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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章 多少依依
江青立即明白了邪神言中之意,他看了看圍在華明軒及分浪客四周的人們,低聲問長離一梟:“前輩,爹老人家又想開殺戒了,金衣幫仍未退卻麼?” 長離一梟邊為江青包紮,邊道:“不勞厲前輩動手了,莊北的金衣幫已經死傷狼藉,逃竄一空,他們那什麼外三堂黃豹堂的堂主矮餘剛毛清,已被老夫在百招內震斃當場;另外一個缺了條腿的乾瘦老者,聽說叫陰陽掌查百川,也在與老夫二大護衛拼鬥時與飛雷聶棟同歸於盡。” 江青全身一哆嗦,震駭的道:“什麼?聶兄已經………天啊……” 長離一梟面色沉凝肅穆,嘴角微笑依然,但是,江青可以看得出,這個微笑裡含有多少惆悵與哀悼,多少淒倉與痛惜,江青明白,這位東海梟雄表面雖是冷峻逾桓,內心裡卻充滿了熱與愛,他的四大護衛“天雷”“神雷”“飛雷”“閃雷”是和他一起出生入死的老夥伴。更是他赤膽忠肝,效忠不二的好兄弟,如今丟了一個,長離一梟外表淡漠,其心中的悲悼,卻是無與倫比的…… 夏蕙也嚇呆了,她囁嚅的道:“前輩……聶大哥去了,你……你怎麼一直沉住氣不講呢?聶大哥……他……他在昨夜還怕我冷,特地將自己的毛氈送來給我……” 說著說著,夏蕙的大眼睛裡已蘊滿了晶瑩的淚水,長離一梟帶著哭音的豁然大笑道: “傻丫頭,你難過什麼?聶棟死得好,大丈夫就應如此,刀尖上舐血的必須死在刀尖上才算是漢子,長離島的勇士們會羨慕他,追憶他,將來,呵呵,大英堂的靈位上,聶棟的神牌可以擺在老夫靈住之傍!” 夏蕙忍不住哭了起來,江青將她交給長離一梟,抹著淚來到邪神身傍,邪神深沉的環摟著江青,緩步向九天神龍行去,邊低聲嘆息:“孩子,記著爹告訴你的話;六十年前,江湖上以爹稱尊,六十年後,長離衛賢姪,足為一霸,往後的日子,青兒,你必將為武林第一高手。” 江青輕輕的點頭,卻難受的道:“爹,衛前輩的護衛聶兄……” 邪神淡淡一曬,道:“爹已聽到了,去了也罷,孩子,當你再度經歷人生時,看看滄海桑田之處,你就會知道,人之生死,乃是天地間最為渺小,最不足道的一件事。青兒,你的武功,較長離衛賢姪要高一籌,但是,氣度風範,卻須向人家好好學習。” 江青恭聲應喏,二人來到九天神龍華明軒身邊,只見他面無血色,老淚縱橫的緊抱著血肉模糊的分浪客馬龍,馬龍的面目早已全非,慘不忍睹,華明軒拉著他的尸身緊緊不放,嘴唇嗡合,卻不知在呢喃些什麼。 一傍,幾名怒江弟子正在服侍著他,一面為這倖存的老人包紮雙手的傷痕,他的外傷不重,但是,內心的創痛卻是無法彌補的。 江青蹲下來,親手為自己恩師敷藥,又半強迫的扯開華明軒抱著分浪客的雙臂,邊低聲的安慰著,華明軒一看是江青,更加哭得傷心的扶著江青肩頭語不成聲。 這時,凌雲山莊周圍的殺喊之聲已經停息,只有四處的血跡遺骸,及偶爾傳來的幾聲叱問喝吼,還殘留著幾分惡夢似的殺伐氣氛。 莊內,怒江派的各代弟子正在來往搶救傷者及撲滅火勢;莊外,怒江派的弟子分做數撥,在絕斧客陸海及大旋風白孤、蘆屋寒士鄭三詩、紅面韋陀戰千羽、天星麻姑錢素、玉筆聖手曹慕榮等人的率領下,分別清掃戰場。 九天神龍華明軒的二師弟“飄萍叟”韓壽、四師弟“黑蛇鞭”沈百昌亦已滿身血跡的趕到,黑蛇鞭沈百昌的左手五指,已經被削去四個,飄萍叟韓壽的右腿亦微見跛蹶,顯然都已受傷。 空氣是哀傷與沉穆的,韓、沈二人分別拜見邪神,又與江青見過禮,焦急關注的慰問著他們的掌門師兄,飄萍叟一面語聲嘶啞的報告著激鬥經過:“莊東犯敵,被江青賢姪首先收拾了他們的內三堂白龍堂堂主大力韋陀鮑恆山及紫麟堂堂主六指行者汪明,之後長離貴友絕斧客陸海兄又手刃對方刑堂執事七名,拼著硬挨敵方新任總執法『赤須星君』刁傑一掌以利斧斬其右臂,自此莊東犯敵大勢已去;加上大旋風白孤兄及鄭師弟率領各弟子縱橫掃蕩,金衣幫在東面的強猛攻勢已全部瓦解。莊北在長離一梟衛島主及其二大護衛的協助下,犯敵外三堂黃豹堂堂主矮金剛毛清首先喪在衛島主手中,但那缺了一條右腿的金衣幫前任總執法陰陽掌查百川,卻仍恁般了得,在傷了吾等六名弟子後,終被衛島主之二大護衛格斃,可是……衛島主的四大護衛之一『飛雷』聶棟兄卻不幸亡故。莊南犯敵由金衣幫外三堂首席青犀堂主『賽尉遲』何功率領,與我方拼鬥頗為激烈,經愚弟及紅面韋陀戰老師、天星麻姑錢素姑娘浴血舌戰結果,雖然愚弟右腳踝吃其一鞭擊碎,但他亦被紅面韋陀戰老師的先天真氣震出尋丈之外,當場斃命。莊西、莊前犯敵便是金衣幫的幫主呂寧,及其內三堂首席萬蛟堂主南荒一煞孫奇及兩大護壇『蟒山雙奇』鍾氏兄弟所親躬,沈師弟被那孫奇以利掌削去四指,派中弟子亦損傷不少,那知天果報應,絲毫不爽,這匹人全喪在老前輩及江賢姪手中,也算為派中各人報了仇……” 飄萍叟一口氣說到這裡,卻不由望著自己二師兄馬龍的屍體落淚,狀極哀痛。九天神龍華明軒深深的嘆了口氣,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衰弱的道:“這次金衣幫已是傾巢出動、大舉來襲,怒江一派尚能支撐,更且反敗為勝,這全是厲老前輩、衛島主,及青兒等的大力協助,否則,只怕吾等現在早已死無葬身之地,雞犬難留了。想想真是令人不寒而慄,假如不是他們,僅憑金衣幫一半的力量,怒江一派已是無力抗衡……” 忽然,華小燕哭叫著掙開眾人,伏進乃父華明軒懷中,華明軒輕拍著她的肩頭,邊道: “傻孩子,哭什麼呢?一切都成過去了……” 說到這裡,他轉首向江青道:“青兒,你適纔的武功現示,為師幾乎已不敢相信自己這雙老眼了,金衣幫的一流高手,幾乎已全數被你消減……欸,青兒,為師再告訴你一次,為師瞎了眼,錯待了你,欸,你叫為師用什麼方法來補償呢?……” 老人形色淒涼,滿頭華髮,他又低下頭去凝視著自己二師弟的遺骸,點點老淚,又簌簌酒落。江青默默的為恩師拭去淚水,小心扶他生好,親情孝意,表露無遺。 這時,滿面憂傷的閃雷邢錚挾著一方以黑油紙包紮著的木盒到來,他已在這段時間裡,用長離島特製的“融骨散”,合著飛雷聶棟的鮮血化為灰糜,置入盒中,挾著自己生死與共的夥伴遺骸來了。 長離一梟扶著夏蕙過來,沉默的以手撫盒,良久無語,神色悲悼至極。 九天神龍華明軒顫巍巍的扶著女兒華小燕肩頭,步履蹣跚的行了過來,語聲抖索的道: “衛島主,承蒙尊駕大力相助,更今尊駕所屬遭遇傷亡,老夫內心之感懷歉疚,實非脣舌所能表達於萬一……” 長離一梟微微苦笑,道:“華兄忒謙了,你我雖屬初識,卻有江青老弟之關係存在,兄弟屬下之死,死得其所,他如有靈,必會含笑九泉。” 華明軒頷首無言,多少由衷銘感,盡在唏噓之中。 邪神環顧周遭,蒼勁的一笑道:“金衣小丑已經殲滅殆盡,吾人卻兀自陷入憂戚之中,不太顯得煩惱了麼?” 九天神龍華明軒如夢初覺,急忙振起精神,強作歡顏道:“啊,厲前輩,請恕晚輩失態,各位辛苦了一天,正該進膳休息才對,且容怒江門人略盡地主之誼,各位請。” 於是,邪神喚過江青與夏蕙,同長離一梟頷首示意,各人在九天神龍華明軒的引導下,緩步行向莊中那座寬敞的宅居而去。 進門前,夏蕙向江青低語:“哥,你那師妹可是在這所屋子裡成親的?” 江青看了自己的未婚妻一眼,強顏一笑。夏蕙又微抿著唇兒,悄悄道:“五年的時光,一進一出,情形卻完全迥異了,哥,你……你定然有所感觸吧?” 江青輕捏了夏蕙一下,低沉的道:“我只記得,在喜筵上,有幾位姑娘向我斜著白眼,不屑的說:你們看,新郎倌侯公子今兒個多俊,那似咱們眼前這個人見人厭的醜八怪。” 夏蕙杏眼倏瞪,氣琳吶的道:“誰說的?她們才是醜八怪呢!我那時若然在場,一定要打這幾個女人一頓耳光。” 江青向兩傍看了看,悄聲道:“我想你會的。” 這時,已到了大門前,在九天神龍華明軒的讓客下,各人都被很尊敬的請人大廳之中,自然,以他們對怒江派的助力而言,這種崇敬是受之無愧的,但是,江青卻有著一股異樣的感覺。 酒筵已終。 這是午夜了,大家都喝得很多,不可否認的,每個人的心頭除了勝利的欣愉外,倘帶有輕重不同的哀愁。 在席上,邪神大致的決定了這三年中的計劃:各人留住凌雲山莊一年,再以一年時間赴各地遊歷一番,剩下的時間,便準備迎接雙飛鳥的全玲玲,籌劃江青的婚姻大事了。在凌雲山莊的一年中,將由邪神親自指點怒江派精選出來的十名後輩弟子武功,一年的時間雖說極為短暫,但是由這位武林之聖親身炙磨,怒江派的十名後輩弟子已足可終生受用不盡了。 自然,這一年的時間,在江青來說,總有些尷尬,朝夕對著華小燕——這昔日苦思的小師妹,不論心中如何坦然淡漠,一些絲微的回憶卻仍是避免不了。是的,凡是一個有情感的人,都不能完全忘懷一段值得回味的往事,縱使這段往事在目前已毫無意義。 老實說,江青的心中已整個交給了夏蕙與全玲玲!不能,也不容他再去收納任何一點額外的情感,江青也永不會再存這種念頭,只是,他是個性情中人,他有靈性,既有靈性便免不了回憶,你說是嗎? 這時,疲戰一天,所有的人都入睡了,只有夏蕙尚依在江青身傍,兩個人站在一棵大樹下的花叢中,腳前,有一灣小溪,從這裡,可以望見大廳側面的窗戶。假如你不健忘,你或許還記得,江青曾在五年前的這裡,眼睜睜的望著大廳內喜氣洋洋,人語喧嘩——他單戀的師妹嫁給了別人,唔,用“單戀”這兩個字,或許並不太恰當呢! 現在,仍是那座大廳,仍是五年前的情景,這氣氛,這韻致,卻已截然不同了。世事無常,變幻又多微妙啊! 凝望著那漆黑無光的廳室,江青低沉的嘆息一聲,夏蕙仰起頭來,細語道:“哥,睹物傷情,人事全非,是麼?” 江青輕攬著夏蕙的腰肢,苦笑道:“我在想,上天早已安排了每個人的命運,假如在五年前的那一天,獨坐在此處的人非我而是侯師弟,那麼,令夕痛苦的亦非師弟而是我了。” 夏蕙睜著那雙美麗而有波光的大眼,低喃道:“哥,你在傷感?” “不,我在慶幸,慶幸上天給我的安排,慶幸今生尚能得到你。” “不只我,還有玲姐姐。” 江青滿足的笑了,道:“是的,你們兩個小醋壇子。” 夏蕙不依的□著江青,忽而又停了手,想了想,道:“對了,哥,小萱妹妹成親,咱們可送了什麼賀禮呀,別要人不去,連禮也賴了。” 江青微笑道:“小玩意一件,你還記得那株『萬鑽朱蘭』麼?我特地請祝三哥在她成親那天送去了。” 夏蕙高興的道:“這份禮真夠得上情誼了,虧你想得到,那是件無價之寶嘛,等閒人誰送得起,小萱妹妹看了一定會笑……” 她眨眨眼,又道:“或許,也會哭。” 江青輕拍了夏蕙一下:“傻丫頭……。” 於是,夜更深了,露更重了,有點冷,兩條人影並偎為一,難舍難分的緩緩離去。空氣中有著蕭瑟,但是,又何嘗沒有一股淡淡的溫馨?,於是,時光就這麼去了,像流水,像浮雲,更像一個捉不住,摸不透的小精靈…當朝陽升起,當玉蟾沉落,每日每天,都同樣的過去;在痛苦,或在欣愉中,往昔的光陰也許會留給你依戀或回憶,但若在平淡中時,時間卻又甚至不留一絲蹤跡,像沒有經過似的消逝,它是無可挽回的,不論那時光的裡程上是美抑是醜。 多彩的春天,炎熱的夏天,蕭素的秋天,寒冷的冬天,大輪迴般運轉了一周,怒江派已在這大自然的運轉中有了蓬勃生機,欣欣向榮,十名後輩弟子,已在邪神、江青、長離一梟、紅面韋陀等幾個武林頂尖人物的教導薰陶下,各自練就了一身足可稱雄為霸的藝業,這已很夠了,在怒江派,將會持以屹立不倒。 白髮蟠蟠的九天神龍華明軒苦苦挽留不住,江青等一行啟程了,在老人千萬聲叮囑中,在怒江門人夾道垂淚的惜別下,在華小燕那雙惆悵奇異的眼波裡,他們來是十人,去是九個的離開了,蹄聲得得,又換得回幾許追憶呢? 凌雲山莊逐漸迷濛,卻仍可隱約望見莊外無數雙手在揮動,那麼依依,那麼戀戀,江青淚光盈目,毅然轉首加鞭。是的,別了,別了,下次再來,又將是何年何月? |
第104章 揚帆東去
江南的秀致風光,□旎韻息;西北的豪壯草原,浩瀚大漠;邊陲的奇風異俗,崇山峻嶺,都在九雙眸子中印入了深刻亦鮮明的影像,每個人都看得很仔細,都玩得很盡興,因為,誰都知道,誰都明白,異日以後,只怕未必見得再有機緣來做這種遨遊,縱使有,也永不會再是眼前的九個人。世事變幻莫測:而苦多樂少,尤其是,邪神老了,不管是誰,那一個能與大自然的生息循環,欣榮衰亡相抗衡?大地都能易形,海河皆可以改流,何況是微不足道的人類呢? 在貴州的白孤故宅中居留了三個月後,他們遊賞完了天下的名川大山,看盡了赫赫漢族所延綿的錦繡江山,當九乘駿馬來到蘇北境內的丹陽湖時,正值夕陽西沉,殘霞卸天——這正是他們離開杭州的第三年深秋。 凝望丹陽湖泛看寒瑟意味的水波,那成群乘著暮色掠向林叢深處的歸鴉,黃昏的風帶著淒涼,帶看蕭索,也帶著一股迢遙與幽冥的惆悵…… 是的,這個地方,是足以引起各人一段追思的,這追思,或者不會太安謐,但是,卻有其深刻的印痕“當年一戰……”長離一梟微微感喟著道:“瞬息已是三個年頭了,這三年過得真快,想想那場殺伐,宛如就是昨日之事,欸,能不增人嘆懷……” 邪神輕垂看眼廉,遙眺湖心深處的雙飛島,那黑黝黝的島嶼正被暮霜所籠罩,燈火淒清,閃滅不定。 長離一梟看看江青,沉聲道:“兄弟,近三年來,吾等一再接獲長離『飛燕樓』安插於雙飛島內的眼線傳報,都說全姑娘身體平安,起居正常……” 所謂“飛燕樓”,乃是長離島管轄指揮派遣在中原各地,負有通風傳信,刺探天下動態之弟子的總樞紐。這總樞紐的首要人物,乃是胸羅萬有,文質彬彬的文秋塵居士。 江青這時竟有些落寞的淡然一笑,道:“不過,心靈及精神上的折磨,也夠她承受的……” 夏蕙依著江青,溫柔的道:“哥,我叫你獨自早點來看看玲姐姐,你又不願……” 邪神微微一笑,道:“蕙丫頭也算明白大體,老夫曾向青兒提及這個問題。在遊洞庭之時,老夫便想要青兒獨自至丹陽湖一行,順慰全玲玲寂寞之情,但是,後來老夫又打消了這個主意,原因很簡單,全玲玲在廬墓守孝期間,必須清心寧性,寡念靜意,實不宜與外界接觸,凌亂心緒,尤其青兒乃其魂夢縈系之人,若與其見面,這丫頭恐難克制自己,在守孝之時,未免有瀆褻先人之憂。” 江青點頭道:“爹,青兒也是顧忌這一點,還有,恐怕蕙丫頭不高興……” 夏蕙急得粉面嫣紅,嗔道:“你別把人家看成這麼小心眼,你又叫人家丫頭……” 幾個老人呵呵大笑起來,江青湊過臉去,悄然道:“蕙,夕陽餘暉映著你的面龐,啊,美極了。” 天星麻姑錢素忽然咯咯笑道:“公子,你真不愧是個情中之聖呢!” 江青知道,這位姑奶奶一定又在不聲不吭的湊在一傍偷聽到了,這時,紅面韋陀戰千羽低低咳了一聲,道:“罷了,現在商量正事要緊,吾等是否全部都到雙飛島去?” 戰千羽說著話,日光卻瞧向邪神,帶有徵詢的意味。 “自然,這次去了,只待瑞雪初飄,使接全玲玲離開。”邪神說。 江青有些迷惑的道:“爹的意思,是否還要在煙霞山莊待留一個時期?” 邪神領首道:“不錯,用秋來冬至前的這段日子,讓為父儘量設法化解雙飛島上下對吾等的怨恨與不滿,或者,這是很難的,但為了全玲玲,我們卻須一試。” 長離一梟同意的道:“前輩此言甚佳,晚輩之意,在晚輩見了全姑娘之面後再盤桓兩日,便率邢錚趕回東海佈置一番,順便也料理一下近三年來積累的一些俗務,未知前輩意下如何?” 夏蕙輕輕插口道:“衛前輩,你老人家忙著回去佈置什麼?” 江青搶著回答道:“我們的婚禮。” “什麼?”夏蕙叫了一聲,又羞澀的道:“怎麼在長雛島?……” 邪神呵呵笑道:“中原之土,看也看夠了,住也住煩了,若爾等在中原成親,以吾等之名,只怕連開一年流水筵也招待不完那些賀喜之人。蕙丫頭,這會擾亂你們雅興的,而且,最主要的,衛老姪盛意難卻,老夫也已答允他了。” 長離一梟緩緩的道:“老夫也早與江青老弟談過你們婚禮在長離島舉行之事,到昨夜才蒙厲前輩應允,老夫想,你也許會同意的?” 夏蕙欣喜的笑道:“前輩,你老人家如此愛護我們,我高興還來不及,怎會不同意?我只是覺得太突兀了……” 長離一梟安慰的道:“蕙丫頭,長離島極美,可與中原任何一處名勝之地相較而毫無遜色,你一定會捨不得離開它。” 夏蕙雙瞳中有著燦爛而美麗的光輝,她低聲道:“前輩,我會有這種感覺;雖然我還沒有看到那個令人神往的島嶼。” 於是;長離一梟笑了,向絕斧客微微揮手,絕斧客倏一用臂,三團精光閃耀的圓球立時飛昇空中二十餘丈,輝煌明亮得有如有三顆摺摺巨星。 “這樣,雙飛鳥就有船來接我們了。”大旋風白孤拍著掌說。 夏蕙依到江青身傍,低柔的道:“哥,見到玲姐姐……可別忘了……我。” 江青深刻的注視夏蕙,緊握看它的小手,不用說話,夏蕙已經知道了他的答覆。 XXX 雙飛後島,煙霞山莊的大廳中。 這座廳堂,依舊是如此豪華而氣派,但對有著薄薄的愁黯與淒清,燈火雖然煇耀,但卻彌散著一股寂寥而冷漠的意味,是的,雖然雙飛島昔往的榮耀仍在,但如今這名卻只是僅可憑供追憶,日後,這些赫赫的績鑠,會更令他的後人增加惆悵,因為,過去的盛世,恐怕難以再來了。 邪神身傍緊靠著江青,九人都分序落坐在寬敞的錦墊太師椅中,對面,白衣稿素的紅衣女羅十娘陪坐著,一個穿著深青夾袍的老人立在一邊,以外,便是十餘名勁裝大漢排立於側了。 眼前的紅衣女羅十娘,顯得異常蒼老與憔悴,眉宇唇角,蘊藏著訴不盡的愁苦及悲切,與飛索專諸全立未逝世前那種風韻萬千的嬌美模樣,已是不可同日而語了。 當她明白了威震天下的邪神竟是坐在面前的黑袍老人時,內心的激盪卻融解於臉上淒涼的一笑中,她這時什麼都看淡了,什麼都看開了,一個人如果死了心,那麼,他會什麼都承受得住的,因為,天下之大,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留戀的事物了。 廳中有一陣十分不協調的沉默,紅衣女羅十娘冷漠的打量著眼前的每一張面孔。燈光映著她一身淨素,宛如一座靜冥的塑像。 她的目光滑過每一張臉,眼神裡充滿了深遽的仇恨,但是,當她與江青的雙瞳接觸時,目光裡的仇恨卻奇異的緩和了,極難察覺的,甚至有一絲錯雜的慈愛在內…… 這一切,邪神都看在眼裡,他卻毫無氣怒,邪神非常明白,當任何一個人遭遇到像紅衣女這般淒楚的遭遇後,都會有這種態度,只要是人,便避免不了。六欲之苦,尤其是以嗔字為最啊! 於是,邪神悄然向江青使了個色,江青趕忙警覺的站起身來,恭謹的道:“伯母……” 紅衣女嘴角喜悅的抽搐了一下,卻仍然扳著面孔冷哼了一聲,動也不動的道:“羅十娘擔承不起,江大俠,尊駕免了也罷。” 江青異常尷尬的愣在那裡,邢神又向他使了使眼色,於是,這位智勇絕倫的火雲邪者咬咬牙,再度硬著頭皮道:“伯母,往昔的一切,想必海天星紀旗主都已向伯母詳細稟明,玲妹妹也會毫無隱瞞的在伯母面前剖自,晚斐確已盡了最大努力,對全伯父等人的不幸,晚輩的傷痛與歉疚並不下于全伯父的任何一位親人……” 紅衣女羅十娘又哼了一聲,淡淡的道:“事情過去了,不用再提,誰是誰非,現在也沒有爭執的必要,我們一家人現在只剩下孤女寡母,自然更談不上報仇雪恨!尊駕目前名利雙收之外,更有了夏姑娘這位美麗的伴侶,我家玲玲,亦根本無法與尊駕相襯,不論是親仇抑或是門第,我全家都難以攀配。” 江青玉面飛紅,語風愣窒,竟有些難以啟齒了。邪神輕輕咳了一聲,低沉的道:“羅十娘……” 紅衣女端坐身軀,莊重的道:“晚輩聽著。” 邪神微閉著眼,彷彿在整理著適當的詞彙,過了一會,他緩緩的道:“雙飛鳥以全立為首,聚集無數高手,在大渡口左近圍襲青兒,一心一意欲m青兒於死地而後已。血戰之前,青兒委曲求全,忍氣吞聲;血戰之中,青兒處處饒人,不為己甚;血戰之後,青兒寬大為懷,以德報怨!羅十娘,全立之死,並非任何人加害於他,在激鬥之後,全立雖然受創,卻經長離島衛賢姪以珍罕靈藥救治回生,他為什麼又舍生而死?為了要取老夫愛子之命!全立為了要報復青兒,竟忍心讓吾兒束手受戮於他的『雙煞指』下,青兒不願再增仇怨,以自己生命做為消彌全立怨恨的代價,更在受全立雙悉指刺戳之前,懇請衛賢姪釋回所有敵俘,吾兒如此容讓,但結果如何?……” 紅衣女羅十娘聽到這裡,面色慘白如蠟,嘴唇嗡合,全身顫抖,是的,邪神的話,使她同時想起兩個結果!她看見江青端重的坐在眼前,又恍惚看見自己的夫君——全立,正怒突雙目,獰惡狠毒的運起“雙煞指”戳向江青死穴,可是,最終的事實是什麼呢?她不願想,不忍想,也不敢去想了,這已活生生的擺在眼前了啊! 邪神戛然止口,閉目無語,廳中又是一片沉寂,有一股悠悠的,來自飄渺的悵痛。 長離一梟靜靜的注視著紅衣女,又靜靜的道:“全夫人,干戈已過,彼此間誰能問心無咎,不過,夫人你總不能為了上一代的仇恨而使下一代遺恨終生!全立兄在臨終之前,已親口諒宥令媛,並答允令媛與江青老弟百年之好。全夫人,我們活著的年代,恨已太多,不論生存的,過去了的,老夫相信,都不願再令自己的子女繼續生活在痛苦與仇怨之中。” 紅衣女羅十娘輕微的顫抖著,咬著下唇,眼眶中淚光瑩瑩,她心中混亂極了,空洞極了,是的,上一代的仇恨,誰願意留給下一代?做父母的,誰肯眼睜睜的斷送自己子女的終生幸福?不論這幸福付出了如何巨大的代價,更不論在這幸福的裡面蘊藏了老一輩的多少辛酸。 夏蕙望著紅衣女,鼓起勇氣,怯生生的道:“伯母……我們愛玲姐姐,就像你老人家也愛她一樣,請你相信我們,青哥哥不能失去玲姐姐,玲姐姐也不能沒有青哥哥,伯母,你老人家就成全我們吧……” 紅面韋陀戰千羽緊接著道:“全夫人,冤家宜解不宜結,自今而後,且讓吾等連成一體,互助瓦濟。” 紅衣女垂下頭去,彷彿陷入在沉思之中,他傍邊的青袍老人俯下上身,低聲的說著話,看情形,也是在勸解她。 正在這個微妙的時候,廳門一盤輕響,人影微幌,一個纖弱的身段兒已走了進來,她低垂眼廉,面色冰冷,卻極有禮貌的向座中各人一一衽襝——除了江青,然後,走到紅衣丈身傍,悄柔的叫了一聲“娘”,又回頭叫了青袍老人一聲“二伯”。 這位少女不是別人,正是雙飛仙子之一,全玲玲那位慧黠多智的妹妹全楚楚。 邪神向江青投過來徵詢的一瞥,意思是指來者何人?江青趕忙站起,向全楚楚長揖為禮道:“二姑娘好,在下——”全楚楚眼角一挑,冷冷的道:“哼,什麼在上在下?你還記得到我們這個荒島殘莊麼?” 江青苦笑了一下,道:“二姑娘,請莫再譏諷在下,令姐可好?” 全楚楚哼了一聲,道:“大公子,閣下還記得我那苦命的姐姐?為了你這負心之人,姐姐幾乎……” “幾乎什麼?”江青緊張的問。 全楚楚俏眼兒一瞪,道:“幾乎連小命兒都送上,你知道莊裡上上下下對姐姐是什麼看法嗎?費了多少脣舌才能使人相信?姐姐受了多少折磨才換回她往昔的名譽?你倒鬆散得很,三年不見人影,來了就想帶我姐姐遠走高飛?哼,沒那麼便宜。” 江青著急的道:“不,二姑娘,你別誤會,在下要在此居留月餘,直待令姐守孝期滿才離開,在下不是那種妄顧禮德之人……” 邪神忽然呵呵一笑,道:“好一個利嘴丫頭,青兒,她可是全玲玲的妹妹?” 江青恭謹的道:“是的,爹,她便是二姑娘全楚楚。” 全楚楚聽到江青對邪神的稱謂,不由暗裡一哆嗦,惶然回視,心腔一個勁兒地蹦跳不停,震驚的道:“邪神?厲……厲……” 邪神大笑道:“厲勿邪,厲老鬼。” 全楚楚暗罵自己進廳前不向下人打聽清楚,只道是江青几個人來了,卻做夢也想不到連這位威名赫赫的武林之聖也到了這裡! 她在邪神面前可再也不敢使刁,誠心誠意,規規矩短的道:“晚輩不敢,晚輩恭請厲老前輩金安。” 邪神撫髯領首道:“罷了,嗯,倒是個乖巧的娃兒。” 這時,紅衣女羅十娘輕輕的叫全楚楚過去,憐愛的道:“楚兒,姐姐好嗎?她知不知道厲老前輩等各位來了?” 全楚楚點點頭,道:“可能還不曉得厲老前輩已親自蒞臨,不過,她已知道她的那一位來了。” 說著,全楚楚白了江青一眼,又悄聲道:“姐姐表面上沒有什麼,其實呀,哼,我看得出她早已迫不及待了。” 紅衣女羅十娘忙以眼色阻止,微慍道:“楚兒——”忽然邪神又大笑起來,沉聲道: “羅十娘,這本是一對好鴛侶,本是一件大喜事,你忍心拆散?忍心令她們三人遭到折磨與苦痛麼?” 羅十娘驀然抬起頭來,雙眸中有一股毅然的光輝,她平靜的道:“前輩,尚乞前輩代他三人主親。” 邪神喜達眉宇——多難得啊!以他如此深沉的修養,如此崇高的地位,猶不克自己的為著這樁親事而欣悅。他以令人驚異的興奮神情道:“好,好,老夫自己兒子成親,除了老夫誰能主持此婚?呵呵,老實說,想抱孫子也不是一天羅……” 說到這裡,邪神急忙面色一整,微微有些尷尬的道:“呵呵,老夫得意忘形了,主婚之事,除了老夫為青兒,自然尚請親家母代表女方,長離島衛老姪代表蕙丫頭。” 長離一梟十分寵幸的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紅面韋陀戰千羽卻有些著急的搶道:“那麼,仁伯大人,晚輩呢?晚輩扮演什麼角色?” 邪神笑道:“籌劃婚禮,接待賓客,加上身為男方親族,列席執事,還不夠你與賢姪忙的麼?” 於是,紅衣女羅十娘竟難得的在唇角漾起一絲安慰的微笑,雖然她在極力掩飾。 於是,大廳中冷清、淒翳的氣氛一掃而空,代之而起的是充滿了喜悅和祥的氳氤。 十名帶刀的大漢悄然退下,五名使女靜靜地端著果品進入,恭敬的奉侍於各人之前,邪神故意感慨的道:“欸,親戚與冤家的待遇,到底不大相同啊……” 一言出口,全廳的人都笑了起來,江青拉起夏蕙,苦著臉向全楚楚道:“二妹,我和蕙妹妹想……想……” 全楚楚當然知道江青的意思,她皺皺鼻子,啐了一聲:“厚皮……” 口中雖然如此說,卻轉身而出,於是,江青回視邪神,邪神回視紅衣女,二位老人家又同時點頭,江青向廳中各人告罪一盤,在一片笑聲中緊隨全楚楚的背影而去。 XXX 沒有熱切的擁抱,也沒有綿綿的情話,但是全玲玲那深摯的凝視,喜悅的淚珠,顫抖的嘴唇,已說明了太多,已表露了太多,包括了這一千多個日子來的刻骨相思,那永遠也忘不了,丟不下的深情蜜意。 丹寒樓中,全玲玲一身素白,點塵不染,像煞一朵白淨的蓮花,更似一座美麗得凜然不可侵犯的雕像,是那麼沉靜,那麼安祥,但是,誰也看得出來,在沉靜中她的內心是如何激動,在安祥中是如何興奮,在那凜然的氣韻中是如何抑止不住對江青靈魂上的呼喚。 她握著夏蕙的雙手,緊緊的,目光卻毫不稍瞬的投在江青身上,像是生怕一不留神,江青便曾在空氣中消失似的。 良久——江青低沉的道:“玲玲,你瘦了。” 全玲玲,激動的閉了閉眼睛,這句話,彷彿是一只魔手,深深的撥功了她心扉的琴弦,但又是撥動得如此溫柔,如此親摯。 她沒有說話,只深深的望著江青,是的,江青可以自她澄澈如水的眸子中得到她心裡想說的一切,女孩子,當向她的他有無盡言詞傾訴的時候,往往都會將千萬句心語融注於盈盈的眼波中。 “三年了……”江青感喟的道:“這是一個漫長的日子,玲玲,你不必說一個字,所有你心裡的思維,所遭受的折磨,我都完全可以體會,原諒我不早來,因為,我不想在你守孝期間擾亂你寧靜的心神,玲玲,以前的日子一定很難過,但是它終於也過去了,是嗎?” 全玲玲溫順的點頭,悠悠的道:“是的,過去了,過去了……青,感謝你來,還有蕙妹妹……” 夏蕙這時心中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這滋味奇妙得很,假如你曾與一個同性處在另一個異性之前,而又站在相等的“愛”的立場時,你或者會明白這滋味如何,雖然你是如何豁達與諒解。 於是,夏蕙盡力微笑了,道:“不,玲姐姐,你別這樣說,沒有好姐姐,我們都難以在未來的日子中生活……” 一直沉默著站在門邊沒有說話的全楚楚,此刻卻忍不住道:“二位好姐姐,你們怎麼搞的這麼客氣嘛?其實呀,姓江的又沒有迷魂索,怎的使你們如此著迷呢?” 全玲玲粉面微紅,嗔道:“妹妹,你真是……” 全楚楚“咕”的一聲笑了出來,道:“哼,姐姐,你才真是,尚未過門就先偏向夫家了……” 江青有些訕然的,搓揉著雙手,夏蕙卻十分大方的附嘴在全玲玲耳傍低聲道:“玲姐姐,待你至冬初飛雪之際,守孝期滿,我們便與青哥哥一起到東海長離島去,那時,我們再也不分開。玲姐姐,只希望你在未來的時光中,能讓我與青哥哥好好補報你在這三年裡所受的痛楚,不論是肉體上的抑是精神上的……” 全玲玲感動得淚光瑩瑩,她語聲顫抖著:“蕙妹妹,你真的不恨我分了『他』對你的情感?” “不。”夏蕙斷然道:“就像你不恨我分了『他』對你的情感一樣,玲姐姐,因為我們倆人愛他,也因為我們倆人互愛,以後的日子長,你會明白我說的話是否真誠……” 江青在一傍都聽到了,他厚著臉皮道:“二位賢妻,在下……在下實在對二位歉疚至極,欸,上天造人之際,為何不將你倆人的軀殼並為一體呢?” 全玲玲臉又紅了,垂下頭去,羞得講不出話,夏蕙卻杏眼圓睜,纖纖玉指輕戳在江青額角,嗔道:“餵,你這個人怎麼了?我們女孩子講私話你也敢聽?不好好管管你以後還得了?玲姐姐,咱們以後得防著他,哼,這位大邪者呀,名堂花巧可多得很呢……” 江青急得雙手亂搖,忙道:“蕙啊,你可別這麼編排我,在你們兩位面前,我還有什麼花巧嘛?真冤枉……” 全楚楚帶著羨慕的眼光望著三人,心裡想:“他們多甜蜜啊,真是『比翼連飛豈可離,三心相縈系』。” 於是,悄然退出,輕輕關上門,也關進了三人的千萬般柔倩蜜意。 XXX 雪花紛飛,飄飄散散,大地銀垸玉琢,是一個純潔無瑕的白色世界,至少,它表面的醜陋已被掩遮。 丹陽湖的秋霞夕照已經消逝,雙飛島的朦朧煙影已成追憶。中原故土,錦繡江山,那蘇堤楊柳,京華城廓;那浩瀚大漠,群山秀巒;那三江五湖,翠莽平原,都在白澄澄的雪花下結為一體,成為一片;都在連衡的大漠國土上逐漸渺冥,變得遙遠而又遙遠,過去而又過去;這是東海,煙波無際,千紋重疊,浪花翻湧,海天一色。 六艘奇形怪船,正在海面上乘風破浪,平穩而快速的行駛著,這六艘怪船卻極為鉅大,頭尖尾翹,船首尖銳得宛似一柄利錐,整個船身卻全是黝黑一片,發出烏黑的光華,一面紅色的三角巨帆,以無數牛筋索牢固而平衡的嵌架在船面,紅色皮帆上賣有一幅生動而奪目的金鯉含珠圖案;船身兩側各掛著六面金色圓盾,每一艘船側所掛的圓盾上面卻各有不同的標誌,那是:鮮□的烈火,初升的旭陽,咆哮的浪濤,殷紅的熱血,翻卷的波紋,隱於霧海中的金龍! 這些標誌徵記,正表明了六艘怪船的身份,它們全是長離鳥的戰船,以標記分屬長離烈火、旭陽、怒浪、鐵丘、揚波、海龍六旗! 在第一艘烈火旗的戰船上—— 船樓寬敞而舒適,□著柔軟而猩紅的地毯——這代表著喜氣,一式的鯊魚皮錦墊矮腳椅,中間生著熊熊炭火,散置各處的小幾上擺著美酒佳肴,厚厚的廉席深垂,但不愁看不見船外景致;在半個人高的船壁上,開著鑲有小晶石的透明窗眼,船,行駛得飛快,浪花被尖銳的船首剪開成兩道白線。 邪神與長離一梟坐在一起,紅面韋陀及白孤在一傍湊熱闖,絕斧客陸海正與黑煞手仇雲及生死一屠吉長光三人在興奮的討論著什麼,江青,則陪著祝頤和另一個他們意想不到的客人——靈蛇教教主君山獨叟裴炎,幾個人圍在爐傍,欣悅的談笑著,每一張面孔都洋溢出顯而易見的愉快。 那邊——美麗的夏蕙,明艷的全玲玲,柔婉的裴敏,則唧呱不停的圍著兩個人——紅衣女羅十娘及全楚楚在笑語著,三個人的臉上都透著欲滴的嫣紅,卻紅得美極了,銀鈴般的笑聲時而響起,響起在紅衣女羅十娘安慰的微笑中。 靠艙角,兩位仁兄在奕棋,這兩人又使我們吃驚,他們是醉瘋仙牛大可及兩湖藍翼鐵旗會的瓢把子——蛟索飛錘岳揚;傍邊,天星麻姑錢素在做評判,盡避囉唆得二人直呲牙咧嘴,卻不敢多說一句話。 一個小精靈——戰娟,小娟兒,在艙內新奇而興奮過度的蹦跳著,嘴裡不停地嚼著東西,這裡摸摸,那裡看看,害得跟著來照拂的戰府三朝之老——戰貴,直瞪眼跺腳,手足無措。 於是,祝頤的話聲傳了過來:“四弟,裴伯父老人家早於半年前便已到達杭州了,只足你們一時又趕不回來,為兄總不能就此成親呀!敏妹妹也是這個意思,我們稟得伯父老人家同意,乾脆,再等個一年半載,大家一起辦了,也免得麻煩……” 江青笑道:“三哥,為了我們路遠山重,一時難以趕回,卻害得三哥佳期耽擱,實在抱歉之至,不過這樣也熱鬧些,更免得愚弟獨做新郎而感到心駕肉跳呢!” 三人同時笑了起來,蛟索飛錘岳揚高聲叫道:“好哥們,江老弟,老哥哥就知道你夠朋友,講交情沒把我老哥哥看成外人,千里迢迢,竟尚遣了錢姑娘親至我的破窯邀請老哥,參與你這百年大禮。哈哈,當時我高興得差點流出淚來,忙著召集手下兒郎,拍著胸脯告訴;不,訓示他們,老哥哥的好兄弟請我上東海長離島吃喜酒去也!” 船樓中哄起一片笑聲,醉瘋仙牛大可呵呵笑道:“掩可是死皮賴臉硬找上門的,三年前俺在西北遊逛,碰上那位武林寒戟繽雲戟商固,想不到他大名鼎鼎,卻為了那株價值連城的『萬鑽朱茄』,在杭州連將軍府吃了個大癟,被金鞭擒鵬掌蕭恕老兄摘去一只耳朵。呵呵,本來嘛,江青老弟送給玉麟連君毅小兩口的賀禮他都唾涎,他不太沒有人格了麼?難怪身為連君毅師父的蕭老兄發怒呢!商固總也算看開了,羞怒之下躲到大西北去修心養性,俺自他那兒得到江青老弟的住處,又在不久後聽到江青老弟打垮金衣幫之事,一捉摸時間,就溜到杭州來專門等吃江老弟一頓了。哈哈,卻想不到這一頓竟是喜酒,江老弟,上次分別,咱們便說好要吃一頓的啊……” 祝頤忽然壓低嗓子,向江青道:“老四,你那位義妹黃倩倩,說什麼也不肯來,在我們到海口『大浪岩』上船的前夕,卻哭得像淚人兒似的。還有,在你離開以後,連君毅唐小萱相偕來看過你幾次,後來,唐小萱獨自又來過好多趟,幸虧你都不在,否則可難應付了。老四,唐小萱已有歸宿,不去提她,黃倩倩的確是可憐呢……” 江青沉默了片刻,低聲道:“三哥,當我們再回去時,我會為她物色一個如意郎君,或者,她的情感用錯了,我愛她如妹,在此刻,除了對倩倩深懷歉疚,你能要我付出什麼呢?” 祝頤亦頷首不語,紅面韋陀戰千羽正高聲笑道:“我那老妻實在想來……哈哈,可是家裡上上下下又丟不開,小娟兒這丫頭這次可真將我氣糊塗了,扭股糖似的非要跟著,甚至連睡覺也怕丟下她,定要纏著蕙丫頭……” 邪神忽然招手叫君山獨叟裴灸過去,邊喜悅的道:“裴老姪,來,咱們老頭子湊湊熱鬧,呵呵難為你替幾個娃兒們操心勞神……” 長離一梟忙接著道:“前輩,晚輩也費神不小啊,別說其他,光這月餘便自長離島一來一回,又得佈置寢居,籌幄江、祝二位老弟婚事,可是頭昏腦脹呢……” 邪神大笑道:“衛老姪休要誇功,你身為一島之主,東海之尊,人多手眾,奇士異材更如恆河沙數,辦起事來十分方便。再說,你這種『墀甲戰船』平穩舒適得有如海上行宮,跑兩趟也算不得啥,呵呵,這『墀甲戰船』隱藏船體內的利弩火彈、飛錨鐵箭,卻更是匠心獨具,威力強大,老姪你既安適又安全,何苦來哉?” 隨著邪神之言,大伙兒又笑了,洋溢在船樓內的笑聲太多了,歡悅太濃了,多得人心養,濃得人窒息,須要流洩一下,是的,流洩一下——黑煞手仇雲轉過身來,肅穆而端重的道:“啟稟各位前輩賀賓,東海長離島已經到達。” 一片驚歎歡呼隨之而起,長離一梟以地主身份站了起來,含笑邀請各人至前艙之前,邊道:“長離島位於東海右中,自海口至此,尋常客船須要一夜兩天,本島特製『墀甲戰船』,僅須一日再加兩個時辰足矣,現在,老夫恭請各位一睹長離風光。” 船樓各人,興奮的擠到窗眼之傍,一面笑道:“好一番典雅的介紹……” 於是,一片贊嘆與驚奇的呼聲出自每一張嘴中,原因是眼前的景致太美了,美得令人心曠神怡,幾欲振臂歡舞——三座下陡上坦,含黛浮綠的島嶼聳立在海中,每一座島嶼的四周卻是險峻而陡削的,但是,削壁上卻巧妙的建築著亭臺樓閣,飛簷重角,畫棟雕梁,有巧奪天工之妙,鬼斧神筆之奇。紅、白相間的花兒,竟能在這冬初仍舊盛開,環繞三島,美不勝收。浪花圍著島腳綻開銀色的尾波,幾個衛星小島散佈四周,彷彿幾點天外之石點綴於側。 妙極了,好一個世外桃源! 自第一座島嶼約兩塊翼形巨岩之中,伸展出一條白玉石砌成的寬敞碼頭,翼形巨岩之上的石壁,龍飛蛇舞的雕鑿著四個閃閃的銀色大字:“東海長離”,這四個字是如此恢宏,如此威勢赫赫,有一股抑壓上來的窒息意味,當人們見到這三座島嶼,便可同時見到這四個石壁上的巨字! 島的天空,奇異的澄朗,幾朵白雲,飄在三島之上,藍的天,藍的水,能令人胸中鬱悶,一掃而空。 於是,在驟然間,所有島嶼上都飛射起彩色明亮的光球,閃閃耀耀,號角齊鳴。 於是,一面迎風招展的金鯉含珠旗懸升在島上最高處的旗杆上,含笑飄揚。 於是,長離三島的周遭海面上,在剎那間飄滿了紅、白二色的花朵,像是一片花的軟氈。 於是,自那白玉石碼頭,自各島嶼的每一處明暗或陰蔽之地,駛出了成排成隊的船隻,掛滿了五色綵旗,大紅燈籠,無數的灰衣豪士們正高舉雙臂,歡呼連雲。 船樓上——夏蕙與全玲玲,分倚在江青身側,二人看著這浩大的歡迎場面,既驚訝又興奮,夏蕙悄然道:“哥,他們多熱情啊,衛老前輩待我們太好了,以後,在這島上的時光必是愉快的……” 全玲玲輕輕拂理了一下微微零亂的鬢髮,低低的,嬌羞的道:“青,不知我們……我們住在那裡……” 江青幸福的笑了,道:“衛老前輩已準備妥當,在長離島風光最美的『倚虹樓』,那裡的時光,必是甜蜜與溫馨的,我們在『倚虹樓』閒暇時可以彈彈琴,吟吟詩,看看書,喝喝酒,品品茗。自然,少不了與摯親好友們的把談聚晤,朝朝暮暮,再回中原時,我們三人大約不只只是三個了,最少也得添兩個胖兒子,時光是美麗的,尤其在新婚閨閣之中……” 全玲玲、夏蕙,都羞澀的垂下頸項,但是,毋庸置疑的,她們心中有著無比的甜美與醇醉。 於是,江青自然的大方的伸出雙臂,分攬二人入懷,兩張美麗絕俗的面靨靠在他的肩上,是那麼嫵媚、嬌□,卻又嫣紅欲滴。 於是,邪神笑了,悄然告訴長離一梟,江青以後所生的第二子,將過繼於他,以慰老懷。 長離一梟高興得合不攏嘴,朝天星麻姑及大旋風二人直擠眉弄眼,紅面韋陀欣慰的抱著小娟兒,望著江青那一邊及祝頤這一對,全楚楚倚在紅衣女懷中,俏眼兒眨呀眨的,充滿了羨慕與矇矓,是的,她快該有一個美麗而迷人的少女的夢了。 君山獨叟裴炎目中含著喜悅的淚水,是的,他未負老妻之托,自己的愛女終生有靠了,不論以前的一切如何,他將永遠感到安適與平靜。 醉瘋仙牛大可與蛟索飛錘岳揚,一面向仇雲、陸海、吉長光三人伸著大拇指,一邊笑著告訴他們這六艘戰船中裝載了多少武林各派所贈的賀禮…… 近了,近了,巍峨而雄偉的長離島就在眼前,每一張臉龐都是那麼和熙而親切,多美啊!這一切。 別忘了他們,別忘了這任何一個可愛的朋友,當時光流轉,大地欣榮,當殘秋夕照,冰雪瑩瑩,他們的影像都會在虛渺中映現,在夢回中清晰。 (全書完) |
十方瘟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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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失印
小小的一片桃花林圍繞著這爿小小的茅舍,而桃花林便生長在這座小小的山崗半腰,山崗四周都是雜樹蔓草,只有茅屋的四邊才有豔紅的桃花在競開怒放,隨風招展,顯然,桃花是經過人工悉心栽植成的。 風裡有著淡淡的花香,那種帶著冶媚味道的花香。 山野僻地,有的就是這份寧靜,這份清幽恬淡的寧靜,叫人一到這裡,就把塵慮全拋,俗物盡忘,連心胸也都變得開朗豁爽了 不,似乎並不盡然。 小徑上,一個魁梧得幾近肥胖的大塊頭正頂著當空的烈日攀行過來,那人一身黑布單衫,腰間系著條白裡泛黃的寬板帶,手中拄著根粗逾兒臂的斑竹棍,滿頭又粗又黑的亂發便那樣毫不修飾的任其蓬生著,寬闊的臉龐也不知是叫日頭曬的或者原本就如此的紅潤,現在,這張紅潤的面龐上正淌滿了汗珠,他皺起一雙濃密的眉毛,微張著那張大嘴,表情相當不愉快的瞪視著桃花林中的那爿茅舍。 花香、清風,山郊野地的恬怕曠遠好像對他的情緒毫無影響,他的形態顯出他正處在某一種煩亂的境況中。 透了口氣,他加快了步子朝著茅屋前走來,一面走,一面不停地用他那根三尺半長,油光潤亮的斑竹棍敲點地面。 就在他走近茅屋門前時,那扇簡陋的門扉忽然呀的一聲啟開,一個荊釵布裙,極其樸素的少婦正端著半木盆水跨了出來,見到他,不禁愣了一下。 這位少婦的個頭也不算小,不但身段高挑,而且相當豐滿腴潤,只是長得不算中看,大大的臉,高高的顴骨,面色蒼白,還印著淡淡的雀斑,唯有那雙眼睛才是她五官裡最出色的 杏子形,清亮澄澈,此刻,她就正用這雙出色的眼睛瞪視著出現在面前的不速之客。 那人也瞪著她,半晌,才帶著疲倦的聲音道: “我姓查,查既白。” 少婦眨了眨眼,腔調透著那種膩人的磁性: “哦,原來是你?老查。” 朝左右環視了一遍,查既白又懶洋洋的道: “你一定就是‘巧手三娘’谷瑛了?” 少婦薄薄的嘴唇綻咧 嘴型嫌大了點,不過兩排牙齒卻相當潔白整齊,還微泛著晶瑩的光澤: “我想說不是,恐怕你也不會相信?” 查既白嘿嘿一笑,道: “當然不信,因為我雖未見過你,來此之前,卻把你的一切打聽得十分清楚,其中自也包括了你的長相如何在內。” 那少婦 谷瑛淡淡的道: “一見之下,不如聞名?” 查既白細長的眼瞇了瞇,道: “差不了多少,你知道,你的容貌遠不及你的手藝來得高明。” 谷瑛一點也不生氣。她笑道: “總算還有一樣行的。” 斑竹棍在地下點了點,查既白道: “只有你一個人住在這裡?” 谷瑛的臉色不由黯淡下來,她掩飾的強笑道: “現在只有我一個人,原來,是我和我老公一塊住在此地的。” 摸著雙疊的肥厚下巴,查既白似乎對谷玻的丈夫為什麼眼下不在此處並無興趣,他低沉的道: “谷瑛,你猜不猜得到我為什麼事來找你?” 谷瑛搖搖頭道: “猜不到,我甚至不曾想到你會突然出現於此,當你剛才望著我自報姓名,我才意會到你八成是衝著我上門來了。” 查既白道: “你惹下極大的麻煩,谷瑛。” 谷瑛微笑道: “我一直就在惹麻煩,老查,我的生活就是由一連串的麻煩組合起來,沒有麻煩,我也混不下去啦……” 查既白悻然道: “這一次,你惹的麻煩可把我也拖下水了!” 怔了怔,谷瑛道: “此話從何說起?今日之前,我連見也沒見過你 ” 查既白揉著他那飽滿多肉的鼻子,翻動著眼珠: “先說,你怕不怕我?” 谷瑛差點笑出聲來,但她立即警覺到這絕不是一樁好笑的事 尤其面前的這人物,亦絕不是一個逗趣的人,連忙假咳了兩聲,正著臉道: “很少人會不怕你,老查。” 滿意的點點頭,查既白隨即追問: “那麼,你呢?你怕不怕?” 谷瑛老老實實的道: “我也怕,我惹不起你。” 嗯了一聲,查既白緩緩的道: “很好,既然你怕我,就不會故意觸我的霉頭,戳我的漏子,有了這個先決條件,接下來要辦的事,就會容易得多。” 谷瑛滿頭霧水的問: “你到底是在說些什麼?你要辦的又是哪一種事?更與我有何牽連?” 查既白嚴肅的道: “谷瑛,我不是吃飽了沒事幹,跑來和你逗樂子的,設若我來的目的與你無干,又何必找上你耗費如許脣舌?這檔子麻煩,從開頭就是你招引起的!” 谷瑛定下神來,輕輕的道: “說詳細點,老查。” 查既白放重了聲調道: “半個月前,‘安義府’大衙裡的官印,是不是你偷去的?” 放下手上的木盆,谷瑛似乎連腰也直不起來了,她垂頭埋臉,半晌沒有做聲。 查既白逼著問: “說實話,這檔子事是不是你幹的?” 谷瑛幾乎不易察黨的微微頷首,澀怯怯的承認: “真人面前不打證語,是我做的……” 哼了哼,查既白道: “算你開竅。其實你不承認也一樣推搪不了,那種‘金替解鎖’的特異手法,只你最為專擅,‘遁地穿甲術’亦是你行事時的獨門手法,我到場一看,那撮鐵鎖下的金屑未,加上從水磨磚地洞翻開的那個大窟窿,不用多推敲,我業已心裡有了數,知道十有九成便是你姑奶奶的傑作!” 谷瑛強笑道: “你見聞廣博,又精細入微,凡事想要瞞你,可真叫不容易……” 微昂起臉,查既白一伸手: “拿來。” 谷瑛退後一步,愕然問: “拿什麼來?” 查既白瞪眼,大聲道: “那方官印呀!我說谷瑛,你可要心裡放亮,盜取官印可是重則問斬殺頭,輕則流放終生的大罪,那方印石縱然質地不錯,卻賣不了幾文錢,捧著藏著,既不能當飯吃,又不能當衣穿,你把它當寶一樣留著發的是哪門子癲?” 谷瑛表情陰黯,目光晦澀,蒼白的面頰上,甚至連那几顆雀斑也都變得恁般蒼白了。 查既白不由嘆了口氣,放緩了聲音: “在江湖扒撬這一道上,你‘巧手三娘’谷瑛也是有頭面,叫得響的角色,而你既非白痴,亦非瘋子,什麼金銀財寶,珠玉細軟你不好去偷去盜?卻無端耗費恁大功夫弄來這一塊又不值錢,又大擔風險的印石,我說谷玻,你這不是太也傻得如同一只愣鳥了麼?” 谷瑛滿面愁苦的道: “老查,你還不知道,我被‘安義府’這方官印整慘了!我遭人利用,又著了道……” 一擺手,查既白先堆起那種慈祥又諒解的親切笑容: “我省得,我省得,你是一等心機、玲瓏頭腦,要是沒有人慫恿你,褳誘你,你也不曾失了魂,豈會槽懂到如此,不知利害,不明輕重的田地?好吧,官府上的事你不必擔憂,只要把印信送回去,我老查負責替你解脫消案。那背後出這騷點子的伙計如敢因此前來攪擾於你,我也一併承荷就是。另外,你幹這樁買賣的油水仍由你自個留著,不論做啥,總不能白搭啊,哈哈……” 谷瑛雙手扭絞,十分痛苦的道: “老查,事情並非你想像的這樣簡單 ” 查既白呆了呆,立時心火上升,方闊的臉龐下沉: “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姓谷的娘們,我老查是塊什等樣的貨,你該心裡有數,我他娘頂著毒日頭,冒著這渾身臭汗老遠巴巴的跑來你這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不是同你耗唾沫,打商量來的,對你說清楚,姓谷的婆娘,那方官印你好拿也要拿,歹拿也要拿,我查某人是先禮後兵,三籮筐‘天官賜福’的贊詞表過,接下來就要玩粗的了,你別把我老查當成他娘‘普渡眾生’的角兒!” 谷瑛急惶的道: “你別誤會,老查,我絕對沒有搪塞推倭之意 ” 查既白火辣的道: “那就證明給我看,東西拿來!” 唇角輕微的抽搐著,谷瑛差點就哭出聲來: “那方官印……不在我這裡了!” 大大的一怔,查既白又急又怒: “什麼?你說什麼?官印不在你手上?” 谷瑛畏縮的朝後退,雙臂摀在胸前,面色越形慘白: “被他們……搶走了……他們……不但搶走了官印……吞沒了應付給我的盜印酬金,還把我的丈夫也擄劫了去……” 查既白目瞪如鈴,狠狠道: “好婆娘,你敢騙我?” 用力搖頭,谷瑛再也忍不住洋洋淚下: “我沒有騙你……老查,我沒有一個字,一句話騙你……老查,我已一無所有,沒有錢,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我只剩背著那偌大的罪名,只能承受那狂虐的脅迫,我為什麼還要騙你?又何需要再騙你?境況更惡劣,亦不過就是如此了啊……” 頹然跺腳,查既白豐厚的兩頰也像是一下子松垂,他失神的坐到門側一塊大石上,雙目空空洞洞的瞅望著山崗腳下…… 谷瑛悄悄拭淚,屏息吸氣,連那點抽噎聲都儘量壓制著不敢發出。 過了好一陣,查既白才深長的嘆了口氣: “欸!如此一來,‘安義府’的馮大人就只怕不妙了,可惜這樣一位好官……” 谷瑛迷恫的注視著查既白,怯怯的道: “老查,你說的馮大人,可是‘安義府’的知府馮子安?” 查既白雙眉不展的道: “就是他……” 谷瑛困惑的道: “看來……老查,你和那馮子安似乎頗有交往?至少,你也是十分敬仰他?” 查既白道: “一點不錯,我們之間,不但情誼極深,而且他的為人行事,亦更得我的欽佩,只要我能辦得到的事,為了他,我都願去辦!” 谷瑛喃喃的道: “真是怪事 ” 查既白怒道: “何怪之有?莫不成我老查就不該認識做官的?” 谷瑛趕緊解釋道: “你別想岔了,老查,我只是覺得有點匪夷所思,因為你 咂,你是江湖上盛名赫赫的大豪,又是黑白兩道分腳跨的霸字號人物,縱橫撣閻,盡在刀口舔血,提著人頭玩命這方面,和官府衙門正處於對立之勢,而你卻對其中的一位這般友善忠誠,就未免叫人感到奇怪了。” 查既白目光投向遠處的煙雹林巒,語聲悠悠: “你不了解,那馮大人不但是個清廉正直、仁慈寬厚的好官,更也是我的救命恩人,如果不是他,在五年前一樁倒霉的意外事件中,我就叫他們白砍白埋了……” 谷瑛睜大了眼道: “你也會栽跟頭,老查?你也有需要別人救命的時候?” 查既白沒好氣的道: “我一不是長生菩薩,二不是大羅金仙,你當我有多麼個神通廣大法?凡是個人,就免不了會遭上個三急兩難,到了那辰光,若遇不上貴人扶持,便任你是力能拔山,勇冠三軍,也照樣磨盤掉進雞窩裡,砸了蛋啦!” 谷瑛輕聲道: “老查,我一向不知道你也能將橫逆看得這麼透徹,把情感與道義守得如此堅實……” 哼了一聲,查既白道: “你不知道的事還多著呢!谷瑛,現在先不扯這些,你好歹得幫著我出出點子,設法將那馮大人的官印弄回來,否則,他是大大不妙,我是痛心瀝血,而你,你也就逍遙不了!” 谷瑛驚惶的脫口道: “不,老查,我不能幫你這個忙!” 查既白勃然大怒,一下站立起來: “什麼?你不能幫我這個忙?娘的,你是不想活了?” 谷瑛急切的道: “他們擄去了我的丈夫,老查,他們把我的丈夫當做人質,他們說過,只要三個月之內沒有人向衙門告發,沒有人去找他們麻煩,就把我丈夫送回來,要不然,他們會叫我去收屍 老查,那些人異常狠毒,他們做得到,他們決不是在唬我!” 查既白錯牙切齒: “算得好,算得真好!三個月?不必三個月,只要五十九天就夠了,知府衙門印信公文至多可積壓五十九天,兩個月內不見行文用印,即表示官印有失,那馮大人的紗帽落地不說,失印之罪就會要了他半條命!” 谷瑛惴然不安的道: “那 那該怎麼辦呢?” 咆哮一聲,查既白吼道: “怎麼辦?這要問你,是你出的繼漏,你闖的禍,你他娘就得給我一個交代,萬一那馮大人因此毀了前程,治了罪,姓谷的婆娘,你看我能不能摘下你的腦袋當球踢!” 驚惶與悔恨交集,又逼得谷瑛淚下如雨,她蒙著面龐,哭得好不傷心。 查既白惱火的道: “哭,哭,你就知道哭,哭能管個鳥用?要是能把那方官印哭回來,我他娘也陪你一起嚎上三天三夜!” 吸位著,谷瑛兩肩聳動,其聲悲慘,淚水溢自梧臉的指縫,把她的衣裙都淌濕了好大一片。 來回的踱著,查既白猛然站定,面對谷玻,他儘量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努力將腔調放得低柔: “好了,我的姑奶奶,你就幫幫忙,別再哭啦,來,我們來好好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出個兩全其美的法子,一方面不損及你的老公,一方面也可解馮大人出困。” 連忙用衣袖擦抹眼淚,谷瑛雙眸中仍然淚光瑩瑩,她暗啞著聲音仍在抽噎: “不是我不幫你,老查……我丈夫的一條命還捏在他們手裡,我不能不顧他……” 查既白心中在咒罵,嘴巴裡卻益發的和氣了: “別急,別急,我們慢慢研議,慢慢計較 我說谷瑛,你可不可以先告訴我,到底官印是在什麼人手裡?” 搖搖頭,谷瑛沙沙的道: “我若告訴你,你馬上就會去強奪官印,而不論你是否奪得回來,他們已經把我丈夫殺害了……” 查既白道: “我想 說不定我也能救出你的老公……” 谷瑛淒然一笑: “這是一條人命,一條我丈夫的人命,老查,這不能只照你的想像,更不能在沒有把握的情形下做肯定。老查,你知道,人只有一條命……” 查既白憤怒的道: “我知道人只有一條命,也知道那是你老公的一條命,問題是你不告訴我挾持你老公那條命的都是哪些龜孫王八蛋,我既不明白是些什麼角兒,就無從在對方的實力上下判斷,你又叫我如何十成十的有把握?” 谷瑛幽幽的道: “他們很厲害,都是一群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的凶暴之徒!” “呸”的朝地下吐了口唾沫,查既白怪叫道: “可是嚇壞我了,谷玻!你當我老查又是哪一等人?我操他的大舅,你以為我是開善堂,施災帳的萬家生佛?我老查在宰人奪命,兩道上玩狠的辰光,你恐怕還窩在你娘懷裡數星星哩,而那乾子人熊又有什麼登天的能耐?他們凶殘橫暴,莫非我就大慈大悲? 你把心放寬了,谷瑛,一旦我老查和那些王八龜子賊卯上,你就知道姓查的半點不含糊!” 谷瑛仍然十分擔憂: “話是這樣說,但……老查,我不敢冒險……” 深深吸了口氣,查既白道: “好吧,我且答應你一件事 如果在你說出對方的根底之後,我若自忖沒有把握,就決不貿然動手,這樣你總可以寬懷了吧?” 沉默片刻,谷瑛低聲道: “我怕你說了不算 ” 查既白凜然的一笑: “谷瑛,在江湖上,我乾過許多殘酷的事,也做過許多狠辣的營生,我的名譽並不清亮,聲望也未見崇高,黑白兩道中,不少人恨我入骨,巴不能吃我的肉,剝我的皮,事實上,我也不敢自詡是塊好料,然則,生平只有一樁長處,那就是我言出必行,決不失信!” 谷瑛躊躇著,她似乎還在擔心什麼。 查既白耐住性子,沉聲道: “我允諾你的,就一定辦到,你該想想,一個好官的身家性命,包括在他轄治之下多少黎民的幸福?你再想想,我心中的負擔,情感道義上的負荷,此外,那些人又是如何來欺凌你,脅迫你,他們根本不把你當人看!” 激靈靈的一哆嚏,谷瑛的面頰顫動,額頭上凸起淡青的筋脈,她雙目如火,咬著牙,強聲迸自齒縫: “是的……他們根本不把我當人看……對一個人,怎能如此糟塌凌虐?” 查既白清晰有力的道: “你明白過來就好,現在,你何需再為他們掩遮?讓我們連手合力反擊他們,教訓他們,救出你的丈夫,奪回官印,也好叫你挺直脊樑,重新具有一個人應有的勇氣!” 一揚臉,谷玻毅然道: “老查,君子一言 ” 查既白接得又重又快: “快馬一鞭!” 谷瑛湊向前來,輕細的道: “‘未乾山’的‘天心潭’ ” 查既白的臉色奇異的變化了一下,他迅速連上: “‘血鶴八翼’!” 十分驚訝的看著查既白,谷玻道: “老查,你好像什麼事都知道,什麼人都認識。” 查既白籲了口氣: “這大半輩子江湖,你當是白跑的?” 微掠鬢髮,谷瑛笑中泛苦: “就是這些人,老查,你自量招惹得起嗎?” 查既白爽直的道: “要看是怎麼個‘招惹’法,不錯,‘血鶴八翼’也是道上極為扎手的角色,並不容易應付,但我老查這盞燈亦非省油,卯起來看,就知道誰的神通廣大了!” 谷瑛忐忑的道: “老查,這可開不得玩笑,你要一個弄砸,可憐我丈夫那條命就先完了 ” 查既白點頭道: “所以我已說過,要看看是怎麼個‘招惹’法了,若非你老公落在他們手中,令我們投鼠忌器,我老查大可以光天化日之下,堂而皇之的找上門去叫陣,眼下卻不能這麼做,得好生恩付個法子,必要般般顧到才好。” 谷瑛憂形幹色的道: “那‘血鶴八翼’四個人,我還只是見到其中一個,也就是那帶著人前來找我的一個,那人血紅的披風,血紅的衣袍,血紅的雙纓綢,直似一朵血雲,一團血霧。那人又高又瘦,兩眼如鷹,尖銳炯利的目光就像能透進人的心窩裡去,瞅你一眼,會叫你全身發涼……” 嘿嘿笑了,查既白道: “聽你這一說,約莫是到了九幽地府的閻羅殿啦!那也不過只是個毛人,一個和你我一樣血肉做的毛人罷了,就會有這麼個玄異法?瞅人一眼能叫人全身發涼?他也不真是閻王爺,何來這等勾魂攝魄的本事?我說谷玻,你也太少見識了!” 谷瑛蒼白著臉道: “老查,你是你,我是我,我沒有你這身好功夫,自也沒有你這樣的膽量……” 忽然,查既白岔開了話題: “對了!那‘血鶴八翼’可曾向你透露,為什麼他們要用這個法子去整馮大人?” 谷瑛道: “他們沒有說,但自他們偶爾的交談中,隱約洩漏了一點內情,好像他們對那馮子安懷有極深的仇恨,似乎是 他們之間十分親近的人曾被馮子安判了重罪,他們要藉此報復……” 查既白沉默下來,他定神疑注著天邊如絮的積雲,寬大的面龐上是那種深遂的平靜,不知道他在想什麼,然而,足以令人體會的是,他現在所思考的,一定是一樁相關極大的事情。 望著查既白的側影,谷瑛心裡有著怔忡的感覺 像這樣一個人,一個穿著如此簡單,一個外表看去如此肥壯得近乎憨厚的人,居然就是黑白兩道上提起來人人頭痛,個個咬牙的瘟神,十方全吃,行行沾手,他總是從那半途上殺出來的程咬金!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這查既白便是一只巨大的黃雀,一個黑吃黑的老祖宗。 谷瑛有點害怕了 她竟把自己和老公的未來,完全託付在這個人的手上! 不知過了多久,查既白才長長籲了口氣,他瞅著滿臉憂鬱之色的谷玻,閒閒的道: “有什麼地方不對,你好像心事重重?” 谷瑛略一遲疑,鼓起勇氣道: “老查,你可千萬不能誤了我丈夫的性命 ” 查既白沒有發火,他安詳的道: “誤不了。在沒有絕對把握之前,我不會貿然下手。” 谷瑛殷切的道: “你已經想到了周全的方法?” 查既白道: “我想到了好幾種可行的法子,但都不能算是‘周全’,因為這些法子尚未使用,它的後果便難預料,我要再加琢磨,或先行試探,才能決定如何進行。” 想了想,谷瑛道: “老查,我和你一起去 ” 查既白大搖其頭: “不行,有你跟著,非但幫不上忙,而且大礙手腳,我們約個時間地點見面,無論事情辦得如何,我都會趕來向你做個交代。” 谷瑛急道: “你別看我武功不行,盜扒之技,我卻是頂尖的好手,者查,或許你用得上我?” 查既白道: “用得上你的時候我自會找你,目前你尚派不上用場,我說谷瑛,這是玩命的事,更且牽連極廣,你別再磨蹭了,這裡你已經不能再住,換個隱密點的所在,千萬別叫對頭尋著,我可不希望把你的老公活著帶回來,卻發覺你已成了個死的!” 谷瑛咽了口唾沫,表情有些恐懼: “我……我會小心……” 望瞭望天色,查既白道: “我該走了,現在你心目中可已有了躲藏的地點?我想最多一個月,我們就能見面,萬一屆時我沒有來,你就打算守寡吧,可別怨我,因為若是到了那等光景,這人間世上也不會再有第二個老查啦!” 打了個寒碟,谷瑛的聲音有些顫抖起來: “不會的,老查,事情決不會糟到那樣……” 嘿嘿一笑,查既白道: “我比你更不希望糟到那樣,命可是我自己的呢!” 谷瑛趕忙道: “辰光也不早了,老查,吃過飯再走,我的烹任手藝還不算差,讓我做兩樣小菜,算是為你餞行。屋裡。屋里有一壇上好的老黃酒,順便也喝兩盅,提提神……” 查既白稍一猶豫,大笑點頭: “好,他娘的三杯通大道,眼下不吃,等一會還是要吃,也罷,就叨擾你了!” 谷瑛也跟著笑了起來,這一笑,查既白才覺得,面前這個娘們,在笑的時候居然還蠻好看哩。 ----------------- |
第02章 出計
“鶴字南貨”的大招牌隨風輕晃,在午後懶洋洋的陽光映照下,將招牌搖動的陰影投注於那寬闊平整的石階上,軒敞的大門裡,靠邊是一座厚實沉穩的紅木櫃檯,台面光磨淨亮,幾乎反照得出人臉來。 櫃檯後面,坐著一個與這鮮麗氣派頗不相稱的枯瘦仁兄。這位仁兄面色焦黃,蓄著稀稀疏疏的山羊鬍子,相貌狠瑣,無精打採,如果他不是坐在這爿大門大店的大櫃檯之後,任誰也看不出他還是個能管事的人物,一伸手,說不准有人就會打發賞錢,把他當成個聽差雜役消磨了。 店堂裡的縱深極廣。高大的貨架上分門別類排滿各形各式的貨物,有絲帛綢緞,有燕窩魚翅,有象牙犀角,金珠玉飾,脂粉香料之外,連幹裝的木耳蘑菇金針都一應俱全,林林總總,真是包羅萬象,似乎你要什麼,他就能拿得出什麼,這家店,可確實不小。 日影下,一個大塊頭昂首挺胸的走了進來 查既白換了一身寶藍薄綢的長衫,衣襟上還精繡著紫紅色的蝙蝠圖,頭頂員外帽,腳踏粉底鞋,看上去十足十的一位富商巨賈打扮,當然,他不曾拿著那根斑竹棍。 櫃檯後的仁兄原來是那種混混飩飩的神態,這一見查既白走了進來,不覺雙目突亮,精氣立湧,他趕緊站立起來,笑起了一臉皺紋: “這位爺,快往裡請,大熱的天,怎麼也不乘肩轎子來?” 說著,他一面炔步繞出櫃檯,一邊轉臉朝裡叱呼: “小張,先端椅子,擰條冷手中,再把用井水鎮著的酸梅湯舀上一大碗,趕點緊,別盡在那裡白日做閒夢……” 後頭貨架旁那個打著瞌睡的小夥子,差點從矮凳上跌坐下來,他揉著眼,一疊聲的回應著,三腳並做兩步的忙著張羅去了。 枯瘦仁兄趨前哈腰,笑嘻嘻的道: “大爺你可是要買點什麼?啊!小號貨色齊全,價格公道,包準不讓貴客吃虧,不是在下我誇口,我們‘同濟鎮’上,小號在南貨行中,可是頭一家老店哩……” 查既白先等椅子端來,坐定了,用涼手中把連臉帶脖子抹了個遍,再就著那細白瓷碗喝了一大口又冰又酸又甜的酸梅湯,然後,他才籲了口氣,道: “這天候,真叫熱。” 枯瘦仁兄雙手接過臟手中,一邊脅肩餡笑: “可不是,熱得都叫人骨酥筋軟,懶散乏力,任是什麼勁也提不起來啦,可虧得是大爺你的身底子好,這等熱天全抗得住,還有興頭出來逛店看貨,換了在下我呀,早就找個蔭涼處歇穩了……” “嗯”了一聲,查既白慢吞吞的道: “你這位是?” 那人忙道: “在下是本店的掌櫃,小姓卓,賤字文山……” 查既白點頭道: “原來是卓文山卓大掌櫃。” 卓文山陪笑道: “不敢,小號另有東家,在下只不過是端人家飯碗,受僱於此,說起來委實慚愧,啊,委實慚愧……” 查既白微合雙目,道: “已經不錯了!我也是做生意出身,知道其中艱苦,能夠混到櫃檯,獨當一爿店,即使另有東家,亦足見東家對你的信任與器重,有些人從小學買賣,熬了大半輩子,僅僅熬成個站台伙計的更不在少數,所以說,卓大掌櫃,你好歹是出頭啦……” 卓文山咧著嘴道: “好說,好說 這位爺,你老看起來,好像不是本地人吧?” 查既白道: “我在‘桐梁縣’做一點小生意,嗯,藥材批發,前幾天才往北邊走了七船貨,近日比較松閒了,打算到‘歸德集’去探望幾個親戚,經過這裡,這才想到不好空手去看人,順眼一瞧,貴寶號就在面前,正巧進來選幾樣東西送禮。” 那卓文山立時知道碰上“大主顧”了,他飛快的在心裡算計著,六條船的藥材,乖乖,可是六條船啊!就算是小舢板吧,也有上千多斤,何況看人家這氣派,絕對不會只是用小舢板運貨的角色,如果是那種雙桅大眼雞的帆船,這七船的貨物所值還得了! 乾咳一聲,這位掌櫃的益發貼緊了: “在下這雙老眼果然不花,你老只一進門,就透著那等殷實富戶的氣勢,小店得蒙惠臨關照,真是蓬革生輝,無上榮寵,要什麼,你老儘管挑揀,價碼品質,一定會使你老滿意……” 又喝了一口酸梅湯,查既白目光巡視,卻不由微微皺起了眉頭。 心頭一沉,卓文山趕忙道: “可是沒有你老中意的貨品?不要緊,你老想要些什麼,無妨說出來,店裡若是不齊,在下可著人往庫房去找,庫房要缺,也可以先從別的地方調藉……” 查既白揉著下巴,緩緩的道: “先說你店裡的鮑魚吧,個個和拇指差不多大小,一旦發開了就不夠鬆散,吃在嘴裡必然又柴又韌,稱不得是上品,要大如銅錢,才算勉強湊合,另外那些幹翅也顯得肉薄須枯,燉起來免不了膠輕味淡,失去原翅濃腴淳厚的風味,最好有那種‘南海黃’的魚翅,自用送人方為允當,再者,我想要十匹‘夾織銀絲緞’,你們這裡連半匹也沒有,又說到婦人家使的‘蘭花油’、‘寇丹汁’,蘭花要用嶺南紫棠溪邊特產的春前‘白玉蘭’花瓣研磨,再摻上等麝香油方為雋品,那種油製成後顏色形同琥珀,味道清幽芳遠,不像貴寶號陳列的這幾款,色雜不純,欠地道,至於‘弦丹汁’,原質該用風仙花的本色加入茸膠等十多味配料才能豔紅鮮麗,經久耐看,涂於尖尖十指上,避免斑斑剝脫,這一樁,貴店貨色所列又非高明……” 不待卓文山答話,他又搖搖手,往下說道: “只這裝盛香料的容器,你們也大欠講究,用檀木或烏心木的雕盒,已是極陋,普通該以金銀紋樓雕的金銀盒,配以琉璃嵌花的透明瓶罐亦算差強人意,要不用上等景德瓷的細瓶也叫馬馬虎虎,最好是拿白玉及翠玉來造容器,如果其間再能鑲上花式的寶石和珍珠,那才是搭配得當,美人妝前,便益增嬌豔了……” 用力拍手,卓文山贊不絕口: “高,高!端的是高!你老一點不錯,是真正的行家……” 查既白矜持的一笑道: “哪裡哪裡,不過是日常所用,久經體驗,方才揣摸到的些許心得罷了,算不了什麼……” 湊近了些,卓文山故作神秘的壓低嗓門道: “說真的,爺,我們這個鎮,雖也不算小,到底識貨的不多,身家豐厚的主兒更少,你老要的東西,全屬上貨極品,平素我們怎捨得擺出來糟蹋?不過呢,像這樣的貨色小店進得雖少,卻也大多具備,只不知你老需要……” 打斷了對方的話,查既白從容的道: “我要銅錢大小的鮑魚二十斤,‘南海翅’四十斤,‘夾織銀絲緞’十匹,‘蘭花油’五瓶。寇丹汁,五瓶,可是,‘蘭花油’與‘蔻丹汁’必須要我說的那種上品,另外裝盛的容器也要分做白玉及翠玉的兩款,如果有珠寶鑲嵌,就更巧妙,價錢我不計較,對了,設若貴寶號還有什麼新鮮玩意,或此地罕見的奇異物品,亦不妨拿出幾樣來讓我揀,只要東西值得。錢我不在乎……” 這哪裡是找親戚敘契闊,簡直就在打算替“鶴字南貨”另開分號了嘛!卓文山一面心裡算著價錢,合著利潤,一邊眉開眼笑的道: “你老放心,在下盡力去找,約莫也短缺不了什麼,就是裝香料物的容器得耗點功夫,有的恐怕要臨時配湊,你老另說的珍罕玩意,在下也會琢磨挑揀幾樣,呈給你老過目,其中或許有個一兩件能使你者勉強中意……” 站起身來,查既白順手將手中瓷碗遞給卓文山,邊道: “我姓白,住在鎮頭‘鴻泰客棧’,這些東西你合計什麼時候可以替我送過去?” 略一盤算,卓文山肯定的道: “最遲明天傍黑就能交齊,白爺,你知道那些翠玉雕摟的容器較費時間,在下務必要搭配得令白爺你滿意才好!只不知自爺是否能留到明晚的辰光?” 模樣有些猶豫,查既白終於像是十分勉強的點頭道: “好吧,再過去也只怕遇不到似你們這般規模齊全的店舖了,本來我是打算明午啟程的,不妨就再等一天!” 連連拱手,卓文山興奮的道: “多謝關照,白爺,多謝關照!你老放一千個心,在下必定把貨色辦得周全,好叫白爺不冤等這一天!” 查既白伸手入懷,摸出一張銀票,隨隨便便往卓文山身旁的櫃檯一放,輕描淡寫的道: “這是一張兩千兩銀子的莊票,算是訂金,其他的等你把東西送來,再一齊算帳。” 卓文山忙道: “不用不用,白爺你何需如此慎重?只消白爺你一句話,這樁生意還怕跑了?白爺,且請把票子帶回,一切待送貨之後再說 ” 查既白頭也不回的邁步就走: “做生意有規矩,掌櫃的,咱們誰也別破了格。” 一直把‘財神爺’送出了大門,卓文山才急匆匆的奔了回來,伸手拾起台面上的銀票,一面快步朝裡屋趕,他那滿頭大汗,不知是天氣熱出來的,還是心頭樂得發燥。 兩匹馬拉著的一輪烏篷車,早就停妥在“鴻泰客棧”的大門側,車上,卻沒有馭者。 黃昏的辰光了。 二樓的一間上房裡,查既白已換回他往常的打扮,斑竹棍斜擱桌面,棍旁還有一只青布包袱,模樣是隨時準備開路的架勢。 他點起燈來,然後把身子坐進那張大竹椅裡,默默閉目養神。 沒有過多久,門上輕輕響起幾下叩擊聲,是慣常過來恃候的那個店小二的嗓調: “客官,客官,鎮上‘鶴字南貨’的卓大掌櫃前來拜見你老啦……” 查既白沉聲道: “請。” 門開處,卓文山卻並不先進,他朝旁邊一側身,哈腰肅手,讓另一個錦衣繡服的青年領頭跨入房中,這時,卓文山才帶著三個壯漢連摃著的東西一起進屋。 查既白即自椅上起身,呵呵笑道: “卓大掌櫃倒挺守時,我可真等得不耐煩了。” 搶前一步,卓文山脅肩咧嘴的一指那錦衣青年,道: “白爺,且先容在下替你老引見小號的小東家 霍芹生霍二少爺……” 拱著手,查既白笑道: “不敢當,這麼點小生意,竟驚勞霍少東在駕,實在不好意思。” 霍芹生一面還禮,一面上下打量著查既白,模樣似乎透著幾分疑惑 像面前這副德性的人,竟會是個如此大手筆的闊客? 卓文山在旁道: “二少,這一位,就是在下向你稟告過的那位白爺,人家不但是做買賣的,對於鑑物識貨,更為在行,尤其乾脆爽快,這大一筆生意,人家就是半個子兒也不還價……” 微微點頭,霍芹生道: “這位白爺,倒是十分儉樸無華……” 怔了一怔,卓文山不明所以的望了過去,這才看清楚昨天尚衣帽鮮麗的“白大爺” 眼下居然成了這麼一副近似苦力般的打扮,也禁不住脫口道: “白爺,你老這是怎麼回事?” “你二位大約是指我這身穿著?其實毫不足奇,行旅在外,還是簡單平實得好,鮮衣怒馬,大過招搖惹眼,我不想找麻煩,生枝節,又何在乎別人因此低看了我?” 霍芹生第一次露出笑容,他連連點頭道: “當然當然,倒是我們過於世俗,以衣帽相人了,得罪得罪!” 查既白道: “少東言重,生意往來,慎重要緊,自以小心為上,如果人可以假充,銀子卻充假不了。二位與我打成交道,包管皆大歡喜!” 卓文山連聲道: “這個當然,這個當然,還是白爺你世故深,知輕重,一席教言,使我們主從領悟不少……” 說著,他立即交代那三名壯漢過來,將一幹物品貨色逐件打開,邊仔細點數,邊向查既白詳加解說,未了,他在揮退隨人之後,才把另一只檀木雕花的小木箱搬到桌上啟開 搖晃的燈光映照著木箱內並排的五只白玉嵌珠粉盒,五只翡翠鑲以紅寶石的細頭小瓶,晶瑩燦麗的光華便閃炫成那等瑰異的芒彩,反映得人的眸瞳都是這般繽紛明亮了。 望著查既白,卓文山的面孔上是一種既得意,又期待的神色,查既白沒有令他失望,立刻雙目閃亮,贊不絕口: “好,好極了!東西的款式好,質料地道,鑲工亦佳,的是上品,更難得的是只在這短短一日的工夫,便搭配得如此齊全,好,卓大掌櫃,真是辛苦你了!” 卓文山那股子舒但受用,直使他全身的筋骨鬆軟,毛孔張放,像一下子輕快了好幾斤,他笑得見牙不見眼,呵呵的大開著嘴巴: “過譽了!白爺你太也過譽了 其他東西,白爺已經過目,想亦差堪滿意?” 查既白頷首道: “都不錯。我一概收下。” 卓文山直搓著兩手笑: “那麼,白爺,就算成交?” 不待查既白回話,一側的霍芹生忽然插口道: “且慢!” 查既白淡淡的道: “二少東尚有什麼高見?” 霍芹生一曬道: “這些物品,白爺認為都還不差吧?” 查既白道: “當然不差。” 霍芹生慢條斯理的道: “這些物品不錯,還差強人意,但我卻有另一樣東西,比白爺你眼前所見,不知高明實用上若干,我敢說白爺看了一定喜歡,這樣東西,正如白爺所言,乃是此地一向罕見的珍異玩意,就算南邊產地也少之又少,遇上白爺這等慷慨豪邁又識貨的主顧,我才願意忍痛割愛,換了別人,哪怕出再高的代價,我還不一定捨得哩……” 查既白瞇起雙眼道: “哦!倒不知是什等樣的稀罕玩意?尚請少東明示……” 於是,霍芹生向卓文山點了點頭,後者從懷中小心翼翼的取出一只匣子來,水晶的匣子,玲攏剔透,瑩潔明淨,自匣子外就能看見內只鋪墊著一層厚厚的藍絨,絨面上是一朵花,一朵五瓣金黃、蕊若蓬珠聚般的奇花,而花梗卻如一柄小巧透明的如意 瓣頁閃泛著栩栩的金黃,珠蕊宛似亮爍流燦,連帶那如意狀的花柄仿佛也在微微跳動,這朵形色詭異的花,幾乎就像是活的。 查既白雙目凝注,半晌,才喃喃的道: “‘如意本草’……天地靈秀,居然果真孕有如此奇卉……” 霍芹生贊許的道: “好眼力,好見識,的是行家!” 取過水晶匣子仔細檢視,查既白頷首道: “不錯,的確是‘如意本草’,傳聞中,此物對於止血療傷,續氣固無具有奇效,只要人的心跳不停,幾乎皆可藉而保命,設若果真效驗如此,則不啻人間至寶,回生仙丹,二少東竟然捨得出讓,亦稱豁達透解了。” 霍芹生微笑道: “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若是壽限真個到了,這勺日意本草,是否確能延命回生,誰也不敢斷言,再說我們生意人講究的是將本求利,白放著這麼一味奇藥,還不如以之換筆現錢的好,白爺你是做藥材生意的,正是內行,取來給白爺你過目,算是找對主兒啦……” 查既白道: “二少東要賣個什麼價錢?” 伸出左手,五指叉開,霍芹生道: “這個數。” 查既白緩緩的道: “想不會是五千兩?” 霍芹生道: “當然,五萬兩,其餘貨品,我們就便宜賣給白爺,只收你七千兩銀子,一共是五萬七千兩,莊票亦可十足抵付。” 查既白踱了兩步,順手將門掩緊,他轉回身來,味啼一笑: “我都要了。” 一翹大拇指,霍芹生道: “卓掌櫃說白爺你談生意乾脆利落,一點不拖泥帶水,眼下見了,果然不差。像白爺你這樣的好主顧,如今挑著燈籠都難找!” 卓文山也陪笑奉承: “二少爺,我可沒有看錯人吧?白爺那等氣勢風範,要裝也裝不來,只一打眼,我就知道是貴客上門,要做一筆大買賣啦!……” 這時,查既白已挽起桌上包袱,手握斑竹棍,寬闊的儉龐紅光隱泛一一是一種人們在大有斬獲後的好氣色,他精神十分愉快的道: “行了,二少東,我們走吧!” 霍芹生迷惑的道: “白爺,你不是在此處付錢麼?” 搖搖頭,查既白道: “不是在此處付錢,事實上,我根本不打算付錢。” 退後一步,霍芹生又驚又怒的道: “這是開什麼玩笑?” 查既白笑容可掬的道: “沒有人和你開玩笑,我想我已經說得夠明白了 東西我全收下,但我絕對不會付錢,非僅東西要免費攜走,二少東你的尊體還得借用幾天……” 霍芹生做夢也想不到事情會有這等出乎意料的轉變,一時之間,他竟氣急得愣在當場! 亦已臉色大變的卓文山哆嚏的指著查既白,舌頭不聽指揮的卷繞著: “你……你是想打劫?你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這爿店又是誰開的?只要你敢打半點歪主意,就別想活著離開!” 查既白笑吟吟的道: “此地是‘同濟鎮’,鎮後那座延綿的山叫做‘未乾山’,山頂上有個‘天心潭’,潭邊住著‘血鶴八翼’,貴寶號就是,血鶴八翼,的生意,而這位二少東,就正是八翼之首霍達的二公子 另外,我還知道霍達的大少爺霍艾生在一年之前因為犯了姦殺案被‘安義府’審判正法,怎麼樣?卓大掌櫃,我可是打聽得一清二楚吧?” 霍芹生面頰透青,唇角在不住的抽搐,他沙著嗓門道: “你是誰?你到底想做什麼?你與我們霍家又有什麼過節?” 查既白安閒的道: “很快你就會知道我是誰了,二少東,我們恐怕還有一陣子的辰光盤桓,你想知道的事,我將十分詳盡的向你娓娓道來 ” 斑竹棍閃動如一抹赤練蛇的影子,只那麼使燈光微晃,正悄然溜到門邊的卓文山已猛一個旋轉跌倒於地,嘴巴還大張著,叫喊聲卻透不過喉管了。 連瞄也不瞄一眼,查既白若無其事的道: “讓卓大掌櫃暫時休息一下,二少東,我們先走吧。” “喀嚓”咬牙,霍芹生飛起一腳踢向查既白下陰,同時舉起桌上罩燈,兜頭砸落! 斑竹棍搶在腳與燈的來勢之前,倏然挺撐,霍芹生驟覺全身癱軟,一屁股坐下 手上的罩燈便恁般順當的被查既白輕輕接過。 置燈於桌,查既白嘆息著道: “‘血鶴八翼’具有一身了得的功夫,看情形你這孩子卻一點未獲真傳,這樣也好,省去我不少麻煩……” 霍芹生已被方才一棍點中了啞穴及軟麻穴,他倚坐在地,既不能發聲,又無法出力,從瞪突著一對眼珠,臉色更是青裡透紫! 把房裡的東西一一整理妥當,查既白尤其十分珍惜的將那只放有“如意本草”的水晶匣子塞入懷中,他搓著手環顧四周,自覺滿意的自語著: “玩意可真是不少,好在我早雇妥了車子,要不然,光是搬運也得耗費上大把力氣,這年頭,幹哪一行都不簡單……” 來到霍芹生身前,查既白笑道: “咱們得上道啦!我說二少東,路上或許不太舒服,但你好歹得忍著,不需多久就到地頭。你呢,少替我捅漏子,我包管也不會給你生活吃,否則,恐怕我們彼此便都快樂不起來啦……” 不待霍芹生有什麼暗示,查既自己將他橫肩摃起 就如同另一肩上摃著的天包錦緞,那等靈巧的越窗而出。 ----------------- |
