飛星,啊,飛星,那往昔,他們不是也有一段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美好日子麼?
  南宮羽當然知道老友此際的心境,他明白毒魄現在在想些什麼,傷感些什麼,可是他卻無言以慰,除了還來一個飛星,其他的,皆是徒托空幻了。
  室內,燈光的光度依然柔和而溫暖,酒香,菜也香,更濃郁的,是主人兩口子的熱誠。
  春花伸出兩手,正好非常仔細的把馮德恩左頰傷口上的藥膏粘回,小小的動作,充滿了情意。
  毒魄垂首如定。
  暗裡歎一口氣,南宮羽舉杯自飲,他猛揚脖頸,又幹了。

runonetime 2008-05-29 05:59 PM

第25章 牙眼相報

  細雨霏霏,寒風中飄著雨,不但冷,況味也就有些淒涼了。
  這裡,是距離“抱固嶺”三十裡遠的東邊,一個稱做“頭前鎮”的地方。
  “頭前鎮”市面相當繁華熱鬧,繁華熱鬧的所在便免不了有明暗兩層,明著是堂而皇之各行各業,暗下即是黑道間的三山五嶽了。
  毒魄和南宮羽注意的是鎮上西長街拐彎處的一幢三合院磚瓦房,房子隱在幾棵老樹的錯落枝下,門關窗閉,似乎透著一股不可說的幽密氣氛。
  這幢三合院,原先是一家賭坊,現在也是,只不過天未入黑,場子尚未興旺起來,毒魄同南宮羽都知道,場子恐怕再也興旺不起來了。
  賭坊的主持人,在“頭前鎮”乃屬一霸,姓莊名大宏,有個渾號,叫“二大瘤子”,是個典型的土豪流痞,學得幾手把式,嘯聚一幹無賴,便坐地稱王起來,“頭前鎮”上,舉凡吃喝嫖賭有關的行當,他差不多都揚進一腳,或是潤股分肥、或是自充東家,仗勢手下一票人馬,還頗有點呼風喚雨的氣勢。
  莊大宏表面上是獨據一方的人物,私下裡,卻與“鬼王旗”暗通聲氣,倚“鬼王旗”
  的力量為後援,有了這座靠山,他才越發抖得緊了。
  人不能忘本,要知道“飲水思源”,莊大宏偏偏犯了這個忌,日子一天比一天好過,場面一天比一天風光,他自以為羽毛已豐,翅膀夠硬,對“鬼王旗”的態度使無形中逐漸改變,不但不像往昔那樣恭順聽話,每個月的孝敬亦從開始折扣到拖拖拉拉;“鬼王旗”起先還容忍,繼而提出警告,莊大宏卻每每虛事敷衍,依然故我,於是,“鬼王旗”
  不再姑息,決定要姓莊的受到懲罰,非常嚴的懲罰。
  懲罰的行動便在今天夜裡,由“鬼王旗”“豹房”的“獵手”來執行。
  “豹房”派來的“獵手”有兩名,一個是“灰鶴”李乘風,一個是“活屍”仇再生,他們奉到的命令只有一項 提莊大宏的腦袋回去。
  這個消息,自然是由馮德恩透露給毒魄、南宮羽的,他們都希望從這頭一樁情報,便開個好彩,搏一場全勝!
  現在,天色益為轉暗了。
  三合院的對面,是一架空置不用的攤棚,許是時令不對了,生意歇在那裡,卻正好被毒魄和南宮羽拿來做藏身監視之處。
  雨還在綿綿密密的下著,輕風吹拂,經常做不定向的飄舞,看雨絲如霧,令人們心底也興起那麼一種涼陰陰的感觸……
  南宮羽從攤棚的竹圍間隙中頻頻朝外探視,嘴裡喃喃有聲:
  “天黑下來啦,姓莊的好時辰也近了……娘的,這又是一次螳螂撲蟬,黃雀在後的把戲,‘豹房’那兩個主兒來了,人家的頭,卻做夢也不會想到還有人等著要他們的命,眼前報哪……”
  毒魄坐在一條長板凳上。
  淡淡的道:
  “你好像對那姓莊的有凡分同情?”
  “嗤”了一聲。
  南宮羽道:
  “同情?我同情他個鳥,姓莊的和他那一票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鬼王旗’與我們更勢不並存,這一攪和,正是狗咬狗,一嘴毛,我們看熱鬧還來不及,又如何會多出那一份慈悲心懷?”
  毒魄思忖著道:
  “南宮,四周的環境我們已察看過了,我以為還是就地下手比較適當!”
  南宮羽道:
  “這方面的事全由你決定,別的我敢誇口,有關打打殺殺,你委實比我在行!”
  毒魄道:
  “馮德恩說,他們必然由正門連出?”
  點點頭,南宮羽道:
  “老馮特別解釋,那叫李乘風的傢伙,為人拗執,性情古板,常以正派君子自居,行事喜歡明鼓大鑼,不願偷偷摸摸,這次任務,是由他帶隊,仇再生只好隨著他的習慣進退,依李乘風的脾氣,斷不會跳牆挖壁或繞走後門,正派君子,都是排闥直入的!”
  毒魄忍住笑道:
  “又等‘豹房’這兩個拎著人頭出門,我們就迎面一舉殲之!”
  南宮羽道:
  “要小心李乘風的輕功特佳,仇再生的什麼‘跳屍步’亦得留意,我們哥倆久經風浪,可不能陰溝裡翻了船!”
  毒魄沉聲道:
  “我不大容易陰溝裡翻船,因為我從來就沒有輕敵的習慣。”
  南宮羽又向外張望了一陣,道:
  “奇怪了,天已落黑,怎的屋裡不見掌燈?也沒有見有人進出,別是事情起了變化吧?”
  毒魄搖頭道:
  “開賭坊的,作興通宵達旦,天剛落黑,在他們看還早著呢,得再過一陣才會有動靜;‘鬼王旗’既待行事,豈有不摸清對象底細之理?”
  南宮羽道:
  “說得也是……”
  攤棚裡相當陰暗,還泛著一股霉氣味,於止水似的寂靜下,毒魄的眼睛在黝黑中發亮,冷森而銳利,宛似一雙豹眸。
  南宮羽一向有這種感覺,每當毒魄準備出手奪命之前,眼神都會大起變化,變得冷硬,變得殘酷,變得寡絕,變得更像一個屠殺者!
  這時,屠殺者又開口了,卻不沾半點腥,竟帶著深沉的感觸:
  “南官……你看得出馮德恩與春花十分恩愛?”
  南宮羽道:
  “當然,我也看得出你是多麼觸景生情,心懷感傷。”
  毒魄一聲嘆息:
  “過去的日子,是再也不會回來了,並非事如春夢了無痕,沒有春夢,春夢只是化做一筆血債……”
  南宮羽深為同情的道:
  “我明白,所以我們在這裡。”
  毒魄管自言語:
  “飛星是個好女人,她一直都是那麼好……”
  沉默俄頃,南宮羽低嘆道:
  “她是好,而你們之間的恩愛,尤其甚于馮德恩和春花。”
  毒魄的挫牙聲在黑暗裡清晰傳出:
  “那些天殺的!”
  南宮羽以撫慰的口氣道:
  “用不著憤恨,毒魄,想想飛星的冤死,要拿多少條人命來填補,你就會覺得好過些了。”
  毒魄幽冷的道:
  “便殺盡這些狗頭,也換不回一個飛星……”
  溫和的笑笑。
  南宮羽道:
  “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毒魄,活著的人日子還長,等你心情平靜下來以後,何不考慮再去尋求一個比較知心的伴侶?”
  毒魄沉沉的道:
  “你也明白,曾經滄海難為水……”
  是的,滄海的水,巫山的雲,乃蘊育著最真摯,最原始、最赤裸裸的情味,別處的水,別處的雲,便往往欠缺那份情韻了;南宮羽覺得眼眶有點發熱,他趕忙抹一點臉,強笑道。
  “要是飛星地下有知,你對她用情如此之深,也必會安然瞑目了……”
  毒魄嗒然無語,黃泉有路,相隔迢遠,飛星真的能感應到陽世間的這份傷懷麼?
  這時刻,南宮羽又在向外覷視,聲調馬上興奮起來:
  “毒魄,你說得不錯,屋裡亮燈了,也有人影在晃動進出……”
  毒魄低聲道:
  “莊大宏命危矣。”
  收回視線。
  南宮羽道:
  “姓莊的倒霉固然倒定了,但說不准尚有一番掙扎,他本身是練家子,手下還有一批人,叫他乖乖獻上腦袋,恐怕不大可能……”
  毒魄道:
  “莊大宏有多少斤兩,‘鬼王旗’必已掂得清清楚楚,就材料合面,對付什麼角色用什麼伙計,分量上早經算足,姓莊的不管怎麼頂抗,亦決無幸理!”
  南宮羽剛要開口說話,外面街道上已傳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蹄聲不徐不緩,悠遊有致,鞍上騎士,似乎專為欣賞夜間雨景來的。
  毒魄道:
  “可能是來了。”
  輕輕撥大竹圍的隙縫,南宮羽伸出半個腦袋朝蹄聲滾動的方向探看,嘴裏邊道:
  “你怎麼知道是他們?”
  毒魄道:
  “來騎奔馳不急,故示從容,順便也展現出他們的氣勢,有一種篤定的味道,這些,不止合了李乘風行事的習慣麼?”
  藉著大街兩側映炫的模糊燈影,南宮羽聚集目力瞧去,分辨出果然是有雙騎來近,一前一後,只是光線不足,距離稍遠,一時還看不清騎士的長相。
  毒魄問道:
  “兩個人、兩匹馬?”
  南宮羽點頭:
  “不錯,讓我再看仔細點。”
  過了片刻。
  他稍稍側臉回來道:
  “你說對了,就是李乘風和仇再生,姓李的瘦長,姓仇的枯乾,馬上那一對正是這副德性,老馮的消息還真不含糊!”
  毒魄道:
  “別叫他們發現了你的形跡。”
  縮口頭來,南宮羽目光不移,一面在為毒魄做現場敘述:
  “兩個傢伙快到賭坊前門了!他們在探頭探腦,大概是觀察環境,嗯,下馬了,李乘風不知夾著嗓子向仇再生交待什麼……推門進去啦,姓李的在前,姓仇的押後,沒有順手關門,必是打譜隨時外闖……”
  一只腳踩到板凳上。
  毒魄道:
  “就快了。”
  南宮羽嘴巴不停:。
  “好像還沒有動靜……呃,有了,你聽到喧嘈聲啦?乖乖,敢情動傢伙了,有什麼東西被碰翻,哈,這八成是把桌子掀噗……”
  對面的三合院裡,隱隱傳出一片驚呼駭叫的聲浪,其中尚夾雜著兵刃的交擊聲,物體的碰撞聲,而燈光閃晃、人影奔掠,好一派雞飛狗跳的景象!
  南宮羽定著一雙眼喊道:
  “幹開了,看情形姓莊的並不甘心引頸就戮,屋子裡熱鬧著呢……”
  毒魄從長板凳上站起來,道:
  “我們準備吧,莊大宏挺不了多久。”
  從槍囊中抽出銀槍,南宮羽推開竹圍,由內而出,毒魄緊跟著走向右邊,兩個人互為犄角之勢,迅速往對街的三合院門前逼進。
  兩匹黃馬便倘徉在院牆邊,沒有拴系,顯然是為了方便盡速脫離現場。
  南宮羽站在一棵大樹的枝葉陰影下,毒魄則倚於牆腳,這兩個位置都相當有利,可以先行察覺狀況,也可以在對方目睹不及的角度下施展狙擊。
  三合院內,仿佛一鍋熱水般沸騰著,不片刻,兩條人影破窗而出,快如飛鴻也似撲門強闖,其中一人手中,赫然提著一個圓形的布包,布包的大小、外觀,可不正像一顆人頭?
  闖至門外的兩人動作如電,各自腰身一扭,已雙雙躍上那兩乘黃馬的馬背,馬兒驟而長嘶,揚蹄奔發,眨眼間已衝出丈外!
  就在馬兒的四蹄騰揚下,一抹彎月形的寒光與一溜星尾似的冷芒,已自兩個不同的方位猝然罩射向鞍上的兩名騎士,來勢之急,無以復加!
  拎著圓形布包的這一個,人在馬背,竟能於千鈞一髮間突兀向後仰身,手上一柄雙刃斧帶起半道弧形,凌厲回圈,毫不含糊!
  攻擊此人的正是毒魄,他的“祭魂鉤”尚未夠上位置,對方的反應已至,但是,由於情況的不同,他卻不能像尋常那樣取迂迴變化,當今之計,絕對須要速戰速決!鉤刃“霍”聲翻滾,“鏘”的一記削去了半個馬頭,而系於鉤柄的銀鏈舒卷,宛似一條活蛇盤纏,剎時已繞上了雙刃斧的斧頭!
  馬上的這一位顯然是又驚又怒,他在坐騎倒前的頃刻有如大烏般掠空飛起,一邊猛力扯動手中傢伙,邊對準毒魄,兜頭擲出那個圓形布包。
  毒魄跨步便是七尺,同時銀鏈倏松,讓敵人的兵器回翻,不可測的是他的“祭魂鉤”,鋒刃“唆”聲從下往上旋斬,波波光濤擴散,尚在空中的這一位受到自己兵刃反彈的挫力,甚至還來不及看清“祭魂鉤”的樣式,已被攔腰砍成兩截,鮮血腑臟,漫天噴落!
  南宮羽搏擊的對手,面容枯乾、五官呆滯,其僵木灰槁的外貌,猶如活屍,不過人家的功夫卻生動老辣,一點也不痴凝,幾個回合下來,南宮羽非但未能即時奏功,連逼敵落馬都未辦到!
  “祭魂鉤”凌空而下,取的正是這人頭頸,刃口破風,恍若鬼位!
  活屍似的這位仁兄,使的是一柄長喪門劍,他人在馬上,驀地吐氣開聲,雙手握劍,硬迎來鉤,黑夜中光華一映,“鏘鋃”一聲爆出點點火花,南宮羽銀槍驟然吞吐,仿若毒蛇閃縮的蛇信。
  對方藉著長喪門劍磕擊的震力,整個人側翻向馬腹之下,南宮羽七槍落空,他的劍鋒已自馬腹下排出,劍尖所指,是南宮羽的咽喉!
  氣得南宮羽大罵一聲,卻不得不長槍點地,身形向後彈出
  於是,“祭魂鉤”又似殘月一落,從斜刺裡帶著一抹幽光猝斬而下 斬過馬背,斬過馬腹,當然也斬過了馬腹下那位仁兄的頭頸!
  鮮血透著熱氣在進濺,散發著濃重的鐵銹味,當赤瘰瘰的馬肉和人肉混成一團,毒魄跟南宮羽早已奔入了深遂的夜色裡。
  馮德恩舉起手裡的茶杯,臉上充滿了敬佩與嘆服的神色:
  “兩位老兄的本事,我真叫服了,想那‘豹房’的李乘風、仇再生,是何等樣響噹噹的角色!平時連我們各堂的‘巡檢’都要讓他們三分,不料在二位老兄手下,走不上幾招便一個攔腰兩斷,一個人頭落地,這樣的威猛,這樣的奇功,難怪消息傳回,整個堂口全都震動起來……我且以茶代酒,恭賀二位旗開得勝!”
  坐在竹椅上的毒魄望了對面斜倚炕床間的南宮羽一眼,兩人齊齊擎杯就飲,南宮羽放下茶懷,有些無精打採的道:
  “這等恭維,我可不敢當,本事大,是毒魄的本事大,我只不過隨之驥尾,聊做搭配而已,什麼威猛、奇功,與我沾不上邊。”
  怔了怔,馮德恩道:
  “不是南宮兄和毒兄一塊行動的麼?既然連手為戰,南宮兄又何須如此謙讓?”
  南宮羽興味快快的道:
  “我從來遇事當仁不讓,沒那麼些假客氣,不過,這次上陣,卻確定搞了個不上下下,弄得老大的面子無光,欸!”
  馮德恩不解的問:
  “此話怎說?”
  南宮羽苦笑道:
  “李乘風和仇再生共是兩人,毒魄與我也是兩人,正好一個對一個,毒魄挑的是李乘風,我挑的自然就剩仇再生了,趕到一動手,毒魄三下五除二,不幾個回合便撂翻了姓李的,可是我呢?說起來真他娘丟人現眼,折騰了好一陣,不但沒把人家擺平,居然連馬背都打不下去,要不是毒魄及時來打接應,你看吧,有得糾纏了。”
  馮德恩忙道:
  “南宮兄,這並不表示你就不及毒兄,那仇再生功力奇詭,招術怪異,決非容易相與之輩,拿他同李乘風比,亦不逞稍讓,想在短時間內除掉他,不是那麼簡單!”
  毒魄也閒閒的道:
  “上陣交鋒,有時亦有幾分運氣,南宮,我是運氣好一點而已,你我這種交情,足共生死,還談什麼成敗強弱呢?”
  南宮羽坐直了身子,嘆口氣道:
  “你別想岔了,我怎會和你比較?我只是覺得自己未免窩囊,在關口上竟然派不了多大用場,反得勞你的駕來為我解圍,這不成了幫倒忙?”
  毒魄笑了:
  “少同自己賭氣,南宮,你知道我缺不了你,一時的挫折又算得了什麼?風光露臉的事你也辦過不少,哪能次次盡合人意?”
  馮德恩道:
  “毒兄說的是,打了這麼漂亮的一仗,南宮兄如果尚在自怨自艾,那‘豹房’的一幹人吃了恁大的虧,豈不一個個都要死了?”
  毒魄道:
  “這次行動,全靠馮兄的指點,在‘鬼王旗’人仰馬翻之餘,對馮兄會不會有所影響?”
  馮德恩肯定的道:
  “不會有任何影響,毒兄,像這種情形,只有極端的兩個結果 假設我露了底,便必死無疑,反之,則一切太平;‘豹房’的人出了紕漏,他們做夢也夢不到我身上,因為我完全未參與計劃,只是無意間聽到消息而已。”
  毒魄細心的問:
  “事情發生之後,‘鬼王旗’的人曾否懷疑乃是走漏了風聲所致?”
  點點頭,馮德恩道:
  “他們當然十分懷疑,但檢討起來,卻又找不出毛病出在哪裡,凡屬‘鬼王旗’的重要分子,都與組合各具淵源,誰也欠缺內奸的根據,尤其類似的指控非常嚴重,除非人贓俱獲,哪一個敢於捕風捉影?”
  南宮羽忽道:
  “搞到現在,他們知不知道人是誰殺的?”
  馮德恩哧哧笑道:
  “滑稽處就在這裡,李乘風和仇再生已不能說話,整個堂口,沒有人能明確指出兇手何屬?就連莊大宏的手下,亦無人看清狙襲的經過,他們的反應,和‘鬼王旗’上下一樣迷茫……”
  南宮羽幸災樂禍的道:
  “娘的,這一來狄用疆勢必跳腳,商鰲那王八蛋恐怕連覺都睡不著了!”
  馮德恩道:
  “一點不錯,這兩天,堂口裡簡直烏煙瘴氣,外加兵荒馬亂,大掌旗已連派了三撥人馬出去調查真象,商頭兒眼睛泛紅,看什麼都帶著兇光……”
  毒魄沉吟著道:
  “依我看,狄用疆很可能聯想到事情是我們幹的。”
  馮德恩道:
  “每一個可資懷疑的對象他們都不會放過,問題在於要有證據,無憑無據的事,要給人家扣帽子卻待怎麼扣法?”
  右手握拳重擊在左手心裡,南宮羽又起了豪情壯志:
  “老馮,馮兄,你最近多留意一下動靜,我們再幹他娘一票!”
  馮德恩神情慎重的道:
  “我一直就在留意,南宮兄,非常謹慎的在留意……”
  毒魄靜靜的道:
  “我還忘了問你一件事,馮兄,你身上的傷,是怎麼向他們解釋的?”
  馮德恩道:
  “很簡單的一個理由 遭到三名蒙面殺手的狙擊,原因不明,這種情形在堂口來說,可謂司空見慣,‘鬼王旗’與人仇字結了不少,誰知道什麼時候為了什麼原因就撞正大板 ”
  毒魄道:
  “他們會不會再往下追查?”
  馮德恩搖頭道:
  “連我這個當事人都說不出所以然來,他們就想追查,又往哪裡查去?再說,組合里正逢多事之秋,能省麻煩自便省了。”
  拿起杯子來喝了口水,毒魄眼睛瞄著杯裡的茶液不語,似乎在尋思什麼。
  馮德恩搓搓手,像是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氣:
  “毒兄……”
  抬起目光,毒魄道:
  “是有什麼話要問我?”
  馮德恩有些吃力的道:
  “首先聲明,毒兄,這純系我個人的好奇心,沒有任何其他意思,毒兄認為能說就說,若有礙難,不說亦罷……”
  毒魄笑笑,道:
  “不知馮兄想問的是什麼?”
  乾咳一聲,馮德恩措詞十分小心的道:
  “我們大掌旗的妹子,狄水柔狄姑娘,如今是否仍在毒兄的照顧之下?”
  毒魄坦然道:
  “應該是還在我的照顧之下。”
  搔搔頭皮。
  馮德恩道:
  “這一直是個迷團,我們組合裡的人,弄到現在還搞不明白毒兄為了什麼緣由將狄姑娘請了去,聽說,毒兄好像不是因為自己……”
  毒魄慢慢的道:
  “事情真象,早晚會大白於天下,是善果、抑或惡果,那就要看各人的命運與造化了,當然,心相的轉變也很重要,吉兇之間,俱系于能容及不能容……”
  馮德恩滿頭霧水般道。
  “我不大懂毒兄的話意 ”
  南宮羽笑著插進來道:
  “到時候你就會懂了,馮兄,是非總關情,眼下還不能點破,我們有我們的苦衷,馮兄明人,萬望包涵則個!”
  連忙拱手。
  馮德恩道:
  “言重、言重……”
  門簾掀處,人影閃動,春花帶著一股浮漾的暗香翩然而入,她娟秀的臉蛋上堆著輕柔的笑意,先跟毒魄和南宮羽招呼過,才轉向馮德恩,細聲細氣的道:
  “菜色差不多了,德恩,你給恩公設的‘慶功筵’,要什麼時候開席?”
  馮德恩正待吩咐,毒魄與南宮羽已離座而起,雙雙致謝,他們不曾料到還有“慶功筵”哩,不過,他們卻都衷心希望,有了這一次,最好還有下一次,再下一次……
  等客套過,馮德恩始道:
  “春花,你這就去擺桌吧,光景早了點,不過正可消消停停的喝兩盅……”
  南宮羽笑道:
  “馮兄,住在你這裡,還真叫享受,又是接風酒,又是慶功筵,有吃有喝不說,睡的地方也床寬墊厚,被褥如新,我他娘自跟著毒魄出來賣命,尚不曾有過這等的舒坦日子哩!”
  馮德恩忙道:
  “待慢待慢,實在是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春花隨道:
  “粗茶淡飯,蝸居簡陋,二位恩公不嫌,我們已覺惶恐,又哪裡談得上什麼招待?”
  說著,又笑盈盈的退下張羅去了,南宮羽望著春花窈窕的背影,不覺亦深深感染到那份“家”的溫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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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6:01 PM

第26章 郁仇化厲鬼

  頂著初飄的雪花,迎著朔風,那隊快騎正沿著道路奔向這邊,說快,其實也快不起來,這樣的天候,馬匹能夠揚蹄前進,已經算不錯了。
  原本是褐黃色的這座土堆,掩蓋上一層薄雪,便也泛現著那種斑駁的灰白斜凸在路旁,土堆的高度約摸丈許,毒魄與南宮羽伏守於後,自則痕跡不露,隱製先機。
  大寒天裡,他們當然不會毫無目的的在此喝風受凍,事實上,他們乃是為了攫撲另一批獵物而來,現在,獵物近了 就是那支騎隊。
  呵一口白濛濛的霧氣,南宮羽低聲道:
  “是這票人馬吧?”
  毒魄從土堆後窺探來騎,一邊數算:
  “應該沒有錯,一共是七人七馬,正合‘玄幽座’的人數。”
  南宮羽磨拳擦掌的道:
  “活該這桿雜碎走上背時運,不用多久,就叫他們和閻四姑湊份子去!”
  毒魄慎重的道:
  “這乃是‘鬼王旗’‘玄幽座’的全部實力,南宮,可千萬輕忽不得。”
  南宮羽咬牙一笑:
  “我半點輕忽之意也沒有,只是特為加強信心罷了,總不能才開頭就先洩氣呀!”
  於是,馬隊近了。
  毒魄猛一橫身,人已站在道路當中,他出現得十分突兀,光景像是於虛無間驟而凝形,細雪紛飛下,更透著難以言喻的詭異之氣。
  領頭的一乘黃驃駿馬忽遭阻礙,猝然“唏哩哩”人立而起,馬上騎士是個黑臉膛留一把黑鬍鬚的粗曠大漢,他人在馬背,任由坐騎長嘶驚騰,卻是紋風不動,穩如泰山,就好像牢牢粘在鞍面上一樣!
  隨後的六人六騎反應亦相當迅速,甫覺警兆,六匹馬已盤蹄分竄兩側,並原地迴旋倒挫,雪泥濺揚裡,馬上騎士早已紛紛拋鐙落地。
  混身黑衣的毒魄獨自挺立在那兒,細碎的雪花,散散斑斑飄灑在他髮際、肩頭,點點的銀白,升漾起冷冷的寒意,親著他毫無表情的面孔,僵木的五官,一股肅煞,便已浸漫進人們的心頭……
  黃驟馬上,寬黑臉膛的那個威猛大漢也一樣不見表情,他微微俯視著毒魄,聲音低沉的開了口:
  “如果你是想在我們身上發筆橫財,我可以告訴你,你已經犯了兩個錯誤。”
  毒魄平靜的道:
  “我犯了兩個什麼錯誤?”
  那漢子緩緩的道:
  “其一,這趟本座沿途所收的例金與現費,早已存入有關的錢莊票號,我們身上並無巨額現銀;其二,我們都是‘鬼王旗’的兄弟,你攔路相阻,圖謀不軌,分明是看走了眼,錯把太歲爺當做了三流混子 只憑你犯下的這兩樁錯誤,恐怕就要付出極為慘痛的代價……”
  毒魄搖搖頭,道:
  “這只是你的假設同臆測,事實上,我並沒有犯下絲毫錯誤。”
  漢子圓睜雙眼,面孔上閃過一抹狐疑之色:
  “你的意思是說,你不是企圖來劫財的?”
  毒魄道:
  “不,我不是來劫財的,因而你們此行收到若干例金、若干規費,或者身上是否攜有現銀,完全與我無關;其次,各位的底細我很清楚,都屬‘鬼王旗’麾下的‘玄幽座’的‘座頭’‘血魔爪’常繼成,經過我這樣說明,常座頭,你該知道我不會把各位當作三流混子來看待,所以,我亦未曾犯下任何錯誤。”
  伸手一撥頷下黑須,那漢子 “血魔爪”常繼成語氣凜冽的道:
  “我開始覺得你的來意非常邪惡,比我原先預料的猶要邪惡;你是誰?你想幹什麼?”
  毒魄淡淡一笑:
  “常座頭,老實說,我來此的目的不但是邪惡,而且充滿了殘酷和血腥 仇恨的回饋、除了暴力加殺戮,還會有什麼呢?”
  常繼成怔愕片刻,突然失聲大叫:
  “你是毒魄?!”
  毒魄從容的道:
  “很有眼力,常座頭,不錯,我是毒魄。”
  常繼成吸一口氣,形態稍顯緊張,卻並不慌亂,看得出是個久經風浪的人物:
  “毒魄,我很佩服你的膽識,不過,以你單人匹馬,竟敢來搏擊本座全軍,膽識之外,你不覺得也太嫌囂張了些?”
  毒魄道:
  “‘鬼王旗’‘豹房’的頭兒商鰲亦曾如此說過,我已經給了他明確的答覆,常座頭,生命是可貴的,沒有人願意白白虛擲!”
  常繼成露齒而笑:
  “這是說,你認為‘玄幽座’整合之力,也不是你一個人的對手了?”
  雪花飄落在毒魄銀白的頭髮上,雪花融了,濡濕的銀髮反映著一層隱隱的皓華,襯得他的面容越見冷硬酷厲,不泛半絲七情六欲:
  “我創造過這樣的事實,常座頭,有了第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
  常繼成不笑了,他的鼻翼急速翁合,兩邊的太陽穴也在不停的“突突”跳動:
  “好運氣不會老是跟隨你,毒魄,我們是‘玄幽座’,並非‘豹房’!”
  毒魄重重的道:
  “‘鬼王旗’俱屬一丘之貉,皆曰可殺,對我而言,並無分別!”
  常繼成驟然色變,暴喝如雷:
  “毒魄,你並不見得有什麼超凡拔萃之處,只因你暗施冷箭,連番偷襲,才能迭次僥倖脫身,今天,你的好日子就已到頭了,且看我‘玄幽座’兄弟為組合除害,替‘豹房’手足復仇!”
  毒魄冷冷的道:
  “很好,常座頭,我們之間,總算有了一致的目標!”
  常繼成騙身下馬,右手探入大氅之內,手腕翻回,業已多出一柄形狀怪異的兵器;這件傢伙是桿長約四尺,粗逾兒臂的鐵爪,桿身呈現烏黑色澤,桿頭鑲嵌的爪指三勾兩豎,銳利之餘,可抓可刺,絕對是一件霸道玩意!
  隨著姓常的動作,他後面的六條漢子立時分向左右雙翼,一邊三個,成半包圍的陣形圈了上來,行動快速而利落,分明個個都是搏殺對仗的行家。
  毒魄聳聳肩,嘆喟的道:
  “自從和‘鬼王旗’打交道以來,就全然是相同的路數,自頭到尾不會變過,常座頭,莫非你們便玩不出另外一套新鮮把戲?”
  常繼成沉沉的道:
  “殺戈拼命,原就是那麼一回事,但問何以求勝,至於手段的運用,便難得講究了。”
  毒魄頷首道:
  “不錯,各位的確是不大講究手段。”
  這時,常繼成往斜裡走出兩步,右側一個粗矮漢子立刻接補上他的位置,這位體形有如大號酒缸似的仁兄,手執一支白鐵杖,杖頭鑄連著一枚拳大的骷髏,空洞的骷髏眼眶內,像是隱約透現著賊光。
  毒魄道:
  “尊駕必是‘玄幽座’的‘護座’之一,‘骷髏杖’桑無為了?”
  粗矮仁兄愣了愣,拉開大嗓門道:
  “稀奇事,你怎麼知道我是桑無為?”
  目光移到桑無為身邊的那個俊美後生臉上,毒魄眉梢輕挑:
  “我不但知道你是桑無為,還曉得你旁邊的這一位名叫白凡,號稱‘玉羅漢’,而靠著白老弟的朋友,大概就是‘人面虎’唐甫啦。”
  白凡清秀的面容上毫無反應,有的只是一片拼殺前的冷漠,他那滿臉凶相,戾氣橫溢的伴當‘人面虎’唐甫,卻火爆的開口道:
  “姓毒的,你如何清楚我們的編組及名號?是不是你買通了我們的人做內好?”
  毒魄道:
  “你去猜吧,唐朋友,我怎可能告訴你?”
  唐甫惡狠狠的道。
  “我用不著猜,姓毒的,我會叫你把五臟六腑都嘔出來!”
  毒魄從腰間皮帶中取出他的“祭魂鉤”,一邊將銀鏈扣向手腕,他一邊慢吞吞的道:
  “叫我嘔嘔看,唐朋友。”
  於是,白凡的鬼頭刀便自他寬大的袍袖中猝然刺出,刀光如雪,筆直撅向毒魄心口!
  毒魄側移兩步,等待白凡進身再攻,但是,白凡卻暫時沒有持續動作。
  “骷髏杖”桑無為身形暴旋,杖揮似電,兜頭由上擊下,力逾萬鈞。
  毒魄這一次不曾閃避,不但不閃避,反而倏往上起,迎向揮來的骷髏杖 雙方的速度都奇快無比,幾乎在瞬息之間即已接近,毒魄的軀體眼看就將觸及杖身,卻在接觸前的一發之隙驀然貼著杖身拋翻,弦月似的光華飛洩,但聞“噗”的一聲悶響,桑無為的半個腦袋已離了原位!
  鮮紅的血與乳白色的腦漿交互輝映迸濺,“人面虎”,唐甫狂吼長曝,打橫滾身彈入,手上一對雙鋒短刀吞吐挑出,冷焰流燦,仿佛爆開了一枚冰球!
  毒魄原地騰轉,“祭魂鉤”宛似天河倒懸,“霍”一聲凝布成一條晶瑩浩大的匹練,繞身迴旋,紫電寒芒,四散濺揚。
  就在這同一時間,“玉羅漢”白凡從背後強撲而至,鬼頭刀奮起全力,自右上方的斜角猛劈狠斬 完全是一派不要命的硬攻戰法!
  匹練似的光帶倏忽顫震波動,璀璨的芒彩向四周擴散,芒彩裡摻雜有猩赤斑灩的血滴,也有形狀不一的肉塊,那全是人的血、人的肉啊!
  唐甫不像唐甫,白凡也不像白凡了,他們兩人從頭到腳,俱是縱橫交布的傷口,有的地方皮肉翻卷,有的地方便被大片削落,肌脂泛著那樣刺目的暗紅,白骨沾著血絲整齊的暴露在天光之下,兩個赤條條的軀體似乎在鬥然間縮了水,變得那麼畸形般的萎細。
  現在,這兩位“玄幽座”的“護座”還留著一口氣,但任是誰也看得出來,他們的這口氣,必定留不長了。
  毒魄人在二丈之外,卻亦非囫圇無缺,他的左肩頭有一團深色的浸痕,大腿部位的那道血槽更是清晰可見,就用這些代價、他換取了對方的二條性命。
  常繼成目不稍瞬的盯視著毒魄,突兀,怪笑,聲若夜梟:
  “你也並不是打不敗的,毒魄,‘豹房’的人曾為你編了一套神話,如今看來,那套神話只不過是為了替他們遮羞罷了!”
  “祭魂鉤”穩定的指向地下,毒魄眼睛望著犀利的鋒刃,語調平淡:
  “天下沒有永久的贏家,你我都不可能一世稱尊,所以,沒有神話,有的僅是盡其在我,豁力而搏。”
  常繼成對他慘死當前的幾名手下,好像並沒有多少悲憤,甚至沒有多少感觸,自他的神態上觀察,毒魄眼下的體能狀況與戰力,才是他所最關切的;此時,他將手中的鐵爪撐在身前,信心十足的下令:
  “圈上去。”
  左翼的三個人立刻拉開問距,緩緩向毒魄抄近,這三個“玄幽座”的好手,有兩位身材特別削瘦,另一個則頗顯魁偉,他們面對這第二場的搏殺,情緒顯然與常繼成有所不同,到底,橫在一邊的是他們的夥伴,將臨考驗的是自己的生命,要想篤定,又談何容易?
  這次上來的三個,毒魄回憶著馮德恩的描述,馬上就已辨認出他們的身份,那身材瘦削,窄臉尖頦的兩位,脫不開“四翼鵬”顧昆和曹宇,至於個頭壯實的這一員,必屬“龍舌錐”陳邦無疑,“玄幽座”的六名“護座”可謂全部湊對到齊了。
  常繼成的鐵爪微微挑起,他滿臉蘊煞,厲聲叱喝:
  “姓毒的重創在身,已然是強弩之未,兄弟們,替伙計報仇,為組合立功,目前正是大好時機,不用留情,給我向姓毒的死處做!”
  一段“精神講話”,發生的振奮作用仿佛不大,三位“護座”仍舊目光閃爍,神色惴惴,不是那種“從容就義”的模樣,江湖路、陰陽界,生死之間,幾句話怎抵得過現實的殘酷?
  毒魄下垂的“祭魂鉤”開始慢慢上舉,刃口映著繽紛的雪花,反泛著森冷的光芒,弦月形的刀鋒猶如一只巨大深逢的獸口,正似等候著吞噬什麼……
  尖削的銳風驟然自斜刺裡襲來,攻擊的發起卻不是那三員逼近的敵人,毒魄明白,常繼成業已陰著出手了!
  “祭魂鉤”往後掠飛,破空的嘯聲像煞鬼號,而毒魄隨著右臂拋旋的力道,整個人側走五步,刃光在他身形的閃動下急速回湧起五圈串進的弧環,五環翻攪,空氣都被裂帛似的撕碎!
  常繼成怪吼一聲,撐腿擰腰,一個筋斗翻出去,光景好不狼狽。
  “四翼鵬”顧昆、曹宇二人,覷準時機,雙雙從左右撲上,顧昆使的是一對板斧,曹字的傢伙是只一長一短,拿鏈子綴連著的哨子棍,由於彼此距離接近,他們只一遞招,便已夠上位置。
  不過,這也是說,毒魄亦相同的一出手即可夠上位置。
  五道串連的光圈猶然凝形未散,“祭魂鉤”卻難以思議的猝而由其中一個光圈中穿射出現,顧昆雙斧橫架,照面已被撞出三尺,曹字揮棍落空,兩胸急盤,不啻連滾帶翻的搶向陣外。
  土堆之後,一條人影暴飛盈丈,人在空中旋舞半匝,怒矢也似長射而下,銀槍賽虹,衝著的對象正是倉惶倒退的曹宇。
  “龍舌錐”陳邦一見情形不妙,大叫著衝撲過來試圖支援,可惜他的位置也在丈許之外,一個平面奔刺,一個由上下掠,速度便稍有差池,南宮羽搶先一步沾地,銀槍炫晃,寒星千點,兜頭灑罩曹宇。
  哨子棍狂揮猛掃,驚惶失措的曹宇只是在做本能的防衛反應 一邊是有備而至,傾力施為,一邊卻匆促臨戰,破綻百出,姓曹的如何還有僥倖?但見星芒流燦跳閃,曹宇已幹嗥一聲,連連摔跌出去,旋翻擺頓之間,乖乖,眉心正中好一個血窟窿!
  陳邦咬牙切齒,幾乎目毗皆裂,他手舞“龍舌錐”,泣血般吼號:
  “好個乘人之危的鼠輩,還我兄弟命來!”
  南宮羽槍尖拄地,人往迴旋,眨眼下十六槍匯為一槍,十六點寒光由不同的方位驟然收縮成一點指向陳邦,他嘴裡也狠狠開罵:
  “去你娘的!”
  “龍舌錐”是一柄前端呈三角形的銳利武器,純鐵打造,堅沉無比,錐尖的一段,泛現著暗藍色澤恐怕還淬染得有毒性,陳邦雙手執錐,倏磕快封,暗藍的光華投映出朵朵掣閃的幻花,竟毫不含糊的硬擋過南宮羽的第一波攻擊。
  沒想到對方還真有一手,南宮羽收斂心神,不再險進,他的銀槍潑風也似的飛掠吞吐,冷芒縱橫中,和奮力抗拒的陳邦殺做一團。
  毒魄早已將這邊的情形看在眼裡,南宮羽同陳邦的鏖戰現在雖然處於膠著狀態,但他相信南官羽的獲勝只是遲早問題,如今,他免除了後顧之憂,正可將全副精神擺到常繼成身上 另外一員顧昆,無甚足慮。
  常繼成距離毒魄大約有七八步遠近,他兩只眼睛鼓如銅鈴般怒視著毒魄,一張黑臉膛此刻漲成了椿紫色,吼聲有似牛喘:
  “姓毒的,你果然奸詐陰毒,竟還另外安排了埋伏 ”
  毒魄道:
  “你們‘豹房’的伙計難道不曾提起過,我一直有個好搭擋?”
  不是不曾提起,而是常繼成一時疏忽了,他氣籲籲的道:
  “就算你多一個幫手,姓毒的,也休想使狙擊‘豹房’的歷史重演!”
  毒魄笑笑:
  “歷史總是會重演的,古往今來,有多少這樣的故事?”
  鐵爪當胸豎起,常繼成緩緩逼近,聲音從唇縫中迸出:
  “很好,姓毒的,我們不妨看看,我們之間的這個故事,將有怎樣的結局……”
  餘悸猶存的顧昆,看到自己頭兒又待再次發難,不得不硬起頭皮上來接應,他雙斧交叉,一步一頓的掩人,顯見是拿鴨子上架,鬥志業已談不到了。
  毒魄目不斜視,“祭魂鈞”平握在手,就好像握住了對方的生死,那麼篤定、那麼穩當,給人的感覺,仿佛是他只等著挑地方割肉便行。
  常繼成悶不吭聲,身形猝進,鐵爪彈抓毒魄面孔,爪影突起的一剎,又立往下帶,同一時間分刺敵人小腹。
  毒魄的鉤刃微晃,這看似平淡的一個動作,卻激起不可思議的狂烈反應,原本凝聚在鐵鋒上的光華忽然暴溢,有若決堤的潮水般向四周卷湧,只一個回合,又將常繼成逼出了老遠!
  但是,這一次毒魄不再給對方任何喘息的機會,姓常的朝後退避,他身形暴起,人已流光石火也似搶到常繼成的前方,“祭魂鉤”斜帶,威如雷霆乍現,當胸斬向常某!
  鐵爪橫揚,常繼成貫足力道,迎面硬架,鏗鏘一聲金鐵撞響,姓常的倒震兩步,連堅實無此的桿身亦崩開了一個三分深淺的缺口。
  毒魄猛然拋肩,“祭魂鉤”由下反往上撅,冷電一抹,正似魔咒!
  常繼成大喝一聲,雙手握爪拼命向下壓落,又是一記亢烈的金鐵碰擊聲揚起,姓常的手中鐵爪突斷為二,鉤刃劃腹而過,這位“玄幽座”的“座頭”頓時腸臟迸溢,像被一股強大的力道驀加擠迫般噴洩於地!
  如此致命的一擊,這等開膛破肚的痛楚,競未能即時將常繼成擊倒,他不僅沒有倒下,反而奮起最後餘力,全身前衝,一頭撲向毒魄懷裡。
  這種“迴光返照式”的反噬,帶有令人難以置信的潛能、其勁道與速度,竟更大於尋常之時,毒魄預料未及,倉促間暴縮急退,卻已稍遲半步,對方人爪相偕挺進、直豎的兩只爪指“噗哧”悶響,前端業已插入他的右胸之內!
  毒魄的唇角驟起抽搐,左手隨即翻揮,“砰”的一記沉響,常繼成整個軀體倒仰七尺,更拖得七尺之外地上滿是瘰瘰蠕動的肚腸。
  不管自己胸前鮮血冒湧,毒魄飛身長掠,“祭魂鉤”以泰山壓頂之勢劈砍呆烏一般愣在那裡的顧昆,當鉤鋒斬落,顧昆才如夢方覺。怪嚎著貼地翻滾,甚至兩把板斧也丟了一把。
  凌空的身形突兀硬生生向後迴轉,毒魄右臂倏化半弧,“祭魂鉤”猝射而出,彎月立幻鍘刃,寒芒閃處、將顧昆的一顆人頭斬出好遠!
  左手摀住右胸傷口,毒魄略顯疲憊的走到南宮羽與陳邦搏殺的所在,他站立一旁,好像根本無視視于陳的存在:
  “南宮,你估量著還要多久才能把這個狗雜碎收拾下來?”
  銀槍挑戳穿閃,施展若飛,南宮羽暗裡加勁,卻故作輕鬆的回答:
  “用不了多少時間,伙計,你沒看見這傢伙已是窘態畢露啦?”
  陳邦的“龍舌錐”劈刺翻飛,毫不示弱,他面孔扭曲,形同厲鬼般咆哮:
  “我不會讓你們佔了便宜去,哪怕拼得一死,也要找人替我墊背。”
  南宮羽出手更快更猛,大寒天裡,居然額頭冒汗,他惡狠狠的罵道:
  “操你個老娘,死到臨頭,猶敢大言不慚!你想找人墊背,你放眼看看,面前你這兩個爹,哪一個像是給你墊背的?”
  陳邦緊閉口唇,不再說話,他只管全心全意運展他的“龍舌錐”,不放過任何機會的頂抗著南宮羽,動作沉穩老辣,並不慌亂,“玄幽座”當前的敗局,像是對他沒有什麼影響。
  毒魄雙眉微皺,灑去指掌間浸染的鮮血,語氣反倒十分平淡:
  “南宮,你看得出你的對手是屬於哪一種的人物麼?這個人決不簡單,不是個輕易屈服的角色,我認為你該有點助力才好成事。”
  南宮羽身形遊走盤旋,銀槍點掠如虹起星耀,他大聲道:
  “你他娘少來窩囊我,就憑這麼塊料,我豈會拾掇不下?”
  正說話間,陳邦倏忽矮身屈腿,壯實的身軀鬥然收縮成一團,連人帶著兵刃,滑溜得像一條泥鰍似的鑽進了南宮羽洪門之內!
  南宮羽趕忙往上拔升,大喝如雷中銀槍向回倒插,而陳邦半步不退,他突兀側身拿背脊迎著槍尖,“龍舌錐”藍芒淬映,已對著南宮羽的兩胯之間猛刺過去!
  不錯,這絕對是“同歸於盡”的打法,姓陳的果然豁出去了!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剎,弦月似的光華仿佛穿破了時空的間距,那麼毫無徵兆的突然出現,弦月越過了時空,也越過了陳邦的身體,以漫空的血霧,將這位“玄幽座”最後一位“護座”帶向了永恆!
  南宮羽僵立原地,好久好久,才長長吐出一口氣,直到此時,他才駭然發覺,這只瞬息前後,全身衣衫已被冷汗濕透!
  毒魄正在慢慢的拭擦著“祭魂鉤”的鉤鋒,他轉臉瞧向南宮羽,並學著南宮羽的習慣眨眨眼,接下去,露齒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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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6:02 PM