第03章 交易
在抵達這幢紅磚小樓之前,霍芹生一路上表現得非常固執,他拒絕飲食,也不開口說話,因此,這兩日一夜的行程,已把他折磨得十分委頓惟淬。 小樓建築在一座木橋的旁邊,離著橋那頭的村子至少也有半裡路,小樓的外觀已顯得陳;日而古老,但看上去仍還相當堅牢,這裡似乎極少有人居住,樓房四周荒草蔓延,雜樹叢生,襯著小樓那種殘褪的暗紅,便透出幾分淒涼的味道了。 當查既白把霍芹生帶進門內的時候,霍芹生才發覺小樓裡外的景象乃是大不相同的,屋裡竟收拾得異常乾淨整潔,窗明幾亮,夠得上是纖塵不染,陳設雖然簡單,卻搭配對稱,令人有一一種頗為安適舒暢的感覺,要不是現下他的境況困窘,只怕就會出口讚美幾聲了。 先將霍芹生安置坐下,查既白又自屋角那具精巧的竹櫃之內取出茶壺茶杯及兩條手中,分別在杯中斟滿了茶,再用手中拭抹頭面。 茶還是熱的,冒著輕氫,手中卻是冰涼的,仿佛剛用冷冽的井水浸鎮過! 一屁股坐進那只碩大的圈椅中,查既白滿足的呼了口氣: “總算到達地頭了。這雖不是我的家,卻多少有幾分家的氣氛,感覺還過得去吧?” 霍芹生僵著一張瘦臉沒有吭聲,這一路顛簸,使他遭受了不少活罪,模樣兒就益發枯槁憔悴,形銷骨立的不中瞧了。 端起茶杯來,查既白用右手拇指與食指輕拈杯蓋,撥去浮在茶面上的幾絲梗葉,又喉唇細吹,這才嚼下一口熱茶,他眯著眼連連點頭: “不錯,那小子這次沒給我亂出點子,還是泡的‘紅袍鐵觀音’……” 瞅著對方一笑,他又道: “我說二少東,這一路上來你也憋得差不多了吧?你怎麼這樣想不開?如此糟蹋自己,對我固無損失,對你老爹只怕卻不甚合宜,他可僅有你這麼一個寶貝兒子啦……” 霍芹生唇角抽動了幾次,終於聲調暗啞的開了口: “你到底是誰?你果真姓白?” 查既白放下茶杯,和顏悅色的道: “很好,你已經願意說話了,希望你一直能保持這種妥協的態度,我敢保證彼此之間一定相處融洽,合作愉快……” 哼了哼,霍芹生冷冷的道: “你倒是一廂情願,我憑什麼與你合作?” 查既白笑道: “老實說,只要你吃飽睡足,乖乖窩在此地別出岔錯就算是合作了。其他的事不需你費神。我和你的令尊自有安排。” 身子震了一下,霍芹生大聲道: “你想做什麼?你待對我爹怎樣?我告訴你,我們霍家可不是好吃的,你這眼瞎心迷的潑皮強盜!你現在已經難以脫身自救,居然還想得寸進尺?真個不知死活,自不量力!” 查既白和氣的道: “稍安毋躁,二少東,稍安毋躁。沒有三分三,還敢上梁山?所謂善者不來,來者便不善。二少東,我若是自忖抗不過‘天心潭’你們那一夥熊人,我豈會找這樁麻煩? 當然我是有幾成勝算的把握,才敢虎口抨須,二少東,你就平心靜氣,等著我和你老爹辦完這場交涉吧。” 咬咬牙,霍芹生憤怒的道: “他們不會放過你的,決不會!” 查既白頷首道: “這一點我完全同意。他們要是放得過我,那才是怪事哩。” 瞪著查既白好一陣,霍芹生似乎開始沮喪,他和誰賭氣般端起茶杯,猛力吸飲,又重重把茶杯擱回桌上。 查既白恍同未見,態度安詳的說: “二少東,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誰麼?現在我可以告訴你,我姓查,調查、探查的查,叫查既白,也就是說,天下諸事,我一查就明白,一明白之後就少不得我的一份,不過算起來我還是很清白,因為我本來就一清二白……” 霍芹生呼吸突然急促,他的聲音從齒縫中迸出: “查既白……吃盡十方的瘟神!” 查既白道: “傳言虛妄,未可盡信,我還沒有那樣惡劣。” 霍芹生氣喘吁吁的問: “你為什麼擄我來此?我家與你又有何恨何仇?” 查既白道: “和我?我與你們無怨無仇,只是你令尊做了一樁驢事,大大的牽扯上我,這樣一來,我就不能不略加冒犯,稍微開罪了。” 霍芹生怒道: “你說!” 又吸了口茶,查既白不急不緩的道: “半個多月前,你爹唆使一個妙手神偷,把‘安義府’的大印盜走了,這件事,想你不會不知道吧?” 沉默片刻,霍芹生才生硬的道: “此事與你又有何干?” 嘆了口氣,查既白道: “關係可大了!那‘安義府’馮子安馮大人,和我私誼甚篤,這猶不說,他還救過我這條老命,你們如此整他,等於是毀他前程,砸他飯碗,更有將其入罪的可能,他托我為他設法,二少東,你說我能推委麼?” 霍芹生雙目赤紅如火,咬牙切齒: “那個**!他在一年之前妄用權勢,冤殺了我的兄長,這是血海深仇,我霍家豈能就此忍氣吞聲,棄置這等深仇於不顧?毀他前程罷其官職只是第一步,接著便要他身首異處,剜他的心肝五臟來生祭我兄!” 笑了笑,查既白搖頭道: “親情斷喪固屬可悲,卻也不能因此而混淆黑白,抹煞事實公理,二少東,恕我不客氣的說,令兄之死,是罪有應得,這個知府如果換成我做,也一樣無法替令兄開脫!” 霍芹生嘶啞的吼叫: “你們是一丘之貉,狼狽為好,都是殺人兇手!” 查既白平靜的道: “我們不是,二少東,令兄才是殺人兇手,而且,更乃先好後殺!” 霍芹生咆哮道: “那是他們有意誣陷他!完全是欲加之罪!” 查既白道: “事實俱在,鐵案如山,卻由不得你偏袒強辯。再說,馮大人是個公正清廉的好官,他與你家素無怨隙,犯得著來誣陷令兄?” 臉色青紫,脖子上一條大筋也在鼓動,霍芹生激昂的叫道: “我不和你講這些歪理,我們只曉得結果是我哥哥死了,誰害死了他,誰就要承當一切責任,馮子安那贓官定下我哥哥的死罪,他就必須拿命來抵!” 查既白道: “那麼,被你兄長先好而後殺的那個可憐賣花少女,她的命又該如何演算法?” 狂笑如曝,霍芹生口沫四噴: “賣花的少女?一條恁般卑賤的性命即使殞滅,就有如死掉一只狗,一頭豬,對任何人都不會有影響,她豈能與我兄長的生死相提並論?霍艾生是霍家的大少爺,是‘血鶴八翼’的子弟,他的命不知超過那賤女人的命多少價值,尊卑之間如此懸殊,查既白,你說這該如何演算法?” 查既白表情古怪的一笑道: “要不是我現在的修養功夫到了這等火候,就憑你方才的一派胡言,二少東,你的滿嘴尊牙便早飛濺四處了,其實扯這些閒話已毫無意義,因為令兄的尊貴生命是否能與那卑賤的賣花少女相提並論,早就有了答案,答案是那女人死了,令兄的腦袋亦早離了原位,這樣的結果,已足夠平息你我的爭執啦。” 霍芹生深深吸了口氣,他在盡力抑制自己: “不錯,我哥哥死了,但馮子安那**也絕對活不長!” 查既白不覺暗自皺眉,看來情形並不如他原先預料的那麼單純,“血鶴八翼”的目的非只是欲陷迫馮子安丟官而已,他們對馮子安積怨已深,似乎是勢必去之而後快了! 就算把官印奪回去,往後又要怎麼辦呢?“血鶴八翼”本身的威脅固不消說,他們所能運用的力量,拉攏的關係更難估算,以馮子安一個文弱的書生官兒,又如何去加以防範?查既白本人總不能日以繼夜,像魂不離竅一樣的守著他呀! 忽然,霍芹生冷冷笑了: “姓查的,大概你已多少體悟了些什麼,你救不了那**,縱使你能一時一日袒護他,也無法終生不離其左右!” 一揚臉,他又放低了聲音: “要除去那**,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只要他一背身,一轉臉,甚至剛從茅房出來,都可以在瞬間取他性命,而且,看起來一定像是意外,查既白,姓馮的**防不了,同樣你也不勝其防!” 舔舔嘴唇,查既白道: “所以?” 霍芹生道: “所以你現在抽身還來得及!” 查既白忽道: “如果你們一開始就是打算要馮大人的命,為什麼不早殺了他,偏偏耗費如許功夫,繞了這麼大個彎?而到頭來目的還是相同……” 霍芹生面孔上露出一抹陰詭狠毒的笑容 他像是突兀間深沉了不少: “姓查的,我們沒有那麼傻,殺害一個朝廷命官 不論是以哪一種方式行事,其結果都會牽連極廣,造成軒然大波,甚至使我們遭受損失,但如狙擊一個丟失印信,因而獲罪解籍的囚官,情形就會大不一樣,我們要先弄掉他的紗帽,再取他老命!” 查既白道: “設若你們弄不掉他的官位又待如何?” 霍芹生惡狠狠的道: “那我們就只有不顧一切,無論他在位與否,都先下手做掉他!” “哦”了一聲,查既白道: “說來說去,你們已是‘豬八戒吃秤銘,鐵了心’啦。無論在何等情況下,你們都不會放過馮大人一命了?” 霍芹生肯定的道: “這是絕對的。” 查既白微笑道: “好吧,既然如此,我的計劃也只有被迫加以修改了。” 霍芹生疑惑的道: “什麼意思?” 查既白道: “本來,我是打算用你來交換馮大人的官印以及谷瑛的丈夫,但聽你這一說,卻是不大妥當,一朝雙方交割完事,你老爹回頭仍找馮大人下手,甚至現在已遣人前往逞凶,則我空忙一場,不僅沒給馮大人幫上忙,更且提早送了他的終,如此一搞,我姓查的將來還能混麼?所以眼下我原訂的計劃得修改修改。” 霍芹生呆了半晌,才又怒又急的道: “你,你要如何修改?” 查既白神秘的一笑道: “天機不可洩漏,說與你聽了去,萬一傳入你老爹耳中,卻是大大的有礙。” 霍芹生瞪著眼道: “不管你打的什麼鬼主意,你都不可能得逞,沒有人救得了馮子安,姓查的,即使你也一樣!” 查既白道: “不妨試試,二少東,不妨試試。” 霍芹生又緊緊的閉上嘴巴,不再說話,他的眼睛定定的望著面前桌上的茶杯,臉上神色是=片陰沉僵木。 當然,查既白知道這位二少東目前根本不是在看那茶杯,他的腦子裡必然在想著什麼極關重要的事情 比如說,如何逃走,用什麼法子與他父親聯絡等等,而查既白並不擔心,他自己有數,霍芹生不論在盤算哪一樁,只要他不同意,便極少有成功的機會。 紅磚小樓前面,那座木橋上,查既白憑欄俯望著下面的悠悠流水,流水清澄亮麗,正反映著天際的一抹晚霞,金紅色的光波猻郝閃動,便那麼滯灑的東去了。 暮氣浮沉於野郊周遭,已是黃昏。 沒有讓查既白等待很久,他就聽到了一陣急驟的蹄聲遙遙傳來,五匹駿騎揚起漫天的塵頭,迅速往這邊移近,前四匹赤馬上的騎士,在西天殘暉的的浴照下,飛拂著猩紅的披風,飄揚著同色的頭巾,猛然一見,宛如來自夕陽中的赤甲武士,帶著恁般神勇峻厲的意味,以至令後面緊隨著的那乘馬兒,便顯得非常卑弱渺小了。 查既白目迎來騎,心中在想: “血鶴八翼”的聲勢不弱,果然有著一種蘊潛於內部溢於形外的威烈氣概! 不錯,只有真正的武士,真正的殺手,才具有這類尖銳凌猛的形態,往往僅在一個動作,一個表情間,已令人感受到那等懾心奪魄的力量。 來騎近了,奔速放緩,終於在橋頭前慢慢停了下來。 查既白衝著對方一抱拳,笑呵呵的道: “路上辛苦了,各位,我是查既白 ” 那匹為首的赤毛駿馬上,坐著一個虎目獅鼻,黑髯如戟的威武人物,他靜靜的望著查既白,好一陣子,才低沉的出聲: “老查,我們是初次見面,如果你不先做聲明,我幾乎難以相信你就是查既白!” 查既白不解的道: “此話怎說?” 那人淡淡的道: “你根本不像一個江湖上如此赫赫有名的角色,一個車把式或者市井屠夫之流,才更適合於你的貌像!” 查既白打著哈哈道: “慚愧慚愧,父母生我便是這麼一副德性,自己看看也不順眼,無奈的是我卻絲毫做不得主,也改易不得,只有認了,然則我倒不知道幹什麼還需長得像什麼,莫不成老婆偷人養漢的主兒,就定規要生成個王八樣?” 另一乘馬上的紅衫人暮然低叱一聲,清灌的面孔上如罩嚴霜: “查既白,你和我們說話最好檢點些,污言穢語,也不怕辱沒了你自家的身份!” 查既白不溫不火的道: “承蒙高抬,其實我有屁的個身份?每每弄點人家的殘羹剩飯,分些許油水解饞療肌,就和個叫花子差不多遠,若是比得上列位,早也鮮衣怒馬,人五人六的擺弄起來啦!” 面目清灌冷肅的紅衣人聞言之下神色勃變,為首的虯髯人物卻搖了搖頭,目光望向橋那邊的紅磚小樓: “老查,我兒子可是被你擄劫在那棟磚樓中?” 查既白點頭道: “正是那裡,霍達。” 臉上的表情陰沉下來,霍達道: “你要用馮子安的官印來與我們交換?” 查既白道: “不止一方官印,還有‘巧手三娘’谷瑛的老公湯彪 我想我已在派人送給你的信柬上說得非常明白了。” 霍達冷硬的道: “你有沒有傷害我的兒子?” 查既白笑道: “放心,包管二少東毫髮無損,我知道他是你僅存的一個活寶貝,是你霍家傳宗接代的唯一依恃,傷了他,咱們還有交易做麼?” 眼皮急速抖動著,但霍達強行壓制住了衝心的怒氣,他鎮定的道: “不要耍嘴皮子,老查,即使對你,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 現在,你先把我的兒子交出來,如果他確然毫髮無損,我會把馮子安的官印交還給你!” 查既白道: “這樣不妥,你們萬一在見到令少君之後使蠻硬搶,那我不就吃了大虧?” 霍達溫道: “老查,你不相信我們?” 摸著肥厚的下巴,查既白和泰的道: “不是信與不信的問題,而是實際上應有的顧慮,你我處於對立之勢,各索所需之外又不欲對方得其所需,列位人強馬壯,我只得孤家一個,若是列位逞強硬奪,我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豈不明擺明要栽斤鬥?” 面孔清灌的紅衣人冷冷的道: “那麼,你又有什麼高明的法子?” 衝著這位“血鶴八翼”的二爺,查既白笑吟吟的道: “我當然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計較,常不悔,你是八翼中的智囊,該會同意我這絕對公平牢靠的方法。” 常不悔毫無表情的道: “說來聽聽。” 查既白道: “是這樣子,列位先把馮大人的官印與湯彪交出來,然後,在各位監視之下,我再將霍達的二少君隱匿之所相告,你們派人前去找著了他,便打個訊號,我與湯彪接著就上路 ” 霍達搖頭道: “假如你是弄鬼,我們業已把人和印信交出,豈非上了你的大當!” 查既白道: “霍達,你也未免大小看自己,我眼下只有獨自一人,列位卻是五個,在你們恁多人手圍持之中,還怕我飛上天去?難道說,名滿武林的‘血鶴八翼’竟連對付一個老查的信心都沒有?” 那顴渭,高聳尖鼻薄唇的紅衣人搭上腔道: “姓查的,漫說‘血鶴八翼’兄弟四人,只我陶釬一個,你就未必能討了好去!” 哈哈大笑,查既白道: “這不結了、你們既明白我不敢搞花樣,又有什麼好含糊的?” 霍達轉首望他的麼弟 那當初前往誘迫谷瑛,被谷瑛形容為一朵血雲、一團血霧,雙目炯利如鷹的人物,這時,如鷹的雙目深深盯注著查既白,查既白也滿面堆笑的向他點了點頭到:意。 好一陣子,這位八翼中的老么才陰沉的道: “我看不出姓查的能夠施展什麼詭計,但是,我卻覺得不太妥當,大哥,似乎哪裡不大對勁。” 查既白嘆了口氣,道: “英武睿智如南去風者,居然也講出這種空洞可笑的話來、實在令人不敢恭維,各位都明白目前的力量我不堪與鬥,又知道我處此劣勢,無可施展其他伎倆,卻仍這般遲疑顧忌,‘血鶴八翼’什麼時候變得如此畏首畏尾,優柔寡斷起來?” 南去風生冷的道: “少來這套激將法,姓查的。” 查既白面對霍達: “我說霍老大,我們既要打這個交道,就不必再磨蹭了。你要明白,兒子可是你的,萬一事情談不攏,我個人拼死拼活是一回事,你又找哪個孝子賢孫去替霍家傳宗接代?” 霍達怒道: “姓查的,我兒子若稍有差池,你這條命也絕對活不長,不但你,谷瑛、湯彪兩個人一樣都得為我兒子墊底!” 查既白道: “我們可以不把情勢弄成那麼糟,對不?” 忽然,八翼中的老二常不悔將視線從紅磚小樓那邊收回,語聲有些晦澀的道: “沒找著,大哥。” 面孔扭曲了一下,霍達有些控制不住的咆哮起來: “查既白,你這個又好又滑的者刁狡,老狐狸,我兒子不在那幢破樓裡,你到底把他藏在什麼地方?” 查既白回頭望向紅磚小樓,正好來得及看到有幾條人影匆匆隱沒在雜草深處,他不禁嘿嘿笑了: “霍達,這種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把戲,也算是做交易,開談判?你居然還有臉罵我老刁狡,老狐狸!娘的個皮,你們才是又好又滑,黑心黑肝、妄想大小通吃,裡外全抓,你們當我姓查的是哪一等貨色?就這麼容易上當入毅?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古人說的話半點不錯,幸而我查某預先留了一手,否則,這陣子怕不叫你們生吹活吞個舅子啦?” 霍達的臉上是一陣青,一陣白,又氣又窘,弄得老半天答不上話來,常不悔輕咳一聲,卻像若無其事: “看樣子,我們是低估你了,老查。” 查既白重重的道: “和列位談這種買賣,我算是他娘的寒了心,就此拉倒,姓霍的兒子也不用要了,我老查便在此地與你們決一生死,是好是歹,大夥全下水!” 霍達大叫: “且慢!” 查既白端起架勢,頗為不炔的道: “事情業已到了這步田地,還有什麼好說的?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再要和你們粘纏下去,我老查只怕叫你們坑死了尚不知道是怎麼死的,這等傻瓜,姓查的不幹!” 一咬牙,霍達道: “也罷,便依你所言!” 哼了哼,查既白半點不起勁的道: “別又出歪點子!” 南去風緩緩下馬,走前幾步,陰著一張臉道: “這句話,原該我們向你說,姓查的,如果我們照你的意思做了,你稍有絲毫詛訛之處,我可以保證你將會死得非常痛苦,我們要一片一片的削你,一絲一絲的剝你。” 查既白翻動著眼珠子道: “我不受恫嚇,只要你們守信,我就一定守信!” 南去風向他大哥道: “現在別無良策,也只有照他所說的做了。” 霍達轉頭招呼: “英廣才,叫他們把東西和人都解上來!” 第五匹黑馬上,叫英廣才的彪形大漢宏暗一聲,拋鐐落地,用雙手合攏在嘴前,對著數百步外的那片榆樹林子,連續發出長串的“幄”“幄”怪聲來…… ----------------- |
第04章 水遁
當那種怪異的聲音甫在空氣中激盪傳揚,林子里已出現了四條大漢,他們還簇擁著另一個瘦小的身影,幾乎是連推帶拉的將那位仁兄帶到了跟前。 查既白也不由不佩服“血鶴八翼”的辦事經驗夠得上老到狠辣,進退有據,顯然他們是分做好幾撥人手掩過來的,正面由八翼為主,騎著高頭大馬堂而皇之的前來談判,其他的人則徒步疾走,悄無聲息的分抄紅磚小樓及掩隱入林,或可先下手攫奪霍芹生回去,或可保住此遭交易的本鋇 官印與湯彪,從哪一方面說,都算顧慮周全了,敲得響就大大佔了便宜,敲不響,至少還立於不敗之地,八翼手段,果然不差。 然而,查既白的手段是否就會遜上一籌呢, 那位瘦小的仁兄可真是又幹又瘦,個頭大概至多三尺掛零,細胳膊細腿,一張面孔黑扁扁的,卻叢生著雜亂的絡腮鬍子,如此一來,臉孔的面積就越發小了,看上去猶帶著幾分髒兮兮的味道,令人不甚容易興起好感。 霍達正眼也不看這人,泛著那等厭惡的表情道: “這就是你要的人,老查。” 端詳著對方,查既白道: “嘔,你是湯彪?” 鬍子繞雜的面孔上充滿了惶驚迷惑的神態,那人畏縮的道: “是……我是湯彪……” 腦海裡浮現出谷瑛的模樣形韻來,查既白暗暗嘆了口氣,這不是正好合那一比麼,鮮花插在牛糞上!谷瑛雖說算不上一朵什麼樣嬌豔的花兒,湯彪卻直如一堆如假包換的牛糞。紅線牽人豈是這麼個牽法的!那月老的玩笑也未免開得有點離譜啦! 搖搖頭,他接著道: “谷瑛可是你的老婆?” 呆了一呆,湯彪才恍悟了什麼似的連連點頭: “是,她是我的老婆……” 查既白淡淡的道: “谷瑛要我問你,她肚臍眼邊那塊疤是怎麼留下的?” 湯彪瞪直了眼,好半天才期期艾艾的道: “肚臍邊上的一塊疤?我……我怎麼不知道她的肚臍眼旁邊還有塊疤?我只記得那婆娘的肚臍眼邊有顆小指頭大的紅痞……” “嗯”了一聲,查既白又道: “你婆娘每天早晨起來梳洗之後,第一樁事是做什麼?” 湯彪居然咧嘴笑了,相當高興的道: “先向祖師爺的神位上香,一祝夫妻長久,二祈身體健朗,三禱財源茂盛如河江……” 查既白滿意的道: “不錯,你是湯彪,谷瑛的老公。” 一側,常不悔冷冷的道: “姓查的,你犯不著敲這套‘過門’,我就不信谷玻在你來之前,未曾將她老公湯彪的模樣向你敘說清楚!” 查既白感餵的道: “說是說得夠清楚了,只是我一見這位湯仁兄,他那尊容之不堪領教,使我頗生疑竇,認為有重新查證之必要。另外列位的手法詭異,變化多端,我也不得不再加小心,謹慎點總錯不了,這人世間上,有些事情連一漏子也出不得的……” 這時,湯彪躡懦著開口問: “老兄你……你可是來接我回家團聚的?” 查既白呵呵一笑: “正是,我正是來接你回家團聚的!” 八翼的老么南去風突道: “湯彪,如果我是你,我今後就會找個隱密所在好生躲藏起來,永不再出頭露面。” 常不悔跟著道: “因為你夫妻只要在江湖上一露面,我們就會得到消息,那時,你夫妻便僅有一個選擇 挑揀何種方式死亡!” 全身哆嚏了一下,湯彪恐懼的道: “二位爺放心,我與我那婆娘一定會尋個荒僻地方隱姓埋名,決不再討一口江湖飯吃……” 查既白在旁皺著眉道: “八翼的哥們能唬,你姓湯的也受唬,不過我聽在耳中卻不大順暢,我說姓湯的,你他娘怎麼叫‘湯彪’?該喚做‘湯包’才對,這等好吃哪!” 霍達猛的瞑目吼道: “老查,人交給你了,我的兒子何在?” 查既白伸出手來: “馮大人的官印呢?” 額頭上鼓起青筋,霍達怒叫: “把那方破印給他!” 一名青衣大漢快步走上,雙手高捧著一個四四方方,外裹玄綢的盒子,查既白接過盒子,解綢掀蓋,仔細檢查,然後,他滿意的把盒了夾於腋下。 霍達此際已站在橋頭,常不悔、陶任、南去風也各據左右,英廣才及其他四名大漢,有的伸手於懷,有的手觸刀柄,全都是一副殺氣騰騰,立可發難的架勢。 不但如此,木橋的那一端,就在雜草樹叢內,也可隱約察覺偶起的顫動與寒光的映閃。 “血鶴八翼”及他們的手下,已經包圍了橋上的查既白和湯彪,而且,他們亦並不掩飾他們的行動,這其間意味著一樁事實 如果查既白再不交出霍芹生,則跟著來的就必是一場流血奪命的死鬥! 盯著查既白,霍達厲聲道: “人和印都交給你了,老查,你還不履行諾言?” 查既白輕鬆愉快的道: “當然履行。但是,尚有一件小事相求 ” 霍達猛然上前一步,雙目如火: “不要玩花樣,查既白,我們已做到了你所要求的,現在該輪到你實踐承諾了!” 查既白安閒的道: “別急,我人在這裡,在你們布下的刀箭網中,插翅也飛不出去,你還怕我溜脫不成?我說霍老大,這件小事,你一定得成全我……” 雙手微提至腰的常不悔,緩緩接口道: “你提的條件我們都依從了,查既白,沒有任何事情可再做為你的藉口,把芹生交出來,大家落個好見好散,否則,就是你逼迫我們動粗了。” 查既白不快的道: “我還沒有說出是件什麼事,列位便出言恫嚇,橫加威脅,莫非也把我查某人當做‘湯包’吃定了?” 深深吸了口氣,霍達自齒縫中迸出兩個字: “你說!” 舔了舔嘴唇,查既白道: “還請霍老大手下留情,趕緊派人去把那欲待刺殺馮大人的兇手追回來,如此,各位可省卻無窮煩惱,我也落個心安 ” 霍達先是大大一怔,隨即咆哮起來: “一派胡言,滿嘴放屁,我什麼時候派人去刺那馮子安了?查既白,你但憑臆測,便據而定論,休說荒謬可笑,我‘血鶴八翼’豈容你任意誣陷!” 查既白笑瞇瞇的道: “沒有這事最好,但我卻大不放心,怕你一朝失去可以轄製馮大人的條件,便橫下心來加害於他 霍達,你幾乎曾告訴我,你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放過馮大人的!” 頰肉禁不住抽搐起來,霍達拼命按捺著自己: “那畜牲和你一樣是胡說!” 沉吟了片刻,查既白道: “這樣吧,我馬上趕回‘安義府’,假若馮大人安然無恙,你那少君便會活蹦亂跳的轉返家門,要是不然,霍二少東就得替馮大人陪葬了!” “喀嚓”錯牙,霍達兩眼充血,虯髯蓬張: “查既白,你這個耍刁使賴的無恥潑皮,食言而肥的豬羅,你竟敢戲弄於我?你以為已經篤定佔了上風?我告訴你,在我兒子安全出現之前,我們不會饒你脫出視線半步,你想就此遁逃,夢也休夢!” 查既白哈哈笑道: “只怕你兒子交回了給你,列位也不見得肯放我老查生去吧?” 常不悔怒叱: “姓查的要弄鬼!” 人在木橋上,查既白一手拉緊早就毅棘不已的湯彪,邊沉聲道: “只要馮大人平安,霍芹生便無事,否則,你們就等著替他收屍 保證還是一具無頭之屍!” 紅衣映著夕陽最後的一抹餘暉飛掠,宛同灑起漫空的赤血,常不悔與陶任的動作如電,凌空暴撲而下! 幾乎與他們的行動不分先後,一蓬金芒璀璨的金錢縹,六只龍舌梭,也疾速無匹的罩射穿飛至前。 查既白的反應卻是大大出入意料之外 他不往前衝,不朝後退,更不向空中拔升,胖大的身軀緊連著湯彪,居然一個猛子扎到橋下,水花四濺中,兩人竟在剎那間失去了蹤影! 於是,各式各形的暗器,立時凌厲又強勁的紛射水面,閃光的冷芒流燦生輝,在那一大圈尚未平復的波腑間激起一條條的水柱,擊打得濤揚浪翻。噗噗有聲! 霍達呆立橋頭,臉色灰黯一他失神的凝神河面,卻在目力所及的上下遊處,再也不曾發現那一胖一瘦的兩條身影 仿佛他們就此永沉水底,或者,順著水流出海見龍王去了…… 這條河只是條小河,水也並不很深,約莫有兩個成人高下的深淺,河底下,就靠著木橋右邊的第一根橋樁旁,便早因流水的終年衝激衝出一個凹洞來,這個凹洞沿著河床朝裡上升,人若鑽進裡面,閉一口氣潛過水漫齊頂的前段甬道,再穿出水面的時候,就到了凹洞的內部,也就是較為高亢的一段,在這裡,水的深度便僅達人的胸脯了。 河底下的凹洞,不是查既白發現的,是另一個人 “影子”。 “影子”當然不是這個人的本名,他的本名叫白雲樓,和另一個稱為“腿子”的譚小元,都是查既白的好幫手,也是查既白的左右臂,他們之間情感親密,誼屬生死,像父子、像兄弟,三個人是一條心,最重要的,白雲樓和譚小元肯為查既白做任何事,就像查既白也同樣的愛護他們兩人一般。 “影子”只有在查既白需要他出現的時候才會出現,但是他卻永遠像查既白的影子一樣跟隨著查既白 以一種別人非常不易發黨的方式不離左右,所以他才叫“影子” 查既白的影子。 “腿子”譚小元專門為查既白分身辦事,勤快利落,反應機靈,一點不錯,是條好腿子,但卻也只是查既白的腿子。 他們兩人都有一項特長 極高的輕身功夫,他們的提縱之術,甚至不比查既白稍遜。 這個幽暗隱密的水洞,是“影子”白雲樓有天下河捉條大魚的時候偶爾發現的。魚鑽進洞裡,他也鑽進洞裡,他捉到了那條八斤多重的魚,亦意外的發現這個奇異的處所。 當然,初時查既白並沒有想到如何利用這個水下的洞穴,直到他打算和“血鶴八翼” 辦交涉的辰光,才考慮到以這水洞做“水遁”的一招。 不消說,這一招十分有效,在重圍之下他非但全身而退,更帶走了一個活寶湯彪。 湯彪的水性不很好,只一個猛子加上閉一口氣的功夫,他業已喝下不少河水在肚裡,河水清冽是不錯,卻不宜這等喝法,待露出水面的一剎那,他早就喝得涕泅橫流了。 洞中陰暗冰涼,河水輕拍著胸前,查既白長長吸了口氣,放心的看著湯彪在嗆咳喘息,他知道洞裡的聲音有水阻隔著傳不出去,同樣的,外面的音響也透不進來。 半晌。 湯彪舉起手來拭擦臉上的涕淚,卻“嘩啦啦”的揚了一頭面的水,他用力搖搖腦袋,目光迷侗的四轉: “老兄……嘔,我們這是到了哪一處啦?” 查既白淡淡一笑: “一個洞裡,一個前段在水底,後段在水面之上的洞裡。” 覺得有點玄異,湯彪愣呵呵的道: “竟有這等所在?” 查既白道: “世界之大,無奇不有。” 湯彪勉強笑了笑,道: “我們……我們要在這裡待多久?” 查既白道: “等他們離開之後,我們就出去。” 湯彪顯得有些不安的問: “老兄,你想他們還有多久才會離開?” 查既白閒閒的道: “不會大久,他們難以料到我們是用這個法子潛伏於此。他們一定以為我們隱于水下,順著河流逃之夭夭了。” 湯彪咧了咧嘴,忽道: “我那婆娘好吧?老兄……” 點點頭,查既白道: “還不錯,就是替你擔心。” 嘆了口氣,湯彪道: “我婆娘是個好人,心地善良,雖說平日對我兇了點,扔是顧著我,這次吃那干人把我擄了來做人質,我就知道她牽腸掛肚,比我還要苦上十分……” 查既白哼了一聲: “谷瑛這趟下手的買賣,不獨害了你,也坑得我不輕,什麼東西不好去偷,偏偏腦筋動到‘安義府’的大印上,她只要稍有點見識,就該知道其中必有蹊蹺……” 湯彪傷感的道: “他們許下厚酬……再說,我夫妻也開罪不起這些人……” 查既白沒有說話,肥大的手掌輕撥著水面,發出細碎的聲音來。 湯彪又吶吶的問: “老兄,我,我婆娘還住在原來的地方吧?” 查既白靜靜的道: “只有白痴才會仍住在原來的地方,‘血鶴八翼’固然恨透了我,同樣的,他們也痛恨你老婆,他們知道是你老婆透露了盜印的秘密給我。” 怔了一會,湯彪憂鬱的道: “往後,只怕沒有安寧日子過了……” 查既白道: “不見得。” 湯彪幽幽的道: “你不明白,老兄,和‘血鶴八翼’結下梁子,就等於一腳跨過陰陽界啦……” 查既白道: “那只是你的想法,‘血鶴八翼’並沒有這樣可怕。” 湯彪苦澀的道: “老兄,對你而言,可能不覺得他們有什麼可怕,但在我夫妻二人來說,他們就和厲鬼妖魔差不多了,只要他們中間的一個伸伸小指頭,我夫妻都承擔不起啊……” 查既白安詳的道: “所以,你夫婦兩個便先躲藏起來,由我正面對付他們,待到糾纏完了,你們再露臉伸頭不遲,事情只要解決,一旦雨過天晴,好日子不就又來到啦?” 咽了口唾沫,湯彪忐忑的道: “只不過……老兄,萬一你敗了呢?” 查既白喝了一聲,道: “我若敗了,賢伉儷便要打算如何隱避保命吧!到了那步田地,至少你們還能活著,我這把老骨頭可早就墊上嘍。” 打了個寒嘩,湯彪怔忡的道: “你千萬別栽跟頭才好。老兄,我夫妻往後的辰光,全依靠你了……” 查既白心想 漫說你夫妻往後的辰光了,就算“安義府”的馮子安,他那前程性命也還擔在我肩上啊…… 洞裡有點冷,光線也更暗了。 湯彪沙沙的道: “看情形,那干人該已走了。” 查既白沒有做聲,他知道什麼時候才可以出去。 黑暗中的時間,好像特別漫長,尤其是又冷又濕的黑更令人覺得難以消受,水流的聲音單調,而似永不歇止的持續著,益發增力那那種不耐的窘迫感覺。 忽然,烏黝黝的水洞中猛的翻起一片浪花,一條漆黑的影子突兀冒出 當還沒有被確定那是某一類物體的形狀前;又淬而潛入水中不見。 湯彪駭得驚呼出聲,卻一下子灌進滿嘴滿喉的水 查既白業已緊抓著他,一頭朝水洞外鑽出。 查既白早就知道什麼時候可以離開這裡,就是現在了。 竹樓瓦頂的一家小酒樓,便坐落在驛道的路邊,飄垂的雄篩在大老遠就能看見,日頭當午,過往的行旅,就兔不了要在這裡歇足打尖,喝上兩杯解渴了。 樓下靠窗的座頭上,查既白剛好喝下第三杯花彫。 湯彪那一張扁臉也泛了儲赤,就像吊著的一副豬肝,他的酒癮不小,這陣子,四兩一壺的“二鍋頭”,業已下肚兩壺啦。 夾了一塊滷牛肉塞進嘴裡,查既白一邊使力咀嚼,一邊道: “我說湯彪,你少喝點,這一路上我們還得加幾分小心,你別以為越往前走越會太平……” 打了個酒嗝,湯彪用衣袖抹了把嘴,笑道: “這一路來,可連個風吹草動也不見,許是那路子人熊堵錯了方向,或者是他們真個含糊你了……” 咽下牛肉,查既白道: “天下事如果全似你想的這麼單純,這天下也早就一片和樂,人們亦犯不著時時鉤心鬥角,處處鑽營奔走了,湯彪,你這腦袋瓜子的思路實在不夠!” 又喝下半杯酒,湯彪籲著氣道: “人嘛,笨一點也好,少去想,少傷腦筋,要不然,成天到晚哪樁事不煩人?連吃喝拉睡都得耗功夫哩,湊合著消磨日子就結啦!” 查既白正想說什麼,忽然他發覺對坐的湯彪一顆腦袋打起晃來,一雙眼珠子不停的往上翻滾,嘴裡還在咕吹著,卻含含混混的不清楚,宛似舌頭髮了脹。 這很像是喝醉了酒,但查既白立刻有了警惕,喝酒的人大多是慢慢醉,說醉就一下子醉倒的卻還少見。 湯彪顫巍巍的伸手要去拿酒壺,上身前傾,卻碰翻了杯子,他喉頭咐晤了幾聲,居然順勢就伏在酒汁淋漓的桌上了。 查既白沒有任何動作,他靜靜的看著伏在桌上的湯彪,又靜靜的環顧周遭 樓下十幾副坐頭寬敞的錯置著,除了他們這一桌,只有另外兩張桌子上有人,其中一桌坐了廣對中年男女,模樣像是夫妻,還帶著個十來歲左右的小子,另一桌,是個禿頭白髯的老者與一個袒胸露肚的粗漢,他們的形態全沒有什麼不妥,湯彪的失常,甚至未引起這些食客多看一眼。 湯彪這時打起鼾來,呼嚕呼嚕的聲音不小。 櫃檯後那掌櫃的胖子,也只是投來淡淡的一瞥一客人喝醉了酒的場面,他似乎已經看得大多,多到毫不能產生反應了。 於是,查既白探手人腰板帶中,取出一塊瑩白泛著半透明光澤的角質狀物件來,他先把這東西浸入湯彪面前的殘酒裡,然後對著光亮處查看,那半透明的瑩白依舊不變,他又將這物件浸進自己的酒杯中。 輕輕在杯裡攪動了一會:查既白仍把那方瑩白的角塊朝向光亮,而半透明的物件晶麗湛然澄澈,還是沒有任何變化。 不由得皺起眉來,查既白付度著,灑裡並無毒性,莫非這湯彪真個是醉倒了? 一種非常溫柔而平靜的語聲,就在此時從背後傳來: “酒是純酒,酒裡沒有毒,老查,有毒的東西不在酒裡。” 查既白坐在椅子上紋絲不動,好一陣子,他才慢慢轉回頭來。 是那個中年婦女,那個穿著極其平常,長像也極其平常的中年婦女,如果她走在街上與你擦身而過,也不會引起你絲毫注意的。 但是,她現在的言談動作,卻不是一個平常女人所能做出來的。 查既白笑了笑,道: “如此說來,我這夥伴果然不是酒醉,而是在別的什麼物事上中毒了?” 中年婦女點點頭,站起身來: “這是一種無色無味的蒙汗藥,只會令人昏迷,要不了命,藥是塗在你們使用的筷子上,一旦沾脣入舌,藥力就會很炔滲人身體,發生作用。” 目光掃過自己面前這雙使用過的烏漆木筷,查既白緩緩的道: “我們到達的時候,你們已經先在這裡了,你又如何知道我和我的夥伴會坐在哪一桌!” 中年婦女安詳的一笑,道: “你不相信我們下了毒?其實這很簡單,除了已經有人的坐位之外,每張桌子上筷筒中的筷子,我們都已塗上迷藥,也就是說,隨便你坐哪一桌,全逃不出我們的算計!” 查既白鎮靜的道: “那麼,我為什麼還不暈倒?” 中年婦人毫不訝異的道: “你的酒喝得少,內家根底亦較厚實,所以發作的時間會稍慢,但也慢不到哪裡去,至多再拖上半盞茶的辰光而已。” 查既白道: “我到目前為止,毫無不適的感覺……” 眼神是柔和又清亮的,中年婦人的語氣就像在對一個孩子解釋某樁他不能明白的事,很溫婉,很有耐性: “這種迷藥的名字叫做‘周公水’,無色無味,看起來清談,實際上藥力卻很勁,而且是一種屬於瞬發性的迷藥,它在發作之前不會予人任何曾兆,突然間就可以令人暈倒,老查,所以你到現在還沒有任何異樣的反應,在你覺得不對的時候,已經什麼都遲了。” 查既白吸了口氣,道: “你不怕我在未暈倒之前先收拾你?” 中年婦人微笑道: “如果你以為我沒有考慮到這一層,那就是你的愚昧了,老查,你塊頭雖大,動作卻非常快速,你身上看似臃腫,卻並無多餘的膘肉,有關你的能耐,我們十分清楚,因此,我們便早有預防。” 目光向兩側巡視。她又接著道: “我們一共有五個人在這裡,也就是說,除了店掌櫃的似外,都是我們的人,老實說,我們五個的本事分開來哪一個也不如你,但如合在一起,老查,你就未必佔得了上風,因而我們不怕你現在動手,更重要的,卻是你在中毒之後,根本已不能運發勁力,那‘周公水’就是有這麼一樁異處,它在發作之前毫無預兆,然而卻於無形中滲入中毒者的血脈,使得骨骼鬆軟,筋絡頹乏……” 查既白嘿嘿冷笑: “你們打得好個如意算盤!” 查既白仍然磐石不動般的坐在椅子上,他嘴裡是這麼說,其實卻沒有任何行動的徵兆,看上去,他似乎真的在擔心自己難以使力了。 那個也穿得普普通通,長得普普通通的中年人跟著站立起來,聲音也一樣的柔和和恭謙: “七妹,我看時辰快了,準備收拾一下,帶人上路吧。” 中年婦人頷首道: “且等他藥性發作以後,如果不需冒險,還是儘量避免得好。” 查既白嘆了口氣,道: “你們都是哪條道上的高人?我自認與列位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列位卻是為何如此陷害我?” 中年婦人和顏悅色的道: “老查,你說得不錯,我們確實與你毫無糾葛,而且我們也極不願結下一個似你這般厲害的仇家,我們為了此事研議很久,最後才下了結論要對付你,但使我們決定下手的起因是錢,一大筆錢,而行動的後果又足以消餌我們的隱憂 他們不會讓你活下去,一個死人,便不會造成威脅了。” 查既白問: “他們是誰?” 中年婦人道: “他們是‘血鶴八翼’,我們是‘獵人團’,我是團主陳七妹,這位是我的師兄,也算是我的外子,他叫潘慶,那半大小子,是我的徒弟三隻手來福。” 陳七妹又朝著正衝著這邊微笑頷首的禿頭白髯老者一指: “那位老先生是我的二舅‘毒壽星’方無潮,坐在我二舅對面的,他是我們的老伙計、天地斧,胡勝,現在,你都認識了吧?” 查既白閉了閉眼,無精打採的道: “今天算是遇上鬼了……我說陳七妹,你這‘獵人團’又是什麼時候與‘血鶴八翼’攀上交道的?據我所知,他們的來往關係裡,並沒有‘獵人團’這號主兒啊……” 陳七妹笑道: “我們與‘血鶴八翼’毫無淵源,亦素無來往。” 怔了怔,查既白不解的道: “這就怪了,你們之間既是一不沾親,二不帶故,各位卻急著搶那孝帽子進靈堂,扮那孝子賢孫,乃是犯的哪門子賤?” 潘慶接口道: “我們不是犯賤,老查,我們為的是一個極為現實的問題 錢,三天以前,八翼已四面傳信透風,誰要活擒老查,賞紋銀五萬兩,如果帶上姓湯的,另加五千,這可不是個小數目,很多人都會動心,我們也不例外,所以我們必須搶先下手,事實證明,我們做得很正確,很有效果。” 查既白低沉的道: “這樣說來,你們確不認識‘血鶴八翼’,與他們也沒有任何情誼可言?” 潘慶道: “不錯,我們是為了領賞。” 陳七妹接著道: “據我們所知,許多人也想發這筆橫財,設若不是我們機遇好,動作快,你就成為別人的了。” 查既白瞪眼道: “我是我自己的,不是任何其他人的,你們目下雖然算計了我,要死要活卻仍由不得你們做主,這要我自己決定!” 陳七妹和悅的道: “別動氣,老查,在把你交給他們之前,我們一定要你活著,因為人家指定是要活口……” ----------------- |
第05章 獵人
查既白慢慢垂下頭去,看起來像是認了命般的沮喪,兩只大手也乏力的軟軟懸在身子兩側。 潘慶望瞭望陳七妹,陳七妹卻謹慎的搖了搖頭。 坐在那邊桌上的“毒壽星”方無潮表面看來神閒氣定,一派悠悠自得之態,其實他卻早已暗蓄全身勁力,絲毫不敢稍懈的注意著查既白,“天地斧”胡勝也是一樣,喝酒吃肉間,他的左手從未離開別在腰上的斧柄。 “三隻手”來福索性蹲到板凳上,那張黃瘦面孔依舊沒有什麼表情,就宛如是個剛死了娘親的小子,露出恁般麻木冷淒的樣兒 門外的陽光,向西移過老大一段了,店裡的亮度減弱,仿佛和現下的氣氛是一樣,凝聚著一股子晦鬱僵窒;櫃檯後的胖掌櫃還是那副漠然神色,好像三棒子也敲不出他一個響屁來…… 垂頭閉目的查既白沒有一點動靜,似乎是睡著了,他那胖大的軀體,半座肉山般定在椅子上,令人感覺到是如此沉重穩牢,透著那種他如果不自己動,就沒有人能移得動的味道。 在這樣緊張尖銳的形勢裡,陳七妹卻仍能保持住她的鎮定從容,但她那師哥和“也算是外子”的潘慶可有些憋不住了,連連向陳七妹遞著眼色,又連連在褲管上擦拭著雙手上的冷汗。 突然,“毒壽星”方無潮帶著不安的語氣開了口: “我看不大對,七妹 ” 陳七妹緩緩的道: “有什麼不對?” 方無潮疑慮的道: “藥性早該發作了,可是至今尚未見老查倒下,縱然他內力深厚,在毫無防備的情形裡也一樣難以抵禦藥力滲透。七妹我看其中有毛病 ” 這時,潘慶暮地見了鬼似的怪叫起來: “你們看,你們快看老查的腳下!” 五雙眼珠子 不,連胖掌櫃一共有六只眼珠子,齊齊盯向查既白的那雙尊足,而腳還是那雙大腳,並沒有什麼不同,不同的只是腳下有一灘水,浸得連查既白的褲管鞋子全都濕漉漉的了。 光景似乎是查既白溺了尿,但現實狀況顯然又不像。 這灘水帶有點粘性,不似灑潑的酒,更不似出汗,從人身上出汗,哪有這種淌法的? 猛然按桌起立,“毒壽星”方無潮駭厲的大吼: “姓查的在運功排毒,七妹,我們要馬上動手,遲則不及 ” 陳七妹目光凝定在查既白身上,十分平靜的道: “二舅,你不要急躁,莫非你忘了‘周公水’的藥性是無法排出的。” “我沒有忘記。但是姓查的這模樣,卻實在叫人心裡不安,七妹,我們可不能吃他反栽了!” 陳七妹低沉的道: “你放心,二舅,老查的能耐上不了天去!” 查既白垂下的腦袋忽然抬起,寬大的胖臉上是一副可愛的笑容,他清了清喉嚨,居然開口說話了: “說的是,七妹兒,我沒有登天的本領,不過呢,卻也不至於窩囊到你想像的那步田地!” “天啊,他竟和每事人一樣 -” 陳七妹的臉色也跟著變了,往後退出兩步,任是內心驚駭,嘴巴卻硬: “老查,你只是在虛張聲勢,就算你還能撐,也必然是強弩之未了!” 查既白緩緩站起,笑吟吟的道: “看看我這模樣,陳七妹,一個體力狀況到達‘強彎之末’光景的人,會有我如今這等好模樣麼?” 半空中人影倏閃,如同鷹隼出雲,疾速無比的撲擊向查既白! 身子屹立不動,查既白的左掌微沉暴翻,隨著他掌勢的翻揚,一蓬奇異又狂勁的力道淬然向上溢射 宛如一股濃縮的風蹌,迸裂成條條無形的箭矢! 空氣中傳響著那種尖銳的破炸響,氣流打著旋轉激盪,樓板間的灰塵籟籟而落,凌空的人影一連七個跟頭拼命往一側滾出 反應是夠快 不過顯得相當狼狽。 陳七妹的動作亦是迅捷至極,她往前欺進,雙手急速伸縮,兩道藍燦燦的寒芒便仿佛吐自她指尖上的燐光,交叉穿射向前。 龐大的身形就在此時偏斜而出,查既白的衣衫飛舞于兩道冷芒的刺向之側,只差那麼一丁點,他的左掌橫拋,陳七妹幾乎是用打滾的方式才堪堪躲過。 橫拋的掌勁突又回揚,剛好迎上潘慶的三截亮銀槍,槍尖原本閃泛著一朵寒星飛射而至,卻在那疾厲的氣颶中猛然顫抖蹦跳,查既白哈哈一笑,淬旋五步,反時就把潘慶打得撞翻了好幾張桌面1 “狗操的!” 靂霹般的吼罵聲裡,“天地斧”胡勝的鏈子斧兜頭斬下,銳風破空中,他整個身子騰空打橫,像巨樁拋起,硬砸敵人。 查既白掠走的行動驟停,斧刃沾頂的須臾之前,他的左手閃電般從一邊拍去,於是,鏈子斧便突而偏彈,正好對著胡勝的尊體劈到。 “快躲!” “毒壽星”方無潮聲出人到,他飛快伸手撈住了胡勝的足踝,奮力扯帶於側,而胡勝凌空旋轉之力極猛,一受外力引帶,就整個撞到方無潮身上,兩個人幾乎全都震起了三尺多高,在一片啼哩嘩啦聲裡,連桌帶椅加上杯盤碗筷便跌做了一堆。 “咯”的一聲,失去稗頭的鏈子斧深深砍人門柱之內。 “嗆”的一響,陳七妹再次腳步不穩的踉蹌後退 她手上兩柄細窄如指卻又鋒利無比的短劍已經墜落其一。 查既白是用一只筷子擊落這柄短劍的。 雙方交手的過程雖然演變繁雜,時間卻只是一霎,一霎之前彼此動招,一霎之後勝負即分。 不,至少“三隻手”來福還不承認勝負已分,他黃瘦的面孔上仍舊木訛僵冷,兩眼卻光芒如火,摹然間他又縱身飛躍,像他首先攻撲查既白一樣。再次疾若鷹隼般掠襲而至。 微眯著眼,查既白的唇角噙著一抹冷酷的笑,他已體會到這個半樁小子的狠毒剽悍,穎悟及對方超逾其年紀很多的陰冷與執拗,這樣的孩子,他很不喜歡,舉凡他不喜歡的人或物,他就不打算保留下來。 瘦小的身影眨眼間到了頭頂,瘦小的雙掌卻似薄刃般溜串飛舞,查既白由那種削銳的勁氣流轉,便想像得到對方的掌力如何犀利凶險 這樣的掌鋒砍上人肉,結果必然是血污狼藉的。 肥大的兩手宛若兜著漫天的雷電風雲揚了上去。查既白的“大力金剛掌”帶著難以比擬的陽剛之力正面反震,那來福尖叫一聲,身子撞上二樓樓板,又手舞足蹈的反彈下來! 查既白含勁蓄力的掌勢很可以及時而出,輕取對方的性命,但瞬息裡他卻改變了主意,錯步退回 看上去已是受傷極重,要死不活的來福,在身體摔落地下的俄頃間竟然豹子一樣倏忽彈起,飛掌如刃,分斬查既白咽喉及左胸! “小雜種!” 查既白大罵一聲,左掌微晃之下十三片掌影在同一時間出現,分護胸喉及反襲敵人,那來福賣力躲閃,仍連中兩掌,就在“砰”“砰”的擊肉聲中,他雙手上拋,擊在身上的青布腰帶淬然怪蛇般掣射,查既白石火也似的扭轉,右肋問已一陣火辣,鮮血迸濺如雨 那不只是一條青布腰帶,布縫中間所裹著的,居然是一把緬刀,一把有刃無柄,又軟又薄又快的緬刀! “哇”的吐出一大口猩赤鬱血,來福這才怪笑著一屁股坐倒。 查既白並不檢視自己右肋上那道肉綻血流的半尺長傷口,他凝視著坐在地下的來福,語調沉緩又平靜的道: “莫怪你叫‘三隻手’,你的第三隻手,大概就是這條青中腰帶了……” 來福又吐了一口血,雙頰抽搐,渾身顫抖,他卻抹了一把嘴上的血跡,陰邪的笑了起來: “不錯,這是我的第三隻手,老查,你原先以為我只是多一隻手去偷東西?” 搖搖頭,查既白道: “你這第三隻手,雖不用做扒竊偷盜,卻也和扒竊偷盜一樣下流齷齪,見不得人!” 來福嗆咳著指點查既白: “江湖爭鬥,求的就是個勝負……只要爭得贏……鬥得勝……什麼手段全能用…… 老查,你用不著來這套光明磊落的說詞……” 查既白忽然眉心糾結,額頭上的筋脈浮凸,他長長吸了口氣,陰冷的道: “我告訴你這個小王八蛋,小鱉羔子,你要多祈求上蒼,在未來的辰光裡千萬別再遇上我,否則,那就是你轉世輪迴的好日子了!” 噎了口氣,來福用力搓揉著自家的胸口: “老查,你死到臨頭,還在做你的春秋夢……你這輩子……已到此為止了,哪來的未來辰光?我那把緬刀上,淬得有毒……至多三十六個時辰,便可要你的命……刀上的毒見血即滲,足以腐骨融肌,侵蝕內臟五腑……老查,你且等著好生消受吧……” 查既白呵呵一笑,道: “小雜種,你這是在唬你哪一個爹?只你那師父陳七妹,便不容你要我的命,你可知道,‘血鶴八翼’乃是求的活口啊!” 剛剛扶起潘慶的陳七妹,寒著一張臉生硬的接口道: “你也別大興奮了,老查,‘血鶴八翼’不錯要的是活口,我們保證可以在十二個時辰內送你到他們那裡,我就不相信以八翼之能,在餘下的二十四個時辰中還問不出他們想問的事!” 查既白安然自若的道: “陳七妹,我倒要請教,你們要用什麼法子送我到八翼那裡?” 陳七妹冷冷的道: “你已先後中毒兩次,老查,就算你再能,人可不是銅澆鐵鑄,諒也撐持不了多久!” 查既白道: “這抹兒毒性,不夠牽扯我一根小腳指頭,你就早早死了這條歪心吧,而列位的份量我已掂過,手底下亦見了真章,就憑你們這點玩意,居然如此楔而不舍的一再想搬弄我,除了勇氣可嘉,實在不敢稱道 ” 又吸了口氣,他微笑著道: “這筆帳我會同各位結算的,到時候,再看看是你們獵我,還是我獵你們!” 說著,他一伸臂,便老鷹抓小雞一樣把昏迷中的湯彪摃上肩頭,大踏步的向店門外走去。 奮力掙扎著站起,來福嘶啞的吼叫: “老查,你往哪裡走?” 雙手攙扶著潘慶,陳七妹的神色迅速變化,她終於還是不甘心,猛一下把潘慶放倒在地,一個箭步搶上前去 查既白頭也不回,只見他右手略略揮動,一道璀璨有如流電般的淡青光華倏閃又斂,當人們的瞳孔甫始映入那一抹懾神驚心的冷焰,卻又一切歸於寂然 除了陳七妹的一絡髮絲正自半空中飄落。 陳七妹像僵了似的呆立當地,她目送著查既白揚長出門,眼睜睜的看著人家從容上馬,一匹馬上騎著人,一匹馬上馱著人,就這般灑脫的去了。 來福是滿嘴滿襟的血,他喘息著,兩眼瞪突如鈴: “師父……不該就這樣讓他們逃去……” 幽幽的嘆了口氣,陳七妹苦澀的道: “老查不是逃走。來福,他絕對不需要逃走,是我們留不住人家。” 地下的潘慶呻吟著,身上的傷痛使他面孔慘白,冷汗渾渾: “七妹……我一定受了內傷……肋骨好像也斷了兩根……痛死我了……” 陳七妹沒有做聲,她木然的將視線從潘慶身上移到來福的臉孔,又緩緩投注向另一邊的方無潮與胡勝 這兩位約莫在方才猛力一撞之下,全閉了氣,兩個人癱瘓似的堆疊在一起,如果不是仍有呼吸,便會令人懷疑他們是否業已挺了屍了…… 激靈靈的打了個寒嘩,陳七妹突然記起,這場搏鬥從頭至尾,查既白只是運用一只肉掌便造成了如此的局面,而且,大多數的時間,他還僅是使用一只左手! 她不明白,查既白為什麼能夠中了迷藥仍然若無其事?她也不了解,查既白又為何漠視於腰肋間的刀毒?難道說這些可怕的侵蝕性毒藥,對查既白的身體毫無影響麼? 其實,陳七妹還有一樁不曾想到的事 查既白的掌勢強勁剛烈,招數精絕,他以一只肉掌,即可控制場面,卻為何在最後臨出門前竟亮了兵刃? 這個原因,只有查既白心裡有數。 兩匹馬並沒有奔出多遠,就離開道路轉向荒野,在一片山坡下的疏林子前,查既白慢吞吞的下了馬,腳一沾地,便是幾個踉蹌,差點跌坐下去。 這個時候如果有人看見了他,必定會驚異於他臉色的青白,神情的痛苦與迷侗,他粗濁的喘著氣,胸口急劇起伏,偶爾更發出長串的嗆咳…… 陳七妹說得一點不錯,那“周公水”的毒性是難以用內力排解的,但對查既白而言,卻並非全對,以查既白運功調氣的造詣來說,業已超出了許多人對他的評估界線,換句話說,他在內家修為的程度上比一般人所預料的要高,在中了迷藥之後,他暗裡即已努力運氣行功,企圖將體內毒性排出,他沒有完全成功,只把毒性排出了部分,然則,這已足夠令他支持到突圍而出。 在他離開店門之前,才真正感到了不支,他體內殘餘的迷藥力量加上肋傷刀毒的滲透,於激烈的拼搏之後益形擴散,那時,他已沒有把握再行發力硬戰,是以才亮出了兵刃 “竹葉青”,也叫“青竹絲”。 那淡淡的青暉,冷冽的炫閃 其實恫嚇的意義大過表面的形象。 “竹葉青,,原是一種名酒的名字,酒性醇厚甘烈,透著淡淡的青翠色澤,沁著那種馨香、飲了它,會容易朦朧中尋夢 “竹葉青”引導著你,只不過尋的是美夢抑或噩夢,就端看尋夢者的心境與際遇了。 “青竹絲”也是一種毒蛇的名字,非常毒的毒蛇,這種蛇細窄短小,蛇身亦透著淡淡的青翠色澤,它慣常隱匿在青竹綠枝之中,和它棲息附近的環境有著相似的色彩配合,它並不具有十分強烈的攻擊性,然而,當它一旦展開攻擊,便特別迅速狠毒,它的獵物極少能夠避開它的撲噬。 “竹葉青”也好,“青竹絲”亦罷,全說明著查既白的這柄細窄的短劍的厲害,短劍平時便隱插在他手持的斑竹棍裡,查既白使用它的時候並不很多,大部分使用它的場合,都在必須保命或奪命的辰光。 現在,查既白緩緩坐了下來,黃豆大的汗珠自他寬闊的額頭上滾落,他的呼吸沉重,兩邊太陽穴不停的跳動,他覺得全身火燙,四肢癱軟虛脫,尤其右肋傷口更在劇烈的抽搐,腑臟間也在扭絞翻湧,雙眼看出去一片模糊,遠近的景物,全似融入一場濃霧中了…… 他身邊沒有攜帶任何解毒的藥物,他也明白就算攜有亦不見得可以解除所受的毒性,或者那只“如意本草”派得上用場,無奈的是東西不在他身上,在“影子”那裡。 他不期望“影子”就在附近,因為他和“影子”約定碰面的地方是“二王村”,“二王村”隔著這裡至少還有八十裡地,“影子”一向聽話,不會違背他的交代突然繞回來 如今唯一可以嘗試的方法,就是再一次運用內力排解體內的毒性,但他毫無把握,他已經十分疲累,十分屠弱,而運氣行動是異常耗費體能的事。 盤膝跌坐,他開始努力聚集丹田經脈中的一口精氣,努力試著以這口精氣循貫全身四肢百骸,他全神凝注,心無旁騖。 平素裡如此收發隨心的這口至真至純之氣,現下卻競這般難以捉摸,這般溜滑刁鑽,宛同油中的琉璃彈珠,竟是一觸即走,又如伸手抓一把煙霧,稍緊便散,查既白汗下如雨,人卻越發衰竭了。 迷惘中,他覺得自己身體仿佛越來越輕,輕得可以飄浮起來,可以上升到天空去擷取雲彩…… 他好像感到有各色的光華在炫映,在變化,恁般絢麗燦亮的照耀著他緊閉的眸瞳,他的心靈深處。 另外,似乎還有什麼聲息,那種像是幽冥或者是從極遙遠的地方所傳來的聲息。 最後,查既白在想:莫非人要死了,就是這等光景? 先是頭頂暈臀的黯黃,黯黃在有節奏的輕輕擺動著、查既白閉上眼,過了一會又再睜開,這才看清楚上面那片黯黃的顏色乃是粗糙的竹蔑所編成的篷弧,他就躺在冷硬的木板上,而篷弧與身下的木板一齊晃搖,而且還有漉漉的輪軸轉動聲,他很快的意識到自己現在正躺在一輛行走中的篷車裡。 全身仍然感到虛軟乏力,酸麻得厲害,尤其喉幹舌苦,就像塞進一把砂子那樣焦燥,但是原先腑臟間的翻湧扭絞卻平息了,經脈的血氣順暢,丹田充實,神智明爽,不再有昏暈的感覺,不再有飄盪的妄念,甚至連火辣抽搐的傷痛都已消失…… 查既白首先確定自己沒有死去,接著他便知道是有什麼人搭救了他,再接著,他就發現自己仍然不能動彈。 是真的不能動彈,他試著運用四肢的力量,試著令肌肉鼓脹,卻半點反應沒有,但他明明曉得這不會是先前毒性的後遺狀況 現下的體能形勢,足已證實餘毒已除,然而,卻為何絲毫不能移動呢? 照理說,一個肯於救人的人,總不至於這樣防範他所施援的對象呢? 可是,查既白事實上是癱瘓在這裡,而且,他更不明白人家是用什麼手法禁制住他的 不是迷藥,沒有封閉他的穴道,連根繩子的束縛也沒有,但他卻不能動彈,就想抬抬手臂都辦不到! 這施救者到底是什麼人?存的什麼心?如今把他擺在篷車裡,更有著什麼打算呢? 有東西碰觸著查既白的肩頭,隨著車行的顛簸,這東西也一下復一下的輕觸著他,查既白吃力的將視線側移,儘量把一對眼球滾到眼角,於是,他看見了,那是一只腳,很臭的一只腳,湯彪的腳! 看到湯彪的腳,查既白不禁有種歉然的感覺,因為直到現在,他才想到這位一同落難的夥伴。 多少放了點心,查既白寬慰的想:固然眼前情況尷尬,但至少湯彪仍和他在一起,未曾丟失了谷瑛的老公。 行進中的篷車忽然在一陣跳動後停下。 篷車後的花布垂簾掀開,隨風撲進好濃的香氣,兩條又粗又白又汗毛密生的手臂伸了進來,抄著查既白的腰頸,毫不吃力的便將他抱了出去。 查既白偌大的塊頭,便倚偎在那人的懷裡,他的面頰也就緊貼在對方的乳房上,貼在那又大又軟又晃顫著的乳房上。 天老爺,這居然是個女人,一個肥胖高大的女人! 那女人把查既白斜靠在一棵樹幹下,又大步走回去移動湯彪。 這時,查既白才有功夫端詳人家 大圓臉生著的是環眼獅鼻,血盆海口,不但腰粗膀闊,兩腿如樁,裸露的手足皮膚上更是汗毛濃黑,密密茸茸,簡直 乖乖,和一頭母猩猩差可比擬。 那女人穿著一襲黑色軟皮緊身衣褲,無袖無領,褲長齊膝,頭髮用塊色彩斑斕的豹皮包起,左耳單懸拳大金環,足登黑皮軟靴,這身穿著打扮,直令人以為到了苗疆蠻野了! 咽了口唾沫,查既白不禁目瞪口呆,他真是有點迷糊了,此時此地,打哪裡冒出來這麼一個野女人?而諄野女人又是如何救了他的? 現在,那女人又龍行虎步的把湯彪搬了過來,可憐湯彪在人家的懷抱中,幾如一個未斷奶的毛孩子,顯得恁般嬌小屠弱…… 查既白瞪著這粗肥的女人,正不知該表示什麼,如何開口,篷車之前竟然又轉出一個人來。 那也是一個女人,一個白髮皤皤,慈眉善目的老女人,老女人顛著一只又窄又小的三寸金蓮,一拐一拐的顯得極為不便的走了近來。 查既白又是一愣 今天怎麼這等巧法,全遇上些娘們!更且是些一個比一個怪異的娘們! 老婆子來在查既白身前站定,先咧開那缺了幾顆牙齒的癟嘴一笑,臉上的皺紋便越發深疊了,她說話有點不關風,但神情卻十分慈祥。 “老查,感覺好些了吧?不是我說你,你也真是的,牛高馬大的一個人,就這麼不小心,讓人擺了道橫躺在荒郊野地裡,要不是遇上了我呀,只怕你們兩條命也完了……” 輕咳一聲,查既自發覺自己居然可以開口說話,他連忙在臉上擠出一抹微笑,形色十分懇切的道: “老大娘,實在不知如何向你表達我內心的謝意,可真是菩薩保佑,我命不該絕,就在那等求告無門的光景裡,偏生碰上你這麼一位慈悲行善的大好人 ” 老女人突然呵呵笑了: “你別往我臉上貼金,老查,我老婆子絕不沽名鈞譽,假冒偽善,我說老查,人是要吃飯穿衣的,世間那麼多大活人忙忙碌碌,奔波勞累,為的還不是要活下去!” 怔了怔,查既白迷惑的道: “老大娘的意思是?” 那老女人一本正經的道: “我和你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你不是我兒子,我也不是你老娘,而我卻耗了這大功夫,費了恁多心神,把你從鬼門關上拉了回來,有這些時間,我盡可去做別的事,好歹撈幾文辛苦錢,犯得著惹這些麻煩?” “哦”了一聲,查既白忙道: “我明白,我明白,老大娘如此地厚待,豈能不報?且請寬念,我自有些許心意敬奉……” 老女人眨著眼道: “我們不必來那套客氣,我說老查,你打算賞我老婆子母女多少呀?” 查既白不解的道: “母女?” 老太婆一指正站在旁邊,雙臂環置胸前的粗肥女人道: “不錯,母女,她叫熊娃子,是我和她爹太搭力山唯一的寶貝女兒。” ----------------- |
第06章 雌虎