第27章 泰山石敢當

  整整有一個月了,毒魄蟄伏著沒有繼續行動,主要的原因是在養傷,其次,也是為了暫避風頭,這一個月裡“鬼王旗”上下無不雞飛狗跳,人仰馬翻,他們像發了瘋、發了狂一樣緹騎四出,派遣大批人馬沿著方圓百里的地面搜尋兇手,也難怪他們如此激憤惱恨,到底,組合中的某個單位忽然全數消失,只剩下一片狼藉殘屍,這樣的慘況,亦委實令人不易承受,而下手搏殺的正主是誰、動機為何?結果尚落於臆測之間,“鬼王旗”向來自恃強大,氣燄甚高,猛古丁挨了這記悶棍,怎生受得?其反應劇烈,甚至稍帶莽撞,就無足為奇了。
  儘管外面風風雨雨,淒淒惶惶,毒魄和南宮羽安居在“黃麻坡”春花的大茶館後屋裡,卻十分的悠閒愜意,“鬼王旗”的人馬施雷霆搜索,疾厲追拿,幾乎抄翻了三寸地皮,但他們做夢也夢不到他們想要報復的對象便近在咫尺,正消消停停的躺在他們自己的小窩內享受著呢。
  苦的是馮德恩,三天兩頭東奔西跑,聽到風聲馬上就得隨隊行動,雖然他明知那些消息不確,也只好裝模做樣跟著瞎忙活,有時還得慷慨激昂的發表一些連自家也莫名其妙的言論與揣測,這段日子,可真夠嗆了。
  毒魄的傷勢說輕不輕,說重亦不算重,最厲害的是右胸挨上的那一爪,幸虧他當時躲避得宜,爪指尖端只是入肉穿肌,便頂在胸骨之外,並未波及肺臟,嚴格而論,僅屬外傷,肩腿處的傷痕尤輕,在馮德恩準備的上好金創藥抹敷之下,連郎中都不必請,已是日有起色,痊癒可期。
  現在,天剛入黑,晚雪又飄了起來。
  屋中那只紫銅火盆早生起熊熊炭火,極旺的火苗映得滿室皆紅,溫暖如春,毒魄僅著一身夾衫,已覺得有些懊熱了。
  南宮羽坐在炕榻上正聚精會神的研看一本棋譜,邊看邊手指點劃,好像在同那一個無形的棋士對奕著似的,興致不淺。
  在屋裡仍可隱約聽到、或感覺到屋外落雪的聲息,幽幽沙沙的,別有一股韻味,當然,他們也聽到了此時響起的敲門聲。
  南宮羽放下棋譜,雙腳沾地,仍保持高度警惕的沉聲問道:
  “哪一位?”
  門外傳來馮德恩的聲音:
  “是我,老馮。”
  馮德恩已經有兩天沒回來了,南宮羽趕忙走上前去將門啟開,邊笑呵呵的道:
  “稀客、稀客,真是稀客……”
  揮拂著滿身的雪花,馮德恩面帶倦容的走進屋裡,他反手掩門,先招呼過毒魄,才苦笑著道:
  “再像這樣勞碌下去,可不真個成了稀客了?欸,那一群瘋子!”
  拉著馮德恩的手坐向炕榻,南宮羽向他細細端詳了片刻,始搖頭道:
  “就這兩麼天,你已瘦了一圈啦,而且形容惟淬,不大精神,怎麼著,他們還在那裡捕風捉影,盲目衝撞?”
  馮德恩用力搓揉雙手,歎一口氣:
  “個把月了,就沒有一夭鬆散過,堂口內外,真叫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這種杯弓蛇影的日子,再要耗下去,人就不瘋也瘋了!”
  南宮羽笑道:
  “你只當看戲就成,一本帳都在你肚皮裡,有什麼好犯愁的?”
  馮德恩道:
  “苦就苦在這裡,南宮兄,明明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卻要裝做全然不知,跟著大夥起鬨,隨同他們四處奔走,偶而還得表一番慷慨激昂,三貞九烈,兄弟們是一層負擔,我可是雙重負擔,時時自我警惕,刻刻不忘文飾,提心吊膽的,就怕露了破綻……”
  南宮羽慎重的道:
  “你可千萬得謹慎,老馮,決不能顯露絲毫痕跡,否則,我哥倆失風姑不足藉,你這條性命就篤定難保了!”
  坐在竹椅上的毒魄閒閒的問:
  “馮兄,你是不是已經預感到有什麼危機存在?或者,某些不利的徵兆已隱約出現?”
  馮德恩忙道:
  “沒有,對這個問題,我一向非常注意,到目前為止,還不見任何端倪,毒兄寬懷,此乃性命交關之事,我自會小心……”
  說到這裡,他又關懷的問:
  “毒兄的傷勢,大概已無礙了吧?”
  毒魄道:
  “差不多痊癒十之八九啦,我打算再歇息幾天,就可以出門辦事了。”
  怔了怔,馮德恩道:
  “辦事,毒兄還有什麼事要辦?”
  在竹椅上伸展了一下四肢,毒魄笑道:
  “‘鬼王旗’的事,馮兄,你該不會以為我就到此為止了吧?”
  不禁倒吸了口涼氣,馮德恩的舌頭都有點發直了:
  “你是說,呃,毒兄,這幾天裡,你還要再向‘鬼王旗’開刀?”
  毒魄道:
  “不錯,我正是這個意思,你別忘了,我們才收拾了他們一個‘玄幽座’,大半個‘豹房’,可供下手的對象還多得很哩!”
  抹去額頭上滲出的汗水,馮德恩期期艾艾的道:
  “呃…這……毒兄,是不是,呃,太急切了點?”
  南宮羽也插口道:
  “毒魄,你可曾考慮到,現下正在風頭上?人家防範得緊,何苦端挑這個節骨眼去冒險?”
  毒魄淡淡的道:
  “也不見得是冒險,他們可能料不到在這種緊鑼密鼓、兵戈森嚴的時刻,我們仍有膽量去下手,狄用疆或許認為早把我們嚇跑了!”
  南宮羽哼了哼:
  “在出了這許多紕漏之後,我看狄用疆不會這麼以為;毒魄,以你的報復手段而言,像是個嚇得跑的人麼?姓狄的不是白痴,他必然認定了你決不共存的心志!”
  馮德恩賠笑道:
  “這倒是事實,我們大掌旗在人前人後都再三說過,他說毒兄和南宮兄乃屬死敵,不分存亡糾葛斷不會了……”
  毒魄沉默了片刻,聲音低鬱的道:
  “事情已經拖延太久,不該再遲滯下去了……仇恨是一種極其痛苦的煎熬。如果能夠早一天求得解脫,你們為什麼要阻止我?”
  馮德恩鼓起勇氣道:
  “毒兄,恕我大膽直言 殺了這麼多人,難道就未能解你心頭之恨?”
  苦澀的一笑,毒魄道:
  “其中道理,我曾給你說過,何況,至少罪魁禍首都還逍遙在懲罰之外,要叫飛星瞑目於九泉之下,只做到這個地步是不夠的,我非常了解飛星,她絕對不願意我就此罷手……”
  馮德恩喃喃的道:
  “該死的崔秀……”
  毒魄毫無表情的道:
  “該死的不止是崔秀,還有商鰲,還有狄用疆,還有每一個與‘鬼王旗’有牽連的人,他們都是些披著人皮的豺狼虎豹,他們沒有理由再活下去!”
  忽的打了個冷顫,馮德恩面色蒼白的道:
  “看來,毒兄心中這個結是解不開了……”
  毒魄道,
  “不,解得開,當‘鬼王旗’飛灰煙滅、土崩魚爛之後,或者當我幻做冤魂厲鬼之時,這個結就解開了,除此之外,再無休止!”
  南宮羽暗中向馮德恩使了個眼色,平心靜氣的道:
  “老馮,你用不著再勸了,這不是拿言詞可以解決的事,毒魄的痛苦,只有他能深切感受,我們做兄弟、做朋友的,但能從旁幫忙,儘早為他完成心願,便算是功德一件了。”
  馮德恩沉重的道:
  “我明白,南宮兄,而且我們也正在這麼做。”
  南宮羽似是想起了一樁什麼事,問道:
  “對了,那‘癩蛇’崔秀,如今的狀況如何?”
  乾咳一聲,馮德恩道:
  “為了避嫌,我不好對他特別注意,根據伙計們的說法,他現在可老實了,整天整日窩在窯口裡不露頭,大家也都知道他是二位的首號狙殺對象,看到他,活脫帶著三分鬼氣;旗王交待,要姓崔的儘量少亮相,表面上是回護著他,依我猜想,有可能利用姓崔的再當一次誘餌……”
  南宮羽道:
  “這幾次發生的事,狄用疆已確信是我們幹的?”
  馮德恩頷首道:
  “經過再三分析判斷,他們實在找不出其他如此斬盡殺絕又手段高強的仇家,雖然尚無直接佐證,照情況來看,差不多已可確定是兩位的傑作了。”
  南宮羽罵道:
  “可見這些王八蛋的腦子裡還不全是些豆腐渣,他們倒猜得準哩。”
  毒魄接過去道:
  “只有三歲孩子才猜不准,而他們的麻煩不在於臆測誰是兇手,最重要的問題乃是如何做到主動、搶製先機,若他們辦不到這一點,我們就有福了。”
  馮德恩神色微顯尷尬的道:
  “堂口裡不是沒有商議過這些問題,正好相反,業已反覆合計過許多次了,但事實上有我夾在暗處臥底,向兩位私傳消息,‘鬼王旗’的一行一動,兩位皆瞭如指掌,他們又如何去採取主動、搶製先機?”
  呵呵一笑,南宮羽道:
  “說得也是,說得也是,如此,則我們哥倆果真有福了。”
  毒魄道:
  “馮兄,往後還得多指望你,你的心情我也明白,好歹,請勉力擔待!”
  馮德恩懇切的道:
  “我已做過選擇,毒兄,我決不後悔!”
  這時,南宮羽手撫肚皮,打了個酸嗝:
  “老馮,別淨顧著說話,該他娘開晚飯了吧?我這廂已餓得前心貼後牆啦。”
  毒魄卻不感到腹飢,他只想喝點酒,不,只想痛快的豪飲一頓,醉了,縱不能解千愁,暫時的混飩忘我,總該辦得到巴?
  一片亂葬崗前便是這座,破落的土地廟,三更天裡,照說應該鬼冷冰清,充滿了陰幽妖異的氣氛才是,然而現在卻全不是這麼回事,土地廟中可熱鬧著,亮起了七八盞風燈,明曄曄的燈光下,正有五六條漢子圍坐一張草蓆四周,呼雉喝蘆、情緒高漲的豪賭著,不但有賭,尚有兩個伙計在旁侍候酒肉,荒瑩野廟,任誰也想不到居然別有洞天哩。
  聚賭的幾個人,分別是“鬼王旗”“獨堂”的副堂主“馭雲雕”上官一雄,手下“巡檢”“神行者”孫長根,及“奇堂”所屬的“巡檢”“白眼狼”潘少春、“棺材釘”
  賀森,“孤堂”的兄弟“旋風拐”魏豪,“寡堂”的好手“一竿子”羅瑞等;他們六個都是多年來的賭友,平素裡手癢了可在堂口內找個地方湊合,最近因為形勢緊張,情況異常,總堂有令下來,不准再恣意玩樂,而賭慣了的人要說一旦戒除又談何容易?所謂窮則變。變則通,卻叫他們找著眼前這個地場,既隱密、又便當,光景是冷森了點,癮頭一上也顧不得了,鬼王有旗,還怕他個鳥的孤魂冤魄?
  一夥人賭的是牌九,刺激之外,另加輸贏快,進出乾脆,這時里正由“獨堂”的副堂主上官一雄推莊,看他滿頭大汗,口中念念有詞,將一把骰子丟了下去
  “砰”的一聲震響,土地廟那扇門猛然敞開,雪花隨著一陣寒風灌了進來,七八盞懸掛的風燈頓時搖晃不止,風裹著雪花,那股子冷凜就甭提了,賭興方濃的的幾位仁兄俱不由噤顫連連,長著一張苦瓜臉的上官一雄立刻上了火氣,他半轉過頭去大聲叱喝:
  “楊喜勝、林有福,你兩位灰孫子是千什麼吃的?光知道吃紅分頭前,連他娘一扇破門也頂不緊?”
  侍候賭局的兩個伙計趕忙答應著奔上前去,四隻手才扶著門沿往回推,已像突兀間各挨上一記悶雷也似整個身子向上拋起,又手舞足蹈的翻跌於地 每人胸前都豁開了一條尺多長要命的血口子!
  上官一雄先是一呆,一呆之後驀然暴跳起來,憋著嗓眼喝叫:
  “不好,有情況 ”
  其他五個人動作也相當快速,聞警之下,倏忽分向五個不同的方位躍閃而出,人未站定,各式兵刃已齊齊出鞘!
  於是,風雪飄飛裡,毒魄帶著一身的寒氣緩步踱入。
  瞪著來自幽暗中的毒魄,上官一雄厲聲叱問:
  “你、你是什麼人?”
  毒魄語聲冷硬的道:
  “這裡風水不怎麼好,後面那片亂葬崗更欠理想,但是,我很抱歉,各位只有將就著埋骨了。”
  上官一雄又是迷惑,又是憤怒的咆哮:
  “娘的個皮,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你又是哪裡來的牛鬼蛇神?”
  毒魄險沉的道:
  “姓上官的,莫非時到如今,你還搞不清我是何人?”
  倚立在牆角那邊,天生一對白果眼的“白眼狼”潘少春暮地一激靈,聲同幹嚎似的脫口大叫:
  “他是毒魄!”
  一言既出,廟裡的其他五人不禁臉上變色,上官一雄死盯著毒魄,仿佛呻吟般做了證實:
  “老天爺,他可不真是毒魄?”
  毒魄不帶一點笑意的笑了笑:
  “今晚上不是各位運氣不佳,僅乃趕早一步而已,我可以保證,各位的其他夥伴,也必然將在黃泉路上接踵趕來。”
  深深吸一口氣,上官一雄故作鎮定:
  “姓毒的,你,你是如何找來此處的?”
  毒魄形容深沉的道:
  “這是我的秘密,所以,不能告訴你,其實你知道與不知道都沒有關係,人死了就是死了,帶不帶個悶葫蘆又有什麼差別?”
  上官一雄咬牙切齒的道:
  “我們堂口裡有內奸,一定有內奸,娘的,只要叫我查出是哪一個王八蛋在臥底,我要不抽他的筋、剝他的皮,我就不是人!”
  毒魄一派僵木的道:
  “你已經不能算是人了,上官一雄。”
  面皮粗糙的苦瓜臉上浮起了一層憤怒的赤光,上官一雄暴烈的道:
  “毒魄,不要以為你佔過幾次便宜,就認定‘鬼王旗’無人,哪個動上手,誰死誰活,還說不准呢!”
  毒魄輕輕彈彈身上的雪花,似是完全無視於眼前群敵的存在:
  “每一次,我都聽到差不多的狂言,每一次,也都是差不多的結果,上官一雄,如若你覺得新鮮,我卻早就膩味了!”
  站在神殿前的“旋風拐”魏豪,一豎他那雙刀似的濃眉,霹靂般道:
  “副堂主,和這姓毒的根本不用多說,此人向來心狠手辣,趕盡殺絕,除了以血還血,以眼還眼,和他談什麼都是白搭!”
  毒魄點點頭,道:
  “這倒是明智之言。”
  上官一雄忽道:
  “我們‘玄幽座’的兄弟,可是被你做了?”
  毒魄坦然道:
  “不錯,被我做了。”
  上官一雄的臉上倏青倏自,兩邊的頰肉禁不住難以抑止的抽搐起來:
  “果然好一個歹毒東西……”
  毒魄道:
  “用不著怨恨,這一批,就輪到諸位了,要報冤報仇,正是機會!”
  那瘦得只見皮包骨,活似一陣風就能吹跑了的“神行者”孫長根,別看個頭矮小,卻嗓門奇大的開了口:
  “我操他娘,殺人不過頭點地,姓毒的簡直把我們當做灰孫子看了,要有本事就使出來,人五人六擺你娘的哪門譜!”
  身材粗橫,像塊門板似的“棺材釘”賀森跟著吆喝,也算替自己打氣:
  “老孫說得對,咱們是幹什麼吃的?肩膀上立得人,胳膊上跑得馬,大風大浪經多見多了,豈能受姓毒的唬?”
  “一竿子”羅瑞早已將他的三截白臘竿接成了一根,他雙手握竿,寬扁的臉膛緊緊繃起,張開那兩片肥厚的嘴唇大吼:
  “**養的毒魄,今晚上說什麼也得幹掉他!”
  毒魄的“祭魂鉤”已取在手中,他目光巡視,不以為意的道:
  “各位是哪一個先上?或者,通通一起?”
  上官一雄回顧他的伙計們,正在猶豫該採取什麼方式動手,毒魄的身形已仿佛一團驟然漲大的魔影般籠罩過來,彎月似的刀光縱橫閃亮,流星充斥在破廟的每個角落、每一寸空間,銳風如嘯,宛如鬼位!
  七八盞風燈全在劇烈搖晃,光華碎散中,有密集的兵刃交擊聲音響起,也有蓬蓬的鮮血濺飛,只頭一個回合,“棺材釘”賀森、“白眼狼”潘少春兩人已掛了彩,賀森的肩頭上被削去馬掌大小的一塊皮肉,潘少春則背上翻開了條半尺長的血口子 他們甚至怎麼挨的刀都不清楚!
  現在,毒魄正獨立於廟當中間。
  抹了把腦門上的冷汗,上官一雄手握他的“韋陀杵”慢慢移動,想找個最有利的適當角度展開反擊……。
  “棺材釘”賀森歪扯著面孔,無暇顧及肩頭上淋漓的血跡,只平舉著他那前銳後豐、形似筒矛般的“棺材釘”全力防範,他很明白,肩膀上丟的一塊肉還要不了命,但接著來的招數,可就難得說了。
  忽然“啵”的起了一聲脆音,六名“鬼王旗”的仁兄俱不由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於是,又是“啵”聲輕響,破廟裡的光線業已稍微暗淡下來。
  上官一雄迅速抬頭,只見梁柱上懸掛的多盞風燈,赫然已有兩盞破碎熄滅,他在剎那的驚愕之後驟而有所頓悟的怪叫:
  “不好,姓毒的想砸燈摸黑打混戰 ”
  移到門旁的“旋風拐”魏豪急忙代為更正:
  “砸燈的不是毒魄,副堂主,兩塊石頭是從外面擲入的!”
  激靈的打了個冷顫,“白眼狼”潘子春駭然低呼:
  “這豈不是說,姓毒的另外尚有幫手?”
  只一個毒魄,已足令他們膽破心驚,如果毒魄再加上幫手,情況之險惡就甭提了,難怪潘少春這一呼叫,上官一雄同他的伴當們剎時直了眼,幾顆心全像一下子掉進冰窖裡去了。
  毒魄的面孔在晦暗的燈光下顯得特別陰沉,他冷幽幽的接口道:
  “我一向都有幫手,你們不會料到,真叫遺憾。”
  上官一雄色厲內在的大吼:
  “有種的就明槍明刀,拼個痛快,躲在暗處抽冷子算計人稱不上英雄好漢,姓毒的,何妨光棍點把你的幫手叫出來?!”
  毒魄淡淡的道:
  “該他出來的時候,他自會出來,不過,只要他一現身,恐怕各位的樂子就更大了。”,
  上官一雄惶惶不安的盯著門外,而門外是一陣風卷一陣雪,黑黝黝的任什麼也看不清,他驚怒交加,恨得滿口牙“咯”“咯”挫響:
  “齷齪小人,卑鄙鼠輩,原來你們殺人奪命,就全用的這等伎倆!”
  毒魄不屑的道:
  “各位的手段,亦決不高明!”
  一聲大喝,“旋風拐”魏豪猛一個虎跳躍騰三尺,兩只鑌鐵拐兜頭砸向毒魄,同時雙腳暴跳,封阻敵人左右退路。
  “一竿子”羅瑞覷準時機,由毒魄身後掩上,大臘竿以橫掃千軍之勢,“呼”一聲攔擊毒魄腰脅 動作配合得幾近天衣無縫。
  毒魄斜跨一步,於跨步的須臾身形猝然平起,“祭魄鉤”倏豎如月華凝聚 大臘竿便自他腰背下方疾掃過去,魏豪的鑌鐵雙拐亦只差五寸擊空,但是,姓魏的一只右腳卻正正忠厚了他原欲封閉敵人退路的方位,那個方位,“祭魂鉤”恰似月華凝聚。
  人的嚎叫聲,就有恁般的可怖法,可怖到比諸狼嚎虎嘯來得慘厲刺耳;此刻,魏豪正在這麼曝叫著,因為他的一條左腿,齊脛以下,業已完完整整的賣給了毒魄,堪堪血糊糊的墜落於地。
  “祭魂鉤”幾乎迫不及待的反揚而起,寒芒飛映,一竿用老的羅瑞才被自己揮出的力道扯帶得往前一個踉蹌,犀利的鉤刃便剛好迎上他的胸腹,“噗”的一記刮割下來,羅瑞的心肝五臟立時爆擠而出,傾瀉遍地。
  奇怪的是,羅瑞卻沒有嚎叫。
  就在這血濺魂斷的一剎,“啵”“啵”,又有兩盞風燈碎裂熄滅。
  於是破廟中的光線便更形幽暗了,一片隱隱的昏沉向四周擴散,情景陰森,還真有著幾分鬼域冥府的味道……
  梁上,還剩下三盞燈,三盞泛吐著青慘慘、白郁郁光焰的燈。
  毒魄站立原處,沒有任何動作,但他越沒有動作,“鬼王旗”餘下的四位伙計越是心驚肉跳,人人自危,躺在地下的那兩個,可不是假的啊。
  冷汗往往會在某一個特定的情況下冒現,目前便是如此 上官一雄、潘少春、孫長根、賀森四位,全已經汗透重衣,粘肌貼膚,四個人不約而同的都起一個念頭 如何逃命?
  “啵”的一聲,又一盞風燈沉寂下來。
  毒魄仍然沒有採取行動,他的“祭魂鉤”橫胸靜止,秋水似的寒光微微流炫,一片迷濛冷默中,那種肅煞的氣氛就更濃重了。
  破廟外開始有輕悄悄的腳步聲接近,腳步聲雖輕,卻聽得相當清楚,它應合著沙沙的落雪聲,呼呼的朔風聲,像是把風和雪一起帶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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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6:03 PM

第28章 烏霾掩皎月

  南宮羽手握銀槍,笑嘻嘻的從門外走入,他的模樣顯得十分愉快,仿若不是來參加一場廝殺,而是為了出席老朋友的壽筵似的……
  毒魄緩緩的開口道:
  “我不是說過麼,我的幫手應該出現的時候,他就會出現了!”
  銀槍上肩,南官羽先向上官一雄他們四人微微躬身,溫文有禮的打過招呼:
  “各位老兄,幸會幸會,在下遲來一步,失周之處,還望各位包涵……”
  “鬼王旗”的四位仁兄個個啼笑皆非,無言以答,倒是全希望這手持銀槍的傢伙最好一輩子別來。
  抬頭望一眼梁柱上的兩盞風燈,南宮羽又衝著毒魄齜牙一笑:
  “怎麼樣,伙計,我的手法還頗具準頭吧?次次中的,決不落空!”
  毒魄道:
  “很有進步,我們這幾位朋友大概更樂意試試你其他的本領如何!”
  南宮羽再度向對方四人微微一躬:
  “江湖未學,請多指教。”
  乾幹的咽了口唾沫,上官一雄那張苦瓜臉上更透著說不出的苦味:
  “犯不著來這套片兒湯,我只想問你,你又是何方神聖?”
  南宮羽笑道:
  “毒魄有個好朋友,姓南宮,單字一個羽,嘿嘿,南宮羽就是在下。”
  上官一雄神色沮喪的道:
  “‘七巧槍’南宮羽?”
  右手一拍大腿。
  南宮羽道:
  “喝,上官老兄,還真有你的,江湖中藏龍臥虎,能人輩出,不想你尚知道我這小名小姓的角色,不簡單,果然不簡單!”
  上官一雄拈了拈他的“韋陀杵”。
  頗見惱恨的道:
  “姓南官的,事情到了這步田地,慢說你只是一個‘七巧槍’,哪怕今天來的是大羅金仙,我們兄弟也要豁拼到底!”
  南宮羽亦頓時變了臉:
  “他娘的,不識拾舉是不是?好言好語你不受,說著說著就不像人講的話了,姓上官的,你不含糊我,莫非我就含糊了你?!”
  上官一雄大喝道:
  “休要欺人太甚,我們是寧死不屈!”
  南宮羽陰陰笑道:
  “有志氣,上官一雄,我倒要看看,列位是怎麼個‘寧死不屈’法!”
  毒魄道:
  “南宮,時辰到了,該上路的,我們就送他上路吧。”
  突然一聲怪叫,“神行者”孫長恨晃身向前,那根棗木行者棍筆直豎起,對著南宮羽的胸口便戳,南宮羽銀槍橫翻,哈哈大笑:
  “好傢伙,別看個頭小,膽子可不小!”
  孫長根的行者棍不待碰觸翻起的銀槍,迅速收回,棍身倏挑,反打南宮羽頭頂,南宮羽銀槍摹地吐出寒星一點,以比棍勢更快的去速激射敵人
  “棺材釘”賀森滑步搶近,筒矛形的錐釘急揚,狠狠一傢伙便衝著南宮羽的咽喉刺到。
  這時,孫長根掄臂揮棍,看似要磕擊飛來的寒星,卻隨著力道的運轉,全身斜出,起落之間,乖乖,人已到了門口!
  姓孫的敢情是打的逃命主意!
  南宮羽雙手握槍,猛點賀森刺來的錐釘,火花爆現中,趕忙出聲示警!
  著心口已將他仰面撅翻!
  毒魄向南宮羽打了個手勢,兩人決不耽延,立刻退出廟外,漫空的風雪仍在飄舞,只一眨眼他們的身形已雙雙消失在無邊的夜暗裡。
  這幾天來,馮德恩的神色相當抑鬱,情緒也頗為低落,毒魄與南宮羽當然知道他是為了什麼,矛盾的立場,來自雙方的壓力,道義與恩義間的衝突,實在都把這鐵掙掙的漢子折磨得萎頓了。
  竹林中,毒魄負著手悠悠閒踱,他的模樣看似輕鬆自在,實則滿懷心事,就連坐在對面大青石上的南宮羽,也失去了一貫的笑顏,雙眉深鎖不展。
  毒魄站住。
  聲音低沉的道:
  “我們這樣拖累馮兄,是不是過分了些?我們不錯救了他的命,但目前的情況,好像是在向他索討人情似的,我覺得不大合宜……”
  南宮羽捻著自己的耳垂道:
  “老馮近日來總是愁眉不展,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而且精神時見恍惚焦躁,這顯然是他承受的壓力太重所致,毒魄,如果繼續下去,我怕遲早要出事,咱們看得出他不對勁,人家也同樣看得出!”
  點點頭。
  毒魄道:
  “也難怪他心情苦悶、眼看著同一個堂口的兄弟屢遭殺戮,逐次橫死,屍體一具具抬回去,暗想全是自己向外通風報信的結果,這種內疚與自責,當所不免,而日積月累,沉鬱就深了……”
  南宮羽表情凝重的道:
  “要幫我們,固然是老馮自做的承諾,但他做承諾的時候,大概沒有想到光景會是這樣的慘烈,個人良心上的負擔又是如此沉重,以他的立場,除了咬牙硬撐下去,別無他策,不過,我們若是曉事,就該替他考量考量,毒魄,即使我們救過老馮的性命,人家這份回報也夠啦!”
  毒魄道:
  “你的意思是?”
  南宮羽道:
  “就此拉倒吧,別再逼著老馮拿鴨子上架了,”
  毒魄乾脆的道:
  “也好。”
  籲一口氣。
  南宮羽稍稍開懷的道:
  “嗯,有了這個決定,我覺得心頭寬鬆多了,毒魄,你不知道,每次看到老馮那副愁眉苦臉、魂不守舍的德性,我也一樣跟著難過,何苦來哉呢,為了我們自己的事,卻拖得他人備受煎熬!”
  毒魄笑笑。
  道:
  “那麼,這個地方我們還住不住下去?”
  南宮羽道:
  “要了斷就必須徹底,我們住在這裡,萬一風聲傳漏出去,還不是照樣會連累老馮?
  依我的意思,跟他把事情說明白了,越早挪窩越好。”
  摘一只沾著積雪的竹葉,毒魄湊上唇去吸一嘴冰涼,平靜的道:
  “就這麼辦,南宮。”
  從大青石上站起身來,南宮羽縱目流覽,帶幾分感慨的道:
  “在這地方也算住了一段日子,說起來走,還真有點捨不得呢……”
  毒魄默然,其實他又何嘗不是和南宮羽同樣的心情?
  溫暖的爐火旁,當南宮羽婉婉轉轉的說完了話,馮德恩已滿臉惶恐之色的離坐而起,他嗓音嘶啞,幾近氣急敗壞的道:
  “二位大兄你們全誤會了,我斷斷沒有畏縮的念頭,我也決不怕本身遭受牽連,我知道我自己在做什麼,我更明白為什麼要這樣做,馮德恩今天的一條命,乃是二位大兄所賜,能與春花廝守到現在,亦都是蒙受二位大兄成全,我若不知回報,言而無信,還算是個人麼,二位大兄務必打消原議,再加斟酌,否則,我馮德恩一輩子於心難安!”
  擺擺手,穩坐炕榻的南宮羽和顏悅色的道:
  “你的心意,我們都清楚,而且非常感激,老馮,我們不是說你畏懼退縮,更沒有指你言而無信,正好相反,該做的你已經做了,甚至做得超出了範圍,老實講,施人以恩,本就該不求回報,我們哥倆處於形勢,卻已接受了你大多的回報,對我們而言,心中有愧,在你來說,情分無虧,誰也不再欠誰,假設無休無止的叫你擔驚受累下去,我們就未免逾越本分了……”
  馮德恩痛苦的道:
  “不,我不在乎 ”
  毒魄沉緩的接口道:
  “馮兄,南宮說的皆是肺腑之言,你的難處,我們明白,自從上官一雄他們那件事之後,眼見你日漸消沉,神情怔忡,實在令我兄弟不忍不安,你內在的隱痛,心靈上所受的折磨,我們完全能以體會,因為能以體會,自該加以諒解,馮兄,是時候了,我們將永遠記住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
  馮德恩喃喃的道。
  “你們還是不了解我,不了解我……”
  毒魄微笑道:
  “馮兄,你有你的立場,有你的生活及遠景,這些,都不應為了我們而受影響,如今卻幾乎受到影響,在還不致破滅之前,我們有責任使你解脫,這其中沒有誤會、沒有曲情、更沒有意氣,只是兩個好朋友對你的一番真誠,南宮說得對,你已不再虧欠誰。”
  雙手用力在臉上抹了一把。
  馮德恩形容沮喪的道:
  “毒兄,看來你們是心意已決了?”
  毒魄道:
  “不錯,該散的辰光就該散了。”
  馮德恩失神的道:
  “為什麼連住在此地也不行?毒兄,我這裡比什麼所在都方便……”
  毒魄道:
  “我和南宮都喜歡住在這裡,問題是怕住久了連累你,既要使你解脫,就不能留下尾巴,否則,豈非前功盡棄,白費心機?”
  深深歎一口氣。
  馮德恩道:
  “二位大兄,我好遺憾……”
  南宮羽笑道:
  “後會有期,何來遺憾?老馮,你已仁盡義至啦。”
  馮德恩苦澀的道:
  “那麼,二位準備什麼時候離開?又去何處?”
  南宮羽道:
  “打算明天一早就走,去的地方不過左近,你知道,不把‘鬼王旗’打散了夥,我們是不會收手的!”
  毒魄跟著道:
  “不過,往後可要靠我們自己去摸去碰了,怕沒有前幾次那麼順當羅。”
  略一尋思。
  馮德恩道:
  “這樣吧,本來我是今晚上當值,待會我先過去找人換班,再趕回來給二位大兄送行,我這就去叫春花準備準備 ”
  毒魄搖頭道:
  “何須這麼麻煩?馮兄,不必了吧?”
  馮德恩有些傷感的道:
  “毒兄,明晨一別,不知何時才有機緣再與二位共飲,莫非這點小小心意,二位都不讓我一盡?”
  南宮羽忙道:
  “者馮既如此說,毒魄,我們也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毒魄無可奈何的道:
  “簡單就好,馮兄。”
  馮德恩這才湧現出一絲笑容,他邊向外走,邊迭聲答道:
  “只是幾樣小菜,我再囑咐春花弄只火鍋就成 ”
  望著馮德恩匆匆離去的背影,毒魄不禁嘆咽的道:
  “南宮,馮兄真算得性情中人,你沒見他剛才的模樣?著實令我感動。”
  南宮正色道:
  “所以我們不該再拖累他,若換成個沒心沒肝的,我還不曉得相互利用?”
  毒魄笑得有幾分皮裡陽秋的味道:
  “你是曉得,在這一方面,你絕對算專長。”
  咕噥不清的罵了幾句,南宮羽狠狠白了毒魄一眼,管自從袍袖裡掏出他的那本棋譜翻閱起來,不再跟毒魄搭腔。
  剛入黑,天空就又飄起細雪來,風不大,可是那股子陰冷卻十分夠嗆,人只要在外面打上一轉,包管能凍得手腳發僵。
  春花忙裡忙外,挺張羅了一陣,菜是葷素滿桌,另外一只血腸白肉火鍋,當然還溫得有酒,上好的花彫另配著勁道十足的燒刀子,想喝什麼悉隨君意,敢情真個是在送行了。
  馮德恩果然依約早早趕了回來,幫著春花做下手,現在酒菜全已擺置舒齊,爐火也撥得更旺,滿室溫馨中,賓主相對落坐。
  身為主人的馮德恩與春花先站立起來,雙雙捧著酒杯敬過毒魄同南宮羽,接著是他們二位回敬主人兩口子,禮數且盡,馮德恩已忍不住一聲長嘆:
  “明天一別,不知何時再能把晤?世事如參商,一轉眼,只怕已是白頭……”
  南宮羽夾了一塊大白肉沾醬塞入嘴裡,一邊咀嚼,邊笑呵的道:
  “別他娘這麼多愁善感,老古人說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又說山高水長,後會有期,這頭散了那頭聚,人生總然這麼一碼事,成天窩在一起,反倒膩味道”
  馮德恩喝一口酒。
  苦笑道:
  “還是南宮兄灑脫,看得開也悟得透。”
  南宮羽抹抹嘴。
  道:
  “浪蕩江湖,刀下摳食,可不作興情感過於豐富,要不然,遇事拖泥帶水、猶豫糾纏,就任什麼忠孝節義都玩不成了。”
  毒魄亦幹了一盅。
  若有所思的道:
  “其實,我們和馮兄很快就可見面亦未可言,只是在某些場合,卻必須相見不能相識,韻味上恐怕有欠醇厚親切……”
  眼眸中閃過一抹陰暗。
  馮德恩沉沉的道:
  “最好不要在那種情況下相遇,毒兄,你說那有多尷尬?”
  南宮羽不以為然的道:
  “老馮,你錯了,人他娘活在世上,就好比登臺演戲,是什麼角扮什麼角,演什麼便得像什麼,尤其你這出散唱得猶要辛苦,可千萬不能露出馬腳,否則後果嚴重,麻煩大了……”
  坐在一側的春花,不禁憂心忡忡的道:
  “南宮爺說得對,德恩,無論在什麼場合,你都要自我把持,鎮定應付,切切洩不得底,那些人一向眼皮子活、疑心病重,你要讓他們起了猜忌,還到哪裡去求個全身?”
  馮德恩故作平淡的道:
  “謹慎當然要謹慎,但他們想抓我的小辮子卻也沒有那麼容易,和這些人相處了八九年,誰吃幾碗飯全自心底有數,他們笨固是不笨,說他們有多精明老到,亦未必盡然。”
  毒魄笑道:
  “總是一切小心為上,小心駛得萬年船,你可不能叫春花成天到黑為你牽腸掛肚。”
  馮德恩忙道:
  “我省得,毒兄,我省得。”
  咽下口中的凍肘子,南宮羽品咂有聲的道:
  “但要時時記著你的春花,老馮,你就會越扮越像,嚴絲合縫了……”
  春花的粉臉上立時浮起一朵紅暈,笑,笑不得,說,又說不得,趕緊拿水袖遮面,而小婦人的嬌羞情韻,已盡在其中。
  馮德恩也微帶窘態的道:
  “春花固得念著,性命可也是自己的,人只有一條命,豈能不加珍惜?南宮兄,你寬懷,不論什麼場合,我包管把持得住。”
  毒魄替自己杯中斟滿了酒,他舉起杯來,衝著馮德恩兩口子道:
  “來,我再敬賢伉儷一杯,今晚上讓我們喝個痛快 ”
  當馮德恩和春花欣然端杯的一剎,卻意外的發現毒魄竟將舉起的杯子放回原處,同時笑顏凝聚,臉上的神情更肅煞得可怕!
  春花一見這等光景,不由滿頭霧水的道:
  “怎麼啦,毒爺,你不是要幹一杯嗎?怎的又不喝了?”
  還是馮德恩有經驗,他急忙握了握春花的手,邊放低了噪音問:
  “毒兄,你是否聽到了什麼不同尋常的響動?”
  點點頭,毒魄沒有作聲,他微微傾首側耳,屏息靜氣,形似聞禪入定。
  須臾之後,南宮羽的表情也有了變化,他語調僵硬的道:
  “沒有錯,毒魄,是有人潛在外面,而且,好像人數還不少!”
  馮德恩聞言之下,猛的打了個哆嗦,容顏立時大變:
  “南宮兄,你,你是說,有夜行人摸了過來?”
  毒魄代替南宮羽開口道:
  “更明白的說吧,馮兄,我們已經被包圍了,從衣袖帶風的聲息與腳步移動的快速推斷,他們是打四方合攏上來的,這些人身手相當不弱,在我查覺警兆的時候,他們事實上已經很接近了……”
  於是,春花不停顫抖,面靨上的一抹紅暈早已褪盡,如今泛現的乃是一片青白,一片驚恐至極的青白,她緊緊偎靠著馮德恩,上下牙床連連磕震:
  “德恩……怎麼辦?我們……該怎麼辦?”
  馮德恩強持鎮定的道:
  “不要怕,春花,一切有我……”
  毒魄忽然伸手端杯,仰頸幹盡,抹去唇角酒漬,他淡淡的道:
  “馮兄,你回思一下,先時返轉‘鬼王旗’堂口的辰光,有沒有露出什麼痕跡?”
  馮德恩斬釘截鐵的道:
  “沒有,絕對沒有,除開找尚其勇替我代班,只和堂裡伙計們打了個招呼,連話都沒扯上幾句 ”
  毒魄又道:
  “亦不曾發覺什麼異狀?”
  搖搖頭。
  馮德恩吃力的道:
  “完全和平時一樣,我毫未覺得有何異狀……”
  微喟一聲。
  毒魄皺眉道:
  “奇怪,毛病卻是出在什麼地方?”
  南宮羽低促的道:
  “他們已在慢慢逼近了;毒魄,管他娘毛病出在什麼地方,總之一定是出了毛病,若非如此,人家怎會摸上門來?別扯這些閒淡了,咱們得準備開戰啦!”
  毒魄目注馮德恩道:
  “你能打不能打?”
  咬咬牙。
  馮德恩果決的道。
  “能打,便不打他們也放不過我!”
  毒魄道:
  “春花躲在屋裡,無論聽到什麼響動,千萬不可現身,對方的目標是我們幾個,一時還顧不得你,如若拼殺的結果是我們贏,自不待多說,萬一輸了,你就必須見機逃生,最好能預先留下見面的地點……”
  春花一面抖索,一面語聲哽咽的道:
  “我……我知道……至於急難時的躲避處所,我……我和德恩早有約定……”
  緩緩起立。
  毒魄道:
  “很好,我可以向你保證,春花,我們會盡一切力量保全馮德恩!”
  春花輕輕吸位著,卻一個轉身背過面去,馮德恩欲言又止,發出的是一聲低嘆,南宮羽銀槍出囊,順手已將室內燈光扇熄……
  於是死樣的寂靜像悄悄溢流的水,無聲無息便浸漫到房中每個角落。
  啜位聲低沉下去。
  不知是誰響起幽幽的浠噓,而銀槍的寒芒鬼眼般閃爍了一下。
  室外傳來的響動有點雜音,然而卻更接近,更為清晰了……。
  飄雪已停。
  時辰到了,世間事皆是如此,時辰一到,不管你願不願意,總得去面對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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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6:04 PM