又咽了口唾沫,查既白吶吶的道: “這位,呃,姑娘,果真是你的 令媛?” 老太婆不高興的道: “怎麼?看著不像,還是你以為我生不出這樣的女兒?” 查既白乾笑一聲,道: “不,老大娘別誤會,我絕沒有這個意思,只是令媛……呃,體塊強壯,有逾常人,而且……而且穿著打扮上,似乎也別創一格……” 哼了哼,老大婆道: “真個是少見多怪,熊娃子她爹,本就是苗人嘛,苗疆一帶的女子向來身體健碩,平素多著花裙彩衣,而且赤足掛環,像她這樣穿著,還算是高尚簡朴的哩!” 說著,她愛憐的看了身邊的熊娃子一眼,又驕做的道: “我女兒在苗疆,算得上是一朵花,那邊的女孩子,長得比她好看壯健的還真不多見呢……” 差一點就失聲笑了出來,查既白隨即努力控制自己 他知道笑不得,只要這個節骨眼上一笑,就算磨石掉進雞窩裡 全砸了蛋啦! 老太婆瞪著查既白臉上奇異的表情,不由溫道: “你幹嘛扮出這副模樣?” 長長吸了口氣,查既白故意苦著臉道: “老大娘……我只是突然覺得傷口抽痛了一下……” 老太婆的神色稍微緩和了些,她翻著眼珠子道: “要不是我,你那肋傷就決不止抽痛一下,不說那皮翻肉綻的苦楚,只是傷口內的毒性,便會侵蝕內臟,奪你性命!” 查既白強笑道: “我省得,所以老大娘的救命之德,再造之恩,我這一生一世,是斷斷乎乎不敢稍忘的!” 老太婆嗤之以鼻: “少來這些說詞,一個銅板不值 救命之德,再造之恩,全是口惠,我可是要兌現的,一旦兌了現,這檔子事你記不記得,與我毫不相干!” 查既白謹慎的道: “當然兌現,當然兌現,這也是應該的,只不知,呢,老大娘認為多少數目才合適?” 老女人笑呵呵的道: “這就要看你的誠意了,再說,你認為你這條命值得多少?不過不論你打算如何孝敬於我母女,光你荷包里那幾張零碎莊票上的數目是決計不夠的!” 查既白尷尬的道: “老大娘業已對我搜過身啦?” 老女人點著頭,是一副理直氣壯,事所當然的味道: “否則我怎麼知道你帶著多少錢?我說老查,你也算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出門行事,身上卻半樣值錢的玩意都沒有,里里外外,也就是那幾張堪可打發叫化子的小額莊票,幾兩散碎銀子,真個是毫無氣派,令人失望!” 查既白咧了咧嘴,心裡卻在嘀咕 我他娘的出門辦事,旨在撈銀子,分花紅,刮那些該刮之人身上的油脂肥膏,自家卻攜帶大把銀錢幹啥?莫不成還向那乾三山五嶽,牛鬼蛇神發濟帳,施茶飯? 老女人又在說話: “你倒是表個心意呀!老查,要我自己開口,豈不是顯得大小家子氣……” 定了定神,查既白微笑道: “五千兩紋銀聊表寸心,還請老大娘笑納 ” 忽然嘿嘿嘿的笑了起來。這老女人的笑聲卻是從鼻孔中發出,因而便透著那等的陰騖與不自然,聽在人耳裡,幾幾乎乎就能起雞皮疙瘩。 查既白陪笑道: “老大娘是認為這……” 重重的“呸”了一聲,那老女人雙手扠腰,一臉的慈眉善目霎時變成了凶神惡煞,模樣好不潑辣悍野: “好個老查!你是叫豬油蒙了心,稀泥迷住眼啦?你個門縫裡看人的下三濫!你把你家祖奶奶,當做了什麼角色打發?五千兩銀子便報得我老大婆的救命之恩?你這條狗命就這等賤法?虧你說得出口,我老太婆光只聽著就犯嘔,五千兩,我看,拿回去替你自己打副好棺材吧!” 儘量忍住心頭那一口氣,查既白耐著性子道: “別生氣,老大娘你且請息怒,如果嫌數目少了,我們可以再商量,這種事原不是生意經,討價還價就顯著沒味道了……” 老女人沉下臉來道: “就算不是生意經,至少也顯示一個人的心懷及度量,古人說,滴水之恩,當報以湧泉,我救了你和你這同伴的性命,你只拿區區五千兩破銀子做為回報代價?你是小看你自己,還是小看我母女?” 吸了口氣,查既白緩緩的道: “那麼,老大娘,再加五千兩如何?” 老女人伸出三個指頭來 查既白注意到對方那三枝手指,竟然和她面孔肌膚的老化現象成反比,那是三枝瑩白如玉,又細嫩的手指 個字一個字的道: “三萬兩銀子,少一文都不行!” 現在,查既白明白對方為什麼對他施以禁制了。 這一對母女純粹是在和他做一樁買賣,而且猶是一樁沒有還價餘地的買賣。 低唱一聲,查既白道: “看起來,除了依你所言,是沒有別的辦法了……” 老女人憤憤的道: “不要擺出這一副剜肉割心的熊樣,老查,你平日橫吃十方,腳踏兩道,見風呼風,逢雨兜雨,仿佛濕手和麵,有什麼事你不會沾一把的?今天只拿你區區三萬兩銀子,尚是你的買命錢,你就如此難舍了?在你來說,九牛一毛而已,可是大大的讓你佔了便宜!” 查既白苦笑道: “老大娘,家家都有本難念的經,江湖財,江湖散,來自何處,歸向何處,我哪有你說的這個富裕法?” 雙眼一瞪 好亮利的一雙眼 老女人大聲道: “少在我老大婆面前哭窮,我不吃這一套,你倒是明說了,三萬兩銀子,給是不給?” 查既白無奈的道: “給,給,老大娘,我在這等光景下,不給行麼?” 神色的轉變,可來得個快,那老女人呵呵一笑道: “嗯,這才叫光棍,這才是落檻,我就知道你老查一向乾脆利落,不作興拖泥帶水,說,”錢到哪裡拿?珠寶莊票一概抵用!” 查既白懶洋洋的道: “我也知道珠寶莊票一概抵用,老大娘,在銀子交付給你之前,我還有一個條件 不,還有個請求……” 花白的細眉往上一昂,老女人不悅的道: “你又在搞什麼花樣?” 查既白忙道: “決不是花樣 我說老大娘,在你母女收了銀子離開之前,總得告訴我你們的尊姓大名,至少我也需要知道,救我性命的恩主是誰……” 嘿嘿笑了、者女人目光如電: “姓查的,你以為我怕你上門找我的岔?如果你是這樣盤算,就大錯特錯了,你給我聽仔細,我姓牟,叫牟香,道上朋友,舉凡知道我的,都稱我為‘虎姑婆’至於我女兒,就叫熊娃子,現在你都清楚了吧?” 呆了一會,查既白的視線不由向牟香的額頭中央看去,可不是,就在牟香那雙眉相接的部位,隱隱約約有三橫一豎的幾道紋招,只要她眉頭深皺一點,便堪堪形成了一個“王”字。 好一頭老雌虎,又貪又狠又潑辣的老雌虎! 查既白不禁有些自責 許是剛從昏迷中甦醒的關係,注意力未能集中,怎的先前就未曾發覺對方的這個特徵?否則,也好早做防範,不至於落到眼下難以招架的地步。 牟香得意的道: “怎麼著?我的名字可叫你大吃一驚啦?” 查既白無精打採的道: “‘虎姑婆’到底是厲害,不過也沒怎麼嚇著我,只是那三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壓得我一顆心直往下沉……” 牟香笑罵道: “看你這副沒出息的樣子 老查,你也不用磨蹭了,這筆錢,我曉得你沒有隨身攜帶,倒是去那裡拿呀?” 查既白十分艱澀的道: “我那根斑竹棍呢?” 庫香馬上轉頭吩咐女兒: “快,熊娃子,快到車前座底下把他那根打狗棍拿來!” 熊娃子飛一樣前去取來了斑竹棍,牟香接在手中,急著催問: “錢在哪裡?棍頭還是棍尾?” 查既白肉痛的道: “棍尾部分有圈竹節,你握穩了使力向左旋轉,把底蓋轉下,裡頭塞得有一卷銀票 ” 牟香的動作熟練又迅速,好像這斑竹棍裡的銀票原就是她藏進去的,查既白話還沒有說完,她業已從棍底中空的竹節間抽出一卷銀票,又順手把棍子棄置於地。 查既白趕緊道: “牟香,那卷銀票 ” 一面舒展開卷著的銀票,牟香一邊用指頭沾著口水點數: “三千兩……二千五百兩……一萬兩……一萬伍千兩……四千伍百兩……” 查既白吃力的道: “銀票的數目是三萬伍千兩,牟香,這已超過你所要的報酬,你應該給我留下伍千兩的餘數才對……” 略一沉吟,牟香向她女兒: “我說熊娃子,你身上可有伍千兩的票子?” 熊娃子大頭直搖,牟香又裝模作樣的在自己衣袋裡翻找了一陣,然後才以十分抱歉的表情道:“真糟,我們倆全沒有伍千兩數額的票子,老查,這找頭委實難了……” 查既白嘆氣道: “那麼,你就給我留下四千五百兩的那張吧!多出伍百兩,算是格外孝敬的……” 一卷銀票全塞進了自家的前襟,牟香笑得見牙不見眼: “留來留去該有多麻煩?這樣吧,就算我欠你老查四千伍百兩銀子,以後見面,我自會奉還……” 查既白閉上眼睛,有氣無力的道: “也好,我且等著你以後再還吧……” 牟香望瞭望天色,突然大驚小怪的道: “欸呀,這一耽擱,辰光可已不早了,我說老查,我們娘倆該上路啦,你多保重,但盼後會有期,還能再見著你。” 連忙睜開雙眼,查既白急道: “且慢,在你走前,總得把我身上的禁制先解開呀!” 業已走出兩步的牟香,聞言回頭一笑: “我說老查,不是我信不過你,我們好聚好散,我討厭再有麻煩,如果我先解除了你身上的禁制,難保你不心生反悔,追上我找羅咦,你且休息一陣,那禁制自會失效化解,包管無事無礙。” 查既白焦慮的道: “此言當真?還有我這伙計 ” 牟香笑瞇瞇的道: “你們都不會再有問題,老查,很快你們便將恢復如常,而且精力十足,活蹦亂跳得像兩匹發情的小馬!” 眼見牟香和熊娃子轉過了篷車,揮鞭驅使那兩頭拉車的壯驢行離,查既白才突有所悟的大叫:“牟香,你是怎麼知道我身份的?” 車聲轆轆中,傳來牟香刺耳的大笑: “沒見過你的模樣,也曾聽人提過,更何況‘血鶴八翼’那邊描述得那麼詳盡!” 大大的一呆,查既白宛如當頭挨了一棒,他目光定定的望著煙塵瀰漫里那輛篷車逐漸去遠,不由得差點挫碎了滿口大牙。 真是一頭老雌虎,一頭又貪又毒又潑辣的老雌虎! 查既白長長嘆了口氣,閉上雙眼。 在一片寂靜裡,先是響起幾聲咳嗽,接著是身體的掙扎聲,湯彪那沙啞的嗓門隨即又驚惶的嚎叫起來: “救命,救命啊……你們不能把我丟在這裡……有誰來救救我……查老兄,查老兄…… 你可不能棄我不顧……我現下連挪動根腳指頭都難啦,我業已是身受重傷的人……” 查既白微微睜眼,沒好氣的叱斥: “湯彪,閉上你那張臭嘴,嚎,嚎你娘的什麼羊上樹?你這麼一叫一喊,莫不成就有人來救你啦!” 仰躺在地下的湯彪,一面掙扎,一面又驚又喜的道: “是你麼?查老兄,你果然還在這裡?我還以為你拋下我自己開路啦……查老兄,怎麼我連一下都不能動彈?我他娘人躺著,只能兩眼看天,擺擺腦袋全辦不到!” 查既白恨聲道: “我還不是一樣?” 湯彪似乎正在竭力尋找查既白的位置,他氣籲籲的道: “你 查老兄,你就在我旁邊麼?” 查既白道: “隔著你不到三尺遠,只是你仰躺著,我斜靠在樹幹上。” 湯彪焦急的道: “查老兄,勞你駕過來幫忙扶我一把,我這樣挺屍一樣的躺在這裡,怪不自在,還是找件什麼東西背靠著坐起來得好……” 哼了哼,查既白道: “我要能夠過去扶你,咱們早就離開這鬼地方了……” 湯彪呆窒了半晌,頗為失望的道: “還以為你比我的情況要強,想不到真個和我差不多……查老兄,我們要怎麼辦呢?” 查既白冷冷的道: “我一直在想的就是這個問題,如果想出結果來,我會告訴你!” 沉默了一會,湯彪又吶吶的發問: “查老兄,不知我們是著了人家什麼道?居然就像僵了似的挺著不能動彈啦……” 查既白懶得答理,因為連他自己也不明白虎姑婆是用什麼手法製住他的。 一陣急速的馬蹄聲便在此時遙遙傳來,蹄聲的移動非常快速,宛若密集的鼓點,前一輪敲響還在另一邊,後一輪響業已到了眼前。 查既白與湯彪的置身處並不在道路旁邊,只是隔著道路好幾丈遠的一條淺窪幹溝之側,有幾棵樹木叢生著,毫不起眼,如果有快騎從路上馳過,決計不會注意到這個地方。 蹄聲甫始入耳,查既白的心便往下沉 由虎姑婆牟香的言行判斷,她必然是通知了“血鶴八翼”,指明了查既白和湯彪目前的所在,由八翼趕來擒擄他們,然後,那牟香再向八翼撈取一票,左右逢源,兩頭齊收,裡外全吃,這老婆娘賺滿了! 湯彪也聽到了馬蹄之聲,他十分興奮的叫: “查老兄,有人騎馬經過這裡,我們有救了!” 查既白咽了口唾沫,一顆心隨著蹄音在跳,他不以為是有救了,他預料這撥來騎十有八九是“血鶴八翼”的人馬,乃是急巴巴的趕來“夾磨”他啦。 湯彪焦急的道: “查老兄,你還不呼救麼?人家可是一眨眼就跑過頭了……” 眼珠子一翻,查既白低叱道: “你懂個鳥!呼救,向誰乎救?不吆喝還有點希望,只要你一叫,很可能就把那一幹催命鬼引過來 ” 不待查既白的話說完,也不知是湯彪焦盼中沒聽清楚,他居然猛的拉開嗓門就嚎叫起來: “救命哪……救人啊……過路的大哥兄弟,快來救救我們呀……” 平素嗓音沙啞的湯彪,這豁命的一嚷一叫,其音節之高亢,腔調之昂烈,直能震顫人心,穿裂耳膜,查既白不由呆了,他做夢也沒想到自湯彪那瘦窄的軀體內,還擠得出如此石破天驚的聲音來! 急奔的蹄聲本已越過去了,卻在湯彪這激烈的嚎叫裡繞轉回來,那些騎士們好像略略猶豫了一下,隨即辨明方向,迅速策馬來近。 湯彪驚喜的叫道: “他們聽到了,查老兄,那些人過來拾救我們啦……” 查既白沉沉的道: “但願如此,湯彪。” 來騎丁共五乘,除了帶頭一騎是個面如冠玉,形質雍容高華的藍衫書生外,其他四騎俱為一式黑衣黑中的勇猛大漢,他們馳馬奔近,卻在七八尺的距離外小心的停下,五個人五雙眼全含有戒備神色的看著查既白與湯彪。 乾咳一聲,查既白開口道: “真正五百年才有的緣份,各位老兄,幸會啦!” 那唇紅齒白,目若朗星的俊逸書生微微皺眉,卻氣韻幽雅的道: “方才縱騎路過,隱聞呼救之聲 可就是尊駕?” 查既白尚未開口,仰躺著的湯彪已急忙道: “是,是我,是我們,叫救命的正是我們,敢請各位大哥發慈悲心,伸仁義手,救救我們這兩個可憐的落難者。” 嘆了口氣,查既白沙沙的道: “湯彪,求人幫忙也該有個恰當的說法,這張臉面多少還得顧著幾分,大家都是在外頭跑的人,要是窩囊得過了分,人家就算肯幫你,只怕心裡也對你高看不了……” 湯彪躡喘著道: “你莫見怪,查老兄……我是擔心失去這次機會,咱哥倆就要被活活坑死此地啦……” 藍衫書生微微笑了,他十分溫和的道: “二位兄台能聽能說,目可視物且神志清明,然則身形僵滯,難以移動,這情形極似中人禁制 二位可確知是遭到何種禁制麼?” 以目前的狀況看來,對方顯然不是“血鶴八翼”派來的人,查既白稍稍放了點心,但卻仍舊不敢大意,他怕那湯彪胡亂說話,又弄出紕漏,急忙搶著道: “不瞞老兄,我們兩個是中了人家的道,但對方是用什麼手法製了我們,卻不明白,我可以確定的是穴道不曾受製,亦未中毒,身體感覺良好,除了不能動彈,一切俱無異狀……” 沉思片刻,藍衫書生飄然下馬 那是一種相當利落又精湛的身法,只這一個動作便足堪認定他所懷有的武功根底,來到查既白身側之後,他伸出雙手,仔細在查既白全身上下摸索,這種舉止看似滑稽,可是查既白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好半晌,當藍衫書生的細長十指移動到查既白後頸的部位時,突然停止下來,他好像在輕輕觸摸著一件什麼微小的東西,一邊緩緩的道: “如果我猜得不錯,這是虎姑婆牟香的獨門禁製手法 ‘鎖脈針’。” 仰躺著的湯彪,立時忍不住喜極忘形的大叫: “查老兄,我們真是福大命大啊,老天保佑有貴人扶助不是?你看,人家只要一伸手,就把我們的毛病找出來啦,這可有救了哇……” 藍衫書生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他的雙手便停留在查既白的後頸上,語氣淡然的道: “兄台尊姓是查?” 心頭跳了跳,查既白含混的道: “嗯……,老兄的高姓大名是 ” 藍衫書生答非所問的道: “查這個姓並不多見,江湖道上更是寥寥可數,兄台這個查字,約摸就是查緝的查,審查的查吧?” 查既白硬著頭皮道: “差不多……” 藍衫書生平靜的道。 “想來也就是老查的那個查字了?” 查既白苦笑道: “不錯,也就是老查的查字……” 藍衫書生繞到查既白正面,定定的凝視著他,如玉的面龐上顯得十分深沉從容,誰也猜不出他在想什麼或者正有著哪一種的感受。 ----------------- |
第07章 義助
查既白舔著嘴唇,不由得內心大犯嘀咕,他希望不要又碰上冤家,或是什麼與那幹冤家有關連的人才好…… 安詳的一笑,藍衫人低聲道: “我想,你一定是查既白 老查了!” 事到如今,查既白知道抵賴也抵賴不了,他打著哈哈道: “老兄猜得真準,我,啊,我可不就是那姓查的!” 藍衫書生以手扶額,似乎有所慶幸,他輕輕的道: “查兄,正如你先前所言,今天見面,確是五百年前的緣份,就在剛才路上,我做夢也不會想到能遇上你,查兄,實在是應該由我來說這句話 幸會啦!” 查既白吶吶的道: “老兄是高抬我了,其實我老查一肩明月,兩袖清風,混得個不上不下,吃的是不飽不飢,半點名堂談不上。” 藍衫書生柔和的道: “你切莫誤會,查兄,雖然我們知道你橫吃十方,但卻無意向你有所需索,甚至在這次幫過你忙之後,我們都不會收受你一文錢的報酬!” 查既白高興的道: “當真如此?” 藍衫書生點頭道: “自是不假,我們不僅不要你付出一丁點財物,相反的,我們更會對你加以厚報!” 迷惑的眨著眼,查既白道: “你不是在說笑吧?老兄,天下豈有這樣的好事?” 藍實書生正色道: “我決不是與查兄戲耍 當然,只要麻煩查兄代我們辦理一件小事。” 那話兒果然來了,查既白嘿嘿一笑: “剛才我還在納悶哩,這人間世上居然有恁般的便宜可揀?一點不錯,實際上何來不勞而獲的營生?” 藍衫書生沉緩的道: “查兄,我們不是強迫你替我們做什麼,更不是意圖用金錢來收買你,只是希望你能站在互助互濟的立場上,也幫我們一次忙!” 查既自不悅的道: “目前我拖著一屁股的麻煩,兩肋巴的紕漏,哪有功夫去管人家的閒事?” 藍衫書生笑得有些勉強了: “那麼,查兄你如果禁制不解一直耗在這裡,是不是就沒有麻煩和紕漏了呢?” 瞪大了眼,查既白怒道: “你,你是在威脅我?” 藍衫書生毫無火氣的道: “我不需威脅你,查兄,你我之間,本來便毫無淵源,換句話說,我要幫助你是情義,撤手不管是公道,我不欠你什麼,也就沒有義務替你做什麼。” 愣了一會,查既白憤然道: “同是江湖客,同在江湖闖,竟連這麼一點助人急難的心念都不存,你還算混的個鳥!” 藍衫書生嚴肅的道: “查兄說得完全正確 同是江湖客,同在江湖闖,竟連這麼一點助人急難的心念都不存,你還算混的個鳥?查兄,我心中的話,都由你代我表達了!” 查既白好半天沒還上一句話來,他是又恨又惱,恨的是自己,惱的還是自己,他不明白,怎麼這陣子就如此笨嘴笨舌,突然變成個狗熊啦? 藍衫書生心平氣和的道: “我不是故意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查兄,我只是要向你說明,如今我也是一個蒙難的人,情況決不比你稍好,差別僅在於你的困窘在眼前,我的折磨在後頭而已。” 重重一哼,查既白道: “說得好聽,其實全是一片脅迫之詞!” 搖搖頭,藍衫書生道: “查兄之意,乃是只能我們為查兄效勞,查兄卻無需為我們解憂?人不能負你,你可以負人?查兄設若如此想法,又豈是江湖同源互助之道?” 查既白氣淋淋的道: “好,就算我答應還你的人情債,幫你一次忙,我又不是三頭六臂,金剛羅漢,你安知我一定派得上用場,發生得了效力?” 藍衫書生靜靜的道: “當然不一定,但是查兄,我們好歹總算試過,成與不成,乃在天意了。” 咬咬牙,查既白悻悻的道: “也罷,老子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今天算是虎落平陽,龍浮淺水,任什麼門道也施展不出了,我就依了你便是!” 拱拱手,藍衫書生道: “查兄,一言九鼎?” 查既白咆哮起來: “你莫要狗眼看人低,我老查什麼刁鑽古怪的手法都使,什麼陰毒狡詐的把戲都玩,就是不騙人,你可聽說我姓查的誆過誰來?” 側走一步,藍衫書生右手倏伸,已自查既白後頸窩裡拈出一根細針來一不,還不能說是細針,只堪堪稱得上是一根毫芒,比蜂刺粗一點的毫芒! 當這根黃褐色的毫芒甫由查既白的後頸中拈出,他便覺得猛然一顫,一顫之後四肢舒泰,百骸順暢,體內一股壓制已久的力道,霎時澎湃流循,充斥全身! 緩緩站立起來,他痛快的伸展雙臂,打了個長長的哈欠,然後,他第一個動作,便是走過去拾起地下的那根斑竹棍。 藍衫書生走到湯彪身側,俯腰下去如法炮製,湯彪也很快的坐起身子,一邊不住搓揉著肩背雙腕各處,齜牙咧嘴的好一副德性。 等筋骨鬆散得差不多了,查既白才轉臉對向那藍衫書生,皮笑肉不笑的道: “老兄,你真是個高明人物,把我老查擺治得上下不能,活像老烏龜倒翻身,只剩爪子撥弄的份了!” 藍衫書生從容的道: “查兄言重,一切還望查兄大力賜助。” 查既白道: “我他娘說一是一,決不打誆,你就犯不著再拿話扣我了,不過呢,你還真有兩下子,那牟老婆娘的手法,你居然能夠解開 ” 藍衫書生微笑道: “虎姑婆牟香對於製對鎖拿捏這一道中,頗有幾種獨到心得,在江湖上使用過的也就是那些慣常手法,只要在這方面稍有研究,便可加以破解,算不上是什麼特異本事。” 查既白感慨的道: “古語說‘三人行,必有我師焉’,俗語也說:‘活到老,學到老,還學不了’,虎姑婆的這一套,我竟沒有聽人提過,更討論研究了,老兄,今天也虧得遇上你,否則我真不知道要如何自救才好……” 藍衫書生彬彬有禮的道: “巧逢查兄,才是我的運氣。” 查既白道: “尚未請教尊姓大名?” 藍衫書生道: “黑江鹿雙樵,鐵刀牧場。” 思索了俄頃,查既白恍然道: “關外黑江的鐵刀牧場?你既然姓鹿,那麼鹿百鱗是你什麼人?” 鹿雙樵神色謹敬的道: “家父名諱上百下麟,家叔名諱上百下磷,查兄所指,是我的嫡親二叔。” 哈哈一笑,查既白道: “鐵刀牧場的鹿百麟,以他那柄鏽痕刀,聲威遠播,非但譽滿俠義,而且勢迫綠林,黑江一地,可是跺跺腳千里亂顫的大人物,難得他卻不靠這身本事吃江湖飯,自己開牧場,做買賣,聽說生意蠻大,而令尊的名氣比你二叔就要差上一頭了!” 鹿雙樵笑道: “鐵刀牧場原是祖傳家產,由家父及二叔共同經營,家父年邁,近年已不甚管事,牧場內外,大多是二叔作主。” 頓了頓,他又道: “查兄可是與我二叔有舊?” 查既白搖頭道: “早年見過一面,是在關東大豪姜望隆姜老爺子的壽筵上,這根本不能算為相識,倒是他的名氣大,我可是如雷貫耳了!” 鹿雙樵搓著手道。 “無論如何,查兄,我們多少也有了點淵源……” 眉梢一揚,查既白道: “奇怪,以鐵刀牧場鹿家的聲勢來說,還有什麼解決不了的困難,居然尚需由我代厄?我說老兄,你別是弄迷糊了吧?” 鹿雙樵強笑道: “這裡不是說話之處,查兄,請勞駕隨我等一行,到了地頭,自會將此中因果詳為陳述,那時查兄便知梗概了。” 查既白頷首道: “也好,只不過我們倆的坐騎已失,得與列位上馬擠上一擠。” 鹿雙樵揮了揮手,四名黑衣騎士立時讓出一匹馬來,查既白扶起湯彪,踏鐐上鞍,隨著鹿雙樵齊行,這一去,查既白暗裡清楚,只怕又要在周身牽連的麻煩之外,另加上一樁了。 四合院的房子,寬敞又整潔,房子座落在這個依山的小村莊山腳,很寧靜,而且一應物品也準備得很周全,顯然是早經人張羅過了。 鹿雙樵將查既白與湯彪讓到了正屋的前廳,先招呼他們梳洗一番,待兩個人神清氣爽的回到廳上,桌面早已擺齊四葷二素的精美菜看,另加一壺芳香四溢的陳年花彫,主人含笑側立,等著入坐了。 三個人分據三方坐定,查既白還待客氣一番,卻發覺湯彪雙眼直勾勾的盯在滿桌酒菜上,一面直咽口水,那模樣活像是餓死鬼轉世投胎。 剛剛瞪起眼來,不等查既白開口斥責,鹿雙樵己先行夾起一大塊油嫩腴潤的白斬雞,放在湯彪面前的瓷碟裡,笑吟吟的道: “整日勞累,又受了這些折騰,兄台一定早餓了,來,先吃一點墊墊底,咱們邊喝邊談,後頭還有一道熱湯解酒下飯……” 湯彪謝了一聲,立刻動手大嚼,嘴裡巴巴直響,吃得可是又香又有滋味,只是查既白的一張大臉卻拉長了。 鹿雙樵仿若未見,他替各人的杯裡斟滿酒後,雙手舉起: “查兄,我先敬你一杯,幹!” 一仰脖子喝了,查既白抹了把唇角的酒跡,道: “談正事吧,老兄,你倒沉得住氣,我憋在心裡卻受不了!” 鹿雙樵又在兩人杯裡把酒倒滿,笑得十分勉強: “來,查兄,再幹一杯,幹了之後,我啟會將此厄困,詳細陳述!” 查既白一言不發,再度舉杯飲盡,然後,他手摀杯口,雙目凝注,是表示先不喝酒,且把事情談過再說的神氣。 鹿雙樵又將自家酒杯斟滿,高高舉起: “三杯表誠敬,查兄,我們且幹完了三杯再說!” 呵呵一笑,查既白道: “你似乎心事極重,老兄。” 喝盡了杯中酒,鹿雙樵黯然道: “心事相關只為情,查兄,尚祈莫以見笑……” 查既白頗覺意外的道: “哦!莫非老兄你要我去辦的事,也與那情字有關?” 鹿雙樵嘆了口氣,道: “如今幸蒙查兄應允相助一臂之力,事情或者有望,若單憑我一己之能,只怕就難扳轉局面了。” 夾了一小塊蜜餞放在嘴裡嚼著,查既白意態悠然的道: “我想,那位姑娘一定美著天仙,有閉月羞花之貌吧?” 鹿雙樵微現靦腆之色,道: “還不算醜,更重要的是,我們彼此相愛,愛得極深極深……” 喝了口酒,查既白道: “這是樁好事哇!彼此相愛,情深不渝,接下成親過門不就結了?難道說其中尚有什麼問題?” 鹿雙樵低沉的道: “如果事情有查兄所說的這樣順理成章,我也犯不著中原道上僕僕風塵,更不需麻煩查兄出面代為周旋了……” 查既白漸漸來了興趣,他放下雙著,撐臂桌面,十分關注的道: “你說說看,到底是為了什麼原因,居然有此近似棒打鴛鴦,大煞風景的周折發生?” 鹿雙樵目光陰晦,語調幽緩的道: “那個女孩子叫席雁,筵席的席,孤雁的雁,今年二十一歲,她是在兩年之前,與我在黑江“阿佳木鎮”邂逅而相識的……” 兩年之前的一個初秋,鹿雙樵奉了乃叔之命,率領手下自鐵刀牧場趕了一千多只肉牛前往‘阿佳木鎮’出賣,這筆生意做得非常順利,回程中,卻遇上了一件事,也就是遇上了席雁。 席雁當時正被十幾個虎背熊腰的紅鬍子圍攻著,情勢相當危急,而一個少女在這樣的境況中不論是為了什麼原因遭遇襲擊,都是容易引人同情的,鹿雙樵風度翩翩,器字不凡,自然也免不了有著一般英俊男人那種憐香惜玉的。通病,於是,他沒有多經考慮,便即出手協助席雁抵抗對方,在鐵刀牧場的所屬們一齊加入下,那群紅鬍子頗有折損,終至不支潰退,鹿雙樵,解除了席雁的危難,也因此結識了她。 年輕的男女原本就有著互相吸引的本能,何況又經過了這樣一樁患難扶助的緣份? 很快的他們便墜入了柔情之網,將兩心縛結,他們是真的彼此相愛,愛得毫無保留,愛得坦誠無私。 鹿雙樵知道了席雁的出身和底細 席雁是席弓夫婦的獨生女兒,而席弓夫婦,卻是江北盛名顯赫,或是惡名昭彰的一對鴛鴦大盜,席雁自小在這種環境中成長,耳儒目染之下,學的當然不會是四書五經或閨繡典儀,她克結箕裘,也變成了一名女盜,其冷靜果斷,精靈機巧之處,更是青出於藍,對其父母亦不願多讓,那次被十數名紅鬍子圍攻,就是為了她玩了一手黑吃黑的把戲,招致對方不滿才發生的衝突。 但席雁的身世並沒有影響他們之間的情感,鹿雙樵深愛著的只是席雁這個人,根本不管這個人以外的其他事物,然而,有兩個人卻要管,一個是鹿雙樵的父親鹿百麟,另一個是他的二叔鹿百鱗。 在黑江一地,鐵刀牧場是巨豪富戶,鹿家一族,無論是在地方上或武林中,更有著極大的威望同潛力,鹿家兄弟便也和那些名門望族一樣,遵循祖先的傳統,深植門戶相當的婚姻主觀,在這個主觀的評審下,席雁的條件就絕對不符合鹿家擇媳的標準了。 鹿雙樵是鹿氏兄弟的唯一香火傳人,鹿百麟只有他一個獨生兒子,鹿百鱗則早已誓不婚娶,這種形勢,益發對他和席雁之間的結合產生阻礙。 於是,鹿家兄弟以尊長的身份出面干涉鹿雙樵與席雁的情感,他們兄弟雙管齊下,一面加強對鹿雙樵的壓力,一面示意席雁此事的不可能,他們軟硬兼施,用老人的親情,用鹿家的財勢,用環境的脅制,終於迫得席雁在一個大風雪的深夜含淚離去。 如是事情到此了結,雖然只是一場悲淒而沒有結局的無痕春夢,卻也不會再生波折,至少對鹿家兄弟而言是事過境遷,平靜無波了,然則鹿雙樵情深似海,對席雁豈能如此淡懷?他再也承受不了那份痛苦的啃嚙,相思的折磨,就此不顧一切,毅然的出奔鐵刀牧場,前來中原尋找席雁。 鹿雙樵只能帶走四個人,這四個人全是自小就侍奉他,護衛他的貼身長隨,除了這四個長隨,鐵刀牧場他再也調動不了任何力量。 對於鹿雙樵的不告而別,尤其還是為了這麼一樁鹿家兄弟所堅決反對的事由出走人這兩個老兄弟的憤怒悲痛乃是可想而知的,他們認為這唯一的子嗣簡直大逆不道,簡直悻反失倫,簡直叫鬼迷了心!老兄弟倆激動的宣布,設若鹿雙樵不即刻回家,設若鹿雙樵膽敢擅自妄行,娶了席雁,則他們便將永遠逐鹿雙樵出鐵刀牧場,永遠不再承認這個鹿家的子孫 雖說是鹿家這一代唯一的子孫! 出奔在外的鹿雙樵,無論身心兩面都是異常痛苦的,尊親的不諒與責備,愛侶的別離和蹤跡沓然:在他精神上形成了極大的負荷,他期冀在這兩個結上至少能夠解開一端,否則,如此的犧牲也就太沒有意義了。 亦該是皇天不負苦心人吧,就在他入關之後的第五個月,終於得到其辛苦奔波的代價,查明了席弓夫婦飄忽無定的行蹤,在一個適切的機會裡,他親自拜訪了席弓夫婦,但令他意外的卻是席弓夫婦竟斷然拒絕了他求晤席雁的要求,更且表明了他們同樣反對這樁婚事的立場! 懇求、央告、甚至和淚以陳,全動搖不了席弓夫婦的決心,鹿雙樵只有沮喪的離開,當然他不會死心,就在那天晚上,他又獨自摸上了席家,這一次,他見到了席雁 卻是在一間裝有鐵柵的窗口之外見著的。 席弓夫婦居然把他們的女兒監禁起來,這是鹿雙樵做夢也想不到的事 他晝夜私探,若非湊巧遇上了席雁那個忠心耿耿的丫鬟,更靠著丫鬟的指引協助,恐怕他一輩子也不會和席雁見面了。 相會的經過自是誹惻淒苦的,縱然有大多的思憶,大多的傾慕以及大多的愛戀,隔著中間那令人斷腸的鐵柵,也都全化做了辛酸,淚眼相對,和著嗚咽,席雁透露出她父母反對他們來往的原因 席弓夫婦痛恨鐵刀牧場的態度,痛恨鹿家兄弟的門戶觀念及自認的優越感,席弓夫婦覺得受了屈辱,遭到蔑視,覺得大大的傷害了自尊心,於是,這口怨氣就全會出在席雁身上,他們確認這都是自己女兒的行為不檢方才招來的羞辱! 席雁的父母毫不理會她的哀位求訴,堅決限制席雁的行動,一面更積極為女兒物色對象,便在鹿雙樵登門求見後的當天,更進一步剝奪了席雁的自由。 當鹿雙樵在得悉這些內情之後,自不禁憂急交加,他一時激動,竟毫不考慮環境情況,便下手搗砸窗口鐵柵,打算把席雁救出來,然而在他來得及毀壞鐵柵之前,卻先驚動了席弓夫婦,驚動的結果是席雁未能救出,他也險極的僅僅保了個全身而退。 “心事相關只為情”,鹿雙樵這段曲折又多磨的愛戀,經過情形就是這樣的了。 一口氣敘述及此,這位俊朗雍容的名門公子並沒有一點鬱結宣泄後的松放,相反的,他的神色更形幽寂,眉心越加深鎖,又連喝下三杯酒。 沉默了一會,查既白不禁感嘆的道! “自古以來,便是這個‘情’字最為磨人,不是有許多。話來形容麼?什麼‘多情自古空餘恨’啦,‘情到多時情轉簿’啦,‘天若有情天亦老’啦等等,男女之間,只要有了這個‘情’字牽連,欸,麻煩也就跟著來了……” 鹿雙樵苦澀的一笑,道: “然則只有其中才能令人體會什麼是永恆,什麼是甜美,什麼才是人生!” 也喝了口酒,查既自若有所思的道: “你夜上席家,救人不成的事,隔著今天有多久啦?” 鹿雙樵低聲道: “就是前天夜裡,我在狼狽逃脫之後,明白以我目前這點力量,是絕對救不出席雁來了,再三思量之下,只有厚著臉皮,到‘大同府’去求我一位父執幫忙,哪裡知道那位父執不但不肯伸援手,更且將我痛責一頓……” 點點頭,查既白慢條斯理的道: “你原該料及這種情形才對,人家是你老父的朋友,自然向著你老父,如果他反過頭來幫你的忙,一朝叫令尊知道,他又如何交待?假如換了我,我才不去碰這個釘子!” 鹿雙樵郁郁的道: “我心焦如焚,也就顧不得這些了,‘大同府’碰壁而出,我便急著趕往‘豐城’找另一位長輩,雖說亦明知希望不大,好歹權且一試,這叫急病亂投醫,正在半路上,卻巧遇到查兄你!” 呵呵笑了,查既白道: “好一個‘巧遇’!” 說著,他橫了側坐的湯彪一眼,只見湯彪滿嘴油膩,卻愣愣的直著眼呆在那裡,光景八成是聽鹿雙樵的這段戀情聽得入神了。 鹿雙樵神色赦然道: “尚請查兄恕我處此逆境窘況,實在是別無所計,方才有些冒犯 ” 擺擺手,查既白道: “算了算了,我不會計較這些,我說老兄,我們言歸正傳,你要求我幫忙此事,可就是設法把你那口子解救出來?” 鹿雙樵雙手互握。期盼的道: “正是要仰賴查兄大力,助我一臂……” 查既白頷首道: “別說你還幫過我,即便沒有此一德惠,光恁撮合姻緣,成人之美,亦是一樁積福的善事,老兄,我姓查的幹了!” 直身而起,鹿雙樵重重抱拳: “多謝查兄,再謝查兄,我與席雁若有將來,俱乃查兄所賜,子孫後世,皆不敢忘!” 連忙按著鹿雙樵坐下,查既白慎重的道: “你先莫謝我,老兄,我是一定會傾盡全力相助,但成與不成,還難預料,你大概也知道,那席弓兩口子,可是相當的難纏!” 鹿雙樵點頭道: “不錯,前夜往救席雁未果,卻驚動了她父母,席弓當時並沒有動手,只他妻子出招相攻,我已頗感難支,幾乎便不能脫身!” 查既白道: “席氏夫婦我沒見過,卻是久聞其名,那席弓聞人傳說脾氣暴躁,性烈如火,他渾家席楊美玉卻是老辣深沉,頗工心計,而兩個人全有著一身精湛功夫,更且練就一套合擊之術,聽說十分完密凌厲……” 鹿雙樵關注的道: “以你之見,查兄,如果正面與席弓夫婦發生衝突,勝算可大?” 查既白微微一笑,道: “不要做這樣的估計,老兄,因為我和他們以前從未較量過,所以無法預測,待到交手之後才能確實分曉,現在我如果說可以佔到上風,未免跡近吹噓,若言他們夫婦能夠扳倒我,則又自貶身價,因而目下不宜談成敗,盡力為之也就是了!” 籲了口氣,鹿雙樵笑道: “查兄,我現在覺得心頭開朗了許多,而且有一種美好的預感,似乎我們可以成功的救出席雁……” 查既白道: “或者有此可能,但你別忘了救人之後的各項善後問題,該預先在心裡打個底,做準備……” 鹿雙樵迷惑的道: “善後問題?” 查既白嚴肅的道: “是的,善後問題,其一,席雁的父母如何安撫?其二,你的老爹與二叔那邊又怎生交代?其三,你與席雁的將來怎麼打算?並不是把人弄出來,兩頭湊成一頭就沒事了呀!” 沉思著,鹿雙樵道: “查兄所言極是,這裡面第三項不會有多大礙難;我和席雁自是要永生廝守的,但要求得我爹與二叔的諒解,我需大費周章,不過亦非決不可能,只是第一項,席雁的雙親那邊,恐怕就大有麻煩了……” 查既白道: “以席氏夫婦的個性來說,他們斷不會就此罷休。” 鹿雙樵輕輕的道: “躲起來也是一個辦法,躲個三年五載,等他們氣消了再說。” 查既白笑道: “只要躲得了 最好在你們生了娃娃之後再露面,人間親情,沒有哪個外公婆不疼外孫的。” 玉面透赤,鹿雙樵難以為情的道: “言之過早,查兄,現在還言之過早,有些事,得問問席雁的意見……” 查既白哈哈大笑,痛飲三杯,一邊眯著眼道: “如令我倒急著想見見席雁那個丫頭,她有什麼樣的魅力,居然能把鐵刀牧場的少主人迷成了這般境況。” 鹿雙樵紅著臉道: “她是個很好的女孩,查兄,對一個出身像在她那種環境,而且在那個圈子裡混了好些年的少女來說,她的氣質、儀態、舉止,都算是十分難得的,更重要的是,她沒有絲毫江湖惡習,仍然保持了一飛少女的純情摯愛,仍然有一顆不受污染的心……” 查既白道: “我想你說的不錯,老兄,因為一個似你這樣身份與條件的男人,所選擇的伴侶決不會差 現在告訴我,席弓住的地方在哪裡?距離此處有多遠?” 鹿雙樵驚喜的道: “查兄,你打算就去?” 查既白笑吟吟的道: “天快黑了,我們起更就上路,怎麼著?莫非我急你倒不急啦?” ----------------- |
第08章 波折
席弓夫婦的住家,在豐城之南十裡,一個叫“小松崗”的地方,這地方與鹿雙樵如今的落腳處,只有著十五六裡的路程,算是相當接近了。 到小松崗去辦事的,除了查既白,就是鹿雙樵,他們沒有多帶一人 兵在精,而不在多,查既白明白,這趟去,主要是救席雁出困,不是打群架。 起更時他們出發,一路上不停的走著,半弦月才到中天,已經到了目的地。 小松崗地處荒僻,密密的矮松連綿簇生,風一來,齊人胸頭的松濤便籟籟拂動,宛如浪翻波湧,在淒清的月光照映下,頗有那麼幾分蕭索的意味。 就在矮松環繞中,有石屋三間屹立著,偌大的崗嶺上,也就只有這三間陳!日的石屋,光景便顯得有些孤零同詭異了。 石屋的前一間,有燈光透出,並隱隱然人影綽約,屋裡還有人不曾尋夢。 伏身在距離石屋十丈之外的一叢矮松後,查既白目光凝聚,低聲問: “就是這裡麼?” 鹿雙樵神情緊張的道: “就是這裡,席雁被關在後面那間石屋內,要救她得從另一邊繞過去……” 仔細的打量著周遭的形勢,查既白沉穩的道: “我們一齊繞到後面,你動手救人,我替你掩護,你只管定下心來進行你的工作,如果發生情況,一概由我來應付!” 點點頭,鹿雙樵道: “就這麼說。” 查既白又謹慎的道: “再檢點一下,傢伙是否全帶齊了?節骨眼上,可別漏了什麼。” 鹿雙樵迅速查視他腰帶上攜著的幾樣工具:細條鋼鋸、鐵錘頭、鑿子、小鋼桿,然後他做了個周全的手勢,領著查既白悄無聲息的疾往石屋一側潛行。 最後頭那間石屋,此時是一片漆黑,沒有燈光,沒有人聲,寂靜得恍若能出鬼,鹿雙樵目注查既白,意思是徵詢動手的時機現下是否允當? 揮揮手,查既白自己迅速隱到屋邊的一道土坡後 這是個十分適宜的位置,無論對於旱期示警,攔截,或是發動狙擊,都能把握先製的功效。 暗淡的月光下,鹿雙樵非常小心的湊近石屋外側那武窗前,他一面取出細條鋼鋸,一邊壓著嗓門招呼屋裡的人。 屋裡仍然一片黝黑,一片寂靜,任是鹿雙樵如何呼喚,連半點反應也沒有。 鹿雙樵不禁手心冒汗,胸脯緊迫,他從窗柵隙中極目向內探視,卻僅見室中模糊的桌椅家具輪廓,那張靠牆的木榻上鋪整著被褥,光線隱晦下,不能確定是否有人躺臥,然而,木榻兩邊的布慢並未放落,仍是勾束著的。 席雁是個習武的人,尤其是一個機靈的少女,其感觸必然靈敏細微,豈有如此遲鈍的道理?就算她再累再乏,也不會睡到這種程度 鹿雙樵呼吸急促起來,這只有一個解釋:席雁不在屋裡! 這個時刻,此等光景,她不在屋中,又會置身何處? 手握著冰冷的鋼鋸,鹿雙樵的一顆心也變得同樣的冰冷了,池僵立窗前,覺得全身虛軟,四肢乏力,腦袋也變得恁般空茫起來。 土坡後查既白是耳聽四面,目觀八方,但是聽來看去,非僅不曾發覺什麼異狀,就連鹿雙樵那邊也毫無動靜,他有些迷惆的瞧了過去,這一瞧,才瞧見鹿雙樵那失魂落魄的模樣! 一呆之後,查既白不免心中有氣,他偏著身子斜閃向前,一個旋轉已到牆側: “我的老天爺,這是什麼辰光,你們還在脈脈含情,玩那無聲勝有聲?快動手啊! 一會發生變化,進行起來不會太順當了……” 鹿雙樵激靈靈的一顫,頹然垂首: “查兄,完了,一切都完了,席雁不在房中!” 查既白愣了愣,立刻攀往窗口往內望,仔細看了好一陣,才訕油的道: “果然房裡沒人,娘的,這是在弄什麼玄虛?” 鹿雙樵吸著氣,聲音幾乎像哭: “一定是她父母把她移走了,查兄,這條線索一斷,我又到哪裡去找她?就算找得到,亦只怕時不我與,悔恨鑄成了……” 查既白的眉心糾結起來,目定定的看著前面那間石屋裡所透出的燈光,燈影還在,表示前屋裡有人,他在想,席雁會不會在那裡?若然,又在那裡做什麼? 鹿雙樵形容悲痛的轉過身去,木然低語: “怎麼辦?查兄,我們該怎麼辦呢?” 猛一咬牙,查既白橫下心來: “去他娘的,我老查這一道是絕不空跑的,走,這裡沒人前屋有人,我們找姓席的兩口子問話去!” 略微顯得畏縮的退後一步,鹿雙樵遲疑的道: “這樣做,查兄,合適麼?” 查既白瞪著眼道: “魚與熊掌,不能兼得,你又想要人家女兒,又不願開罪丈人丈母娘,天下哪來這麼多兩全其美的事?為了你們的百年合好,說不得只有拉下臉來玩硬的,我都不在乎,你還顧慮個鳥?你要想,眼前可能是你唯一的機會了!” 最後的這句話,給了鹿雙樵莫大的刺激與勇氣,他抬起頭來,雙目在黑暗中閃亮: “好,查兄,就這麼辦!” 查既白顴首道: “這才硬氣,此番不用擔心得罪姓席的兩口子,待有了那一天,你再回頭賠補求恕不遲!” 於是,他們大步走向石屋正門,這一次他們決不掩掩藏藏,就好像孫太爺回衙一樣,大大方方的來到門前。 粗重的木門是緊閉著的,門內傳出隱隱的笑語,顯示裡面的人談話正歡,這麼晚了,會有什麼事叫屋裡的人高興得睡不著覺? 鹿雙樵的臉色泛白,神情也顯得有些僵硬,平時的灑脫飄逸不知怎的全然不見了,他站到門前,竟透著那等的窘迫相,真有幾分新女婿初見岳父母的意味,缺少的就是那份喜氣罷了。 查既白在一邊催促道: “敲門呀,我們是先禮後兵,看在席雁面子上,不給他砸進去!” 咽了口唾沫,鹿雙樵又深深吸了口氣,舉手輕輕叩門。 屋內談笑聲,就在他叩門的一剎那之後驟然中止,跟著來的是那種突兀的沉寂 鹿雙樵屏息靜氣,額頭上冒出汗來。 查既白雙臂環胸,挺立如山,是一副泰山石敢當的姿態。 沉厚的木門緩緩開啟,門內的人背對燈光,卻仍能看出他臉上表情的冷峻與嚴酷 這是個高瘦身材,透著無比世故神色的中年人,他穿著一襲紫色薄衫,以紫帶束髮,右手腕上,戴著一個寸許寬的雕花金環。 鹿雙樵連忙退後,像是懾於對方那尖厲逼人的眼神,嘴唇顫動著,竟然一時說不出話來! 中年人的表情冷漠,甚至還帶著幾分憎厭,他微微揚起麵孔,以一種生硬又輕蔑的語氣開了口: “你又來了?鹿雙樵,你還來幹什麼?” 面色蒼白的鹿雙樵似在和什麼無形的壓力努力掙扎著,發出的聲音恁般暗啞: “席……席前輩……我,我是來看令媛的……” 冷冷一笑,那顯然就是席弓的中年人眸瞳森寒: “鐵刀牧場的少東主,應該不至於如此欠缺教養,更應該不至於如此厚顏無恥才對,席雁是我的女兒,我有權選擇她交往的朋友,甚至選擇她的婚姻對象,而不論朋友也好,對象也罷,都決不會是你,鹿雙樵,我們席家雖說淪身江湖黑道,席雁卻仍是個清白的少女,比你們鐵刀牧場的任何一個女人都清白。你這樣死纏活賴,可是存心要法污她的閨譽?” 用力吞咽著唾液,鹿雙樵期期艾艾的道: “我沒有這樣的意思……席前輩,你也知道我不會有這樣卑劣的想法……” 席弓陰沉的道: “前晚上你得以全身而逃,鹿雙樵,你可明白不是我們傷不了你,乃是給你一個省悟仟悔的機會!你切莫一而再的糾纏不休,惹煩了我,不管你是鐵刀牧場的什麼人,我都能叫你血濺三步,橫屍就地!” 鹿雙樵明顯的是在竭力忍耐對方的羞辱,他吸著氣道: “我不是來糾纏……席前輩,我是來請求,來解釋,前輩,我和令媛彼此情意相投,兩心契合,且早有終身之約,我們之間一直發乎情,止乎禮,毫無越軌之處,而我們全已成年知事,對於各自的選擇並不孟浪草率,前輩又何苦非要活生生將我們拆散不可?” 重重一哼,席弓道: “席家女兒高攀不上黑江的鐵刀牧場少東主,我夫婦對姓鹿的那一族也看不順眼,就是這麼回事!” 鹿雙樵艱澀的道: “但,但前輩,這只是我與令媛之間的事,這是我們兩人共同對於終身幸福的選擇,與雙方的家族關係,似乎不該有直接的牽連……” 席弓勃然怒道: “一派胡言!我的女兒何嫁何從,怎會與我這做老子的沒有牽連?” 鹿雙樵著急的道: “我是說,前輩,婚姻的美滿與夫妻的和樂,關鍵僅在於結婚的男女雙方,只有他們之間才能感受,才能體會,才能有所承擔,這不是家族的事,不是任何人的事,尤其不該以雙方的出身地位來評斷婚姻的得宜與否……” 席弓大聲道: “愛是沒有條件,沒有高低,沒有歧視的,你可是這個意思?” 鹿雙樵鈉鈉的道: “是 我是這個意思……” 一揚頭,席弓暴烈的道: “那麼,你父親和二叔的表現如何?他們的態度又是怎樣?他們使用威迫利誘的卑陋手段,傷害我女兒的自尊心,扼殺她的情感,他們竟恁般毫無憐憫、心狠手辣的脅迫她在那風雪肆虐的深夜離開,棄之於絕地,置我女兒生死於不顧,他們為什麼要做得這般絕情、這般酷毒!鹿雙樵,因為他們認為我女兒配不上你,我席家的人出身低賤,認為你們是黑江的名門大戶,是關外的巨族,席家的女兒一旦和鹿家結親,就是玷污了鹿家,羞辱了鹿家!鹿雙樵,這是沒有條件與歧視的愛麼?姓鹿的把我女兒看成了什麼下流胚子?將我席家當做了什麼牛鬼蛇神?” 嘴唇抽搐著,鹿雙樵面孔扭曲,十分痛苦的道: “前輩……請莫誤會……我尊長的想法並不代表我的觀念……前輩,至少我和令媛的情感不渝,我們彼此深愛深契,毫無間隙……” 席弓大吼道: “不要說了,鐵刀牧場鹿家算什麼東西?你們不把我們當人看,我們更犯不著吃這口怨氣!鹿雙樵,在我還沒有翻臉之前,你這就給我走,一待我起了性子,休怪不認得你這位少東主!” 在席弓身側,忽然有一個臉窄眼細,形色冷肅的中年婦女現身出來,她輕輕在席弓肩頭上拍了拍,才衝著鹿雙樵道: “你回去吧,鹿雙樵,我丈夫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你和我們家雁丫頭的事,是決不可能的,在彼此尚未傷和氣之前,你最好趕緊離開!” 鹿雙樵顫聲道: “但……但至少我也要跟令媛見一面……” 踏前一步,席弓氣勢如虎: “不要得寸進尺,鹿雙樵,我對你已經十分容忍了,你可別逼得我出手傷你!” 鹿雙樵又吸著氣,儘量使自己的身體不發抖,聲音不發抖: “前輩……請准許我見過令媛一面再走,我……我有些話要當面對她說……” 怒叱似雷,席弓的模樣突然變得極其獰厲可怖: “她不見你,也不會聽信你的花言巧語,鹿雙樵,我最後一次問你,你滾是不滾?” 驟然間,石屋裡迸裂出一聲淒絕的呼叫: “爹 我要見他,請讓我見他……” 額頭的青筋暴起,席弓頭也不口的怒叱: “沒出息的賤人,你給我好生呆在屋裡!” 席弓的渾家寒著臉轉身人內,只冷冷的丟下一句話: “鹿雙樵,你是要拆散我們這個家!” 咬咬牙,鹿雙樵仍抱著那一點殘存的希望央求: “前輩,你就忍心令我們如此痛苦?前輩,我求你……” 渾身骨節一陣咯崩密響,席弓瞑目聳肩,活脫是要吃人: “給你生路你不走,鹿雙樵,是你咄咄相逼,怨不得我心狠手辣!” 忽然響起幾聲呵呵怪笑,查既白斜步攔在鹿雙樵面前,吊著一雙眼珠,他大馬金刀的道: “怎麼著?你姓席的扮出這副德性,莫非還真想玩那套刀槍棍棒?” 席弓陰冷的注視著查既白,不屑的道: “我道鹿雙樵今晚上真會有這大的膽量,敢到此地騷擾?原來他是請了幫場的打手來了!” 一開口就透著不是路數,查既白亦不禁怒火上升: “不錯,是請了我這打手來了,但我要打的不是那知書明理之輩,亦非那成人之美的賢者,我是專要打這二幹礙人終身,斷人姻緣的頑固糊塗之徒!” 席弓氣極反笑,他切著齒道: “很好 我倒要會會你這個為虎作悵,巴結權勢的狗腿子,看你能用什麼手段幫著鹿家人來強奪我的女兒,逼迫我們低頭!” 查既白冷硬的道: “席弓,你兩口子在道上也算是有名有姓的人物,虧你們還闖盪了這大半輩子江湖,卻是把胸襟越闖越窄,將理性越混越回頭了,你家閨女已經長大成人,腦筋清晰,見識廣遠,她自己挑選的對象豈會有錯?你閨女願跟鹿家人,也是為了她將來的終生幸福打算,做老子娘的又憑什麼出來橫掃一腿?你們夫婦管她小、管她大,莫不成還能管她到老?” 席弓憤怒的叱道: “這是我姓席的家務事,你算老幾,也配出面干涉?” 查既白火辣的道: “你們要棒打鴛鴦,我他娘就是看不慣,看不慣便非得插上這了手不可,好叫你兩口子知道,天下之大,不是關起門就能胡鬧的!” 席弓雙目平視,語氣居然轉為緩和了: “今天晚上,你們兩人趁夜摸來我這裡,要強迫我答允交出女兒,你們施用脅制恐嚇的手段,仗恃著關外鹿家的邪惡勢力,企圖逼使我畏縮退讓,好使你們得遂那攫奪人女,淫虐清白的願望 但是,你們算盤打錯了,我是席弓,出身綠林的‘飛蠍,席弓’,我半生逞強鬥狠,出生入死,守的是個義字,爭的是那一口氣,我決斷的告訴你們,我女兒不和鹿家人來往,更沒有進一步發展的可能,言止於此,你們再要糾纏下去,我看除了訴諸於暴力,即無其他解決之途!” 語調雖然平和,但那一股剛烈凜然之概,卻更表露出這位“飛蠍”的堅持與決絕之心,看來是沒有妥協的希望了,一點也沒有…… 鹿雙樵全身發冷,表情呆滯,他低弱的呢哺: “查兄……我們……我們該如何是好?” 查既白用力在臉上抹了一把 仿佛是要抹去面龐上的幾分猶豫,更像是把臉孔也拉了下來,他雙腳叉開,氣衝牛鬥的大喝: “姓席的,任你血口噴人,歪曲事實,老子也不管你他娘哪條腿了,要是你答應鹿某人和你閨女的事,仍還來得及做你未來的老丈人,大家維持一團和氣,否則,你要生生拆散這樁姻緣,老子卻是絕對不准!” 席弓陰淒淒的一笑: “我倒要看看你是怎麼個‘不准’法!” 大步行向門口,查既白咆哮著: “很簡單,且把席雁帶出來再說!” 席弓的動作粹然發動 指如劍,快不可言的戳向查既白腦門。 查既白不躲不讓,左手去勢如電,斜斬對方胸口,掌將沾衣,方才帶起“噗”的一聲銳勁破空之聲。 掌勢復出,卻搶在指戳之前,席弓吃驚之下,不得已往側疾移半步。 門裡,席弓的渾家楊美玉一閃迎出,雙掌如刃,兜頭劈向查既白天靈,一足勾彈,暴踢敵人下腹。 查既白兩手上下倏飛,只見颶般的勁力“呼”聲迴旋,“叭”“叭”兩響撞擊之聲傳來,席楊美玉一個踉蹌,退後了好幾步! 席弓的身形便在這時騰空掠前,他在猛疾的翻滾間抖手二十四叉插向查既白背脊及兩側 兩柄亮銀短叉,卻能在同一時裡幻展成二十四形象,足見其功力之深,運用之妙! “我操!” 查既白低叱著,貼地旋身,又在旋身的剎那一個倒仰翻躍半空,衣袍飛舞問掌腿交織,更從席弓的上方罩壓下來! 這種完全違反力道慣性的身法,加上那罡烈雄渾的勁氣,使得席弓難以硬架,他連連閃挪遊竄,情況已略現窘執 席楊美玉已從空中撲出,手上亦多了一對湛藍短劍,她豎眉瞑目,尖銳激昂的大叫: “當家的,連手齊心!” 查既白一頭大鳥般翩然落地,反手抽出別在後腰帶上的斑竹棍,皮笑肉不動的道: “席氏婆娘,你兩口子就把吃奶的力氣也使出來吧,我老查今晚上便衝著你這一對不通情理的混東西,好歹豁他到底,玩橫的玩到我頭上,娘的個皮,你們算撞上大板了!” 正往這邊移動的席弓,聞言之下突然一怔,他目光炯然的盯著查既白,緩緩的道: “老查?你是查既白?” 嘿嘿一笑,查既白道: “正是某人,姓席的,說起來紅花綠葉,我們算一條道上的呢!” 席弓的神情微微有些變化,他先向自己渾家使了個眼色,方才冷沉的道: “我夫婦比不上你,查既白,你的路子多,財源廣,黑白兩道跨腳踩,碰上就要吃一份,我們哪來你的神通與霸道?” 查既白吊起雙眉道: “娘的,你這是捧我還是貶我?不錯,姓查的十方撈財,可不傷天理,取得心安,至少為人行事不似你兩口子這樣專斷胡搞!” 慢慢靠近了席弓身邊,席楊美王生硬的道: “查既白,不論你的名聲如何響亮,不管你的手段多麼高超,我夫婦卻不受你的威脅,你闖你的天下,我們混我們的江山,你若想插手我席家的家務事,莫說你只是個查既白,就算你是天皇老子也行不通!” 查既白大聲道: “話可不要說得太滿,席氏婆娘,我看你老公恐怕不一定同意你的看法!” 席弓冷冷的道: “你用不著挑開來講,查既白,我渾家的看法,原就是我的意思。” 查既白拉了臉道: “這麼說來,你兩口子是壓根不買任何人的顏面,非要堅持到底不可了?” 席弓鎮定的道: “因為你是查既白,我們願意退讓一步!” 竹棍上肩,查既白立時笑了: “此話當真?我說姓席的,我早就知道你不會是這等不開竅的人……” 席楊美玉愕然看著她老公: “當家的,你怎麼啦?” 擺擺握叉的右手,席弓平靜的道: “這退讓的一步,查既白,就是我們不再追究你的強行出頭,上門挑釁,現在你領著鹿雙樵離開,我們便當沒有這回事發生!” 大大的一呆,查既白隨即勃然大怒: “他娘的,說來說去,你們還是咬著驢烏不放鬆。姓席的,這是耍著我者查玩不是? 你們這叫退讓?你們乃是拿鞋底給我擦臉,抹灰我的頭面啦!” 席弓毫無表情的道: “查既白,你在道上有你的份量,席某夫婦也有席某夫婦的場面,你非省油之燈,我們亦不是叫人唬著混出頭的,你再要不知進退,就休怪我們不留餘地!” 怪笑一聲,查既白道: “好,好極了,一條鋼鞭頂褲襠,我們就硬撐上吧,看看是你兩口子擺得平我,還是我姓查的收拾得了你們!” 說著,他一轉頭對著默立於側的鹿雙樵嗆喝: “老兄,你可聽清楚了,由我來動手應付一對不識高低深淺的渾夫婦,你進屋去帶人,帶著人馬上就走,不用管我,就算我老查把一條命耗在這裡,也要他們兩條命來抵數!” 鹿雙樵極為不安的道: “查兄,這……這樣做是不是合宜?我看……” 打斷了對方的話,查既白吼道: “你什麼也別想,照我的話去做,百年姻緣,就此一舉,奶奶個熊,我老查孤家寡人一個,豁掉性命無牽無掛,赤腳的還怕他穿鞋的不成?” 鹿雙樵正想再說什麼,查既白的身形已倒騰而起,在他翻掠的一個半弧中,青瑩的光芒便仿佛毒蛇的雙信吞吐,那麼靈巧又那麼閃幻無定 卻聚成了一個焦點,流瀉向席弓夫婦的身體。 席弓夫婦二人猛然交叉躍起,短劍的寒光穿過銀叉的芒彩,布成一面珍珠亮麗的星網焰穹,於是,那密集的金鐵交擊聲便正月花炮般連串激揚…… 當光電的顧閃穿射還殘留著那抹似有似無的形象,席弓夫婦背肩相靠,陀螺般急旋,刃鋒與叉尖就像驟雨也似噴灑飛濺,而查既白夷然不懼,他的青竹絲騰掠縱橫,跳動在點與線之間,瞬息萬變中如此準確又奇妙的封住了對方的每一次攻擊。 於是,鹿雙樵暗中咬緊牙關,匆忙奔向右屋。 席弓夫婦也看見了鹿雙樵的行動,但他們卻並不急著攔阻,甚至連一點驚急之色也沒有,他們仍然全神專注的抵擋著查既白。 查既白正在心中疑惑對方這不近情理的反應,剛剛衝入石屋中的鹿雙樵已傳出悲憤昂烈的大叫聲: “放開她,你們這些邪魔惡鬼,快快放開她 ” 跟著就是兵刃碰撞的脆響與怒叱厲喝聲,也只是在查既白和席弓夫婦的兩次攻拒過程中,鹿雙樵已一個空心斤鬥從石室內翻出! 查既白倏然閃身向前,一把扶住鹿雙樵,而這位鐵刀牧場的少東家已是發舍散亂,氣喘吁吁,衣襟上一條裂痕展現,臉孔更是白裡透青。 還未及開口發問這是怎麼回事,查既自己赫然看見石室裡走出來好幾條身影 兩個半座肉山似的光頭大漢,兩個滿面憂惶之色的少女。 那兩個虎背熊腰的大漢分立兩側,兩個少女默立在中間,十分明顯的透露著監視夾持的意味一兩個少女,自然就是席雁與她的貼身丫頭。 鹿雙樵呼吸粗重的指著門口那兩個巨漢: “難怪……席雁一直不能出來……查兄……是這兩個狗熊……看住了她……” 查既白端詳著對方 兩個人全是一臉橫肉,一式銀衫,最怪的是這兩人的額心都有著一彎相同的月牙形痕跡,那痕跡呈現著猩紅色彩,這表示決不是天生,而是由人工紋刺上去的,而兩條大漢的外形雖然透著出奇的粗壯碩大;眼神眉字之間卻顯得異常精明靈巧,斷非那種渾憨莽撞,僅只四肢發達的角色可堪比擬! 清了清嗓門,查既白故作輕鬆的道: “想不到想不到,姓席的還玩了這麼一手螳螂與黃雀的把戲,難怪兩口子泰山篤定,敢這麼專斷蠻橫!噴噴,看來我們鹿老兄的這段良緣,只怕又得多費點精神啦!” 席弓夫婦沒有答腔,兩人的表情卻相當沉靜,似乎對那二位銀衫大漢的作為和舉動不以為意,更像是早經他們夫婦默許過的態勢。 查既白心中大犯嘀咕,又惱又火得很,他瞪著一雙眼定定的虎視著那兩個不速之客,一面急速盤算下一步該怎麼做 這樣的枝節橫生,可委實不在他預料之中。 站在右邊的銀衫大漢竟忽然嘆了口氣,他衝著查既自上前幾步,伸出一隻手指,速速朝自家額心上的月牙形痕跡點觸,似乎在提醒查既白什麼…… ----------------- |
第09章 豁命
瞪著那銀衫大漢的舉動,查既白苦昔思索對方的含意,照說,人家揭示的重點所在,乃是額心上的月牙形痕跡。 突然間,查既白的臉色泛了青,嘴角不停的開始抽搐,就好像他猛古丁見了鬼一樣,而且見到的還是恁般兇厲的一個惡鬼! 鹿雙樵目睹查既白如此反應,不覺跟著心肌收縮,背脊透寒,他非常明白,以查既白的為人個性及其份量來說,除非是極有威望或潛勢的厲害人物,斷不可能令他有這樣難堪的表情! 銀衫大漢微微一笑 不是倡做得意的笑,而是那種體諒謙和的笑,他點了點頭,聲音竟然是與他外形不相配的柔和: “查老大,我想你已記起我們是什麼人來了?” 舔著嘴唇,查既白勉強哼了哼,神態透著相當的不自然。 鹿雙樵忐忑不安的低問: “查兄,他們是哪裡來的?你知道這兩個人的底細?” 查既白伸手抹了一把腦門上的汗水,清清喉嚨以極低的聲音道: “黑道上有個叫‘丹月堂’的組合,你可聽說過?” 鹿雙樵的形色也一下子變了,張口結舌好半晌沒哼出聲來,仿佛被人硬生生向嘴巴里塞進一把熱鐵砂子,燙得五臟六腑全起了翻騰! 是的,他如何不清楚那‘丹月堂’三字代表著什麼意義?他早就聽人說得大多,不錯,“丹月堂”是江湖黑道中的一個組織,但卻決不是一個尋常的碼頭幫會,他們是由一群最優秀、最機智、又最狠毒的殺手所組合,而且只經營一種生意 替人殺人,以非常有效及積極的方法去替人殺人,更可由委託者指定卞手的日期與模式。“丹月堂” 這名字取得相當雅緻,可是他們的所行所為,卻絲毫沒有雅緻的韻味,甚至和雅緻的邊也沾不上,血腥染紅了這三個字,殘酷襯托著這三個字,一提起“丹月堂”足以令知之者色變,使業經領教過其手段的人膽落心顫! 那是一群行動迅捷、計劃完窮的冷血惡煞,只要他們決定要進行某一樁買賣,他們便會費盡心血,不擇手段甚至不惜犧牲的去達成任務,雖歷經千辛萬難,酒血斷命亦決不半途而廢! 二十年之前,是“丹月堂”名聲暈隆,所行最為猖撅的時候,那段期間的“丹月堂”,其懾人之力與其深重的影響,就連一些堂堂正正的名門木派,一些眸腺江湖的雄主大豪,比起來恐怕都要遜色三分,二十年前,“丹月堂”的狙殺令不啻閻羅殿的催命符,誰要開罪了“丹月堂”,誰的處境便立刻炭發可危,哪怕是至親好友也都懼遭牽連,不敢往來了。 物換星移,辰光總要流逝的,“丹月堂”的煞威在歲月的增長裡慢慢消褪隱淡,近十年來,已經極少再聽到“丹月堂”的事,極少再發現他們的行動跡痕,然而,這只能說人們的記憶容易儲存新鮮可喜的現在,摒拒恐怖厭惡的過去,或者是“丹月堂”的殺手們體悟了收斂鋒芒、韜光養晦的道理,卻決非表示“丹月堂”的本身實力有所衰落,更非他們甘於被時光消磨,像這樣一個橫行專斷的嚴密組合,只要他們願意,再起的銳勢,仍將是猛不可當的! 查既白相信這一點,因為他從沒聽說“丹月堂”遭遇過什麼毀滅性的打擊,也沒聽過“丹月堂”內部發生什麼巨大的變故,一個如此有效率的組織,只要不曾有過外力的壓迫或內在的腐蝕,是極難分裂沒落的 所以查既白絲毫不讓時光的錯覺沖淡自己的警惕,他一旦記起了對方額心上的“丹月堂”獨門標誌,形態便馬上變為凝重,只是凝重得稍過了一點,以致看起來竟有些怔忡失常了。 鹿雙樵對於“丹月堂”的歷史,自也有著相當的了解,因此他的驚震更甚過查既白,尤其令他憂心的是,“丹月堂,為什麼會和席雁的事有著牽連 而且時間是在“丹月堂”斂跡了這麼一段漫長辰光後的現在?” 這時,那銀衫大漢又神色安詳的道: “是的,查老大,你說得完全正確,我們正是‘丹月堂’的人,很佩服你的記憶,我們‘丹月堂’已經有相當長的日子不曾在江湖上行事了,難得查老大你卻毫不費力的便想起了我們,歲月漫漫,查老大,不單消磨青春,也消磨了人的銳氣……” 查既白笑得泛苦: “可不是,然而對你們‘丹月堂’的哥們說來,經過這段時日的淬煉,卻益加深沉老辣,圓潤精到啦!” 銀衫大漢溫和的笑道: “查老大過譽 先容我引介自己,我姓金,黃金的金,單名一個義字,是本堂銀牌執事。” 指了指門前另一個銀衫大漢,他接著道: “那是我的胞弟,叫金勇,和我同屬本堂銀牌執事,我兄弟倆都在‘丹月堂’當差,說起來也快有二十年了。” 查既白點頭道: “這樣講,二位老兄可真還經過了貴堂的一段風光歲月呢,二十年前,正是‘丹月堂’最最威盛的時期,霸勢所及,能令三山俯首,五嶽低頭……” 金義笑道: “查老大高抬我們了,其實當年我們沒有你說的這麼強,不過,現在也不似一般人想像的這樣弱,過往與如今,勉強還能混下去也就是了。” 查既白如何不知道人家乃是大框框套著小框框 畫(話)中有畫(話)?弦外之音,有幾分警告勿予小覷之意,他於咳一聲,儘量把語調放得平順: “我說,嘔,金老兄,賢昆仲今天卻是何來此等雅興,大老遠跑來這個兔子不拉屎的荒郊野地和席家人做起竟夜清談?” 金義似乎早已猜到對方會有此一問,他不慌不忙的道: “實不相瞞,我兄弟二人乃是奉了老當家之命,前來與席兄及席大嫂商量這樁喜事細節的……” 查既白忙道: “這樁喜事細節,你是指,呢,誰和誰之間的喜事?” 金義笑得十分吉祥的道: “當然是我們老堂主司徒府邪與席家之間的喜事。” 瞪大了眼,查既白愕然道: “你沒有說錯吧,金老兄?貴瓢把於今年高壽啦?他,他居然要娶席家的姑娘?這種年齡上的差距,合適麼?” 金義眉頭皺了起來,語氣也重了: “查老大,不知你是真的會錯了意,還是有心調侃我們老當家?我們當家年登六旬,位尊名重,一向自持嚴厲,操守高潔,豈會做出這等與其身份不相稱之事?要和席家姑娘結親的,乃是我們少當家,我兄弟奉諭來此,便是進一步商討迎娶的日期,安排各項待辦事體……” 在一邊的鹿雙樵,頓時面如死灰,泥塑木雕般僵立於地,兩只眼睛也全直了。 查既白暗叫不妙,卻難以接受面前的事實,他提高了聲音道: “我說金老兄,這門婚事,是哪一個做主的?” 金義詫異的道: “哪一個做主的?男方當然是我們老當家司徒拔山,女方即由席兄及席大嫂點了頭,庚帖早已送到,八字且已合過,就等著下聘迎親了,莫不成其中還有什麼不妥貼之處?” 查既白也不知哪來的火氣,他宏烈的道: “不但有不妥之處,更且是大大的不妥,金老兄,你們壓根沒把事情搞清楚!” 淡淡的笑容開始凝固在金義那橫肉累累的榴縫間,他緩慢的道: “查老大,此話怎說?” 吸了口氣,查既白道: “司徒老當家同意這門婚事,不錯,席家夫婦也同意這樁婚事,不錯,問題在於人家姑娘本身同意不同意?” 金義毫無笑意的一笑,道: “大姑娘出嫁,只要父母認可,便成定局,難道還要她自己拋頭露面去挑揀不成? 查老大,女人有三從,首先從父,相信你不會不知道吧?” 查既白道: “話是這樣說,但其中如果另有隱情,就又當別論了!” 沉默良久的席弓突然憤怒的開口道: “姓查的,你嘴巴放乾淨一點,我女兒清清白白,有什麼隱情?” 輕輕擺手,金義道: “查老大,你所指的隱情,大約就是這位鐵刀牧場的鹿二少東主與席家姑娘那一段過往了?” 查既白道: “正是,但事情並非已成過往,人家小兩口如今還彼此依戀至深 ” 席弓大叫: “滿口骯髒的東西!誰和誰是‘小兩口’?哪一個又和姓鹿的‘依戀至深’?” 查既白板著臉道: “你生這麼大的氣於啥,年輕人互相愛慕而生情悸,乃是一件自然光明的事,只要彼此守禮知分,不逾規矩,就沒有不能告人之處,又不是說你老婆偷人養漢,你犯得上如此激動法?” 席弓雙目暴睜,切齒如挫,差點就氣得閉過氣去,他上身扭動,才待往前衝撲,業已被他渾家拼命拉住,金義也連連以眼色表示勸阻…… 哼了一聲,查既白悻悻的道: “老子是說的實話,實話好說不好聽,娘的個皮,想動粗也唬不了老子!” 金義冷冷的道: “查老大,我以為我們最好不要柱動粗的方面去想,因為你固然不含糊,我們也更不會在意,‘丹月堂’的存在就是延續在鮮血與死亡裡!” 心頭跳了跳,查既白強笑道: “只要有可能,金老兄,誰也不願和‘丹月堂’玩硬的,我們都是講道理的人,可不是?” 金義嚴峻的道: “既然你承認講道理,查老大,我們便不妨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們少當家和席家姑娘的婚事,早經雙方尊長同意,而且已進行到實際安排的程度,兩家結姻已成定局,席姑娘以前和鹿某人之間的一段過往,我們少當家不願追究,鹿某人應該深切明白其中含有多大的寬恕德意,更需自加檢點,對個人行為有所節制,否則,就算席家能夠容忍這種騷擾,我們‘丹月堂’卻容不得!” 查既白等於是挨了一頓教訓,像如此般上級對屬下,強者對弱者的口氣與態度,他還確是極少領受,這滋味,可真不是好嘗的! 鹿雙樵的身子忽然搖擺了幾下,他抬起灰白的臉孔,以一雙失神又淒楚的眼睛投向石屋門前靠右站著的席雁 而席雁早已滿面淚痕! 噎了一聲,鹿雙樵顫抖的道: “小雁……你……你難道就沒有一句話麼?” 席楊美玉尖厲的接口道: “我女兒不會受你的引誘,鹿家大少,你早早死了這條心吧!” 暮地,席雁雙手摀臉,斷人肝腸的哭叫: “雙樵 我要跟你走……” 一聲哭叫出口,全場的人都變了臉色,席弓大吼如雷,瘋狂般撲向了他的女兒,金義身形疾轉,適時攔阻了他,席楊美玉則飛掠至席雁身邊,厲聲呵責不停…… 亂了好一陣,金義才面對查既白,神色宛若凝霜: “查老大,你們這樣做,不是在往‘丹月堂’的臉上抹灰麼?希望你們自知自量,適可而止,切莫逼得我們不能容忍!” 查既白痛苦的一笑道: “方才你可是親耳聽到了,金老兄,人家姑娘的心是放在鹿雙樵身上,男女之間的感情最是無法勉強,既然她不願嫁到司徒府上,各位又何苦非要逼迫她嫁不可?要知道這種沒有愛且有怨的婚姻,除了為雙方帶來不幸,實在一點好處沾不上,相信令少當家也不見得願意承受這等委屈吧?” 金義沉重的道: “我們少當家看過席家姑娘的繪像,只一眼就喜歡上了,他也知道席家姑娘與鹿某人之間的事,但他並不計較,因此老當家才決定結這門親。” 查既白謹慎的道: “但是現在 ” 金義低聲道: “現在和以前沒有分別,仍只有一個意義 這就是說,不論席家姑娘願意與否,不管她的心在誰身上,她依然要做司徒家的媳婦,以後的事,便由我們少當家做主,用不著我們操心了!” 查既白喃喃的道: “這……這不是成了強娶豪奪了麼?” 臉色一沉,金義不悅的道: “查老大,請你說話留神,‘丹月堂’可不是能夠任人侮辱的 男女雙方尊長應允的婚姻,怎麼叫做‘強娶豪奪’?” 查既白無精打採的道: “看來你們是一定不肯放手了?” 金義表情木然的道: “是‘丹月堂’不能放手,查老大,一旦我們老當家決定的事,便從來不曾放手,以前,現在,將來,全是如此!” 查既白轉回身去,向形態極其晦澀又極其悲哀的鹿雙樵道: “這一切你都看到了,也都聽到了,老兄,事情到了這步田地,你還有什麼話說?” 緩緩搖頭,鹿雙樵沙啞的道: “我沒有話說……” 查既白道: “真沒有話說?” 眼睛望著查既白,然而,鹿雙樵的一對眸子裡卻只是茫然,那種空洞的,無奈的,毫無希望的茫然,他喃喃的道: “查兄,你是在問……” 濃眉倏然上揚,查既白粗暴的道: “我是在問你還有沒有話說?你如沒有話說,我可有話:說!” 鹿雙樵閉了閉眼,痛楚的道: “你說吧,查兄,你就說吧……” 查既白雙目如炬,精芒逼人,他大聲道: “我問你,鹿老兄,你是不是真愛席雁?” 鹿雙樵迷惆的道: “查兄,你為什麼忽然想到這個問題?這不是多此……” 怒叱一聲,查既白道: “不用管我為什麼問,我只要你回答,確確實實,出自內心的回答!” 鹿雙樵堅定的道: “我愛席雁,我這一生從沒有一個女人能使我如此愛她……” 查既白昂聲道: “那麼,你可以為她犧牲一切,甚至為她死?” 鹿雙樵毫不猶豫的道: “我可以,絕對可以!” 於是,站在石屋門前的席雁開始哭出聲來,席楊美玉用手臂緊緊環繞著女兒聳動的肩頭,眼睛裡卻像要噴出火來! 查既白一雙手放在鹿雙樵的肩上,嚴肅的問: “你所回答我的這些話句句是由衷的?” 用力點頭,鹿雙樵道: “全是出自肺腑!” 查既白迅速的道: “永不後悔?” 鹿雙樵道: “永不後悔!” 這時,金義卻有些憋不住了,他重重的道: “查老大,你這又是在搞什麼把戲?” 面對金義,查既白聲音宏亮: “我只是要再證實一下:鹿雙樵這個人值不值得我幫他這麼大的忙!” 金義戒備的道: “你證實了麼?” 查既自古怪的笑了起來,笑得詭異,笑得奇突,笑得那麼令人心慌: “我說金老兄,有這麼一句難登大雅之堂的歇後語,叫帶刀子嫖姑娘,下面那一句你可接得上?” 金義不自覺的脫口道: “豁起來幹!” “青竹絲”的青芒便冷電也似暴刺金義心口,在這事起突兀的瞬息裡,金義雙腳貼地,整個龐大的身體猛往後仰 查既白分秒必爭,一頭撲了上去! 半空中,金勇怒喝著掠來! 地下的金義在危急中仍然心神不亂,反應快捷,他背脊上挺,雙掌並攏齊翻,削銳的勁力如刃般向上激揚。 查既白怪叫著騰空迴旋,肩頭衣裂血濺,但是他的窄劍展映處,一抹青光中灑出血珠點點,金義身上連中七劍,劍劍全戳進穴道! 這一迴旋,查既白正好迎上了湊空而來的金勇,金勇來勢如虎,照面間雙手手心銀電飛掣,兩枚拳大的“掌心雷”兜頭直射。 查既白居然不躲,他的“青竹絲”橫胸硬接,“當”聲震響,他的身體隨著這一擊之力“呼碌碌”翻了一個大圓,那美妙的弧線甫始完成了剎那的過程,金勇已悶曝著手舞足蹈的重重跌落地上! 這位同是“丹月堂”的銀牌執事,也和他兄長一樣,身中七劍,劍劍戳入穴道。 像一頭鷹隼,一朵黑雲,查既白如此快速的來到了席楊美玉的頭頂,當席楊美玉驚栗的雙手出劍連刺,劍尖挑著查既白肩肋的血肉閃揚,他猛一張口,一股血箭便怒泉般撞上了席楊美玉胸口,在這麼接近的距離裡,一下子把對方撞上門框,又一個旋轉反彈滾跌。 整個事件發生的過程,只是人們眨幾次眼的時間,就在如此短促的俄頃間,三名高手已經躺下,另一位,也幾乎變成個血人了。 席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突兀的震愕裡呆了片刻,這片刻過去,他才駭然體悟了局勢的改觀! 短叉的山形光華自席弓手上炫映,查既白業已怒牛似的衝來,碩大的軀體帶著風,湧著力,而血在灑濺,滴滴猩亦,襯著他扭曲的面容,雙目的火毒,襯著他喉頭的咆哮,天老爺,堪堪就是一個來自修羅場的索命惡魔! 一咬牙,席弓斜身暴出,雙叉伸縮翻飛,條條光焰掣閃如石火的明滅,但是,天啊,查既白卻暮地一個倒弓硬撞,用他肥厚的臀部接住了這閃射的溜溜石火,席弓的雙叉幾乎還嵌在查既白的股肉裡,他已反手一掌把這位“飛蠍”震了個四仰八翻,直挺挺的摔出了六步之外! 著地時連打了幾個踉跪,查既白也險些一頭栽倒,他猛然以棍拄地,“呸”的吐了一口血水。 一直呆若木雞般的鹿雙樵,這一剎那裡才如夢初醒,他激靈靈的打了個寒顫,這才幹嚎出聲,撲上前去打算攙扶查既白。 雙眼大瞪,查既白揮手嘶叫: “別管我,快去帶席雁,我們馬上走!” 鹿雙樵恐懼又痛苦的搓著手,全身顫抖: “可是……查兄……可是你傷得這麼重……” 查既白張嘴又吐出一口血水,提著氣道: “老查死不了,你別他娘的磨蹭了,快去帶人,我們這就離開……” 回頭奔向席雁那邊,鹿雙樵一言不發,拉著席雁便走,席雁卻伸手攔住她身邊的丫鬟,一面籟籟哆唆不停! “雙……樵……我不能就這麼走……雙樵……我的父母都受了傷……我……我不能就此棄而不顧……” 查既白沙啞的大叫: “你不用擔心,我說席家丫頭,你老爹老娘全會活下去……你娘被我一口血箭震暈,你那老爹也只是暫時閉過氣去……至多個把時辰他們就將甦醒過來……不會有什大礙……” 席雁抖索索的青白著一張臉兒道: “查……查壯士……你沒騙我?” 嘆了口氣,查既白道: “席家丫頭,你看我是像騙你的樣子麼?” 鹿雙樵低促的向席雁說了幾句話,席雁無可奈何的點點頭,這才與她的丫鬟緊跟著鹿雙樵往松坡下奔去。 籲了口氣,查既白也緩緩移步離開,一面走,他一邊仰頭凝望夜空中的弦月,沒有幾顆星星,但弦月卻仿佛在向他眨眼。 ----------------- |
第10章 布局
舊創加上新傷,查既白這一陣折騰可是夠受,他整整在床上躺了六七天,才堪堪可以坐將起來,不錯,愛傷的部位都是皮厚肉多的所在,未曾損及器官臟腑,然而,就算皮厚肉多的所在吧,也總是人肉,一朝遭到剜割挖削,那味道可也大大的不好消受,何況金勇那“掌心雷”的當胸一擊,多少也波動了血氣,恁是鐵打的漢子,這一躺下來,就像抽掉筋骨似的,軟塌塌著不上力了。 鹿雙樵對查既白的照拂,亦真做到了無微不至的地步,恐怕就算對他的親娘老子,也不曾這麼個盡心盡力法,簡直就把姓查的當成老祖宗在供奉啦,他請來最高明的郎中,使用最名貴的藥材,進以最可口的飲食,再輔以最仔細的看顧,這些天來,查既白雖說仍挺不起腰脊樑,傷勢的進境卻相當令人滿意。 影子早已來過,是查既白托鹿雙樵的屬下前往“二王村”,用他們之間特殊的通信方式把影子召來的,查既白人在床上,但半點未敢忘懷那顆“安義府”的大印,他這廂不良於行,影子卻盡有功夫將大印送還那馮子安。 查既白目前並不顧慮“血鶴八翼”會對馮子安下毒手,他非常明白,只要霍達的寶貝兒子霍芹生一天在他手裡,“血鶴八翼”便一天不敢妄動,霍達僅有兩個兒子,早已失去了一個,剩下的這一個,就是霍家唯一的命根子了。 養息間的辰光固然悠閒,卻也無聊,查既白人不能動,但腦筋不礙著思量,他知道自家這次闖的禍實在不小,幫了鹿雙樵,得罪了“丹月堂”,人家是什麼招牌,他清楚得很,單憑個人的力量要與整個“丹月堂”抗衡,他也明白是決計抗不過的,他還沒有活夠,還不想挖坑朝下跳,因此他知道就得趕緊想法子保命,不但要保自己的命,極可能尚有好幾條命依賴著他。 人是靜的,一顆心卻任是怎樣也靜不下來,查既白表面上無所事事,嘻笑如舊,其實暗地裡卻費盡了心神在籌思盤算 他可不願意“丹月堂”的殺手在突兀間出現,像往昔對付其他獵物一樣的拾掉他,如果就這麼簡單,他查既白還算是什麼查既白? 窩在床上,現在,他又在默默想著心事了。 門兒輕啟,鹿雙樵含笑入房,這幾天來,他就沒有一時一刻像這樣笑著。 半眯著眼,查既白自鼻子晨“嗯”了一聲,算是招呼過了。 鹿雙樵來到床前,十分溫柔體貼的開口道: “今天覺得怎麼樣,查兄?” 臉上擠出一抹笑意,查既白懶洋洋的道: “比昨天好一點了,人總要一天比一天好,可不是?” 鹿雙樵端詳著他,微微頷首: “大夫說你已經可以坐起來啦,查兄,以你身底子的厚實,約莫再養歇個把月,就能痊癒如常,活蹦亂跳了。” 查既白道: “希望如此,一個大活人最怕的就是癱在床上,你知道,老兄,人是應該可以四處走動才合宜的。” 鹿雙樵笑了,順手拉過一張矮凳坐在查既白床前: “小雁待會要過來看你,順便把她親手煮的燕窩湯端過來,她要我告訴你,想吃飲麼儘管說,她的剔牙之技,乃是一等高手……” 查既白道: “別太麻煩她,我平日裡胃口好,如今可吃不下什麼,操的,身上憑添這些零碎,還真叫折磨人呢!” 鹿雙樵誠懇的道: “我再說一次,查兄,全虧了你。” 查既白似笑非笑的道: “去你的,也不怕說得膩味?” 嘆餵了一聲,鹿雙樵道: “老實說,武藝是武藝,功夫是功夫,不論散手也好,套式亦罷,我見過真有幾下子的角色,但要講拼命,查兄,你可叫我開十眼界,你那不是在過招較技,你完完全全是在拼命!” 查既白淡淡的道: “你應該知道,老兄,那才是殺人的手法!” 鹿雙樵深深點頭: “如果你要殺他們,他們早就死了。” 查既白道: “事實上不能殺他們,席家夫婦固然惡劣拗執,卻是你心上人的親爹娘,而‘丹月堂’那兩位仁兄,我是不敢殺,殺了小的出來大的,可就麻煩無窮了……” 鹿雙樵微現隱憂的道: “照你看,查兄,‘丹月堂’在此事之後,會有什麼反應?” 查既白籲了口氣,道: “絕對不會向我們三呼萬歲乃是一定的,以那司徒老鬼的脾性來說,他必然難以就此甘休,但我認為他們未必就會硬要我們以命抵償 ” 雙目中閃出光亮,鹿雙樵忙問: “如此說來,尚有轉機了?,” 查既白低沉的道: “你且慢高興,這只是我自己的判斷,準不准難說得很,當然我的判斷也是有根據的……” 鹿雙樵道: “因為你並沒有要那金氏兄弟兩人的命?” 查既白笑了笑: “一點不錯,江湖道上講究的是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你宰了他們的人,就算人家再想容忍,也實在無從忍起,而‘丹月堂’設若吃了這等大虧,更不可能淡然置之,否則以後還混得下去麼:所以我留下姓金的兄弟兩條命,亦就是為彼此留下一個轉圓的餘地。” 鹿雙樵道: “對,我們既然已經手下留情,沒有趕盡殺絕,他們便不該以生死相脅……” 查既白道: “你也不要想得大順當,道上恩怨,不是一加一必然為二的那種盤演算法,換句話說,你打人一拳,不一定人家踢回一腳就認為是恰當的報復,、遇著些心胸狹窄的角兒,或是雙方身份地位相差懸珠的衝突,找場子的方式便難以預料了。” 沉默了一會,鹿雙樵慢吞吞的道: “希望‘丹月堂’的人能看得開,把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要不然,我們往後的日子可就過得不寧靜了……” 查既白道: “眼前這個結解開,才能談往後,如果解不開,有沒有‘往後’還真不敢說!” 鹿雙樵輕聲道: “查兄,‘丹月堂’是個什麼組合,我也心裡有數,但你不同別人,難道說,你會拿不出適當的法子對付他們?” 查既白道: “俗語說得好一好虎架不住一群狼哪,我他娘再有登天的本領,他們一來就是一群,而且明裡暗裡各種門道全施展,委實防不勝防,要說有個適當的法子對付他們,我到如今還真想不出來哩!” 鹿雙樵道: “總得先有個計較才行,否則事情臨頭手忙腳亂,失了章法事小,賠了人命可就不是玩笑的了!” 臉色陰暗下來,查既白道: “事情是一定會臨頭的,只爭個遲早罷了。” 頓了頓,他又道: “我自會設法應付,不應付也不行,我們是些手快胳膊活的大活人,豈能讓他們當豬宰了?我說老兄,你別心急,讓我慢慢思量。” 鹿雙樵嘆了口氣: “原先以為只有小雁父母那一關難過,誰也想不到半途上殺出這麼一個程咬金來,平白添了這多麻煩,弄出如許紕漏……” 查既白道: “所謂好事多磨,不過這樣也好,將來你們小兩口子亦可多回憶,想起這段枝節橫生的過往,就會情愛益深,心契越緊,更覺得甜蜜甘醇啦。” 鹿雙樵苦笑道: “你剛才還在說,眼前若是擺不平這樁麻煩,就不必再奢談將來,查兄,如果大難來臨,而我們又無應對之策,我和小雁亦只怕用不著回憶了,死人哪來的回憶?” 眼睛瞪起,查既白不悅的道: “真是洩氣,你就把我們看得這般窩囊?至不濟,使嘴咬也要咬下那些王八蛋身上幾塊肉來,莫不成就會叫他們乖乖的挖坑埋了?” 鹿雙樵忙道: “你會錯意了,查兄,我不是指你,我是恨自己能力不夠,抗不過人家,假若連你也一籌莫展,我們尚有什麼希望?” 查既白怒道: “誰說我。一籌莫展,?對我老查而言,天下還沒有令我毫無辦法的事,有年內宮太監頭兒叫人送一筆安家銀回都,我還不照樣抽了他三成買路錢?皇帝老子身邊的人我都能吃他一口,其他那幹零碎又算個鳥?” 鹿雙樵忍住笑道: “我看你愁眉苦臉,心事重重,真以為你和我一樣也沒轍了……” 用手指指腦門,查既白悻然道: “一個人不光是靠那幾斤力氣,更重要的是多動腦筋,用智慧,徒逞匹夫之勇乃是下焉者,運策使計,心存謀略,才足為萬人敵,我一直在思量,在籌劃,雖說策略尚未圓熟,好歹亦將有個結果,人在運用頭腦的時候,自不會嘻皮笑臉,咧嘴傻笑,那不像個白痴怎的?你卻懂個屁,居然把我當做山窮水盡……” 鹿雙樵興奮的道: “如此說來,查兄,我們的機會還相當不小?” 哼了一聲,查既白道: “這要看人家的手段,我們的方法了!” 鹿雙樵道: “全以查兄是賴,我和我的四名手下,便附諸駿尾,聽候差遣 ” 查既白把腦袋擺回枕上,眼睛瞅著帳頂,喃喃的道: “只希望他們晚幾天來,我這身傷可千萬要先養好,否則,到時會站不穩,就成了絲線吊頭腐 提也甭提他奶奶的了……” 鹿雙樵站起身來,十分有把握的道: “查兄,你寬懷,你的傷勢一定會很快痊癒,沒有人能乘你之危,藉機迫害……” 真沒有人會藉機落井下石麼?查既白籲了口氣,在他這些年的江湖生涯中,此類的事可是見多經多了,除非你是碰不上,一朝背運叫人家覓準機會,別說落井下石,趁以空檔吃人刨掉祖墳也不算稀奇。 江湖早不是以前的江湖,道義也不是以前的道義啦! 在查既白受傷以後的第二十八天,他已硬撐著脊樑站立起來,第一樁要做的事,就是搬家,從這爿村子的四合院,遷到山裡頭一條幹澗旁的三檻茅舍裡,真個是越遷越遠,越住越荒僻了。 鹿雙樵完全沒有異議,他完全以查既白的意思為意思,此刻莫說是遷到山野幹澗之側,就算查既白要搬到九幽地府,他也會一力遵從,他相信查既白必然有所獨見,任何行動,一定有他的道理。 茅舍是早已搭就的老茅舍,查既白卻在裡面添了點新設備,這幾樣新設備,都是他親自監督著鹿雙樵那四位貼身長隨和湯彪一起做妥的,另外,他自己還跑到茅舍四周及那條幹澗裡磨蹭了兩天,誰也不知道他是在弄些什麼巧妙。 但是,有一樁事鹿雙樵部乙裡有數,他知道查既白準備在這個地方和“丹月堂”接觸 如果“丹月堂”的人馬確然前來報復的話! 正午的陽光曝曬著大地,山林與峰巔也和凝窒的微風一樣靜峙著,天氣熱得可以。 鹿雙樵剛和席雁從屋裡走出來,便看見查既白一個人站在於澗旁邊發呆 不,是在全神沉思著什麼,一雙眼直愣愣的瞪著澗底不動。 這麼大熱天的毒日頭下,他居然毫無所覺,汗水早把他的薄衫也浸透了。 趕緊移前幾步,鹿雙樵忙著招呼: “查兄、查兄,你獨自站在這裡是發的哪門子癲?你的傷勢尚未大好,還不快找處蔭涼地歇著?” 轉過頭來,查既白順手在眉梢抹去一溜汗滴,笑了笑: “我是在研究幾個角度,不是發癲。” 鹿雙樵不解的道: “幾個角度?” 查既白道: “不錯,人的習慣性,力道的貫常反應,以及反應後可能進入的部位。” 搖搖頭,鹿雙樵茫然道: “你越說我越糊塗了,查兄,你在思量這些事可另有作用?” 查既白笑道: “當然,說不定藉此便可保命或製敵,但卻也得憑幾分運道 你以為攻拒搏殺就像鐵刀牧場養牛養馬那麼簡單?” 白淨的面孔上不禁透了一抹儲赤,鹿雙樵汕汕的道: “你又在調侃我了,查兄。” 伸手拍拍對方肩頭,查既白道: “這幾天我們多加幾分小心吧,我有個預感,他們要來,約莫也就是最近了!” 鹿雙樵立即緊張起來: “你,你有預感他們會來?” 查既白低沉的道: “這幾日裡,我總是心神不寧,惶惶然老覺得不對勁,我以前有過這種經驗,一旦發生此等感應,差不多就會有事臨頭,不過你也無需憂鬱,到現在為止,福禍屬誰,尚在未定之天……” 咽了口唾沫,鹿雙樵似在努力振作自己: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你帶領,我們絕對可以和對方拼到底 ” 查既白淡淡的道: “不論頭一次接觸是輸是贏,在此地也就是一個回合而已,我們即便佔了上風,亦得馬上挪腿走路,不能再呆下去。” 鹿雙樵睜大眼睛: “只在這裡和他們鬥一個回合?” 查既白道: “這一個回合已經十分艱辛漫長了,老兄,他們若來,必然有他們自認為完善的準備,堪堪鬥贏,我就要合十念佛了,老實說,勝敗之分,我還沒有多少把握!” 目光四巡,他又接著道: “荒山茅舍,無險可據,你可別把此地當做銅牆鐵壁,第一撥來敵能以擋過,已是事屬僥倖,豈還阻攔得了人家持續的攻襲?” 鹿雙樵臉色泛白,吶吶的道: “他們……查兄,他們真會這樣不甘不休,一次接一次的來找我們報復?” 查既白肯定的道: “絕對如此,無庸置疑 如果他們前面派來的人未曾達到目的!” 吸了口氣,鹿雙樵道: “假設 他們報復過我們……我的意思是說,他們達到目的,就不再有事了?” 呆呆看著鹿雙樵好一陣子,查既白才低嘆一聲: “我們如果都變成了死人或半死人,對方還會有什麼事!” 鹿雙樵忙道: “你不是考量過這個問題麼?查兄,‘丹月堂’的人縱使要報復,亦不一定以死亡為手段,你曾放過他們兩條命!” 查既白緩緩的道: “我也說過,那只是我個人的推測,做不得準,老兄,凡事莫要盡朝好處想,往最壞的地方盤算,到頭來才不至吃大虧!” 鹿雙樵咬著牙道: “不管他們打算怎麼辦,查兄,一切聽憑你做主就是,水裡火裡,我們全跟著你走!” 查既白尚未及回答,站在一棵樹底下的席雁已嚷了起來: “雙樵,你還說查大哥在大太陽下發癲,我看你也暈頭了,怎麼也跟著一起挨曬? 快請查大哥過來呀!” 鹿雙樵拉著查既白來到樹下蔭涼處,查既白又順著眉梢刷下一溜汗水,一張寬大的臉龐透著油紅,他不禁敞開襟領,連連用手扇風: “這天氣,可真叫熱!” 席雁“噗嗤”笑了: “既然怕熱,你還愣在日頭下做什麼?” 望著席雁那張清秀俏麗的面孔,查既白嘿嘿笑道: “還不是為了你們。” 水盈盈的眸子一轉,席雁立即會過意來: “查大哥,你是說剛才站在澗邊,正在考量如何對付‘丹月堂’的事?” 查既白頷首道: “不錯,而且我估計他們不用多久就會追尋至此。” 彎月似的雙眉蜜起,席雁道: “難道說我不願意嫁給司徒拔山的兒子也是一種罪過嗎?他們為什麼一定要強人所難,妄圖以暴力挾制達到目的?” 查既白道: “如果,‘丹月堂’來了人,這只是他們不肯罷休的原因之一 ” 席雁道: “我明白,原因之二是你為我與雙樵傷了他們的人,但在那種情況之下,查大哥,誰也不能怪你搶先動手,莫非就該叫你眼睜睜的看著我和雙樵被他們拆散?” 哈哈一笑,查既白道: “就是這話,問題在於我們這麼想,他們可不這麼明事理呀!” 席雁幽幽的道: “‘丹月堂’有這樣大的名氣、便也該懂得是非,曲不在我,他們多少要講點道理才對……” 鹿雙樵恨聲道: “你也是親眼看見了,小雁,那些人可是些講道理的人?完全以自我為主觀,絲毫不考慮別人的立場與痛苦……” 一摔頭,席雁堅決的道: “不管他們用什麼手段,永遠不要妄想我會屈從!” 鹿雙樵深情的凝視著席雁,低沉的道; “我知道你不會屈從,小雁,我早就知道了。” 查既白插進嘴道: “請恕打擾 二位,我們都不會屈從,事實上也無以屈從起,因此,我們就要設法自保,千萬不要落人那幹龜孫王八蛋手中!” 席雁很快的控制住情緒,平靜的道: “查大哥,我知道這幾天你已做了一些準備工作,在你傷勢還沒大好之前,實在夠辛苦了,但請你不要忘記我,查大哥,或許我多少可以替你分憂代勞。” 查既白笑道: “我早曉得你是一把好手,無論身手機智全能登上台盤,不過在你新遭變故之際,怕你的心境尚未平復,所以不願意麻煩你……” 席雁也笑了笑,道: “可是我們總要面對現實,何況這又不是查大哥你一個人的事,群策群力之下,才收得到更好的製敵效果,查大哥,對方也不會只用一個人來對付你!” 查既白道: “他們若只派一個人來對付我,哪怕是大羅金仙吧,我也好歹咬下他一塊肉來!” 眉兒一挑,席雁道: “查大哥,你那些佈置,可需要向我們說明一下?指點指點其中奧妙?” 查既白道: “當然,事情得大家配合方能更臻化境,我會先向各位加以解說。” 鹿雙樵接口道: “說真的,查兄,你這幾天來弄的那些機關,有的我還委實看不出作用何在,希望到時候派上用場才好……” 查既白摸著肥厚的下巴道: “若是事先都叫人家看出端倪,悟及作用,還何苦耗費如許功夫做這白搭的驢事? 不過聽你這一說,我卻寬心不少,因為你親自在旁邊看我安排,都不能全部明白這些裝置的妙處,我們的敵人就更不會未卜先知啦!” 席雁笑道: “查大哥,我發覺你不僅是個拼命三郎,是個講道義、重情感的人,更是一個機靈刁鑽,心思細密的鬼才!” 查既白一本正經的道: “我還是一個濕手合面,一把一沾的黑吃黑者,是一個腳跨兩船,十方撈財的正牌無賴!” 席雁與鹿雙樵相視蕪爾,她道: “設若你這樣的人也叫無賴,查大哥,你就是天下最好的無賴,也是我們最喜歡,最欽佩的無賴!” 查既白不禁開懷大笑,一揮手道: “好極了,走,進屋去,只這幾句話,便他娘的值得浮一大白!” 日頭業已朝西偏斜了一段,拉長了行向茅屋的三條人影,山風亦已輕起,帶來了幾分沁心的涼爽,荒野仍然寂寂,可是,誰又知道這片平靜尚能保持多久? ----------------- |
第11章 搏殺
酒已徽醇,人帶薄醉,查既白步至屋前,揀了塊較為平整的石頭坐下,他索性將外衫的上半截脫除,打光胳膊,露出那一身厚實卻決不臃腫的肌肉來。 天上有星光,有月光,川巔拂涼風,林間凝清幽,這是個愜意的夜晚,比起白晝的懊熱來,真個是不可同日而語。 茅屋裡除了中間的一檻,燈都熄了,山野寂寥,一到人黑之後,早睡以外,也實在沒有什麼其他事做,當然就更談不上娛樂了。 湯彪一手提著張小板凳,一手拿著把粗瓷茶壺,東張西望的找了過來,見到查既白,他立時瞅牙笑了: “我就曉得你不會去睡覺,這熱的天氣,要先涼快涼快才合宜上床,我說查老兄,我怕你酒後嘴幹,這裡還替你沏了一壺好茶,你就消停的喝著吧。” “嗯”了一聲,查既白接過茶壺,湊近壺嘴先淺輟一口,然後才舒適的長長籲了口氣。 把小板凳擱在一邊,湯彪也坐了下來,他抬頭望著夜空中的星月,居然頗有感慨的道: “山裡住著委實不錯,又安靜,又悠閒,真叫人心胸也寬了,煩惱也拋了,想想人間世上爭名奪利,鉤心鬥角,那等的各施手段,緊迫辛苦法,未免太也作踐自己,大大的犯不上……” 聞著湯彪的滿口酒氣,查既白又吸了一口氣,懶懶的道: “說得不錯,但你我都是天生的勞碌命,注定享不了這等清福,要想不爭不奪,不往黑裡摸索,只怕難以辦到。” 湯彪嘆了口氣,道: “要是能有別的法子,這趟回去以後,我就叫我老婆莫再乾那行買賣了,雖然做的是無本生意,而且用不著刀來槍去,到底也擔驚受怕,不是光頭淨面的營生……” 查既白十分同意的道: “換個行業自是最好,問題在於你們要克制得住,把握得住,因為其他生意,可不像你渾家現在幹的這行收益大。” 打了個哈哈,湯彪道: “我恁情自己去當苦力,憑我這身力氣,兩口子想能混個溫飽,那黑裡頭摸索的勾當,豈能一輩子就這樣淌下去?” 查既白笑道: “你他娘也不是塊當苦力的材料,日曬雨淋,風吹霜打的天氣,全得摃著那重的負荷幹活,你老酒灌足,三根筋吊著個脖子的精瘦骨架,如何吃他得消?我看哪,你聚幾個錢,兩口子做點小買賣才是正經……” 湯彪哺哺的道: “這卻要先與我那婆娘商量,你知道,家中裡外的事,都由她來做主……” 查既白道: “我知道,要說由你做主,看著也不大像。” 乾笑一聲,湯彪道: “也不一定,有些事她多少亦得依著我點,再怎麼說,男是天,女是地,夫是乾,妻是坤,便要顛倒過來反壓著,也不能太明顯了,你說可是?” 忍住笑,查既白道: “差不多吧……” 湯彪又舉頭凝望天空,茫然的道: “和我那婆娘分開也有一段日子了,我可實在想她,在一起的時候,老是嫌她咦叨嘴碎,管我太緊,一朝她不在身邊,反倒覺得恍恍忽忽,不知該如何拿定主意才好,欸,不曉得還要多久才能見得著面……” 查既白默默無語 他又深受了一層感觸,世間上的人分許多種,也區別了某些等級,但不論是最高級抑或最低級的人,只要是個人,便有他的情感及慾念,亦有他不同形態的表達方式,或是典雅含蓄,或是粗俗淺陋,卻都是他們發自內心的呼喚與期望,誰也無權因為其身份的貴賤,便貿然忽視它的真摯和虔誠。 湯彪自嘲的一笑,沙沙的道: “查老兄,你看我這把年紀。只叫兩杯馬尿一衝,便也也扮出那老而不羞的兒女態來,你可別見笑啊……” 搖搖頭,查既白道: “這一點也沒有可笑之處,湯彪,夫婦之情,原該老而彌堅,我看你兩口子如此恩愛法,羨慕都還來不及呢!” 湯彪搓著手道: “等你身上的傷養得差不多,再把這裡的事了結,查老兄,我們就可以走了吧?” 查既白道: “當然,至少你能回去。” 怔了怔,湯彪不解的道: “這話怎麼說?你不是答應我婆娘,要親自送我回去的麼?” 查既白點頭道: “本來叫這裡的事一耽擱,業已誤了我和你渾家相約的一月之期,我原待叫你自己上路,又怕你不小心再落進‘血鶴八翼’那干人手裡,設若出了這個紕漏,別說我對你老婆無法交代,‘血鶴八翼’萬一以你為人質再向我要挾,牽連可就大了,經我再三籌思,還是按照原議,由我護送你回家門比較牢靠……” 吸了口氣,他又沉沉的道: “這是說我在和‘丹月堂’的梁子解決之後我尚能活著的話,要是我有了個什麼長短,你就只好自己開路了 一旦發生接觸,不論狀況如何惡劣,對方想不會朝無干此事的局外人下手,到時候你別往外伸頭露臉,小心藏好,便不至有生命危險……” 湯彪覺得有些窩囊,他艱澀的道: “其實,說起來我也不算局外人,雖然我沒什麼本事和能耐,也應該多少派得上點用場,你們在拼命死鬥,卻叫我躲起來,這……這未免令我太也難堪。” 查既白笑了: “‘丹月堂’可不是一千稀鬆角色,可謂人人驍勇,個個難纏,若是他們來此,便十有八九抱著宰人的念頭,你要愣撐著上場,別說幫不了忙,我們反得分心照顧你,豈非憑增累贅?所以我說湯彪,你不給我們另添麻煩,就算是幫了忙啦,這不是看不起你,要知道搏殺豁戰之事,全靠功力膽識,半點逞強不得……” 想了一會,湯彪無精打採的道: “查老兄,你講的話似乎也很有道理,看起來萬一發生事故,我就只有照你先前指定的地方躲起來這條路走了。” 查既白加重語氣道: “不錯,而且到時候動作還要快!” 湯彪苦笑道: “人比人,氣死人啊……” 查既白正色道: “這話不見得正確,湯彪,古人說:天生我才必有用,你也有你的能耐,只是不適合用在這種情況中而已,換了個場合,說不定我比你又差遠一截了!” 湯彪接過查既白手中的茶壺,自己深吸了一口: “你是在安慰我,我知道……” 查既白靜靜的道: “不要自己看輕自己,湯彪,人人都有自己的長處,都有自己的境況與遭遇,我只舉一個例子來說,你已是足以令人豔羨……” 味味笑了,湯彪道: “你是在吃我的豆腐,查老兄,我他娘窩窩囊囊過了這大半輩子,有什麼叫人羨慕的地方?說起來真個叫無地自容哪……” 查既白簡潔的道: “你有一個家,有一個愛你又關懷你的老婆,湯彪,很多人都沒有這些!” 怔忡良久,湯彪喃喃的道: “這倒是真的……這卻絲毫不假,我有一個家,有一個關心我的老婆……” 查既白道: “我已答應你老婆平安送你回去,所以,你必須平安回去,無論是我送你回去,或是你自己回去,總之,活著回去就好。” 湯彪心有所系,忽然憂形於色: “查老兄,你和我那婆娘約好以一月之期送我到家,如今業已逾時,只怕她擔足心事,牽腸掛肚,以為我出了漏子啦!” 查既白道: “不用擔憂,我早就派人送過口信給她了,叫她放心,至多耽誤個把月,你一定可以回去 就算我不能親自送你回去,至少你自己也能回去,若俟到你需自己回去的光景,湯彪,就千萬要一路謹慎了!” 湯彪有些怔忡,也有些傷感,他眨動著眼睛,剛想講什麼,突兀間,他發覺查既白的臉色有異,目光定定的凝注著右邊 正是有路通達此處的方向! 連忙跟著轉頭看去,但湯彪卻不曾發現什麼,只見遠近一片朦朧,就如同方才星光月色下的夜景一樣朦朧…… 查既白靜默了片刻,悄聲道: “可能有情況了,湯彪,你趕快到指定你隱藏的地方去!” 湯彪立時站起,還不忘記拎著那張小板凳,他略微遲疑的道: “但,你呢?” 查既白道: “我自有計較,別囉嗦,快走!” 就在湯彪匆匆奔去的當兒,查既白已從腰板帶裡抽出一枝只有兩寸來長的精巧竹笛,湊在嘴邊吹響 發出的是一種清亮嬌脆的婉轉聲音,仿佛黃鶯夜啼,又是明快,又是爽落! 於是,四個金衫燦麗的身影便在這種脆亮巧怕的笛嗚聲中出現,步伐配著音節走近,好像是查既白正在以禮樂相迎一般。 那四襲金衫反映著一檻茅屋中的燈光,越發絢燦耀眼,然而裹在金衫內的四個軀體與那四張面孔,卻毫無半點炫曄開朗的意味,四張臉全僵硬的冷板著,八只眼睛聚成一個焦點 查既白。 收回竹笛,查既白一伸雙臂套進上衣,他站立起來,呵呵一笑: “‘丹月堂’的老朋友們,恭候各位大駕,可真是等苦我了哇!” 四個金衫人中,那肥頭大耳的一個朝前走近兩步,陰惻惻的開口道: “看來你就是查既白了?” 查既白拱了拱手,道: “正是不才。” 上下打量著查既白,那人搖頭道: “你真是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就憑你,也配和我們‘丹月堂’作對?” 查既白忙道: “這其中必有誤會,老兄,我從來沒有打譜想和‘丹月堂’作對,人吃幾碗老米飯,自己心裡有數,我又不是發了瘋癲,什麼人不好去招惹,偏偏要和你們這些人王過不去?” 對方冷冷一哼,道: “金家兄弟,不是你傷的?” 查既白打著哈哈: “是我傷的不錯,但我也不曾白撿,自家還不是照樣賠上半斤人肉?他們把我也折騰得不輕,老實說,金氏昆仲是一雙好漢!” 那人下巴微抬,提高了嗓門: “席雁席姑娘現在何處?” 查既白故意睜大了雙眼: “她早和那鹿雙樵遠走高飛啦!莫不成小兩口子還會傻得呆在此地等挨剮?我是一則身上帶傷,走他不動,二則也為了恭候各位駕臨,好歹下情上稟,向各位有個解釋,所以才一直留到現在……” 這金衫人不似笑的笑了笑: “你說你的,我聽我的,查既白,江湖上你是出了名的刁鑽好猾,心狠手辣,今日一見,果然傳言不差,你是個上好歹角兒……” 查既白搓著手道: “老兄,這話就說得叫人難過了,在‘丹月堂’各位先進之前,我是絕對掬誠以待,實情實報,半點虛假也不敢摻……” 金衫人神色一沉,道: “用不著來這套‘天官賜福’,查既白,你那手笑裡藏刀,口蜜腹劍的招數,去哄哄那幹愣頭青尚可,想夾磨我們,你還早得很呢!現在,你給我把話聽清楚 ” 查既白趕緊道: “請交代,我這邊洗耳恭聽著。” 那人緩緩的道: “奉我們老當家的面諭,給你兩條路走,其一是自毀兩臂或兩腿,其二是格殺當場!” 呆了一陣,查既白柄鈉的道: “如果非要選擇其中之一,自然是前面的那條路比較好走……” 對方寒淒淒的一笑,道: “我也知道前面這條路比較好走,不過前面這條路卻有一個附帶條件,你辦得到,才走得通!” 查既白級了溉嘴唇,澀澀的道: “不知是個什等樣的條件?” 那人乾脆的道: “把席雁和那鹿雙樵交出來!” 查既白叫道: “老兄,他們兩口子早就走了活人,天下是這麼個大法,我又不曾在他們腰上拴根帶子,卻叫我到哪裡交他們出來?” 那人無動於衷的道: “那麼,你就死定了!” 連連擺手,查既白急切的道: “慢來慢來,各位老兄,各位先進,讓我們講講道理,面對現實,大家彼此商量出一個可行之道來,動輒以死相脅,只怕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 金衫人生硬的道: “查既白,我們當家的對你己是格外施恩了,按照本堂規律,凡是執意冒犯或侵害本堂所屬者,只有死路一條,就是因為你能夠奪取而未奪取金家兄弟性命,老當家才網開一面,予你可行的生路,你卻不要得隴望蜀,妄圖敷衍搪塞!” 查既白苦著臉道: “金家兄弟被我傷了是不錯,但我也搭上不少綴頭,兩相一比,誰也沒佔著便宜,而今老當家卻又要我殘肢以償,且得找那席雁鹿雙樵二人為襯,格外施恩哪有這種施法的?” 那人突然暴喝,厲烈的道: “姓查的,你是武大郎當知縣 不知道出身高低,你算哪棵蔥,居然如此大膽放肆,批評起我們當家的來?當家的對你已是仁至義盡,除了金家兄弟的這檔子事,你更強行出頭阻擾了我們少當家的姻緣,幫著那鹿雙樵擄走了席雁,你可明白這乃是砸我們臺盤,唾我們臉面?如此罪大惡極,我們當家的猶給你留下退路,實已寬大仁恕到無以復加,你若再不識好歹,查既白,那你就注定要萬劫不復了!” 查既白形色沮喪的道: “難道說,就沒有別的變通方法了麼?” 金衫人冷冷的道: “你少羅嚏,把人交出來,再由你自己選擇斷腿或折臂,你要槁清楚,其中絕對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 四周環視,查既白忽然笑了起來 從那樣的惶恐表情,猛一下轉為這般自得的愉快,其過程之演進未免過於突兀,突兀得使人有一種詭異莫測的感覺! 那肥頭大耳的金衫人卻形色不變,他陰沉沉的道: “什麼事如此好笑?” 查既白在臉上抹了一把,笑吟吟的道: “我笑你們瘋了心,暈了頭,迷了魂,瞎了眼,我一個一個操你們老娘親,你們把我老查當成了哪一類鑽壁打洞的宵小毛賊啦?竟然給我下命令,定生死?我操你們的六舅,我是武大郎當知縣不知出身高低?你們才是城隍爺嫁閨女,抬轎的是鬼,坐轎的也是鬼,還通通是些沒臉無面的羞死鬼!” 金衫人的面頰在難以察覺的微微痙攣,他深深的呼吸了一次,方才緩慢的道: “我們早知道你天性好狡,傑禁騖不馴,而且心口兩分,表裡不一,是個非常刁頑的角色,但我們仍然先給你留下退步,查既白,這是你自己不受,怪不得本堂斬盡殺絕!” 查既白“呸”了一聲: “逼我出賣朋友,自殘肢體,也叫做給我留退步?娘的個皮,這種殺千刀的退路,你們還是給‘丹月堂’自己留著吧!” 金衫人神情冷酷的道: “查既白,你已活到頭了,以你這點份量,妄想和‘丹月堂’桔抗,除了死路一條,必無幸理!” 嘿嘿一笑,查既白大聲道: “我他娘是豁上一身刮,皇帝老子拉下馬,好言相求,你們把我當孫子,這是逼得我拼命,是好是歹,也落得一條漢子!” 金衫人輕輕舉起右手,他的三個同伴分別站到三個方向,然後,又慢慢朝中間聚攏 仍是以查既白為焦點。 往幹澗的那邊退後兩步,查既白怪叫起來: “怎麼著?‘丹月堂’的金牌殺手竟真是這麼個不要臉法?你們可是金牌級的一等執事,對付我老查一個人,還打算以多為勝不成?” 那金衫人皮笑肉不動的道: “‘丹月堂’自來的行事法則就是只求達到目的,不問手段如何,查既白,只要你挺了屍,我們便算交差,至於怎麼叫你挺屍,‘丹月堂’決無限制,此外,對你這種黑吃十方的三流青皮,也根本講究不了那多的武林規矩!” 查既白心裡發緊,偏偏口中大笑: “好,好極了,你們以為吃定啦?伙計們,大家不妨試試看,只當你們人多勢眾我老查就單孤寡一個?他娘的,我要叫你們也嘗嘗伏兵四起的滋味,兄弟們,且等著接應哇!” 金衫人面無表情的道: “查既白,你可是演得好戲 我不妨明白告訴你,我們不是現在才摸來此地,我們早在下午已經到了,經過派人仔細窺探,這裡除了你之外,還有五個男人進出,而我們的眼線也發覺了疑似席雁和鹿雙樵的一對男女,因此我們知道,縱使席雁與鹿雙樵不在這裡,亦必然隱匿於你所知悉的某處,查既白,不用再虛張聲勢了,你這套把戲,連‘丹月堂’的三歲童子也騙不過!” 猛一跺腳,查既白怒吼: “我與你們這群邪蓋王八拼了!” 那金衫人斷然低叱: “撲!” 查既白以為是要衝著他來啦,正在咬牙蓄勢,另一個金衫人已拋手揚起一枝花旗大箭,繽紛絢麗的五彩焰火甫始在夜空中蓬散飛濺,又有七八條人影從黑暗中騰掠而出,只見金衫銀袍交互映閃,更有幾個黑衣裝束的角色夾雜其內,他們全以疾如鷹隼般的速度,紛紛撲襲向那三檻茅舍! 金衫人目光蕭煞,重重的道: “現在,就輪到你了一一” 查既白龐大的身體猛一頭撞向這金衫人,對方冷嗤一聲,半步不讓,抖掌當頭硬劈 掌勢平豎,掌沾韌皮斜繃,削薄如刃,更且泛著深鬱的紫黑色,那兩掌暴落,就仿佛一對鋼鍘齊斬! 上衝的身形淬往下竄,查既白居然直鑽敵人褲襠之下,那金衫人做夢也想不到姓查的會施展這一手,驚愕中霹靂般叱喝,左腳上抬,雙掌原式照落 赤漓漓的血光便在一溜瑩閃的青芒中噴濺,那肥頭大耳的金衫人一雙手掌拋空斷飛,他以左膝頂上了查既白的下巴,查既白在滿口的鮮血裡猶一腦袋將對方頂了個四仰八叉! “青竹絲”的寒刃尚留著那一抹反揮的影像,其他三個金衫人已在瞬息的震駭後恢復反應,一個枯瘦如柴的金衫朋友怒嘯如位,鬼兢般側身硬進,手上一對“鐵魔爪”狂風暴雨也似罩向查既白! 青靈的劍芒電掣伸縮,有如無數的蛇信吞吐隱現,在連串的金鐵交擊聲中,另一個粗橫若門板的金衫人已揮舞著兩柄“金瓜錘”,夾著雷霆萬鈞之勢加入戰圈! 查既白一個彈躍騰起半窄,那枯瘦的金衫人也如影隨形般緊跟而起,鐵魔爪翻飛掃扭,恨不能一傢伙便把查既白絞成肉泥! 第四個金衫人卓立不動,然而目光隨轉,雙手俱已斜扣於後,完全是一副虎視眈眈,覓機狙襲的功架。 凌虛的身體摹然打橫,查既自將漫天穿舞的青瑩芒彩卷裹於自己貼身的四周,他像來自九天的詛咒之矢,直衝著飛旋若風的鐵魔爪突入。 枯瘦的金衫人雙腳在空氣中連蹬,嗤嗤聲響裡,硬生生升高三尺,手上的鐵魔爪加速絞回,於是,堅銳的爪尖碰著劍刃,便反彈出點點星火,碰上了人肉,便帶起滴滴鮮血。在這枯瘦的金衫人尚未弄清到底把對方傷到何種程度之前,查既白己與他交擦而過 青亮的寒刃也剛剛那麼巧快的從這枯瘦金衫人的左胸拔出。 “嗽……” 慘怖的號叫,像撕裂了心肺般迫擠出這個金衫人的口中,他的鐵魔爪鑲骼墜地,人已摀著胸口軟塌塌的頹倒…… 於是,金瓜錘有若迅雷,並擊而到。 比金爪錘的攻勢更快,是凌空暴射過來的四柄彎月短刀! 查既白目下業已變成了一個血人,除了兩只眼睛在閃著精的的光芒,一排大白牙露在唇外,其他全身上下都是一片猩赤,他好像不知道什麼是痛楚,也好像身上的肉是別人家的,這樣的劍傷,居然絲毫不影響他的動作,不妨礙他的鬥志,他狂吼著,怒突著一對眼珠子,窄劍淬而閃掣猛挑一一 正中的兩柄彎月短刀被劍刃強力擊截,霎時流星殞石般急瀉下落,短刀的去勢又快又狠,它們穿過空氣,透過夜色,擦經那兩柄上擊的金瓜錘之側,便深深的透進了那使錘者粗圓的脖頸裡。 左右飛來的兩柄彎月短刀,一柄被查既白磕開,另一柄,就扎入他的肩窩,強大的力道,更把他撞擊得拋彈起來! 身形剛向上拋的查既白,在這種情況之下,竟還連續了兩個動作 他的手中劍突然奮勁投出,同時口裡怪叫: “燃 ” 一團熾烈的火光混和著煙硝暮地在於澗爆炸開來,直衝霄漢,隨著而來的是一陣炫目的閃亮 這聲爆炸緊接在查既白那一個“燃”字之後,配合之完密無間,宛同是他以口令吩咐火藥自行引爆的…… 四個金衫人中這僅存的一位突然受到爆裂聲的震撼與強光的炫閃,他本能的向前俯撲,同時視力與聽覺也受到極為短暫的影響,這影響其實只有一剎,但是,查既白投射過來的窄劍,就這一剎的空間已經足夠奏功。 窄劍因為這金衫人俯撲的姿勢,乃是由他頭頂穿進,當青瑩透剔的劍身在這金衫人的腦袋上釘入顫晃,他好像還猶豫了俄頃才平平僕倒,可能他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忽然站不起來 他是永遠也不會明白的了。 查既白搖搖擺擺的從地下爬起,渾身滴著血,他卻咬緊牙關,步履踉蹌但十分小心的朝茅屋方向摸進,茅屋中到現在還沒有發生立即的接觸,查既白知道這乃是“丹月堂” 的殺手們尚未發現目標及觸動埋伏的原故,他們必然正在疑惑,正在商議,或正在展開搜查,查既白也清楚,用不了多久,情況就會發生了。 他喘了口氣,靜靜等待,三檻茅舍的裡外範圍沒有多大,對方是否有機會求生覓活,是否還有希望再和他朝面盤潔,就完全看彼此的運氣啦! 星月如舊,夜風依然輕拂 只是多了點腥氣與火藥味。 查既白感到相當乏累,他很渴盼能夠好好睡一覺,當然,他渴盼的是那種睡了還能再醒過來的覺…… ----------------- |
第12章 陷階
撲進那三間茅舍之中的“丹月堂”殺手,一共是八個人,兩名金牌殺手,兩名銀牌殺手,其餘四個全身黑衫的,則屬於鐵牌殺手的等級。 三間茅舍從外面看好像是連在一起,實則每橙之間都有條短窄的過道,並且另有門戶關閉,換句話說,每一間茅屋都能自成一個獨立的居住單位。 這八個“丹月堂”的硬把子顯然都是久經陣仗的老手,他們行事的方法極為老練,他們一旦開始動作,就完全採取疾速猛狠的原則,卻又那麼輕悄安靜的從茅舍正屋的門窗各處紛紛衝入。 他同一目標,力量集中但都隊形分散,當這八個人撲進屋裡,他們已打算不讓任何一個活口留下! 茅舍正屋的燈光是燃亮的,那是置于屋中白木方桌上的一盞短油燈,雙股的燈芯雖然仍不夠照耀得屋裡纖毫畢現,卻也相當清晰明亮了。 但是,屋裡卻沒有人。 這問陳設簡單的茅屋,只要一眼便可全部看遍,除了桌椅木榻之外,連個蟑螂老鼠都不見。 兩名為首的金衫人互望了一眼,兩張冷酷僵木的面孔上浮現了一層陰歪,他們輕輕櫻手,餘下六人立即分閃向屋側的兩道門邊。 茅舍的這間正屋固是無人而又無影無聲,以一門相隔的其他兩檻房舍,亦是同樣的寂靜悄然,仿佛這幾間茅舍原本便不曾住人似的。 當然他們知道屋裡一定有人,因為在他們下手之前,早已經過細密的檢查與監視,他們不但知道這幾間茅屋裡有人,而且還知道有幾個人! 於是,兩個金衫人開始迅速又仔細的搜查 他們使閒堅壁清野的方式,打算逐屋掃蕩,不給獵物留下分毫隱匿的機會。 金衫人的動作又快又專注,甚至屋外的廝殺聲,嘶叫聲,再加上火藥的爆炸震響,對他們兩人的心神都決無影響,他們僅只全力進行自己份內的工作,外頭的事,早經分配給另外的四位金牌殺手了,他們深信憑那四位金牌殺手的份量,應該足足罩住情勢更且遊刃有餘! 房子裡沒有找出什麼可疑的事物,兩名金衫人中那唇角生了顆紅毛痣的朋友雙手分向兩側擺開,他那貼牆靠立的六名屬下立刻輕緩推動另兩間房屋的門扉 他們都忽略了拴系在右側房門門端上的一根黑絲線,這根黑線線並非直接過來,乃是貼著土牆牆縫順著屋角轉折,每段絲線線路之間並以幾顆微小潤油的圓釘相托,由泥土地面標著桌腿往上延伸,延伸處的盡頭便是桌面底下一圈早已鋸開虛架著的桌板,這圈虛架的桌板上,就放著那盞豆油燈,油燈的方圓剛好可以卡在桌板墜落的底座,於是,它的焰苗子正巧就可以引燃這圈中空桌板四周暗槽裡的東西 黑火藥、硫磺、硝石、松膠等混合起來的一些東西。 雙芯油燈的熱度較強,光度也大,可是它的燃點足以引炸這貯存於暗槽內的火未子,而它的光亮卻達不到照清楚那根黑絲線的地步。 右邊那扇門,這才推開一半,推門的人連裡頭是啥個風景尚未看見,只聽到“咋嚏”、“砰”連續兩聲輕響,一道赤光黑煙,已經夾著“轟”的一記震蕩衝上屋頂,嗆鼻的硝霧混在四濺的火花蛇焰裡飛舞瀰漫,整個茅屋頓時便成為一片火海! 兩個金衫人在異變發生的剎那,急速撲地翻滾,另六位卻本能的在全身火焰點點中分別竄向其他兩間茅屋中! 大開的門扉擋不住熱力與煙火的侵襲,激盪的空氣甚至比他們更快的衝進另兩幢屋中,他們狼狽竄人,便正好碰上了自屋頂吊下來的兩個蜂窩 每間茅屋中一個,而且,還是最為兇猛的虎頭蜂蜂窩! 蜂窩裡的虎頭蜂原本平靜無聲 這是說它們在未遭及騷擾之前,如今火光烈焰加上炙熱的空氣與人體的奔動,一下子就掀翻了這些可怕的帶刺昆蟲,“嗡”“嗡”聲響成一片裡,成千累萬的虎頭蜂憤怒飛出,群攻這六位可憐的“丹月堂”的朋友。 搏擊的功夫好,殺人的本事強,對陣的經驗足,在他們來說,可謂當之無愧,然而,這一輩子也沒有人教過他們如何來應付大群瘋狂攻螫中的虎頭蜂,尤其是在眼前遍地火焰呼卷,自家又身受炙傷的情形下! 兵刃在這時已不算最管用的防衛依恃,他們狂亂的揮打,猛烈的翻滾,尖銳的號叫 煙硝晦迷,火苗竄舞,群蜂衝刺,人影跌撞,老天爺,這可是個什麼樣的局面! 受創與受驚都較輕的兩位金衫人,這時已從地下躍起,他們急切的分向兩邊茅屋中撲去,看到的卻是一樣觸目驚心的情景! 兩個人略一遲疑,竟又採取了相同的措施 他們飛身騰空,由燃燒著的茅頂隙洞中掠出,在半弧形的轉折下,各自落向兩側茅屋內。 他們如此的行動,實際上是一種“壯士斷腕”式的忍痛犧牲,因為他們都明白在這種情況之下,已經無法再給予他們的同伴以任何幫助,既然不能伸援,他們就要報復,他們立即接續進行本身任務的未段程式 找出隨便幾個人來加以殺戮! 虎頭蜂絕大多數聚集在兩間茅屋靠門的位置,縱有幾只飛過來這一端,對於兩個金衫人也發生不了什麼威脅,他們分別揮攆著蜂蟲,發覺的亦全是一種相同的景象 靠在屋角的一張木床,一張用絲帳密密掩罩著的木床,木床上似乎有著影綽綽的人體輪廓,但是那圓長的形態,卻不能確定是否為真人! 兩人身處兩室,思維反應卻大致相同,由於他們平素的歷練與經驗,他們都不敢貿然肯定某一種存疑的事物,在略一猶豫之後,他們便全使用了一樣的方法:暗器。 右側茅屋中的金衫人抖手射出七只強勁有力的“短鋼檸”,幾乎只是稍差一瞬,他的伴當在左側茅屋也飛發六柄“大旋鍘”,他們出手的暗器雖然不同,其威勢和凌厲卻毫無二致,勁氣呼嘯裡,俱以緊密又疾速的旋斬撞向兩張木床上! 也不知是“短鋼柞”撞折了什麼,或是“大旋鍘”割斷了什麼,但聞“砰”“砰” 兩響,兩張木床上的圓長形物體就像人在騰掠一樣猛的連套著絲帳朝屋頂飛衝 那是因為床板翻彈的慣性力道運用,才把床面上的圓長形物體拋擲出去,這兩個圓長形物體果然不是真人,只是兩具牛皮紙糊成的長桶狀模型再外裹以薄被而已。 不過,牛皮紙糊就的模型裡面,充填的卻不是好玩意,乃是整整兩大包白石灰,經過床板機簧這一猛烈向上拋彈,牛皮紙立刻破裂,漫天的生石灰便宛似下雪一樣摟頭蓋臉的密密灑落。 當“砰”“砰”聲響的須臾,兩名金衫人已本能的萌生驚覺,可是這初現的警惕,業遭床上飛起的模型所移轉,他們剛剛想對那拋飛向屋頂的模型發動攻撲,雪地似的灰粉已經狂灑而下! 在這狹隘的空間,混亂的場面中,要想躲避如此密灑的生石灰,甚至比對付那些虎頭蜂更為困難,更何況那兩張木床床板在翻轉之下,尚另有東西配合生石灰的出現 床板的底下一面,早就安置好多罐“烏藤汁”,這種顏色紫黑,帶有濃重生芥氣味的“烏藤什”,含有劇烈的毒素,但凡沾及人畜軀體,馬上就能腐肌蝕肉,潰爛組織,尤其那種火燙刀剜似的初期痛苦,越加不易承受! 每一張木床底層,都早以薄土瓷罐盛滿了十二罐加塞的“烏藤汁”,十二罐“烏藤汁”是用細麻繩打罐底凹溝縛束,固定床板木中,不受震動就不虞墜脫,而床板這一傢伙猛力翻彈,豈有不似流星飛洩之理? 於是,滿空飄灑的生石灰粉,四處拋射噴濺的碎罐毒汁,就形成了一個酷怖的人材地獄,休說這兩位身著燦亮金衫的“丹月堂”金牌殺手亦只是血肉之軀的凡人,這等場面,恐怕哪籲三太子遭臨,也一樣是罩不住! 那般慘厲的號曝,就算是人在受凌遲炮烙之刑吧,也不過就是如此的了,一聲聲的狂叫,一陣陣的悲嚎,直似椎心著,剜著肝同肺啊…… 另兩間茅屋也開始燃燒起來,熊熊火焰映照得夜空通明,星月失色,還混雜著火藥硫磺的煙硝氣味,混雜著茅草木材的燎焦氣味,更混雜著人肉在燒烤之後的油脂焦臭在赤紅的火蛇交織躥舞,與塌壁坍頂的劈啪聲裡,呼聲已經沉寂,叫喊亦已消失,除了三祖回歸祝融,不成其為茅舍的一片焦垣殘跡外,“丹月堂”的八位殺手更不復見其活生生的英姿霸勢了。 夜空中仍然顯現著濛濛的暗紅,周遭的林石被火光映炫,幻變出各式泅異的影像,在明滅交替裡隱展扭曲,於是,便將這淒厲的景況更陪襯得怪誕可怖…… 查既白坐在那裡,靜靜的目睹這一切情況的發生,也目睹這一情況的結束,他雖然未曾親見茅屋內各種程式的演進,但也料及與他的構想相差無幾,他在事前曾經排練試驗過許多次,而且,他也明白一個人在遭遇到某種突變時,其心理反應及生理態勢可能都會有些什麼趨向,他自己也是人,也是曾經出生入死的江湖人,他自信在這方面揣摸推測的可靠性相當高。 一切都早就安排好了,這死亡的陷餅完全經過按部就班的細密設計,開始觸發,即不可收拾,人們將會依照這難以避免的軌跡逐步陷落,最後必然不能倖免 因為人的心思和本能大多在可以預測的範圍之內,差的只是想遠幾步與想近幾步,除了大智慧和白痴,極少能脫離這個原則。 現在,查既白知道他的佈置已經收到預期的效果,甚至比他原來所希望的效果更為美滿,原先他還打算著拼此老命再戰一場 假如有殘存者能夠脫出的話! 炙人的熱氣同嗆鼻的煙硝,似乎對查既白毫無影響,他默然凝視跳動的火焰,而火焰在他雙瞳中反映著奇異的彩光,但彩光的形韻卻竟是冰冷又索落的…… 查既白並不覺得高興或振奮,一點也不,他所有的感觸只是沉重與茫然 一種心靈上的負荷,加上前途渺遙的茫然。 這一戰是勝了,徹頭徹尾的勝了,更且勝得利落,勝得漂亮,來敵全殲,無一生還,尤其還是像“丹月堂”這般的厲害對手!如此的斬獲,不論在道上哪一個碼頭來說,都絕對是臉上抹金的事,只有一樁,問題在於以後要如何收場?可以預見的是,“丹月堂” 的殺手必定將傾巢而出,誓死報仇雪恨,到了那時,眼前的勝利與光彩還能持續不墜麼? 期冀綿延的生命尚可綿延接連下去麼?恐怕誰也不敢樂觀,誰也沒有這樣的把握。 所以,無怪乎查既白是如此的心情沉重,感受惶恐了。 他眼前還不曉得下一步該怎麼做,往後又該如何安排,他驚異於此時此景,他所思想的竟不是和現下發生的鬥殺有密切關連的事,他居然在回憶以往的種種般般,推測將來的演變境況,他好像已經迷失在另一個空間了! 搖搖頭,查既白乾澀的咽了口唾液,仿佛才從一個夢境中驚醒,他不由努力收斂心神,一面喃喃問著自己:我這是怎麼啦? 在燃燒後的餘燼殘煙裡,有好幾條人影從茅舍原處的平行兩端分別出現 他們像突兀自地底下冒出,那麼毫無徵兆的一下子就跳了出來。 實際上,他們是從地底下鑽出來的,平行著原來的茅屋,早已挖妥兩條地道,淺短的地道,工程並非浩大,卻極有效用,每條地道只有四五尺長,寬窄僅能容人匍匐通過,然而,人人地道之內隱藏,要想在地面上找出端倪,就十分不易了。 那是鹿雙樵。席雁主僕、四名鹿雙樵的長隨,以及湯彪等人,他們才一鑽出地道,略一搜尋,便已發現了查既白的蹤影,大夥立時紛紛奔近圍攏。 查既白的形態方始人眼,鹿雙樵已忍不住喊了聲“天”,他驚恐的低叫: “查兄,你……你竟然傷到這步田地!” 席雁顧不得查既白滿身血污,趕忙先扶住了他,抽著氣道: “你覺得如何?還能撐得住嗎?查大哥,你實在傷得太重 ” 鹿雙樵立即急促的側首吩咐: “汪平,呂朝宗,你兩個人馬上下去請大夫,記得要請前次為查老大治傷的那個大夫,叫他把藥材器具帶齊,花多少錢都不必計較……” 鹿雙樵這兩名手下答應一聲,雙雙飛奔而去,席雁又噎著聲道: “查大哥,你先躺一下,血流得大多了……你連著這麼受折騰,鐵打的身子也挺不住啊……” 籲了口氣,查既白沉沉的道: “放寬心吧,這一遭全是外傷,不比上一次嚴重到哪裡,好好調養一段日子,我自信還站得起來……” 目光四巡,鹿雙樵不禁背脊上升起一股寒氣,他面青唇白的道: “四個人……看他們身上所穿的衣著顏色,無疑是‘丹月堂’的金牌殺手,一共四個金牌殺手,卻全叫查兄獨自放倒了!” 嗆咳一聲,查既白沙啞的道: “你當我讓他們切割成這副模樣,是不需代價的?” 鹿雙樵驚栗的道: “這些人……查兄,全都死了?” 查既白疲乏的道: “都死了……他們一動手,我就知道是要命的把戲,想不拼也不成……” 鹿雙樵咬著牙道: “丹月堂,和我們有什麼深仇大恨?竟然如此趕盡殺絕?” 舔了一口咸腥的血污,查既白又“呸”的吐掉,他低緩的道: “所以我早就告訴過你,江湖恩怨,不一定是你打一拳,他還一腳便能對消的事,有時候,你只多看了他一眼,他卻認為不要你的命就難消此氣……‘丹月堂’這樣做,正是他們一貫的風格,裡子面子外帶本息一把抓……” 席雁雙目含淚,抽噎起來: “查大哥,你又救了我們……要不是你挺身犯難,獨撐危局,我們只怕就全完了…… 查大哥,我真不知該要怎麼說才好……” 查既白提著氣道: “那就什麼也不用說,席家丫頭,其實我也不是都為了你們,我自己可也要活下去呀!” 拭著淚水,席雁搖頭道: “你就是這樣,查大哥,施人恩德,還不要人家表示感激……若不是為了我們,你根本不必得罪‘丹月堂’,也就發生不了今晚上的事,再說,你原可以早早離去的,卻又是為了我們,才等著和‘丹月堂’的人做個了結,好歹全把擔子一個人挑起……” 查既白虛弱的笑著道: “別瞎扯,我之所以沒有儘早離去,只是為了在此地養傷,傷勢不曾大好,叫我怎麼個去法!” 席雁埂咽著道: “查大哥,很多人都看錯你了……你原是這樣至情至性的一位豪士,這樣慷慨赴難的一位英雄 ” 伸出血跡斑斑的左手一陣亂揮,查既白喘著氣道: “我的姑奶奶……你就少捧我幾句吧,你再往下說,我可真要掩面而逃啦……娘的…… 我……我算是哪門子的豪士英雄?我堪堪只是個吃雜扒地的二混子罷了……” 鹿雙樵急忙接口道: “查兄,查兄,不論你認為自己算是什麼都無關緊要,緊要的是別人看你是什麼,你先歇口氣,少說話,查兄,精氣千萬虛耗不得!” 這時,席雁悄聲吩咐另兩名鹿雙樵的跟隨: “火也快滅了,請你兩位到廢墟間查看一下,有沒有什麼礙眼的事 ” 查既白又忍不住開口道: “不用了,那一陣火,兩蓬毒蜂……滿空漫飛的石灰粉加上幾十罐‘烏藤汁’,他那八個鳥人要能有一個活著出來才叫是異數……而且我一直就守在這裡,要有人逃生,我不會看不見……” 鹿雙樵愣了好一會,才鈉鈉的道: “進入茅屋中的,竟有八個人之多?” 查既白無聲的一笑: “兩名金牌殺手……兩名銀牌殺手……外加四名鐵牌殺手……老兄,你當‘丹月堂’這一次派人來,只是為了向我們道久違的?” 打了個冷顫,鹿雙樵驚悸的道: “好狠 看來他們早就抱著斬盡殺光的惡毒念頭了!” 查既白暗啞的道: “一點不錯,所以他們容不得我們,我們便也不能容下他們,大家開宰就是……” 鹿雙樵苦澀的道: “‘丹月堂’雖然以殺人無數揚威立萬,但卻極少聽說他們一次派出十名各級殺手出動行事,這一遭他們居然來了這麼多人,顯見是志在必得,不想讓我們漏出一個活口。” 查既白又吐了一口血水,倦怠的道: “是而今晚之後,我們都要早做打算……‘丹月堂’這次豁開來幹,下一次更不會稍留餘地,而且我敢打包票,他們必定十分高看我們,將一回比一回來得陣容盛大,態度熱切……” 鹿雙樵咯然無聲,流露在他雙眼裡的神色,竟是和查既白先前一樣的茫然,一樣的又冰冷又索落了…… 悄悄的,席雁伸出手去握住了鹿雙樵的手,當兩隻手互相緊貼,卻都感覺得到彼此手心間的那股子寒瑟與顫悸。 沒有人再說話,那種無形的陰霆,業已濃重聚罩在每個人的心頭。 山上幹澗中的茅舍已成灰燼,而且地方早被“丹月堂”的人知悉,事實上是不能再留下來,鹿雙樵很快又另找到新居,那是距此有百多里外的“三合鎮”,還是相當熱鬧的一個鎮。 這個新遷的隱居之所,是一棟二層樓房,就座落在大街的橫巷裡,頗收鬧中取靜之效,進門還有一個不小的前院,不用外出,就能在院內鬆散腿腳。 他們的行動異常小心,平時只由席雁的丫壹小玉上街露面,其他的人除非絕對必要,都只在樓裡活動,輕易不到外頭。 替查既白治傷的那位大夫,鹿雙樵也索性用大把的銀子請了一起過來,包治近月,才又像來時一樣,蒙住雙眼把他老先生送走。 這一次,查既白身體的復原可不比上一遭快了,他流血大多,元氣伐喪甚巨,加以;日創尚未大好,新傷又增,人總是肉做的,就這麼一輪再輪的割切,任是老查的身底子厚實,也一樣招架不住,只個把月,業已連胸帶肚消瘦了一圈。 查既白受傷的次數不可謂少,豁給人家的血肉加起來會令他自己發怔忡,但似這樣緊接著挨剮遭刮的記錄卻還沒有,他心裡明白,近一陣子來,自家的體氣委實較早日虛乏多了…… 坐在廊沿下喝著參湯,查既白懶洋洋的注視著地面的一行螞蟻正在艱辛的搬運幾只蟲屍,他不禁搖頭嘆息,欸,連螞蟻也和人一樣,都這麼終日勞碌辛苦…… 一陣淡淡的茉莉花香飄過來,席雁的聲音輕柔而嬌脆的入耳: “查大哥,你獨自一個人,幹嗎又在搖頭嘆氣呀?” 查既白笑望著正踏出門檻,容光艷煥的席雁,“嗯”了一聲道: “我是忽然有所感嘆,人他娘活著,實在太也麻煩囉嗦,忙吃忙睡,忙名忙利,忙著整人和被整,就連螞蟻之屬吧,要想生存下去,亦不得不營營碌碌,日夜覓食貯糧,莫不成萬物的沿傳法則,只是為了要叫一代一代接續活著而已?” 席雁笑了: “這個題目太大,查大哥,其實簡單的說,人活著當然不是只為活,他們要愛,要享受情感與關切,要創功業立名史,活下去的理由很多,就看你是要往哪一個目標去奮進了。” 查既白自嘲的道: “譬喻我吧,我只想存幾個錢,散幾個錢,能拿與不能拿的卻多少分兩個,安安穩穩過日子就行……” 席雁忍俊不住的道: “你真是三句話不離本行,查大哥,難怪人家說你是黑吃黑,橫索十方之類,你打算‘能拿’與‘不能拿’都一股腦的要拿,這安穩日子恐怕就不好過……” 揉著下巴,查既白安閒的道: “先別說我,席家丫頭,你倒有些什麼計劃?” 怔了一下,席雁迷惘的道: “我?我需要有什麼計劃呢?” 查既白微笑道: “你和鹿雙樵呀,為了你們小兩口子的事,業已鬧得天翻地覆,既然已經豁了開來,也就沒什麼好顧慮的了,我認為拖下去亦不是道理,早晚終究要辦,晚辦就不如乾脆早早辦了的好!” 席雁一時尚未會過意來,她遲疑的道: “查大哥,你的意思我還不很明白,我和雙樵,我們要辦什麼呀?” 查既白道: “我是說,辦喜事,你難道不打算先把名份定下麼?你總是個閨女,正了名份,就不怕人家閒言閒語,飛短流長了!” 席雁並不似一般女孩兒家,在談到這種問題時,不管真假都要扮出那麼幾分嬌羞之態,她從容的一笑,大大方方的道: “原來查大哥關心的是這件事,其實我一點也不在乎別人說閒話,查大哥,為了雙樵,我的父母已經這樣不諒解我,我也不顧一切的跟著他出走,如此行為,恐怕早就被人明裡暗裡數落得不堪入耳了,但我從不後悔,更不憂懼,人要活在愛里,亦有權爭取自己的幸福,環境與傳統並不一定全正確,也不見得適合每一個人,我既已跟著雙樵出來,誰都明白我已是他的人了,表面上的儀式,早辦晚辦我皆無所謂。” 查既白想了一會,笑吟吟的道: “倒是高論,不過,你說得確有幾分道理,我認為我們之間,至少尚有一樁所見相似,那就是男女合婚,遲早總得有個形式。” 席雁笑道: “當然,否則將來生下孩子,豈不是變成私生子了?再說,明媒正娶的夫人,總比做人家的姘婦來得堂皇。” 查既白樂呵呵的道: “你這丫頭片子,什麼話都敢說啊!” 這時,緊閉的大門外忽然起了幾聲叩響 先敲三下,接著再敲了三下。 席雁道: “是小玉上街回來了,我剛才叫她去買只老母雞回來煮湯給你喝。” 說著,她連忙過去開門,是小玉不錯,她側身閃了進來,一邊用衣袖拭抹額上的汗水,一面迷迷惑惑的道: “小姐,我遇到了一樁怪事哩,起先我還怪那個人冒失,後來才曉得他是故意的 ” 關上門,席雁警惕的道: “什麼怪事?把話說清楚,這麼無頭無尾的,誰知道你在講些什麼?” 把右手提著的那只肥母雞換到左手上,小玉忙道: “就在我才轉進巷子裡的時候,一個大男人猛不丁從一旁冒出來,像喝了酒似的撞在我身上,我剛開口要罵,他只腳步一溜就不見了,後來,我才發覺就在那一撞的當口,他已塞了一只小方柬到我懷裡……” 席雁神色微變,她一伸手: “快拿給我看!” 一直注意聆聽著的查既白緩緩開口道: “不用緊張,那是我們自己人,小玉,方柬可是以白棉紙折疊的?” 小玉從懷裡摸出方柬來一看,可不是用白棉紙折疊而成,她愕然道: “查爺,那個人真是我們自己人?” 查既白笑道: “不錯,是我的一個老伴當。” 小玉不解的道: “既是你老的伴當,怎麼不直接來這裡和你老見面,卻要用這種稀奇古怪的方法嚇人一跳……” 席雁接過方柬,一面低斥道: “小玉,怎麼可以這樣對查爺說話?” 查既白笑吟吟的道: “沒關係,我說小玉呀,其中奧妙你就不懂了,我可以打個比方給你聽,有些事情,能以直來直去,無需隱密,有些事情,就得繞上個大彎,方可不露形跡,我吃香的喝辣的,更結仇無算,卻仍能活到現在,便是因為我識時務知變通,運用得靈活巧致。” 遞過手中的小方東,席雁也忍不住低聲問: “查大哥,那個人是誰呀?” 查既白一面拆開方束細閱內容,邊漫不經心的道: “晤,那是影子……” 席雁怔怔的道: “影子?” 查既白專注的看著這張小小的白棉紙,臉色卻逐漸的凝重起來。 席雁發覺查既白的表情變化,不由忐忑的問: “查大哥,可是有什麼不對?” 長長籲了口氣,查既白苦笑道: “有兩個資訊傳來 全是壞消息。” ----------------- |
第13章 惡訊
聽到查既白這麼一說,席雁禁不住心往下沉,她怔忡了半晌,才幽幽的道: “這些日子來,我們的運氣已經是夠壞了,莫非直到現在,我們還沒有脫離那邪惡的擺弄?” 查既白卻十分鎮定的道: “你彆氣餒,席家丫頭,運氣該由我們自己創造,而決非掌握在其他有形的人或者無形的鬼或神手裡,我們自己堅強,比什麼都要可靠!” 席雁低下頭去,輕聲道: “查大哥,紙條裡說的是什麼?” 沉默了片刻,查既白緩緩的道: “‘巧手三娘’谷瑛,你知道這個女人麼?” 抬起視線,席雁詫異的道: “那不是湯彪的妻子嗎?” 查既白沉重的道: “不錯,是湯彪的老婆,她被人擄走了!” 席雁吃驚的道: “查大哥,我記得聽你說過,谷瑛已經隱藏在一個極其秘密的地方,只等著你把她丈夫送回去與她團聚了,怎麼又會被人擄走了呢?” 查既白緊皺著雙眉,憂慮的道: “詳情我也不大清楚,這要等我和影子見面才能問仔細,本來我和谷瑛相約以一月為期,把她老公平安送回,以後因為和‘丹月堂’的這檔子事一鬧,我受了傷,時間就耽誤了,為了不使她心焦,我特地派影子前去知會谷玻,告訴她最多再遲個把來月,他們老兩口子就能唱上樓臺會……” 掐指一算,席雁道: “第二次的約期也超過了,查大哥,你第二次受傷以來已經躺了一個多月啦!” 點點頭。查既白道: “我也知道這一遭又趕不上趟了,所以十來天之前,我再(有缺失)影子跑去谷瑛那裡,打算索性接了她來與湯彪見面,但是,影子卻撲了個空,谷玻居住的地方人影不見,只留下一封信 ” 席雁睜大了兩眼: “信,什麼信?” 哼了哼,查既白道: “大水衝翻龍王廟,居然是一封勒索信,要老子拿錢贖人,否則,他們就將谷瑛送到‘血鶴八翼’手裡去換銀子!” 席雁忙問: “是什麼人留的信?” 查既白道: “這要見過影子才知道,紙條裡只是敘述要則,細節非當面談不可!” 席雁道: “查大哥,還有另外一樁資訊是什麼?” 一拂手中的紙條,查既白重重的道: “‘丹月堂’這一遭是橫下心來和我們‘標’上了,司徒拔山已經派出他的所謂‘鎮堂三寶’前來對付我們,而且還有事不成人不返的嚴令相脅逼!” 呆了一會,席雁郁郁的道: “查大哥,我也聽我爹提過‘丹月堂’的‘鎮堂三寶’,那是司徒拔山視為股 的柱石人物,也是他最為得力的忠心死士,同時,他們在‘丹月堂’所屬裡,亦乃頂尖的超級殺手,傳聞中,他們自從出道以來,還沒有達不成的任務,殺不死的敵人……” 查既白恨聲道: “奶奶個熊,這次說不定他們就會碰上一個!” 席雁憂心忡忡的道: “千萬大意不得,查大哥,那三個人幾乎已不是人,他們全和幽靈的化身,惡魔的變體一樣,不但飄忽無定,形跡詭異,而且個個武功高強,手段狠毒,我爹說,他們殺起人來,不管用什麼方法殺人,連眼皮都不眨一下……” 查既白陰沉的道: “席家丫頭,你犯不著含糊那幹邪蓋王八,你對他們的了解,不會比我更詳細,橫豎已經收不了場,正好藉此一路鬧到底,就算我老查賠上一命,‘丹月堂’也包管囫圇不了,我老查不搞他們個雞飛狗跳,我他娘就不叫是姓查!” 席雁強顏笑道: “查大哥,我相信你的能耐,但你也切切不可小看了那三個人,他們決不是‘丹月堂’一般的各級殺手,相堪比擬的……” 目光投注向天空中的雲絮,查既白哺哺的道: “大馬猴曹申,小金鈴顧飄飄,白靈官屠窮……你們這三個聞著嗅著都不似人樣的人,我老查這就要與你們幸會了……” 席雁凝眸低問: “你全曉得這三個人的名號?” 收回視線的查既白古怪的一笑: “早就久仰了,而且心裡亦曾下意識的起過一個念頭 他們不碰我,我也不碰他們,否則彼此就試試,席家丫頭,你要明白,在道上混,最忌的就是先落了膽,餒了氣!” 席雁點頭道: “這我懂,自己都看低自己了,誰還會高瞧了你?” 查既白道: “不錯,‘丹月堂’在江湖黑白兩道上也橫行無忌了這麼些年,該有個人出來煞煞他們的銳氣了,也好叫這乾子熊人曉得,天下之大,是大家都能混的,莫不成只應他‘丹月堂’獨家稱霸?這一遭休說他們派出了三個人來對付我,雖千萬人,我亦往矣!” 席雁一拍手: “查大哥,好氣魄!” 查既白挺了挺胸,不覺意態昂揚: “我這個人哪,沒啥別的長處,就是敢豁起來看!” 席雁若有所思的道: “那三個人,查大哥,我是說‘丹月堂’的三個鎮堂之寶,你以前可曾見過?” 搖搖頭,查既白道: “並不相識。” 席雁謹慎的道: “敵暗我明,查大哥,這一開頭我們就先吃了虧!” 查既白沉吟著道: “別說我們不知道這三個人是副什麼模樣,據我所知,‘丹月堂’上下見過他們廬山真面目的也不多,他們平時甚少露臉亮相,只有司徒拔山左右幾個極親近的人才和他們熟悉……” 席雁道: “我也聽說,只要他們出外行事,一旦和目標朝面,那見過他們的人全都變成了死人,活著能夠認得他們的,僅有司徒拔山等寥寥幾個!” 眉梢子一揚,查既白道: “這叫什麼?叫故作神秘,又叫不要臉 執意隱蔽自家的本來面貌,為的還不是想乘人不備抽冷子打突擊!畏首畏尾,算不上好漢子!” 席雁道: “‘丹月堂’行事的原則,從來就是只求成功,不擇手段的,查大哥,如果他們還講究傳統與道德,‘丹月堂’這個組合打開始就不會存在了!” 查既白在椅子上轉動了一下,皺著眉道: “對付這幫子人,說不得我們也要事貴從權,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好好的動動腦筋考量一番,不該墨守江湖傳規,和他們在仁義道德的束縛下豁命……” 席雁道: “你想想,查大哥,可有要我們做的事?” 查既白道: “目前還不用,要你幫忙的時候,自然會重托於你。” 席雁笑道: “查大哥太客氣了,說什麼重托?這原就是我們自己的事。” 端起擱在一側矮凳上的參湯,查既白喝了一口,參湯早涼了,泛一絲苦澀,他興味索落的又放了回去,一邊沉緩的道: “看樣子,又安靜不了多久啦,我們天生就不是能享清福的人……” 席雁明白查既白指的是什麼,她望著這體魄雄偉粗壯的人,那張寬大敢厚的臉龐上此刻已不見平素裡慣有的詼諧笑容,更失去了往常那股子玩世不恭的譏消形態,現在浮現於神色間的,只是過多的鬱慮和強扮的灑脫…… 二樓的房間裡,查既白默默坐在一張藤圈椅中看信,他的對面,坐著另一個瘦削的男人,那個人膚色白哲,穿著一襲黑衣,輪廓分明的五官透露著強烈的個性感,但是,他的形質卻異常深沉 那種世故又老練的深沉。 他是白雲樓,影子白雲樓,一個幽靈般飄忽不定的人,一個查既白的化身,只有查既白才知道他這個影子會在何時何地出現。 此刻,影子來了,當然是查既白呼喚他來的。 孤燈熒熒,映照得查既白的面色透露著一抹病黃,那種憂煩中的病黃。 影子沒有說話,只靜靜的在等待著。 看完了信,查既白順手擱回桌上,嘴裡哺哺咒罵: “這些**養的,完全是落井下石,扯我的後腿……” 影子唇角微微勾動,算是響應查既白的咒罵。 查既白恨恨的道: “周三禿子和曹大駝這兩個王八蛋,是什麼時候擰成一股了?兩個一向各行其事的土匪頭居然聯手署名來敲詐我,敢情是看我姓查的好吃?” 影子平靜的道: “他們主要是出一口氣,老闆,周三禿子在七年前老河口做的那票生意,你曾經接尾跟去挖出他三成所得,就在去歲寒冬,曹大駝擄走李村李大戶的兒子,老闆你不是暗裡又自曹大駝那邊搶了出來送還李大戶?贖金也由你實收一半,曹大駝辛苦多日,不但分文未落還背了個惡名,他們兩個焉得不恨?” 查既白悻然道: “就算要報復,盡可明燈亮火的來,用這種挾制手段,豈不太也他娘的卑鄙齷齪,低三下四?真正一千匪類,連幹這等勾當,都登不得大雅之堂!” 影子忍俊不住,連忙低下頭去咬住嘴唇。 查既白哼了哼,道: “有什麼好笑的?我這邊廂擔足心事,憂煩交加,你倒輕鬆自在,還有閒情逸致逗樂子……” 影子咳了一聲,垂眉定目: “近日連遭創痛,老闆,你要少動心火,多多養歇。” 查既白瞪著眼道: “說得容易,事情一波接著一波,樣樣都不是好事,你卻叫我如何靜得下心來養息? 娘的皮,他們要我不安寧,我就會讓他們吃不了,兜著走!” 一翻桌上那幾張粗紙歪字的信件,他不由得又冒了火: “真是癲蛤膜打哈欠 好大的口氣,鬥大的字識不了三籮筐,開口就要我七萬兩銀子贖人,那可是白花花的七萬兩銀子,我操那周三禿子和曹大駝的老娘,憑他們的德性,也配要這多銀子?不怕壓斷了他們的脊樑骨?” 影子低聲道: “他們一定有個演算法,老闆。” 查既白怒道: “有個演算法?你倒說說看是個什麼演算法?” 影子安詳的道: “記得七年前我們挖他老河口的生意三成,好像是三萬多兩銀子,那李大戶的少君,贖價有三萬五千兩紋銀,加起來近六萬兩,多出的一萬多兩銀子,想是他們累計上的利息,這樣一算,他們要七萬兩銀子贖人,價碼就差不多了……” 查既白嘿嘿冷笑: “可是敲的好如意算盤,真叫裡外不漏,怕只怕我老查不受這個門道,還得教他們再賠上一次底帳 想吃我,我吃誰?” 影子道: “當然不可能使他們得逞,但老闆,我們也疏失不得,周三禿子和曹大駝既敢玩這一手,業已表明要與我們翻臉鬥上一鬥,換句話說,他們必然多少有幾分依恃,否則,他們怎敢輕易招惹於你?” 查既白摸著下巴道: “這兩個兔息子,想當年,我拔過他們的頭籌,分幾文不義之財,他們還不是只有認了?我當是就這麼順水過橋啦,不想他們兩個卻留得有後手,竟然找著機會坑我一記,很好,且看是誰觸誰的霉頭吧!” 影子微笑道: “在他們而言,乃是君子報仇,三年不晚。” 查既白顯然並不欣賞他這位得力臂助的俏皮話,眼珠子一翻,他道: “還有谷瑛那婆娘,遇上這種麻煩,不好生呆在屋裡藏著,偏要拋頭露面,賣弄風騷,這一下可好,自己留了形跡吃人窩住了不說,把我也整得個慘,娘的,搞得我火起,就放手不管,教‘血鶴八翼’狠狠的去折騰她!” 影子輕輕的道: “可不能真這麼做,老闆,那谷玻之所以遭此厄運,乃是為了協助我們找回馮大人的官印,如果她先前抵死不肯合作,我們便有登天的本領,恐怕也無從著手起,她對我們有義在前,我們豈可不仁於後?”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 “再說,‘血鶴八翼’早已四處傳話扇風,用大票銀子購買老闆與谷玻夫婦的人頭消息,銀子是白的,人的眼珠是黑的,尤其江湖上專吃這行飯的雜碎又多,豈有聞之不動心的道理?谷玻到底是個婦道,哪有如此的經驗和耐力應付來自四面八方的覬覦同侵害?人要有了歪念,起了貪欲,便將無所不為,防不勝防啦……” 查既白道: “總之一句話,連你亦未弄清他們是如何擄走谷瑛的?” 影子無可奈何的道: “我奉命趕往送口信的時候,除了這封信四平八穩的擺在客堂方桌上之外,早就不見人影了,但從房間陳設上的灰塵,寢室裡被褥的折疊以及廚灶間剩餘的食物等情形來推斷,他們擄走谷漠的時候距我到達的辰光不會超過三兩日……” 查既白道: “他們贖人的期限是兩個月,我在想,他們怎麼能夠確定這兩個月的時期內我們會到谷瑛那裡?” 影子笑了笑,道: “一定是谷瑛被逼吐露的,老闆,他們不知道,但谷瑛知道再延個把月後你會送她老公回去團聚,上次你派我傳訊,不就這麼說的?對方把期限定在兩個月,算是相當寬裕啦,其實他們只要有耐心多等幾天,很可能就會等著我們去的人……” 查既白板著臉道: “那渾帳東西用不著等,他們留下信來,放寬期限,好叫我們撥出時間去籌銀子,他們也明白,七萬兩可不是個小數目!” 影子道: “老闆,你打算什麼時候去贖人 不,去救人?” 查既白考量著,慢吞吞的道: “等再過個十天半月,我的身子養好一點,我們就上路,這一趟摸到周三禿子的老窩,我可要好生栽他一記,不弄得他天翻地覆,誓不甘休!” 影子深思的道: “還得當心:丹月堂,那三個殺千刀的幽靈,老闆,我們要儘量減少暴露形跡的機會,外面許多人都知道他們三個正在找你,直到現在,想巴結‘丹月堂’這條路的朋友仍然不少!” 查既白道: “你是只聽到傳說,還是另有人透露消息給你?” 影子道: “兩樣都有,司徒拔山等於是公然向外宣告此事的,但凡道上稍具頭臉的角色,全曉得有這麼檔子公案,老闆如今的身價不凡,傳言繪形,更是大大的風頭人物呢……” 揉著耳朵,查既白重重的道: “真是世道大變,人的羞恥觀念也越發淡薄了,司徒拔山這樣一搞,豈不是往他自己臉上抹灰?如此一來,不啻向外宣布‘丹月堂’吃了虧,他寶貝兒子乃是個單相思,憑老司徒的身份地位,竟也這般不知顧慮?” 影子笑道: “十二條好手的性命,兩名心腹重創,再加上兒子的對象橫裡起了變故,這都是‘丹月堂’以往沒有受過的折辱,人氣極了,亦就顧不得矜持啦,老闆,司徒拔山一提到你,聽說連眼全泛了紅!” 查既白咧著嘴道: “這老小子也是想不開,其實哪來如此深重的仇恨?他自家要不胡來一氣,我又何嘗願意開罪子他?嗯,這些話倒要找機會當面跟他講一講,我查某人可不是個蠻橫又欠通情理的角兒……” 影子道: “只怕他不會聽取你的解釋,否則,亦無需派遣他手下最厲害的三員驍將來對付你了!” 查既白眼角吊起,冷然道: “不聽拉倒,還真當我含糊了他?我說雲樓,往後一段辰光,你在暗地裡可要越發小心謹慎,把招子放亮,別叫那些邪龜孫佔了便宜,生死另外一回事,顏面攸關,我老查可不能吃他們扳倒!” 影子頷首道: “老闆你寬念,我這條命早就貼在你的身上了,是好是歹,我卻會全力以赴,如果你出了差池,我這條影子還有啥用?形體不見了,影子也就得消失啦。” “嗯”“嗯”點頭,查既白笑瞇瞇的道: “所以說,我兩個都得加一把勁,務必不能栽了跟頭,我知道你和我一樣 全打算繼續活下去……” 端詳著自己的這位主兒,影子不禁嘆了口氣: “老闆,你的臉色不大好,這一次受傷,復原的過程似乎比上一遭慢了些。” 查既白下意識的摸摸面頰,嘆了一聲: “我也有這種感覺,娘的,歲月不饒人啊,看來真是老多了,想當年,挨個三刀兩棍的,任是肉綻血濺,尺把長的口子好幾道,也連眉頭都不皺,裹上傷藥,兩大碗老酒下肚,便又活蹦亂跳的野出去了,那似如今,床上一躺就得個把月……” 影子低沉的道: “你要多保重,老闆,往後上陣應敵的方法也得斟酌一下,你的功夫異常精湛狠辣,極強的角色都不是你的對手,何苦一上場就拿命去拼換?這樣一來,人家固然要栽,你也多次弄得血糊淋漓的慘不忍睹,老闆,人到底是肉做的啊,如何經得起一而再三的剮刮割切?” 查既白道: “你應該明白,我他娘最不耐煩推磨似的打旋轉,彼此一旦動手,繞來圈去,莫非就是要命,乾脆我賠上四兩肉,他墊過一條命,大家玩得爽快伶俐,此外,有時遇上扎手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不豁上也不成,光是纏鬥,人家能耗得你精疲力竭,笑茲茲的等著消遣你,我可不上這個當,你們等著耗我不是?行,老子先下手為強,用大把的血來蒙你們的眼,嘿嘿,我的血流了,伙計們的壽限也就差不多啦……” 影子緩緩的道: “但這樣的豁鬥,危險性太大,老闆,如此伐裘,元氣身底子全要受到虧損,求勝的手段很多,不需次次都用自己的血肉去換。” 查既白語氣十分平和的道: “臨陣對敵,搏殺拼戰的經驗與法則,我自認比你知道得多,什麼情勢下應該怎麼辦,我有我的盤算,雲樓,我明白你的心思,不過你大大的寬懷,我當然會顧慮到本身的安危,那一割一劃,全是在我這副皮囊上,有時候確如摧肝斷腸,痛得叫人發瘋,如能省掉,我又幹嗎非要作踐自己不行?” 影子道: “尤其要法除急功近利的觀念,老闆,搏命之事是急躁不得的,武家自來講究淵停岳峙的鎮定修養,靜如山岳,動若脫兔,以不變應萬變,這些道理,老闆你一定比我了解得更清楚 ” 查既白呵呵大笑: “娘的,你倒給我傳道授業起來了,姑念一片赤誠,不予計較 雲樓,你還沒告訴我。小元在‘安義府’的差事辦得如何?” 查既白口中的“小元”,乃是他的另一位得力臂助:“腿子”譚小元,影子聳聳肩膀,道: “他自從受命保護馮大人以來,真正說得上是‘寸步不離’,幾乎連馮大人入廁及睡覺的時間這小子都緊隨左右,弄得馮大人身邊其他十二名衛士反倒形成多餘的了,馮大人對他也很欣賞,這些日子贈了不少東西給他,上次我送大印回去,他還在我面前逐項獻主哩……” 查既白滿意的道: “小元派在馮大人那裡,只是顯示一種姿態,威嚇的成分大於實際的作用,如果‘血鶴八翼’非要馮大人的性命,憑小元個人的力量是決計阻攔不了的,關鍵在於霍達的兒子扣在我手中,‘血鶴八翼’僅此一條根脈,篤定不敢輕舉妄動!” 影子道: “他們知道小元是你的心腹,老闆,他們也明白你的決心 一朝馮大人或小元出了差錯,那霍芹生亦就完了……” 查既白道: “我相信‘血鶴八翼’的人全都清楚這一點,所以不到整個事情有了徹底解決的辦法,霍芹生是不能放回去的,他就是馮大人的護身符……” 影子道: “不過‘血鶴八翼’卻沒有我們這樣安閒自在,他們已傾盡全力設法尋找霍芹生及我們的下落,他們非常急切,意圖早日了結這樁瓜葛……” 查既白笑道: “這是一定的,我們不急,他們急得要命,如果我的兒子落在對頭手裡,還不是一樣會煩躁得坐立不安?更何況猶是個獨生兒子……” 眉頭糾結,他又想起了谷瑛: “娘的,本來在這樁事上,我們全佔了上風,可恨周三禿子與曹大駝橫裡插上這麼一腿,整得我們逆風轉向,形勢堪虞 雲樓,我越想,越覺得谷玻這檔子繼漏要趕快擺平,萬一人落到‘血鶴八翼’手上,就糟了大糕啦!” 影子道: “說得是,老闆。” 沉吟了一會,查既白道: “你走吧,記住隨時保持聯絡。” 站起身來,影子剛走到房門口,查既白又叫住了他: “對了,我還忘了告訴你幾句話。” 靜靜的看著查既白,影子在等著聽那幾句話。 查既白捻著耳朵道: “上次在幹澗裡,雲樓,你點燒火藥的行動配合得真好,緊湊之極,我有個錯覺,還以為是我自己用法術咒語什麼的去引炸的呢!” 影子笑了: “完美與周密,老闆,這一向是你所嚴格要求的原則。” 揮揮手,查既白道: “要永遠記住,我們才會活得長命。” 影子走了,門關得很輕。 靠回藤圈椅上,查既白目注閃動的燈焰,又陷入沉思。 他要想的事情非常多,也非常煩,但他卻一定要去想,去考量,他十分清楚,行動前的多一分策劃,便可為行動後減少一分危難與損失…… ----------------- |