第29章 八方現修羅

  院子裡並不很沉暗,因為有積雪的反光,就好像滿月之夕的情景一樣,周遭映幻著一片銀灰色的蒙亮,當一只只的火把接續燃起,就越發明晃晃的如白晝了。
  毒魄與南宮羽、馮德恩相偕而出,到了門口,三人並肩站成一排,他們以肅穆壯烈的心情來面對眼前的敵人 鐵桶般將他們包圍在中間的敵人。
  在青紅交雜的火苗子閃動下,一個身形高大、濃眉鳳眼的中年人物已緩步踱向前來,這中年人形態沉猛,舉止雍容,顧盼之間,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英氣,一向桀鰲慣了的“六臂人魅”商鰲正垂著雙手、狀極恭謹的尾隨於後,這位“豹房”的頭兒,似是一下子矮了半截。
  此刻,毒魄已感覺到站在身邊的馮德恩突然肌肉抽緊,呼吸急促,且不由自主的向前躬下腰去,南宮羽斜過視線,輕聲道:
  “鐵是狄用疆御駕親征了……”
  毒魄沉默的望著站定在五步之外的狄用疆,而一身紫袍的狄用疆也目不稍瞬的正朝他打量,雙方頗有“王見王”的況味!
  走上一步,“六臂人魅”商鰲放低嗓門道:
  “稟大掌旗,那銀髮黑衣的人,即是毒一刀毒魄。”
  微微頷首,狄用疆衝著毒魄抱拳當胸:
  “狄用疆向毒兄見禮了 ”
  毒魄抱拳回敬,不卑不亢:
  “大掌旗客氣。”
  狄用疆沉聲道:
  “毒兄大名隆威,狄某仰之久矣,只憾無緣識別,毒兄數次與狄某手下兒郎相會,卻又失之交臂,扼腕而嘆之餘,幸獲眼前機遇,得見毒兄,也算圓了狄某多日夙願。”
  毒魄笑笑,道:
  “大掌旗的夙願,恐怕是想吃我的肉、剝我的皮吧?”
  狄用疆神色不動的道:
  “不瞞毒兄,你我之間,無可否認的糾葛極深,有了瓜葛,便必須面對解決,拖延下去不是辦法,今晚我來,正是為了解決問題而來。”
  毒魄道:
  “我了解。”
  狄用疆輕籲一聲,道:
  “毒兄,我們原本無怨無尤,河水井水互不相犯,我自問從未得罪於你,但是,你為什麼向我挑釁事端,擄劫了我的妹子?”
  毒魄靜靜的道:
  “總有原因,大掌旗。”
  狄用疆忍耐的道:
  “據我得報,你擄劫了我的妹子,乃是受了某一個人的囑託,並非你自己對她有所企圖,毒兄,此言可真?”
  毒魄聳聳肩:
  “差不多吧。”
  狄用疆道:
  “能否見告那是何人?”
  毒魄搖頭道:
  “我不能說,大掌旗,至少現在還不能說。”
  狄用疆凝重的道:
  “毒兄的答覆,並未出我所料,不過,我要很冒犯的說,我必須迫使毒兄吐出此人身底,因此,方式的運用上只怕就略嫌粗魯了!”
  毒魄道:
  “這是可以想見的,大掌旗,到了那時,我也不會覺得意外。”
  “六臂人魅”商鰲以悲憫的眼光瞧向毒魄,他笑聲陰冷的道:
  “姓毒的,今晚上的場面,可不同幹往昔,你打算玩硬的,不啻螳臂擋車,自取滅亡,何不識相點早早俯首就縛也免得多遭活罪?”
  毒魄毫無表情的道:
  “商頭兒,我們不是沒有打過交道,依你看,我毒魄像是那種俯首就縛的角色麼?”
  商鰲不禁有幾分狼狽的道:
  “那是以前,不是現在;姓毒的,本旗高手雲集四周,且有大掌旗親自掠陣,你即使頑抗,亦屬困獸之鬥,必無幸理!”
  毒魄道:
  “商頭兒,你的看法,和我的看法不同。”
  狄用疆微微擺手,商鰲連忙哈腰退後,於是狄用疆的視線越過毒魄肩頭,落在馮德恩的臉上,僅僅四目交觸,馮德恩已暮的寒噤連連,面色灰白如死!
  暗地裡,南宮羽狠狠擰了馮德恩的大腿一把,然而,馮德恩竟無所覺!
  冷冷一哼,狄用疆開口道:
  “馮德恩,八年了,八年是一段漫長的歲月,你是‘鬼王旗’的好兄弟,為組合拼過命、流過血,立下不少汗馬功勞,你有一流的記錄,完整的資歷,是我們‘鬼王旗’同生共死的手足,但是,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黃豆大的汗粒從馮德恩額頭上滾滾滴落,他喘息著,垂手躬腰,架勢幾乎像要跪將下去:
  “回……回大掌旗,我是對不起大掌旗,對不起堂口的兄弟們,但,但我別有隱衷,恩義之間,實難兩全……”
  狄用疆對馮德恩的回答,好像早已了然在心,模樣一點也不覺得意外;他面無表情的道:
  “馮德恩你出賣組合,私通外敵,協同殺害自己的兄弟手足,這等大逆不道的背叛行為,可知犯什麼律例?”
  用不著多說,只要道上跑過幾天的人物,誰也知道在這種罪名之下會是怎麼一個後果;馮德恩倒吸著氣,噎著聲道:
  “屬下受毒魄、南宮羽二位大兄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只有走上這一步路聊盡回饋之心,屬下罪孽深重,不敢求大掌旗開恩,但乞明鑑苦衷……”
  狄用疆重重的道:
  “你拿著夥伴的性命回債個人的私情,用組合的威信來墊襯自己的色心,馮德恩,你卑鄙、無恥,形同禽獸,大膽妄為!”
  馮德恩簌簌而顫,更無一語,南宮羽忍不住大聲頂抗道:
  “狄大掌旗,話不能叫你一個人說盡了,個人有個人的立場,個人有個人的觀點,受施不忘乃是美德,超生續命尤須恩情,罔顧恩義的人才是形同禽獸,老馮誠信無雙,明析事理,他回饋的方式亦難說不當,這正表達了向惡勢暴力挑戰的決心與勇氣!”
  目注南宮羽,狄用疆緩緩的道:
  “好一副伶牙利嘴,你大概就是‘七巧槍’南宮羽了?”
  挺挺胸膛,南宮羽道:
  “正是不才。”
  狄用疆冷峭的道:
  “你無須在此大放厥詞,以非做是,賣弄你那點口舌,南宮羽,‘鬼王旗’的件件血債,你也有一份,我看你還是早做打算吧!”
  南宮羽生硬的道:
  “狄大掌旗,我人站在這裡,你以為我是幹什麼來的?”
  眼神一冷,狄用疆道:
  “不要大有自信,南宮羽,在我面前,還輪不到你來囂張!”
  對方固然是鷹睨三荒的大豪,但南宮羽也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叫他憋氣受貶,又如何忍得,揚起麵孔,他火辣辣的道:
  “你亦只是個人,不是一尊神,大掌旗,別把自己捧得過於玄虛了!”
  “六臂人魅”商鰲手指南宮羽,厲聲叱喝:
  “姓南宮的,對我們大掌旗說話,你可要有分寸,更休忘了你是什麼身份!”
  大笑一聲,南宮羽凜烈的道:
  “我是什麼身份?娘的,我至少不是一個奴才!”
  商鰲正氣得瞑目跺腳,狄用疆已語調幽森的下令:
  “拿下。”
  諭令甫出,回答的竟是一陣轟喏,在火把的光輝照耀下,一個虎背熊腰的巨漢已率領三名形狀剽悍的人物快步行出,直逼南宮羽。
  狄用疆目不斜視的道:
  “這是本旗‘太陰座’座頭‘大錘手’龍彪,他與他手下的‘鬼影六鉤’,早已排定了專門來侍候你南宮羽!”
  南宮羽一邊打量著逼向前來的這四號凶神惡煞,一邊心中暗暗叫苦,可是嘴巴卻硬:
  “儘管多來幾個,車輪戰也好,人海戰亦罷,我姓南宮的斷不含糊!”
  狄用疆微拂袍袖,連話都不說了。
  “大錘手”龍彪居然不用兵器,他亮出兩只蒲扇般又大又粗厚的手掌,衝著南宮羽呵呵獰笑,聲同狼號:
  “看老子活潔砸死你這工人羔子!”
  南宮羽狀似不屑的往上一撩眼皮,卻在瞬息間銀槍倏出,槍尖畫過一道虹彩,快不可言的直指龍彪心窩!
  蒲扇般巨大的手掌驟而並握成拳,龍彪雙拳齊崩,“當”的一聲便震開了刺來的槍尖,光景活像是他那兩隻手乃金鐵所鑄!
  南宮羽身形微晃,貼地半轉,銀槍穿刺飛點,抖起漫天的寒星流芒,嗤嗤有聲裡,密集著怒矢般湧射向敵。
  龍彪的雙拳呼轟舞起,仿佛拋旋著成串的磐石磨鬥,巨大如缽的拳影縱橫交織,帶著斷石裂碑的力道翻騰閃擊,愣是拿一雙肉掌硬拒銀槍!
  於是,“鬼影三鈞”極有默契的、果然飄浮如鬼影也似的分做三個不同的角度齊齊撲上,六把 亮的“虎頭鈞”以六種招式照面,南宮羽銀槍回繞長挑,竭力抵擋,但是,卻立即顯出了其捉襟見時的困窘之態。
  毒魄伸手入袋,取出他的“祭魂鈞”,不覺間,他的嘴唇已合成一線。
  徽微一笑,狄用疆從容的道:
  “你不用急,毒兄,有關侍候你的人,也早就定規妥了,當然,排場要比南宮羽大得多。”
  說著,他揮揮手,商鰲第一個迎上,跟在商鰲後面,還有四個人,其中一位,尚有個娘們,而無可否認的,這娘們長得相當標致。
  狄用疆形色安閒的道:
  “毒兄,容我為你逐一引見 商鰲和你乃系舊識,不必贅述,其他四人,一位是本旗首堂‘獨堂’的堂主‘斷魂蕭’魏東籬,一位是‘孤堂’堂主‘通天秀士’公冶奇,另一位,‘寡堂’堂主‘冷面金剛’勾維,至於這位女性,則隸屬魏堂主麾下,為他的得力臂助,嗯,‘孔雀’丁慧。”
  毒魄視線巡轉,冷冷的道:
  “大掌旗,貴組合這一次可謂是‘傾巢而出’了。”
  狄用疆坦然道:
  “不錯,如此勞師動眾,也端為了對象的分量不同,毒兄,我們不能再次容你脫身,否則,‘鬼王旗’後患無窮,如何還有安寧日子好過?”
  毒魄道:
  “我不得不承認,你說的是實話。”
  點點頭,狄用疆道:
  “所以,得罪了。”
  商鰲站在最前面,他面向毒魄扮出一抹怪異的笑容,大刺刺的道:
  “山不轉路轉,路不轉水相連,毒魄,人總是會碰頭的,我們可不又遇上了?”
  毒魄道:
  “這一次,商頭兒,你不會三十六計,走為上招了吧?”
  商鰲面不改色的道:
  “犯不著嘴皮子賣乖,毒魄,今晚上我篤定你要吃不完、兜著走!”
  毒魄笑了:
  “幫手一多,語氣也不同了,商頭兒,你還是請自我保重 ”
  形貌嚴峻陰沉的“斷魂蕭”魏東籬有些不耐的乾咳幾聲:
  “老商,此人只服殺字當頭,與他多言何益?”
  毒魄眉梢子微揚:
  “魏堂主,可惜你那副手上官一雄不能來了,他也只服一個‘殺’字當頭呢。”
  魏東籬雙目如火,聲音卻毫不激動:
  “血仇,總是要用血償的,毒魄。”
  “祭魂鉤”斜舉向上,毒魄道:
  “那就來吧,各位!”
  搶先出手的那人動作之快,宛同電光石火 一條纖細的身影裹著一溜曳尾也似的光華暴射而來,幾乎冷焰才現,刃鋒已指臨毒魄額心!
  不錯,這是丁慧,“孔雀”丁慧。
  毒魄淵停岳峙,釘立不動,丁慧的“蛇矛劍”即將頂上他額心前的須臾,他只稍微仰頭,而鉤刃挑起,“霍”聲如抖開一片銀河!
  一刺不中的丁慧反應快極,雙臂立振,人已彈升盈丈,身手之利落,端的不同凡響!
  便在此時,體形高大,面如重棗般的“冷面金剛”勾維已一步踏進,手上的“方天畫戟”以力掃千軍的威勢蓋地而至,商鰲更默不出聲,橫走側旋,“龍頭杖”金華燦閃,兜頭十六杖劈擊毒魄。
  老實說,毒魄已經感到這三個對手的壓力相當沉重,眼前的情況,迥然不同於往昔他採取主動狙殺時的從容自如,形勢的逆轉、角色的變異,似乎一開始就讓對方製住了先機。
  “祭魂鉤”以奇快的速度做著精準無比的截擊,鉤不見鉤,刃不見刃,但只流焰飛閃,冷虹穿掠,金鐵交擊聲震耳驚心,勾維與商鰲的攻勢俱在俄頃間被封拒於外。
  容顏冷峻的魏東籬猝然抬步,身形倏往前飄,他雙肩水準,挺腰直背,沒有任何使力的徵候,整個人已像被空氣托起一般掠來毒魄左近。
  那是一只三尺半長的白玉蕭,蕭出宛如一朵綻現的曇花,無聲無息,卻瓣蕊四張分展,勁勢看似平和安靜,然而暗力隱隱,沉厚如膠。
  毒魄有意以鉤刃接觸,俾便試探魏東籬的功力如何,而鉤蕭碰憧,竟然未聞絲毫聲響,雙方的勁道透過兵器衝激,仿佛地底的溶岩橫溢 浩烈奔騰,但卻蘊於無形無相。
  兩個人都被對方的內力震得向後倒退,那位“孤堂”的堂主“通天秀士”公冶奇便適時補上位置,一把鋼絲拂塵箕張怒蓬,像煞一頭驟豎其刺的碩大刺猖,根根鋼絲狠扎毒魄!
  在毒魄靈快的動移中,勾維.商鰲又再次夾攻過來,丁慧也身形閃躍如羚羊飛越也似撲到,當然,魏東籬更則半步亦不放鬆,白玉蕭指劃點撥,灑逸同流雲垂泉揮展,而毒魄明白,別看蕭招輕巧飄浮,只要挨上一記,就必定肉綻骨折,不輪千均一擊!
  另一邊,南宮羽更是吃足苦頭,“大錘手”龍彪不但內力渾厚,外家功夫尤其硬扎,他那一雙巨掌堅實無比,劈擊砍斬招招猛辣、式式兇狠,完全是正面衝刺的打法,加上“鬼影六鉤”行動飄浮,出手詭異冷酷,任憑南宮羽一條銀槍捷如矯龍,翻江倒海,卻也不免左支右繼,大感艱辛。
  雙方的戰況,暫時陷於膠著狀態,而夾在中間,最痛苦莫過於馮德恩,他不知道是幫著毒魄與南宮羽好、還是保持局外立場好,真正叫進退維谷,棘手之至。
  其實馮德恩的顧慮純屬多餘,因為狄用疆很快就替他解決了問題一狄用疆沒有忘記馮德恩的存在,他一直就沒有忘記。
  馮德恩忽然有種全身發冷的感覺,他惶然抬眼,才驚悉狄用疆正在注視著他,目光銳利,恍若兩道寒森森的箭矢。
  背脊上倏起一陣陰涼,馮德恩不自覺的往後縮了縮身子,狄用疆已生硬的開口道:
  “我看,你大概不肯自行了斷或是跟我們回去接受審判吧?”
  暗裡一咬牙,馮德恩苦澀的道:
  “大掌旗,我實在是不得已……”
  冷冷一笑,狄用疆道:
  “你不用再提任何理由來辯解,馮德恩,你是罪無可逭,決難饒恕,我也知道你既存叛心,便不會就此認命,不過懲罰大逆倒不必挑揀地方,哪裡方便哪裡行事,現在,你就準備接受報應吧!”
  隨著狄用疆的話尾,兩條人影閃了出來,馮德恩打眼一看,不由頭皮生麻,心跳加速,這兩個人他自然熟悉,那體型矮小、卻異常結實的一位,是“十八翻”衛王振,滿面病容,模樣要死不活的仁兄,則正是“病太歲”童光一都為“豹房”的獵手,亦是“豹房”僅存的一點實力了。
  兩個人一現身,先向狄用疆行過禮,然後毫不猶豫的圍近馮德恩,他們的行動,顯然亦是早經安排,連話都不必多說了。
  馮德恩猛一摔頭,雙手伸到腰後,抬腕翻時,已亮出他的一對“陰陽刀”來,他的這兩把刀與尋常的刀式不同,寬窄只有兩寸,刀首微微勾曲,而一把刀的刀鋒向外,一把刀的刀鋒朝內,陰陽兩面,頗見犀利!
  “十八翻”衛玉振嘴唇緊閒,手上兩面鬥大的銅鈸金華燦麗,閃閃生寒,“病太歲”
  童光則斜摃著他的“虎矛棍”,一副有氣無力的德性。
  “豹房”的人,素來是冷酷寡絕,不講情份的,他們只知奉行命令,完成任務,任何舊誼故交的關係都影響不了他們的行動,冀圖網開一面或手下超生的想法,則根本就屬妄想;馮德恩深深明白這些人的傳統與特質,因此,他絲毫未存僥倖,心中的念頭,只是豁死一搏!
  盯著馮德恩手中的“陰陽刀”衛玉振突兀銅欽互敲,“ ”的一聲嘹亮撞響,童光摃在肩上的“虎矛棍”已挑飛起來,猛搗馮德恩天靈!
  “陰陽刀”倏忽絞翻,“鏗啷”一記便架開了棍頭,而衛玉振偏身暴進,雙鈸分揮,一斬馮德恩咽喉,一斬下盤,流芒閃爍,凌厲無比。
  馮德恩的刀刃回彈,同一時間震出了衛玉振的銅鈸,雙刀猝分,又砍向正在逼近的童光,動作剽悍,有進無退,分明是不要命了。
  衛玉振和童光亦決不示弱,二人交相撲擊,合攻夾殺,恨不能一時三刻便將馮德恩“就地正法”,替“鬼王旗”出一口怨氣!
  這種自相殘殺式的拼鬥,看在狄用疆眼裡,當然別有一股不同的感受,他陰沉著面孔,眸瞳中充滿了怨毒,若非礙於身份,幾乎就想親自下場了。
  雪地上,毒魄、南官羽、馮德恩三個人分成三撮在廝殺,而且情況都不算樂觀,此外,除了狄用疆未曾出手,尚另有一批“鬼王旗”的硬把子虎視眈眈,重圍之下,遠景更為可慮。
  毒魄開始逐漸向馮德恩這邊移動,雖然移動的速度很慢,卻無形中一寸寸拉近了距離,他之所以這樣做,只有一個原由 他說過,要盡一切力量來保全馮德恩,既要保全馮德恩,隔遠了怎麼行?
  現在,南宮羽正把他的銀槍幻化為圈圈光環,光環隨著他的身形遊走滾動,大冷天裡,這位“七巧槍”業已混身汗濕,喘息籲籲,他知道,他的敵人們也知道,均勢就快要轉變,越變對他越糟了。
  一個閃晃中,毒魄忽然振吭高喊:
  “南宮,還記得‘江都’道上我和你的約定?”
  槍飛槍掠,摻著點點汗水,南官羽略略一愣之後隨即回應。
  “記得 ”
  毒魄鉤刃旋舞,緊接著道:
  “如果形勢到了那一步,南官,你必須依照我們的約定的方式去做……”
  迅速避過龍彪的循環六拳,南宮羽槍尖伸縮穿刺,又排開了遞來的六把利鉤,但是,他卻沉默著一時沒有出聲。
  毒魄身形掠繞,有若驚鴻,聲音裡流露著明顯的焦急:
  “南宮、南宮,你聽到我的話了?你明白我的意思?這不是充英雄、表義氣的時候,南宮,要留青山,就得留你這一座!”
  銀槍在跳動,南宮羽咬牙迸出三個字:
  “我明白 ”
  一側,狄用疆冷森的道:
  “二位不用在那裡打啞謎,你們誰也走不了,通通都要打橫於此!”
  毒魄摹地一個貼地躥起,仿佛一只出洞攫食的貍貓,其快其急,難以言喻,商鰲大喝如雷,“龍頭杖”揮截不及,毒魄的“祭魂鉤”已石火也似脫手劈斬而出一目標竟是正在夾攻馮德恩的“病太歲”童光!
  “虎矛棍”抖成一朵龐大的棍花,凶悍成性的童光竟仰身硬抗這突來的一擊,鉤刃切入翻滾的棍影之中“嚓”“嚓”兩響斬斷了棍頭上的兩枚錐矛,童光斜掠急躍。肩背上血彩已現。
  “冷面金剛”勾維長身撲來,“方天畫戟”罩頂劈落,毒魄腳步交鍺,鬼魅般閃旋到勾維視線的死角,“祭魂鈞”驀往上揚,冷芒映處,指的正是勾維後頸!
  人影飄現於虛無,說他來了,就毫無徵兆的來了 魏東籬的白玉蕭適時破空點到,沉厚的力道觸及鈞刃,毒魄但覺手臂倏震,人已搶出三步。
  “嘿嘿”一聲陰笑,商鰲的“龍頭杖”居中揮至,嘴裡更諷刺不停:
  “我早說過,今晚上場面不比以前啦,毒魄,你可嘗到,束手束腳,施展不開的滋味了吧?!”
  毒魄尚不及有任何回答,丁慧又從幽暗中一躍向前,她的“蛇矛劍”炫漾著積雪的反光,有如一群四竄的銀蛇,毒魄微微抬頭,“祭魂鉤”“嘩”的一聲凝做一道晶瑩的匹練倒卷過去,匹練的舒展範圍,亦同時涵括了商鰲。
  魏東籬的身法之快,簡直已到了“如影隨形”的地步,這邊,毒魄堪堪逼退了商鰲與丁慧,他的白玉簫已翩然臨頭,勾維也不迫後人,長戟飛掠,狀如衝鋒陷陣一般緊跟著殺到。
  一直凝視觀戰的狄用疆,不禁微露笑容,信心自見 手下個個用命,且在絕對優勢的情形下,勝算應該可期,不但可期,當屬眼前才是。
  每一個人都是一個迥異的個體,因此,人與人之間的思想觀念便難以盡同,狄用疆有他的看法,毒魄亦有自己的打算,而照毒魄的打算,雖然後果一樣可悲可慮,不過,卻要比狄用疆的臆測壯烈得多!
  魏東籬會合勾維再次展開夾擊、毒魄的反應已有了截然不同的轉變,他不再纏鬥、不再退讓,決死的心意既定,他就要拿血和命來搏鬥了。
  白玉簫的來式晃搖不定,簫端所指,包含了周圍丈許的任何方位,長就飛撅,籠罩的是上下兩度空間,在魏東籬與勾維的念頭裡,毒魄這一次只怕不易全身而退,多少都得綴補點什麼下來。
  就在這時,毒魄鉤刀驟出,弦月似的寒芒猛擊來蕭,他的身軀更隨著拋鈞力道猝然吊升而起,在離地七尺的距離全身倒翻,“祭魂鈞”“霍”的一聲波顫幻化為回卷的天河,眨眼裡已把勾維連人加戟一齊捲入!
  紫電精芒迸濺成湧盪的光濤,長戟斷裂為各種不規則的殘鐵,合著血肉肢體浮沉於透亮燦麗的光河中,情景好不慘厲!
  魏東籬自半空暴瀉而下,白玉蕭剎時抖映出千百朵蓮瓣似的冷焰聚射毒魄,毒魄的“祭魂鉤”光華浸漫,像潮水一樣往回橫溢,兩個人的身子乍觸又分、俱在流閃穿擊的芒彩中翻滾不停!
  於是,笑顏僵凝在狄用疆的臉孔上,驚愕憤怒的表情替代了方才的自信,他近乎膛目的直視著兩條落地的人影 魏東籬沒有站起來,著地的同時人已翻倒,但見這位“鬼王旗”的首席堂主渾身上下傷口縱稜,脖頸位置更綻裂開一道可怕的血槽,鮮血泉湧下,他瞑目張嘴,五官歪扭,已經完全不像原來的魏東籬了!
  毒魄腳步踉蹌的在雪地上勉強站穩,灰白的臉色襯著他的滿頭銀髮,越見形容萎頓枯槁,他的唇角邊血跡殷然,左臂軟軟垂塌,連呼吸都顯得那麼滯重艱辛……可是,他卻直挺挺的站在那裡。
  商鰲及丁慧甫始返過頭來,場面業已發生了劇變,眼看著遍地狼藉的血肉,走了原樣的屍骸,兩個人都不由驚得張口結舌,手足失措,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繼續下一步行動……
  除了南宮羽和馮德恩兩邊的戰局仍在膠著,全場是一片死樣的沉寂,火把燃燒的“嘩剝”聲清晰可聞,再有的,就是周遭那一陣重似一陣的呼吸聲。
  狄用疆仰首望天,似欲嘯而無聲,他的臉孔肌肉緊繃,一條條的紋褶更見分明,多少滄恨、多少痛惜,好像溢滿其中。
  雪花、不知打什麼時候開始,又悄悄的飄舞起來,繽繽紛紛,宛似落下一聲聲嘆息。
  商鰲望瞭望丁慧,後者的容顏慘淡而扭曲,他又仔細觀察毒魄的現狀,看著看著,竟奇異的在唇角上浮起一抹陰冷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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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6:05 PM

第30章 赤膽照顏色

  狄用疆看了一眼其他兩處猶在進行中的拼殺,然後,他望向毒魄,聲音嘶啞的道:
  “你比我的估量更要凶悍、更來得難纏,但是,現在你也並不好受,是麼?”
  “不錯,我現在並不好受,明確的說,我已付出了相當的代價……”
  眼皮子微微跳動了一下,狄用疆冷硬的道:
  “毒魄,你該知道,事情尚不曾結束,我們必須持續下去。”
  毒魄灰白的面孔上泛現著的竟是一股強烈湛然的神色,他看上去是憔悴、是疲憊,甚至還要加上虛軟,然則,卻決不沮喪!
  狄用疆的心房重重收縮,鼻孔翕張 他看過這種情形,看過類似的人,他頓悟到事態的演變將會極其慘烈;置生死於度外的角色,你就難以用生死脅迫他,眼前,他明白他遇上了這麼一個角色!
  毒魄沙沙的開口道
  “大掌旗……我看你得再行增派人手才有希望,光憑商頭兒和這位丁姑娘,只怕不足以達到你所期冀的目的……”
  狄用疆陰沉的道:
  “毒魄,你不要以為如此便可激我下水,與你一搏,我狄用疆光明磊落、行正立穩,決不來人之危而自損格節,不錯,我會再行加派人手來對付你,可惜我本身卻只有暫且克制了!”
  那邊,商鰲提高了聲音道:
  “稟大掌旗,可別聽姓毒的那一套、他身遭重創,早已心餘力絀,挺不多時,眼下明明是強彎之未,奄奄一息,還在那裡大言不慚、強充好漢,我敢擔保。只我與老公冶,了慧三人,便足能夠將他收拾下來!”
  狄用疆沉著臉道:
  “這可不是逞能的時候,商鰲,你確定有此把握?”
  站在商鰲身旁的丁慧,正低促的喚了一聲商頭兒,商鰲已抬頭挺胸意氣昂昂的口了話:
  “屬下向大掌旗打包票,姓毒的今番絕難逃生天!”
  自鼻孔中哼了哼,狄用疆道:
  “好,商鰲,你打的這張包票,我收下了!”
  毒魄的身子在微微搖晃,額頭上有黃豆大的汗珠沁出,臉色越發慘白,就好像罩上一層面具,顯得如此僵硬、如此不自然,這些現象,正在說明他不止是受了傷,而且傷得相當沉重。
  看到毒魄的模樣,商鰲信心更足,他向狄用疆躬了躬身,順便給旁邊的丁慧使了個眼色、低壓了嗓門道:
  “犯不著擔心,丁慧,看姓毒的這副熊樣,只怕打都不用打,一陣風來就能把他吹倒,現成的一件大功,你我不去撈卻待叫誰去撈?”
  丁慧雙眉緊鎖,郁郁的道:
  “商頭兒,我看沒有這麼容易……”
  狄用疆似乎有些不耐煩了,他大聲道:
  “你們還在磨蹭什麼?還不趕快給我動手?”
  商鰲大馬金刀的提著他的“龍頭杖”逼向毒魄。丁慧卻不似他那樣趾高氣揚,顯得小心翼翼的從另一個方位輕輕湊上,而老好巨滑的公冶奇卻離得更遠。
  身子仍在搖搖擺擺的毒魄,猛然像一枚爆炸的火砲、以那種無比強烈的衝力迎面撲落,他的“祭魂鉤”同時分化成漫天迸射交織的弦月弘光,打人們的眼中看出去,但見一抹抹的虹芒,一道道的寒電迴旋穿飛,密集如雨;景況決不似一柄鉤刃運展的效果,倒像冰峰傾頹,雪瀑融流,聲勢驚人之極!公冶奇一聲怪叫,先已連滾帶翻亡命,撲跌出去……
  商鰲的“龍頭杖”呼嘯而起,金焰耀輝,龍首矯昂,凝做一條盤繞的光體,仿佛杖幻龍形,盤空舒騰,其張牙舞爪之態,亦然霸道得很,丁慧眼見憎勢不妙,非她的能耐所可抵禦,一個大折身,人已斜躥兩丈之外。
  “鏗鏘”不息的金鐵撞擊聲連連傳揚,毒魄身形掠空,人在空中一串筋斗,雙臂展處穩穩著地一還是一樣的滿頭汗水,一樣的面白如紙,左臂依然軟軟垂搭,然而,毒魄仍是毒魄。
  商鰲卻已不是商鰲了,頃刻之前,商鰲是活生生的,頃刻之後,商鰲端少了那一口氣,他整個身軀仰躺地下,天靈蓋上“突突”冒湧血水,一邊面頰也被削去了一大塊,甚至露出了血糊糊的兩排齒根,英俊儒雅的外貌不復存在,存在的形體如何還像商鰲?
  “龍頭杖”孤伶伶的拋置于雪地上,龍首的尖角部位也沾染著殷赤的血跡,看樣子商鰲並非完全白白貼上性命,好歹也似撈回了一點,只是不知他撈在毒魄身體的什麼地方?
  狄用疆恨得雙手用力扭絞,光景像是在撕碎商鰲先時開給他的那張包票!
  丁慧滿臉的驚惶無告之色,她以祈求的眼光看著狄用疆,窈窕的身子不自覺的朝後弓縮,了無動手之前那股驍勇潑辣的英氣!公冶奇窩在另一頭,模樣猶似縮頭烏龜。
  而僵窒只有一剎
  毒魄的身影仿佛鬥然間升高澎脹,壓向與南宮羽廝拼中的龍彪及其手下,龍彪偏不信邪,雙拳掄起,一對鐵錘似的“呼呼”反擊。“祭魂鉤”的鋒刃便在瞬息間閃映一抹蛇電般的光焰一有若烏雲中的那道的亮,逼得龍彪慌不迭的收時急退,而光焰掠過龍彪,“ 嚓”一聲已斬飛了“鬼影六鉤”其中一個的腦袋!
  南宮羽乘著對方陣腳混亂的須臾,銀槍抖刺,透胸又將“鬼影六鉤”的另一員戳出三步。沾血的槍尖尚未收回,龍彪吼喝如號,橫身拋肩,一拳搗上南官羽腰側,強大的力道、直把這位“七巧槍”震得連連翻滾,雙眼泛黑,同時,他也聽到了毒魄暗啞吃力的低呼:
  “南官,走!”
  聲音人耳,南宮羽本能的順著翻跌之勢一頭躍起,以他所能發揮的全部力量往外飛掠,龍彪狂嘯怒叱著隨後待迫,但是,“祭魂鉤”的利刃已卷盪如長虹大河滔滔而來,不上頓時將他的去路阻絕,更壓得他手忙腳亂,險象環生!
  外圈掠陣的“鬼王旗”人馬,立刻有三個銜尾奔去,不過,經此片歇延滯,南宮羽早已鴻飛冥冥,人影不見,能否追上,怕就難說了。
  突兀一溜血水滴溜溜濺散,馮德恩的背脊上猝然裂現半尺傷口,他一個踣跌之下,童光的“虎矛棍”兜頭砸下,銅欽再旋,這次是對著脖頸切到!
  弦月似的鉤鋒像煞來自九天,就這麼無徵無兆的從斜刺裡暴斬面前,童光怪叫一聲,貼地滾避,衛玉振雙欽硬截,只聞“眶嗆”脆響,他的左手欽已連同左手一齊飛拋而出!
  於是,半空中一條紫色身影驟閃而至,來勢之快,宛如平地忽起的一股旋風,雪飛泥濺裡,馮德恩整個身體猛的騰翻,又重重下跌,在這一翻一跌之間,四仰八又的人已暈死過去。
  幾乎不分先後,“祭魂鉤”“霍”聲扯揚,又倏閃暫落,紫色人影微微晃動,青濛濛的一溜寒光活似秋水流映,“當”的一聲撞響,已硬生生將斬來的鉤鋒震斜!
  來人本是別個,正是狄用疆,“鬼王旗”首屈一指的領導人物!
  毒魄手腕回帶,“祭魂鉤”順勢入手,他冷冷的站在那裡,冷冷的凝視著狄用疆;灰白槁萎的臉龐上沒有半點表情。
  狄用疆不免暗自尷尬,他之所以強行出手,亦是受形勢所逼,因為他發覺他的手下們幾乎阻止不了毒魄的任何一次攻擊,更完全控制不住戰局,毒魄縱橫捭闔,不僅來去自如,且無往不利,情形再照這樣下去,不知還要拖上多長時間,賠上多少性命才得罷休,情急之下,他已顧不不了有言在先,只好親自上陣,挽危求存了!
  這時,“大錘手”龍彪,通天秀吉公冶奇,“鬼影六鈞”僅剩下的一位“病大歲”
  童光及“孔雀”丁慧全慢慢圍攏過來,以為聲援,“十八翻”衛王振則已被同伴扶持下去裹傷 那條手臂,可夠他折騰了……
  毒魄長長籲出一口氣,聲音十分微弱,
  “我們終於要對陣了,大掌旗。”
  狄用疆手裡是一柄膏光流燦的長劍,劍刃上似鏤著細細的龍紋,略微晃動,便隱隱如雲生霧起,泛漾著濛濛的氤氳;他將劍拄地,幹澀的道:
  “不是我言而無信,毒魄,我不能任由情勢像這樣發展下去,否則,‘鬼王旗’就將毀在你手裡……”
  毒魄幾近虛脫的道:
  “生死相搏,時機往往難求公平……大掌旗,這只是我個人運道較差,怨不得什麼,我們能夠面對面的一比高下,對彼此而言,也算一種解脫……”
  狄用疆猶豫著道:
  “如果我不出手,毒魄,你必然會無休無止的殺戮下去,但是,以你目前的體能狀況來說,我和你較鬥便脫不了趁人于危的口實,如何取捨,倒叫我為難 ”
  毒魄木然一笑:
  “世間事,原就是不易兩全其美……大掌旗,我看應該旱求勝第一,致果為先,形勢條件是否均衡,就不必多做考慮了……”
  滿面殺氣的“大錘手”龍彪惡狠狠的咆哮:
  “大掌旗,我們已有多少兄弟死在姓毒的手中,多少威譽被他糟塌?此獠不除,非但後患無窮,且何以向兄弟們的亡魂交待?大掌旗,和姓毒的根本談不上道義傳統,只有以殺對殺!”
  橫了龍彪一眼,狄用疆陰冷的道:
  “這個問題,由我來決定。”
  “病太歲”童光紅著一雙眼叫:
  “大掌旗,你可要替我們報仇,‘豹房’的人,十有八九是被姓毒的做了,筆筆血債,豈能不討?”
  狄用疆驀地大喝:
  “閉嘴!”
  喝聲甫起,他手中有名的“青冥劍”光華暴射,宛若一道怒矢直指毒魄,毒魄的“祭魂鉤”立化匹練,矯騰迎上,青輝銀芒,交映交觸,“啵”的一聲,兩人各自退後一步。
  狄用疆身形突然掠空,凌虛側轉,身劍已經合一,只見青霖森的劍芒凝成一條耀眼奪目的光柱。發出“ ”“ ”的破空異響,以無比的快速長射毒魄!
  “祭魂鉤”圍繞著毒魄的軀體上下盤回,俄頃裡紫電精華蓬湧迸濺,變做一團碩大璀璨的光球,光球騰升,有如月縱狂 ,寒氣逼人,剎那間已與射來的青華觸撞攪融--
  碎玉殘冰似的光屑飛舞,流芒如雨四散,人們耳中聽到的僅是一長聲龍吟般的鳴響,然後,一切恢復平靜,死樣的平靜。
  毒魄蜷曲在雪地上,肩、脅、腿三個部位鮮血淋漓,他的手中仍舊緊握著“祭魂鈞”,鉤刃在積雪的反光下閃閃生寒,像是不甘的眨著眼……
  丈五之外,狄用疆正以劍撐地,身子不停顫抖,呼吸急促而粗濁,這位“鬼王旗”
  的大當家額心正中裂開一道寸長血口,涔涔赤紅,沿鼻滴落,這片刻先後,他如同跋涉了千山萬水。
  於是,火把的光焰逐漸集攏,幢幢人影簇擁過來 卻沒有歡呼,不見激奮、到底,每個人心裡都有數,這場驚天動地的惡鬥,結是結束了,然而,結束得可夠光彩?
  全是由厚實的大麻石砌成的這間獨室,作長方形,面積狹窄,但卻幹爽,沒有任何窗戶,僅得 扇門,卻也是生鐵鑄造,石屋裡,只一桌一椅,地上鋪著一層茅草,草上墊了條精緻的毛毯,再加上一床破被,這就是毒魄如今的臨時“行館”了。
  他傷得很重,重到曾整整昏迷了三天三夜,如果不醫治,也許就這麼死了,然而,狄用疆好像不願意讓他死,至少,不願意現在就讓他死,把人抬回“抱固嶺”“鬼王旗”
  的總壇之後,狄用疆火速召請了附近最有名望的兒個郎中來做會診,郎中們絞盡腦汁,集中經驗,用最好的藥物,以最仔細的照顧試圖和死神競爭,結果,是郎中們贏了,可是贏得十分艱苦。
  從毒魄恢復意識,清醒過來的那時,就被移送到這間石屋內加以監管,他默默的記算日子,連今天,已經有十八個晝夜了。
  據每隔一日仍來替他把脈下藥的郎中說,他這條性命簡直是撿來的,鬼門關上這一趟過客,險些就成了常客;當初會診的當口,郎中們全被眼前這人的傷勢嚇呆了,外傷累累,全身上下,有多處的割刺創痕,肌翻肉綻,血糊淋漓,但還不算嚴重,嚴重的是他的內傷,血氣逆轉,心脈衰弱之外,肋骨斷了兩根,且左臂脫臼,韌膜亦有撕裂現象,將傷情總括起來,便是腑臟受震甚劇,心肺瘀腫,元精枯竭,另帶流血過多,造成虛脫,人傷到這步田地,可以說已是奄奄一息,命若遊絲,在平常的情況下,他們決不敢下手救治,兔招麻煩,然而此來乃奉“鬼王旗”的大當家相召,在狄用疆堅持不論死活,必須全力搶救的逼令下,他們只有硬起頭皮分工合作,各盡所長,郎中表示,或許是機運吧,他們連自己都不能相信,居然真個將人從陰陽界上拉了回來!
  毒魄一直在揣摩狄用疆的心態,他為什麼要這麼耗神費勁的挽救自己生命?為什麼不肯立即除掉這心腹大患?他的目的何在、意圖何在?想多、想久了,毒魄已大概得到一個結論,只是尚待證實。
  昏迷的時間加上移至石屋來的十八天,毒魄受傷迄今,也有二十餘日了,這段辰光裡,他的傷勢恢復的相當迅速,除了斷骨尚未完全愈合,血氣仍欠順暢之外,創口已大部封口生肌,精神也頗見好轉,有時候,他甚至可以拄著枴杖在石屋內溜一陣,哦,對了,枴杖還是狄用疆派專人替他送來的哩。
  因為沒有窗戶,他只能從鐵門隙縫間透進的光線來猜測時辰,此刻,他估量,約摸近黑了,算是又過了一天……
  靜靜的盤坐在茅草鋪上,毒魄閉目寧神,開始運氣調息,這亦是他養主自攝之道,既有良藥妙醫,如再循序保元,身子就會好得更快了。
  門外,突然響起一陣金鐵扭動聲,嗯,是鑰匙插入鎖孔的聲音,毒魄沒有理會,他以為是按時送飯的那個大麻皮又來照例“擺飯”啦。
  鐵門“吱”聲啟開,片刻的靜默之後,首先是桌上的油燈被人點亮,接著,傳來狄用疆近在咫尺的嗓調,低沉中含有幾許關切:
  “你的氣色不錯,毒魄,直到今日纔來探望、實是為了善後諸事亟待處理之故,失周之處,尚請包涵。”
  毒魄睜開雙眼,迎在眼前的果然是仍舊一身紫袍的狄用疆,狄用疆坐在石屋中唯一的那張木椅上,正含笑相視,他額心的那道新痕已長成了肉紅包,看上去令人稍稍有點彆扭的感覺。
  伸腿下鋪,毒魄就待起身,狄用疆連忙以手虛按,迭聲道:
  “坐著就好,坐著就好,你身子還欠利落,可要少勞累……”
  毒魄坐了回去,拱拱手道:
  “大掌旗親臨探視,實不敢當,尤其得蒙成全一命,更該謝過 ”
  微微一笑,狄用疆道:
  “不用謝我,毒魄,安知我留你性命,不是另有用意?”
  毒魄平淡的道:
  “這個,我心裡有數,不過能多活幾日。亦全屬大掌旗額外之賜,仍該道謝。”
  狄用疆雙手合疊於膝,緩緩的道:
  “有件事,我必須間清楚,毒魄,我妹子如今到底人在何處?”
  毒魄笑了:
  “大掌旗,這恐怕是你留我活口的原因之一吧?”
  狄用疆坦然道:
  “不錯。”
  略一沉吟,毒魄道:
  “讓我考慮一下能不能說……”
  狄用疆正色道:
  “只怕你非說不可,毒魄,整個的不幸事件,就為了我妹子遭你擄劫而起,我一定要弄明白,是誰主使你擄劫我的妹子,為的又是什麼?我更要知道妹子的下落及現況,否則,這許多人命的犧牲,豈不是一個天大笑話?”
  毒魄道:
  “大掌旗,一切後果,我皆獨力承擔!”
  搖搖頭,狄用疆道:
  “問題不在你是否獨力承擔,毒魄,你僅是一個行動者,而行動的背後真象又是什麼?我必須把實情查出來,人可以死,但要死得明白!”
  毒魄傷感的道:
  “我是為了飛星……”
  狄用疆頷首道:
  “這一段我曉得,不過,飛星的不幸,亦是因為你出面擄劫我妹子之後才發生,是而關鍵仍在開頭上,毒魄,我要找出那始作俑者!”
  毒魄幽幽歎一口氣,沒有說話。
  狄用疆耐著性子道:
  “你舊創未愈,體氣仍虛、毒魄,我實在不願意拿傾談以外的任何方式來逼迫你,可是,你也應該知道這件事對我的重要性……”
  毒魄沉重的道:
  “大掌旗,請給我三天時間考慮,說不定三天之後答案自揭,若未自揭,至少我這條命尚可還報於你!”
  “好吧,我就再等三天 ”
  頓了頓,他又道:
  “毒魄,你安心靜養,外頭的守衛,全是我身邊的心腹護從,他們不分晝夜,輪班值勤,沒有我的諭令,誰也不能接近此地……欸,你把‘鬼王旗’糟塌得太厲害了,各堂各座的人,提起你來就咬牙切齒……”
  毒魄笑了笑,道:
  “多謝大掌旗關懷。”
  狄用疆走了,大麻皮跟著進來、提著食盒,逐件擺齊桌上,兩葷兩素口小碟,外帶一碗熱湯,有饅頭有米飯,就是缺酒。
  照往例,大麻皮不會出聲,擺罷之後,默默退出門外,他要待一回才再來收拾殘餘。
  毒魄坐向桌前,舉箸用餐,他覺得今晚上的胃口還挺不錯,如果能添上杯酒,光景就更美了。
  不知是夜來幾更了,毒魄在睡夢中忽然被一陣細碎的嘈雜音響驚醒,他傾耳聆聽,好像是什麼物體被拖拉的聲音,又還摻合著鑰匙旋動的聲響,他慢慢擁被坐起,目光定定的望著鐵門,同時,伸手自毛毯下面抽起一把茅草,開始迅速的一根根絞扭成股。
  於是,鐵門無聲無息的開啟,冷風卷人的剎那,“嗖”的一聲竄進一條人影,接著一條,又一條,仿若鬼魅也似一共掠進了三個不速之客。
  毒魄坐在鋪上,沒有出聲,也沒有絲毫反應,他只是靜靜的坐著。
  摹然一只火招子點亮,微弱的一點火頭雖說光度不強,卻也足夠映照出入屋的三人那幾張嘴臉 幾張猙獰怖厲,充滿仇恨怨毒的嘴臉!
  毒魄靜靜的注視著這三個人,這三個“豹房”的遺孽,倔強到底的死硬派,他們正是“癩蛇”崔秀、“十八翻”衛玉振,以及“病太歲”童光。
  手執火括子的童光順勢點亮了桌上的油燈,暈黃的燈焰便搖晃於門隙捲入的寒風裡,童光的面孔在明暗不定的燈火映照下,顯得忽青忽黃,越見陰陽怪氣,崔秀便倚立屋角,失去左耳的頰面上是一大塊醜惡泛紫的疤痕,他的雙目中赤芒漓漓,流露著冷酷狂暴的神韻,其形狀之妖異,直如一條披著人皮的毒蛇,望上去令人既驚懼又作嘔。
  衛玉振的左手是齊肘被削,此時便空空蕩蕩的飄著一截衣袖,他右字緊握單衣,臉孔歪扭,牙齒磨挫有聲,那德性,活脫就待生吃人肉。
  “虎矛棍”慢慢舉起,童光斜吊著一雙眼,腔調陰邪的道:
  “姓毒的,今晚上你是死定了 ”
  毒魄容顏不變,安詳自若:
  “你們膽敢如此妄為,不啻抗拒組合諭令,形同叛逆,狄用疆曾保證我目前的生命安全,而且,門外的守衛都是他身邊的護從,你們能夠進門,顯然藉諸暴力,一旦事發,我看你們如何辯解脫身?”
  衛玉振冷冷的接口道:
  “你什麼也看不到了,毒魄,天亮之前,你已經是一個死人,還是一個失蹤的人,我們會把現場佈置成像你誘殺守衛,然後脫逃的樣子,所有的帳都將記到你一個人的頭上,叫你變為冤鬼都不得安寧!”
  毒魄拉了拉被沿,道:
  “就算是這樣吧,各位難道便有把握要我的命?衛玉振,不可忘記你的手,童光背脊上的傷,姓崔的那只耳朵,全是我創下的成績,況且我無鐐無銬,未有枷鎖相製,如此一來,你們的企囹,怕就更難如願了!”
  衛玉振新仇舊恨,不禁一齊湧上心頭,他握緊單衣的右手,由於過分用力,以至五指關節突凸泛白,聲音裡也帶著濃重的殺氣:
  “姓毒的,你只是在替你自己壯膽,我們既已展開行動,就決不可能半途而廢,更不會受你的空言恫嚇,不錯,我們身上的傷殘全是你的成績,現在,便到了我們討債報仇的時候了!”
  毒魄低喟一聲,道:
  “當然,你們也已經打聽清楚,知道我的創傷未痊癒 ”
  衛玉振惡毒的道:
  “你身上的傷永遠也不會痊癒了,姓毒的,你就帶著這一身零碎去死吧!”
  突然間,毒魄蓋在身上的被子“呼”聲飛起,像一朵烏雲,不,更似一塊鐵板般罩向衛玉振,這位有“十八翻”之稱的人物果真能翻,棉被揚空,他已猛的三筋斗倒仰而出,同時,童光的“虎矛棍”兜頭砸向床來!
  毒魄上半身往前撲俯,鑲著尖錐的棍首已重重擊落舖面,並扯飛了大把茅草,就在草絮滿屋飄散的一剎,他手裡的一束草梗趁勢貫力激射,藉著昏沉的光線做掩蔽,便仿佛一只利箭也似穿進了童光的胸口。
  “虎矛棍”剛剛再度舉抬,童光已驟而身休直挺,臉上起了一種詫異迷惆的表情,噎、噎、噎一連幾步朝後倒退。
  衛玉振見狀之下,不由駭聲呼叫。
  “老童,老童,你怎麼了?”
  牆角的崔秀,半聲不吭,他的碧綠棒子迅即對準鋪上的毒魄。“突突”兩聲飛出二枚“碎心鏢”,鏢閃人掠,抽棒狂揮而下。
  毒魄滾身側向鋪內,兩枚“碎心鏢”空擊石壁,又反彈回去,火星濺處,崔秀那張邪異陰怖的面孔已映現眸瞳,綠影閃舞,跟著便是十餘記“砰砰”砸掃,毒魄扭腰曲腿,撐臂挫肩,于茅鋪之上不足方圓之地躲讓旋回。
  崔秀連擊不中,左腕微翻,赫然多出一把雙刃匕首來,他拿自己身軀推壓柄端,用力往下刺撲!
  於是,毒魄雙足蹬蹴石壁,整個人如同脫弦怒矢一般倒射至鐵門之前,卻幾乎在射出的瞬息裡又翻騰而回,兩腳絞剪,恰好夾繞上崔秀的脖頸。
  寒光一閃,崔秀的匕首已扎入了毒魄小腿,毒魄兩腳運勁,“ 啦”一聲骨骼的扭折悶響傳來,崔秀混身抽搐,匕首已舉不起第二次。
  猛一伸手,毒魄抓住了崔秀的頭髮,往後倒扯,同時另一雙手握住對方下巴慢慢扭轉,崔秀痛苦的喘息,唇角口涎流淌,雖然仍在掙扎,卻無力擺脫毒魄的鉗制,眼看著他的腦袋一寸寸,一分分的旋扭,頸骨因受壓迫而發出的裂斷聲,也就更清晰了。
  當把崔秀的頭頸整個旋扭過來,姓崔的已是口鼻溢血,雙目鼓瞪在眼眶之外,但卻尚有呼吸,喉管裡響著,“呼嚕”“呼嚕”的痰音,毒魄將崔秀的右手提高,讓他手中的碧綠棒子對準他自己的嘴巴,然後,毒魄摸索到棒尾隱嵌的暗鈕,使力按下
  “突”的一聲,一枚“碎心鏢”射進了崔秀的口中,直透咽喉!
  “突”的一聲,另一枚“碎心鏢”又穿入崔秀的左眼,再一聲,一鏢插入右眼……
  毒魄不停的發力的按鈕,直到再也沒有縹鋒射出……
  崔秀全身癱軟得有如一堆爛泥,那張陰邪的面孔仍然帶著不甘卻發了僵的陰邪味,只是更加了幾分鬼氣,毒魄飛起一腳,將尸身重重踢出幾滾,這才發覺自家已是汗透重衣!
  驀地,他身形暴轉,雙手環胸交錯 是了,只顧著宰殺崔秀,激動中,竟忘還有一個死敵當前,衛玉振,那衛玉振呢?
  桌子的另一邊,衛玉振全身俯跡於地,張著櫥還伸出半截舌頭,瞪著一雙空茫的眼珠子不知在望些什麼,姓衛的背脊上赫然插著一樣東西 那是一柄金晃晃的短矛,矛尖盡沒單只露出柄部,照情形看,恐怕這位“十八翻”是挨了一記透心涼!
  順著衛玉振的屍體望過去,毒魄不禁驚愕得睜大雙眼,有些不敢置信:靠牆站立的那人,那個姑娘,不就是危蓉麼?
  危蓉為何能來到此地,又什麼時候來的?毒魄一概茫然不知,但有一點他卻可以確定,那絕對是危蓉無疑。
  喘了口氣,他沙著嗓門低低的開口:
  “呃,是危蓉姑娘麼?”
  暗淡的燈光下,危蓉手撫心隔,也透了一口氣:
  “是我,毒魄。”
  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毒魄疲憊的笑了:
  “真正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危姑娘,你怎麼會跑來這裡?”
  踏上一步,危蓉面帶憂惶之色:
  “還不是為了你,毒魄,此地不是談話之處,他們交班的時間就快到了,你趕緊跟我走!”
  毒魄略顯遲疑的道:
  “這樣做,對狄用疆會不會說不過去?”
  跺跺腳,危蓉急切的道:
  “不用管狄用疆了,他對你也沒有安著什麼好心,毒魄,還不快走?”
  毒魄點頭道:
  “好,聽你的。”
  危蓉不忘抽回衛玉振尸身上的短矛,並伸手拉著毒魄,雙雙側身從鐵門中擠出,迎面,卻是好一陣冷瑟人骨的寒風。
  黑暗裡難辨地物方位,可是危蓉對這裡的環境似乎相當熟悉,他牽著毒魄的手,在雪地上健步而行,東繞西彎,毫不猶豫,光景像在逛自家的後花園一樣。
  不多久,危蓉已領著毒魄來到一處極其僻靜的所在,那是一道花磚牆特別隔開的一座小院落,院子裡獨立著一幢小巧雅緻的精舍,精舍四周遍植松柏,門前並有石板小路相連,在一片皚皚雪地的襯托下,這裡真有點出塵脫俗的味道了。
  毒魄剛想問話,危蓉已悄俏“噓”了一聲,仍舊挽著毒魄的手,徑自來到精舍之前,掏出鑰匙開鎖啟門,先把毒魄讓了進去。
  屋子裡很溫暖,並飄浮著淡淡的幽香,毒魄禁不住一陣暈眩,感覺上,似乎在做著一場,一場不知是苦是甜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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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6:06 PM