第14章 拜山
一大片濃密的竹林子裡,沿著坡度的高下順勢砌築著十多幢虎皮石的房屋,房屋建造的技術不怎麼傑出,但卻相當堅固,是一種可以防範強彎硬矢的建築。 查既白找到這裡並不困難,周三禿子也知道查既白會很快就尋來他的老窩,是而當查既白抵達的時候,周三禿子不但毫不意外,更幾乎用那等歡迎老友的熱情來接待查既白的蒞臨。 寬大的石屋中,查既白和周三禿子分隔著一張矮幾對坐,屋裡再沒有其他的人,連唯一的一個白衣小憧,也在獻過香茗以後默默退出。 屋裡很靜,屋外也很靜,簡單的陳設加上整潔的環境,予人十分恬恰安詳的感受,毫無半點強梁股匪那種粗蠻凌厲的味道 如果查既白不是早就曉得這是什麼地方,他會以為走進某位雅士的清修之所了。 只有一樁事和眼前的氣氛不配合 周三禿子。 周三禿子是一個大塊頭,比查既白的身材猶要高大肥壯,光禿禿的大腦袋上油得泛亮,一臉的橫肉襯著粗陋的五官,下巴刮得一片青森,他這副德性,容易令人興起一種想法:就好像是上天造人的當口,一時失掉興趣,隨手便把他捏成了這個模樣,簡單又槍俗的模樣。 嘴裡在呵呵的笑著,周三禿子舉起茶杯: “來來來,查老哥哥,咱們可是有七八年不見了吧?你叫兄弟我想得好苦,這趟若不是湊巧碰上了這檔子事,還不知哪一天才能和老哥哥你朝上面哩,來,我以茶代酒,且先敬你一杯!” 查既白拿起杯子輕嚼了一口,邊端詳著對方: “周三禿子,這些年沒朝面,你好像混得不錯,氣色挺好的。” 周三禿子笑道: “托福托福,混呢,還不就是湊和著過日子,談不上好,倒是老哥哥你,正是聲譽日隆,越來身價越高啦……” 目光迴轉,查既白皮笑肉不動的道: “身價高?高個鳥,我是啞子吃黃蓮,有苦不能說,這不是四面八方全衝著我姓查的來啦?有人要命,有人索財,軟硬兼施,雙管齊下,恨不能把我榨淨刮光,當豬吞了,我說周三禿子,這等滋味,可教我怎生消受?” 打著哈哈,周三禿子道: “也是你有價碼,有本錢,人家才拿你當寶呀,換成我,窮措大加上馬前卒,想要引人注意動腦筋還不夠這個身份呢!” 查既白心里在操周三禿子的老娘,口中卻閒閒的道: “你那伴當怎的不見?又到哪裡發橫財去了?” 周三禿子乾笑道: “老哥哥說的可是曹大駝?” 點點頭,查既白道: “正是這個**養的。” 臉色摹地僵硬了一下,周三禿子又努力擠出一抹笑容: “查老哥哥,所謂君子絕交,不出惡言,何況你與曹大駝也沒有什麼了不起的過節,何必在人背後說得這麼難聽法?” 查既白啼啼一笑: “要聽好聽的不是?那就不是打這種下作主意,搞此等無恥勾當,人他娘的連臉都不要了,還打算聽些順耳順心的話?” 周三禿子這一下臉可是掛不住了,他唬下面孔,重重的道: “老查,真是給你抬舉你不受,說著說著你又來了,大夥和和氣氣的談生意,總比拉下臉互相叫罵要令人愉快,但你偏不領情,三句話不到,就把人不當人的胡損亂罵,老查,這叫是可忍孰不可忍!” “嗤”了一聲,查既白道: “幾年不見,居然學會咬文嚼字啦?周三禿子,你和曹大駝一個叫東,一個是西,其實全不是東西,狼狽為好,蛇鼠一窩,活生生的兩個雜碎罷了!” 周三禿子的光頂透亮,青筋凸浮在頭皮上,他瞪著一對銅鈴眼叫哮: “娘的個皮,查既白,今天是你來求我還是我來求你?你可要搞清楚,你的小辮子是抓在我哥們手上,我們以禮相待,你他娘竟然人五人六扮起老大來啦?我不妨告訴你,買賣做不做沒關係,我們的顧客不止你一家!” 查既白冷冷的道: “至多也不過兩家!” 周三禿子火辣的道: “只要有兩家,價錢就有得比較!” 查既白哼了一聲: “周三禿子,你心裡有數,‘血鶴八翼’決計不會出你所開的價碼,我操你六舅,那可是七萬兩銀子,你和曹大駝不是在開價贖人,你們是在賣寶了!” 嘿嘿好笑,周三禿子道: “我們還多少講點情分,這才第一個通知你前來贖人,價錢方面,業已儘量壓低,要是你還挑三嫌四,老查,買賣不做無所謂,‘血鶴八翼’那邊就算價錢少點,我們也恁情把人交出,奶奶的,我們受不了你這等鳥氣!” 查既白端起杯子來飲了口茶,道: “人呢?” 周三禿子伸出他肥厚的大巴掌,呵呵笑道: “錢呢?” 重重放回茶杯,查既白怒道: “閻王不欠小鬼債,周三禿子,只要我見了人,錢好談!” 連連搖頭,周三禿子道: “說得容易,老查,和你談生意不能不加小心,你他娘的邪點子大多,一個弄不巧,本利全得泡湯,你先付錢,人包管跑不了!” 查既白忽然笑了: “周三禿子,你就這麼信不過我?莫非我在見了谷玻之後,還會打那強奪硬搶的主意不成!” 一摸自家的光頭,周三禿子道: “老實說,這也不是沒有可能,老查,我和你有過交道,我清楚你那一套,這一次,我們可得按照規矩來,你休想再佔便宜!” 查既白不悅的道: “按規矩來?你倒給我說說看,按照哪一門的規矩來?勒索贖票還有規矩?真是天下奇聞!” 周三禿子大聲道: “當然是按我們定下的規矩來,老查,你要是不答應,那就一切免談!” 瞪著對方,查既白惡狠狠的道: “三禿子,別看你是拉槍聚刀,打家劫舍的土匪頭子,你去唬唬一乾子猢猻尚可,要想在我面前使橫賣狂,你還差上好一大截!” 周三禿子悍然不懼: “姓查的,我不錯是幹的無本生意,但你也比我好不到哪裡,我還挑個對象,選個目標,也有那吃不著撈不上的,你卻不然,天下黑白兩道,不論何種營生,只要被你遇到,全得插上一腿,軟取硬分;裡外都要提成,娘的,我若是土匪,你就是不折不扣的瘟神!” 嘿嘿一笑,查既白大馬金刀的道: “不義之財,見者有分,如何分他不得?吃人者人恆吃之,只要將不義之財做有義之用,瘟神也好,正神亦罷,我豈在乎那些蔑言妄論?” 周三禿子兇蠻的道: “我不管你是什麼三頭六臂,老查,這檔子買賣,若是不按照我們的方法進行,交道便至此為止,不用再往下談了!” 查既白雙目閃亮,似有赤光: “周三禿子,你還真是茅坑裡的石頭蛋子,又臭又硬哪?一朝惹翻了我,你當我不能先在此處活剝了你這狗操的!” 猛的站起,周三禿子咆哮道: “簡直是囂張狂妄得過頭了,姓查的,這可是在我的地盤裡,我姓周的好歹也還領著上百名手下混世面,你卻把我看成哪一類的肉頭?由得你隨意擺弄?他娘的,只要你敢稍微踰矩,老子就叫你豎著進來,打橫出去!” 查既白眼珠子翻動,慢條斯理的道: “是麼?我偏偏不信這個邪,非得試試你周三禿子是如何把我橫著送出去不可!” 退後一步,周三禿子色厲內在的叫道: “慢著 姓查的,你想幹什麼!” 用手指遙點對方,查既白陰沉的道: “所謂王八好當氣難受,三禿子,憑我老查這等的人物,卻得遭你們兩個下三濫訛詐勒索,這已是觸夠了霉頭,不想待我纖尊降貴,大老遠跑來談斤兩的當口,更看盡了你們的臉色,撐飽了滿肚皮的窩囊,結,咱們啥也不用說了,就在這裡,且先見過真章!” 周三禿子大吼: “姓查的,你是來贖人還是來打殺的?” 查既白生硬的道: “本來是贖人,現在心火上升,卻要開宰以後再談……” 周三禿子急道: “你要傷了我一根汗毛,姓查的,谷瑛那婆娘就死定了!” 查既白勃然色變: “哪一個敢?” 粗橫的面孔上浮現著一抹得意的獰笑,周三禿子道: “你方才不是間曹大駝在何處麼,如今我告訴你,他正在親自監視著谷瑛,這屋裡的情形一個不對,他馬上就會得到通知,到了那時,兩頭的銀財我們全不要了,谷玻的腦袋就先落地,這叫什麼來著,嘿嘿,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查既白不屑的道: “你們捨得搗毀谷玻這座聚寶盒?” 周三禿子挺胸道: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老查,你若妄圖動粗使橫,我們情願分文不取,亦決不能叫你得逞!” 查既白沉默片刻,朝地下吐了口唾沫,悻悻的道: “好,算你們花樣巧,好漢怕賴漢,賴僅怕不要臉,碰著你們這類潑皮貨,我只有暫且忍下這口口鳥氣……” 搓搓手,周三禿子狼曝似的笑著: “我就知道你老查是個能屈能伸的角色,而且識利害,曉輕重,明白見風轉舵的道理,你想藉機翻臉動手,我們豈可給你如此的方便?姓查的,我們早留下後手,防著你這一招啦!” 查既白火爆的道: “少羅嚏,周三禿子,領我去見人!” 周三禿子又硬了起來: “見人容易,人就在那裡,老查,先點銀子過來!” 查既白忍著氣道: “先前我已經說明白了,錢的事好談,我這趟巴巴趕來,不就是打算付銀子給你們的麼?周三禿子,可是我至今還沒見著谷瑛,怎能確定人在你們手裡?萬一你兩個雜碎只是徵詐我,我又到哪裡喊冤去?” 周三禿子不快的道: “老查,你既不是窯子裡的花俏姑娘,又不是後堂中的白皮相公,我和曹大駝誰不好去逗弄,卻偏偏來逗弄你?我們莫非吃撐了沒事做,拿你姓查的尋開心?自然有這麼個人,才會有這麼個價錢,豈還假得了?” 想了想,查既白道: “口說無憑……” 周三禿子擰著一雙倒八眉: “我和曹大駝決不會騙你!” 查既白冷笑一聲: “你兩個只要有銀子可撈,別說騙我,恐怕連你們自己都會騙自己,一言九鼎那句詞兒,在你們的看法中不過是個笑話!” 周三禿子的臉色非常難看,他圓大的鼻頭上冒著油汗,嗓門粗啞: “老查,你到底要不要贖人,我和你磨了這久嘴皮子,你不嫌乏,我卻有些承受不住,怎麼決定你趕緊拿準,再往下拖,我可是豬八戒摔鋁子,不侍猴(候)了!” 查既白大聲道: “人確在你們這裡?” 嘆了口氣,周三禿子道: “我若騙你,就算是你老查生養出來的……” 查既白又一下子放緩了腔調: “我說三禿子,價錢能不能再克己一點?多少朝下落一落……” 大大的搖頭,周三禿子滿臉的橫肉往上抽緊: “你休做這等好夢,半文銅板都不能少,七萬兩銀子,十足取現……” 查既白瞪起雙眼道: “這是幹什麼?官家收稅納糧,還有個商榷餘地,你們算是哪行營生?居然這麼個硬法?一分一文都少不得?” 周三禿子嘴角勾動,面頰跳顫,他咬著牙道: “對別人或許有個商量,對你,決計是分毫不減,姓查的,你該不會忘記七年以前老河口那段舊事吧?我姓周的費了恁大力氣,賠上九個手下性命,才堪堪摟了陝北柴老刮皮那一船貨,可恨你卻尾隨而來,硬挖走了我三成所得 這真是強吃狠奪,目中無人啊……那辰光,我是怎麼央求你來?白手撈魚的事,你竟連一個制錢的起落都不答應,我在損兵折將的情形下自知鬥你不過,眼睜睜的看著你滿盆滿缽的從我口袋裡把油水掏盡,你可曉得我氣惱到什麼地步?我恨得搥胸,怨得吐血啊……” 查既白理直氣壯的道: “你還不是一樣。白手撈魚,?反正皆非自家的老底帳,橫財來到,分兩個給我腥腥手有什麼不好?又何苦氣成那副模樣?” 深深吸了口氣,周三禿子雙手握拳: “我‘白手撈魚’?打開始布線、踩盤、臥底、跟蹤,全是我內外包辦,趕到正式行動,又全是我的手下在賣命,死了九個人,傷了十二個,這才辛辛苦苦弄來那一票紅貨,姓查的,這也叫白手撈魚,?我們是用血,用命換來的,你憑什麼要居中分配,橫插一手?你,你他奶奶的真是個上匪,而且還是天下最最黑心黑肝的土匪!” 笑了笑,查既白安詳的道: “如果因為這一陣叫罵,能以多少宣泄內心的積憤,進而減低幾文價碼,我倒不以為件,三禿子,咱們再合計合計……” 周三禿子嘶叫著: “合計個卵!一個銅板都不能少,姓查的,你不用多費心思了!” 查既白無奈的道: “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強求 三禿子,現在你要告訴我,若按你們的規矩,是怎麼個贖人交錢法?” 周三禿子粗厲的道: “七萬兩銀子先拿來,我們立時放人!” 舔舔嘴唇,查既白道: “卻是乾脆利落一好,莊票行麼?” 周三禿子似乎早有預料,他硬梆梆的道: “要看哪一家的莊票及什麼性質的莊票。” 查既白伸手從腰板帶中摸出一張票子,在對方面前抖了抖: “通記銀號的莊票,不是期限轉帳,是見票十足兌現的一種,成不成?” 周三禿子眼睛亮了: “拿來我看!” 手上的莊票又收了回來,查既白似笑非笑道: “價碼不減,票子也是可抵現銀的通寶,周三禿子,我業已全依了你們的條件,但是,你們也該多少給我一點保證吧!” 周三禿子氣淋淋的道: “你真是善財難舍,不情不願哪 保證?什麼保證?” 查既白道: “保證你們一定把人交給我,保證二位不會拿了銀子開溜!” 周三禿子故作沉吟之狀 其實卻早就有了盤算,他像是十分勉強的道: “好吧,在未將谷玻交給你之前,我們哥倆絕對不離開你左右,待你領走了人,咱們再各走各路,分道揚鑣如何?” 查既白笑了笑,道: “行!” 周三禿子眼勾勾的望著查既白手上那張銀票,有些急迫的道: “話說妥了,老查,銀票可以送過來啦!” 查既白將票子遞過,周三禿子仔細查驗了一陣,這才滿意的揣進懷裡,又發出先前那種呵呵的笑聲: “我說老查,從你手裡接銀子,可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你的銀子比別人的要來得沉,更來得意義不同,拿你老查的銀子,就和到大庫領龍銀一樣的開心!” 查既白淡淡的道:“現在開始高興還嫌早了點,周三禿子,你可別忘記,待把人交給我以後,這銀子才算是你們的。” 一拍胸膛,周三禿子道: “放心,姓查的,我周某人一向說話算話!” 查既白道: “很好,現在可以帶我去領人了。” 周三禿子擠擠眼睛,道: “要領人可太便當了,老查,我們辦事自來講究乾脆爽利,你付了銀子,人當然要交給你,而且會出乎你意料之外的快法!” 臉色一沉,查既白道: “甭他娘的給我擠眉弄眼,周三禿子,我倒要看看你們是怎麼個快當法 人呢?” 左手大拇指往後一點,周三禿子好整以暇的道: “人就在隔壁,老查,這就交給你了。” 說著話,也不知周三禿子是按了虎皮石牆上的哪一塊石頭,就在他身後的整面石壁忽然悄無聲息的側轉,現出另一個房間來。 那間房屋的佈置也和他們現在的這一問同樣簡單,僅一桌一椅而已,谷瑛赫然正坐在那張僅有的木椅上,沒有捆綁,不見任何束縛,她就恁般老老實實的坐在那裡。 谷瑛不是獨自一人,在她身邊站著一個滿頭自發,面如風乾橘皮也似的駝背矮子,這年歲老大不小的駝背矮於雙臂長可觸地,兩眼精芒如電,在他那滿面交疊的皺摀間,都像隱約流露著一種說不出的怪異邪笑…… 不錯,那是曹大駝。 面對著查既白,曹大駝白髮蒼蒼的腦袋一昂,聲音粗啞仿佛老鴉夜啼: “哈哈老查,久不見啦,今日幸會,可是大大的有緣!” 查既白目光尖銳的打量著坐在椅上的谷瑛,嘴裡冷冷的道: “去你娘那條腿,有緣?我和你們這兩塊熊貨有個鳥的緣,大家還是遠著點好,否則彼此之間,終會有個倒霉的!” 曹大駝不但不氣,反而碟碟怪笑: “好老查,你仍是那口無遮攔的老毛病,爽快豪邁得可愛……” 查既白望著一動不動,面目呆滯、雙眼茫然的谷玻,語氣嚴峻的道: “先給我閉上那張鳥嘴 曹大駝,谷玻怎麼會變成這副木雞似的德性?你們在她身上動過什麼手腳了?” 曹大駝哈哈一笑,不慌不忙的道: “我就知道你會有此一問,放你一千個心吧,我們無論什麼手腳也沒動過,只是在她先前的飲食里加進一匙‘迷神散’,好叫她安安靜靜的呆在此處候著上路,老查,這乃是必要的防範措施,總比使繩子捆著她來得文明高尚吧?” 查既白陰著臉道: “這他娘的‘迷神散’對人體有多大的妨礙?” 雙手連搖,曹大駝笑道: “半點妨礙都沒有,只是能令服食者安靜一個時辰,然後藥力消退,就和個沒事人一樣啦……” 查既白道: “不需解藥?” 曹大駝忙道: “不需不需,人醒過來之後,充其量也就是像經過一場宿醉罷了。” 查既白斜眼瞧著身側的周三禿子,嘴裡衝著曹大駝說話: “我老實告訴二位,姓查的銀子可不是容易拿的,不出差錯便一切好談,要是你們玩什麼花樣想坑我,二位,你們的日子也就到頭了!” 曹大駝一指谷玻,道: “老查,話別說得這麼難聽,賭,人就在這裡,我們又如何個坑你法?只待銀貨兩訖,咱們便將軍不下馬 各奔前程!” 這邊的周三禿子也嘀咕著: “你要的是人,人不就在眼前?犯得著一而再三的賣狂使狠?娘的,和你做生意,也真叫難……” 查既白不搭理周三禿子,只管對曹大駝叱道: “你還愣在那裡做什?把人給我領過來!” 一手拉起谷玻,曹大駝邊笑道: “是,是,當然要把人引過來,花錢的是大爺,有錢之人坐上席,我哥倆受了銀子,還有不加意侍候的道理麼?” 查既白板著臉道: “快,少要貧嘴!” 曹大駝哈腰弓背,牽著谷瑛的一隻手走了過來,谷瑛兩眼直愣愣的往前看著,腳步僵硬,上身豎挺,那模樣,活脫是在夢遊太虛。 皺著眉,查既白問: “你們給她吃下那什麼散有多久了?” 曹大駝一面扶著谷瑛坐向方才周三禿子坐過的椅子上,一面道: “約莫頓飯功夫有了,不用太久她就能甦醒過來……” 仔細端詳谷玻的情況,查既白冷森的道: “那麼,你二位便留在此處,待她甦醒過來之後方可離開一-反正也不用多久。” 曹大駝點頭道: “理所當然,呵呵,理所當然 ” 查既白上前兩步,伸手翻動谷瑛的眼皮,嘴裡低喚: “谷瑛,谷瑛,我是老查,查既白,你聽得到我的聲音麼?” 木然坐著,谷瑛毫無反應,甚至連面龐上一根筋肉的抽動都沒有,查既白不由心火上升,他才要轉頭叱罵,暮覺眼前一暗,炔至!他不及思索,四面鐵柵欄已經從屋頂降落,把他和谷瑛罩在當中! 這四面鐵柵欄降落的速度不但快得無可言喻,而且毫無響動,只在柵欄滑下的一霎遮截了光線,就在光線的微微波折裡,它已經牢牢的豎立著了。 定了定神,查既白緩緩轉過身來,隔著那只有寸許寬窄的柵欄空隙,目光如火般注視著幾步以外的曹大駝和周三禿子。 有些畏縮的朝後退了退,周三禿子的口氣卻硬: “看什麼?姓查的,任你三頭六臂,今天也叫你栽在我們兄弟手上!” 又起了那等老鴉噪般的刺耳笑聲,曹大駝得意非凡的道: “查既白,我叫你狂,叫你狠,叫你月中無人!他娘的,這一遭好讓你知道我曹大駝的厲害,你敢斷我的財路,掃我的臉面,我就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周三禿子也大聲道: “對,君子報仇,三年不晚,姓查的,你當我們那麼好吃?當我們全是縮頭王八?” 查既自不響,一股氣頂得他胸腹如鼓,他確定如果現在能夠破欄而出的話,他絕對會生啃了對面這兩個**養的野種! ----------------- |
第15章 脫困
哈腰弓背的曹大駝也斜著一雙怪眼,用一種妖異的腔調道: “你很憤怒,很痛恨,也很懊悔,是麼?老查,但你毫無辦法扳回這既成的形勢 對你絕對無利的形勢,罩住你們的鐵柵欄是用上好精鐵鑄製,粗逾兒臂,根本不是一個人的力量所能破壞,另外我們現在站立的位置是在你的劍加臂長能以夠著的距離之爪你空有滿腔怒火,卻一點也奈何不了我們,老查,這一次你可是跟頭栽定了,而且還是好一個又狠又重的跟頭啊……” 周三禿子搭上來道: “老查,很可能你這一跤跌下去,就永遠也爬不起來啦!” 背負著雙手,查既白輕咳兩聲,居然能以如此不帶火藥氣的平靜聲音道: “二位,你們如其來的玩了這一手下作把戲,卻是為了什麼?” 曹大駝狠酷的道: “很簡單 是為氣,一是為財!” 查既白鎮定的道: “你們玩了我這一記,還不算是又得財,又出氣啦?” 曹大駝暴烈的道: “姓查的,你如果這樣想,就未免把我哥倆看得太容易打發了,你橫行江湖,魚肉同道,強索硬奪加上明和暗攪,將他人的臉面尊嚴視同無物,任意踐踏,胡亂侮弄,你罪孽之深重,提起來就令人咬牙切齒,恨不能食你之肉,寢你之皮!我和周三,只是替眾多的道上同源出口怨氣,消滅你這個人人痛恨咒罵的巨奸大惡!” 周三禿子又在幫腔。 “說得好,曹老大,真是痛快淋漓之至!” 查既白卻嗤之以鼻: “噴,噴,聽起來冠冕堂皇,慷慨激昂,像是哪裡鑽出來一個豪氣乾雲的鐵骨義士,說穿了完全是放他娘的狗臭屁,半文大錢不值 曹大駝,周三禿子,你們只不過爭的是自己的私怨,爭的是更多的銀子而已,卻偏亮出那等丹心映日月的胸懷,你兩個姦淫擄掠無所不為的爛土匪強盜,也配得上,襯得起麼?真正皮厚無恥之尤!” 曹大駝陰側側的道: “隨你怎麼去說,但有一樣卻是你這巧嘴利舌所無法改變的,查既白,這一樣就是你即將永沉輪迴,萬劫不復!” 查既白笑笑,道: “還不一定哩,曹大駝,要到了那一步才算數!” 頓了頓,他又道: “不過我想問問,你們另外又把我賣給哪個主兒啦?” 周三禿子搶著道: “問得好,老查,這個主兒可是個好主兒,任是你姓查的,一朝落進他的手裡,也包管能侍候你服服帖帖,隨時叫你變做三十六個不同的模樣,人家早就巴盼著你去了,那等急切法,說是望穿了眼亦不為過,老查,你好身價,好緣份啊!” 查既白默然須臾,搖頭道: “我不信。” 周三禿子疑惑的道: “你不信?不信什麼?” 查既白揚著臉道: “就憑你門這兩個穿壁打洞,偷雞摸狗的三流匪類,人家怎屑于和你們打交道?再說,他們也不會相信單憑你一對蹩腳貨就能製住我老查,二位這個等級的人物,實在是差遠了去!” 油亮的頭皮上凸起青筋,周三禿子口沫四噴的叫: “我們哥倆是三流匪類,是蹩腳貨?姓查的,我操你個老娘,你又算什麼東西,但凡道上朋友,有準不知我周三禿子和曹老大的名號?哪個碼頭不曉我們哥倆的能耐?不論談斤兩,講手段,你姓查的還得朝後排,怎麼著?你自以為高出我們一頭!呸,屎蛻螂戴花 臭美!” 一擺手,曹大駝道: “查既白,你好像知道那另外要你的主兒是誰?” 嘿嘿一笑,查既白椰愉的道: “當然,只有像你們兩個這樣的蠢材方會事前猜測不出!” 曹大駝忍住氣,沉沉的道: “你聰明,倒是說來我們聽聽。” 查既白道: “除了‘丹月堂’,還會有別人麼?” 周三禿子厲聲道: “別忘了‘血鶴八翼’也一樣在找你!” 查既白安閒的道: “但‘血鶴八翼’能給你們的好處不會有‘丹月堂’來得大,而且,你們寧可開罪‘血鶴八翼’,亦不敢不巴結‘丹月堂’,兩相比較,二位的選擇就很明顯了!” 兩個人互相看了一眼,曹大駝冷淒淒的笑了起來: “果然還有點腦筋,不錯,是‘丹月堂’的司徒大當家要你,我們可不是巴結他,手頭上既然有了你這塊寶貨,為什麼不擇主而售?‘丹月堂’出得起好價錢,買賣之間,自是要遷就那出價高的一方……” 查既白也跟著笑: “如此說來,是你們自己找上‘丹月堂’把我賣了?” 曹大駝道: “正是,否則人家怎會知道我哥倆有這條賺你的路子?” 點點頭,查既白道: “不出所料,你兩個邪蓋王八早已暗懷鬼胎,有了謀我之心!” 周三禿子接著大笑: “便一遭給你說明白吧,待將你交給‘丹月堂’之後,谷瑛這婆娘也就轉送到‘血鶴八翼’手中啦,裡外裡我們連撈好幾票,又得了財,天下還有比這更叫人痛快的事麼?” 查既白笑道: “這樁事,的確痛快……” 曹大駝警惕的道: “姓查的,你似乎並不害怕?” 查既白道: “怕有什麼用?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裝熊扮孬還不如挺起脊樑生受,好歹也叫人贊一聲漢子!” 曹大駝慢慢的道: “娘的,你不是個甘於認命的人,我看這其中必有花樣……” 查既白怪異的笑著道: “如令我已是籠中之鳥,階下之囚,居然還令你們有這樣的顧忌!曹大駝,你也未免太沒出息啦!” 湊近曹大駝身邊,周三禿子低聲道: “前去知會‘丹月堂’來人的快馬已在先時出發,我看最多個把時辰就可轉回,曹老大,這段空檔裡我們得加意防範,千萬出不得岔子,否則就真吃不完兜著走了!” 曹大駝沒有說話,只定定的瞅著柵籠裡的查既白,臉上表情變化不停。 周三禿子不覺心頭忐忑,他又喃喃的問: “你可是發現了什麼不妥之處?” 曹大駝忽道: “在姓查的來到之後,你確定只有他一個人?” 周三禿子肯定的道: “不會錯,他一進入竹林子就被我們布下的暗樁發現,之後孩兒們也曾四處搜索確認只有他單獨一個人來,沒有其他同夥……” 曹大駝陰鬱著一張老臉,幽幽的道: “怎麼我總覺得有點不對勁 周老三,你曾否感到,這樁事比我們想像中稍微容易了些?” 周三禿子愕然道: “容易、我可是絲毫不覺得容易,我完全是吊著一顆心,捏著兩把冷汗來辦的,真他娘說得上戰戰兢兢,只要叫姓查的看出一點破綻,樂子可大了 我說曹老大,這乃是我們的計謀高,手段妙,姓查的業已陷了進來,你又算擔的哪門子心事?” 曹大駝恨聲道: “‘丹月堂’要是聽我的話,早早派人守候在這裡,就不必留下這段辰光空等,娘的,如果這中間出了差錯,又算誰的帳?” 周三禿子忙道: “你別瞎猜疑,只個把時辰就能押人交差,這短的時間裡,卻能發生什麼意外?曹老大,我們加幾分小心,仔細守著,姓查的包管飛不出我們的掌握。” 柵籠裡,查既白打著哈哈道: “我早說過‘丹月堂’那邊不會高看了你們,所謂是脫了褲子進當舖 你當人,人家不給你當人,要不,他們早該派了好手來等著押我了,何需等你們再去知會?這就表示,他們根本不相信單憑二位此等貨色便能坑得了我!” 周三禿子大吼: “閉上你那張臭嘴!” 曹大駝從窗口仰望天色,沉緩的道: “外面的樁卡可尺全布妥了?” 周三禿子道: “早安排好啦,你放心,警衛森嚴,防守周密,別說是人,連只鳥我也包它飛不進來!” 查既白又接腔道: “我說曹大駝,你們將我賣給‘丹月堂’,是個什麼價錢?” 曹大駝冷漠的道: “這關你什麼事?” 聳聳肩,查既白道: “不關我什麼事,只是想知道一下我的身價而已!” 周三禿子仰頭大笑,鼻孔大張,好一副得意的神氣: “便說給你聽亦無妨,老查,十萬兩銀子,可是夠高了吧?” 怔了片刻,查既白疑惑的問: “十萬兩銀子?‘丹月堂’出了十萬兩銀子給你們要我的人?” 周三禿子做然道: “完全正確,姓查的,我們哥們是做大買賣的人,那些鼠肚雞腸的零碎生意我們還看不上眼,更何況你查某人又是個搶手貨!” 查既白意味深長的笑了,他道: “三禿子,恭喜你和曹大駝於,這一票橫財到手,下半輩子夠你兩人吃喝不盡了。” 倒八眉往上一吊,周三禿子撇著嘴道: “你休把我們看扁了,十來萬兩銀子就把我哥倆下半輩於打發啦,姓查的,我們知道這些年來你胡吃橫討摟了不少黑心錢,但你也莫要小覷了別人,我們可不似你想像中那樣寒倫!” 查既白頷首微笑: “這樣最好,嗯,這樣最好……” 曹大駝瞪了周三禿子一眼,埋怨著道: “你跟他扯這些閒談於啥?越說多越漏!” 周三禿子不以為然: “怕什麼、對一個快要死的入,再漏多些給他聽也不關緊,曹老大,死人是發生不了作用的……” 查既白又笑嘻嘻的道: “周三禿子,還是你直爽,請再告訴我一件事 你們在谷瑛身上下的蒙汗藥,可是對她無礙?會在一個時辰以後自然甦醒?” 周三禿子不耐煩的道: “一點不假,我們哪有這多閒工夫,淨編些故事來哄你?” 搓搓手,查既白似乎十分滿意的道: “差不多了,我想,該知道的也就是這些啦?” 瞪著查既白,周三禿子問: “你這是什麼意思?” 查既白笑得如此甜美吉祥: “二位,我是說我該問的已經問過,想知道的也大致有了底,時辰不早,我得領著谷瑛這婆娘早早上路,她老公還等著與她唱樓臺會呢……” 周三禿子忽然呵呵狂笑起來,一面笑,一邊指著柵籠中的查既白,口沫四濺的拉著長音諷罵:“老查啊老查,可憐你個玲瓏頭腦竟這麼受不起驚嚇,一下子就迷糊了,迷糊得發瘋發癲,大白日下講些渾話夢話 你要領著谷瑛上路?不錯,你兩個是要上路,差的只是不走陽關道,卻得先過奈何橋啊……” 一側的曹大駝卻沒有笑,非但沒有笑,臉色更是極度的肅煞,他目光尖銳的緊盯著查既白,嗓音越發變得暗啞了: “姓查的,你還以為你走得掉?” 查既白和悅的道: “非常有可能,曹大駝。” 周三禿子還在笑: “你聽他在那裡鬼話連篇,放些驢屁,曹老大,他能往何處走去,又是怎麼個走法,除非姓查的三魂七魄離體飛昇,他這副臭皮囊休想脫出柵寵一步,娘的,當我們三歲孩子,吃這種唬?” 查既白安詳的道: “曹大駝,我問你,你對我的事情了解有多少?我的意思是說,你是否完全清楚我的一切?包括習慣,心性,以及行事的法則?” 曹大駝摹地緊張起來,他戒備的道: “為什麼提起這些?” 查既白道: “當然有作用 曹大駝,告訴我,你對我知道多少?” 深疊的皺紋擠迫著,顯得曹大駝的面孔益為乾癟: “我清楚你的事,比你預料的要多,姓查的,這夠回答你的問題了吧?” 搖著頭,查既白道: “不,你對我的事根本弄不清,曹大駝,你千萬要記得,在選定某一個目標進行某項企圖之前,必然要對這個目標的各方面先做通盤了解,知己知彼,方可保勝,否則,便往往難以成事,更有後憂,你們想發橫財,卻不在我身上多下查探功夫,疏懶大意,錯得不可原諒。” 曹大駝大睜雙眼,一時有些失措,周三禿子卻“呸”了一聲,輕蔑的道: “行了行了,閉上你那張尊嘴吧,死到臨頭,居然還有那麼些說同,我們可沒興趣聽你胡說八道 ” 雙手微握,曹大駝惴惴不安的神情再難掩隱: “你想說什麼,查既白,你在搞什麼鬼?” 周三禿子驚訝的望著他的伴當,不解的道: “怎麼啦,曹老大?幹啥這等緊張?莫不成你還真受他唬?” 查既白輕輕用手指彈著鐵柵欄,發出細微的“叮”“叮”之聲來,他悠然自若的道: “二位怎會不曉得我有個好伙計?又怎會不知道我這個伙計是從來不離我左右的? 你們如果真了解我,至少對我身邊有幾個人總該清楚 ” 震了震,曹大駝失聲道: “影子!” 冷笑一聲,周三禿子不屑的道: “雞子咧 影子,哪來的影子?從頭打尾,就只他一個毛人,幾,几曾附著條影子?濫調黃腔,真正不值一笑!” 伸了個懶腰,查既白提高了聲調: “得啦,我說雲樓,開柵吧!” 雙臂環胸及抱,周三禿子大馬金刀的道: “曹老大,我們且看姓查的如何變完這把戲法 ” 他的話尚未結尾,仿佛是來自另一度奇異空間的應和,罩扣著查既白與谷瑛的那四面鐵柵欄,就和降落時的情況一樣,如此快速,突兀,又悄無聲息的颯然上升,迅即隱沒於屋頂的暗層內! 查既白飄出四尺 就好像原來他就站立在四尺外的這個位置一般,非常愉快的衝著對面目瞪口呆的兩位仁兄髭牙微笑。 這個動作的含意很明確,查既白等於告訴他們,現在雙方的距離已較接近,接近到他的劍加臂長足夠發揮致命威力的程度。 味啼笑著,查既白道: “戲法變完了,周三禿子,我的兒,你這大半輩子裡,可曾見過這麼奧妙的戲法?” 周三禿子傻著一雙眼,喉頭又頭又乾又火辣,宛同塞進了一把粗沙礫,他拼命咽著口水,一顆心直往下沉,就連青光油亮的頭皮,這霎時裡也像是泛了灰…… 一邊的曹大駝不但是驚恐,更有著無可解說的迷惑,他實在弄不懂,查既白到底是用什麼方法出困的?當然,他決不會相信姓查的果真會變把戲。 又背著雙手,查既白的形態中完全表露出他對眼前這兩個土匪頭子那種藐視: “曹駝子,你一定奇怪我是怎麼出來的?不,我不會施法念咒,也不懂奇門遁逸之術,你可別想得大多了,我告訴你,這亦是人為計謀的一種。” 指了指嵌著木條的窗口,他又道: “你們看看,那窗框邊上是否貼得有一根羽毛?白色微帶翠綠的一根羽毛?” 曹大駝與周三禿子急忙回頭探視 可不,窗右角靠框邊上正貼著那麼一根羽毛,還在輕風裡微微晃動,只是不經點明,實在難以引人注意。 查既白道: “這根羽毛的意義是表示,影子業已到達,並且完成了我交給他的任務。” 方才拘押谷瑛的那間緊鄰著的屋子裡,孤單單置于正中的木桌這時忽然移動,現露出一個黝暗的地道口,影子白雲樓從下面冒出,他手上還扯著另一個人,另一個模樣狠瑣乾瘦,神情驚恐倉皇的人。 驟見白雲樓手裡扯著的那個人,曹大駝與周三禿子全不由倒吸一口涼氣,張口結舌,臉色大變。 查既白不緊不慢的道: “在我臨來貴地之前,已經費了點功夫摸探二位的根底,我們知道,曹大駝乃是近年不到的光景才和三禿子捻股合夥的,舵子窯也就立在三禿子的老盤口裡,曹大駝的人手不多,地方也是三禿子的地方,若干機密大事,不得不由三禿子的屬下參與,這其中,三禿子的一個狗頭軍師老黃薑莫才最是刁好狡猾,深得三禿子重用。” 周三禿子抹了把額頭的汗水,他發覺,汗水竟然又粘又冷! 曹大駝的臉上宛如凝結著一層黑氣,只這頃刻之間,他叫人看上去已透出恁等的晦霉法了。 淡淡一笑,查既白接著道: “昨晚上,影子業已潛入此地,並且探準了那莫才的住處,趕到我抵達的辰光,他立時就制服了莫才,無需費什麼手腳,莫才便吐露了二位欲待對付我的方式以及另外的企圖,我在寵千里一直苦等,乃是等候影子來到,趕及我抬頭一眼看見那根羽毛,我就曉得你這一對難兄難弟已經霉星高照,撞正大板!” 一邊面頰抽搐著,周三禿子掙扎著道: “你……你這個無賴潑皮,竟用如此下作的手段脅迫我的人……” 查既白毫不動氣的道: “兵不厭詐,我說三禿子,又道解鈴還是系鈴人,你那狗頭師爺既然清楚你們待要坑我的法子,自也知道破解的法子,我的預料一點不錯,你們看,我這不是出來了麼?” 說到這裡,他扭頭對白雲樓一笑: “雲樓,誰又不怕死呢?” 影子靜靜的道: “說得是,這老黃薑莫才也怕死,他更明白我不只是嚇唬他。” “嗯”了一聲,查既白贊許的點頭: “你一向配合周密,雲樓,此次亦然。” 影子道: “這兩間石屋的傳聲效果不錯,老闆一嗆喝,我在下面地道裡聽得明白,馬上就叫莫才啟動機關 -這老小子動作倒蠻利落。” 猛一揚頭,憋了好久的曹大駝迸裂般嘶叫: “查既白,你用不著在這裡和你的伙計演雙簧,我們雖然中了你的詭計,卻尚不是詛上魚肉,能以任由宰割,現一在你想怎麼樣?” 查既白道: “我不想怎麼樣,曹大駝背,我對二位的處置,將會是出乎你們意料之外的寬大,古人不是常說麼,要我們以德報怨,如今我就正順應著這句話做啦。” 曹大駝驚疑不定的道: “你也會知道以德報怨?姓查的,我倒要看看你是怎麼個以德相報法!” 周二禿子用力在褲管上抹擦手心的冷汗,一面低促的提醒他的伴當: “小心這傢伙搞鬼,曹老大,我們可不能再陷進他的圈套……” 查既白皮笑肉不動的道: “在眼前這個情勢裡,我們以二對二,我自信足有餘力收拾你兩個不成氣候的東西,而你們居心狠毒,趕盡殺絕的卑陋行徑更是難以饒恕,若按我一向的脾氣,非活剝了你們不能消我之恨 ” 曹大駝抖了抖,張口怪叫: “姓查的,你說話當放屁麼?這就是你以德相報的方式?” ----------------- |
第16章 枕戈
查既白吱牙一笑: “你先別雞毛子喊叫,我是把話擺明暸,好要你們知曉我如今的做法又是多麼的寬大為懷,曹駝背在此之前,你一定以為我會用十分狠毒的手段報復你們?不,我不報復你們,甚至連一根汗毛也不使你們折傷!” 曹大駝呆了片刻,始滿面狐疑的道: “姓查的,你真有這個度量?” 查既白一本正經的道: “我老查一言九鼎,自來說話算數,哪似你們口是心非,滿嘴跑馬?” 吸了口氣,曹大駝仍然不敢往好處打算,他道: “就憑你這句話,老查,我們且等著看!” 查既白道: “錯不了,但你們的人我可以不動分毫,另一樁事,二位卻不能不給我一個交代。” 曹大駝心裡一跳,幾乎與周三禿子同時脫口驚問: “哪一樁事?” 查既白大聲道: “七萬兩銀子的莊票可要還我!” 一陣肉痛,周三禿子猶在爭論: “姓查的,這筆銀子是你贖人的錢,人交給你帶走,彼此算是銀貨兩訖,豈有再索回贖金的道理?” 查既白冷森森的道: “如此說來,你們用機關陷我與谷瑛,更把我們分別轉賣給我們的仇家,賺命賺財加上一物二售,又算是哪一門子的道理?” 周三禿子張口結舌,頓時憋得反不上話來,查既白又重重的道: “再退一百步講,你和曹大駝的兩條命就算再賤,大約也不只值七萬兩銀子吧?” 暗裡伸手捏了周三禿子一把,曹大駝咬牙道: “還是你狠,姓查的我們認了便是,周三,人到屋簷下,焉得不低頭,放光棍點,把那張莊票退給他!” 周三禿子已經省悟到曹大駝的用意 敢情這七萬兩銀子還是買命錢,他與曹大駝的兩條命只需七萬兩銀子,實在不算貴,若愣要摟住不放,人家一個翻下臉來,恐怕就要人財兩丟,他清楚查既白那几下子,斷非他們哥倆能以招架得住。 掏出原先查既白的那張通記銀號的莊票遞了過去,周三禿子不勝啼噓: “放在腰裡這一會,還沒暖熱呢,卻就又轉手啦,欸……” 查既白收回票子塞進腰板帶裡,眉開眼笑的道: “不要得了便宜賣乖,我說三禿子,誰叫你們起貪心?再說,二位猶能往下喘氣,可全是我的德惠,留住青山在,還怕缺柴燒?看長遠點,區區幾萬銀子買來後世無窮福祿,到哪裡去找這等的好事?” 周三禿子直著兩眼喃喃的道: “娘的,好話可是全叫他說盡了……” 忽然,曹大駝搭上幾句: “姓查的,此事之後,你可不能心生反悔,再來觸我們的霉頭!” 查既白道: “當然,我這個人沒有什麼其他長處,就是言行如一,這檔子事,咱們即此拉倒,兩不相欠,誰也不用承誰的情!” 曹大駝緊接著道: “就和沒有發生這件事一樣,可對?” 點點頭,查既白笑道: “不錯,就和沒有發生這件事一樣。” 說著,他回頭朝影子白雲樓眨眨眼,道: “我們走吧,還得煩勞主人相送一程哩。” 周三禿子鼓著氣道: “你放心,姓查的,說什麼是什麼,我哥倆才不會陰著損人!” 查既白暗裡嗤之以鼻,表面上卻笑容可掬,他一伸手,十分客氣的道: “這是最好不過,二位,請吧,不需長亭接短亭,只到竹林之外,咱們便長見不如懷念,各奔前程去也。” 周三禿子望望曹大駝一眼,沮喪的走過去先把門啟開 一副不情不願的德性。 竹林外的一處窪拗內 由這裡剛好可以看到那條小路,那條婉蜒通往周三禿子老窯的小路,但走在小路上的人,卻因視界的折角關係,看不到窪幼裡的動靜。 查既白和影子就正坐在窪拗的陰影處,他們並沒有離開。 谷瑛的情形似乎已經好轉了許多,只是神態間顯得十分乏倦,她閉著眼,把頭肩倚靠在一截突翹出泥面的枯乾樹根上,默默將歇著。 周遭很平靜,除了風拂竹梢的沙沙音響外,一點其他的雜囂之聲都沒有。 查既白盤膝而坐,臉上浮現著那種惡作劇般的笑容,有若一個偷偷塞了只屎螞炸進塾師褲襠裡的頑皮孩童,端等著在事情揭開來後看熱鬧的模樣。 影子白雲樓忍不住笑了: “老闆,你真的打算在他們身上撈一票?” 查既白點頭道: “這有什麼真的假的?你當我就如此好打發,一碗清水一至香便輕輕鬆松的送我上路啦?這又不是送窮神,事情會有那等簡單草率法?” 影子低聲道: “可已有了價碼?” 嘿嘿一笑,查既白道: “這一遭,我要狠狠栽那兩個王八蛋一記,至少叫他們三年翻不過身來!” 影子道: “他們捨得拿出來才行,老闆!” 查既白胸有成竹的道: “錯不了,小子,我的盤算都是八九不離十,縱然不能全中也差不多遠,人嘛,哪一個不肉疼金銀錢財?但待到要命的辰光,卻也只好舍財保命啦,我不是說過麼,留得青山在,還怕缺柴燒?這個道理我明白,他們兩個老龜孫更明白!” 影子又笑了: “我有點奇怪,老闆,這一層因果,你料得到,周三禿子和曹大駝怎會料不到?” 查既白摸著肥厚的下巴道: “世事如走棋,能多看出一步的人,便往往是贏家,設若他們也和我一樣的深思熟慮,高瞻遠矚,我說雲樓,現在我們不是坐在這裡,早他娘蹲在那鐵籠子中喊天了!” 唇角往上勾起,他接著道: “再說,人的心境狀況與精神感觸亦大有影響,曹大駝和周三禿子措手不及的栽了這麼個大跟頭,人財兩失之外又一下子屈居了人可要命的下風,他們但能早早脫出困窘,送走了我們,便自認鴻福齊天,是不幸中之大幸了,接著來的情勢會如何凶險,根本一時想不到,也或者他們想得太過天真 以為‘丹月堂’的人容易敷衍,假設他們果然這麼想,包管樂子就大啦……” 影子道: “而老闆你的口袋亦就因此更充實了。” 查既白眯著眼道: “別他娘吃我的豆腐,這可是得拿本事去換的,流血流汗,絞盡腦汁,一點也不輕快 你當人家腰裡的銀子雙手轉奉在你的面前,會這麼心甘情願?不襯上點什麼,哪成?” 影子沉思著道: “如果‘丹月堂’的來人好交代,老闆你又有什麼打算?” 查既白道: “有 拍拍屁股走路,我說過不為谷瑛的這件事再去觸他們的霉頭,說了就得算數,咱們不同那兩個熊人,把承諾都當白菜吃了。” 影子的目光閃亮了一下,他道: “我真想快點看到這場熱鬧,老闆,一定會十分有趣。” 查既白笑道: “有沒有趣倒不關緊,重要的是我那大把銀子能否順利進入荷包,照周三禿子的說法,他哥倆手頭上還積儹了不少造孽錢,我在估量著,確數要開多少才合宜,當然這價碼要往高處攀……” 雙手互握胸前,影子非常虔誠的道: “老闆,我真是服你了,這麼些年來,江湖上闖混的各類角兒我實在見得不算少,若要找個似你一樣般般精到,無所忌憚的人物,還真叫難……” 查既白壓著嗓門笑: “甭往我臉上亂貼金,小子,我撈幾文你們有什麼不好?凡是不義之財,人人俱可得之,只要不昧良心,花起來一。樣痛快?” 後面,傳來谷瑛低啞的聲音: “老查,老查……” 查既白起身走了過去,他端詳著谷玻那張蒼白中透著一抹病黃的臉孔,不禁搖著頭道: “你的氣色可不見強,覺得哪裡不舒服?待過了這一陣,我先找個郎中給你看看。” 谷瑛顫巍巍的坐正了身子,一邊用手撫理鬢髮衣裙,邊澀澀的苦笑: “沒什麼……只是這一陣子受了點驚嚇,飲食起居也不順遂,我身底子本就不好,這麼一折騰,人便感到乏倦虛脫,歇息幾天就行了……” 查既白關注的道: “周三禿子和曹大駝他們可曾難為過你?” 欸了口氣,谷瑛道: “還好,除了辱罵過我幾次之外,倒沒有給我什麼罪受,我是自己心裡擔憂害怕,摸不准會是個什麼結局,光是犯愁也愁得人提不起精神來……” 微微一怔,查既白道: “愁?你愁什麼?” 谷瑛坦率的道: “老查,我怕你撒手不管我了,我知道他們給你開的價錢,那麼大的一筆錢,就算你拿得出,也不一定會為了我就付給他們,如此一來,我勢必要落到‘血鶴八翼’手上,到了那步田地,我還會有命在?我原本想自己了斷,又不敢確定你是否真會不管我?再加上還沒見著我老公,牽腸掛肚的放不下……老查,真是苦啊……” 查既白頗為不悅的道: “娘的,真正是婦人之見,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谷玻,你就把我姓查的看得這麼自私卑劣?休說你幫過我的大忙,此事緣因由我而起,就算沒有這層關係,你一個娘們受到挾持脅迫,一旦向我求助我也定會慷慨赴難。在道上混,混的就是個義氣,要連這一點都做不到,還他娘的沾得上人味麼?” 谷瑛趕忙解釋,聲音裡充滿了惶恐、不安與摯誠的意味: “你別生氣,老查,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今天的江湖環境令人心寒又心灰,古老的忠義傳統有幾個人還能遵行不渝?仁信厚重的美德早已被貪婪刻薄與製談自私的黑色流風所淹沒,大家都是各顧自己,都為了向上鑽爬而不惜踩踏別人的頭頂做階梯,老查,尤其關係著這麼一大筆銀錢的進出,而我對你又並無利用價值,我懷疑你是否真會來救我,決非聯想及你的人格高低,只是目前世俗的冷酷寡情,叫我實在不敢太抱樂觀……” 查既白低咽一聲,和緩的道: “難怪你有這種想法,如今道上的一切,是比以前那種豪義風氣差遠去了……” 谷瑛喘著說: “老查,越其如此,我越發敬佩你的高節仁心 你來救我,不但要花錢出力,冒險犯難,更且對你毫無好處,僅僅是因為我幫了你一次忙,你就不惜如此大費周折的來拯救我,在我瀕臨絕境之時慨伸援手,老查,你要我怎麼來向你表達我的謝意?老查,我不知該說些什麼才能叫你了解我內心的感受於萬一……” 擺擺手,查既白笑了起來: “得啦,你這一說,我豈不是超凡入聖了?真他娘捧得我怪難為情的,結,結,此事不用再提,你的一番美譽,我心領也就是了……” 影子白雲樓微笑道: “看樣子,我們老闆還十分的面嫩,和他張牙舞爪橫吃十方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瞪了影子一眼,查既白道: “你他娘少說一句,也不會把你當啞巴,怎麼著,有人捧我,你聽著吃味不是?” 拱拱手,影子道: “不敢,我哪裡敢?” 目光望著地下,谷瑛忽然有些羞羞答答起來: “老查……我,我那口子還好吧!” 查既白道: “好,好得很,能吃能睡,能蹦能跳,比你現下的情況可要強多了,我說谷瑛,你不用急,過不多久你夫妻就可團圓啦……” 病黃的面容上浮起一抹淺淺的紅暈,谷瑛輕聲道: “他可知道我出的這件岔子?” 查既白搖頭道: “不,我們沒有告訴他,怕他沉不住氣反而壞事,老實說,你那當家的人是不錯,只在能耐上稍稍弱了那麼一點。” 谷瑛的神色間流露出一片溫柔一帶得有幾分疼愛嬌惜意韻的溫柔,好像正在談論中的人不只是她的丈夫,也是他的弟弟或兒子一樣,微垂著眉,她幽婉的道: “湯哥兒人本份厚道,跟著我在這個圈子裡混,著實也吃了不少苦,他原本不是走道闖路的材料,什麼事都不敢拿定,全得問我,或者他的模樣不中看,亦沒什麼真才實學,但對我可是真心的……這陣子,我怕他受委屈,又擔憂他吃不好睡不穩,我不在他身邊,連穿哪樣衣裳他都犯猶豫……” 查既白本想問一問,“湯哥兒”吃飯的時候要不要她餵?一盤算這話未免過於尖酸,絲線吊豆腐 提不得,他打個哈哈,臨時岔開去: “我們湯老兄可真有福氣,能夠娶到你這麼一位體貼又憫惠的老婆,簡直就是前世修來的哪,谷瑛,趕幾時得空,你也給我老查介紹一個……” 谷瑛相當認真的道: “你不是在說笑?老查,我倒也有幾個人品不錯,做事機靈的姐妹,你要真有這個心意,我很樂意替你拉線撮合……” 嘿嘿一笑,查既白自我調侃著: “就憑我這副德性:上戲臺子唱一出八大錘堪堪尚可,說到娶老婆,人家姑娘不落荒而逃才叫有鬼了,人麼,要緊的得有自知之明,我這個尊範,連自己看著都不逗喜歡,趁早別打那些騷主意去惹厭了……” 谷瑛不以為然的道: “女人嫁漢,求的是個終身有托,衣食無缺,又不是挑雙花鞋,買盒脂粉,光看那表面鮮麗,長得俊、生得俏的男人又有什麼用,哪裡比得上一個真正顧家,善盡夫責的漢子?老查,你可是想錯了,男女全一樣,只要心地好,行為正,外貌如何,根本不是問題……” 影子搭腔道: “一點不錯,有見識的娘們都願意嫁給脊樑硬挺的男子漢,就像我們老闆,誰高興端去揀個繡花枕頭回來,看著光鮮,卻一肚子草!” 查既白齡牙咧嘴的道: “你兩個這一唱一合,敢情是在催著我拜堂入洞房啦?八字還沒有一撇的事,說得就和真的一樣 娶個老婆要這麼容易,我也不會光棍打到如今……” 谷瑛道: “也不難,老查,就看你有心或是無意。” 查既白忙道: “有心無意由不得我,谷瑛,腦袋吊在刀口上的日子我能湊合著適應,卻憑什麼也要人家跟著過這種膽顫心驚,盼得今天,巴不得明朝的辰光?” 於是,谷瑛默然了,查既白說得對,江湖歲月,是用血腥塗抹,以死亡串連,環結著不斷的恩怨,掀盪著無絕的瓜葛,時光充斥於驚怖酷厲,轉回在殘暴爭鬥之中,沒有那樣膽識的女人,勢必難以承受如此的生活,而懷有悲憫心懷的男人,亦絕然不會牽累人家的終生。 影子嘆了口氣,道: “或許,有一天我們也會退出這個混飩圈子……” 查既白沉沉的道: “那已不知是何年何月的事了……雲樓,我看過很多實例,他們都想拔足於江湖泥淖裡,有時想想,真是一場噩夢,可怕的是,我們還他娘置身在這場噩夢裡!” 影子靜靜的道: “老闆,希望我們的運氣會比那些人好。” 查既白哼了哼,道: “這還用說?我和你一樣沒活膩味,但凡能有幾天清閑日子過,誰又不想!” 谷瑛在那邊也嘆息一聲,悠悠忽忽的道: “老查,往後你可得多加保重,自己謹慎小心,我發覺道上的生涯固然危機重重,充滿了陰詭狡詐,但人的機遇也是決定福禍的原因,一個背了運,什麼倒霉事都能碰上,不該出的岔子全出了……” 查既白道: “想來你是有感而發?” 谷瑛沙沙的道: “就以這次我被周三禿子和曹大駝擄挾的事來說吧,自從隱匿到那桃枝集以後。平日裡我一向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極少到外邊露面,便是左近鄰舍有幾個見過我的,也不知道我的底蘊,這樣原該不會出漏子的,偏偏有天大清早,我出來向個挑擔賣菜的揀兩把毛豆莢,就這兩把毛豆莢,害我遭了這場罪!” 查既白不解的道: “事情和那賣菜的有牽連?” 谷瑛點頭道: “老查。你可會想到那挑擔賣菜的販子竟是一個曾在竊扒行道中廝混過的角色?你更不可能料及他認得我而我卻不認識他.最糟的是,他知道‘血鶴八翼’懸賞我們兩人的事,已兩把毛豆莢一買,我的災難跟著就來了!” 影子白雲樓接口道: “原來批漏是這麼出的,不過,還算是好……” 查既白大聲道: “還算是好,娘的,好在哪裡?” 笑了笑,影子道: “顯然那個偷雞摸狗的東西和‘血鶴八翼’一時搭不上線,這才找上了周三禿於與曹大駝兩個近便的,如果打開始那傢伙就能聯絡到八翼的關係,谷瑛豈不是早落進八翼的手裡了?人在八翼手裡,老闆,可能不像從周三禿子他們那邊搭救方便啦。” 查既白恨恨的道: “下次若是碰上那挑擔賣菜的半搭毛賊,看我不先砸翻他龜孫的菜擔子,再將他的脖子生生扭轉,塞到糞坑裡去 這種見利忘義,告密求賞的九流宵小,真正寬容不得,娘的,虧他和谷瑛還是同行!” 影子慢吞吞的道: “同行是冤家,老闆。” 谷瑛趕緊道: “那小子在我們這一行裡只算是個龍套,怎能和我相提並論,我可是獨當一面,堂堂皇皇披掛上陣的正角兒……” 查既白皮笑肉不動的道: “你也就甭比了,我說谷瑛,你們這個營生,提起來實在不見光彩,正角配角,一流到九流,全上不得臺盤,一窩子黑,又何需分什麼高下?” 谷瑛不服的道: “老查,這話可就說得差了,幹扒竊盜撬這一行當,乃是自古流傳至今,有它悠久的歷史和傳統,講求的是膽識、機智,與技巧的融合,優美的動作及適切的空間搭配,方能獲至無懈可擊的成果,這是一門相當藝術的行業。” 查既白笑道: “不管怎麼說,關於這一點我們彼此間的看法恐怕仍是大相徑庭,谷瑛,聽我的勸,還是淨手退出的好,正如你所言,近來你的時運不佳,再弄下去,還不知會出怎樣的漏子!” 臉上掠過一抹陰黯,谷瑛長長咽嘆著: “所以我勸你往後也要多加審慎,自從摸走馮子安的那方官印開始,就一直不曾順遂過,人一犯了霉,好像喝涼水也能塞牙縫……” 查既白溫和的道: “看開點,一朝運轉,就會否極泰來,谷瑛,你的心地不惡,老天爺不該叫你一個好心的女人無路可走,你的愜意辰光還長遠著哩!” 谷瑛幽幽的道: “但願如你的好口彩吧,這接二連三的波折,可真將我拖累慘了……” 背著手走了幾步,查既白從窪拗裡張望前面那條土路,這一陣子,路上仍然空蕩蕩的不見人影,四周也依舊一片平靜。 影子搖頭道: “還沒有動靜,老闆。” 查既白搓著手道: “他們該不會不走這條正道,偏偏從那後崖上翻攀過來吧?” 影子道: “這是不合常情的,老闆,‘丹月堂’的人是前來提押囚仇,不是來打周三禿子和曹大駝的突襲,本來堂而皇之的事,犯得著扮猴揉攀爬山崖?” 味啼一笑,查既白道: “不錯,是犯不著……” 影子忽然站立起來,側耳聆聽,一面向查既白使了個眼色,查既自也似有所覺,微微頷首,兩個人同時掩肉窪墩前的兩邊。 ----------------- |
第17章 好戲
婉蜒向上延伸的這條小路上,不一會已經傳來隱隱的腳步聲,還夾雜著時高時低的人語,片刻後,五條身影出現在查既白與影子的視線裡 兩個一著金衫,一著銀衫的人物,以及另三個金身短打裝束的角色。 查既白側著向影子露齒一笑,兩人默不作聲的目送著這一隊小小行列消失在那片翠綠著鬱的竹林深處。 影子悄聲道: “我先摸過去?” 查既白道: “老法子一一看我的行動配合行事。” 只是那麼輕輕一晃,影子業已蹤跡不見,真好像一抹觸不著,抓不到,有形無質又隱現不定的影子。 後面,谷瑛有些忐忑的問: “老查,看樣子你們還有戲目要上?” 查既白道: “這就要開場了,谷瑛,你在此地待著,謹慎點別露出行藏,用不了多久,我即回來接你上路。” 谷瑛吸了口氣,神色間顯得惶惶不寧: “你們可是要去對付周三禿子和曹大駝?” 查既白眯著眼道: “果是水晶腦子玲嚨心肝,叫你一猜就著!” 苦澀的笑子笑,谷瑛又道: “可別再搞出更多麻煩來,老查,你麻煩已經不少了……” 查既白安詳的道: “你寬念吧,這在我不是麻煩,而是財路,其實事情不攪和我們又到哪裡去找財路? 所以越攪翻了越妙,再退一步說,周三禿子和曹大駝亦不該如此輕饒,別叫他們把咱的行情看低了!” 谷瑛小聲道: “你們要早去早回……” 查既白飛身而起,語聲飄曳於淡淡的山嵐裡: “孫子王八蛋才願意和那乾熊人去耗……” 金衫人陰沉著一張長長的馬臉,臉上似能刮下一層霜來,穿銀衫的那個則兩手扠腰,瞪眼咬牙,圓敦的面孔氣得通紅,在他們三位跟前,則是周三禿子與曹大駝 脅肩哈腰,形色極度狼狽惶恐的周三禿子與曹大駝。 四周肅立著近百名青衣短打的漢子,卻個個屏息如寂,哄若寒蟬,他們人多是不錯,可也全知道眼前那金銀燦亮而裹的兩人不是善與的角色,他們當家的業已如此低三下四就差沒趴在地下,他們又敢有什麼皮調? 金衫人額心正中的月牙形痕跡宛似在微微蠕動,他像是在極力抑制著自己的火氣,每一句話都是從齒縫之間冷冷迸出: “周三、曹大,你們兩個這樣戲弄於我‘丹月堂’,我兄弟二人縱能忍受,恐怕‘丹月堂’的威譽卻不能任由污衊,這件事,你二人若是沒有個確實交代,我可以肯定的說一一你們往後的好日子約莫就不多了!” 周三禿子光亮的頭頂上油汗隱現,他抹著臉,氣急敗壞的道: “李老兄,李大執事,就算我哥倆生了十個膽,也不敢開貴組合的玩笑,這完全是意外,天大的意外,誘擒姓查的這檔子事,不論頭尾表裡我們都算計得天衣無縫,有絕對的把握可以拿住他,只在一個時辰之前,姓查的還罩在鐵籠機關裡 ” 那銀衫人重重“呸”一聲,氣衝牛鬥的大吼: “不要談一個時辰以前,只問現在,周三,人呢?現在人在哪裡?我操你的娘,你們跑到‘丹月堂’去通風邀功,求賞求酬,我們老當家勉為其難的派我兄弟二人下來等著看你們的成績,就在那荒村陋店裡,我兄弟寢難安枕,食不下咽的苦熬了十多天,好不容易巴巴盼到你的消息,待我們拼命趕來,你二人卻竟推說人已跑了?這可真是稀奇事兒,周三,你們把我兄弟,把我‘丹月堂’上下當做什麼白痴愣頭青來戲耍?耗了如許時日,費得恁般功夫,只說人跑了就算完事?他娘的皮,你們做得好一場輕鬆夢!” 這狗血淋頭的一頓好罵,周三禿子固是心裡在詛咒對方的祖宗十八代,表面上卻半點怨憤不敢帶,他急得汗出如漿,連舌頭都發了直: “魏大執事……我說魏大執事,這全是誤會,你可要明察秋毫……我哥倆確是設計擒住了那姓查的,卻萬沒料到姓查的暗裡帶了幫手,吃他破除機關壞了我們的好事,魏大執事,你想想,如果一個時辰前人不在我們手中,我們如何敢派手下去向二位傳告? 只怪我哥倆百密一疏,才叫那姓查的製了機先,害得我們人財兩空不說,更憑白背上這口黑鍋……” 姓魏的銀衫人暴烈的道: “不要妄想推卸責任,江湖有江湖的規矩,我‘丹月堂’也有一貫的傳統 既定的承諾決難毀棄,雙方的約定必須履行,我們答允的絕對做到,你們保證的亦應該信守,三言兩語就能推翻一項重大的承諾,‘丹月堂’不知道有這回事!” 乾咳一聲,曹大駝笑道: “魏大執事,人跑了,當然是我哥們的不對,是我們的疏忽,不過呢,我哥們也並不願發生這樣難堪的意外,更不願二位大執事妄生無名,在這裡我要特別向二位大執事聲明,酬金我們自然不敢收受,另外再向二位大執事賠罪道歉,務乞包涵則個……” 姓李的金衫人冷冷一哼,道: “就這麼簡單?” 那姓魏的銀衫人修養可是十分的欠佳,聞言之下,越發暴跳如雷: “交不出入來你們還想要酬金?當然是分文俱無,而你兩個如此不守信用,把約定當成放屁,害得我們大失顏面,難以肆應,更不是空口道歉就能了事的,將來設若人人循而效行,大家全他娘的空口說白話,一切的承諾都可以這樣輕描淡寫的推翻,我們還有什麼威信可言?又何以立霸於江湖?……” 金衫人重重的道: “此例決不可開!” 周三禿子臉色泛灰,驚惶莫名: “那……那該怎麼辦呢?” 湊上幾步,曹大駝放低了聲音: “二位執事,只要二位高抬貴手,回堂之後多為我哥倆美言幾句,我們這裡還有點小小心意,聊為補報,二位……” 銀衫人突的目瞪如鈴,聲似霹靂: “住口 曹大,你居然膽敢收買我們?你把‘丹月堂’的金牌與銀牌級執事看成那類貪圖小利的下三濫?我們赤誠為組合,丹心向首領,豈會落人你這卑鄙無恥的圈套之中?” 金衫人陰沉的道: “竟想陷我們於不忠不義之地,其行可惡,其心可誅!”泥菩薩也有三分土性子,曹大駝委實是按捺不住了,他多皺的面孔表皮在抽搐,掙出一片紫紅: “二位大執事,我和周三兩個,在道上也混了大半輩子,並非那初出茅廬的雛兒,更不是捧著人家腳底板當差的小角色,提起名姓,多少還上得了臺盤,二位大執事卻把我兄弟當孫子一樣呼來叱去,絲毫不留臉面,這樣咄咄相逼,未免欺人太甚……” 冷淒淒的笑了,金衫人道: “命都快沒有了,還要什麼臉面,曹大,你以為今天的事就這麼算拉倒?不給你們一次教訓,何以明示江湖兩道記取‘丹月堂’的傳規?” 猛的哆嚏了一下,周三禿子怪叫: “什麼?只為了這件事,你們便要取我兄弟性命?” 金衫人木然道: “完全正確,不守信諾,徒言誇大的無能之輩,本來就不該留在這個人間世上,那不但給他們自己增麻煩,也是別人的一項累贅!” 周三禿於恐懼的叫道: “二位大執事,你們要講點道理,我兄弟這乃是無心之過,我們已經道歉賠禮,已向二位再三解釋,你們怎能如此不留餘地?” 銀衫人叱道: “給你們留餘地我們就沒有退路!周三,‘丹月堂’從來不能容忍發生錯誤,你兩個不幸觸犯這條忌諱,只好認命!” 滿頭的白髮無風飄拂,曹大駝握拳透掌,切齒如挫: “殺人不過頭點地,是可忍孰不可忍,‘丹月堂’如此狂妄囂張,刻毒寡義,以小過施酷罰,半步活路不讓,我們卻也不是算盤珠子,能任由人家撥弄!” 金衫人古怪的笑了起來: “好,很好,曹大,難得你還有這麼一股硬氣,但願你不只是口舌逞強,要經得起我們的稱量才好!” 曹大駝紅著眼吼: “李衝,任你是‘丹月堂’的金牌執事,在我兄弟的地盤裡,卻由不得你撤野,我倒要看看你是什等樣的三頭六臂!” 那叫李衝的金衫人卓立如山,好整以暇的道。 “你以為在你的老窯裡,我們就無可奈何了?曹大,你實在天真得可憐,就憑你,周三,以及你們手下那幹不入流的小混混,便能擋得住我們?曹大,這點陣仗在我們早年經歷的時候,恐怕你還在山窩裡當個剪經敲悶棒的小毛賊呢!” 曹大駝努力向上挺胸仰臉,一副豁出去的架勢:“頭可斷志不能屈,寧死也要爭這口氣,我與你們拼了!” 姓魏的銀衫人碟碟怪笑: “娘的,還真像有那麼回事,曹大,馬上你就將體驗到‘丹月堂’的金衫銀衫,是要具備什麼功夫才配穿上去的!”這時,周三禿子靠近曹大駝,嗓眼發抖的問: “曹老大……你,你可是真要幹?” 曹大駝悲憤填胸,仰天長嘯: “退此一步,再無死所,兄弟啊,人家業已斬釘截鐵的表明了要你我二人的老命,委屈尚不可求全,我們除了一拼,莫不成任由宰割?” 周三禿子心腔收縮,唇口發幹,背脊上部一片冷濕,他直著眼道: “但……曹老大,他們乃是‘丹月堂’的殺手……單憑我們這點力量,鬥得過麼?” 猛一咬牙,曹大駝壯烈的道: “拼一場是死,不拼更是死,我寧可裝條漢子也不能扮那孬種!周三,我們豁上了,說不定拉他們一半個墊背!” 把粘膩的雙手用力在褲管上擦拭著,周三禿子呼吸粗濁,神色淒槍,用那種帶笑的腔調道: “也罷,是好是歹,我就跟著你挺上……都是查既白那王八蛋害慘了我們,恁情是死,我變了鬼也不會放過他……” 曹大駝氣湧如山,雙目赤紅: “不要怨天尤人,周三,好漢做事好漢當,就算是那萬刃山牆倒下來,你我兄弟也使頭頂著,怕他個鳥!” 李衝背著一雙手,慢慢走出幾步,陰惻惻的笑著道: “好一個剛烈義士,不屈英雄,今朝有幸得遇,倒是不可不加瞻仰請教,我說魏尚堯,你還等在那裡看什麼光景呀?” 那銀衫人魏尚堯猛的一聲暴喝,雙手齊出 一雙又厚又粗,膚色隱泛紫黑的大手! 攻勢是衝著曹大駝而來,別看曹大駝是個彎腰駝背的羅蝸,反應之快卻是出入意料,他身形疾旋,反拋臂,就像變戲法一樣,手上已經多出一柄晶芒耀眼又鋒利無匹的如帶緬刀,現在,這柄緬刀正加上他的臂長,斜肩劈向魏尚堯,動作之迅速凌厲,簡直令人驚異! 魏尚堯似乎也有點意外,他口中怒罵,閃電般貼地掠出,卻在掠出的一霎又反彈而回,雙掌在須臾間幻化成漫空的飛鳴,交只迸射,呼嘯穿舞,照面裡已把曹大駝逼出了五六步! 周三禿子把心一橫,振吭大叫: “兒郎們,給老子往上抄!” 叫聲裡,他虎撲向前,別在腰後的一把雙截套槍也在抖手問上下連結,奮力刺向魏尚堯的心窩! 怪笑有如狼啤,那魏尚堯風車似的輪轉,兜頭十九掌招呼回去,十九片掌影還在掣閃翻飛,他已連連讓過曹大駝演斬數次的緬刀。又是十九掌奉送給曹大駝。 百餘名大漢爆出一陣震耳的吼叫,就像潮水一般湧了過來,各式各樣的武器煙增生光,從各個不同的方位角度集中到李衝的身上。 金衫暮地炫映為一抹流虹 -卻直射向天,那燦亮的金輝還在人們的眼睛裡晃閃,像狂沙驟雨也似的點點寒芒已凌空灑落。 每一點晶瑩都是一枚其薄如紙、利比鋒刀的魚鱗鏢,半圓形的,大小只若半個制錢的魚鱗鏢。 這小小的一點晶瑩卻帶著猛烈的勁力,更有著無可比擬的準頭,它們自空中尖嘯著射落,不是穿進人們的咽喉。就是透人人們的胸膛,於是,血花仿佛奇幻的圖案在不定形的冒升迸濺,此起彼落,那種能以撕裂心肝腑臟的號叫便擠迫自人們的胸腔,鬼哭似的糾纏成一片! 李衝鷹隼般由上撲下,在金衫的炫曄裡他左右兩手之上的七寸牛角刀藍光透寒,幾乎就似八臂神魔的騰躍旋舞。如此充滿邪厲又如此洋溢著死亡氣息,伸縮翻飛仿若石火一刀鋒進出於人肉內,一股股猩紅的鮮血競相標射,偌大的個頭便泥捏的一樣紛紛東倒西僕,軟弱得甚至發下出最後的那聲呻吟。 金鐵撞擊墜地,悠長的慘嚎與突短的哼晦串連不息。人屍疊著人屍,鮮血和著鮮血,只是這眨眨幾次眼的功夫,百來名人高馬大的漢子,業已躺下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人沒有再躺下,因為他們早就破了膽,喪了魂,同他們原先衝上來的情形相同一一又如潮水般退去,而且這一退就退得不見影子。 類似的光景是怎麼個形容來著?對了,真他奶奶恨爹娘少生了兩條腿。 李衝倏然晃閃,人已來到周三禿子身邊,滿頭油汗的周三禿子亦是心魄早寒,他嘴裡亂叫亂吼,惶急交加的回槍挺刺,冷不防挨了魏尚堯一掌,槍尖歪斜向側,李衝的左手牛角短刀正好在他厚實多肉的肩頭揚起一溜血水! 曹大駝喘息如牛,仍能口沫四噴的嘶叫: “撐著,周三……挺起脊樑一一” 牛角短刀的森藍光芒有如兩道無聲的詛咒,更似那索命的幽靈,難以捉摸的淬而逼上曹大駝的要害,他口裡不停的叫罵,一面蹦跳如一頭馬猴,邊狂亂的揮動他的緬刀攔截,於是,魏尚堯的兩掌便十分穩當的印上他的駝背,打得他一個狗吃屎僕跌向前,又連連在地下翻出幾個跟頭。 周三禿子躺在那裡不動,曹大駝也趴在那裡不動,只聽到這一對難兄難弟時時的喘籲聲和乾嘔聲 他們不是不想動,是虛脫得動不了啦。 李衝輕輕的用手拂拭衣襟,宛若這場殺伐只如撣去一抹灰塵般的平淡無奇,他目光環顧四周,安閒自在的道: “好些日子不曾鬆散鬆散筋骨了,今天活動一下也好,就是不算過瘤,才剛上勁頭,居然場子就散啦……” 魏尚堯大笑道: “李哥,你早該料到過不成癮,和這些二混子、濫癟三動手腳,還能玩多久,有兒個圈子給咱們轉,業已算他們抗得住。” 冷冷一笑,李衝斜眼瞄了瞄地下的周三禿子和曹大駝,不屑的道: “在我們面前充好漢、逞英雄?真正魯班門外弄大斧,不知自量,‘丹月堂’靠的什麼起家?耍狠賣狂到我們頭上,就有人要倒邪霉了!” 魏尚堯搓著手道: “這個破窯,已經搗翻,李哥,姓周與姓曹的兩個要怎麼處置?他們還續著一口氣哩。” 李衝慢吞吞的道: “當然不能容他們活命。” 嘻開大嘴,魏尚堯道: “這是最簡單不過的事。” 李衝又道: “但是,卻也不能讓他們死得大痛快!” 魏尚堯笑了: “這也是最簡單不過的事。” 背著手走了兩步,李衝道: “要叫這兩個王八羔子受點活罪,一丁一點,零零碎碎的磨死他們,也好叫他兩個來生記住 對‘丹月堂’的承諾永遠不能失信。” 魏尚堯一副躍躍欲試之態: “他們來生一定會記住,李哥,在這一方面,我自有獨傳心法,一經試過的人,漫說只是來生,包管投胎三次,輪迴五轉,也全忘不了!” 忽然,周三禿子像頭捏著鼻子待宰的豬一樣嗚嗚叫了起來: “天打雷劈啊……你兩個狼心狗肺,不是人種的東西……折騰畜牲也沒有這麼個折騰法……你們竟盤算如此糟蹋我兄弟……江湖有道,你們就不怕引起公憤,招致眾怒,總有人會站出來懲治你們的……” 大吼如雷,魏尚堯吹鬍子瞪眼的咆哮: “死到臨頭,還敢他娘的尖舌硬嘴?周三,你就等著吧,看老子們活剜了你兩個之後,有誰會站出來包攬,你說江湖有道,‘丹月堂’的行事法則才是江湖之道,好叫你認明白了!” 周三禿子在地下掙扎著想坐起來,他仰起那張滿是血污灰土的臉,提著一口氣,悲憤交加的呼號: “你們殺……我叫你們恁情的殺好了……老天有限,斷斷下會少了你們的報應…… 我,我就算變為厲鬼,也要找著你們索命……” 先前周三禿子業已說過成鬼也不會輕饒查既白,現在又表示變鬼之後要向這兩個‘丹月堂’的殺手索命,一邊的曹大駝雖是傷得頭暈目眩,血氣翻動,神智倒還清靈,他聽在耳中,不禁又是悲哀,義覺好氣一一人活著的當口無能籌思報復雪恨的門道,卻屢屢藉著渺未可知的鬼魂來恐嚇洩憤,這樣的心理,只是更露骨的表現出黔驢技窮般的無奈與低能,實在不值一笑…… 那魏尚堯忽然格格怪笑: “周三禿子,我們很想看看你變鬼之後的那副德性,不過我毫不們心,因為我確信,你如真能變鬼,也一定只是個窩囊鬼罷了!” 周三禿子扭曲著臉,嘶啞的叫聲: “姓魏的……到時候你再看我是不是個窩囊鬼……我會拉著你個狗操的生魂朝十八層地獄裡闖,纏著你的幽靈往血池中跳……我必定同你這千刀殺的畜牲同歸於盡李衝搖頭冷笑: “人快死了,可真也帶著幾分陰氣,不但像煞鬼頭鬼臉,就連開口亦鬼話連篇,尚堯,辰光不算早,便送他們上道應卵吧!” 魏尚堯大聲道: “好,我這就叫這兩個從人變鬼 先上黃泉路,再過奈何橋!” 此刻,曹大駝已經半撐著腰側斜坐起,白發散亂,氣色灰敗,他沉重的呼吸著,一雙瞳孔中宛似閃流著赤漓漓的血光: “李衝……你們是真要零碎折磨我哥倆?” 李衝生硬的道: “不錯,原本我只打算要你兩個自絕謝罪,但你們不識好歹,非但出言無狀,任意底毀本堂,更且聚眾頑抗,如此一來,便要留你們的全屍亦不可能了!” 曹大駝咬著牙道: “只為了這一件事,你們便下此等毒手?” 李衝漠然道: “‘丹月堂’行事規律一向如此 誰犯了錯,便必須付出代價,非以嚴懲不足立威信,曹大,這不是下毒手,是給活著的人一個警惕,好叫他們深切明白,與本堂交易來注,要絕對言行一致,沒有折扣可打!” 喘了口氣,曹大駝暗啞的道: “我們業已傷亡慘重,辛苦創立的這點根基眼看是散潰了……我兄弟也受創不輕,這樣的折損,難道抵不上你們的懲罰條件!” 李衝冷峻的道: “殺人殺絕,刨草刨根,曹大,從哪一方面說,也不能容你們活卜去,你就死了心吧!” 魏尚堯也暴烈的道: “方才還他娘的充硬扮好漢,現下居然像條軟鳥似的又耷位下來啦!曹大,你說的,挺起脊樑,別裝孬種,死算什麼,這輩子拼不過,來生再和我們豁上!” 閉了閉眼,曹大駝沙沙的道: “千怪萬怪,只怪我們走錯了一步……” 李衝談談的道: “一失足就是千古恨。” 搖搖滿頭的白髮,曹大駝側臉過去: “周三……他們是豬八戒吃秤砣 鐵了心,咱哥倆也不用怨嘆,誰叫我們事前沒算計清楚?也罷,只消挺上一陣,就全過去了……” 周三禿子憋著聲呻吟: “娘的……”栽在這兩個狗操的手裡,我是不甘心啊……” 李衝陰沉的道:“尚堯,動手吧。” ----------------- |
第18章 內哄
大步走近,魏尚堯的神態就好像一個貪嘴的頑童眼見美食當前,是那樣的垂涎欲滴法,他猙獰的笑著: “我看先從姓周的身上下手,這傢伙人肥膘厚,約莫比那羅鍋有撐頭,等他上了路,再來收拾另一個……” 李衝閒閒的道: “時間別拖得太久,樂子夠了就叫他斷氣,另外小心不要把衣裳弄得血糊淋漓的,以免路上惹眼。” 魏尚堯點頭道: “我省得,包管半滴血沾不上身。” 就在兩人輕描淡寫、宛若像是殺雞宰鴨般的交談裡,魏尚堯已從腰帶中取出兩樣寒光閃閃的駭人玩意來 一柄長只三寸,窄如柳葉似的小巧匕首,一只前彎後直,尖銳如啄的小鋼勾,兩樣傢伙在手上輕輕一碰,他便開始端起周三禿子的身體來。 不由自主的哆咦著,周三禿子面如死灰,冷汗洋洋,他扁著嘴,上下牙床直打顫: “要……就給老子……一個痛快……用……用這種……手段折磨人……不……不算是……本事……”露齒而笑,魏尚堯邪惡的道: “痛快?痛快早叫你自己賣了,你說這不是本事?姓周的,好叫你得知,這才是一門難學的技巧哩,不但要手準,眼尖,心狠,更得收發自如,拿捏無差,要怎麼割就怎麼割,如何剜便如何剜,要他吼就吼,要他嚎就嚎一現在,周三,你且試試我的功夫吧,嗯,待我看看,先從哪裡下刀比較合宜……” 一陣呵呵的笑聲便在此時從左側的竹林中響起,查既白大搖大擺的走了出來,他先朝表情愕然的李衝及魏尚堯拱了拱手,又眯著眼打量正等著挨刀的周三禿子和曹大駝,搖著頭,他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道: “乖乖,怎麼才個把時辰不見,二位竟變成了這等慘狀?活脫灰孫子一樣吃人擺弄到此步田地,真個我見猶憐 哥倆躺下了一雙,跟頭豈是這麼個栽法的?” 周三禿子同曹大駝做夢也想不到查既白會在這千鉤一發的要命關頭出現,更料不到他竟然不曾遠離,兩個人的感受非但激動,尤其複雜,他們說不出有多麼興奮,也說不出有多麼尷尬,但是無可否認的,他們心中全在剎那間充滿的虔誠的感恩,意識裡展露了生機 至少,他們明白,要他們死,已經不是一樁容易的事! 查既白似乎能以洞悉周三禿子和曹大駝的思維,他摸著肥厚的雙層下巴,笑啼啼的道: “二位心裡約莫十分愉快?呵呵,死亡的陰影漸漸遠去了,枝頭小鳥又在清脆的唱出生命之歌,晨露依舊在朝陽的照耀下閃亮,百花繽紛盛開 多美的人間世啊,你們將可重新享受生之愉悅,品嚼甜蜜香醇的愛之醬果,活著真好,可是?” 周三禿子與曹大駝面面相覷,不知該怎麼表示才恰當?兩個人都完全同意查既白的那句話 活著真好。 查既白和和泰泰的又接著道: “此時看到我,二位賢兄弟一定非常的順眼,非常的覺得親切可人?比諸先前,就好像我從惡魔變成了菩薩,由一個貪婪專橫的需索者幻化為普渡眾生的萬家生佛,二位是否俱有如此的感受呢?” 清了清喉嚨,曹大駝啞著聲道: “我承認有這樣的感受……” 周三禿子也老老實實的道: “我兄弟全指望你了……” 一拍手,查既白道: “不過,你們也別把我想象得太完美無暇,我還達不到成仙為神的境界,充其量,也只能做到一半佛心,一半人性,呵呵,佛心救難,人心可就多少要點賞頭了……” 曹大駝呆了呆,隨即咬著牙道: “行,你開價吧!” 性命交關的當口,周三禿子猶在心疼錢財,他急切的叫: “曹老大,可不能任由他獅子大開口,好歹我們得先盤過行情一一” 曹大駝怒道: “只要留得命在,你還怕發不起來?周三,你真是個石心石腦的錢鎖子,守財奴,什麼時候了,猶在斤斤計較價碼高低?所謂千金散盡還復來,一旦死了人,又到那裡找第二條命去?” 周三禿子不再哼聲,心裡卻嘀咕著 這一遭,兩條命的賣命錢,恐怕不刨盡老底是應付不過去了…… 點著頭,查既白十分滿意的道: “嗯,還是你這駝子比較懂事理,這樣吧,大家乾脆,我也不多收,你兩個人,十萬兩紋銀,不算貴吧?” 噎了一氣,周三禿子嗆咳著呻吟: “天爺,你是在吃人……連皮帶骨的吃啊……” 查既白似笑非笑的道: “吃人的不是我,三禿子,如果你認為你這條命賤到不值此數,大可不出,且看誰將吃你,只怕還是一丁一點的零嚼碎啃哩……” 激靈靈的打了個寒嘩,周三禿子近乎咽位的開口: “曹老大,你便做主吧……” 曹大駝堅定的道: “我們答應你,就是此數!” 查既白撫掌微笑: “事後即付?” 用力點頭,曹大駝道: “絕對守信!” 轉過身去查既白朝著李沖和魏尚堯一瞅牙,道: “二位,抱歉怠慢,因為有點小事要先同曹大駝與周三禿子商定,對二位未免稍有冷落,還望多多包涵……” 李衝表情冷硬,腔調也一樣冷硬: “你是誰?” 查既白訝異的道: “我是誰?莫非在二位離開‘丹月堂’之前,沒有人向你們描述過我的模樣,你們居然還搞不清我是誰?” 瞪著查既白,李衝猛的一震,脫口驚呼: “查既白!” 那魏尚堯也不由退後兩步,喃喃的道: “他竟敢又繞回來……” 查既白再次拱了拱手,笑容可掬的道: “正是不才,正是不才,二位,我在這廂有個不情之請,務盼二位賞我幾分薄面,高抬貴手,放這個周三和曹大一馬,順便也給我留條財路,倘蒙俯允,我老查他日必有補報……” 李衝定下神來,十分戒備的道: “姓查的,你去而復回,就是為了替他們兩個求命?” 查既白嘆了口氣,道: “可不是?我這個人就是心腸軟,看不得人家遭難受苦,雖說這兩個王八羔子亦曾冒犯過我,卻罪不及死,尤其那凌遲碎剜之刑更乃過分了些,這才出面向二位央告,懇請二位大發慈悲,放生一命勝造七級浮屠……”突然一聲暴喝,那魏尚堯凶悍的道: “查既白,甭他娘的在那裡裝瘋賣傻,渾扯胡說,我們這次來此,就是為了要取你狗命,周三和曹大也完全是遭到你的牽累,你卻還替他們求情?娘的皮,三個人通通漏不掉,你們全得死在這裡!” 查既白不悅的道: “這樣說來,二位是不肯賞臉的了?” 魏尚堯張牙舞爪的吼: “賞你娘的臉 你本身就是個待死之囚,周三和曹大疏失之過亦不可恕,裡外裡一對半,任是哪一個也甭想活!” 查既白沉下臉來道: “直到現在,二位猶未打消謀害我的念頭?” 李衝接口道: “我們‘丹月堂’上下與你誓不並存,查既白,你雙手染滿:丹月堂,兄弟的鮮血,你用灰土抹黑了我們老當家的臉面 只要‘丹月堂’一天不倒,你便隨時隨地準備捨命以償!” 查既白道: “仇是你們先結,恨是你們先種,沒有因何來果,如今卻斷章取義,把責任朝我一個人頭上推,娘的,我老查不吃這一套!” 李衝陰狠的道: “由不得你一查既白,本堂好手盡出,羅網密布,你便躲過今日,也難逃明朝,以你一己之力抗桔‘丹月堂’整個組合,純系螳臂擋車,絕無幸理!” 哼了哼,查既白道: “就算螳臂擋車吧,老子也擋過好幾遭,螳臂未折,倒是車軸屢斷,李衝,別拿你‘丹月堂’這塊腐朽招牌來嚇唬人,其實狗屁倒灶,又臭又爛又骯髒,我早就看膩看透看煩了!” 額頭上的青筋暴起,魏尚堯大吼: “查既白,你膽敢辱罵我‘丹月堂’,恥笑我們弟兄,你給我記住,你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我都會叫你再咽回去!” 嘿嘿冷笑,查既白輕蔑的道: “癲蛤膜打哈欠,好大口氣,我是一再給你們兩個留臉,話才沒有說得太絕,你們卻當老子含糊?別看你二人一個金衣,一個銀衫,打扮得光頭淨面,五彩炫曄,在我眼裡,只不過兩個繡花枕頭,外表鮮麗,包著只是一肚子草,像你們這等角兒,老子宰割雖然不多,十頭八頭總少不了,怎麼著?你們還真以為扮得了我的卵蛋?” 重重跺腳,魏尚堯雙目如火,面孔扭曲,宛似發狂般曝叫: “李哥,李哥,你可全聽到了?我操他的祖奶奶啊,從小到大,我還沒受過這等侮罵,吃過如此鳥氣,今天要不活剝了姓查的,我恁情一頭撞死!” 李衝越到這種節骨眼,反倒越發冷靜了,他輕輕擺手,先阻止自己伙計的衝動,然後才十分沉穩的道: “查既白,我們奉命襲殺或拘解你回去,這已是無可更易的事實,而你自然也不會束手就縛,因此你我之間的對立形勢決難避免。,我們也明白其後果即乃生與死的分界,你不必囂張,要是你真有膽量,我們約個地方,屆時是非恩怨,我‘丹月堂’定能給你一個了斷!” 事情已經演變到劍拔彎張,一觸即發的地步,李衝卻突然來了這麼一個大轉變,不但頗出周三禿子和曹大駝的意外,連那魏尚堯也一時呆住,不知他這位帶頭辦事的哥哥為什麼會來上這一招? 這明顯示弱憚忌的一招? 其實李衝有他的苦衷,這麼多年刀頭紙血,追魂奪命的經驗,使他深切的體會出勢之可為與不可為之間的重要性,這是絕對無法勉強,也不能硬撐的,換句話說,力能製敵自須製敵,力遜於敵便該遠於敵,否則,就是拿自己的生命在玩笑了,眼前的情形,他非常清楚,便是以他與魏尚堯聯手之功,亦難有勝算,‘丹月堂’曾聚六名金牌殺手,兩名銀牌殺手及四名鐵牌殺手之陣容,亦竟鬧了個土崩魚爛,全軍盡沒,通通栽在查既白的手裡,現下只有他同魏尚堯兩人,又到哪裡去求僥倖?他看得出這是個‘力遜於敵’的局面,因此他當然希望暫且脫身‘遠於敵’,他殺人不少,自家卻尚未活夠,他不想死,只要能有台階下,他為什麼非要死在這裡不可? 查既白哈哈大笑起來,一面笑,一面捧著肚子上下搓揉,他已經有很久不曾這樣開懷大笑過了。 魏尚堯的臉色卻變得極其難看,一陣青又一陣紅,查既白高昂的笑聲,在他聽來已不是笑聲,而是連串的詛咒與諷嘲,似針扎他的肉,若一記又一記無形的巴掌在扇他的面頰…… 吸了口氣,李衝道: “我並不認為我說的話有這麼好笑,查既白。” 努力製阻自己的笑聲,查既白抹了抹眼角的淚花,他咧著嘴道: “娘的,人這玩意的構造也真叫怪,傷心的時候有淚水,高興的時候也能笑出淚來,你說是不是有趣?” 李衝冷冷的道: “什麼事令你高興到笑出淚來?” 用手遙指一下對方鼻尖,查既白又笑了: “你,李衝,是你叫我高興到笑出淚來,不只是高興,我更覺得好玩,奇怪、滑稽、荒唐、妄誕 集如許感觸之大成,李衝,你說我怎能不笑,又怎能不笑出淚來?” 表情僵硬又怨毒,李衝緩緩的道: “查既白,你是在欺辱於我?” 查既白慢條斯理的道: “這算不上欺辱,李衝,我只覺得你實在天真得過分,因為你居然把我老查當做一只傻鳥來逗弄,把我看成個渾不知事的半白痴,你未免一廂情願得離譜了,姓李的,你叫我錯開現在,另和你們約地拼鬥,這明明表示眼下二位力有不逮,深恐不敵遭禍,於是且先脫身;再從容調集幫手,布下陷餅,要我老查往裡頭鑽,然後列位便可挾眾而上,將我細割慢剜,如此一來,二位此際保平安,將來獲奇功,既可出氣,又能雪恨,一舉數得,多麼痛快,這算盤敲得好,問題只在於我,我還等不到那步田地,因而二位的心願便歉難成全了。” 李衝硬著頭皮道: “我兄弟並不含糊你,查既白,我只是看看你是否有足夠的膽量徹底了斷這樁爪葛,事實證明,你並非一條無所畏忌的好漢!” 查既白搖頭道: “我不是條好漢,我從來也不曾自許是條好漢,確實的說,我只是一個浪蕩江湖的闖卒,草莽的過客而已,說起來十分平凡無奇,倒是你,李衝,你才是條好漢 不吃眼前虧的好漢!” 深深吸了口氣,李衝道: “查既白,你是一條後路也不給我們留?” 查既白重重的道: “路,我是早給你們留了,奈何你們不受 如果先前你們答應我的要求,放過周三禿子和曹大駝,管自拍拍屁股上道,我決不會稍有留難,但你們並沒有這樣做,更且反過來叫囂恫嚇於我,表達了‘丹月堂’誓必得我的心志,情況演變到這個地步,姓李的,大家除了豁上,我想不出還有其他的解決方法!” 一側的魏尚堯暴雷般吼叫: “豁上就豁上,原本我也沒打算與你善罷甘休,哪一個怕你,哪一個就是孫子王八蛋!” 這一罵,等於是罵到李衝頭上來了,他神色劇變,狠狠瞪了魏尚堯一眼,嘴裡卻淡淡的道: “罵得好!” 那魏尚堯竟似橫了心,披了膽,雙目突瞪如鈴,口沫四濺的叫囂: “李哥,這一趟差事可是你做頭,是你領著我出來的,卻沒想到你竟是這麼個孬法,如若照你所言,前面先放過周三禿子與曹大駝,後面又縱走那查既白,我們這趟出來到底幹啥來的?你不想死,我同樣也不想死,但堂口的威信,你我兄弟的尊嚴,豈能如此令人踐踏?我們不為自己打算,也得顧著‘丹月堂’的名聲,腦袋掉了,大不了碗口大的一個疤,卻怎能扮這等狗熊?李哥,雙手奉上這條命可以,要叫我退縮低頭,萬萬辦不到!” 李衝竭力忍耐,沉沉的道: “尚堯,你莫激動,請先平心靜氣,且聽我說 ” 魏尚堯雙手猛揮,大叫道: “你不用對我說,你回去向老當家的說好了!” 李衝臉色一寒,陰冷的道: “你這是在要挾我!” 胸膛一挺,魏尚堯面孔漲得赤裡透紫,額頭上暴起青筋: “隨你怎麼說都行,我只知道。‘丹月堂’的規律,老當家的法則,我只求完成本身所負的使命,舉凡與這些相違悻的任何行為,我一概不能苟同!” 李衝緩緩的道: “魏尚堯,你休要給我扣帽子,我幾曾違悸過本堂的律令,老當家的指示?我又在什麼時候忽視過我們所負的任務?你說話要有根據,不可血口噴人!” 碟碟怪笑起來,魏尚堯憤怒的道: “強敵當前,本來我還想隱忍幾分,也為彼此留點顏面,免得吃人笑話,你既然扯開明言,我也就顧不得那許多了 李衝,我問你,曹大駝和周三禿子缸訛了我們,為什麼你在查既白麵前不敢斷然處置他二人?我們奉命來此拘押或狙殺姓查的,你又為何不敢立即行動,反倒遲疑拖延,更提出那樣荒唐的一條緩兵之計來落人譏俏,這在在全顯示出你的怯懦、畏縮,在在全暴露了你貪生怕死,憚忌於敵的弱點,李衝,你若不要臉,這是你自己的事,‘丹月堂’的威信卻不能任由你如此糟蹋!” 李衝的表情異常難看,卻仍能保持冷靜,他唇角微微的抽搐著,嗓門有些沙啞: “你是不明就裡,沒有了解我的用意 魏尚堯,這趟出來辦事,由我為首,情況的處置我自有主張,你只要奉命進退,一切責任我來承擔,如今形勢急迫,我們自己萬萬不能發生誤會,先亂陣腳 ” 魏尚堯朝地下重重吐了一口唾沫,昂烈的叫: “姓李的,你他娘少用你的身份來壓我,我不吃你這一套,要是你中規中矩的為組合盡心盡力,俯仰不愧是條漢子,慢說你高我一籌,便次我十級我也甘願聽你服你,像你這麼個窩囊含糊法,對不住,咱們還是遠著好!” 李衝厲聲道: “你要選反?” 魏尚堯狂笑道: “要造反的是你!姓李的,你倒想給我扣帽子?呸,你不用做夢,只要老子留得一條命回去,咱們且到大執法面前評個道理,由他來決定是誰要造反?” 查既白這一陣子倒似變成“局外人”了,他攏著雙手,意態悠閒的欣賞著對方二位在唱這一出“窩裡反”的好戲,心裡忖度著,更熱鬧的恐怕還在後頭…… 目光垂向地面,李衝低沉的在說話: “魏尚堯,今天的事,只能說你我兩人的觀點不同,孰是孰非,我不怕和你回到堂口去理論,但你不服領導,妄行犯上這一條,我就要坐實你三刀六洞的刑罰!” “咯崩”咬牙,魏尚堯強悍的道: “只要堂口斷出一個曲直黑白,姓李的,休說是三刀六洞的刑罰,砍掉腦袋我也甘認 我倒要看看,我受刑罰之際,你又會落個什麼下場!” 退後一步,李衝生硬的道: “眼前的情況,你待如何處理!” 魏尚堯大聲道: “狙殺查既白,活剝周三禿子與曹大駝!” 李衝冷冷的道: “你自忖辦得到麼?” 魏尚堯粗厲的道: “辦不到也得辦,組合原是這樣的傳統!” 幽寒的笑了笑,李衝道: “你想送死,請便,我沒有奉陪的義務。” 雙掌緊握,指節不停的“劈啪”密響,魏尚堯雙目透赤,挫牙如磨: “李衝,你這無膽鼠輩,在披著一張人皮的畜牲,我這就叫你見識一下什麼叫赤膽忠心,怎麼樣才算真正的好漢!” “漢”字的音韻還在他口唇的張合間打轉,他已旋風般狂繞向側,雙掌分左右自肋邊倒穿而出,夾雷霆萬鈞之力,猛烈劈擊查既白! 查既白當然早有防備,李衝與魏尚堯之間的言談一僵,他就知道到了節骨眼上,魏尚堯的肩頭剛剛微傾,他人已一躍七尺 兩股凌厲的勁氣交叉卷過他方才站立之處,掀得一片塵沙飛揚,幾乎當那呼嘯的勁氣還在他腳底微盪,他迅若閃電般的,十九掌業已斬至對方頭頂! 暴喝一聲,魏尚堯上身後仰,沉馬立樁,居然是副硬挺的架勢,查既白身形加速下降,掌力揮閻之間,也就益發沉猛快速了! 於是,魏尚堯的雙掌飛起,兜空迎截 就在這須臾裡,怪事出現了,他飛擊的掌勢,初發的力道顯然十分強勁,但卻在與查既白的掌力甫接的一霎就變為軟弱散亂,甚至連絲毫抵擋的餘地都沒有,突然問,魏尚堯的軀體己被震到半空,又在連串的翻滾中摔跌出尋丈之外,每在他身體的一次轉折下,便是那麼殷紅鮮赤的一口鮮血噴灑! 查既白站在那裡,左手輕輕摸掌著右掌,他靜靜的注視著丈許外趴伏著的魏尚堯,那樣的姿勢,那樣的形態,以及那樣殘酷的無形意韻,在在都已表現出一個事實 趴在當地的人,決不會是個活人了。 俄頃的沉寂之後,周三禿子嘶啞的爆出一聲彩: “老查,有你的!” 忽然嘿嘿笑了,查既白淡淡的道: “沒有我的,三禿子,你應該說,李衝才真有他的!” 微微一怔,周三禿子眨巴著眼,迷惑的道: “這關姓李的什麼鳥事?” 查既白平靜的道: “你自己看吧。” 吃力的抬起上身,周三禿子仔細注意那邊俯臥著的魏尚堯屍體,這一看,他才發現了一樁想也不曾想到的怪事 在魏尚堯的背後,居然插著一柄短刀,一柄深入脊骨,只露出牛角刀柄的短刀! 呆了好半晌,周三禿子才倒吸一口涼氣,哺哺的道: “天老爺……竟是姓李的朝他那伴當下毒手……” 查既白頷首道: “不錯,當我的掌力接觸到魏尚堯身上,我已知道他是一個死人,或是快要死的人了,因為我擊打時的感覺告訴我,那只是一堆癱肉,一個失去精氣與活力的虛空軀殼,姓魏的功夫不弱,怎會有這樣的突兀情況發生?唯一的解釋,就是在我們首度遭遇的過程尚在進行之中而未分出結果之前,已經有人搶先消除了魏尚堯抗桔的力量。” 側首注視李衝,他又接著道: “那個人,當然不需猜測我們就知道是誰。” 周三禿子面露驚悸之色,幹澀的咽著唾沫: “真叫狠……” 李衝毫無表情的道: “查既白,我這是迫不得已。” 查既白冷漠的道: “這是你們自己的事,狗咬狗一嘴毛,我根本無動於衷!” 唇角痙攣了一下,李衝低沉的道: “但白的說,我還不想死,我也清楚與你在這種情勢下豁鬥乃是必死無疑,原先我一直希望能夠壓制魏尚堯或者說服他,顏面但堪能保,便趁機下台,不料這個莽夫卻如此任性剛愎,恣意妄行,他既不顧我的難處,要拖我下水一起尋死,我就只好先廢了他 ” 查既白微微一笑: “這麼說來,你是不打算遵照你們頭兒的諭令做了?” 李衝僵硬的道: “不是不遵諭令,而是力有不逮……” 查既白笑得更加甜蜜可愛: “說得很好,只怕你們‘丹月堂’不會接受你的解釋吧?再者,你那伙計背脊梁上這一刀,你又如何向他們交代?” 李衝形容晦暗,竟嘆了口氣: “事實上,老查,我已經不能再回堂口了……” 點點頭,查既白道: “所以你不必嘴硬,楞要打腫臉充胖子,眼下的境況相當明顯,你在這裡和我拼,十有八九落個沒命,你若轉回‘丹月堂’,便十有十成篤定挨刮,而且包管比死在我手裡猶要痛苦多倍!” 身子震了震,李衝臉色鐵青的道: “查既白,聽你的口氣,似乎你並不打算放過我?” 查既白沒有回答,僅是默默的凝注著李衝,神情諱莫如深,誰也看不出他在想什麼,誰也猜不透他內心裡有什麼計較,甚至他的眼睛也恁般平淡深沉,既不和祥,亦無煞氣。 李衝又沙沙的開口道: “我知道,你從一開始就沒有打算留活口,不論是我或魏尚堯,你全要我們死!” 查既白緩慢的道: “李衝,在剛才之前,你屬於‘丹月堂’的殺手,而在如今,你已不算是‘丹月堂’的人了,這其中差別很大,‘丹月堂’要宰我,因此每一個‘丹月堂’的人都是我的仇敵,一旦遇上了我也照樣不能放過,反過來說,不是‘丹月堂’所屬,和我就沒有糾葛,我又為什麼一定要趕盡殺絕?所以只要你答應我一個小小的條件,你的性命就是你的了。” 李衝沉住氣問: “什麼‘小小的條件’?” 查既白笑道: “還有什麼事比生命更可貴?李衝,與生命相比,任何條件也都不算是大的了……” 咬咬牙,李衝道: “你說。” 查既白一招手道: “法不傳六耳,你且湊近過來。” 略一猶豫,李衝走到查既白身邊,查既白俯在他耳朵根上悄聲細語,李衝的臉色連連變化,似是十分為難,查既白又低低說了一陣,他才勉強點頭,卻又疑慮的瞧向那邊的周三禿子和曹大駝。 拍拍李衝肩膀,查既白道: “你放心,他們兩個我來保證,絕對守口如瓶,不會走漏絲毫風聲!” 李衝苦澀的道: “好吧,我便相信你,不過萬一露出了點痕跡,我就死無葬身之地了!” 查既白正色道: “我是何人,此是何事?我既答應了你,便一定為你做到,我們之間的交易包管嚴絲合縫,斷不可能發生任何差錯!” 過去拔出魏尚堯尸身上的牛角短刀,李衝擦去刀鋒血跡收妥,一拱手道: “承情一命,查既白,便盼不要快快收回……” 重重抱拳,查既白道: “寬念寬念,六十年內,包你接不到閻王老子的催命帖就是!” 李衝轉身奔去,直到看不見蹤影了,查既白才移過視線,朝著正在發怔的周三禿子與曹大駝齜牙一笑 頗為邪異的那麼毗牙一笑。 ----------------- |
第19章 行義
衝著查既白的這一笑,周三禿子和曹大駝兩個全不由心裡發毛,姓查的花巧大多,手段是又妙又狠,如同打蛇,只一傢伙就能敲到七寸之上,又如同奕棋,往往較他的對手遠看三步,心思是這麼個活絡法,他朝你毗牙一笑,誰會知道他的腦筋又轉向哪個要命的節骨眼上啦? 周三禿子不得已,亦極其勉強的擠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微笑來應合,而曹大駝卻是連這麼一抹幹澀的笑意也難掛上老臉了。 查既白詫異的道: “二位似乎不大快活?” 周三禿子忙道: “不,不,老查,我們快活,我們是太快活了……” 查既白搖頭道: “如果心裡高興,怎麼笑得這樣難看!” 呆了呆,周三禿子趕緊道: “你不是說過麼,老查,人這玩意的構造很奇怪,悲傷的時候流淚,高興的時候也會流淚,我們是過於高興了,所以反倒連笑都笑得不大自然啦……” 查既白目注曹大駝,道: “姓曹的,你呢?可也是這樣的感受?” 臉上重疊的皺折痙動了幾下,曹大駝啞著聲道: “我比周三還高興,所以甚至連笑都不會笑了……” “嗯”了一聲,查既白道: “只要你們愉悅,我也就不在這一番心力了,現在,我有兩件事要求二位 其實說要求是客氣,這兩件事,你們答不答應都得答應!” 眼皮子跳了跳,周三禿子驚異的道: “老查,我說老查,價碼是早就講定了的,可憐我哥倆業已一貧如洗。再無恆產,多一文也付不出了,你不能出爾反爾,又想往上加 ” 曹大駝也沮喪的道: “十萬兩銀子一付給你,我們連穿衣吃飯的需要都沒有了,若想重起爐灶,積儹到今天這點底帳,更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查既白臉色一沉,大聲道: “你兩個一搭一唱是在演哪一齣戲給老子看?娘的,真乃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老子敲定你們十萬兩銀子就包準是十萬兩,多一文我不取,少一文也不行,你二人卻在那裡瞎猜疑,窮緊張,以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我豈會說話不算,像你們一樣把承諾當狗屁?” 周三禿子頓時眉開眼笑,如釋重負的道: “原來你不是想藉機再摟我們一票?” 查既白沒好氣的道: “行有行規,盜亦有道,辦什麼事要什麼價,怎作興隨意漲落?只有你們兩個上不了臺盤的東西才有這等爛污想法!” 但能不用多付銀錢,別說挨幾句罵,就算挨上兩刀,曹大駝和周三禿子也都認了,他們不約而同的喘了一口大氣,周三禿子巴結的道: “我們哥倆就知道你老查說一不二,是個信人,有什麼事,你儘管交代,我哥倆一準照辦,包你滿意……” 查既白踏前兩步,放低了嗓門: “第一,今天的事,切切不可張揚出去,更莫提姓魏的是死在李衝之手,若是萬一有人逼問,就說叫我宰了便是!” 曹大駝接口道: “你放心,老查,我兩人又不是呆鳥,這種惹禍上身的事我們避之唯恐不及,又如何會出去張揚,要是叫‘丹月堂’的人再碰上我們,就算又湊巧承你來救,我哥倆也付不出第二個十萬紋銀了!” 周三禿子也跟著道: “更不會發生有人逼間我們的事,因為自此之後,我兄弟便隱姓埋名,逃之夭夭,天皇老子也找不到我們的蹤跡……” 查既白道: “很好,利害之間,二位一定都比我還清楚,萬一你們走漏口風,那時不光‘丹月堂’要剝你們的人皮,你們立即就會發覺,我這個好朋友亦突然變成劊子手啦!” 打了個哈哈,周三禿子道: “你無需恫嚇我們,老查,我哥倆不會那麼不上路!” 曹大駝謹慎的問: “那第二件事又是什麼?” 查既白輕描淡寫的道: “那第二件事,就是此刻已到二位付錢的時辰了。” 曹大駝忙道: “付,付,當然要付,但你總不會指望這十萬兩銀子是攜帶在我們身邊吧?” 微微一笑,查既白道: “如此巨額的銀錢,二位自不可能隨身攜帶,不過,不在身邊,總也有個置處處,或由二位指出所在,我派人去取,或二位中的一位引導我的人一同前往照數賜付,皆無不可!” 周三禿子急切的道: “我看,還是我自己去拿 ” 查既白安閒的道: “也行,但你千萬別起歪心,周三禿子,否則老曹性命堪虞,而閣下亦腦袋難保 你知道,影子的刀法極快,動作更快,麻煩的是他看得清你,你卻找不到他!” 本能的引頸回顧,周三禿子惴惴的道: “老查,你這是說到哪裡去啦?我豈是這種不信不義之徒?” 一拍手,查既白笑道: “不錯,你不會是那等不信不義之徒,因為這一類人是不該活在人間世上的,你還活著,顯然到目前為止,還沒犯過那種毛病。” 一邊的“太陽穴”猛的鼓跳,周三禿子掙扎站起,步履瞞珊的瘸著腿行向屋門,看他那一走一扭的模樣,煞是艱辛,卻不知道這一牽動,是肉疼抑或心疼? 曹大駝訕鈉的道: “不用多久,老查,他很快就拿回來……” 查既白含笑無語 他知道周三禿子很快就會回來,周三禿子決不敢耍花樣,因為任何能以助之脫逃的機關路線或藏匿方式,曹大駝也都清楚,如今,曹大駝的一條老命還拴在這裡,若是萬一情況有變,周三禿子賣了曹大駝,還怕曹大駝不反過來賣周三? 何況,影子的確在監視著周三禿子的行動,且正如他方才所說,憑周三禿子那一點火候,想對隱於暗處的影子玩心機,那不但是白搭,倒霉也就倒得更快了。 回“三合鎮”的路上,三個人是分做兩撥走的,由影子隨護著谷瑛,查既白落單在後,這樣的走法比較安全,因為查既白的目標大,有許多人不認識谷瑛,不認識影子,卻認得他老查。 前後也只分距三四十裡的路程,加勁一趕,盡半天的功夫便可趕上,是而查既白一路過去,輕鬆逍遙得緊,不慌不忙,倒有幾分游山玩水的悠閒況味。 令他心情舒暢的不只是此行圓滿達到目的,腰裡的十萬兩銀票,更使他越揣越覺得熱活熨貼,人家說“腰纏十萬貫,騎鶴上揚州”,眼下他雖未騎鶴,也不打算上揚州,卻確然與有飄飄欲飛的愜意感覺。 人在鞍上,閒跳青山綠水,浮雲藍天,查既白不禁益發胸襟開朗,全身輕快,嘴里居然哼起小調來。 調子雖然荒腔走板,查既白卻自得其樂,粗厲有如鏽刀刮鍋底似的音節隨著蹄聲相互應合,倒也盎然有致,查既白腦子裡忽然記起一句古詩來,是什麼人寫的來著?踏花歸去馬蹄香,啊哈,此刻的光景可不正乃如此?踏花歸去馬蹄香。 若是有錢,這個人間世該有多美好! 不由自主的又伸手拍了拍腰板帶裡的那疊銀票,查既白滿足的籲了口氣,輕策馬頭轉向路彎,這一轉,卻令他頓吃一驚,春花似的笑容也就恁般僵硬的凝凍於嘴角了。 路的這一拐彎,並沒有什麼奇特的景致或怪異的風光,仍然是那不斷的青山綠水,依舊是那悠悠的白雲藍天 只除了路邊多擺著一口白木棺材,外加一個坐在棺材旁邊,滿面淚痕,神色愁慘的女人。 查既白不是沒有見過棺材,相反的,他見得太多太多了,也不是沒有見過守在棺材邊哭泣的女人,同樣他也見得太多太多了,呆不過,棺材不該棄置路旁,那女人亦不該獨自守著一口路旁的棺材哭泣,這樣的景況與情態,不止是怪誕突兀,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陰邪氣氛。 本能的勒住馬頭,查既白暗暗吐了口唾沫,眼睛轉到那撫棺吸位的女人臉上 那只是個長像十分平凡的女人,就宛如你在窄街陋巷或荒村野店裡隨時都可能遇上的任何一個平凡的女人一樣,生得不美也不醜,不會讓你的記憶中留下絲毫深刻印象。 那女人似乎不曾察覺查既白的出現,她仍然在無聲的淌著淚水,以滿臉淒迷的神色茫茫無告的凝視著迢遙的遠方一隅…… 查既白知道對方當然看到了他,唯其傷心欲絕,才視若不見,便仿佛對方現在目注迢遙,卻根本也什麼都未看到一樣。 略略遲疑了一下,查既白偏開馬身,靠向道路的另一側,他不是個愛管閒事的人,尤其在他目前的境況裡,更不適宜多管閒事,他確實多少有幾分好奇,加上幾分悲憫的情懷,然而,他還是打算潔身自好,趕他的陽關大道。 於是,他忽然聽到了一聲細微的音響從背後傳來 像是人在突幾站立起來的時候,衣衫所發出的寨竄抖動聲,很輕,卻顯得急促。 查既白迅速回頭望去,恰好及時看見那女人手持絡發的一枝銀管,正奮力指向她自己的咽喉,如此堅決果斷,又毫不猶豫的插向她自己的咽喉! 銀眷閃動著冷酷的光彩,而由那女人上舉的雙手到她喉嚨間的距離卻是這樣接近,動作的快速加上空間的短促,幾乎在她興起此念的一霎,即已注定了那悲慘的結果。 此情此景,任何人也會以為那女人是死定了,甚至那女人自己亦絕對認為她活不成,或許因為她希望的就是活不成,她的行動便選擇在恁般難以挽轉的須臾之間! 銀管的光芒映閃,管尖的洩落向咽喉,其過程只有瞬息,更且連瞬息的工夫都不到 查既白的面孔肌肉倏然收縮,他的有臂基於本能的反射作用,甚至搶在大腦的思維凝形之前淬而揮彈,“青竹絲”的寒電如閃,“當”的一聲脆響,那女人落向喉間的銀替已經險極的被窄劍磕飛,瑩瑩青汛上揚的一剎那,查既白人已倒翻至那女人面前。 女人的喉間仍留下一道替尖劃過的淺淺血痕,有隱隱的血水滲出,看樣子,查既白的反應雖快,卻仍然稍稍慢了一點。 好在只是稍稍慢了一點,查既白認為這己是不幸中之大幸了。 站在那女人跟前,查既白麵對面的瞪著人家,接近得他可以感觸到對方急促呼吸中的鼻息,可以聽到那鹿撞般的狂烈心跳…… 女人表情木然的看著查既白,滿布淚痕的面容上找不出一絲生之喜悅,顯不出丁點感恩的情懷,就好像,娘的,根本便不曾發生剛剛那一幕驚險的場面一樣! 舔了舔嘴唇,查既白又乾咳了兩聲,他奇怪自己的腔調怎會變得這麼個沙啞法: “我說,這位小嫂子,你方才真可險著啦,要不是我眼明手炔,這陣子你業已一邊躺下了,有什麼事情想不開?值得你把那又尖又利的銀管子愣往自己脖頸上插?” 那女人閉上眼睛,淚水卻又似斷線的珠串也似,撲籟籟順頰流淌,查既白忙道: “你先別哭,小嫂子,我知道你必是有過一段極其悲慘的遭遇,或是碰上什麼難以承受的不幸,才逼使你朝那條絕路上走,但話又說回來,好死不如賴活著,任是哪一種橫逆苦楚,也都有過去的一天,你向遠處看,好處想,把心放寬,說不定否極泰來的辰光就在不遠啦……” 說著這些寬慰人家的話,查既白自己亦不禁覺得十分空洞平泛,有點隔越搔癢,不切實際的味道,然而,此情此景,碰著對方又是這麼一號主兒,你叫他講些什麼才好? 把竹棍掖進腰板帶裡,查既白搓著雙手,心裡有些發急: “嘔,小嫂子,這天色業已不早,你孤身一人獨處荒野,又伴著……嘔,這麼一口玩意,似乎不大妥當,如果有我能以效勞的地方,你不用客氣,儘管直言,我多少還幫得上忙……” 那女人緩緩睜眼,用衣袖輕拭淚水,她定定的注視著查既白,半晌沒有出聲。 被人家看得有點發臊,查既白尷尬的道: “我是一片好心,可沒存著半點歹意,假使你對我有什麼懷疑,我可以馬上拍拍屁股走路,老實說,這裡的事,原本和我也毫無干係……” 那女人終於開口了,語聲卻是大出查既白意料之外的平靜與柔細,更帶著十分有教養的那種典雅意味: “你是個善心的君子,而我,也決不會去懷疑一位救了我性命的人 縱然那人和我是如此陌生。” 又搓著手,查既白咧嘴笑道: “這就好,這就好,小嫂子,此地不宜久留,你可有什麼需我效力之處?” 垂下視線,那女人輕輕的道: “只怕太麻煩你這位大哥 ” 查既白打了個哈哈,道: “不要緊,人活在世上,誰也免不了遭個三難兩急,理應互相濟助才是,何況你還是個婦道人家?碰上眼前這等淒苦事,但凡有點心腸的人,任是哪一個也不會袖手旁觀的……” 那女人吸了口氣,聲音低幽: “承你的情,我也就不惴冒昧,厚著臉皮求你賜助了。” 查既白一挺胸膛,道: “儘管說,但凡能之所及,我是全力以赴,闖道混世講究的就是那救危濟弱,伸出手來挽人一把,既解人之困窘,又叫自家心頭平安,這等好事,不啻積福積德,真乃何樂不為?” 女人似乎想努力擠出一絲笑意來表示她的感激,但顯然她是失敗了,只見她嘴角僵硬的牽動了幾次,卻仍是那麼一副欲哭無淚的淒慘樣兒,咬咬牙,她道: “這口棺材,壯士,你看到了?” 當然看到了,打一開始就看到了,這可不就是一口棺材麼?查既白點頭道: “不錯,我看到這口棺材 小嫂子,棺材裡的人,約莫和你有著什麼淵源?” 那女人嘆了口氣,道: “不止是有淵源,那是我在這人間世上最親近的親人,也是我唯一的親人。” 查既白喃喃的道: “真是慘……” 那女人左頰的肌肉顫動了一下,苦澀的道: “是我的丈夫。” 咽了口唾液,查既白道: “你丈夫是……咂,病故的麼?” 女人平凡的面容上又浮現起一片深濃悲淒的陰鬱,以至使她的形狀益發變得孤寒幽怨,就好像是一聲聲聽不到卻異常尖銳的呼號,一把把看不著卻那等殷艷的血淚,鑽入入耳,灑到人心,你不能觸摸它的實質形體,但是,你卻感覺得到,意會得到,你震悸於呼號亢厲,血淚並流的感應,你能確切體驗到它的存在! 查既白忙道: “對不住,小嫂子,我不該問你這些傷心事 ” 那女人哽咽的道: “他不是病死的,他是被人殺死的!” 查既白不由自主的又重複了一句先前講過的話。 “真是慘……” 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他迷惘的接著道: “不管是怎麼死的,總該人上為安,小嫂子,你為什麼不先殯葬了你當家的,卻把棺材擺置路旁,更又獨自一人在此垂淚?這猶不說,你甚至還有自殺的打算……” 女人吸著氣,聲音顫抖: “都是他害了我,也害了他自己……” 查既白不解的問: “此活怎說?” 那女人雙眸中淚光閃動,唇角在不停的抽搐: “說起來,你或者不相信天底下竟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但實際上,這種殘酷怪誕的不幸非僅千真萬確的存在,它就落在我的身上……” 查既白心裡竟有些發毛的感覺,他道: “你還不曾說出,那是樁什麼樣殘酷怪誕的事體?” 那女人揚起麵孔,臉上的表情愕厲又悸怖: “三年以前,我的丈夫酒後與人毆鬥,失手殺死了一個人,一個和他一樣,只有老婆而尚無子嗣的男人 但那個男人卻比他多了一個親人,那人有個父親,他的父親僅有他這一個獨生兒子,一個成了家卻尚未延後的獨生兒子!” 查既白心想:這下子就大大的麻煩了,這豈不是給人家截斷香煙了麼?如此深仇大恨,換了誰也不肯善甘罷休啊,乾咳一聲,他道: “小嫂子,你當家的這個禍可叫闖得不小……” 那女人陰鬱的道: “是闖得不小,這樁禍事的後果不但斷送了他的性命,也等於埋葬了我的一生…… 出事之後,我們開始躲避,開始流浪,我們心驚膽顫的逃奔了三年,我們雖然逃過了官府的追捕,卻未能逃過那人父親的報復……” 查既白搖著頭嘆息: “冤冤相報,仇恨不了,娘的,這人間世上,就有恁多的惡性循環。” 那女人的言調低沉飄浮了,宛若一個召靈者突兀迷失在另一度自己神魂親臨的空間,充滿了不落實的茫然,無所把持的恐懼, “那人的父親……是一個極其可怕的江湖人物,更是一個心腸無比狠毒的黑路凶煞,他終於找上了我們,而且並沒有費什麼功夫就替他兒子報了仇 他在我丈夫身上就插了三十三刀,狂笑著看我丈夫在連續的哀號慘叫聲中瀕臨死亡……刀刃鋒利冷森,映著月光閃動,每一刀插進肉裡的聲音都清晰可聞,每一刀下去,便伴和我丈夫的一聲哭叫;我的丈夫在地下滾翻,匍匐,爬跪,向他求饒,向他乞告,向他叩拜……然而這一切全無作用,未能引發人家絲毫的憐憫與悲恕,我丈夫還是死了,死在猩赤淋漓的一大片血泊中……你知不知道月光之下的鮮血是什麼樣子?你知不知道?” 查既白又感到喉頭泛幹泛苦,他喃喃的道: “可以想像,那必然不會有什麼詩情畫意……” 女人緩緩的道: “是的,沒有一點詩情畫意,一點也沒有……” 查既白瞪著眼問: “後來呢?後來又怎麼樣了?” 女人悲切的道: “那凶煞……在殺害我丈夫之後,居然還不放過我……他告訴我,我唯一的一條生路便是必須接受他的一項條件,其實,那不是條件,那是折磨,是懲罰,是一種變相的凌虐手段……” 查既白道: “這老小子卻是出的什麼騷主意?” 指了指身邊的那口白木薄棺,女人沙沙的道: “就從這裡開始,他們把我丈夫的棺材擱下來,要我獨自背負或拖拉 不管我用什麼方法,不能借助任何外力,把棺材弄到五裡外的那片亂葬崗下,如果我做得到,那凶煞才答應讓我活下去……” 兩邊的太陽穴暮地鼓跳起來,查既白憤怒的道: “換句話說,假若你不能獨立運送這口棺材到亂葬崗下,那老王八就要你的命?” 女人酸澀的道: “那人說得夠明白了,設若我未能在他指定的時間內完成這件事,他也會在我身上插三十三刀,也會叫我的血在月光下淌滿一地……” 查既白深深吸了口氣、他在衡量,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他應該怎麼辦,撤手不管,情理道義上全說不過去,如果要攬下來,勢必又是一場麻煩一由於如今尚不能確定對方屬於哪一等的角色,因此也就不敢斷言麻煩的大小,然而,總是一場麻煩乃可管定了。 靜靜的看著查既白,那女人幽晦的道: “現在,你大概知道我為什麼不想活下去的原因了,我根本毫無辦法獨立把這口棺木拖運到五裡之外,甚至連五步我都移不動。與其叫那人以三十三刀來要我的命,不如我自己早做了斷來得痛快……” 暗中一咬牙,查既白大聲道: “你說,小嫂子,你希望我能替你做些什麼?” 那女人直視查既白,道: “你救過我一次,但求你能再救我一次 由你先前出手的動作,我知道你必是一位身懷絕技的江湖俠士,如果你不嫌麻煩,不認為陌路相逢的一個女人做這樣的要求太過分,我懇請你幫助我繼續活下去……” 事到如今,查既白不拿鴨子上架也不行了,他用力點頭,昂起臉來道: “好,我他娘便豁上這一遭,倒要看看那個老王八有什麼三頭六臂,更得試試誰能在誰身上插進三十三刀 小嫂子,咱們開路!” 那女人的面頰抽搐,嘴唇顫動,她咽著聲在哆嗦: “這位大哥……我不知該怎麼說,該如何表達我的謝意!” 擺了擺手,查既白覺得自家豪氣乾雲,頗有吞河岳、嘯長天的壯闊氣勢,似乎突然間高大了不少,他哈哈大笑著: “什麼也不用說,小嫂子,你的事我一肩摃了,走,我們不需背棺材,我們騎著大馬去找那老王八蛋,弄得熨貼,說不定順勢就把他埋在亂葬崗裡……” 那女人目注棺材,潛然淚下,她瑟縮的道: “但……這位大哥……我……我想……” 查既白愕然道: “你怎麼啦?莫不成還有別的什麼事?” 那女人神色十分痛苦的道: “我不忍心把他一個人丟在這裡……原本,我也早就打算將他安葬在那座崗子下,這位大哥,我們是不是可以……可以……” 敵著嘴唇,查既白愣愣的道…… “你的意思是說,嘔,要我們帶著這口棺材一齊走,到了那邊正好就地埋了?” 連連點頭,那女人以乞求的目光注視著查既白: “我是這樣期冀……這位大哥,還盼你成全我這最後一點心願,我知道,我知道我這樣要求大過分,但無論如何,請你再多幫我一次……” 查既白搓著手,十分坐蠟的道: “老實說,這原不是什麼難事,站在你的立場,這個要求亦非過分,問題在於用什麼方法運走棺材?小嫂子,你總不能指望我背著或是拖著它吧?” 那女人急切的道: “不,不,這位大哥,我怎敢有如此荒誕不敬的想法?我怎敢這樣奢望?我是想,你正好有一匹馬,而且像你所說,還是一匹大馬……” 查既白道: “你是說,用我的馬來拖這口棺材?” 那女人怯怯的道: “不知道這樣做行不行?” 略一沉吟,查既白無奈的道: “行當然行,不過還要費上一點手腳,加添些零碎在棺材上才牢靠。” 那女人迷惑的道: “還得加添些什麼呢?” 查既白端詳著那口裝死人的木匣子,低沉的道: “這只是一口薄皮棺木,不是他娘銅燒鐵鑄的玩意,恁情拿馬拖上五裡地,恐怕不到地頭就磨穿個舅子的了,所以棺材底下還得順著頭尾縛上兩根圓木,這才磨擦不到底板,然後用我的大馬拖著方保無虞……” 那女人感激的道: “你真是心思細密,設想周到 ” 微微一笑,查既白不再多說,徑自走向路邊,那裡有幾棵野樹生長著,他還得儘快找出兩根原木來動手施工,辰光業已不早了。 ----------------- |
第20章 發伏
這是一種十分怪異的景象 一匹馬上坐著一個婦道人家,一個肚大腰圓的壯漢牽著韁繩走在前頭,馬屁股後面,還以兩根粗麻索斜斜平行著拖拉著一口棺材,這樣的一隊組合,如果走在大街上,不嚇得人們雞飛狗跳才叫有鬼了。 悶著聲走了一段路,查既白抬頭望瞭望天色,開口道: “那老王八蛋給你運送棺材的時限是啥辰光?” 顫巍巍坐在鞍上的女人憋著聲音道: “月亮升起的時候……” 哼了哼,查既白道: “這傢伙倒挺懂得精神威脅,亂墳崗,白木棺,月色淒寒,鬼火熒熒,他就想準備折騰人了?他娘的,這一遭遇上了我,恐怕如不了他的願!” 鞍上的女人顯得有些忐忑不安地道: “那人很兇狠……這位大哥,你自忖有一定的把握制服他嗎?” 查既白嘿嘿笑了: “在不曾稱量對方到底有多大個斤兩之前,實在不好答覆你這個問題,小嫂子,只有到時候隨機應變,斟酌行事了……” 女人輕細的道: “不知怎的,我卻對你好有信心,我現在雖然仍覺得憂慮,但不驚惶,下意識裡,感到得勝的人一定會是你,真的,我有這樣的意念…” 查既白頷首道: “小嫂子,你現下給我打氣是對的,到了節骨眼上萬一不濟,至少保你逃命的本事還有,你穩著吧,下頭的戲,便由我來與他唱了。” 沉默了片刻,那女人以一種十分靦腆的語聲道: “看我多荒唐 還沒有請教你這位救命恩公的尊姓大名?” 查既白不經意的漫應道: “查既白 查案的查,不知東方之既白那個既白……” 那女人在嘴裡小聲念了幾遍,才尊敬的道: “原來是查大哥。” 聳了聳肩,查既白道: “不敢當,你呢?你又叫什麼來著?” 那女人輕輕的,帶著一絲羞澀意味的道: “我姓白,黑白的白,叫白燕,燕子的燕。” 查既白笑道: “白燕,這個名字好聽又文雅,你我二人的姓名當中都有一個白字,你也白、我也白,光頭淨面,白得漂亮之至!” 叫白燕的女人似乎想笑,但又實在笑不出來,她佯咳了幾聲,朝遠處一抹崗巒的暗影處指點: “查大哥,那座崗子下面,就是我們的目的地了,大概還有兩裡路不到……” “嗯”了一聲,查既白默默的向那座亂葬崗的方向凝望,在這裡,已可隱約看到錯落散亂的墳頭,歪斜橫豎的碑石,以及曝露出土的棺木,隨意擱疊的骨罈 總之是一片點點的灰白,團團的陰暗,看到那裡,不僅使人眼裡充滿著滅絕無告的悽惶,連人心裡也都窒壓著恁般沉重的晦澀了,死人與活人居留的地方,到底光景是大不一樣! 天色已經昏暗下來。 幾只老鴉貼噪著在這片亂墳堆的上空飛繞,天際西方那一抹郁紅的餘暉,反映得暮雲紫赤中泛透深青,雲層凝結如帶,厚滯沉重,那情景就似要扣罩在人們的頭頸上,風很輕,卻恁般森寒冷峭 幾乎使人忘了眼下還不到那陰瑟索落的節令,總之,來在這塊地頭,什麼風光物事都變得如此妖異陰寒,完全不同於平素的樣子了。 查既白在一截灰白腐朽的棺材板上坐了下來,伸腳踢開了旁邊的一根枯骨一不知是他奶奶的什麼玩意身上的骨頭 他籲了口氣,抹了把腦門上的汗水,衝著白燕毗牙一笑: “這地方,有點邪門,人一來到,就覺得渾身不自在,看啥東西都透著那麼幾分鬼氣,如夢似幻的不甚真切,小嫂子,你可有這樣的感受?” 白燕心神不安的道: “我怕得很,查大哥,所謂幽明異路,陰陽兩隔,活人與死人之間的環境到底代表著兩個迎然不同的世界,活人在未成為死人之前,只怕很難適應死人的氣氛及那種永遠靜止的僵凝……” 查既白笑道: “小嫂子,聽你說話相當文雅巧俐,你一定讀了不少書吧?” 白燕低幽的道: “你過獎了,小時候只跟著塾師念過幾年書,粗識幾個字而已,其他的還談不上。” 查既白同情的道: “看你賢淑文靜,必是一位知書達理的好內助,可惜你那當家的福薄,竟不能與你共度那下半世 對了,你當家的可也是習武之人?” 嘆了口氣,白燕道: “就因為他練過武,才會自持功夫在身,與人鬥狠,其實他是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盪,如果本事高強倒也罷了,偏又只得個不上不下的把式,打死了人卻又不能自保,害了他自己。也害苦了……” 查既白道: “學功夫主要是強身自保,進一步才能助人救人,切莫持武炫耀或逞凶鬥狠,他娘的人外有人,天上有天,如果自己不知檢點收斂,就算是一等一的好手,也終有吃虧受癟的一日,你那老公,欸,亦未免太浮了……” 白燕沉默下來,是那樣一副欲哭無淚,傷痛錐心的神情,查既白連忙也住了口,兩人寂然相對,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查既白發現月亮已經升起來了。 說什麼月明如水,又說什麼月色如畫,那一輪玉兔不但沒有丁點詩情,沒有絲毫畫意,此時此刻此景之下掛在那裡,慘白冰冷,帶著一抹陰青,簡直就和一張死人的面孔相差無幾 -僵寒又冷滯。 白燕激靈靈的打了個哆嗦,抖著嗓音道: “月亮……升上來了……” 喳既白木然道: “不錯,月亮升上來了,在這段日子中,月亮總是會在這個時辰上下升起來。” 白燕的恐懼已不能掩飾,越發的面容慘白一如那懸空的月亮: “那凶煞……查大哥,那凶煞也就快出現了……” 查既白點頭道: “當然,我們來這裡原本也就是為了要等那老八蛋。” 手摀胸口,白燕聲音暗啞: “查大哥,如果你萬一勝不了他……我只有自殺一途……” 查既白微笑道: “別他娘那麼喪氣,我不是告訴過你麼,就算我不是那老小子的對手,至少保你逃命的本事還有,逃命的功夫我最在行!” 白燕沙沙的道: “查大哥,我怕……” 查既白道: “你害怕乃是正常的反應,在這種狀況之下,你若不怕,那才叫奇怪,不過你不必怕,小嫂子,下頭的戲由我唱,你只管一邊廂瞧熱鬧也就是了,那老小子不是什麼大羅金仙,更非什麼妖邪惡魔,充其量,也就是個有血有肉的歹人罷了,對付歹人,我有一套,他娘亦稱不上是行善的主兒!” 白燕咬咬下唇,道: “千萬要小心,查大哥,那人厲害得很……” 查既白雙臂環胸,大馬金刀的道、 “厲害的角色我見多了,大家都是肉做的,誰弄上一傢伙也同樣皮破血流,哪個能咬牙撐到底才算有種,才分得了輸贏,厲害的定義不是插別人三十三刀,要自己挨上三十三刀不皺眉,那才叫厲害!” 乾嘔了一聲,白燕恐怖的道: “光是聽你說,我已經難以忍受 ” 查既白哈哈一笑: “你不是問過我,月光下的人血是副什麼光景麼?小嫂子,老實告訴你吧,月光下的人血,也不過就是人血罷了,還能變成什麼其他樣子?等一歇,你就會知道我所言不差了。” 忽然一聲夜梟啼叫,其聲尖銳如泣,白燕嚇得猛一激靈,駭然向四周探視。 輕輕擺手,查既白低聲道: “先穩住自己,小嫂子,你無須驚惶,萬事有我老查擔待!” 突兀的狂笑聲便好似在諷刺著查既白的自信一樣,從那邊一個墳頭上厲烈的傳送過來 說這是人的笑聲,因為只有人才會發出包含各種意義的“笑”之音浪來,實在說,這樣殘暴粗野又充滿著無比狂虐意味的笑聲,已不帶半點人味,倒似由一頭兇獸喉間發出的長吼! 白燕全身驚栗,索索抖動,幾乎是語不成聲: “他……他……來了……” 仍然坐在那半截棺材板上沒有移動,查既白目定定的凝視著那邊墳頭頂上的一個巨大黑影,嘴裡輕描淡寫的道: “不錯,他來了,笑得倒蠻起勁,我不明白這老八蛋在斷子絕孫的光景以後,為何卻仍高興得起來?” 墳頭上那個巨大黑影只是雙臂一張,已如一頭鷹隼般飛掠過來,來勢急速凌厲,卻在六尺之前淬然落地釘牢,更沒有半點聲息發出。 查既白細細打量對方,不覺心裡犯了哺咕 那人生了張巨目闊鼻、須瓷虯繞的獅子臉,長了副虎背熊腰的碩大個頭,比一比,恐怕較查既白還要高出一個腦袋,全身黑衣黑靴,滿頭黑發披下來又纏在脖子上,尤其逼人心魄的,是那一股子摸不見,觸不著,卻能令人深切體會到的殺氣,凜烈濃重的殺氣! 人的心念與意志,往往便透過他的外表凝結成一種“勢”,這種“勢”無聲無臭,但它的感應強厲又尖銳,當它興起的時候,它的脅迫力便自然能透入某一方面的意識中了。 現在,查既白已經感受到對方的那股殺氣,那種血腥狠暴的心“勢”。 巨漢連正眼也不看查既白一下,他衝著白燕,聲若雷鳴: “賤人,你把你那天殺的死鬼丈夫連棺材一齊運來了麼?” 白燕像篩糠似的不停顫悸著,上下牙齒磕碰有聲: “運……運來了……已經……運……運來了……” 冷冷一笑一笑聲宛若是一把匕首投擲向人心 巨漢亢烈的道: “是你自己把棺材弄到地頭上的麼?不曾依恃其他任何外來的助力?” 搖搖頭,白燕又立時驚覺的點點頭,她畏懼至極的往後倒退,面孔連連痙攣,突然間,她忍不住趴跪在地,失聲痛哭起來! 巨漢雙目赤芒如焰,聲音像若悶雷響自喉底! “回答我,賤人,我要你親口回答我!”這時,查既白才慢條斯理的開了口: “老朋友,你瞧瞧你,人高馬大枯牛似的一條漢子,卻衝著個纖弱婦道發威施狠,算的哪門子英雄豪傑?你也不怕人家笑話?” 巨漢這才好像突然看見了查既白,他冷冷的朝查既白上下端詳了半晌,冷冷的道: “你又是打哪個鱉洞鼠穴裡鑽出來的下三濫” 查既白不溫不怒的笑了: “就算我是下三濫,至少我還懂得憐惜婦道,不欺軟弱,像你這種高人異士的行徑心態,嘖嘖,我這下三濫還委實不甚欽服!” 巨漢的聲音忽然放得極慢極緩: “看情形,你是要替這賤人出頭攬事來了?” 查既白大聲道: “你玩的這手斬盡殺絕,違悖天理的把戲,我他娘看不慣,老朋友,需不需我伸手接攬,就全看你待如何往下處理了!” 巨漢的眼神寒冷如冰,他陰狠的道: “不知死活的東西,膽敢在我面前徒放狂言,摃肩找碴 很好,我兒子的一條命,如今不但要索回兩條,更加上你墊底!” 他側首又向白燕大喝: “賤人,顯然你是借助這個莽夫之力才將你丈夫的棺材弄來此地,這是你不曾履行條件,怪不得我心狠手辣,難存慈悲了!” 查既白嘿嘿一笑: “老朋友,不必來這番‘過門’,你早就知道單憑那小嫂子一人之力,決計無法做到你的要求 換句話說,你安排的乃是一條絕路,只不過多個殺人藉口而已。” 背著雙手,他站起身來接著道: “另一則,你任令那小嫂子與棺材棄置路邊,不加監視,難道你就不怕她逃之夭夭麼?這只有一個解釋,從頭到尾,那小嫂子就全在你的掌握之中,你必然預留佈置,不怕她不履約潛逃,總之一句話,那小嫂子逃也是個死,不逃也是個死,你老先生光等著宰人也就是了。” 巨漢濃眉上揚,昂然道: “你說得不錯,我當然早有佈置,預防那賤人背約逃逸,自然我也早就知曉她在途中求助於你的,只差要她親口做個承認 目前,亦不需要她承認了!” 查既白頷首道: “老朋友,事情的發展與演變,完全在你預期之中,也完全合了你的心意,現在已經是這麼個狀況,你打算怎麼辦?” 狂笑一聲,那巨漢粗暴的道: “殺 通通殺!” 查既白古並不波的道: “請問,你要先殺誰?” 愣了一下,巨漢怒道: “當然先殺那賤人,接著就殺你,但你如欲阻我行事,秩序移動一下亦無不可!” 查既白笑嘻嘻的道: “我剛才業已說過,老朋友,需不需我伸手接攬,還要看你怎麼往下做一你就真個會這麼蠻橫殘暴,毫無道理的殺害一個婦道人家?” 巨漢兇狠的道: “我兒子的一條命,用這雙狗男女的兩條命來抵已是不值,此外,我絕了後,他們也一樣不能繼延香煙,即使由別人在這女子身上留種也萬萬不行!” 雙袖攏起,查既白道。 “你倒是斬草除根,做得徹底!” 巨漢猛一揮手: “給我滾到一邊,休來礙事!” 退後兩步,查既白笑道: “我卻要看看你待如何下這毒手,怎忍下這毒手!” 那邊的白燕,已經是瑟縮成一團,她流淚滿面,全身顫抖、以那種悲懼至極又哀懇至極的目光在巨漢與查既白兩人的身上往來轉動。 那巨漢身形微挫,全身的骨節便如連珠砲般緊密暴響,他雙眼圓睜,吃人也似的瞪著白燕,然後,一步一步的逼近…… 白燕開始在地下爬行,嘴唇哆嚏,四肢僵木的在地下爬動,她躲向查既白的方向,一邊爬,一邊位顫著低號: “救我……查大哥……救救我……” 查既白神態安詳的道: “小嫂子,我看他殺不了你。” 巨漢驀地怪吼一聲,騰空而起,雙掌夾著雷霆萬鈞之力,宛若恨不能將白燕砸扁搗爛,那麼猛烈的襲卷下擊 白燕尖位著在地下翻滾,強勁的掌勢呼轟兜旋,而查既白卻紋絲不動,沒有任何舉止,就好像他純是為做壁上觀來的… 於是,在突兀之間,下壓的掌力淬然斜轉,仿佛兩股無形的巨檸飛撞 目標竟是衝著查既白暴襲! 長笑如嘯,查既白胖大的軀體在微微閃晃下已然閃電般移出七步,地下正在尖號著翻滾的白燕居然以一個頭下腳上的姿勢倒彈向空,雙腳怪異的倏絞查既白頸項! 好一招歹毒的“金絞剪”! 頭微仰,查既白右手伸縮,“青竹絲”的寒芒流燦齊吐,瞬息裡十九道瑩瑩冷焰閃映出十九條幻變不定的光之圖線,白燕原式不換,肘臂凌虛後推。人仍倒飛急掠,在空中一個輕巧的轉折,漂亮之極的落回地面。 那是白燕一那滿臉悽惶無告的白燕,那淚水不曾停止過的白燕。那屠弱纖細。幾乎不想再活下去的白燕,也是那剛才還在無比驚恐中尖號滾爬著的白燕,一點不錯,完全是同一個人同一個白燕。 現在,查既白知道,這亦是一個編得好故事的白燕! 巨漢咆哮著正待再次撲擊,白燕卻淡淡的擺了擺手,只這一個細微動作,那巨漢竟如奉綸旨,即時退後,垂手肅立於側。 查既白凝視著白燕,情況的變化,實在無法令他把前後的同一個白燕疊合在一起,理智上他當然清楚這是同一個人,心境與情緒的反應上,他卻有一種白燕被藉體還魂的怪誕感覺 好像是一個邪惡的鬼魂侵佔了原先屬於白燕的軀殼! 白燕也凝視著查既白,她的面龐蒼白,斑斑淚痕尚未幹透,她的長髮披散,衣裙污皺,韻致依舊令人憐惜,只是,神色之間卻陰酷寒凜得宛如一個經過蛻變的魔女! 就這樣相互的對望,他們似乎都想透過彼此的瞳孔深處,探索對方在此時此刻內心中的揣測及意圖。 夜色涼如水,也明澈如水。 周遭一片寂靜,死樣的寂靜,好像連墳堆棺木裡的死人都被眼前的僵寒氣氛懾窒住了 不聞蟲聲嗽嗽,不見鬼火閃動,天地之間,只那月光灑下的幽幽銀白。 查既白突然笑了起來,他非常沉穩的開口道: “小嫂子,你演得好戲。” 白燕也跟著笑了起來 自從查既白和她認識迄今,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女人的笑靨,笑得好媚,好俏,好可愛,這一笑、使她那原來平凡尋常的面容,也襯映得加上三分嬌麗,膚顏姿貌,頓見湛然煥發。 查既白緩緩的道: “你笑的時候,比你哭的時候好看得多,小嫂子,以後如果尚有機會,你該多笑才是。” 白燕仍然情笑如花 雖則臉上淚痕猶存,而淚中情笑,更別有風情,她輕輕淡淡的道: “告訴我,老查,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查既白道: “看出來什麼?” 白燕用右手食指拭抹頰上淚跡,挑起一邊的柳眉: “看出來我們是在設計坑你?” 查既白笑吟吟的道: “老實說,你前半段的表演極佳,我一點也沒有起疑心,但是你的毛病生在後半段,你忽略了一樁違悻常情的舉止,即使如此,我也只是暗中揣測而已,並不能確定這是一個圈套,我決定冒險求證,考驗一下事情的真偽,很遺憾,小嫂子,這一試你們未曾過關,狐狸尾巴顯露出來了。” 沉思片刻,白燕道: “的確是遺憾,我原以為已經騙過了你 老查,能不能說明白,我是在什麼時候、哪一件事情上露了破綻?” 查既白安閒的道: “很簡單,在你告訴我的那絕望情況下,為什麼不直截了當的要求我保護你離開? 你似乎根本沒往逃命的那方面想,只殷殷期盼我來這裡幫你抗制慾待殺害你的仇家,而你並不知道我是誰,是否具備如此的能力,你居然不打算逃走,卻將你的生命託付予一個連來歷背景都不清楚的陌生人,小嫂子,這豈是一種正常的心態?” 頓了頓,他又微微笑道: “何況,你還堅持我把這口棺材一齊運來!” 白燕審慎的道: “但是我猜想你一定會以為我的‘仇家’早在暗中監視著我,所以我才不能棄約逃走……” 查既白笑道: “不錯,我是這麼判斷過,但問題在於這只是我的判斷,你一個普通的婦道人家,豈有如此周詳的考慮?你的仇家,就算擺下這一著棋,他明白,你卻不知道,照常情講,你該設法逃生,可是你卻不逃,愣要朝牛角尖鑽,拖著口棺材到這裡找死,小嫂子,這就未免透著玄虛了……” 白燕平靜的道: “或許你認為我是希望你能替我‘丈夫’報仇?或許你臆測到我期盼你幫我永絕後患?記得我說過,我那‘仇家’是個趕盡殺絕的兇人,你大約會體驗到我故事中疲於奔命的驚悸痛苦?” 查既白道: “你模擬我的想法都很中肯合理,我是考慮到你如此違反常情的心理,乃基於報仇及除患的期冀,不過儘管在這樣的情形下;你寧願放棄逃生的機會和未曾肯定我的能耐,仍是極不合理的,如果你活不成,如果我抗不住你的‘仇家’,還有何仇可報,何患可除?與其平白再搭上兩條命,。遠不比早求生路來得妥當 小嫂子,一個尋常的女人會這樣盤算的,但你卻不,尤其在你的故事敘述中,我發覺你並不是厭倦了生命,再者。 你對你的‘丈夫’似乎還有著幾分承受牽累後的怨意,這種種跡象,再印證你的表面做法,就不能不使我提高警覺,務必要求證一次了……” 白燕道: “那麼,這口棺材又有什麼不妥?按常理說,裡面裝的如果是我的‘丈夫’,我怎忍心將他棄置路邊野地而不顧?我求你幫我運棺材來此,為的是使我‘丈夫’入士為安,這應該說得過去!” 搖搖頭,查既白道: “本來我也以為你的要求不錯,後來路上我一面走,一面想,卻覺得大有問題,小嫂子,因為你祈求的是要我為你保命卻仇,事情解決之前,實不必亟亟運棺入土,這除了憑添累贅,毫無意義,設若為了要向你的‘仇家’證明你已踐約履諾,則更荒唐,你我全明白,你那‘仇家’絕對不會相信以你一己之力便能完成此事,我們原已打譜硬幹,你又為何多此一舉!” 白燕又笑了: “老查,你先前說過,雖然你心中已起疑竇,尚不能肯定,那麼,假設我真是如故事所敘的可憐女人,你就忍心讓我‘仇家’將我殺害?” 查既白嚴肅的道: “這個你無需擔心,小嫂子,我是一個習武的人,我有很多年搏殺拼鬥的經驗,而且我屢歷生死,在血光寒刃中進出無數,我深切知曉如何在危急情況下救人,如何在千鉤一發問施援,我更知道在什麼形勢裡用什麼手段才會真正表露出行動者的企圖 你那伴當方才出手兇狠,但實中帶虛,使的乃是可以隨時移力挨勁的功架,可見他並非想製你死地,小嫂子,他那一手,比起你用銀眷插喉的表演要差多了。” 白燕不由嘆了口氣,十分懇切的道: “老查,真有你的,難怪你在道上惹下這麼多紕漏而仍能活到現在,更難怪你有如許的名氣,我要告訴你,你可確然不是白賺的!” 拱拱手,查既白笑道: “過譽了。小嫂子,真是過譽了!” 白燕的雙眸浮起一層惆茫的煙霧,她居然頗為傷感的道: “老查,我好願意和你做個朋友,我相信你一定會是個非常風趣、詼諧,而且重信義,講忠恕的好朋友,我實在不喜歡與你結仇對立,可是 ” 查既白也相當遺憾的道: “是的,可是你有苦衷,不得不選擇你不喜歡的那條路去走,小嫂子,人在江湖,往往身不由己,有多少事,都要味著情感與良心去做……” 白燕輕唱的道: “你了解就好。” 查既白神態安詳的道: “故事過去了,我們已來在一個真正的冷酷現實裡,小嫂子,請說明白,眼前是一個怎樣的現實?” ----------------- |
第21章 幻異