第31章 紅粉見真情

  將青魄安坐在一張鋪設著軟厚錦墊的大圈椅上,危蓉端來一舅滾燙的熱水,另一方紫檀木盒,盒子裡擺有金創藥、小銀剪、淨布等療傷的各式用品,她先小心翼翼的替毒魄剪開褲腳,拿淨布沾浸熱水,把小腿部位的傷口洗淨,然後才仔細的敷上藥物,加以包紮;動作輕柔而熟練,過程中絲毫未給傷者帶來痛楚。
  從坐著的位置俯視危蓉,毒魄可以清晰的看到她覆額的烏發,鼻尖上細碎的汗粒,以及唇邊茸茸的絨毛,他忽然感到這小妮子就在這段時日問突然成熟了,不止有淑女的嬌矜,如今更透著一股少婦的風韻……
  偶而抬起頭來;危蓉與毒魄四目交觸,不由臉上飛起一抹紅暈:
  “你看什麼?”
  毒魄微笑道:
  “我在想,你長大了,沒幾天的功夫,你一下子就長大了……”
  危蓉唇角撇動,哼了一聲:
  “不要倚老賣老,我知道你也不過是‘少白頭’,我長大了?莫非你一直還以為我是個小女孩?”
  毒魄點頭道:
  “在我印象裡,你好像總帶著三分稚氣,不脫嬌縱任性的天真,這一次,我才猛然感覺你長大了,或者可以說,成熟了……”
  危蓉把一千雜物收拾妥當,搬來一張矮凳坐到毒魄面前,她雙手抱膝,微仰著臉道:
  “你會有這種感覺,一定是因為我殺了人,小女孩不是會殺人的,只有成熟的女人在某一種特殊情況下才有膽量殺人,沾染血腥的事,自然也就和嬌縱或天真難以相連了。”
  毒魄道:
  “衛玉振是你殺的?”
  危蓉笑了笑。
  毒魄又道:
  “當時我一定是恨暈了頭,把全部注意力都放到崔秀身上了,我只在盤算怎麼殺,怎麼叫他多受折磨,我滿腔的怒火、滿腔的怨恨,甚至忘記還另有一個姓衛的存在,更不知道你是什麼時候潛入石屋的了……”
  輕掠鬢角的髮絲。
  危蓉道:
  “我進去的時節,正看到崔秀拿那根碧綠色的棒子向你揮打,而你已跳到門邊,衛玉振的位置就在桌後,他舉起一面銅鈸,就準備朝你背脊切下,我心裡一急,只好奮起力量一矛插進他的身子,大概力氣用得太猛,竟把他給捅穿了!”
  毒魄道:
  “多謝相助,危姑娘,但你怎會這麼巧來到石屋?”
  白了毒魄一眼。
  危蓉有些委屈的道:
  “巧?一點也不是巧,告訴你,我來到‘抱固嶺’‘鬼王旗’的總壇已經有三天了,因為‘鬼王旗’最近不斷出事,迭遭挫折,是我爹叫我來探慰大掌旗的,等我人到了,才知道你老人家已掉進了他們的手裡,而且身負重創,囚禁于石屋之內,我得到消息,不免心中焦急,卻又不敢形諸顏色,只好暗裡打聽你的情形,三天下來,有關你的近況,石屋的位置、通路,警衛的調派等細節我都搞清楚了,但就是想不出法子摸進去,大掌旗因為你犯了他們組合的眾怒,深恐他的手下會不計後果的狙殺你,是而把守石屋的人全派遣他自己的護從擔任,更要命的是他特別傳令,除非他的親諭,誰也不准接近石屋,這樣一來,對你的安全固然加了一層保障,我可頭痛了,連‘假傳聖旨’的一條路都行不通啦……”
  毒魄感動的道:
  “真沒想到,為了救我竟害得你如此傷神……”
  危蓉苦笑著道:
  “你還有沒想到的呢,這三天裡,每到入夜,我就悄悄一個人摸到石屋附近窺探,以便找機會進去救你,可是他們一班四名守衛簡直盡責得過了分,兩個把門,兩個巡邏,連個噸都不打,將一間石屋看管得嚴絲合縫,鳥雀難飛,要不是今晚上‘豹房’那三個死鬼潛躡而來並襲殺了守衛,給了我混水摸魚的空隙,我還不曉得該怎麼解決難題哩……”
  毒魄忘情的伸出手去,握住危蓉的一雙柔荑:
  “這三天來,日夜都冷,尤其到了晚上,經常飄雪起風,只怕就更冷了,你夜夜伏守屋外,寒天凍地,豈不冷壞了你?”
  危蓉垂下粉頭。
  幽幽的道:
  “但要幫得上你一點忙,再冷,我也不怕……”
  注視著危蓉。
  毒魄低聲道:
  “別來可好?”
  危蓉面靨半側過來。
  嘆了口氣:
  “乏善可陳,也不過就和以前一樣,過日子罷了……”
  沉默片刻。
  毒魄道:
  “如果能度此劫,危姑娘,希望有緣再聚,說不定會使你的心境豁然開朗,你要知道,人活著,並不止是過日子而已!”
  危蓉羞澀的笑了笑:
  “我也希望再見到你,毒魄,不知怎的,打上次分手,你那一頭銀髮,就在我的心中揮之不去了……”
  又將危蓉的手緊握了一下才輕輕鬆開,毒魄當然體會得到,這低柔的幾句話裡包含的是什麼意思,情也好,緣也罷,總是要修多少年才修得的果,而數次相逢,全在恩怨糾纏的微妙環境裡,人處於直接的福禍依承下,感受便更貼切,情態的反應也就比較赤裸並少掩遮了。
  危蓉抿抿嘴。
  問道:
  “你有什麼打算?”
  毒魄定了定神。
  道:
  “知不知道馮德恩現在的情況?”
  略一迷惘,隨又眉宇舒展。
  危蓉道:
  “馮德恩?是不是那個‘獨堂’的巡檢,替你臥底的那人?”
  毒魄忙道:
  “不錯,就是他,危姑娘,他還活著吧?”
  危蓉點頭道:
  “還活著,聽說大掌旗恨透了他,不願讓他死得太便宜,要慢慢的折磨他,一步上步的煎熬他,要他呼天搶地,痛不欲生,要他神魂癲狂,不成人形,這才再加以處決--”
  冷冷一哼。
  毒魄道:
  “狄用疆也未免太狠了,我卻不能容他得逞,危姑娘,可否查出馮德恩如今囚禁之處?我務必要設法救他脫險!”
  危蓉小嘴一噘。
  道:
  “毒魄,他是你什麼人?值得你這樣為他賣命?你要明白,你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江,哪裡還有餘力再去管這些閒事?”
  毒魄懇切的道:
  “這不是閒事,危姑娘,這是為人的道義與承擔,馮德恩冒死替我出力,他如今身陷絕境,我豈能袖手不管?何況他另有負累 有個深愛著他的女人,萬一他發生不幸,就是兩條生命……危姑娘,你不看他,看我的分上,請再幫一次忙!”
  沉思了一會,危蓉無可奈何的道:
  “好吧,反正我也豁出去了!”
  毒魄悄聲道:
  “謝謝你。”
  危蓉眨著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神情帶幾分得意:
  “還有你謝的呢,毒魄,根本就不用去打聽,我早知道那馮德恩被關的地方,‘奇堂’後面林子裡的牢房便是,此外,我也找得到那個位置!”
  毒魄喜出望外,差一點就要擁抱危蓉 他克制住自己這突起的衝動,笑道:
  “好,大好了,危姑娘,不論事成與否,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德惠。”
  危蓉眉梢子一挑。
  道:
  “少揀好聽的說,毒魄,我還得看看你是怎麼個‘永遠不忘’法!”
  略微活動了一下四肢。
  毒魄正色道:
  “你會看到的,危姑娘,你一定會看到。”
  危蓉笑了,甜滋滋的道:
  “毒魄,你打算什麼時候去救那馮德恩?”
  毒魄道:
  “現在離天亮還早,危姑娘,打鐵趁熱,我們馬上就去如何?”
  危蓉心頭一邊盤算,邊慎重的道:
  “你逃出石屋的事可能已經被查覺了,此時‘抱固嶺’內外若非兵荒馬亂,就是刁斗森嚴,如果現在就去,會不會過於危險?”
  想了想,毒魄果斷的道:
  “夜長難免夢多,假如因為我的脫走而激怒狄用疆,馮德恩的處境就更加岌岌可危了,危姑娘,我認為事不宜遲,還是早早下手為妙!”
  危蓉道:
  “你的傷,不要緊吧?”
  毒魄笑道:
  “沒什麼大礙,再重的傷,我也熬過來了,像我們這種人,天生的皮粗肉厚,原本就合著挨打挨剮的料!”
  站起身來。
  危蓉不以為然的道:
  “人都是肉做的,不是銅澆鐵鑄,你還是多珍惜點自己的身子,別耗垮了。”
  毒魄不再多說,跟著起身,在危蓉的前導下,雙雙溜出門外。
  夜色仍然濃郁,寒氣逼人,朦朧的一層淡白反映在積雪上,雖說提供了良好的視界,但也多少影響到行動的隱密,危蓉卻不管這些,拉著毒魄的手,輕車熟路的從院子的另一側掩了出去。
  “奇堂”後面的這片林子,全是野生的黑松樹,枝幹曲虯,葉蓋娉婷,襯托著堆疊在樹梢上的塊塊白雪,越覺陰冷幽清,深邃晦沉。
  “鬼王旗”的總壇各處,迄今並沒有任何特別的異狀,不見兵荒馬亂,亦不見刁斗森嚴,依舊平靜如常,這種現象,不由令毒魄和危蓉頗覺意外,他們在揣測 莫不是對方尚未發現石屋裡出了事故?
  在林中迂迴穿行,時時得提防樹頂上掉落的積雪,危蓉一直拉著毒魄的手為前引,不片時,他們已經看到那座“牢房”,由雙層大號青磚砌造的牢房,只瞧外貌的厚重堅實,就知道它是做什麼用途來的了。
  毒魄隱在暗處觀察了一會,小聲道:
  “危姑娘,你可想到拿什麼法子誆進去?”
  眼珠子不停轉動,危蓉皺著眉道:
  “我看只有硬闖,可是我卻不方便現身,萬一露了形底,對大掌旗就不好交待了,毒魄。你估量一個人人乾得不下來?”
  毒魄道:
  “沒有問題,你就暗中作接應好了,不過,該怎麼個硬闖法呢?總不能破門而入--”
  危蓉胸有成竹的道:
  “他們今晚的口令是‘龍歸大海’,你只要照答口令,再編造一個理由,大概就能混進去了,對了,這座牢房屬‘奇堂’管轄,他們彼此之間人面極熟,你可別假冒‘奇堂’的人,以免露了馬腳!”
  毒魄略微抄扎,大步行去,來到牢房那扇沉厚木門之前,毫不遲疑的便舉手拍門,只拍到第二下,門內已有反應,傳出一人粗粗啞啞的聲音:
  “是誰呀?半夜三更還來敲門?”
  毒魄故意裝出一副不耐煩的口氣,大刺刺的道:
  “我是‘太陰座’的林大威,奉龍座頭諭令,做全嶺巡查,如今是查到你們這裡來了,還不開門受檢?”
  裡面那位仁兄卻是一板一眼,慢條斯理的回道:
  “莫急、莫急,不管你是哪個堂口的,幹什麼的,咱們都得照規矩來,不能亂了章法,我先問你,今晚上的口令是什麼?”
  毒魄朗朗上口:
  “龍歸大海。”
  那人長長“嗯”了一聲,開始抽閂啟門,一面猶在嘀咕:
  “你們‘太陰座’管的事也未免越來越寬了,內部警戒原是由‘奇堂’負責,如今居然亦插進一腿,不怕累得慌?”
  毒魄昂然直入,並順手把門掩回,應門的仁兄是個矮不愣登的小個子,他抬眼打量毒魄,本能的感到有點不大對勁。
  “餵、餵,老兄,你慢點往裡走,剛才你說你叫什麼來著?”
  這時,毒魄業已看清牢房的格局 前面一間‘堅堂’鋪上分別躺著另兩個守衛,幾步路的一條雨道後並排著三問“號子”,三間“號子”裡只有一間關得有人,那人,他一眼既已認出正是馮德恩,儘管老馮眼下已多少走了原樣。
  小個子橫身攔向前頭,又一疊聲的咳喝:
  “牢房重地,你賊頭賊腦胡亂張望什麼?說,你叫什麼名字?還有,我要看看你的腰牌 ”
  毒魄忽然露齒笑了:
  “我說我叫毒魄,就是前些天被你們綁回來的毒魄,我當然沒有腰牌,有的只是這條老命!”
  小個子頓時張口結舌,驚惶失措,一按腰間,卻發覺連傢伙都不在身上,他急不迭的朝後退出幾步,像見了鬼似的怪叫:
  “來人呀,快來人呀,是姓毒的來劫牢啦……”
  兩個原在黃龍高臥的朋友聞聲驚醒,雙雙翻身下床,睡眼惺鬆的由枕底抽出軍刀,茫然回顧:
  “誰?是什麼人膽敢劫牢?”
  毒魄的手指伸縮兩次,看去僅只一晃,那兩人已驀地全身搖擺,兵刃墜地,連面前的光景尚未看清,業已疊臥成一堆。
  小個子見伏之下,不禁魂飛魄散,心膽俱裂,口齒不清的直打哆嗦:
  “你……你……你把他們……他們……”
  點點頭。
  毒魄道:
  “我把他們點了穴,‘黑甜穴’而已,不過是讓他們再睡一會。”
  說到這裡,他又伸出手去 卻嚇得小個子一個踉蹌:
  “現在,老朋友,鑰匙。”
  小個子略一猶豫,大概忖量實在沒有反抗的餘地,只有解下後腰帶上的一串鑰匙,乖乖交了過去。
  毒魄押著小個子來到關著馮德恩的“號子”之前,先打開外面一道柵門,又進去替他卸下手腳上的鐐銬,然後,一指戳出,將小個子也送入了夢鄉。
  馮德恩全身臟臭、遍體血污,臉孔上青一塊、紫一塊,且四肢關節瘀腫,連走路都瘸拐得厲害;望著毒魄,他雙目蘊淚,嘴唇蠕動,竟一時嘎咽難言……
  示意馮德恩不要出聲,毒魄扶著他迅速離去,等出了年房前門,毒魄才算松下一口氣,又緊接著掩向黑松林內,當那一片幽暗浸來,危蓉的身影已急急迎近,她和毒魄交換了一個眼色,滿意的點點頭,然後,領著他們退回原路。
  事情總算是成了,而且過程是出奇的順利,幾乎沒經什麼阻礙便已達到目的,這其中,或許涵括了大多的運氣與巧合吧?
  回到精舍,毒魄幫著危蓉先燒了一大鍋熱水,讓馮德恩痛快又徹底的清洗一番,再由危蓉把他身上的傷處敷藥包紮,老馮全身上下,可謂傷痕累累,不過大多都是瘀傷,據他說,這皆是挨皮鞭、灌涼水、坐老虎凳及上夾板的成績,再往下去,就要開始慢慢受剜挨刮了。
  有兩個問題,一直存在毒魄心裡,此刻他忍不住問:
  “馮兄,可有春花的消息?她是否也落入了‘鬼王旗’手中?”
  馮德恩啜一口危蓉端給他的滾滾參湯,呵著氣道:
  “我肯定春花平安無事,毒魄,有樁小秘密你不知道,在我們的寢室內,早就挖有一個地害,這地窖設計得十分精巧,輕易查覺不出,那天晚上,春花必然躲進地窖之中,而‘鬼王旗’的人馬又不耐仔細搜尋,一旦找不到人,大概也就放棄了……”
  “哦”了一聲,毒魄如釋重負:
  “還有一件事,馮兄,我百思不得其解,不曉得你那裡可曾聽到什麼內情 狄用疆他們是如何找到你住處去的?”
  馮德恩笑得泛苦:
  “有人告訴我了,毒兄,你還記得‘猿峽三梟’那個釜底遊魂潘東岳吧?”
  毒魄頷首道:
  “當然記得,莫非是他搞的鬼?”
  嘆了口氣,馮德恩道:
  “可不正是他?這姓潘的栽了大筋斗回去、原本是打算消聲匿跡、龜縮不出了,後來卻聽到道上傳聞,說及毒兄與南宮兄和‘鬼王旗’火併不休的事,他一聽有關你二位的相貌描述,再拿那晚上的情形一印證,立時就確定了二位的身份,你們救我原屬偶然,他竟附會成早有勾結,新仇舊恨湧上心頭,便寫了一封密函託人送給大掌旗告狀,如此一來,陰錯陽差,我們的秘密就被他砸了!”
  毒魄咬著牙道:
  “我還奇怪狄用疆哪來這麼大的神通,居然找得去你的門上?原來卻是姓潘的在使壞,哼,當時就該斬盡殺絕,不應放他生出!”
  危蓉插嘴道:
  “事情已經過去了,用不著失悔,倒是下一步要怎麼走,得趁早合計合計……”
  毒魄正待答話,又突兀噤聲,他站起來往門邊走了幾步,微微側耳向外,神情凝肅。
  危蓉警覺的放低聲音:
  “有什麼不對?”
  招招手,毒魄道:
  “有人奔向這裡,來人只得一個,而且,似乎並不著意掩隱形跡,危姑娘,恐怕要麻煩你出面應付一下 ”
  危蓉點頭,也才只是剛剛起身,外面已傳來一陣急促的叩門聲,並夾著連串低呼:
  “危二小姐,危二小姐……”
  示意毒魄和馮德恩進入內室暫作迴避,危蓉始從容不迫的過去將門開啟、站在門外的,是一個腰粗膀圓的勁裝大漢,危蓉認識他,這人叫唐壽松,乃狄用疆身邊的親隨之一,唐壽松見到危蓉,趕緊躬身行禮,並忙不迭的道:
  “危二小姐,堂口裡出大事了,當家的特為叫小的來向二小姐傳個口信:不論發生什麼情況,都要請二小姐緊閉門戶,切莫外出觀望,以免遭至牽累……”
  危蓉沒好氣的道:
  “瞧你慌慌張張的,唐壽松,倒是發生了什麼大事呀?”
  寒天凍地裡,唐壽松卻一頭汗水,他拿衣袖抹擦汗漬,籲籲喘道:
  “回二小姐,頭一樁紕漏是毒魄那天殺的居然幹掉守衛逃之夭夭了,臨走還綴上‘豹房’崔秀他們三條命,第二件麻煩跟第一件也有關連,姓毒的逃出之後,竟大膽到猶敢跑去‘奇堂’的牢房劫走了叛逆馮德恩……”
  危蓉頗表同情的道:
  “真是糟糕,你們‘鬼王旗’近來的運道也大差了;唐壽松,事情是什麼時候發覺的?”
  唐壽松道:
  “約摸在頓飯功夫之前,本來應該早點知道,偏偏石屋接班的幾個人又睡過了頭,當家的為了這個剛剛還發一頓脾氣!”
  雙手環抱胸前,危蓉神色安詳的道:
  “麻煩雖然不小,其實也不見得就會有什麼事,姓毒的和那馮德恩都負創在身,好不容易破牢而出,只怕忙著逃命都來不及,哪還有餘力回來找茬?”
  唐壽松呻吟似的道:
  “二小姐,漏子不只這兩樁啊,尚有個大麻煩臨頭啦,就在方才,那毒魄的師父已領著人馬抵達山門,正和當家的在‘迎賓堂’開談判,看情形怕是兇多吉少,很可能又起爭端,白刃相向!”
  危蓉大感意外的道:
  “你說誰?毒魄的師父?‘陰陽無極’全無歡老爺子?”
  唐壽松道:
  “可不正是那老怪物?二小姐,想想看吧,他徒弟毒魄已經是這般難纏,如今連徒弟尚未收拾下來,又到了個師父,這不是要命的事麼?”
  危蓉沒有回答,若有所思的不知在忖量什麼,唐壽松連忙拱手道:
  “二小姐,口信我是帶到了,你可千萬別朝外闖,務請好生耽在屋裡,我另還有事,先向二小姐告退啦!”
  等唐壽松匆匆離去,危蓉才回身關門,挪步間,毒魄與馮德恩已等在那裡了。
  危蓉表情凝重的道:
  “唐壽松的話,你們都聽到了吧?”
  毒魄十分平靜的道:
  “危姑娘,‘迎賓堂’在什麼地方?”
  危蓉道:
  “‘迎賓堂’就坐落在‘鬼王旗’總壇前面約三十尺距離的道路左邊,是一幢兩層樓的寬大屋字,很好找,毒魄、你要去?”
  毒魄道:
  “我怎能不去?家師既然為我親臨險地,我這做徒弟的豈有不露面的道理?是好是歹,總得師徒與共!”
  悒鬱的一笑。
  危蓉道:
  “毒魄,你曾否考慮到,你若不出面,事情或許容易處理些?”
  毒魄嚴肅的道:
  “我想過了,但也可能正好相反,如果我不出面,家師說不定會把情勢弄僵,我若人在當場,容有轉目餘地亦未可言?”
  危蓉咬著下唇,好一陣才開口道:
  “毒魄,一切小心,你知道‘鬼王旗’對你的仇恨有多深!”
  毒魄沉穩的道:
  “謝謝你,我自當謹慎……”
  說到這裡,他向前湊近兩步,放低了嗓音:
  “從‘抱固嶺’往南走,經‘大沽縣’、‘三連坡’,過‘球水’,再順著‘咸關道’下去,可以找到一座‘夢連山’,山上有幢‘系雲樓’,危姑娘,我人若不死,你可願來‘系雲樓’小聚些日?”
  危蓉深深注視著毒魄,悄悄的、卻非常肯定的道:
  “我一定來,很快就來,而且,你不會死,絕對不會死!”
  握了握危蓉的手,毒魄又向馮德恩道:
  “馮兄,打現在開始,已經沒有你的事了,我想麻煩危姑娘在情況平靜下來之後送你出去,可要記得先去和春花見面 ”
  馮德恩忙道:
  “毒兄不必顧慮我,‘抱固嶺’的環境地形,我比危姑娘熟悉得多,用不著勞駕危姑娘,只要情勢許可,我自己知道怎麼出去!”
  毒魄抱拳:
  “好,馮兄,山高水長,後會有期了!”
  鼻端突然泛酸,馮德恩聲音哽咽起來:
  “毒兄,令尊師面前,尚請代為請安,我,我就不陪毒兄了……”
  微微一笑。
  毒魄道:
  “你已仁盡義至,馮兄,交你這麼一個朋友,沒得話說!”
  於是,他轉身出門,靠著印象裡方久壽描繪的那張草圖,大略擬定方向趕往“鬼王旗”總壇所在,只要到達總壇,“迎賓堂”應該便在眼前。
  天已濛濛亮,氣溫更低。
  毒魄的腳步加快,他希望在衝突發生之前便先趕到現場 如果真有衝突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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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5-29 06:08 PM

尾 聲

  寬廣的“迎賓堂”正門全部敞開,前廳上兩只巨型獸腳雕刻雲紋的青銅大火爐燒得爐火極旺,兩張太師椅便隔著爐火相對而設,一邊坐的是狄用疆,另一邊坐的當然就是全無歡了。
  狄用疆身後並立著“大陰座”座頭“大錘手”龍彪、“奇堂”堂主“小蠍子”曹九,以及大難不死的“孤堂”堂主“通天秀士”公冶奇,全無歡左右則一個是南宮羽,一個是貴寶貴老瘸,雙方壁壘分明,一看就是對立的架勢。
  大概是話不投機,廳裡的氣氛很僵,狄用疆的臉色固不好看,全無歡的容顏就更為肅煞了;現在,全無歡舉杯啜茶,唇近杯口的一剎,雙目中精芒暴閃,額頭兩邊的“太陽穴”也猛的鼓漲起來!
  狄用疆的右手已按上腰間的劍柄,他背後三名得力手下亦立時神情緊張,由並立的姿勢改做分散,南宮羽緩緩扯開搶囊,貴老瘸反手一掏,雪亮的那把大砍刀已亮在掌上。
  就在此時
   名彪形大漢氣急敗壞的奔入廳堂,顧不得禮數就先嚷嚷起來:
  “稟大掌旗,那毒……毒魄來了哇!……”
  狄用疆方自愕然,毒魄的身影果然已經出現在廳門之前,他神形悠遊自若,仍舊保持著一貫的冷靜與淡漠;進門之後,他先向乃師全無歡行過禮,又和南宮羽及貴老瘸打過招呼,這才面對狄用疆,卻默無一語。
  狄用疆嘆了口氣,沉沉的道:
  “毒魄,令師來找我要人,我當然交不出人來,昨晚上你殺死守衛及‘豹房’的三名‘獵手’,早就破牢而去,不在我的掌握中了,但任憑我怎麼解說,令師硬是不信,還以為我將你藏匿起來,甚至已把你處決了……”
  毒魄道:
  “師父心牽弟子安危,看不到人難免會生凝竇,如今我人來到這裡,證明你尚未將我‘處決’,不過,我要鄭重聲明,石屋那四名守衛非我所殺,乃是被崔秀、童光、衛玉振三人所謀害,他們的目的,是想私下取我性命,再行銷屍滅跡,然後把一切責任推到我的頭上,可惜人算不如天算,他們沒有成功。”
  狄用疆似乎並不大感意外,他搖頭道:
  “我就想到其中必有溪蹺,崔秀他們乃‘豹房’所屬,半夜三更怎會橫屍在石屋之內?而且照常情判斷,即使你打算逃走,亦不至於非要置那四名守衛於死地不可,欸,崔秀這幾個人真是膽大妄為,可惡可恨之極!”
  這時,全無歡輕咳一聲,開口道:
  “狄大掌旗,毒魄幸而不死,表示我先前的臆測乃屬過慮,現在他人來了,你是要讓他跟我回去呢,還是另有說法?”
  狄用疆知道事情已臨關鍵,後果如何,端看他要怎生處理,或生或死,俱在一念之間;定下心神,他雙眼觀鼻,緩慢的道:
  “前輩,毒魄與‘鬼王旗’仇深似海,他殘殺了我們多條人命,使我們‘鬼王旗’白骨架山,血流成河,這筆帳,豈能就此揭過?”
  全無歡冷冷的道:
  “你們也殺了他的女人‘飛星’。”
  狄用疆毫無笑意的一笑:
  “前輩,飛星只是一個女人,普天之下,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夠交換這麼多條生命!”
  全無歡道:
  “只怕我徒毒魄不如是想!”
  狄用疆道:
  “恕我直言,前輩這話,就未免霸道了。”
  毒魄淡淡一笑,岔進來道:
  “大掌旗,我們不妨面對現實,就事論事,徒托口詞之爭,斷難解決問題,我只想請教大掌旗,尊駕是個什麼打算?”
  “當然要你償命!”
  毒魄從容的道:
  “我早知道大掌旗是這麼個想法,可是尊駕欲達成目的,橫在當前的卻有兩道阻礙。
  其一,‘鬼王旗’現下是否尚有足夠實力?其二,是否決不考慮任何人際關係的影響?”
  狄用疆眉宇深鎖,心事重重的道:
  “經過你再三再四的狙殺之後,我承認本旗損失慘重,元氣大傷,但若傾力一搏,倒也未必全無勝算……”
  毒魄道:
  “大掌旗,我可以斷言,貴方的勝算不大,充其量只能撈個‘兩敗俱傷’,而‘鬼王旗’基業創立不易,更耗費多少心力,流了多少血汗才有今天的局面?貴方目前固然折損不輕,卻尚能支撐,如果以現有的根底經營發展,前途仍大有可為,反過來說,設若大掌旗執意孤注一擲,堅持干戈相見,最佳的結局亦僅是同歸於盡,‘鬼王旗’從此飛灰煙滅,土崩魚爛,‘抱固嶺’上留下的不過是一堆殘跡罷了!”
  艱辛的咽了一口唾味,狄用疆嗓音微帶沙啞的道:
  “話這麼說是不錯,問題在於如山血債就此甘休,不止對幫內弟兄難作交待,一朝傳揚出去,道上同源怕也低看了我們……”
  毒魄形色冷凜的道:
  “剛才我已提過,大掌旗,人要面對現實,江湖恩怨原本就沒有絕對的是或非,只有識時務,明利害方為求存自保之道,拿更多的人命來撫慰毫無追補價值的怨隙,用毀滅來換取空渺的滿足感,並不是一種聰明睿智的做法,大掌旗,貴方有貴方茁壯的條件,立身的基礎,傳言虛謗,礙甚事,有何影響?”
  全無歡忽然接口道:
  “狄大掌旗,而且我們可能會結親家,又何苦非成冤家不行?”
  怔了怔,狄用疆疑惑的道:
  “可能會結親家?前輩的意思我就不明白了,這親家是從何結起?”
  毒魄忙道:
  “師父……”
  擺擺手,全無歡道:
  “不要緊,為師的自有主張,有關這件公案,也該到揭明的時候了,你背黑鍋背到如今,事情總要攤開來說清楚,是福是禍,且看大家的造化吧!”
  狄用疆若有所悟的道:
  “前輩是指,是指 ”
  點點頭,全無歡坦然道:
  “不錯,我是指令妹水柔;我對令妹仰慕已久,卻因年齡和身份的束縛不便表明,萬般無奈之下,只有厚顏差遣我徒毒魄伺機強請令妹相見,這種做法,實非得已,年老動情,其情尤苦,然而我必須強調,令妹在我那裡,絕未受到絲毫冒犯,是否接受於我,皆憑令妹自斷……”
  狄用疆的臉孔上先是湧起一陣紫紅,繼而泛青透白,最後,他竭力使自己平靜下來,語調生硬的道:
  “那麼,我妹子最後是如何選擇的?”
  全無歡雙目中閃著光彩,清晰的道:
  “天可憐見,令妹已允諾嫁我為妻!”
  猛的一拍太師椅扶手,狄用疆怒道:
  “我不相信,我妹子從來文靜嫡淑,知書明禮,她怎可能答應嫁給一個用此等強迫手段,拙劣伎倆相挾的老頭子為妻?況且長兄如父,沒經過我的同意,她更不會私訂終身!”
  全無歡嚴肅的道:
  “狄大掌旗,我乃句句實言,你若不信,可要親自一詢令妹?”
  狄用疆瞑目道:
  “她人不在這裡,你叫我怎麼問法?”
  全無歡道:
  “請你派人去她原住的地方相召,三頭對面,事情就一清二楚了。”
  霍然從椅上站起,狄用疆驚訝的道:
  “什麼?你是說我妹子已經回來了?”
  全無歡頷首道:
  “正是,她還等著與你見面呢。”
  回過頭,狄用疆大聲吆喝:
  “公冶奇,快去‘環翠樓’把大小姐請來!”
  答應一聲,公冶奇如飛而去,狄用疆重重坐回椅中,只覺胸膈悶脹難受,臉上的神情,就更帶著悻悻然了。
  多日不見,狄水柔不但出落得越發標致,人也白哲豐腴了好些,尤其滿面春花似的笑靨,雙眸波光流燦,顧盼之間,自見風情,看到妹子竟是這般模樣,狄用疆不由得先就愣了。
  進入廳中,狄水柔深深的望了全無歡一眼,才向哥哥見禮,狄用疆打鼻孔中冷哼一聲,老大不悅的開向道:
  “妹子,你既然回來,為什麼不向我打個招呼?偷偷摸摸躲進‘環翠樓’,還瞞著不讓人知道,這成何體統?!”
  狄水柔輕輕的道:
  “大哥,我總得等你和無歡先把事情談明白了才好露臉呀,這種事,原該男方先向我們女家提的,你說是不是?”
  不禁頭皮一陣發麻,狄用疆惱火的道:
  “你在說什麼事?又什麼男方女方?”
  狄水柔微垂粉頸,低聲道:
  “無歡他……他要娶我……”
  一下子又站立起來,狄用疆大聲道:
  “你答應了?”
  狄水柔仰頭望著乃兄,堅定的道:
  “是的,我答應了。”
  用力跺腳,狄用疆氣得臉紅脖子粗:
  “反了反了,簡直反了,你一個黃花大閨女,要婚要嫁,都得按規矩、照程式來,怎可私訂終身?更且挑了這麼一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不行,我不答應!”
  狄水柔十分平靜的道:
  “大哥,我也並不年輕了,有關我未來的幸福、永世的依託,請你尊重我的意見,情感方面的事是無從勉強的,而男女之間的愛不在於歲數上的差距,只在於雙方有沒有愛;經過這些時日裡的觀察、體會,我發覺無歡是一個非常慈祥.和藹、且具寬闊胸襟的人,最重要的,是他完全無條件、無保留的對我好,甚至我永不答應,他也毫無怨言,對我,他只有付出,而不冀求我的回報,大哥,有這麼一個人,肯為我做如此的犧牲,你就該知道年齡不再是個問題了!”
  狄用疆一時窒結,好半晌,才透過一口氣來:
  “你清不清楚為了這檔子事,捅出多大的紕漏、伐傷了多少人命?這邊廂鬧得天翻地覆,雞飛狗跳,你們卻在那裡輕憐蜜愛、海誓山盟,你這麼一弄,卻是叫我如何下台?”
  狄水柔懇切的道:
  “大哥,仇恨只會越結越深,殺戮帶來的總是悲慘,為什麼不化干戈為王帛、結親家替冤家?我明白這樣做很使你為難,但你有否想到我的難處?大哥,不要再礙於虛偽的顏面問題而爭抗不休,人活著,還有更長的路要走,更美好的理想去追求,請你成全我,也成全你自己……”
  狄用疆沉默良久,有些滯重的轉過頭去,目光 掃掠他背後的三名首要:
  “你們,呃,怎麼說?”
  “通天秀士”公冶奇第一個發言:
  “全憑大掌旗裁奪,大掌旗怎麼吩咐,我們怎麼做!”
  龍彪和曹九互覷一眼,老江湖的世故與默契是不必贅言的,形勢比人強,如果不識時務,非但難成俊傑,更不啻拿自己的性命作賭注,真叫何苦來哉?龍彪清了清嗓門,微微哈下腰身道:
  “我們的意思和公冶奇堂主一樣,大掌旗看著處置吧。”
  狄用疆愣了好半晌,眼睛望向對面的全無歡,又轉投到自己妹子身上,不由長聲嘆喟:
  “欸,不可思議,世局變幻,竟然無常至此,實在不可思議……”
  狄水柔稍嫌急切的道:
  “大哥,你是答應了?答應新仇舊恨一筆勾消,答應我與無歡的婚事?”
  無奈的攤攤手,狄用疆苦笑道:
  “大勢所趨,天意人心俱有所見,我還有什麼話說?”
  站在全無歡身邊的南宮羽收起銀槍,喜孜孜的高聲讚頌:
  “所謂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比翼飛,這全是善緣哪,恭喜老爺子、狄姑娘,賀喜狄大掌旗……”
  狄用疆不得不拱手稱謝,然後,他正視毒魄,似笑非笑的道:
  “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當初沒有殺你?”
  毒魄笑笑,道:
  “第一,你想從我口中探悉令妹的下落,第二,你打算等我養好了傷之後再次決生死,換句話說,你待親手取我的性命。”
  狄用疆頷首道:
  “很聰明,但是我後來幾乎打消了第二個念頭。”
  毒魄不解的道:
  “為什麼?”
  狄用疆坦白的道:
  “那天晚上,我們曾經交過一次手,你在眾人圍攻,受創之餘,仍能以刃尖傷我額心,雖然我亦三擊於你,雙方體力狀況卻完全不同,事後我一再思量,如果彼此互易其位,我是否仍有傷你的把握?”
  毒魄道:
  “答案如何?”
  狄用疆訕訕一曬:
  “老實說,只怕不能;我不願乘你之危加害於你,而在相等條件下我又並無制勝之道,所以思來想去,竟有些進退維谷了……”
  南宮羽插口道:
  “大掌旗,我們這一到,豈不是正好解決了你的難題?”
  狄用疆打了聲哈哈,側首交待:
  “曹九,吩咐下去。叫他們準備酒筵,款待貴賓,另外,把客房整理出來,好讓我們的親家略做憩息……”
  曹九疊聲回應,自去張羅,而狄水柔不知何時,已偎立到全無歡身邊,白髮映紅顏,又誰說不宜?此刻,南宮羽才發覺毒魄正快步離開廳堂,行向門外,這位“七巧槍”不由滿頭霧水,心裡嘀咕:這光景下,毒魄卻是往哪裡去?
  往哪裡去?毒魄也在思量 何必非要人家經“大沽縣”、“三連坡”、過“玖水”
  再順著“咸關道”迢迢來“夢連山”上的“系雲摟”相會?現在趕過去,嗯,說不定亦有一場“百年修得比翼飛”的緣分哩……
  (全書完)

runonetime 2008-05-29 08:09 PM

魔蕭
 
第01章 神鬼之手
第02章 銀角震天
第03章 紅粉蛇蠍
第04章 鐵漢柔情
第05章 赤騎八龍
第06章 以德報怨
第07章 缺肥山上
第08章 舊債今償
第09章 莽莽雲山
第10章 更近西天
第11章 拖刀之計
第12章 魔川鬼手
第13章 獨阻狂瀾
第14章 成者為王
第15章 郎情妄心
第16章 鬼泣神驚
第17章 略施薄懲
第18章 有眼無珠
第19章 八角劫寶
第20章 了卻舊仇
第21章 登臨青山
第22章 欣見故人
第23章 大喜還憂
第24章 單騎歷險
第25章 石屋索密
第26章 虎賁雄威
第27章  ────
第28章 狼躡紅粉
第29章 定情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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