白燕抿著她削薄的嘴唇,好一陣子,才冷冷淡淡的道: “你應該看得出來,老查,我們設下這個陷餅的目的不只是為著好玩,明確的說,我們奉命活捉你回去,如果辦不到,拎你的頭顱覆命也行!” 查既白眼珠子一翻,道: “我好像聽到你說了‘奉命’兩個字?” 白燕道: “不錯,奉命 因為我和你私人之間並無怨隙。” 斑竹棍在地下點了點,查既白笑了: “敢情小嫂子還是‘丹月堂’的高手?” 白燕表情木然: “好說。” 查既白道: “那麼,你的真名恐怕也不是叫白燕?” 仿佛在儘量掩飾自己對查既白興起的那股子“惺惺相惜”的好感,白燕把語聲放得極為生硬: “我的名字是不叫白燕。” 查既白似笑非笑的道: “我想,可能叫顧飄飄吧?” 臉上的神色急速變化了一下,白燕立時又十分鎮定的道: “你從什麼地方聯想到我是顧飄飄?” “這並不難猜,‘丹月堂’所屬的女將極少,而我不是自詡,姓查的並非一盞省油之燈,‘丹月堂’要派來對付我的角色,必就挑那好樣的,上得了臺盤的硬把子才夠看,顧飄飄身為‘丹月堂’‘鎮堂三寶’之一,論份量,差堪能以稱量了……” 白燕靜靜的道: “老查,你相當狂。” 查既白嘆胃的道: “我一點也不狂,只是實說實話,提斤兩,道個價碼罷了。” 白燕目光平視查既白,緩慢的道: “你說對了,老查,我是顧飄飄。” 點點頭、查既白道: “生平行事,我老查一向講究周密謹慎,也就往往比人多看出個幾步因由,這亦可解釋為我的仍可活到如今的道理,顧飄飄當你突然朝我下手的那一剎那,我業已判斷到你約莫會是誰了。” 白燕 也就是顧飄飄,這時已經完全從她所虛扮的角色中還歸自我,原先是屬於白燕的那張平庸面龐,現在亦乃顧飄飄的同一張平庸面龐,所迥異的只是屬於白燕的那張面龐充滿了柔弱淒苦,屬於顧飄飄的這張面龐卻隱蘊著蕭索冷酷一“相隨心轉”,可不是?這女人人了那出戲,就能馬上融匯戲中角兒的特性了。 微微揚起臉來,顧飄飄道: “老查,既然大家都掀了底,我倒要問問你有個什麼打算?” 查既白詫異的道: “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顧飄飄道: “你是老老實實跟我走呢,還是要我們非來硬的不可?” 笑了一笑,查既白道: “顧飄飄,我的小嫂子,你不覺得這幾句話問得有點滑稽?” 眼神冷了下來,顧飄飄道: “我絲毫不覺得滑稽,老查!” 斑竹棍又在地面上點了點,查既白耐著性子道: “但白說吧,顧飄飄,就算我像孫子一樣跟你們回‘丹月堂’,除了落個屍骨不全,死無葬身之地以外,任什麼好處也不會有,與其叫各位當豬似的隨意宰割,遠不如我在這裡豁力一拼,好歹說不准還有幾分生機 ” 顧飄飄陰冷的道: “來者不善,善者不來,老查,你若執意做困獸之鬥,恐怕希望不大!” 查既白笑道: “希望大不大,不到時候,誰也不敢確言,但是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顧飄飄,我包管可以連本帶利的撈回來 ‘丹月堂’和我老查對仗不止一次,應該曉得姓查的不光是吹牛擺譜!” 顧飄飄眨了眨眼,語氣怪異的道: “老查,有一件事,不知你想到沒有?” 查既白也眨了眨眼,道: “哪一件事?” 顧飄飄用手指了指擺在那邊,原先所謂裝斂她“丈夫”的白木棺材,道: “你有沒有想到,為什麼我們不乾脆在路上襲殺你,卻費了好大功夫,編成這一大段曲折故事,把你辛辛苦苦請來此地的原因,另外,為什麼還要你連這口棺材一起弄來這裡!” 查既白道: “我想過,我從發現這是個圈套開始,就一直不停的在想。” 顧飄飄又一次笑了: “那麼,你想通了嗎?” 查既白狡猾的搔搔頭皮: “不敢說,大概多少猜到一些,你能不能為我一開茅塞?” 顧飄飄閒閒的道: “我只能告訴你,我們的每一個行動,每一步計劃都是有其作用的,當然其作用的目標全是衝著你,老查,我們疏忽於一廂情願,想其當然的狀況判斷,因此在昧於主觀的情形下露了破綻,但至少我們安排的某些佈置尚可發揮功效,我敢說,這一次你是難有僥倖了!” 眼珠子迴轉,查既白道: “顧飄飄,你是在說大話。” 顧飄飄慢吞吞的道: “很快你就會發覺我是否是在虛張聲勢,老查,江湖之大,並非只有你一個人懂得玩花樣!” 查既白哼了哼,道: “我看這必得到了時候才能判個高下強弱了!” 顧飄飄矜持的一笑: “這個時候會來得很快,老查,將快到令你大出意外!”查既白的眼角斜斜瞟著那口毫無動靜的白木棺材,大馬金刀的道: “顧飄飄,你這點鬼,唬不住我姓查的!” 向一側走出幾步,顧飄飄提高了腔調: “你們都出來吧,好時辰到了!” 慘白的月光照映下,有六個墳頭後面冒出來六條黑影,此時此景,便活脫似墳裡的死人變成殭屍鬼勉,幽然破上而出,帶著那等不泛人味的陰森鬼氣,若換了一個膽子小的朋友,別說鬥較拼搏,只這種妖異詭秘的氣氛,恐怕業已嚇得尿濕褲襠啦! 六條黑影毫無聲息的聚攏圍抄上來,還好,尚不曾直著兩條腿蹦跳,這至少證明他們仍是活人,並非殭屍鬼怪。 顧飄飄輕描淡寫的道: “這是我身邊的‘六條龍’,不知你是否有個耳聞?” 說著,她頭也不回的向後一招手,那一直躬身肅立著的巨漢立刻快步走上,顧飄飄朝巨漢一指: “他就是‘六條龍’的龍首,‘鐵臂金剛’樊魁,人挺忠心,就是戲演得不夠真切,可是?” 查既白望著樊魁那張毫無表情的威猛面孔,現在他更加明白了,姓樊的那股子殺氣不是愣充,只不過並非衝著那假扮白燕的顧飄飄,乃是衝著他老查,娘的皮,就是此刻,樊魁的殺氣越盛,看情形,他是真個打算拼命了! 舔了舔嘴唇,查既白道: “只這幾位而已?” 顧飄飄平靜的道: “切勿小看了他們,老查,就算在‘丹月堂’,他們的本領也不輸於金牌級的執事,他們非常懂得如何殺人,如何自保,他們和我一樣享有不在額頭上烙印標記的特權,我們全是老當家認為可以依恃的人!” 查既白大聲道: “管你們是些什麼牛鬼蛇神,他奶奶的‘丹月堂’上下我業已宰過十好幾人,不在乎多添上若干!” 顧飄飄道: “你會發覺我們這一組人與他們完全不同 老查,我並不掩飾或矯言我那些同伴的無能,失敗的人沒有藉口好找,但我們不會敗,但白的說,我們從未敗過!” 查既白氣湧如山: “很好,我就等著各位並肩子上了!” 顧飄飄好整以暇,伸出她的纖纖玉手,比了個優雅的蘭花指: “樊魁,你們還在等待什麼呢?” 全身暴旋後掠一一不是樊魁,是查既白。 查既白的動作粗猛狂悍,身形的旋轉宛如一股平地碎起的龍捲風,帶著那等凌厲的氣勢,連連穿過一柄金背砍山刀,兩只大彎鍘的斬劈,“青竹絲”的冷電如扭曲的蛇閃,掣掠縱橫,眨眼間,“六條龍”中一個瘦長個子已滾跌於地,肩膀上血噴如雨,一‧只左耳亦滴溜溜的拋上了半天! 另一條黑影奮力衝逼,一對沉重鋒利的板斧揮霍砍砸,有若風起雷鳴,查既白陡然六個跟頭倏翻,窄劍劍尖急顫,灑出萬千星點流燦,使大彎鍘的仁兄半聲鬼號,一塊頭皮連著大把頭髮業已斜甩於地。 樊魁便像半座鐵塔也似壓了過來,他的掌臂起落,勁力沉深強猛,一股股的罡氣交織穿飛,仿佛巨桿揮舞,大棒閃掣,迫得查既白一連退出六七步去! 顧飄飄站在一邊,細細的雙眉微見皺結,顯然她對眼前的局面很不滿,她手下的“七條龍”居然絲毫未佔上風,以七對一,猶竟落得左支右繼,團團打轉,這多少有點出乎她的意外。一條栗木包鑲著銅頭的三節棍,就在查既白的後退中“嘩啦啦”兜頭抽下,查既白的窄劍忽然上揚橫截,先前缺了左耳的那條龍已趁勢沖人,雙手緊握著一把三尖兩刃刀對著老查的肚皮就刺! 於是,查既白的胖大身體驀地平躍三尺,凌空打旋,在這一度又急又快的迴轉中,剛好讓過了兜腹的一刺,三節棍的頭兩節也帶著風聲掠過他的耳邊,沉重的空擊在地下。 三尖兩刃刀的寒光映閃,三節棍擊震得泥沙飛濺,當光未斂,泥未落的瞬息問,“青竹絲”尖嘯著彈跳,缺了左耳的那條龍悶曝如泣,弓腰後挫 又薄又窄的劍刃正好第六次拔出於他的胸膛! 此刻,三節棍剛在反彈,卻一彈之下彈得超乎尋常的高,不只是棍身彈起,還連帶著緊緊握住棍尾的一只大手! 雖是一死一傷,兩個人卻同時分跌向兩個不同的角度,創看那一位只是被生生砍掉一隻手,連他娘十指都根根連心,何況還是整只手掌?這等痛法;就不是愣咬牙可以撐下去的了。 樊魁狂吼著十六掌交互劈擊查既白,他是步步緊逼,式式迫前,完全一副悍不畏死的拼命打法,其餘的四條龍也一樣的紅了眼,橫了心,五個人此退彼進,輪番攻撲,恨不能把姓查的劈爛砍碎,分屍百塊! 在恁般狂暴的拼鬥中,查既白亦是存了心要豁個生死,但是,就在閃騰穿走的過程裡,他忽然問感到有些不對勁 一時間他還不能確定是什麼不對勁,也不能確定是心理或生理哪一方面不對勁,總之,他覺得事情逐漸不妙起來。 大板斧晃過查既白的眼前,他迅速側移,一陣勁風又自背後襲到,腳步飛快交錯,他身形左右急挪 目光轉動的一剎,我的天,他猛的發現樊魁的身影居然高達三丈,黑黝黝的就像一座移動中的小山! 查既白心神大震,只這須臾裡,四周的敵人陡然間已全變得又高又大,宛似一下子都成了巨靈之煞,他們的面孔闊如車輪,雙目炯亮如炬,而斧刃蔽天,刀鋒排雲,天地間響起淒厲的哭號,銀白色的月光不再如水,卻是一片赤紅,遠近的景物在晃顫、在扭曲,在重疊,整個世界開始旋轉…… 這是幻像 查既白的理智告訴他,這全是幻像,然而,是什麼原因會叫自己幻像叢生?活活見鬼?他開始明白,顧飄飄的自信不盡是誇大了! 在一片鬼哭狼號的尖銳聲浪中,大板斧、大彎側、金背砍山刀同時交劈,查既白眼中所見卻是充斥天地的寒電冷芒,他咬牙拔空九尺,卻在騰躍的一霎看到一條粗大猙獰的黑龍破雲飛來。 當然那不是一條黑龍,實際上,那只是一條黑牛皮鞭,握在一個矮壯人物手中的黑牛皮鞭。 查既白暴吼如雷,他左手五指箕張,猛力抓向他意識中的那條黑龍龍頭! 他抓住了龍頭 那條黑牛皮鞭的鞭梢,但黑牛皮鞭卻在一抖之下活蛇般纏住了他的脖頸 他喉中響動,連人帶劍怒矢也似筆直穿射向模糊的龍身。 查既白的來勢快得不可言喻,仿佛是要追回消逝了幾千年的時光,握鞭的朋友甚至不及思考,不及反應,“青竹絲”的利刃已透穿了這人的心臟,由於他的皮鞭還纏繞在查既白的脖子上,衝力加上拖力,兩個人頓時滾跌做一團。 金背砍山刀便在此際閃過查既白的背部,血光湧現中,他厚實的背脊上翻綻開一道半尺多長的口子,而沉重的大板斧又當頭劈落! 那樣嘯聲幾乎不像是由人的嘴裡發出,亢厲、尖銳、又狠烈,查既白就這樣突兀的長嘯著迎向巨斧 手上抱著那使鞭人的屍體。 斧刃砍入人肉裡,發出一聲沉悶的音響,查既白的窄劍的自側邊內閃,“叭”的一記帶過握斧者的下巴,這一劍,幾乎把這位仁兄的下頰削掉一半! 大彎鍘碎然嵌進查既白的大腿,猛朝外帶,扯得他一個跟頭重重跌落,他的窄劍卻順著方向如電飛刺,嚇得那運鍘傷人的伙計怪叫一聲,丟掉手中一柄彎鍘,毫不思索的演了一招最有效卻最不雅觀的躲避架式 懶驢打滾。 就在此際,顧飄飄宛若一只發情的雌鷹般自天外飛來一她雙眸的冷肅,唇角的淒怨,眉下的陰鬱,組合成一種令人說不出,道不出的幽寒形態,似一個幻變隱現不定的女立,又像只是由各類心靈感受所凝聚成的浮魂異魄,她人在空中,一條文彩絢燦的飾帶已長虹般暴卷查既白。 那條飾帶,在查既白如今迷離不清的視線裡看去果似長虹經天,他的神智提醒他現在是夜晚,是正在與敵搏殺的生死關頭,不會有虹光霓橋的奇景,但他卻明明看到一道長虹迎來 仿佛是意味著接他上天,上西天。 大笑如雷,查既白騰身躍掠,他在剎那間思忖著,就這麼光頭淨面,輕鬆愉悅的登臨極樂,也算是一樁痛快的事,他有心踩著虹橋上天去了。 顧飄飄出帶似電,卻一下子未能卷住查既白,姓查的反倒一個騰身踩而上,她不禁微微吃驚,軀體迅速下降,飾帶翻卷中,左手倏忽伸縮,冷芒賽雪,一溜溜的掣射向敵 那是一柄三角刃的短矛,極尖極利極亮的短矛! 查既白仍然洪聲大笑,對著矛尖直撞,“青竹絲”卻抖出九個大弧,以鋒刃與鋒刃連成弧線,如此狂猛的圈罩顧飄飄,一邊還在哮吼: “虹橋接引,明月問心!” 顧飄飄此刻若原式不變,她可以傷得了查既白,然而她自己也一樣要受到傷害,她自是不會亦不甘冒這種險,咬咬牙,她凌空側滾,快不可言的彈出丈外,同時口裡尖叱: “樊魁!” 叱聲還在寂涼僵寒的空氣中顫浮,鐵臂金剛樊魁已大喝一聲,急掠於側,奮力將那口擺置已久,不知內中為何物的白木棺材豎起,並順勢運勁劈擊,“喀嚓”震裂聲裡,薄薄的棺材蓋板飛散四揚,棺材中有一個人,確是有一個直挺挺的,不知是死是活的人! 查既白窄劍滾閃飛旋,灑出一蓬蓬的星瑩,一道道的蛇電,他依舊在嘶啞著狂笑: “活人變成巨靈神,莫非棺村裡的死人能變個活無常?娘的皮啊,你們嚇不倒我老查……” 顧飄飄連連挪讓,卻冷冷的道: “老查,你不看看棺材裡的人是誰?” 查既白一個旋轉便到了棺材前面,他強睜兩眼,朝棺材里那直挺挺僵立著的人臉一看,那張人臉就像突然擴大了十倍,並且迅速向他的瞳孔中逼入 一剎那,查既白的頭頂仿佛響起一聲霹靂,震得他全身晃顫,心脈俱悸,他感覺一陣酷寒襲來,由肌膚毛孔直滲骨縫,再沁進內腑,透入精魄之中,他整個人完全僵了,硬了,麻木了,他也直挺挺的瞪直雙目站在那裡,沒有思想,沒有反應,似是一具風化的石像,慘淡灰黯,和棺材裡的人一樣,看不出是死是活…… 棺材裡的人臉蒼白冷硬,閉著眼,抿著嘴,模樣雖然難看,卻並不獰厲可怕,但是對於查既白而言,卻幾乎使他的精神崩潰,五腑俱摧,因為這個人竟是影子。 是的,影子,白雲樓,查既白最得力的助手,最忠心的左右,親情摯愛有如兄弟手足的影子。 飾帶又似長虹飛來,這一次,查既白未能躲過,或者說他根本沒有想躲,更像他連看也不曾看見,飾帶如蛇,只一沾身,便“霍”“霍”在查既白軀體上繞了五圈,將他四肢上下緊緊捆牢。 慢慢的,小心翼翼的,樊魁與另一條未曾受傷的鳥龍向查既白圍了上來。 當查既白的神智完全恢復清醒,他發覺自己正倚在一間上屋的牆角 沒有躺著,不曾坐下,只是半倚半靠的斜支在牆角的地下,很快他便明白了自己被擺成這種架勢的原因,他的脖子與雙手連銬著一具鐵枷,兩腳也扣著鋼鐐,在這些配件的裝備之下,除了站直身體以外,就只有採取現在的姿勢了。 他的腦袋仍然暈眩沉重,宛似吊了個鉛球在裡面打晃,他的喉嚨乾燥如火,全身有著撕割般的陣陣的抽痛,舔舔嘴唇,連嘴唇都裂絞脫皮了。 土屋裡只朝南開著一扇小窗,窗外有月光洩入,而屋中陳設簡陋,一桌兩椅,如此而已,如果這間土屋還有主人的話,那個屋主也必是窮得精光鳥蛋,隔著餓死轉投胎差不遠啦。 至少,查既白曉得了兩件事,其一,現在是夜晚,其二,他們還未抵達“丹月堂” 的老窯,他不相信惡名毒行天下皆驚的,‘丹月堂’僅是這麼個寒他的所在 縱然是囚禁人犯的監牢,也不該如此粗陋。 地下很潮濕,而且有一股隱隱腐霉的味道,人這樣支靠著牆角,實在很不舒服,查既白朝自己的右側大腿看了看,嗯,經過包札了,如此推想,背脊上那條傷口,大概也敷了藥,他不禁嘆口氣,顯然,“丹月堂”的人還不打算讓他痛痛快快的挺屍。 在那片亂葬崗所發生的事,他居然全都記得,甚至連他於幻黨中的感受,也沒有忘,他實在猜不透,自己是中了什麼邪,著了什麼道:竟會突兀間起了那種妖異迷離的心態? 但他可以確定,這必是那顧飄飄搞的鬼! 他想到了影子,心裡一陣絞痛,額上冒出冷汗,他盡力安慰自己,對方極不可能已真把影子置諸死地,因為這樣一則並非必要,二則連他自己都能活到現在,“丹月堂” 又何須急於殺害一個次要的配角?對方當然不會放過自己和影子,那只是遲早的問題,但眼前,至少他還活著,他判斷影子也該活著。 口很渴,肚子極餓,他咽了幾口唾液,不由恨從心起。 四周一片寂靜,連他娘的蟲嗚蛙叫的聲音都沒有,靜得像一池幽水,一片凝結的空氣,靜得像周圍的人都死光個舅子的了。 深深呼吸了幾次,他開始啞著聲怪叫: “來來,來人哪,我一個一個操你們的老祖宗,你們這些龜孫王八蛋都窩到哪個鱉洞鼠穴裡去啦?你們留下我的命,就得好好侍奉我朝下活,像這樣把我姓查的擺置著,算是玩的哪門子齷齪把戲?” 當他這陣子嘶啞又激烈的叫罵聲還在土屋中回盪,原本緊閉的那扇木門已“吱呀” 一聲被推開,顧飄飄翩然而入,輕盈俏麗,果真有如一只燕子。 顧飄飄已經換穿了一襲紫色鑲滾著黑絨花邊的衣裙,滿頭烏亮的長髮向後梳攏,給以銀色嵌合著裝飾的發扣,整個人看上去容光煥發,清靈水秀,她的面貌雖然生得平常,經過這一襯托,竟是憑空增添了幾分明媚嬌美之態。朝著地下的查既白嫣然一笑 這時,查既白才發現這女人還生得有一副細白潔潤有如扁貝般的好牙齒一顧飄飄柔聲柔氣的道: “你清醒過來啦?老查。” 重重哼了哼,查既白悻悻的道: “姓顧的,你他娘打扮得這麼光鮮做什?看你喜氣洋洋,眉眼含春的模樣,敢情是準備出嫁去當哪一個倒霉鬼的填房?” 顧飄飄一點也不生氣,反而笑吟吟的道: “老查,嘴舌不要那麼尖利刻薄,一條漢子作興要心懷寬大,度量恢宏,怎麼著? 你不喜歡我打扮打扮?還是真怕我要出嫁了在吃醋?” 查既白惱怒的道: “我與你一無情,二無義,吃個鳥的醋!” 顧飄飄溫悅平和的道: “現在覺得好多了吧?昨天晚上你那德性可真嚇人,面色透青,兩眼發直,全身的肌肉又冷又濕,還到處是血……我們已給你受傷的地方敷藥包紮,而且灌你吞下一碗安神固脈的藥汁,你沉恿了這一天一夜,精氣體力應該恢復了不少……” 查既白大聲道: “老子不領情,你們這樣對我,決無善意,就好比一頭待宰的豬,早晚也免不了一死,只是在挨刀之前少不得要調養將息一番,待到肥壯健碩了,宰割起來才越發有趣!” 搖搖頭,顧飄飄情笑如花: “我說老查,也沒見過似你這等的渾人,拿什麼不好譬仿?卻偏偏把自己喻做一頭豬……” 查既白恨恨的道: “我要是個人,怎會笨得栽這種跟頭?” 顧飄飄憐惜的道: “別糟踐自己,老查,你是個很了不起的角色,但白的說,自我出道以來,還是第一次遇上像你這樣剽悍難纏的對手,也無怪我們堂口的那些弟兄屢屢鐳羽敗陣了……” ----------------- |
第22章 論計
查既白眼皮子一翻,道: “姓顧的娘們,你言外之意,倒似真個高過我一頭去啦,我勸你可別得意得太早,不到了那伸頸子挨刀的一刻,誰也隊員不准會有什麼變化;‘丹月堂’那一幹雞零狗碎在與我老查幾場對陣中固然是灰頭土臉,鬼哭狼嚎,就算你吧,亦未必見得已經吃穩了,我說過,只要老查尚未伸腿挺屍,咱們還有得玩!” 顧飄飄老老實實的點頭道: “所以我一直不敢掉以輕心,我非常非常謹慎的看顧著你,不到那一刻,我連眼睛都不敢合,你對我的精神壓力實在太大,老查,我明白你的不易相與,因此我會盡我最大的力量來預防任何意外發生。” 查既白板著臉道: “你他娘倒但白得緊,不像你堂口中其他那些王八羔子,活脫生剮剝浮的鹽水板鴨,業已倒掛上架打晃盪了,卻還在那裡挺著一張硬嘴!” 輕笑一聲,顧飄飄道: “男人全是一個毛病,好充面子。” 查既白怒道: “你是在椰榆我?” 顧飄飄忙道: “我是說的真心話,老查,你可別想岔了;一個人說真心話總沒有錯吧?” 舔舔嘴唇,查既白道: “這是何處?” 摀嘴一笑,顧飄飄道: “你不會自己看?” 查既白不悅的道: “這是什麼地方?” 查既白憤然道: “我是想搞清楚這裡距離‘丹月堂’的舵子窯還有多遠!” 顧飄飄道: “不錯,怨明白你是這個意思,所以我不能告訴你;老查,從此地到我們堂口的路途遠近,能以使你估算出各種脫身的可行方式 或是較從容的詭略,或是較迫切的冒險,你將會依照時間的緩急來決定運用的法則,,如果在這一項上你無從選擇,你就只有單憑臆測來制定行動方針,那麼,你所使用的手段是否正確便大有疑慮,換句話說,你成功的機運也就跟著降低了……” 沉默片刻,查既白喃喃咒罵: “操的……這個鬼婆娘……” 顧飄飄笑道: “你一向精明,老查,可是我也不算很笨。” 查既白惱恨的道: “你不笨,你一點也不笨,如果你算笨,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活人腦袋來了,顧飄飄,你是條千年修煉成形的九尾妖狐!” 微微檢襖,顧飄飄道: “太蒙謬獎了,老查。” 嘆了口氣,查既白道: “你問你,我那伴當到底是生是死?” 顧飄飄眉兒輕揚: “你說的可是影子白雲樓?” 又忍不住心火上升,查既白怒道: “除了他還有誰?” 顧飄飄笑道: “還以為你不記得這樁事來了呢,老查,在歷經迷離幻象之後,你的定力與心智仍然相當強韌哪!” 查既白重重的道: “回答我的問題!” 顧飄飄搖頭道: “對不住,老查,這個問題我也不能回答。” 查既白咬著牙道: “卻又為了什麼不能回答?” 顧飄飄平靜的道: “如果我告訴你影子死了,會激怒你做出一些喪失理性的行為來,這將替我們增加很多困擾,如果我告訴你影子沒有死,你就會想盡方法同他連系 據我所知,你們之間有若干套奇妙而不為外人知的聯絡技巧 此外,影子的生死,亦關係到你各般企圖的進行,左右你行事的依據;老查,所有這一切麻煩,都可能由影子的現況引導發生,是而我不會告訴你他的死活,你不妨自己去推斷吧。” 查既白大聲道: “你更想用影了的生死未明來牽扯我、壓制我!” 顧飄飄安詳的道: “完全正確,這也是不能明告訴於你的原因之一。” 冷冷一笑,查既白道: “顧飄飄,你不用神氣,我們走著瞧!” 顧飄飄道: “我絲毫不感到有什麼神氣,老查,正好和你說的相反,在設計圈住你之後,我一直心頭沉重,惴惴不寧,這件任務對我而言,實在是個太大的負擔。” 望著查既白,她又緩緩的道: “你說要走著瞧,我知道你不只是口頭逞強,你必定會想法掙扎反抗,所以,我也將傾力防範於你,老查,我們會走著瞧的。” 查既白恨恨的道: “姓顧的,我他娘人被你們這樣擺置著,弄得躺不能躺,坐不能坐,口渴如焚,腹飢如絞,就算是官家的待決死囚吧,也有頓斷頭飯好吃,你們卻連碗白水也不給喝,整治人有這麼個整法的?” “哦”了一聲,顧飄飄笑了: “難怪你肝火這麼旺,原來是餓慌渴極的原因,這簡單,我這就著人來侍候你。” 說著,她輕輕一拍手,木門立開,一條壯漢端著張盤子快步進入,這壯漢生得濃眉大眼,形態獰猛,就是頭頂上纏著一圈白布,布帛間尚有隱隱血跡沁浸 查既白認出來了,這位仁兄可不就是顧飄飄手下“七條龍”中使大板斧的那條龍,查既白記得,曾將對方削去好大一塊頂上頭皮。 木盤上擺著兩套肉沫火燒,一束肥白鮮嫩的大蔥,外帶一大碗冷菜;光景看起來是不錯,只那兩套肉沫火燒要比一般的個頭小了很多,約莫僅得小兒的巴掌大小,嘴巴張開些,足可一一口吞下一個。 衝著對方瞅牙一笑,查既白道: “老友,頭上好點了吧?” 那條龍紅目中怒火頓現,看得出他在猛力挫牙。 查既白打著哈哈道: “放鬆快點,別這麼橫眉豎目,咬牙切齒的,你看看我,我又能比你好到哪裡去、人落得這步田地,我猶心胸開朗,氣度恢宏,你老兄那一塊頭頂油皮算得了啥!我老查這廂招呼過,你也就順了那口氣吧。” 那條龍深深呼吸了幾次,揚起臉來直視屋頂,連半個字也不回答。 顧飄飄微笑道: “老查,你可真有雅興,此時此情,居然有胃口調笑?” 查既白忻慪的道: “此無他,苦中作樂罷了。” 顧飄飄伸手接過木盤,眼角輕挑,她手下那條龍上身微躬,立時又快步退出;柵柵款擺著來到查既白一邊,顧飄飄半蹲下來,臉上是一副十分抱歉的神色: “很對不住,老查,我不能打開你的枷鐐,只好由我親自餵你吃喝了……” 查既白非常大方的道: “美人恩澤最銷魂,如在平時,想要你餵還攀不上哩,來,你盡情把東西往我口裡送也就是了。” 格格一笑,顧飄飄道: “不過,你可不能咬我的手指頭!” 查既白也跟著哈哈笑了 老實說,他還的確有點這個意思。 兩套超小號的肉沫火燒,一束白蔥,大碗冷菜,查既白總共嘴巴開合五次就全下了肚,他咂咂舌頭,意興未盡的道: “我說飄飄,應該再添續一點才合適吧,我業已兩天兩夜沒吃沒喝,入高馬大的一條漢子,就這麼點玩意如何能解渴填飢,眼下只不過兩分半飽,反倒比餓著的辰光更難受啦!” 顧飄飄站起身來,順手將木盤擱在桌上,溫溫柔柔的道: “不是我小氣捨不得給你吃喝,老查,我這樣做也有苦衷……” 輕掠鬢髮,她委婉的接著道: “我們不能讓你的體力太充沛,那將對我們形成潛在的危機,我們也不能使你身體太衰弱,希望你活著挺到地頭,在老當家看到你的時候,你還能像個人樣的人;老查,原因就是這樣,你可以諒解?” 查既白點點頭,道: “我可以諒解,事實上,不諒解又將如何?” 嘉許的朝著查既白一笑,顧飄飄道: “看來你已漸漸想通了。” 查既白道: “不錯,我已經漸漸想通了。” 一邊的眉梢微揚,他又道: “依你看,飄飄,司徒拔山會怎麼處置我?” 顧飄飄道: “為什麼會忽然想到這個問題上?” 查既白道: “因為想通了,事情終究會抵達這個問題的中心,早做了解,至少心理上也好有個準備。” 略一沉吟,顧飄飄不做正面答覆: “你以為呢,老查,你以為我們老當家會如何處置你?” 查既白坦然道: “必不至待我如上賓,更不會抬手超生,這乃是一定的,我只想間問你,他大概會選用哪一種方法送我姓查的上路?” 顧飄飄道: “老實說,可以送你上路的方法大多,我就能猜上幾十種,老當家的必然設想得更周全!” 查既白道: “‘丹月堂’原就是靠著研究如何殺人起家的……” 顧飄飄道: “我們不否認,但我們對付敵人的手段也各有不同,這得要看所謂敵人與我們之間仇恨的深淺、怨隙的因果,從而決定處置的方式。” 查既白沉重的道: “如此說來,我必然是下場淒慘了;司徒拔山對我的存在是錐心刺骨,痛恨得無以復加,他絕對不會便宜我的……” 顧飄飄也眼神蕭索的道: “我們彼此都不用隱瞞 老查,你掃盡我們老當家與少當家的顏面,又連連殺害了本堂不少兄弟,無論哪一端,都會使你遭受酷厲的懲罰,招致不可避免的報復,如果我是你,我決不往這方面去想,這實在不堪想像……” 查既白聳聳肩,道: “逃避現實並不是辦法,只有懦弱的人才不敢面對現實。” 凝望著桌上那枝粗燭的光焰搖動,顧飄飄的表情也顯得有些明暗不定;好半晌,她才籲了口氣,幽幽淡淡的道: “你是個很堅強的人,老查,唯其一個堅強的人,方會遭逢橫逆困阻,如果你的生性軟弱無能,也就不會碰到今天這樣的危難了……” 查既白笑了笑,道: “似乎是,嘔,你對我還有幾分同情?” 顧飄飄毫不忌諱的道: “我是可惜你這麼一條漢子 當然,這只是我個人的觀感,與我所奉行的公事沒有牽連,老查,該怎麼做,我還是會怎麼做。” 查既白道: “我說飄飄,既然你心裡看得起我,管他娘的什麼公事私事,‘丹月堂’不過只乃一個骯髒黑暗的殺手集團,你犯不著像對國君一般的忠心不二法,乾脆,你放了我,咱們一男一女,搭檔起來,就是一對現成的鴛鴦豪俠,就此走南闖北,沾腥帶油的好好賺他幾票,憑我們兩個這幾下子,包管諸事順暢,手到擒來……” 忍不住呵呵笑了,顧飄飄道: “鴛鴦豪俠?老查,我們黑路人物也配稱那‘豪俠’兩字?不知是你高看了我,還是高看了你自己;名詞起得倒蠻不錯。” 查既白正色道: “你的話實乃差矣,飄飄,心正理直,行止不愧於方寸,俯仰無赦於天地,仗忠義之道,執仁信之念,人在江湖,雖側身黑道,亦一樣具俠格,你以為豪俠兩字是刻在人腦門上的?還是專為那些名門大派的角兒所御用?” 沉默了一會,顧飄飄道: “想不到你還能說出這麼一番道理,老查,只是你個人所做所為,也自信具有俠格?” 用力點頭,查既白道: “當然,取之不義,予之有義,手段或者未甚講求,用次卻乃一片至善,我沒有對不起良心的地方,縱然對不起一些好歹佞孽,自認此亦未乾天和,飄飄,我若沒有俠格,誰更具有俠格,只是有的人行俠在表面,我行俠在內心罷了。” 顧飄飄笑道: “說得好,但我不能放你。” 查既白嘆道: “你真是入魔已深了,飄飄。” 顧飄飄神態安詳的道: “人總要執著於某一樁信念,總要有幾分摯誠,而且,基本的道義感也不該忽略,你剛才亦強調一個忠字,老查,我怎可背叛幫口?” 查既白道: “你那個幫口是惡鬼邪魔!” 顧飄飄泰然道: “各人看法不同,老查,丹月堂就算是惡鬼邪魔吧,也已照顧了我十幾年,栽培了我十凡年。而這十幾年裡,並沒有其他什麼善幫仁派來關愛過我,惡鬼邪魔也是有感情的,它如不害你,不坑你,又與一般行仁義之名的教理有何分別!” 查既白喃喃的道: “獅虎的子女就是獅虎的子女 ” 顧飄飄道: “不錯,魔鬼的門徒也總是他的門徒。” 輕輕活動著套在枷孔中的雙腕,查既白使自己恃靠得舒服了一點,然後他才無精打採的道: “我問你,你是如何綴上我的?” 顧飄飄情笑如春花: “李沖和魏尚堯奉派到周三與曹大那裡,準備看看那兩個寶貨是不是真的能如他們所言拿住你;老實說,對這兩個人提供的消息,我們並不很感興趣,抱著可有可無的態度去應付,這才只派了兩個人去等結果,當他們去的時候,我正在離此三百多里外的大安鎮查尋你的蹤跡 前些天,有傳聞你曾在大安鎮附近露過臉……” 嗤了一聲,查既白道: “真是活見鬼,我已經有六七年沒去過那鳥鎮了!” 顧飄飄道: “是的,難怪我用盡方法也找不出丁點跡象來,但有了消息,總不能不迫 就正在我十分懊惱的當口,舵子窯用快馬傳遞到有關周三曹大的這條線索,於是我立即調頭往這邊趕,湊巧的是剛在前面半路上竟碰上了影子和谷瑛。” 又嗤之以鼻,查既白譏諷的道: “越說越玄了,姓顧的,你根本不可能認識影子!” 顧飄飄靜靜的道: “我沒有說我認識影子,甚至連谷玻我也不認識,更明確的講,我與我的手下就沒有一個人曾見過影子!” 查既白嘿嘿笑了: “那麼,你如何知道他就是影子?” 顧飄飄輕鬆的道: “因為我手下中有一個人認識谷玻 就是‘七條龍’裡使金背刀的那個,他叫艾雲,前幾年裡,曾和谷瑛打過一段交道。” 笑張的嘴巴突然僵頓在那裡,查既白的眼神也立刻黯淡下來。 顧飄飄恍若未見,仍舊往下敘說: “我們知道周三和曹大手裡握著谷瑛這步棋,我們也明白谷瑛乃是他們用來誘你的餌;事實上,周三與曹大的進行計劃都早已告訴了我們,是以一見到谷瑛,我們就判斷她身邊的人是影子白雲樓,我們曉得那不是你,因為你的模樣我們早就被轉敘得十分清楚了;在遇上谷瑛和影子之後,我即時推測到已有兒個情況發生,其一,周三與曹大必定事敗了,其二,李衝同魏尚堯也可能出了紕漏,其三,你老查又製了機先!在念頭轉動間,我馬上做了一項決定:擒下谷瑛和影子!” 查既白怒道: “你他娘反應倒快!” 顧飄飄笑道: “別生氣,你不是問我如何綴上你的經過嗎?我但白告訴你,你卻又心裡不是味啦?” 眉頭一皺,查既白沒有哼聲。 顧飄飄接著道: “要擒住谷瑛不難,圈下影子卻真不容易,我們費了很大功夫才把他撂倒,可恨的是無論我們用什麼方法逼問,他硬是不肯吐露你的行藏!” 得意的一笑,查既白道: “現在,你該明白忠義之道了吧!” 很虔減的頷首,顧飄飄道: “白雲樓確是一條漢子,他死也不肯透露你的蹤跡,到後來,折騰了好一陣,我幾乎是沒有辦法可想了…一” 查既白瞪起雙眼: “但你一定又想到了法子?” 顧飄飄微笑道: “是的,我終於又想到了法子,很好的法子一一白雲樓是條好漢,谷瑛卻未必見得也是個視死如歸的烈女……” 查既白怪叫: “你 -你這個狠心的騷狐狸,你竟敢去迫害谷瑛!” 顧飄飄柔柔的道: “別說得那麼難聽,老查,你知道我一點也不狐媚,更談不上風騷,我自知沒有那樣的本錢;我只是奉命行事,幫派的規律是不能違悻的……” 查既白磨著牙道: “後來呢,後來你又是怎生對谷瑛的?” 顧飄飄低聲道: “我沒有對付她。” 怔了怔,查既白又冒了肝火: “你沒對付她?你如果沒對付她,又如何能知道我的行蹤?” 顧飄飄的聲音更低: “到未了,我只是告訴她,若她再不吐露你的形跡,我們會殺死影子白雲樓 - 當然,我們做了一些姿態,非常逼真的姿態……” 查既白的語聲迸自齒縫: “我相信你們做了姿態,非常逼真的姿態,連我都無可置疑,谷瑛就更不用說了……” 顧飄飄似在安慰查既白: “谷瑛比你差得遠,老查,她哪一方面都不能同你比一一一” 查既白咆哮著道: “她終於向你們屈服了,對不對?她終於向你們屈服” 顧飄飄古井不波的道: “這是意料中事,老查,你也知道她會向我們屈服的谷瑛並不是個烈女,她也沒有那麼多忠孝節義的情操!” 兩眼暴睜,查既內大喝: “住口!” 驀地一震,顧飄飄愕然後退,她怔怔的道: “老查,你怎麼啦?有什麼不對?” 查既白生硬的,一個字一個字的道: “你錯了,顧飄飄,你完全錯了;谷瑛是個好女人,尤其她是個心地善良的女人。 或許她不明白什麼是忠孝節義。至少她還知道仁慈,懂得悲憫,你用白雲樓的生死來威脅她、逼迫她,她如何能以承受這樣血腥又殘酷的壓力?她怎能肩荷雖不殺伯仁卻仍令伯仁為她而死的精神負擔、你的手段卑劣,卻敢在我面前隨意污衊谷瑛?” 顧飄飄十分不服的道: “那麼,她又為何不替你的安危設想,她難道不知道救下了白雲樓,就等於出賣了你?” 查既白厲聲說: “一個人面對的直接威脅乃是最現實不過的,谷瑛這樣做我不怪她,白雲樓的生死當時已擺在她的眼前,而我的安危當是個未知數,再說,她對我有信心,她會以為我有解決的辦法,為了救影子的命,她的屈服值得原諒!” 顧飄飄目注查既白,慢吞吞的道: “老查,你對那姓谷的娘們,似乎頗有好感?” 查既白怒道: “你想到哪裡去了?又把我查某人看成了哪一等的爛污?” 顧飄飄笑了笑道: “女人總比較多點心眼,如果我猜得不對,你就包涵則個,別吹鬍子瞪眼像要吃人似的!” 頓了頓,她又道。 “剛才的話還沒說完,可要我接著往下敘?” 查既白澀澀的道: “不必了,後面這一段我自己能夠判斷出來 你既已知道我的行蹤,曉得我就在他們之後幾十裡處,接下來的安排當然容易便捷,跟著的演變,就是你在路邊的扮那哀哀怨怨的小寡婦……我操,扮得和真的一樣!” 顧飄飄道: “這條計策,可也耗了我不少腦筋……” 忽然想起了什麼,查既白道: “對了,我還忘記問你 你為什麼不就近在那荒郊路旁對付我,卻要我拖著口棺材跑到亂葬崗去方始動手?記得你也提起過這檔子玄虛,卻未曾明言 ” 顧飄飄笑道: “我也記得你曾表示過多少猜得到其中奧妙!” 查既白悻然道: “無非是耗損我的力氣,強調墳場陰怖的景色來造成我心頭的壓窒,也可能,你早在那口棺材的表面或纖索上塗敷有什麼迷魂藥一類的東西,需要時間的延長才能生效!” 顧飄飄眨著眼道: “你猜臆的這些只是細微未節,沒有說中這裡面最重要的原因 事實上,棺材外表和纖索,以及你曾接觸過的任何物件部位,都不曾塗抹什麼迷魂藥物,連一下點也沒有!” 呆了好半晌,查既白吶吶的道: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多費如許手腳?” 他又搖搖頭: “不對,我在那片亂葬崗和你們拼殺的時候,分明幻象叢生,景物光色全部詭怖妖異的離奇玄變著,假如你沒有施用什麼迷魂藥物,我又怎會有這樣的反應?” 顧飄飄輕柔的道: “老查,你可聽說過有一種奇術,叫‘圓燈術’?” 查既白迷惘的念著: “‘圓燈術’?” ----------------- |
第23章 奇術
顧飄飄的臉龐映炫著桌上昏黃的燭光,漾浮起一抹神秘幽迷的色彩,仿佛她的精魂又在她所述說的奇術中游移,又在和某一種遠古的靈異之道互相呼喚,她的灰眸中發出那等奇幻的光華,連她的聲音也變得如此飄忽了: “是的,‘圓燈術’,那是一種古老奇異的心靈之術,相傳它創沿於蒙古大漠之中的‘薩滿教’,由教中的長老選擇特具稟賦的弟子三人世代傳授,不過,這種奇異的心法卻在兩百三十多年以前隨著‘薩滿教’的沒落而湮滅……我學得這樁奇術的經過非常偶然,那是在我年滿二十歲的生日第二天,記得正是黃昏,獨自一人沿著河堤漫步,就在堤下水畔,發覺了一個奄奄一息又渾身污穢的老人,那個老人躺在堤下河邊,下半身全浸進河水裡,眼看著就要逐為波臣,至少,也將下肢吃水浸腐,潰爛蝕敗難免……” 查既白十分注意的道: “你救了那位老人?” 顧飄飄點點頭,道: “是的,我救了那位老人,我不但救了他,我還替他找了一處容身之所,請來大夫醫治他的病痛,雇了人來照應他的日常生活起居……” 嘿嘿一笑,查既白道: “難得你竟會發此惻隱之心,倒是大出我的預料。” 顧飄飄道: “人分善惡兩面,老查,最慈悲的好人終其一世亦不敢說從未行那妄歹,同樣的,再壞的人也總有趨善向德的時候,何況,我還不算是個多麼壞的人 ” 查既白道: “差的只是個行為比例,我說飄飄。” 顧飄飄耐著性子道: “你還要不要聽我繼續朝下說?” 查既白道: “我這不正在聽著?” 顧飄飄輕輕的接著道: “我當初搭救那位老人於危難,純系出自一片憐憫之心,根本不曾想到這件事還會有任何其他的發展;那位老人身體十分屠弱,健康情形極為惡劣,這是因為遭到長期生活折磨與疾病侵襲的結果……老查,你沒見過他,他那模樣實在可怕,瘦得皮包骨,眼眶深陷,全身的肌膚又幹又癟,暗青的筋脈凸蠕在額頭和四肢,好像在那層薄皮下隱藏著多條顫動絞扭的蚯蚓,看上去,他只是一具剩了口氣的骷髏……” 查既白道: “照你這樣一形容,這位老人家已是‘茅坑上搭涼棚一離屎(死)不遠’的光景啦!” 顧飄飄陰鬱的道: “不錯,儘管我如此費心費力的照顧他,他也只不過多活了半年左右……” 籲了口氣,她又道: “半年裡,我幾乎每天都抽空去探視他,他卻從來不和我說話,明白點說,他從來不跟任何與他接觸的人說話,他這樣對我,我一點也不生氣,老查,你怎能和一個孤苦病弱,來日無多的龍鍾老人生氣?” 查既白道: “我不會。你有此修養卻難能可貴。” 不理會查即白的諷刺,顧飄飄續道: “直到在他去世前的一個月,我永遠不會忘記那一天 -那也是個黃昏,卻天色陰暗,有風,雨意甚濃,我替老人租賃的房間裡光線極暗,在我到達的時候,房裡仍未掌燈,但是,在一片沉黝的浮動下,老人的雙眼卻閃亮著奇異的綠色光芒……老查,我說不出當時有一種什麼顫慄的感受,以及為什麼會從人的瞳孔中發出這種不可思議的光芒,可是事實就是那樣,他半倚在床角,兩眼中瑩綠的芒彩流轉爍炫,好像一對透自青翠琉璃罩後的燈盞,又好像是兩個隱於青色霧氛之中的明月,詭橘極了,也可怖極了…… 一時之間,屋子裡只看見他那對綠光曄閃的眸子在擴展,在晃盪,我的神智、思想,也在一霎的怔忡後完全附議在那兩團熒熒的綠光上了……” 舔舔嘴唇,查既白發覺自己也有一股遭至夢魔懾窒般的壓迫感覺,他不禁大大的呼吸了兒口,搖搖頭道: “娘的,這是哪門子的妖法?飄飄,你怕是活見鬼啦?” 顧飄飄道: “我沒有活見鬼,老查,這也不是妖法。” 查既白迷惑的道: “‘圓燈術’?” 顧飄飄笑了: “很聰明,老查,這就是圓燈術,也是我第一次見識到圓燈術的功能,十分奇妙,是麼?” 查既白嘀咕道: “什麼烏的圓燈術,縱然不是妖法,也帶妖氣,肚臍眼裡冒黑霧 腰(妖)氣,怎麼說也錯不了,否則,見過尋常人一對眸子會泛綠光?” 顧飄飄嚴肅的道: “老查,你別以不知為強知,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你我所不曾見過,不曾聞及的事物,可是大多大多了……” 眼珠子朝上一翻,查既白道: “先不管我怎麼想,我說飄飄,你就接著往下說,我倒要拜識拜識;這勞什子的圓燈術,到底有些什麼奧妙!” 顧飄飄道: “後來,當我悚然驚覺的時候,發現屋子裡的燈燭已經亮起,那位老人正坐在床沿微笑著向我點頭 就宛如方才的一切異狀完全沒有發生過,就好像先前的情景純為幻覺,但我堅信那不是幻覺,我非常明白,也非常肯定我所經歷的魔魔般的況境,只有一樣,在異象出現的當口,人的思維與心態就不易控制了……” 查既白哼了哼: “我他娘受過這個門,曉得那等滋味!” 顧飄飄道: “也就在當時,那位老人第一次開口向我講話,他的腔調很古怪,也很生硬,聽起來似乎不是中土華夏之人,倒像夷狄之邦或是疆塞外族的口音,可是我還勉強懂得他的意思,他沒有表明他的身份來歷,不曾吐露出一個謝字,甚至連姓名都沒有告訴我,他只是一再傳授這圓燈術的口訣,一再重複此術的修煉方法,並且再三提醒我要每天去他那裡熟悉圓燈術的竅門,就傳道之師來說,他確實是個好老師…” 查既白懶洋洋的道: “看情形,你也是個十分用功的好學生。” 顧飄飄笑道: “不瞞你說,那一個月當中,我的確下了很大的功夫去學習圓燈術的心法,我深深被那種奧妙又奇異的功夫所吸引,老查,那決不是你能以體會的一般老生之談,也決不似易術卦算那樣的複雜玄繁,它有其精神的根據,意識的依託,由實質的貫注力量融合以微妙的心靈製控,近似催眠之術,卻比催眠又深入一層,能在無表無跡的情況下伏敵降銳;我習得此術之後,多年來真是受益無窮……” 她的眼睛抬起,表情變得悠忽又感慨: “天地之遼闊,世字之浩大,實在有許多我們至今尚不能理解或者根本不知道的神秘現象存在,莫說河海莽岳之深幽,廣漠平川之瀚博,就算人群之間,也有不少奇玄的學識與異術流傳著,它的妙用精微獨到,不可意識,這些珍貴的心法寶藏,正值得我們去探求、去挖掘……如果說,一個人看到花開花落,明白四時節令,曉得日出日沒,就以為已經完全了解了這個世界,那麼,這個人未免也就貧乏得太可憐,簡陋得太可悲了……” 沉默了好一陣,查既白不禁深深咱嘆: “難怪老古人講,人不可以貌相,海水不能鬥量;就以你這個娘們來說吧,長得平凡尋常,外表毫不起眼,名聲是又潑又辣又臭,卻偏偏肚子裡有這許多貨色,腦袋中蘊得有各般稀奇古怪,你所知所見,確實卓越高明,超人一等,我他娘以前倒是低估你了!” 顧飄飄喜形於色,滿心受用的道: “多謝謬譽,老查,能得你一贊,卻不是易事。” 查既白道: “也要有那個斤兩的人才配得一贊,若是一幹窩囊廢,下三濫的角色,想要誇他卻又從何誇起?” 顧飄飄歉然道: “老查,要不是嚴命在身,我實在不願這樣對待你……人與人之間就有這麼怪,圈子裡難以找到個合脾合胃談得來的對象,好不容易碰上個知心知性的角兒,卻又是這樣的敵對立場,世間事,就是不能盡如人意……” 查既白無精打採的道: “飄飄,你的習性我業已多少了解,別看你他娘如此柔憎款款,善體人意,這只是表達你個人的感觸而已,絲毫影響不了你的原則與決心,該怎麼做你還是一樣怎麼做,姓查的不會起半點錯覺,更沒有些微非份之想……” 顧飄飄低聲道: “我知道你了解我的個性為人,所以我才不避忌諱呀!” 查既白又移動了一下姿勢,嗓音沙沙的道: “我倒想弄明白,我是什麼時候著了你那個圓燈術的道?記得你並未施法念咒,亦未設壇化符,就連你那雙眸子也正常得很,半絲綠光不現,我他娘怎的就人了邪中了魔啦?” 呵呵一笑,顧飄飄道: “老查,施圓燈術心法的時候,其形態與方式各具其異,不見得都是同一個模子的情景表現,而且對於靜止和動態的人物施術法子也不一樣,那位老者教我的口訣可以分別適用於各種狀況,當然隨著環境的差異便有各種切妥的心法……” 想了想,她又開口道: “比如那位老人第一次現示圓燈木的情況,叫做‘魔瞳定魂’,它可使被施術者心神震慴、思維凝滯,不由自主的迷失于施術者的雙眼光焰之中,這種方式比較適合於靜態而不含故意的對象,而我向你施術,是採取‘意態幻離’的心法,分次以靈智的力量透過我的目光貫注進你的腦海裡;老查,你回憶一下,我是不是多次向你注視,一直看著你的眼睛?時間雖短,但卻十分深切的看著你?” 查既白點頭道: “不錯,當時我還以為你這樣看人有些肆妄呢……” 顧飄飄道: “每一次注視你的眼睛,我就把一部份幻離的意識灌輸進你的心神之中,你當時不會感到有絲毫異態,直到一個時辰之後才會逐漸興起錯覺及幻境,最好再使對方出點力氣,略帶疲累,那麼,幻象的發生就會更見完美了。” 查既白這才恍然悟解,他吶吶的道: “難怪你要拖延那一段時間,難怪你愣要我運送那口棺材……” 顧飄飄但白的道: “是的,高潮則在棺材破開的一霎 在你心智迷亂、幻想叢生的情形下,再讓你淬不及防且大出意外的暮然看到你最親近的人那死活不知的模樣,你要是能再矜持下去,老查,那你就不是血肉之軀的人而是鋼打鐵鑄的羅漢了!” 查既白恨恨的道: “你計算得好,顧飄飄!” 幽幽一嘆,顧飄飄道: “我也是身不由己,老查,誰叫你和‘丹月堂’結仇結怨,誰又叫我為‘丹月堂’所屬,這樣的惡劣形勢,可不是我樂意造成。” 查既白忽道: “那谷瑛 你沒下她的毒手吧?你求諸於她的,她全說了,你該沒有再迫害她的理由!” 顧飄飄不悅的道: “姓查的,你怎麼這樣關懷那個女人?你說過與她並無特殊淵源,卻三句兩句又講到那女人身上……” 查既白正色道: “因為她是一個善良的女人,而且我的事和她沒有絲毫牽連,你衝著來的對象是我,她與‘丹月堂’並無糾葛,你不應難為她……” 顧飄飄揚著眉道: “任何和你攪在一起的人,我們都認為對本組合含有敵意,若有必要,寧擒毋縱;至於這些人以前是否和我們有過怨緣,根本不予考慮,只要他們同你搭檔,就已具備‘丹月堂’仇敵的姿格了。” 查既白怒道: “好,我現在只問你一件事 谷瑛總不會是個死罪吧?” 猶豫片刻,顧飄飄極不情願的道: “我想,該不至於要她的命……” 查既白接著道: “如此說來,她還活著哩?” 顧飄飄道: “我沒有說過已經將她處死。” 一場臉,她似乎十分溫惱的又道: “老查,你要把現在的態勢弄清楚,現在我在上,你在下,我是主,你是囚,我是贏家,你是輸家,我看得起你,好言好語給幾分顏色你瞧,你可別想拿著開染坊;天下也有你這種囚俘?重枷之下,不但不知惶恐慎畏,反而氣燄萬丈,倒過未聲聲質問那擒你的主兒?我要高興,回你兩句,一旦煩了我,姓查的,我會叫你鬼哭狼曝,直著嗓門喊天!” 查既白呵呵笑了: “我說飄飄,可有人告訴過你麼?” 微微一愣,顧飄飄悻然道: “告訴過我什麼?” 查既白一本正經的道: “說你在生氣的時候越發漂亮?” 抿著嘴唇,顧飄飄終於忍不住也笑了: “死像!” 查既白卻雙頰下垂,苦澀澀的道: “你看,飄飄,如果我們不是敵對的立場,該有多好,這一陣子,活脫兩口子打情罵俏;操他老娘的,都是那‘丹月堂’煞了風景!” 顧飄飄似笑非笑的道: “哪一個同你打情罵俏來著!姓查的,你少給我賣這一套!” 朝門口看了一眼,她又把眼角挑起: “老查,你別再逗了,現在該我問你幾件事,你要老老實實的答覆我 ” 查既白頷首道: “你問吧,只要我能回答的,一定明明白白告訴你。” 顧飄飄道: “李沖和魏尚堯兩個人的下落我要知道。” 查既白道: “你說的這兩位仁兄,可就是早先由‘丹月堂’派到周三與曹大處,準備引渡我的那兩個人?一個是屬於金牌級執事,一個屬於銀牌級執事?” 顧飄飄道: “一點不錯,我說的就是他兩個,李衝外型高瘦,魏尚堯的個頭矮壯……” 嘿嘿一笑,查既白道: “這兩位我全會過,那姓魏的翹了辮子,姓李的落荒而逃矣!” 顧飄飄神色已見陰沉,她道: “是周三和曹大幹的?” 搖搖頭,查既白道: “憑他兩個豈有這等能耐?我說飄飄,你也未免高看他們了!” 顧飄飄冷著聲音道: “那麼,又是閣下你的傑作?” 挺挺胸膛,查既白大刺刺的道: “正是在下,飄飄,這並不是件離譜的事,聰慧如你,應該眼珠子一轉就心頭雪亮啦,呵呵,除了我老查,還會有誰?” 目光微垂,顧飄飄慢鬱的道: “你好像很得意,老查?你知不知道如此一來,你和‘丹月堂’的仇恨又加深了一層?換句話說,你將遭至的報復也就更加重了一分!他們會用盡一切可以想到的手段來折磨你、懲罰你,不到那時,你不會明白那樣的痛苦有多麼難以忍受!” 查既白安詳的道: “老實說,飄飄,我決不是個充殼子,愣扮好漢的人,但事實的表裡輕重,我可還分得一清二楚;眼下的情況,是他娘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總之是個不得全屍的下場,橫豎這一條命。多綴上點斤兩,也壓不了凡許秤頭,我是存了心啦,豁上一身刮,也牽拉幾個下馬,要我這條命,行,老子好歹要多拉幾個墊背的!” 顧飄飄嘆了口氣: “老查,你真叫狠!” 查既白道: “這不叫狠,飄飄,這是不甘心,我要活不成了,豈能便宜‘丹月堂’老子能多析他一雙,就必不會只叫他折一個!” 顧飄飄道: “不過,對於本組合的傷害,到此為止,你已走到盡頭,再也無能為力了。” 查既白的臉容上顯現出一抹古怪的表情,他緩緩的道: “難說,在我一口氣未斷之前,可難說得很,飄飄,你該曉得光是用嘴巴也咒得死人哪,何況人死變鬼,也還有索命的機會!” 顧飄飄嗤之以鼻: “荒謬 別說你只是一個普通的凡人,就算懷有圓燈術奇技的異士,也無法在死後有所作為,人死如燈滅,你寄託復仇的意念於鬼魂之說,未免也太幼稚荒誕了。” 附近,已有一聲雞鳴傳來。 輕輕伸展了一下腰肢,顧飄飄道: “天不久就亮了,老查,你好歹歇會兒,天一亮,我們還得上路……” 查既白迅速的道: “恐怕還得趕上好幾天的程吧?” 顧飄飄漫不經心的脫口道: “不用,最多一天 ” 她驀地住口,雙目凝視查既白,眼中的神色冷厲而尖銳: “姓查的,你可是經常用這種方法套人家的話?” 查既白笑笑,道: “人在疲倦或比較友善的氣氛中,往往會懈於戒備,有些平時不肯說的話也就未假思索的順嘴溜出,這只是一點小小的技巧運用,希望不至觸怒於你,而事實上,我並沒有得到什麼收穫……” 顧飄飄沉默了一會,才深沉的道: “你自己多加慎審吧,老查,在押你回到我們總堂口之前,我不會對你稍有鬆懈,只要你起一點妄念,你就會知道你將付出多麼慘痛的代價!” 查既白平靜的道: “我明白,我非常明白。” 又盯著查既白看了一會 飄飄卻發覺查既白己閉上雙眼;她咬咬下唇,轉身推門而出。 查既白閉上眼睛自然不是想睡覺,他只是不願冒險再著一次圓燈術的道;天下任何事情,錯了頭一遭是疏失,若是同樣的疏失有了第二次,那就是愚蠢了。 查既白不是愚蠢的人,尤其他深切明白,此時此地此情,決不能再有絲毫錯誤發生,如果他再犯了錯,便會像顧飄飄所說 要付出慘痛的代價了;這個代價,他知道他付不起,因為很可能他僅有付一次的本錢:他的老命。 ----------------- |
第24章 私仇
查既白騎在馬上,就載著那麼沉重堅牢的鐵枷鋼鐐騎在馬上,模樣兒實在不雅,有幾分死囚臨刑之前逛街示眾的味道 好在馬兒經過的地方大多是荒郊野地,甚少人煙,要是真個通行鬧市大路,查既白還確實不知道該怎麼應付才好哩。 “七條龍”的頭兒樊魁親自跟在查既白的後面,非但是行動上須臾不離,就連目光也一直繞著他身上打轉,似乎生恐眨眼之間,姓查的就會隨風飄去一樣。 後背斜別著“金背砍山人”的那條龍,與頭上纏著白布中的另一條龍分開左右採扶持之勢,再後面,則緊隨著那掉了下巴的仁兄及斷了一隻手掌的朋友;這支隊伍看上去不止是古怪,更帶著“敗將殘兵”的那股子索落,領先開路的顧飄飄好像也有這樣的感觸,以致使她神色沉鬱凝重,半點凱旋赴歸的興致也不見…… 從大清早啟行,到現在已走了一個多時辰;陽光業已從頭頂照了下來,雖不毒烈,卻也曬得人口渴心慌,查既白眼看著左近的幾位爺們一路喝水吃糧,自己就覺得越發喉幹腹飢,忍著憋著,心火不禁逐漸上升。 當他看到一側的背著金背刀的朋友又一次仰起起脖子喝水,喝完了還發出那種滿足的長籲聲時,他再也忍不住瞪眼咆哮: “兀那伙計,且把水囊拿過來給老子喝兩口!” 那條龍還瞪著查既白,半聲不哼的把羊皮水囊掛回鞍旁,完全是一副“烏不甩”的態度。 查既白提高了嗓門叱喝: “個王八蛋,你沒聽見我的話?” 對方索性連瞪也不瞪了,雙眼前視,硬擺出一副“聽而不聞”的架勢。 跟在後面的樊魁這時沉聲回活了: “姓查的,你給我放安靜點,再吆喝,可是自己找苦頭吃!” 鐵枷套在脖頸上,根本不能轉頭,查既白挺著腦袋罵: “娘的個臭皮,對待俘虜有這套個凌虐法的;吃不給吃飽,渴不給水喝,脖上套枷,雙腳上鐐,就算你們打了一條野豬吧,在開宰之前也得松松四蹄,給兩口水滋潤一下,你們對待老子這個活生生的人豈能如此糟踐?” 樊魁冷冷的道: “這樣對你已是夠客氣了,更何況你這個‘活生生的人’也活不了多久,好歹委屈一歇,再挺一陣,我包你無論什麼東西部不需要了……” 查既白咬著牙道: “那樊魁,你給老子伸耳聽著,只要老子一朝得出生天,你他娘的逍遙辰光也就到頭,你現說滿話,時間還太早了些,不到那一刻,誰也斷不准!” 樊魁硬繃繃的道: “你就死了那條心吧,姓查的,你永不可能有逃生的機會,你這一輩子所剩的光陰已經非常短促了,短促得除了吐幾句穢言穢語之外,再沒有功夫表現任何行為……” 查既白怒吼起來: “樊魁,樊龜孫,樊狗操的,你要是有種,現在我們就下地比劃比劃,別看我身上帶傷,手腳戴著這些破銅爛鐵,我要不能活活砸死你,就算你姓樊的‘揍’出來的,操你個二妹子,你敢不敢?” 臉色大變,樊魁殺氣盈眼: “姓查的,你當我含糊你?” 前面領路的顧飄飄偏身下馬,淡淡的道: “我們在這裡暫歇一會。” 樊魁拋橙躍到顧飄飄面前,鐵青著一張臉: “姑娘,姓查的方才所言,姑娘一定都聽到了?士可殺不可辱,姓查的如此羞辱於我,實在令我難以忍受,還請姑娘做主!” 顧飄飄走到一棵枝葉濃密的大樹底下,挑揀了一根凸出地上的粗大樹根,先用手絹輕拂幾次,然後才坐了下來,意態安閒的問: “你打算怎麼樣?” 樊魁額頭上暴起青筋,握拳透掌: “回稟姑娘,屬下想教訓他一次!” 微微一笑,顧飄飄道: “我看你不僅是想教訓他一次,而是打算替你的兄弟報仇洩恨吧?” 躬身不語,樊魁的呼吸卻粗濁了。 顧飄飄平靜的道: “樊魁,你自忖對付得了查既白?” 猛一挫牙,樊魁的聲言迸自齒縫: “我會不藉生死,全力以赴!” 又笑了笑,顧飄飄道: “那麼,如果出了事,堂口那邊如何交代?” 樊魁急道: “還乞姑娘關照!” 顧飄飄又道: “在查既白眼前的情況下做生死之鬥,你認為合適嗎?” 窒了一下,樊魁抗聲道: “他殺害了我的兩個弟兄,又傷了另外三人,姑娘,這些死傷的人與你關係深厚,也都是你身邊的死士,他們蒙受的不幸,我們應該承擔報仇的責任,我們若能親手為弟兄報仇,現在是唯一的機會!” 顧飄飄的目光游移,她看到其他四張面孔 其他四張充滿了仇恨、怨毒、憤意的面孔;四對血紅的眸子也正定定的投注向她。 煞氣已在凝結。 顧飄飄緩慢的開口道: “你們可知道,這查既白乃是老當家要親自處置的重犯?” 樊魁低促的道: “屬下等全清楚,姑娘,但事貴從權,姑娘,我們可以編造很多藉口,說出很多理由,大不了受一頓責罰,我們寧受責罰,也要自己動手替傷亡的弟兄們報此血仇……” 那頭纏白布的朋友忽然咽著聲道: “姑娘,請答應我們,我們都是你手下的人,被查既白所殺死的弟兄也是你手下的人,我們全侍奉你,跟隨你這麼些年,求你替我們擔待!” 背別金砍刀的那條龍也激動的道: “我們情願回去接受堂口規律的處置,亦不甘心假他人之手洩此大恨,姑娘,請你成全我們!” 顧飄飄閉上眼睛,半晌無話。 “姑娘……” 五個人廝啞的喊叫,由樊魁為首,各在就地跪下。 這一手相當厲害,不啻是在將顧飄飄的軍;她靜靜的坐在那裡,仍然閉著雙眼,一張白素的面龐上沒有絲毫表情! 依舊擱在馬鞍上的查既白看得分明,心裡更加有數,他忽然呵呵大笑,皮肉不動的道: “我說飄飄,看他們一片手足之情,兄弟之義,也是蠻可憐的,你何不順水推舟,真個成全了他們,也或許成全了我!” 睜開眼睛,顧飄飄生硬的問: “也或許成全了你?” 查既白道: “不錯,如果我死在他們手裡。頂多一陣亂刀就上了西天,一定比‘丹月堂’司徒老兒的手段來得快活乾脆,這般便宜的死法,豈不是也等於成全了我?” 顧飄飄哼了一聲,道: “老查,你倒會出花樣。” 查既白嘆道: “總歸性命一條,被列位拋上拋下,甩來甩去。人有這樣出花樣的?” 顧飄飄一揮手,衝著她那幾條龍輕叱: “都給我起來!” 當地五位仁兄站起,顧飄飄寒著臉道: “樊魁,你們的意思我很明白,但是,你可也知道你們給了我多大一個難題,叫我多麼‘坐蠟辣’?” 樊魁垂著手道: “我們知道,姑娘。” 顧飄飄冷森的道: “查既白是老當家指定要親自處置的人,固然老當家也有死活不論的口諭,但是卻亦在死活不論之前加上一條明令一一最好活捉;人,我們是擒住活的了,設若在半途上為了我們的私怨又殺了他,你們有沒有想到老當家的反應如何?” 樊魁低沉的道: “我們想到過,所以才請姑娘多為擔待……這其中有某些卸責的方法可用,我們也都再三計議妥當,只待姑娘裁決……” 顧飄飄奇兀的一笑,道: “不出所料,我早就盤算到你們方才這個行動不可能是出於臨時的激憤而必然事先有所商討:樊魁,又是你領頭出的主意吧?” 樊魁忙道: “姑娘明察,這是大家兄弟的公意 ” 顧飄飄眼角上挑。 “恐怕昨夜商議了大半宿吧?” 抹了把額上的汗水,樊魁吶吶的道: “屬下不能推辭,姑娘,屬下有道義上的責任……” 顧飄飄冷然道: “也真苦了你。” 樊魁低著頭: “姑娘言重……” 顧飄飄嚴峻的道: “欺瞞堂口之罪異常嚴重,這一點,不用我說,相信你們也都清楚,但你們一再以情誼相迫,以淵源為理,我雖然明知這只乃狹義的私德作祟,而我也是個人,有血有肉有感觸的人,我不能太過峻拒你們 樊魁,我答允你們向堂口承當此事的一切責任,如果發生責任問題的話。” 樊魁先是一陣興奮,聽到後面,卻又心生疑惑,他期期艾艾的道: “多謝姑娘成全,可是……呃,屬下不明白姑娘後頭那句話的意思,因為,如果我們做了,便一定會發生責任問題,聽姑娘所示,似乎尚有其他枝節?” 顧飄飄陰沉的道: “不是枝節,而是原則!” 樊魁迷惘的道: “屬下不懂 ” 顧飄飄道: “你們要報仇,可以,但報仇也要有個方式及節制,更重要的,是在本已不公平的情況下多少顧慮幾分臉面;樊魁,現在你懂了沒有?” 樊魁謹慎的道: “還請姑娘進一步說明……” 顧飄飄道: “好,我就索性把話講清楚 向查既白下手,你們是打算一起上呢還是挑一個單對獨鬥?設若殺了查既白,自然一切都不必再說,假如扳不倒他,反過來被他擺平了,則接下來的場面還續不續?不續,也沒有問題,要是再續下去,光景又該拖到什麼時候為止?” 乾咳幾聲,樊魁苦澀的道: “不知姑娘的意思是 ?” 顧飄飄冷然道: “我的原則已經告訴你了,你該知道我是什麼意思。”回頭望瞭望他的幾個伙計,樊魁猶豫了好一會,才掙扎似的道: “回姑娘的話,我想 由我和包大鵬兩個人出手,如果我們辦成了事,自然最好,萬一不成,也就認了,至少我們已經為死難的兄弟盡了心力……” 顧飄飄道: “我同意,這雖然不是最光彩的行事方式,最低限度還沒有到完全不顧顏面的地步!” 說著,她朝馬上的查既白看去,表情深沉得很: “老查,為了成全我手下的這個心願,只有對你不起了;我的立場很困難,希望你能夠諒解。” 查既白笑吟吟的道: “你客氣,飄飄,我明白你的苦衷,而且我也領受你的一番盛意,在你能做的程度而言,你確已儘量做到公平……” 當然,查既白知道顧飄飄已經在暗裡維護他,雖則這“維護”的措施是如此牽強薄弱,如此欠缺公正,但在顧飄飄的處境來說,這已是她所能表示的最大優涯,查既白不會忘記顧飄飄和她手下“七條龍”之間是一種什麼樣的密切關係! 查既白心裡若有所感 他覺得顧飄飄對他的確有幾分賞識,或者是,嗯,惺惺相惜,總之,隱約裡透出那麼一點對他老查另眼相看的味道。 這時,樊魁轉身大步來近,他伸出一只足有胡蘿蔔般粗細的手指,對著查既白重重一點,口中暴叱: “姓查的,給我滾下馬來!” 查既白氣定神閒的道: “你他娘急什麼?不是還有個幫手麼?何不湊齊了再開始戲耍?” 樊魁吸了口氣,沉沉的道: “大鵬,咱們動作要快,提防夜長夢多!” “夜長夢多”這四個字可是有稜有角的刺人得很,坐在樹下的顧飄飄則恍若未聞,她神情冷漠的瞧著這邊,連臉上的一根筋肉都未扯動一下。 一聲回應,那後背別金背砍山刀的一條龍疾躥而至,哈,原來這條龍的大名就叫包大鵬。 查既白舔了舔嘴唇,道; “你倒會挑揀人手,我說樊魁,你他娘端端揀了個全身囫圇的,你那些缺胳膊斷腿的伴當卻就不敢重托了,呵呵,有眼光,有頭腦!” 樊魁悶雷般低叱: “查既白,你下不下馬?” 那包大鵬怪叫道: “不下馬就砍他下來!” 查既白面色一沉,瞪著一雙眼道: “別以為老子含糊,只是有句話卻要先說明白 ” 樊魁厲聲道: “什麼話?” 查既白道: “咱們之間這場拼鬥,要弄到什麼地步才算停止?” 狂笑一聲,樊魁道: “姓查的,只等你斷了氣就可停止了!” 點點頭,查既白道: “換句話說,或是二位挺了屍也就算玩完啦?” 樊魁暴烈的道: “不錯,姓查的,只要你自認有這個本事,我哥兒兩個的兩條命便擺在這裡!” 於是,查既白就從馬上下來 他不是爬下來、不是跳下來、不是蹦下來,他是滾下來的,全身猛翻,整個人像個圓球也似從鞍上滾落,而只見他身形一傾,人已撞向包大鵬腰際。 尖吼半聲,包大鵬側旋暴退,手腕上揚,金背砍山刀出鞘。 樊魁的動作更快,腳步倏錯,雙掌已勁力萬鉤的印向查既白背後。 剎那裡,查既白著地的身形突然倒豎,他頭頂著地,扣著鋼鐐的雙腳往上齊漱,腳鐐中間連著的環鏈便恰好迎上了包大鵬的金背刀。 強銳的掌風呼嘯著從查既白倒豎的身側湧過,金背刀砍在腳鐐環鏈之間,爆出幾溜火星! 查既白頂著地面的腦袋連著上身閃電般往前折彎,套在他脖頸雙手問的鐵枷暮而往下狠砸,這一砸,沉重的鐵枷幾乎把包大鵬的兩只腳背砸進了泥土裡! 痛徹心脾的包大鵬那聲嚎叫還沒來得及從喉管裡擠出來,樊魁已經抖手十七掌狂風驟雨般猛襲查既白;查既白就以鐵枷擊地的反彈之力頻頻翻滾,卻在眨眼下愣是挨上了兩掌! 這兩掌勁厚勢沉,雖是一記打在後腰,一記拍在肩頭,卻也震得查既白兩眼發黑,心跳氣喘,他一個斜側,人已重重摔落向地! 狂嗅有如鬼嚎,那包大鵬雙膝跪地,急速前挪,他兩手緊握金背刀,扭屈著面孔,磨挫著牙齒,真像要砍山也似豁力揮刀劈斬查既白。 正朝地下墜落的查既白突然雙腿微蟋倏伸,整個人在一霎間往上挺躍,他鐵枷引前上磕,“當”“當”幾聲撞響,包大鵬的金背刀又連連砍在鐵枷上面。 斷叱聲宛如霹靂,查既白在一沉之下全身仿佛脫弦之矢般暴射而出、衝得包大鵬金刀拋手,人往後仰,撞得包大鵬後頭跌地,四腳揮舞 堅硬的鐵枷也同時搗得包大鵬臉骨碎裂,血肉模糊! 於是,樊魁就幾乎和一頭髮了狂的瘋虎也似,發生那種不像人能發出的嘯嚎聲衝撲過來,他臂掄掌翻,腿飛腳踢,那架勢,恨不能一下子就把姓查的撕碎劈爛! 查既白連串的在地下滾動翻騰 -他的動作非常奇怪,像一條水中的泥鰍,滑溜矯捷,又像貼地打旋的飛鷹,閃晃如電,他是那麼不可捉摸的全以脊樑和雙腳的撐持來變換著姿勢,看上去,真是稱得上滿場飛了! 漫天的塵沙瀰漫,泥上升揚,拌和著沉重又急速的掌擊聲,樊魁已經用盡了力氣,卻連敵人一根汗毛也未拔下,他恨極怒極,口裡發出的咆哮怒吼之聲,就越發和一頭野獸相近了…… 老實說,查既白已經很累,非常累,但他不能停止這樣的閃躲動作,他明白只要稍有懈意或略現滯緩之狀,自己這條命就是別人的了;他竭力鼓勵自己振作,竭力為自己打氣,就像在激發另一個軀體的鬥志 自己的命,假另一個身軀的勞苦來持續不輟,他不相信他的對頭又能支持多久! 當樊魁再一次回掌若風,並做一式斬至,查既白便又連人帶著鐵枷撞迎而上;樊魁獰厲的大笑著,身形碎而晃移,一腿側飛,緊跟著拋掌聚圓,霎時組合成漫天的削銳勁力,宛如交織的刃雨罩落。 查既白曉得,拼命的關頭業已到了! 掌力是削銳又剛勁的,而且密集緊湊,但是查既白仍然可以在一瞥之下分辨出其中的強弱程度,他用套在頸腕之間的鐵枷迎截著較為凌厲的掌力 他旋舞飛閃,倏左修右,進退迴環恍若流電掣洩,他的身形偶而頓挫踉蹌,那是因為他用自己的肉體來硬接敵人較弱的掌勢;就這樣,頭一輪狠攻已近尾聲。 樊魁喘息著往後躍退,他知道自己至少擊中了對方十餘掌,他要找空隙察看一下,為什麼姓查的至今還未被擺平? 當樊魁才往後撤,查既白已就地前滑,他的行動如同反射,像是和樊魁的舉止連成一體,快得自然又駭人心神;樊魁只一移步;查既白的雙腳已叉開分搶到姓樊的左右足踝之旁,鋼鐐當中連接的環鏈,更猛一下絞住了他的腳踝。 樊魁怒極狂吼,兩掌蓄足力道奮擊查既白頭頂,查既白就勢側翻,硬生生把對方扭絞於地 查既白的反應快如石火一閃,在樊魁撲跌的同時,他全身暴起,雙腕間的鐵枷便狠命砸向樊魁面孔! 顯然,他又想叫對方來一次面目全非,血肉模糊! 那條彩色斑斕的錦帶,就在此刻有若一道長虹般霍然飛卷過來,在陽光的映照之下,錦帶炫閃著奇異的光芒,而光色所聚的焦點,則是查既白的脖頸! “我操 ” 查既白大罵一聲,極不情願的斜掠三步,鐵枷上揚,一個旋轉釘住不動。 錦帶倏然倒卷,“呼”聲響動,業已回到它的主人手中一一顧飄飄。 樊魁還坐在地下,喘息如牛,滿頭大汗淋漓,他瞪著眼,張著嘴,白粘粘的唾涎尚在嘴角,那模樣,活脫是一條脫水的乾魚。 查既白比起他的對手也好不到哪裡去,他人是站著,卻不停的彎著腰嗆咳,一面急速的呼吸,一面全身顫動,他的衣衫全叫汗水濕透,不止是汗水,背脊和腿側部份,更浸染著一片赤紅 日前的舊傷又已迸裂流血了。 從坐著的樹根上站起,顧飄飄毫無表情的開口道: “我想,這件事該已結束了。” 其他三條龍面孔神色僵木,眼色沉滯,不但沒有一丁半點翔逸風發的“龍”味,看上去簡直變成三頭笨鳥啦。顧飄飄的聲音忽然變得尖銳起來: “你們還愣在那裡看什麼把戲?趕快把殘餘收拾乾淨,我等著上路!” 於是,那三條龍這才如夢初醒,趕忙奔向前去,一個照料他們的頭子樊魁,另兩位匆匆抬起包大鵬的屍體,覓地掩埋去了。 來到查既白的面前,顧飄飄瞅著他好一陣,才搖頭嘆了口氣: “老查,你真是個狠角色,不折不扣賣命的貨!” 查既白喘吁吁的道: “他娘的……你少給我來這些片兒湯……人家說肐臂時子往內彎,是一點也不錯,事情到了節骨眼,你還是護著你的人……” 顧飄飄平靜的道: “這是十分合理的措施,老查,我怎能見死不救,任由我的手下被你擊殺了?” 查既白冒火道: “你一再強調公正,這算哪門子的公正?” 顧飄飄冷冷的道: “別不知好歹,老查,我沒有放任他們並肩子對付你,我不曾親自下場動手,在‘丹月堂’一向的行事傳統來說,對一個敵人這樣做,已經是寬大得出了格,公正得逾了份!” 咽了口唾沫,查既白苦笑一聲: “雖然這不成其為道理,但擺在‘丹月堂’的作風上,似乎也相當難能可貴啦……” 顧飄飄沉著臉道: “不要說風涼話 老查,我屬下的‘七條龍’被你殺死了三個,殺傷了三個,再加上本組合以前栽在你手上的人,這筆血債,不但老當家的嚙舌錐心,痛恨莫名,你更引起‘丹月堂’全體的公憤,老查,你好生斟酌自處之道吧,沒有人救得了你,也沒有人幫得了你!” 查既白冷笑道: “多謝提醒,顧飄飄,自我姓查的出來闖道混世,這大半輩子以還,都是頭頂一塊天,肩抗半爿山,自己做事自己當,誰也沒有幫過我,我也不曾求過誰;對你們‘丹月堂’,我老查若是稍有含湖,也不會攪得你們如此雞飛狗跳,用不著說這些話來嚇唬人,娘的,我早已豁出去了!” 顧飄飄忽然形色晦暗,她低徐的道: “我知道你是條漢子,不過,我也見過‘丹月堂’對付了不少好漢,都是些和你一樣真正的好漢;我聽到他們由怒罵,叱叫開始,然後又轉為悲呼慘嚎,我是見到他們意志堅強的忍受第一道刑罰,也見到他們逐漸不支于續接的折磨,他們開頭之始或是昂然不屈,或是咆哮不休,但他們終於會輾轉哀曝,滿地翻滾……老查,肉體上的凌虐是極為可怕的,而一個血肉之軀的人,所能承受的痛苦也有其限度……” 查既白鎮定的道: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顧飄飄,對於肉體所能承受的痛苦該如何適應及支撐,這一方面相信你不見得比我更了解,我曾經不止一次的親身嘗試過,至少比你嘗試得多,不過老實說,我並不準備在‘丹月堂’嘗試。” 顧飄飄蕭然的道: “老查,這由不得你,而且你也不用妄想從我手裡逃生,你永遠辦不到!” 查既白道: “我承認不容易,卻不相信絕對辦不到,至少,我還有近一天的時間!” 冷冷一哼,顧飄飄道: “看在我們相處的這一段短暫辰光份上,你不要非逼得我向你下毒手不可,老查,你弄明白,我並不是個慈悲為懷的人!” 查既白笑道: “我從來也沒認為你是個慈悲為懷的人,顧飄飄,你多少還有點靈性就是了!” 顧飄飄目光四巡,她看到樊魁已經大致恢復過來,正在那邊調息吐納,也看到她的另兩個手下正在遠處挖坑準備埋人……她不覺突然有些感傷,這算是什麼樣的生活呢? 整日價嗅著血腥,在生與死之間打滾,盡做些不是一個女人該做的殘怖之事,難道說,這就是她全部生命的意義麼, 查既白己經注意到顧飄飄形色的茫然與空洞,他不能確定這位女煞星心中正在想些什麼,但他卻明白顧飄飄一定是興起了某種感懷,某類怨嘆,不錯,只有這時,顧飄飄的精神狀態才顯得像個正常的女人。 輕咳一聲,查既白低低的道: “飄飄,我說飄飄呀 ” 暮地一激靈,顧飄飄定了定心神,淡漠的道: “你在和我說什麼?” 查既白和悅的一笑: “我什麼也沒說,飄飄,見你形色索落,雙眼失神,必是忽有所思,忽有所感吧? 替你想一想亦乃可悲,一個女人應該享有的某些美好事物與幸福,你都不曾獲得,偏偏虛耗青春,在一幹勞什子的刀光劍影間進出,毒謀狠計裡花心思,實在是多麼不值又多麼可惜……” 臉上的表情急速變化,顧飄飄努力掩飾著自己的心態,也冷冷的道: “你在胡說些什麼?你又如何知道我在想些什麼?自以為是,真是荒謬!” 查既白是一副痛惜的模樣: “欸,這就是你叫人同情之處啦,心裡想的不能說,願意做的不敢做,能說能做的又都不是那麼情願……飄飄,你還打算耗多久哪?” 顧飄飄突幾的笑了起來: “老查,我看你是有點是昏頭了,子非魚,焉知魚之樂?” 查既白笑嘻嘻的道: “我沒吃過羊肉,也見過羊在滿山跑,將心比心嘛,我就知道你是樂不起來啦!” 瞪了查既白一眼,顧飄飄掉過頭去叱喝: “你們還在磨蹭什麼,準備上馬啟行!” ----------------- |
第25章 死囚
這只是一個小村子,很靈小的村子;一條土路通過村子中間,土路兩旁,散散落落的約莫有百多戶人家。 村子的位置相當偏僻,不在大道邊,也不靠著河川,不依著較大的城鎮,很帶著遺世孤立的韻味;村子四周,種著莊稼,雜糧地與麥田分理得井然有致,與村中的炊煙裊裊,雞犬相聞互為襯托,會令人產生一種和祥樸實的感觸,這種感觸非常溫暖又有親切性 泥土與大自然總是那麼芬芳甜美。 村尾有戶人家,只是用短土牆圍繞著幾間瓦屋的人家,查既白便被押解進這戶人家的門裡,他一邊往裡走,一邊還得留神院裡奔跑啄食的雞只,防著踩沾雞屎。 現在,只有顧飄飄,同他兩個人。 忍不住四處張望,查既白迷侗的道: “餵,我說飄飄,這是什麼地方?莫不成你忽然回心轉意,領著我躲到一處世外桃源來啦?” 顧飄飄腳步不停,似笑非笑的道: “這裡挺不錯吧?” 查既白由衷的道: “汗陌縱橫,青翠滿眼,襯著農家小舍,古樹圍場,環境確然淳樸清新,了無喧囂之攏,再在夕陽晚霞映暉下見荷鋤人歸,童子騎牛歌唱,呵呵,光景就越發令人感到安詳溫馨了……田村拙雅可喜,正該終老於此。” 踏進門檻,顧飄飄淡淡的道: “你很可能如願以償,老查。” 這間正屋裡陳設極其簡單,一桌數椅,另一張擺設燭臺香爐的神案,如此而已。 先讓查既白坐了下來,顧飄飄卻沒坐,她靜靜的站在桌邊,好像在等待著什麼,神色之間,十分端肅凝重。 環室四顧,查既白仍然不解對方在弄什麼玄虛,他憋不住問道: “我說飄飄,你到底是搞些什麼名堂!你不是專心一意的要送我到你們組合的舵子窯麼?怎的卻把我帶來此處?這又是個什麼所在?” 顧飄飄靜靜的道: “這裡就是我們的總堂口。” 呆了呆,查既白不禁瞪大了眼: “什麼?這裡就是你們的總堂口?‘丹月堂’的總堂口?” 顧飄飄道: “不像嗎?” 查既白大大的搖頭: “你是在開玩笑,飄飄,名懾天下的‘丹月堂’,其總堂口居然會是這麼個模樣? 簡直豈有此理!” 笑了笑,顧飄飄道: “在你認為,我們的總堂口應該是個什麼樣子呢!” 查既白乾咳一聲,道: “這不是我認為與否的問題,而是一般江湖組合的傳統及習慣,大多是有什等名聲地位便擺什等場面;我見過若干氣勢恢宏的幫派堂口,也見過不少建築寬廣的堂社老窯,他們或是警衛森嚴,或是防守緊密,總之,有一股氣氛,一股雄偉沉厚的氣氛,決不似此地,完全是個農村陋舍的樣子,‘丹月堂’的總堂口會是這個樣子,真他娘的匪夷所思了!” 顧飄飄正色的道: “沒有人規定某一個幫派的堂口一定要擺成什麼模樣,而堂口的氣勢也不見得必須要與它的聲威成比例;我們老當家就喜歡我們的堂口像這樣,所以你看到的就是這樣;老查,其實我們都樂幹身處目前的環境,我們大多在此地生活過二十多年了……” 查既白注視顧飄飄,曉得人家不是在講假話,他不由嘆了口氣,表情相當失望: “看來你說的不假……這裡果然是丹月堂的老巢……飄飄,似乎你並不會領我到一處世外桃源……” 顧飄飄冷冷的道: “這裡雖不是你心裡所想的世外桃源,至少卻可以得償你的願望 終老於此。” 查既白悻然道: “娘的,你這不是在吃我的豆腐麼?如果此地便是‘丹月堂’的舵子窯,龜孫王八蛋才想多留個一時半刻!” 顧飄飄道: “由不得你了,老查。” 查既白提高了嗓門道: “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顧飄飄,眼下我人已來了,你們該怎麼辦就怎麼辦,還他奶奶磨蹭什麼?擺著老子在這裡好看麼?” 顧飄飄微微笑道: “別急,馬上就有人到來招呼你啦 ” 接著顧飄飄的話尾,門外身影閃動,有一胖一瘦兩個人走了進來;胖的那個體形魁偉,面色紅潤,顎下留著一大把白鬍子,神態十分和藹慈祥;瘦的一位又幹又矮,肌膚焦黑,臉上皮層皺疊,一副要死不活的德性,看上去,兩個人的年齡都不小了。 見到這兩個人,顧飄飄的形態頗為恭謹,她向前走上一步,垂手請安: “飄飄見過大老爺、二老爺。” 那紅臉白胡老人呵呵一笑,虛虛扶了扶: “兔禮免禮,小飄飄,真有你的,這趟可辛苦你了。” 顧飄飄肅立於側,輕聲輕氣的道: “大老爺過獎,這全是托了老當家和二位老爺的宏福。” 那大老爺又是呵呵一笑: “好說好說,我在你這趟出門之前就早講過啦,我們的小飄飄一向腦筋活,點子多,辦事利落,只要她出馬,十有八九能竟全功!” 黑皮枯瘦的二老爺衝著查既白一翻眼珠子,也不知是在朝哪一個說話: “這個人,就是查既白?” 顧飄飄忙道: “回二老爺,正是那查既白。” 鼻腔裡哼卿了一聲,二老爺道: “人嘛,看上去肥頭大耳,腰粗膀闊,倒似個人樣的人,只是他這模樣。卻不像有恁大的本事,居然能以連連做翻我們許多兒郎……我說小飄飄,果真是這傢伙,你沒弄錯吧?” 顧飄飄謹慎的道: “一定不會錯,二老爺。” 點點頭,這位二老爺上上下下打量著查既白好一會,又連連嘴巴噴噴有聲: “這姓查的,好像還有點骨氣,神色間居然不大在乎;我說小飄飄,他知不知道一旦來到這裡,就是死路一條啦?” 顧飄飄欠著身道。 “他非常清楚,二老爺。” 二老爺一聳肩,轉向大老爺: “胡哥,你有話就問吧,對一個死人 -或者快要死的人,我實在提不起什麼勁頭來,這麼多年,真叫又煩又膩,看到他們,就像聞到了腐屍的氣味一樣……” 那大老爺笑嘻嘻的道: “其實也沒啥好問的,我們大哥只是叫我們來驗明正身,看看姓查的是怎麼一副德性,剩下的事,自有他們辦了……” 說著,他滿面慈祥的看著查既白,溫和的道: “查既白;你的好日子訂在後天早晨,等你嚥氣,恐怕要在後天傍黑的辰光了;過程會相當痛苦,但用那些方法,一來可以測定你的英雄氣概到底如何,二來,也可叫你有時間回憶一下你的所行所為,做適度仟悔;你要知道,比起我們那些死在你手裡的人來說,這樣的懲罰,已經是太輕微,太輕微了……” 嘿嘿一笑,查既白開了口: “橫豎我只有一條命,怎麼折騰也就是這命一條;往寬裡看,我活宰了貴組合這麼多人,連本帶利也早就夠啦人所以,大老爺,我去生受便是。” 那大老爺仍然是一面孔的和悅安詳,半點不生氣,他笑吟吟的道: “很好,能夠看得開總是好事,到了節骨眼上還盼你挺著點,憑你查既白這三個字,可千萬耍不得孬呀!” 查既白一本正經的點著頭: “你放心,大老爺,我多少尚有點撐頭。” 二老爺又哼了哼,接口道: “這姓查的傢伙活脫一只倒掛的風乾鴨,業已上了架子,嘴巴卻硬,我說胡哥,這樁事得交代他們,我生平最討厭尖舌硬嘴的人!” 大老爺笑瞇瞇的道: “現在嘴硬不稀奇,要能一路硬到底才算好漢,小黑子,咱們騎在驢背止看唱本,且走著瞧吧。” 被稱做“小黑子”的二老爺拍了拍巴掌,帶著痰音叫了一聲: “來人哪,押這姓查的下去 ” 隨著他的招呼,卻不見有人進來,只那座靠在牆壁上的木雕香案忽然無聲移動,顯露出一個窄小的門洞來 開在牆壁上的門洞。 門洞裡,像變戲法一樣鑽出兩個人,兩個精壯結實,全身金衫的人。 二老爺一揮手,不耐的道: “把這傢伙帶走。” 查既白站起身來,朝那大老爺一滋牙: “大老爺,有個問題,不知是否問得?” 那大老爺笑容可掬的道: “你說說,我且聽聽看。” 查既白道: “為什麼不現在就收拾我,還得等到後天早晨?” 大老爺手撫白胡,笑道: “問得好,主要是等我們那大姪子回來,他非得親自開頭動手不可,再說,等待挨剮的滋味並不好受,讓你多嘗嘗這種滋味,也算是懲罰的一個項目。” 查既白迷惑的問: “大姪子?” 大老爺道: “就是我們司徒拔山大哥的少爺,司徒玉風,你該不會忘記,就是由你一手破壞了他的美滿姻緣吧?” “哦”了聲,查既白哺哺的道: “原來是他。” 大老爺又道: “用不著惦念,你後天一大早就能見著他了,只不過,這樣的晤面恐怕不會太令你愉快。” 說什麼“美滿姻緣”?講穿了就是恃強逼婚,硬要把一個情有所鐘的少女搶到自己懷裡,這完全是一種埋葬人家幸福,滿足自己私慾的卑鄙手段 查既白在心中咒罵咕詠著,但卻沒有多吐一個字。他明白,目前說這些,便是磨破了嘴皮也算白搭,鳥的個用都沒有! 二老爺瞪起一雙鼠眼道: “哪來這麼多問題?人都快要死了,還落裡八梭問他娘什麼羊上樹?趕快押下去,別叫我看著生厭!” 於是,那兩名金牌執事快步走近,兩個人一言不發,只在左右一挾,幾乎是把查既白凌空提到了窄洞之前。 在進入窄洞的一剎那,查既白還記得回過頭來向默立於側的顧飄飄頷首示意 他好像是表示再見,但顧飄飄卻宛若無睹,臉上一片木然僵冷 如果不是十分細心,誰也不會發覺顧飄飄的唇角正在微微抽搐痙攣…… 從壁上的窄門進去,不是平行著到另一間房屋,而是斜斜延伸向地底;十幾級陰暗潮濕的石階走到盡頭,便是一條較寬的甬道,雨道兩側,隔著一問又一間囚室,每一間囚室的正面,都用兒臂粗細的鐵柵嵌隔著,囚室與囚室當中則以石塊砌封為牆,守衛者可以從外頭清楚看見囚室內的任何行動,但被囚者卻不能互相面對或交談。 甬道的牆壁上分等距以鐵托承插著油脂火把,火把的光亮不僅紅得刺眼,更且發出那種難聞的噁心氣味 就宛如在烤炙著什麼腐肉的氣味一樣;而這種地窖似的所在又通風不良,人來到這裡,情緒上的不寧,再叫這衝鼻的味道一燻,如何還安定得下來,放眼看去,眼中的景致便不是地獄,也和地獄差不多了。 現在,甬道兩側的囚室間間冷清空盪,竟沒有一個人被關在裡面,那種索落幽寂的氣氛,益增蕭煞與陰寒,叫人一看就心頭沉鬱得不想再活下去了。 查既白抽抽鼻子,那混濁的空氣衝得他腸胃都起了翻攪,他只有咽著口水強自忍受,他當然知道,不忍受又有什麼法子! 打開鐵柵門,兩個金牌級執事把查既白推入當中一問囚室裡,他們又仔細檢視過閉門後的鎖簧,這才走到一邊去 只是走到一邊去,並非離開。 查既白打量著這間囚室,石牆鐵柵。地下鋪著粗糙的石板,頂上也是麻點斑駁的岩層,真個插翅也叫難飛;看情形,他們營造這座地下囚牢,還委實耗了不少功夫,居然硬生生打通了一層岩面! 坐在涼濕的石板地上,查既白不禁嘆了口氣,這算怎麼回事呢?莫不成他姓查的果真運數到頭啦?就如此聽憑人家像宰豬一一樣任意剮割: 他的腦子很雜亂,也很昏沉,他有許多事要想,有許多計劃要籌思,但在這一刻裡,他卻發覺不易集中心智,仙!煩得很,他必須要使自己平靜下來。 於是,他閉上雙眼,盤膝跌坐,他要讓情緒安寧,心神澄澈,他切盼能在短暫的時間內恢復靈思 他賠不起辰光,因為他剩下的辰光業已不多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感覺到有人走近鐵柵的外面,他也感覺到那人站定了腳步,似乎正隔著柵隙向他睬視,他沒有睜開眼睛,他在等待。 一個低沉的聲音便傳了進來: “老查,歡迎你來到長壽村。” 查既白緩緩睜開兩眼,在牆間火把青紅色的光焰映照下,他非常清楚的看到外面那個說話的人,嗯,老朋友啦,李衝。 李衝的神采依舊,面孔刮得乾乾淨淨,一襲金衫挺拔爍亮,雙目炯然的利,還好,至少尚帶著一抹笑意,以查既白的感觸,他認為這抹笑意還算友善。 打了個哈哈,查既白道: “久不相見啦、近來可好哇?” 李衝又笑了笑,道: “真個是三年河東轉河西;老查,想前些日,你是何等意興風發,豪氣乾雲?那種威武狠霸之概,足以吞河岳,撼長天,幾曾何時,卻又淪為階下囚,籠中鳥,蓬頭垢面,滿身晦氣?老查,人的機遇,可確實不易揣測啊……” 查既白點頭道: “不錯,人的機遇,果然難測,連我也不曾想到,有一天我居然會吃這種癟,栽這樣的斤鬥!” 李衝平靜的道: “月圓則缺,水滿則溢,老查,也是你太狂做、大自大了,要是你能早點收斂鋒芒,韜光養晦,又何至於會有今日?” 查既白站起身來,慢慢走到鐵柵之前,他目光四巡,悄聲道: “李衝,左近可有別人?” 李衝搖頭道: “目前只有我在這裡。” 於是,查既白講話了: “李衝,你是個雜碎,是個癲狗操的,我要刨你的祖墳,砸你的祖宗牌位一一你他娘還敢來教訓我,呸!老子現在還有一口氣在,尚未向閻羅玉應卯,即便到了那一刻,老子也不甘心獨自上路,包管要拉個毛孫墊背;老子橫豎一條命,賠就賠到底,你他娘亦斷然逍遙不了!” 李衝立時就臉上泛了白,他急忙四面盼顧,一邊低促的道: “老查,老查,你別嚷嚷,別嚷嚷呀,萬一叫人聽了去可不是玩笑的事……” 查既白惱火的道: “聽了去最好,你我一同飛昇極樂,共證仙道,老子都不怕,你還怕個鳥!” 李衝連連拱手,苦著臉道: “老查,你這是怎麼啦?說著說著一下子就翻了臉?我也沒有冒犯你,頂撞你,只是好意勸說幾句,你又何必生這大氣?” 哼了一聲,查既白道: “我生這大的氣?姓李的,你是否忘了我們的協定,我們的計約,一見你來,我還他娘私心竊喜,以為你果然重信遵諾,一旦得悉查某落難,就急著要設法搭救我啦,想不到你卻像個狗熊一樣在那裡,人五人六的說起風涼話來,李衝,你若是以為我老查死定,不打算守約,行!我要再求你一個字,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急急擺手,李衝忙道: “你誤會了,老查,你完全誤會了,我要是不想替你做點什麼,又何必冒險來到這裡?老查,我絕對沒有背信的意思,只求你聲音小點,別這麼吆喝,一朝話傳六耳,你、固然活不成,我也是死路一條!” 查既白陰著臉道: “如此說來,你是仍有誠意遵守前約啦?” 李衝笑得比哭還難看: “我這不是已經來了麼?” “嗯”了一聲,查既白稍稍放緩了語氣: “或者你不敢不來,也或者你多少尚有幾分天良,總而言之,只要你幫了我,姓查的不會叫你白搭,反過來說,我老查也從不叫那食言怯懦之輩白揀便宜!” 抹一把額頭上的汗珠,李衝喘著氣道: “我明白,老查,你不必強調,我自然心裡有數……” 端詳著對方,查既白忽然笑了: “看你氣色挺不錯的,上次回來,大概沒露什麼破綻吧?” 李衝趕緊低“噓”了一聲,壓著嗓門道: “老查,幫幫忙,少提那次的事情……也是我運道不差,掩飾得法,才沒有引起他們疑竇,但饒是如此,仍落了個辦事失當的罪名,硬在黑水牢蹲了三天……” 查既白笑道: “只蹲三天黑水牢,你該燒高香啦,如果真個抖出原委來,你還活得了?” 李衝沙著聲音道: “所以務盼你成全,老查。” 查既白道: “你待成全我,我豈能不成全你?放心,我姓查的恩怨分明得很!” 頓了頓,他又低聲道: “那什麼操他六舅的大老爺告訴我,說我大喜的日子在後天早晨?” 李衝點頭道: “沒有錯,只等我們少當家的回來,少當家在昨天就奉差出去辦事了,預定明晚趕回,他早已交代,你若押到,必須等他頭一個親自動手,要不是他有囑咐,老查,現在你可能已在挨刮了!” 朝地下吐了口唾沫,查既白恨聲道: “這小王八蛋……” 李衝輕輕的道: “老查,最好你能逃出去,我真不敢想像他們懲治你的時候會是一種什麼等慘狀,就算你是銅澆鐵鑄,只怕也承受不住 ” 查既白沉沉的道: “你說說看,那些**養的打算怎生作踐我?” 吸了口氣,李衝的聲音裡隱含澀滯: “他們打算先零碎割你身上的肉,由每一個被你殺害的弟兄所屬派人出來,一丁一點的割你的肉,同時規定不准向你要害下手,一次只能割二兩以下;據我所知,大概已經有十六個人準備割肉工作;第二步,顧飄飄所屬的‘七條龍’要你臉上五官,他們不用切割方法,使另一種腐蝕性極強的藥物來爛掉你的耳鼻眼嘴……最後仍由少當家來做結束,他養了五條狼與狗雜交的兇惡小狼狗,這幾條小狼狗俱是齒尖舌利,尤嗜血腥,它們會把你剩下的骨血啃光……” 查既白嘔了一聲,卻不由背脊透寒,全身冷汗洋洋;他屏息了好一會,才閉目握拳,痛恨之極的道: “好一群披著人皮不幹人事的惡毒畜牲,豺狼虎豹……他們還算是人麼?人會有這等不帶人味的人?我操他們的十八代血親,他們這不是報復,不是懲罰,這完全是幹的野獸勾當,做的是混滅天良……他們竟然想如此糟蹋我老查,如此令我碎屍挫骨,其殘暴狠酷,瘋狂悻亂,簡直都該打入十八層地獄……” 李衝憂鬱的道: “你勿須激動,老查,這也不是頭一回,我們‘丹月堂’玩類似的把戲,已經好多次了……” 查既白聲聲冷笑,臉色鐵青: “只是這一次,想要如法炮製,將把戲玩到我姓查的頭上,恐怕不會似他們想像中那麼如意!” 李衝苦笑道: “可是你目前的處境業已到這步田地,要想扭轉局勢,可不是樁容易的事……” 兩眼瞪突如鈴,查既白咆哮起來: “你是幹什麼吃的?聽你口氣似乎有隔岸觀火的意思?李衝,你是打譜任由他們來生剮於我?” 李衝急切的道: “我怎會有這種想法?老查,上天明鑑,我對你立意至善……” 查既白的聲音迸自齒縫: “那你就趕緊想法子呀,我落到這步田地,就完全要靠你的袖裡乾坤,大力支助,才能把局勢扭轉,死裡逃生,卻不需你他娘呆鳥一樣站在外面給我說些喪氣話!” 咽著唾沫,李衝艱辛的道: “老查,你且稍安毋躁,我,我當然要想法子,你別急,給我點時間,我一定會籌思出一條計策來……” 查既白冷厲的道: “最好你是籌思得出一條計策來,為了我,也為了你;而且你要清楚一點 我們的時間都已不多了。” 李衝又抹著汗道: “我知道,我知道……” 查既白步步緊逼: “李衝,你曉得他們已把我的好日子訂在後天凌晨,我要你確實答覆我,不管你是用什麼錦囊妙計,行動的時間在哪一刻?” 李衝的呼吸急促起來,他像在掙扎般道: “老查……但白說,我現在一點概念都沒有,要用什麼法子救你,又如何不落痕跡,我眼下實在還未定腹案,你別逼我,我需要靜下來好好想一想,你知道,這不能急就章,萬一稍微出惜,你我就全完啦……” 查既白緩緩的道: “好,我不逼你,一切由你自己斟酌,不過,你務需記住,我的時間就是你的時間,我的命也牽連著你的命,你若打算摔耙子放手不管,到了節骨眼上,可別怪姓查的要找人陪綁!” “別再講了,老查,這其中與我有多大影響,我和你一樣明白……” 查既白忽道: “對了,你是怎麼來在這裡的?你不怕他們起疑心?” 李衝無精打採的道: “起什麼疑心?本來這一班就輪到我來看守你,上面指示必須由金牌執事負監管之責,如今組合裡金牌級執事只剩下幾個人,橫輪豎輪,早晚會輪到我,巧的是第二班就派我當差啦……” 查既白嗤了一聲: “老子還以為你是為了救我,特意設法前來相晤,真是想豁了邊,將你塑造得大過仁至義盡,大慈大悲了!” 李衝十分委屈的道: “你也休把我看得恁般瑟縮怯畏,老查,我要是沒有幫你的心思,每班監守者規定兩個人,為什麼只有我獨自執勤?這完全是為了我們能溝通意見,我才故意把另一個伴當支開,我的苦心,難道你就絲毫體諒不到?” 想了想,查既白展顏一笑: “好像也有點道理;李衝,你這一班,要到什麼時辰才交接?” 李衝道: “每班兩個時辰,還早著呢。” 查既白若有所思的道: “這是說,近兩個時辰以內,沒有人會來打擾我們?” ----------------- |
第26章 謀生
李衝道: “應該是這樣,和我同輪一班值勤的那個傢伙原是個賭鬼,我慫恿他推牌九去了,這一賭下來,只怕明朝還下不得桌!” 呵呵一笑,查既白道: “很好,我們且先從現在開始,搭配著擬定計劃。” 咽著唾沫,李衝惴惴的道: “在這裡?我在這裡怕定不下心來……” 查既白瞪著眼道: “我都定得下心,你怎麼定不下心來?如今關在籠子裡的人是我,至少挨刮我也是頭一個,你就給我穩著點吧,事情到了這步田地,來不及另找高軒華廈從長計議啦。” 李衝澀澀的道: “也罷,老查,你心中可已有了什麼念頭?” 查既白放低了聲音: “有;不過我要先問你幾個問題,你要竭盡所知的回答我,千萬不能隱瞞什麼,然後我們再一步步的商議定奪。” 李衝搓著手直點頭: “你寬念,老查,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有什麼說什麼,半點不保留;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好保留的?” 查既白滿意的道: “好極了,李衝,首先我要請教你一件事,就是我那伙計影子現在何處寧是生還是死?” 李衝呆了呆,神情迷惘的道: “什麼?連你那位伙計也一遭被擒了?老查啊,這一次你可真叫栽得慘!” 查既白怒道: “莫非你還不曉得影子也著了顧飄飄的道?” 不停的搖頭,李衝道: “我可以對著上天發誓,我真不知道有這樁事;老查,我固然身為丹月堂的金牌級執事,但卻不一定能參予每一項機密,換句話說,堂口裡有許多情況,只要上面認為不需要我們曉得的,一樣不告訴我們;本組合的慣例,僅有與任務有關的人,才能接觸其中內涵……” 查既白著急的道: “那麼,以你的權限而言,有沒有辦法把影子的下落探查出來?” 李衝苦著臉道: “這不是權限的問題,老查,在我們丹月堂,凡是不該管不該問的事若愣要強行查問,別說是我,比我身份再高的人也一樣免不了蒙受嫌疑,一旦叫上面起了疑心,那就大大的不妙了,這檔手事,只能私下裡不露痕跡的去打探……” 查既白道: “恐怕時間來不及了!” 沉思俄頃,李衝道: “也不一定,要是以我的關係能摸到底,很快就會有消息,否則,再有多少時間亦是白饒,你知道,老查,事情苦已超過我這個階層的控制範圍,就無能為力啦!” 查既白無奈的道: “好吧,就請你儘快設法查明影子的下落,這對我的利害影響極大;另外,那谷瑛的情況你是否清楚!” 李衝不由嘆了口與。 “她可是和影子一道失風被擒?” 查既白道: “不錯,兩個人同時落在顧飄飄手裡。” 李衝道: “這就是一樁事啦,找到影子自將找到谷瑛,要不,兩個人都不會有消息……” 查既白又道: “我這鐵枷鋼鐐,你能不能弄到鑰匙啟開?” 略一猶豫,李衝咬牙道: “可以想法子;我們組合裡的刑具一向都是製式的,你如今配帶的枷鐐正是特三號,只要弄到特三號的鑰匙就可開啟!” 查既白緊接著道: “很好;這囚室的鐵柵門想也能以打開?” 李衝業已豁出去了: “門鑰現在就放置於我身上。” 查既白問: “要破牢而出可有阻礙?” 李衝道: “沿石階上去,到頂之前的三級不可踐踏,那三級石階暗設翻板且連著警號,然後推開壁門以前必須在門上連敲六下,守伏門外的人才不會發動襲擊;老查,破牢出去並不十分困難,難的是你如何走出這個村子?” 查既白舔著嘴唇: “你的意思可是說,這整個村莊都屬於‘丹月堂’?” 李衝驚異的道: “莫非顧飄飄不曾告訴你?” 額上已經見了汗,查既白艱澀的道: “她只帶我走進這爿村子,押我進屋……操她親娘的,她又何嘗真正透露了什麼給我?我還以為僅僅這幢房子的範圍才是你們的舵子窯……” 李衝低沉的道: “我們這個村子,叫做長壽村,村頭加村尾,共有一百一十二戶人家,家家都是丹月堂的人,就連你所看到的婦孺老弱,也全是本組合兄弟們的家眷!” 查既白喃喃的道: “讓我們好生計劃一下,總不能叫他們活活把我坑死在這裡……” 李衝面有憂色的道。 “老查,照眼下的情況看來,你能夠解脫刑具,打開柵門,甚至破牢出困,但接著來的問題是如何逃離村子,如何躲避本組合的追兵,我們的人行動極快,且早已擬就應變措施,每一種狀況發生,都有每一項對付的方法;便拿追捕俘虜來說,人人有固定的責任區域,追截的路線,呼應的特別信號,由點線交叉連接形成全面,再由中樞統籌指揮,隨時支援,任何情形之下發現目標,立可縮小包圍,形成鐵桶羅網,就算一只鳥也不易飛脫……” 查既白注意的聽著,而且馬上問到重點: “告訴我那所謂‘中樞’的指揮方法與聯絡信號的類別?” 李衝詳細的道: “長壽村周圍二十多三十裡的範疇,全為平坦的莊稼地或平原,只在村頭有座六七丈高的土丘,土丘上用鐵架構結成一細窄鐵塔,塔高也有三丈,平時鐵塔隱藏在土丘下的垂直涵洞裡,一但發生事故,鐵塔可由軸錐搖轉上升,立于丘頂,人站上塔端,能以看出甚遠;當然那站在塔頂的人也就是主持搜尋任務的人,如果他察覺了目標的方位,立即用煙火信號指明所在,以便各路人馬聚集包圍,其他擔任搜索的各組弟兄也都攜有這種花旗火箭,做為消息傳遞的工具……” 查既白道: “假設情況發生在晚間呢?” 李衝道: “也不要緊,我們養得有大批來自苗疆的金毛犬,這種狗嗅覺極靈,眼睛具有夜視的功能,奔跑速度又快,只要一放出去,便如水銀瀉池,四處鑽尋獵物;另外,我們還飼養許多掠水鷹,這掠水鷹飛翔如電,性情兇猛無比,發現任何異體都會主動攻襲,便在晚上,也一樣明察秋毫,不失準頭;我們曾做過試驗,證明一只掠水鷹,可在三丈以上的高空準確撲攫地下的一頭小小田鼠,而且是在夜暗之中……” 查既白沉著臉道: “這‘異體’是人的說法,狗和鷹全乃畜禽之屬,它們卻又如何分別敵我?” 李衝道: “我們自己人在行動的時候,身上都載得有一串熊脂丸,這種熊脂丸發出淡淡的特殊味道,由於氣味淡薄又獨特,只有金毛犬與掠水鷹才可嗅及分辨,它們自然也就有以選擇了……” 似乎越說越有興頭,李衝雙手搓著,繼續接道: “由於金毛犬和掠水鷹都是行動快速,性情凶悍的禽畜,我們也就加以訓練來做傳信的工作,這些禽畜如今已可由特別的笛哨指引,帶送聯絡訊息,再配合上煙火的指導,各種發音器的輔助,我們很容易就明白各般狀況,進而採取最有效的措施……” 現在輪到查既白苦著一張臉了,他有氣無力的道: “我說李衝,到時候我也要一串那什麼鳥操的熊脂九:在這樣的情勢下,我可不願再吃那些飛禽走獸的窩囊氣!” 李衝忙道: “可是,熊脂丸每人只得一串” 查既白冒火道: “你不會去偷一串?” 乾咳一聲,李衝道: “是,我就只有去偷一串了……” 頓了頓,他又小心的道: “不過,老查,你只打算一個人走?” 查既白觸動心事,不覺十分沮喪: “我當然不能一個人走,無論如何我也要設法救出影子和谷瑛一起上路,但問題在於如何去救他們?到目前,我甚至不知他們人在何處,是生是死?” 李衝道: “我儘量去打聽,不管有無結果,你都會很快獲得回音……” 查既白沉默了一會,道: “李衝,現在大概的狀況我已明白,至於突脫的步驟我也有了腹案,麻煩只剩下兩樁,其一,我要帶影子和谷瑛走,其二,如何不使你遭受牽連?” 李衝嘆了口氣: “難處就在這裡……” 查既白思忖著道: “你當班的辰光,我不能行動,不是你輪值的時候,又無法行動,真他娘傷透腦筋……” 李衝坦白的道: “而且,剩下的時間有限,說不定這一班以後,輸不到第二次當值,你的好日子就已到了 ” 查既白神情凝重,雙目直視,好半晌不曾說話…… 李衝知道查既白在考慮著行事的方法,他不敢打擾,靜靜退到一邊,心裡頭卻也沉甸甸的宛若壓著一方石塊,說不出的那等憋悶法…… 不知過了多久,查既白忽然開口道: “李衝,不是你當值的時候,你能不能來這裡?” 李衝走前一步,低聲道: “不行,因為你老兄是重要俘虜,頭一號死敵,上面對你的監守特別嚴謹周密,你沒看見我們金牌級的執事為了你全淪做獄卒了?平常不是最棘手的角兒,還派不到我們當差哩!” 查既白慢吞吞的道: “然則你又如何給我傳遞資訊?” 李衝胸有成竹的道: “這倒不難;老查,你可注意到你這間囚室角落上有個溺桶?” 瞟了一眼那只污穢灰黑的木製溺桶,查既白皺著眉道: “怎麼樣?” 李衝輕輕的道: “本來囚室裡的溺桶是每天早晨由一個老雜役負責取出清理,但你足特殊人犯,而且待在此地的時間不多,所以在你上路之前原不會有人幫你清潔溺桶,不過,這並非規矩,只是習慣,我可以運用某種方式不落痕跡的令那老雜役進來替你取出溺桶清洗乾淨,在他將溺桶送回來以後,你要的消息就可以在桶底的凹沿內找到!” 查既白道: “他們不會檢查麼?” 李衝笑道: “形式上會。卻只是隨便看看就算,你想想,臭烘烘的那玩意,推願意湊近去當塊寶似的撫弄?” 點點頭。查既白道: “那麼,啟開我身上形具的鑰匙、柵門的鑰匙,也一概如法炮製?” 李衝道: “鑰匙沒有法子夾帶進來,尤其囚室的鑰匙,交班就得交出,除非複製一把或現在就用以啟開柵門 ” 查既白道: “現在開門會連累你 李衝,目下幾個問題我們一定要立即想法解決,一是刑具及柵門的鑰匙,二是熊脂九的交付技巧,三是怎生儘快查出影子及谷瑛的下落;這第三項可由溺桶傳遞消息.不過消息的好壞還要完全靠你大力……” 李衝道: “剛才你想了好一陣子,可有什麼神機妙策?” 查既白慎重的道: “要是你進出此地方便,事情要易辦得多,為了不使你蒙受嫌疑,就不得不大費周折了;我方才業已將各種情況通盤考慮過,而且擬定因應之道,只是皆非十全十美,萬無一失,事到如今,也只好冒險一試,顧不得那許多了!” 拱拱手,李衝道: “多謝成全。” 查既白忽然又凝神沉思起來,但這一次他卻沒有思忖多久,竟表情怪異的啼啼而笑。 滿頭霧水的李衝,不禁望著查既自發呆,他不明白在這種境況之下,查既白為何還笑得出來? 嘴裡“巴咂”一聲,查既白雙眉上揚: “你不知道我為什麼忽然這般高興,是麼?” 李衝眨著眼道: “我的確不知道,但是我猜想一定有使你高興的理由,比如說,你腦子裡大概有了某種意念 對你我極有幫助的某種意念……” 查既白的笑容凝結在臉上,形態立刻變得嚴肅起來,他緩緩的道: “將才我在想 每做一件事,尤其是具有危險性的事之前,我總是不停的想了又想,總希望它的成功機率高,總要求它能達到較完滿的目標,所以我一直在思考忖量,一步步的策劃其細節,研判其可行性及或許遭遇的各種困難……李衝,現在你聽著,仔細聽著,我要把我再三設想過的行事計劃告訴你,如果你全能配合,則我們往後相逢的辰光就長著了……” 李衝手心冒汗,十分緊張的道。 “我在聽著,老查,我正在全神貫注的聽著……” 兩眼垂注地面,查既白的聲音清晰又穩定: “明天清晨,等那老雜役進來取溺桶的時候,你要預先把刑具的鑰匙塞在他腰板帶的大後側裡面;當然,必須使他在不察黨的情形下將鑰匙塞人,相信這一點能耐你是有的,此外,你現在就弄一根鐵絲給我,大約要有五尺左右的長度,最好挑揀粗一點而且不易折斷的那一種鐵絲;至於熊脂丸,你可以在明晨之前暗中置于屋外門檻的右下角隙縫中 記住,就是這地牢外那間客堂的門檻,也是他們押我進來時暫歇了一下的那間屋子,屋外門檻約有寸許裂隙,應該可以塞得下一串熊脂丸;李衝,如若可能,你最好弄他三串熊丸,以備影子和谷瑛使用,我說的這些,你都清楚了沒有?” 李衝一邊在心裡默念默記,一邊道: “錯不了,老查,我會一個字也不忘的牢記著;可是,有些事我不大明白,你所交代的某項措施,我不懂其中有什麼作用?” 查既白慎重的道: “以後你會懂的,李衝,只要你把我所托的這幾樁事情會部辦妥,在你而言就算大功告成,再沒有你的麻煩了,其他的一切全由我獨力包辦。” 李衝又回想了一下,道: “你交代的這些事項,我相信可以辦到,老查,你不妨有考慮考慮;是否除此之外,不需要我另做效勞了?” 查既白正色道: “是的,只要你辦成這些事,就算幫了我的大忙,實踐了你與我之間暗定的諾言 在我受危危于丹堂時加以援手的諾言;事後不管我能否突脫此地,保證不會令你遭至魚毫牽連,李衝,我答允你的絕對做到,你答允我的亦不可敷衍,所以你不能心存怯懼顧慮,非但要‘相信’辦得到,而且要‘必須’辦得到!” 猛一咬牙,李衝用力頷首: “我答應你,一定辦到!” 微微一笑,查既白道: “好,這已算是救了我的老命啦……” 李衝卻並不似查既白這樣樂觀,他顯得憂心忡忡的道: “老查,你叫我安排的這幾樣行動,可確實有助於你的逃生計劃?” 查既白道: “當然,否則我豈不是發了瘋,拿自己性命開玩笑?” 一揚臉,他又反問: “怎麼著?看你的模樣,似乎不大放心?” 李衝郁郁的道: “也不全是不放心,我只是覺得……覺得好像太容易了點……” 查既白道: “是很容易,李衝,人間世上有些事情看似艱難複雜,解決的方法往往卻很簡單,在許多狀況下,最容易淺顯的子段經常是最有效的手段;比方說開一把堅固的大鎖,用鋸子切磨,使錘頭敲打,不一定能以奏功,只要拿把鑰匙往孔眼裡一插一轉就完事了,問題僅在於一一你要用心思去取到那把鑰匙,解決關鍵的鑰匙!” 李衝吶吶的道: “看來你是找到啦?” 查既白笑道: “我認為找到了,雖非十全十美,卻總是把解決關鍵問題的鑰匙!” 李衝這時才籲了口氣: “奇怪,這檔幹事,你竟能用這麼短促的時間以如此簡易的方法便定了腹案,假設換成我,還不知要籌思多久,絞盡若干腦汁才下得了行動決心……” 搖搖頭,查既白道: “所謂當機立斷,要等你去慢慢思考,從長計議,還不待有個結果,我他娘業已向閻王老子面前應卯去啦……” 李衝且不答話,目光轉動,在這條甬道四周巡視,他忽然快步奔向那邊一技火把之前,抬頭細細觀察,然後他坫伸腳尖,用雙手小心翼翼的扭解一條鐵絲 一條筆管粗細,纏繞著火把鐵托護圈的鐵絲。 由於鐵托的圓弧形護圈已經蝕鏽鬆動,為了避免插在其中的火把不穩掉落,不知什麼人便用了一根鐵絲纏結在護圈周沿,以增加承托的力量:李衝非常謹慎的將鐵絲解下,又以手指把護圈兩側的鏽屑浮上掩在原來的痕印上,費了好一番功夫,才抹著汗水走了回來。 查既白端詳著李衝手上的那根鐵絲,道: “你量量看夠不夠長?” 李衝把鐵絲展開來,用手一比,低聲道: “約莫三尺多長,還差一點……” 查既白道: “湊合吧,你且兩頭一曲拿給我!” 李衝將手中鐵絲屈疊起來從柵隙中間交給查既白,邊笑著道: “已經先完成一樣了,剩下的事我今晚必然會張羅周齊。” 把鐵絲暗藏在枷面之下,查既白硬是以時彎扣夾著,他已打算一直扣夾到要使用的那一刻 人到了要保命的辰光,那種撐頭可就大了,任是如何遭罪受苦,在平昔認為不能承擔的折磨,在這等節骨眼上全都不算一回事啦。 搓著雙手,李衝又開口道: “老查,我交班的時間快到了,你想一想,還有沒有什麼遺漏的事?” 查既白一笑道: “有…一我他娘又饑又渴,要能弄點什麼東西來吃喝一頓,就再好不過了。” 李衝十分尷尬的道: “都是我考慮欠周;老查,本來這是樁最簡單的事,我當班之際原可暗裡藏點吃食帶進來,卻不曾想到你有這個需要,眼下若再到外面去拿,就大大麻煩了……” 查既自打著哈哈,故作灑脫之狀: “算了,我也只不過是說說而已,豈能以此小不忍而亂大謀?我還挺得住,好歹熬上個兩天兩夜,出去之後再痛快飽餐一頓就是一一講起你們丹月堂也太他娘的刻薄寡恩,要生剮活人之前,居然連頓斷頭飯,索命酒都不給準備,真正不是些東西!” 李衝歉然道: “堂口的這些規矩我早清楚,卻未能事先顧慮到,老查,幹祈包涵。” 查既白道: “我不怪你,在你見我之前,還不知如何個緊張惶驚法,心裡又怎麼會想到這上面去?” 李衝忽然表情黯淡,語音十分傷感的道: “老查,明日之後,不知我們是否還有相會之期?在此一別,我先祝你鴻運高照,逢凶化吉了……” 查既白還沒來得及回答,用道那邊的石階上頭,已傳來幾下沉實清晰的敲擊聲 外頭有人叩拍信號,大概是接班的伙計到啦。 ----------------- |
第27章 掙命
大概也只是夭剛濛濛亮的時分吧 其實在這地牢之內,根本看不到天光,查既白不過是約略的估摸著,因為鐵柵門的啟動聲驚醒了他,從眼縫中朝外瞄,一個又老又瘦又侗倭著腰身的老蒼頭正舉步走入囚室來。 嗯,一定就是那清倒溺桶的老雜役前來執勤務了。 查既白懶懶的打了個哈欠,懶懶的依壁站起,於是,他發現另兩名面目冷肅全身金衫的朋友正分立柵欄之外,神情十分戒備的注視著他。 齜牙一笑,他打著招呼: “早哇,二位。” 那兩名金牌級執事當然不會回答,他們半點表情也沒有,只四只眼睛激靈靈的裡外巡視,是一副隨時準備採取行動的架勢。 老蒼頭不知是年紀大了點或是身上有什麼病痛,舉步艱辛遲緩,動作也僵硬得很,查既白亦朝對方點了點頭,笑容可掬: “辛苦你了,老哥,不過那玩意不算重,我兩天沒吃沒喝,就是撒點稀糞淡溺,也輕飄如水,包你老哥一手提著就走。” 老蒼頭張開那缺牙的癟嘴呵呵乾笑,走過去拎起溺湧,又吃力的轉回身來 就這一霎,他的背脊距離查既白只有尺許,而且這人的正面剛好半遮住查既白的身體,沒有人感覺到有任何異樣,查既白業已伸手自老蒼頭的大後側腰帶內摸出兩把串在一起的鑰匙,他出手之快,技巧之精妙,恐怕連巧手三娘谷瑛也會大吃一驚! 老蒼頭慢吞吞的走了出去,鐵柵門立即,‘嘩嘟’一聲關攏,那兩名金衫級執事這才暗中籲了口氣,雙雙退到一邊。 查既白的手掌心裡緊握著那兩把冰涼冷硬的鑰匙,又仔細以手指的觸覺來試探鑰匙的齒矩與厚薄,他很滿意,他知道以所戴刑具的鑰孔形狀,正可用這兩把鑰匙啟開 忽然間,他對李衝起了一陣莫名感懷,他真想用力擁抱那李衝一下。 頭一步已做到了,相當完美的第一步。 靠到柵欄邊,他輕咳一聲,向在左側踱著方步的那位金衫伙計開口道: “嘔,朋友,眼下是什麼時辰了呀!” 那金衫人冷冷的橫過一眼來,連哼也沒哼一聲。 查既白嘆了口氣,道: “你們不給吃的,不給喝的,這都也罷了,如今連老子和你你們說說你們亦不肯答腔,這樣對一個快要去死的人,是不是太過嚴苛了一點?” 另一邊的那個金衫人走了進來,絲毫不帶笑味的一笑: “姓查的,我們和你,有什麼話可說,一個弄不巧,沾著你身上的三分鬼氣,只怕要觸上好幾年的霉頭!” 查既白滿面愁苦的道: “人還活在這裡,身上居然就帶著鬼氣啦!這位朋友,至少我現在仍和二位一樣,能說能動又能思想,差的只是肚皮沒二位那麼脹飽……” 那金衫人昂起臉來道: “雖則你眼下還活著,不過在我們看來,你已經算是個死人了,姓查的,一個死人何需吃喝?好歹你挺著,往後就沒這麼煩惱了!” 金衫人的同夥極為不耐的插嘴進來: “順棋,你和這傢伙磨什麼嘴皮子!無聊!” 叫順棋的金衫人笑笑,道: “就是無聊才同他扯淡嘛,反正閒著也是尿尿,何不消遣消遣這老小子?” 那人搖搖頭,道: “小心他玩花樣,聽伙計們說,這傢伙什麼怪點子都能出,而且心狠手辣,經常在不知不覺問就把人擺了道!” 順棋頗不以為然的道: “哪有這麼玄法?如今他刑具加身,人又關在鐵籠子裡,只有等待挨刀的份了,我就不信他還有什麼花巧可使!” 對方皺著雙眉道: “話雖這樣說,但我們責任所在,還是謹慎點好,若是萬一出了什麼紙漏,你我誰也擔待不起!” 這時,查既白笑吟吟的接上口道: “你老兄未免過慮了,我老查業已落得這步田地,猶有啥的皮調?正如這位順棋老兄所言,大家聊聊,只是解解煩悶,尤其是我,更需要藉著談笑之便,於口角春風之餘,暫時求個精神上的寬鬆……” 那順棋嘿嘿冷笑: “原來你也知道害怕?” 查既白感唱的道: “好死不如賴活,縷蟻尚且貪生,我他娘正值英年,又何嘗想死,而且自古艱難又唯一死,誰會不怕,誰又敢說不怕?” 另一個金衫人輕蔑的道: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姓查的,你這劫數逃不掉,還不如硬氣點,扮出條漢子模樣來!” 查既白不悅的道: “老兄,你是坐著說話腰不痛,如果你換成我,尚有這樣的氣勢,那才叫有種,待挨刮的是我,你卻唱的哪門子高調?” 對方臉色一沉,陰酷的道: “你是在指責我?” 查既白大聲道: “不是指責你,我是在教導你,好要你明白設身處地多替別人打算的道理,娘的個皮,淨說些風涼話並不能就算是漢子!” 金衫人的眼下肌肉不可控制的抽搐起來,眼珠子暴瞪著查既白,滿口牙也挫得咯咯有聲 顯然是氣得不輕! 他那叫順棋的伴當趕緊過來將他拉開,一邊回過頭去怒罵: “姓查的,你他娘真個瘋狗過街亂咬人,說著說著話你那千方百計就不是人話了,簡直不可理喻,存心胡鬧!” 當然是故意找茬,查既白要不藉這個機會多罵幾句,往後想要罵恐怕也難尋相同的對象了:他猶在那裡咆哮: “你們兩個才是瘋狗,一對骯髒下流的癲皮瘋狗;我告訴你們,要充英雄,扮好漢,我比你們地道得多,老子在肩頭立人,胳膊跑馬的辰光,你兩個邪蓋王八還不知縮在哪個龜洞裡……” 這金衫人暮地大吼一聲,顫巍巍的指著查既白: “姓查的,你這千刀殺,萬刀剮的野種,要不是因你行將就死,要不是上頭嚴令與你保持隔離,我現在就能生吱了你!” 查既白“呸”了一聲: “甭在那裡空嚷嚷,你要是真有這個熊膽,就給老子一頭撞進來,嘿嘿,到時候你便知道是誰能生吹了誰!” 這金衫人正在憤怒的忖度著如何出這口鳥氣,甬道石階上頭,已經傳來幾響清亮的敲擊聲,叫順棋的仁兄不禁臉色微變,略帶緊張的道: “老伍,別再吵了,會不會是外面有人聽到這裡的喧叫聲下來查視啦?” 被稱做老伍的金衫人只有強行按捺著自己,面孔上像掛著一層青霜: “你且去應門看看。” 那順棋快步而去,沒多久轉了回來,模樣己變得十分輕鬆: “我操,嚇了我一跳,還以為真是被什麼人聽到這裡起了叫囂,準備下來刮我們鬍子了,原來卻是那倒尿桶的老小子!” 老伍冷冰冰的道: “也不知是誰出的主意,對囚犯還作興這一套!” 步履聲沉緩的沿著石階響過來,那老蒼頭又已在甬道上出現,手上,當然拎著溺桶。 順棋正待過去開啟鐵柵門,老伍已突兀出聲: “且慢 ” 呆了呆,順棋愕然回首: “幹嗎?有什麼不對?” 眼下的肌肉又在抽動,這位老伍惡狠狠的道: “姓查的和我們堂口結有深仇大恨,而且更乃待死之囚,一個快要死的人根本用不著溺器,人都要死了,還何需如此講究?” 那順棋不解的道: “但,但他總要小解呀,莫不成叫他尿在地下?” 老伍大聲道: “尿在褲子裡也是他的事,我們犯不著操這份閒心;順棋,叫老家夥把溺桶放下,人出去,這裡沒他的差使了!” 於是,順棋只有向老蒼頭交代幾句,打發他離開,然後才低聲問老伍: “你的用意,只在叫姓查的尿濕褲襠?” 老伍陰沉的道: “這只是折磨的開始,從此刻起,我不準他坐下,不准他依靠任何東西,也不准他睡覺,娘的,上面叫我們與他保持距離,卻沒有不許我們整治他!” 柵欄中的查既白不由暗裡著急,他頗為埋怨自己的孟浪 只顧著消遣對方,罵幾句圖一時之快,卻沒想到為自己帶來了難題;那只溺桶下面,粘附著李衝遞來的資訊,如今溺桶拿不進來,要怎麼才取得到這個資訊? 他愣愣的注視著靠在牆邊的那只溺桶,心中又煩又惱,好半晌沒哼出聲來。 老伍看見查既白的神態,以為是自己的恐嚇發生了效力,他臉孔一揚,表面上是對著他的伴當說話,實則是在講給查既白聽: “雖說只有一天一宵的活頭,這十來個時辰卻是可快可慢,人要在遭罪的光景裡,一刻一分都不好挨,若是安安逸逸的呢,十年也能快若一朝過了;娘的皮,我倒要看籠子裡的那一個待怎生消磨這十來個時辰!” 那順棋嘻嘻一笑,道: “不過姓查的如要亂整一通,那股子味道可叫人受不了……” 老伍冷峻的道: “至少他隔得近,首當其衝的是他,他若亂拉亂尿,未必然燻得著我們!” 啞啞咳了一聲,查既白先在臉上堆起笑容,湊近柵欄之前: “二位老兄,說真的,人這玩意有時也叫犯賤,明明兩天兩夜不曾粒米滴水下肚,偏偏還得尿有得拉,實在不知道那些東西是如何生出來的;就這一會吧,業已腹中鼓脹。 內急之至,眼看著那只溺桶,竟就越發憋不住啦,二位老兄行行好,還請開恩把溺桶給我提進來……” 老伍雙眼望著頭頂,理也不理,唇角上卻已勾起一抹幸災樂禍的笑意;叫順棋的金衫人在邊笑啼吭的道: “姓查的,若要準你用桶小便,還會把桶擺在籠子外頭?你就別打這個譜啦,湊合著往褲襠裡放一放吧……” 查既白悻悻的道: “我這麼大的一個人,如何能朝褲襠裡撒尿?這猶不說,濕漉漉的滋味更叫難受,你們磨人也不該用這種下作方法 那順棋哼了一聲,道: “這也叫報應,娘的,我兄弟陪你聊幾句,你卻不識好歹,扯開嗓乾淨罵人,我們豈是由得你罵的?你出口骯髒,就免不了要吃生活,我說姓查的,這才只是個開頭,到明早之前,你還有得樂的……” 查既白又央求道: “不管如何,先讓我把這泡尿撒尿出來一一” 對方是一臉孔惡作劇的神情: “沒有掐春你那玩意,姓查的,你倒是自便呀!” 眼珠子一翻,老伍搭腔道: “不用理他,越說話越多!” 舔著嘴唇,查既白知道騙不過那只尿桶來了,現在只好改變計劃程式,且先冒險過這一步驟,再做打算。 那順棋雙臂橫抱胸前,極有興趣的注意著查既白,他想看清楚,一個有幾十歲年紀的大男人,在這種情形下,待如何撒出這泡尿來。 查既白背過身來,兩腿微微下蹲,用力吸氣,掙得臉紅脖子粗,嘴裡還發出那種噓噓的怪聲…… 順棋忍住笑,不自覺的靠邊柵欄,連老伍也側轉頭來,斜著一雙眼朝裡頭瞄。 於是,先是一聲“當哪”輕響,掛在查既白頭腕間的鐵枷突然分解啟開,跟著又是“哺嚏”兩響,套在他雙踝上的鋼鐐也散落腳邊,卻就是不見一滴尿水! 兩只眼球差一點便蹦出了眼眶之外,順棋驚得猛一下張大了嘴,胸隔間卻似堵塞著一把稀泥,那聲駭叫竟不能立時擠出喉嚨! 他是永遠也不能把聲音擠出喉嚨了,因為查既白已經笑吟吟的將挾在時彎處的鐵絲“掙”聲抖直,而由曲折到彈伸的終點便是順棋的咽喉 插進去,又從後頭透出來! 老伍在一霎裡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他只在本能上覺得有些不對勁,疑惑中他走前半步,嘴裡猶豫著問: “順棋,你怎麼 ” 那根鐵絲就在這瞬息裡刺進老伍的左胸,鐵絲長有三尺以上,加上查既白的手臂延伸,距離足夠,主要的,是查既白出手太快太準,更主要的,是老伍根本毫無防備,他做夢也沒有夢到對方在此等禁制之下會突然來上這麼一招! 鐵絲刺進老伍的左胸,又猝而旋轉,痛得這位金牌級執事“嗷”一聲窒噎,嘴巴倏歪,滿口血沫子噴濺下,人已向上跳起,隨著一頭撞至鐵柵,再像堆爛肉一樣軟塌塌的委頓於地! 收回鐵絲,查既自不禁在自家腦門上抹了把汗;方才的行動,他冒了極大的危險,因為對方乃屬於“丹月堂”金牌級執事之流,絕對可稱得上是高手,他本人身囚鐵柵之後,又需要先行開啟枷鐐刑具,動作的每一步必需連貫,細節的每一環定要銜接,不但求迅速,更要準確,他非常明白他行事的任何程式都只有一次的機會,萬一稍有差錯延誤,就永遠無法達到目的 發難的過程進行是首度冒險,而在敵人驚魂未定,出其不意的暴襲中收至奇效是二度冒險,只要其中一樣不能成功,他這條老命也就注定泡湯了。 查既白很滿意自己的收穫,他覺得相當幸運,至少,目前還算相當幸運。 柵門的鑰匙應在那順棋的尸身上,查既白沒費什麼功大便摸到了手,他很輕易的開門出來,又很痛快的伸個懶腰。 走到溺桶旁邊,他掀開桶底,哈,果然發現沿在桶緣內側貼有一塊小小的方形油布,撕下油布,原來還是兩層,就在雙層油布的夾縫間,有一張薄薄的紙條,紙條上也只是極簡單卻明確的幾行字: “影子,谷瑛,在村北雜樹林的一口枯井中。熊脂九三串遵囑置妥。祝平安。” 默念幾遍,查既白也顧不得講究,把紙條塞進嘴裡嚼了幾嚼,合著唾液吞下肚子裡去,一拍肚皮,他自嘲的想: “他娘,姑且算是一頓早飯罷!” 看也不看地下的兩具屍體一眼,他快步行向石階,當然他不會忘記李衝的警告 石階盡頭連著有三級不可踐踏。 現在,他已站在壁門之前,接下來就要突圍而出了;深深呼吸幾次,他又將手中的鐵絲順直,別看這小小一根鐵絲,在他運用起來,卻不啻一件兇狠的殺人利器。 不輕不重的,查既白在壁門本擂了六次。 然後,他伸出手扭動門上的鐵把,就那麼輕巧的微響,壁門已朝外啟開。 查既白發覺自己掌心間居然粘膩膩的一片汗濕,他先不出門,卻迅速往外探視一在隨門移開的神案旁,正有 三個人在低聲談笑,一個金衫,一個銀衣,另一個全身黑裳,三個人大概毫未起疑,連目光都未向這邊瞥掠,兀自在那裡高興的討論著什麼。 不錯,憑哪一點起疑呢、警示未起,暗號吻合,更加上他們絕對不相信鐵籠子電身負刑具的查既白會在他們同伴的監釣1脫困而出,便叫他們擔心也擔不起來啊。 這三位兄不擔心,不起疑,查既白卻沒有禮尚往來的必要,他的身形宛如閃電般躍出門外,手上鐵絲穿掠似青蛇撲噬,快不可言的直透那金衫人的後腦,左時暴抬後撞,結結突突搗上廠另一個銀衣人的心窩,待僅存的黑衣朋友愕然相對,他的右膝已重重頂擊在對方的褲襠之間! 心口與下襠全是人體上最軟弱而易致命的部位,查既白全力攻擊,挨已的人豈有活路?至於那位金牌級的執事,被鐵絲透腦穿過,就更死定了 幾乎只在人們眨眨眼的須臾,查既白業已解決了這二個在正常狀況下頗堪一搏的敵人。 一陣旋風般卷向門外,查既白在早與李衝約定的門檻位置下急急伸手摸索,不錯,他手指才一伸入,便接觸到三串疊在一,起的細潤珠環,也顧不得審查這幾串珠環的形狀色澤,他一股腦塞進懷裡,抬足便往北邊的方向奔掠。 此刻正是凌晨,天光烹微,還不見有人起身活動,藉著大地間這一片濛濛的霧氣掩護,查既白的行跡得到極大的便利,他在連續不斷的閃隱騰躍下,業已到達村北那片雜樹林於之前。 果然是一片雜樹林子,只見高矮不同的樹木糾結生長,枝葉交錯蔓延,形成那樣凌亂鬱密的蒼蒼青翠,貿然一見,像是無路可通,但要仔細辨認,卻能在雜蕪的林隙間找出一條算不上通路的小徑來 -經人長久踐踏後所留下的痕跡。 查既白一頭鑽了進去,順著小徑往前疾行,枝丫刮過他的頭臉,雜草搔刺他的腿腳,他似毫無感覺 比起他現在的焦迫心情,那點痛癢簡直已引不起他的反應了。 暮然他停住了腳步,目光定定的注視著前面的一個點 一棵枯樹之下的一口井,一口砌石斑剝,井架坍斜的井。 定了定神,再把呼吸調勻,查既白輕悄得像一片落葉飄向那口枯井之側,他偌大的軀體,動作上卻顯示著如此的靈巧細緻,這時假若有人在旁窺及,一定會驚異不置。 查既白伏貼在井邊不動,他不相信影子和谷瑛就這麼簡單的被囚在井中;“丹月堂” 一向不是個疏忽大意的組合,對每一樣狀況,都有其慣性的安排,而兩個重要的俘虜,在他們來說,更不是一樁應該疏忽的事。 遣憾的是李衝不曾在紙條上詳述有關這口囚人枯井的細節 守衛、警衛,或各項機關埋伏的佈置,查既白一概不知,在這樣的情形下,若貿然行事,成敗的比率便不大有把握了…… 更令查既白苦惱的是,他已沒有時間再做觀察或刺探,他甚至沒有仔細考慮的餘地,只要“丹月堂”一旦發覺出事,則必大舉出動,周圍兒方里的闊幅立將堤騎四布,鷹犬遍處,到了那時,這個地方馬上就會是他門搜索圍堵的重點,如此一來,樂子可真大”! 咬咬牙,查既白也顧不得那麼多。他身形一起,並未攀扶懸在井壁上的那條繩梯,管自凌空往下墜落。 自井門到井底.約莫只有大把深的高度,他幾乎才一躍入,便己到了井底,腳下踩著的土地堅硬乾燥,還有冬散的估葉斷枝,空氣也相當清爽。 這裡的光度來自兩個方向,一面是從井口反映進來的天光,一邊是從平著井底的一間石窖透出的燭焰,不錯。這問石窖是由井底平行鑿通砌成。就好像這口枯井打橫延伸了一段。 查既白背脊貼著井壁朝內端詳,不覺眉頭便皺了起來 -井底到石窖中間,雖然只有幾步的距離,但當中卻也以一道鐵柵欄分隔,像這種粗逾兒臂的鐵柵欄,若沒有工具光用人力去拆拗,乃是極不可能造成損毀效果的;在柵欄後面,對坐著一個金衫人,一個銀衫人,兩位朋友正把腦袋靠在石壁上閉目打噸,顯然他們尚沒有察覺查既白的潛入! 睜大雙眼的查既白此刻不禁有些發呆,因為他竟沒有看到影子和谷瑛的蹤跡! 石窖的面積並不大,由那插在壁上的一根牛油燭光照耀下,足可一目了然,裡外看個分明,的的確確沒有影子和谷瑛的下落! 這一下查既白的腦門上可就又急出汗來,他迅速的思忖著 莫非李衝在這緊要關頭詼了他?莫非影子和谷瑛業已遭了毒手?或者,他們已被移到另一個地方囚禁? 一連串的臆測又被他自己一連串推翻,他不相信李衝會在盡了如許力量之後再留個爛污尾巴,李衝不會不明白,他早已和姓查的站在同一條船上,到了這個時候想往下跳,絕對是來不及了;而影子于谷瑛如果遭了毒手,李衝的消息乃來自清晨,決不會不告訴他這個事實,假若說他二人另被移至他處囚禁,鐵柵欄之後這一位金牌級執事和銀牌級執事又守在那裡發什麼愣? 查既白越想越覺得其中大有名堂,他立即決定,管他娘的人在不在,且先下手弄個清白再說! 一陣奇異又幽詭的怪聲便從查既白的嘴裡發出,很輕很輕,很細很細,有點深山猿啼的韻味,也仿佛郁林間隙拂過的風聲,透著恁般悠悠晃晃,令人心裡怔忡茫然的玄秘感應…… 後腦靠在壁上打噸的那個金衫人慢慢睜開兩眼,哈欠一聲又再閉上;另一位銀衫人卻跟著睜開眼睛,傾耳聆聽,一邊面帶迷惆的循聲搜視。 那金衫人可能認為他方才聽到的聲音乃是處於半睡眠狀態下所產生的錯覺,但是,經一個哈欠之後他己清醒了不少,卻仍然發現那怪異的聲音在他耳問裊繞 他猛的撐開眼皮站起來,幾乎把他的伴當驚得一跳! 急急以指比唇,“籲”了一聲,金衫人壓低嗓門道: “大頭,你可聽到什麼奇怪的聲音?” 連忙點頭,叫大頭的銀衫人道: “聽到了,我才在找這怪聲的來處,他奶奶的,像弔死鬼夜位,小寡婦哭墳,那等幽怨淒涼法兒,聽在耳朵裡真有點發毛!” 金衫人一直朝著柵欄外打量,邊猶豫著道: “該不該開門出去瞧瞧?” 大頭也頗為顧忌的道: “可是上面嚴令執勤時間不准擅離,如果這一瞧瞧出了毛病,我說陳兄,咱哥倆的麻煩就大啦……” 姓陳的金衫人搓著手道: “我怕是有什麼奸細混進來弄鬼 ” 大頭疑惑的道: “有什麼奸細有此能耐?竟混得進‘丹月堂’的舵子窯?再說,就算有奸細潛入,他哪裡不好去,端端跑來此處作甚?” 金衫人想了想,道: “情理是這樣說,但天下離了譜的事並非沒有,就拿這怪聲來講吧,在這口囚人的枯井底下。怎麼會突然有這樣古怪的聲音出現?” 怔了一會,那大頭突然臉有驚怖之色: “對了陳兄,這口枯井並不是只如今才關著那一男一女,這是咱們堂口多處囚俘的所在之一,使用的年月可長遠著,說不定以前什麼人囚死在此處,因而冤魂不散,回過頭索命來了……” 金衫人也不由暗裡打個冷顫,一旦談到鬼神,不論是誰,再嘴巴硬,表面上逞強,心中也多少有幾分忌憚;久遠的傳說,環境的熏陶,加上來自世代老古人的渲染,便未親見親歷,也不由得不在意識中植下了根苗,提起那些怪異而超乎自然的事蹟,就不信也不敢全不信了…… 大頭又悸懼的道: “這口枯井裡囚過不少人,也有些就死在這裡,挺了屍才抬出去;人要死得不情不願,那口冤氣便難散,聚成了精魂四處遊蕩,早晚摸回原處來作祟;我就聽到刑堂的老疤眼說過,他前年有一夜值勤在此地,便親眼看到一個惡鬼,沒有身子沒有手腳,只一顆七竅流血的人頭在懸空裡飄浮著,一條白慘慘的長舌垂掛唇外,還搖搖晃晃的像和他招呼……” 吸了口氣,金衫人強行壯膽的道: “別他娘越說越玄,老疤眼八成是灌多了騷尿,眼花目眩啦,人間世上就真算有鬼吧,也不會在大清早出來現形,要出來多半是是在深更半夜裡……” ----------------- |
第28章 搏襲
大頭的眼皮子不受控制的連續跳動,他慢慢的又朝鐵柵欄外窺探,乾幹的咽了口唾液,卻越發覺得喉嚨裡像掖進一把沙。 “陳兄,誰說冤魂的出現大多是在深夜的辰光,但也有那成精的厲鬼不受時間的影響,抗得住雞啼和天色的時限,你沒聽過也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活見鬼的事?大太陽明晃晃的照著它都不怕,在這陰陽交渡,混飩未開的清早,它就更無所畏懼了……這不是還繞旋著那怪聲不散麼?弄不好它就會現形給予們看啦!” 金衫人的臉色是益見陰晦怔仲了,他吶吶的道: “你別越說越當真,咱們是幹什麼吃的?他娘宰人宰了這許多年,到頭來若叫鬼嚇著,還能再朝下混世?且穩住了,不會有什麼異像出現的!” 大頭側耳靜聽,那詭怖的聲音仿佛應合他的心理,比方才又清晰了點,而且,似乎也比方才更往這邊接近了! 金衫人故作輕鬆的道: “許是這口枯井年代久了,有什麼地方裂了縫隙,風從縫隙中灌進來,便發出這種怪聲……” 那大頭慘慘的一笑,道: “如果照你這樣說,那聲音就不該忽高忽低,更且還會迂迴移動;陳兄,你聽從縫隙中灌進來,有這麼個曲折晌法的?” 金衫人不禁又怕又怒,他大聲道: “就當是個鬼吧!有鐵柵欄擋著,它能啃了我們的鳥?” 笑得更慘了,大頭道: “鐵柵欄若能擋得住鬼,那鬼也就不叫鬼了;陳兄,鬼是有形無質、變化無窮的,它可以幻為一陣陰風,形成一股黑氣,穿牆透壁,無所不到,只有咬破中指,含一口血去噴它,或許能以驚得它走……” 猛一跺腳,金衫人道: “好,若真是個鬼,我們就用這法子一試,大頭,耗下去不是名堂,且開了柵門,出去看看到底是啥玩意發出遼操他娘的音調!” 大頭尚在顧慮著: “但,但我們職責在身!” 金衫人冒火道: “查明可疑狀況也是我們的責任之一,況且真有惡鬼索冤,你我生命能否保住都是問題,哪還管得了許多!你開門,我出去看看!” 大頭忽然哆咦了一下: “你可得小心,記住咬破中指,先兜頭噴它一口血光!” 金衫人下意識的看著自己兩隻手問: “是哪一隻手的中指?” 大頭忙道: “好像兩隻手任哪一只的中指都行,陳兄,臨到節骨眼上你可別怕痛,更別叫那鬼物嚇住了,等它撲近附身,就一切完啦!” 也忍毫不住了個哆咳,金衫人隨即大笑一聲,算是給夥伴壯膽,亦是替自己壯膽: “你放心,我不會容它摸近,開門!” 大頭掏出鑰匙,過去開啟柵門,卻抖索索的折騰了好一陣才算對準鎖孔,“喀嚓” 一聲開了鎖。 柵門一開,金衫人已從靴筩裡拔出一柄程亮鋒利的匕首,臉上居然是一副慷慨赴義的神情,大踏步邁將出去。 大頭看著金衫人的那種眼色,亦充滿了“壯士一去不復還”的震悸與感動,而出自本能的反應,他也順手抄起了擱在木凳下的朴刀。 那根鐵絲便在這時從斜側的角度暴刺過去,金衫人在淬遭狙襲的情況下竟然有其不同尋常的動作 他突向後仰,手中匕首往上飛挑,同時雙腳閃電般彈出,三個招式一氣呵成。 “掙”聲輕響,刺來的鐵絲被削斷了尺許長的一截,旋風般撲到的查既白暮地身形半轉,以自己厚實多肉的背臀硬迎對方的兩腳,“砰”的一記悶響,他全身一個踉蹌,卻在右手的一個倒弧下將剩存的大半截鐵絲插進了金衫人的小腹。 “嗷”的一聲曝叫,姓陳的金衫人卻不管自己小腹上那根致命的鐵絲,他雙手緊握匕首,凸瞪雙眼,一頭撞向查既白! 查既白移挪的速度怕得驚人,他連續旋飛閃騰,在第三次讓過對方的撞刺之後,反手一掌把那金衫人硬生生震跌出五步之外! 事情的發生到結束,只是人們眨眨眼的光景,而查既白行動如電,閃挪似風,袖舞衣拂之間,直如魔騰鬼躍,柵欄之後的那位大頭仁兄,一時竟被懾窒當場,驚恐得居然分不清姓查的到底是人是鬼了! 當大頭的神智恢復,赫然發現查既白已站立在他面前,不但站在他面前,一只左手也緊貼上了他背心死穴的位置。 一股寒意打自心底上升,這位丹月堂銀牌級的執事連臉孔都變綠了,他的嘴唇扁扯向兩側,舌頭宛如發了直。 “你……你……你是誰?你……想……要什麼?” 查既白笑容可掬的道: “別怕,老弟,你且先寬懷,只要你合作,我保證不取你性命,相反的,如果你不聽話,要同我為難,就休怪我老查下你的毒手了!” 兩腿發軟,下腹部也往下墜塌,這大頭業已提不住氣了。 “你……你……查……查既白?” 點點頭,查既白笑得更加可愛: “不錯,我是查既白,我已經從地牢裡逃出來了,所以我絕對不是鬼,如果我逃不出來,你就算看到鬼啦……” 大頭掙扎著道: “你……你想十什麼?” 查既白輕輕的道: “把我的伙計影子和那女人谷瑛放出來,這就是我想幹的,而且還需你幫著我幹。” 打了個冷顫,大頭驚懼的道: “不,不行……放了他們,我就是死路一條……” 嘿嘿笑了,查既白道: “老弟,你怎麼生了這麼個豆腐渣腦筋,假設你不放他們,豈不更是死路一條?你依了我,往後對你的組合尚有解釋的餘地,不一定會要命,若不依我,你又向誰去解釋? 老子手掌使力一拍,你馬上就得挺屍!” 大頭還在央告: “老查……老查……你高抬貴手,放我一馬,這不是開得玩笑的事,擅縱俘囚,乃是個死罪,你不能這樣害我……” 臉色一沉,查既白厲聲道: “玩笑,我操你的親娘,我有這個閒功夫與你開玩笑、外頭死了那個姓陳的你該看清楚不是玩笑吧?人死了豈會是玩笑?你如認為死了人是玩笑,老子不妨也同你玩笑一番!” 哆嗦著,大頭痛苦的道: “好,好吧,我……我放人便是!” 查既白警告著對方: “老弟,不要玩花樣,動作放利落點,我明白告訴你,憑你這凡下子,我可以在一招之內就活活砸死你!”以查既白的功力而言,這位大頭當然不是他的對手,但也決不至於連一招也搪不過,問題在於這位仁兄早破了膽,喪了志心理生理全有著極大的脅迫感,叫他反抗他也沒這個種,更搞不清自己能和人家對上幾招了。 蹭蹭挨挨的走向右側的石壁,大頭伸手在一塊突出的暗色圓鈕上按了一按,於是,半爿石壁立刻往內滑開 敢情裡頭還有一小間隱蔽的黑獄。 影子白雲樓和谷玻兩人全坐在地下,約莫是在黑暗中待得太久了,光線一旦射入,他的四只眼睛全不由瞇了起來,而影子卻仍能在細合一縫的眼簾問看出是誰來了!他猛然起身,激動的叫著: “老闆,你還是來了,你果然找到了我們了!” 白雲樓這一起身,便帶動了啼哩嘩啦的連串聲音,查既白打眼一看,娘的,他這伴當身上的居然也披掛著同他一樣的刑具,不但白雲樓如此,谷瑛亦半件不少! 查既白重重一哼,大聲道: “老弟台,給我夥伴與湯家娘子解下那些零碎破爛來!” 大頭不哼一聲,走過去取出鑰匙,三兩下啟開了影子和谷玻身上的鐐銬,然後又木然呆站在一邊。 谷瑛搓揉著手腳處被長久禁制的部位,一面幽幽的看著查既白,又幽幽的嘆了口氣。 查既白拍拍谷瑛肩頭,十分歉然的道: “我說谷瑛,你也別這麼幽怨,我知道你吃了不少苦,但我遭的罪卻更大,算我對你不住,待出了這裡再向你賠補吧!” 眼圈紅紅,谷瑛傷感的道: “老查,我不是怪你,我只是怨自己運道差,命不好,江湖上混了這些年,除了混得屢遭逆橫乖蹩,什麼也沒撈到……” 影子急忙在旁勸慰著道: “你就看開點吧!日子總有否極泰來的一天,人哪能一輩子走霉運?咱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好辰光還長遠著……” 查既白道: “我們走,有什麼話出去再說,娘的,大難還沒完全渡過,可別人樂觀!” 說著話,他領頭朝外走,影子和谷玻剛跟出來,那大頭才待跨步,他已回身一把推向石壁。 “老弟,你且莫急,好生給我呆在裡頭,你們的人自會來此相救,” 影子笑道: “這黑獄的滋味可大不好受,又潮又熱又悶的,能叫人透不過氣來!” 查既門邊行邊道: “你們受得了,他也該受得了,誰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三個人攀出枯井,林子裡仍然一片寂靜;清晨的空氣鮮潔甜美,呼吸間有一股特別的芬芳涼爽,那種泥土與青草樹木混合的氣息飄漾在周遭,同晨霧的浮沉相融滲,應合著鳥聲輕嗽,這原是一個多麼安詳寧馨的早晨。 深深呼吸著,影子低聲道: “好像他們還不曾發覺什麼?” 皺著雙眉,查既白道: “不敢講,按說他們應該有了反應才對;這麼靜,我看不是好兆頭!” 影子四面搜視,道: “老闆,咱們趕緊離開此地才是正經!” 查既白頷首道: “走!” 依據查既白印象中的方位,出了林子應該往北邊去,才是逸出丹月堂總壇所在長壽村的正確方向;他們很快到了樹林側沿,但在出林前的一剎,查既白卻又猶豫起來! 影子目光尖銳的朝周遭觀察,邊低促的問: “老闆,有什麼不對?” 舔著嘴唇,查既白沉聲道: “照理說該朝北走才是我們突脫的正確方位,可是若按這樣的方向走,我又覺得大大的不妥!” 影子不解的道: “我不大明白你的意思……” 查既白輕輕的道: “你想想,我們既知道往北走能夠逃離此地,丹月堂那乾烏電王八蛋又何嘗不曉得? 說不定他們早就布好陣勢在北邊的出入道路上等著我們去自投羅網啦!雲摟,這種當可上不得!” 連連點頭,影子道: “不錯,丹月堂上下都是追獵捕襲的老行家,對於脫逃者的習慣性及可能採取的路線,他們必然早有經驗與研究,老闆,我們偏偏不照他們設想的情況去做,我們乾脆反過頭走!” 查既白先從身上取出那三串熊脂丸 直到現在,他才有功夫審視這三串玩意,約莫是龍眼核那般大小的圓潤珠丸串結成一條項圈,珠丸的色澤灰中略微泛黃,放在鼻端聞,實在沒啥味道;他分給影子與谷瑛一人一條,自己的這一條也掛了上脖頸;影子一面照著懸掛,邊問道: “這又是什麼東西?老闆。” 查既白道: “叫熊脂丸。” 影子迷惑的道: “熊脂丸?為什麼又要戴這熊脂丸?” 查既白道: “丹月堂畜養了一種金毛犬,一種掠水鷹,全是些嗅覺靈敏,行動快捷又兇猛無比的畜牲,它們受過特別的追獵訓練,相當厲害,而它們分辨敵我的方式便在於這串熊脂丸上,丹月堂的人都分得有這麼一串玩意,這玩意能夠發出某種輕淡的獨異氣味,金毛犬和掠水鷹便藉之判明目標……” 影子笑道: “老闆你卻是從何處拿來的?而且,一下子就拿到三串?” 查既白道: “李衝,你還記得我早就按下的這步暗棋?” 影子道: “當然記得,老闆,這次你能脫身,大概也是李衝幫的忙吧?” 查既白道: “多虧了他,否則還真他娘麻煩了!” 影子巴結的道: “老闆,我覺得你的道行越來越高,眼光也益發看得遠了,爭雄決勝之道全在你運籌帷幄之中,放眼天下,幾人能比?” 嘿嘿一笑,查既白道: “現在就奉承我,未免早了點,我說雲樓,咱們還處在險地,不曾逃脫人家的掌握哩!” 影子道: “那麼,我們這就選擇方向開始逃命吧!” 忽然,谷瑛驚恐的低呼起來: “你們看,天上飛的是些什麼怪鳥?” 查既白和影子急忙抬頭望向天空,乖乖,怕沒有百多只吧?全是一種羽翼漆黑,嘴啄如鉤的犀厲,每一只鷹的翅膀都在三尺以上,收斂之間升降如電,起落點掠宛如流光怒矢,同時還發出一聲聲十分尖銳短促的欸鳴,百多只犀鷹就這樣在天空穿梭交織,忽起忽降,真個蔚為奇觀! 影於低聲問: “掠水鷹?” 查既白道: “大概是吧!我也是頭遭見到這種扁毛畜牲!” 後面的谷玻湊了上來,神色惶惶的道: “看來他們已經發覺出事了,老查,如今該怎麼辦好?待在這裡也不是辦法,我看他們的人很快就會追搜到附近……” 查既白十分鎮定的道: “不要慌張,我們走一步是一步,只要有分毫希望亦不放棄,丹月堂要想再圍住我們,至少也得狠狠耗上一番力氣!” “嗖”的一聲,一只掠水鷹斂翅撲落,卻僅在查既白的頭頂掠過,又尖叫著沖天而起,眨眼間飛得不見蹤影! 影子不由咋舌道: “好厲害!” 伸手摸觸著自己項間的這串熊脂丸,查既白道: “李衝給的這件玩意,似乎相當有用……” 影子忽然一扯查既白與谷玻,三個人立時把身子低伏下來,查既白順著影子的手勢看,那口枯井的方向已見人影幢幢,間或夾雜著幾聲狂野的狗吠! 谷瑛抖索索的道: “他們果然追來了!” 查既白平靜的道: “朝南走,記住儘量隱伏身形,利用溝渠、低窪、草樹及突出的地勢掩護,人眼若看不到我們,那幹鷹犬是起不了作用的……” 就這樣,三個人弓身疾行,時而靜臥不動,時而匍匐前進,在雜草矮樹中求取隱蔽,而任何一處溝窪也是他們暫時藏身之所;離開原地沒有多遠,三個人全變成了灰頭土臉,渾身污穢,光景頗為狼狽。 潛行中,偶有掠水鷹撲降騰起,疾飛而去,也時見那種高大猙獰,金毛如絲的靈犬奔躥左右,但是,鷹和犬畢竟不加侵犯,縱有靠近過來的,也都是一沾即走,連叫也難叫一聲。 抹著額上的汗污,影子憋著嗓門道: “老闆,禽畜和人就是不同,連咱們形跡可疑也察覺不出,只知道憑氣味分敵我,功效上差遠去啦……” 喘了口氣,查既白道: “要不是李衝的這幾串熊丸,我們樂子就大了,恐怕業已被這些鷹犬發現好幾次都不止嘍!” 遠處不同的方向,有隱約的笛哨聲傳來,那五彩繽紛的花旗火箭也一再衝飛上天,爆開一溜焰光,又同花雨灑落。 影子笑道: “可真叫熱鬧,老闆,元宵節的花燈焰火,也不過就是這般情景了……” 查既白道: “這是他們遞傳信號的方法,用笛、哨,加上火箭來指引可疑的地區,發出代表某項意義的指令,以便於調集人手,靈活配備行動……” 影子道: “老闆,李衝實在告訴你不少事!” 這時,他們已來在一道土堤之下,堤的另一邊是半人高的莊稼,查既白不忍谷瑛的艱辛疲累,特地示意暫歇下來,谷瑛一面喘著卻仍在逞強: “老……查……沒關係……我,我還能再挺一會……” 查既白道: “歇一陣吧,反正也多走不了幾步路,經過這些日的折磨,你也夠虛夠弱了,硬撐下去是有損無益,像這樣的潛行伏走法,最是累人不過……” 影子低聲道: “老闆,你的背腰腿側部位都有血漬浸印出來,莫不是舊傷口又掙裂了?” 點點頭,查既白道: “可不?痛得像火炙,抽動到連心窩都跟著跳……” 影子焦慮的道: “那怎麼行?要先想個法子止血敷藥 ” 擺擺手,查既白道: “現在到哪裡想法子?這點罪我還受得了,只不過皮肉之傷,未曾波及要害,且熬過這一陣,再看情形吧……” 影子正想開口說什麼,土堤之上上團金閃閃的巨大光影摹而撲落,出於本能的反應,影子就地翻滾,雙腳碎彈,“汪”的一聲厲吠中已把一頭兇惡的金毛犬踢了一溜滾! 那頭金毛犬在滾跌的一剎又跳了起來,這畜牲大約弄不清為什麼會挨踢 氣息上分明是自己人,自己人為什麼竟做出這種令它這狗腦袋想不通的粗暴動作來?這畜牲並未朝上再撲,卻他娘衝著影子,吠叫個不停! 查既白暗叫要糟,顧不得可能引發的後果,他雙手撐地,暴射向前,兩腳猛然夾住那狂吠的金毛犬脖頸,人隨勢翻,“喀嚓”聲響裡,己將那頭惡狗的頭骨生生絞折! 急厲的曝叫隨即轉為低沉的悲曝,這頭金毛犬只是抽搐了幾次便已寂然不動,但是,狗死了卻還有跟狗行動的人活著,查既白他們立刻聽到了連串的笛哨聲尖響,同時有腳步聲與衣袂飄風的聲音迅速移轉過來! 影子咬牙咒罵: “這頭該死的孽畜,真正可惡透頂!” 查既白嘆了口氣: “人算不如天算,雲樓,準備拼一場吧!” 影子一轉身背脊貼上土堤,他急促的道: “要下手就得速戰速決,我們經不起!” 查既白還未及回話,土堤上已突的冒出四張人臉來,查既白衝著那四張向下俯視的人臉瞅牙一笑,也不管對方是一種什麼樣的表情反應,他挺地一個快不可言的倒翻,兩腳狠辣無比的淬而絞卷,“喀嚓”一聲骨折之音響起,四張人臉中的一個已被他兜頭絞斷脖頸一一就如同先前那金毛犬一樣! 影子的發難更不較他的老闆稍慢,貼著土堤的身軀突向上起,他的雙掌扁曲如眼鏡蛇的毒唇,又準又重的分別插上了另兩個敵人的咽喉,那兩位仁兄朝上撐立後倒跌,影子的雙手收回之時,赤漓漓的全是血跡! 第四張臉發出一聲不似人的叫聲,猛往後縮,查既白“呼”聲騰翻過去,腳步尚未踏實,一抹冷芒已面對著射來! 斜身錯步,查既白倏然讓開,那抹冷芒卻帶著出奇強勁的力道擦過他的耳側,“噗” 的一記插入土壤之中 竟是一柄銀亮鈍頭,尺許長短的龍角棒! 查既白一下子心火怒升,他正要咒罵幾句,目光所及,不由暗叫一聲苦也 他以為對方只得一人倖存,但是擺在面前的景象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四個金衫人,兩名銀衫人正站成一個半弧形陣勢面對著他,另一個黑衣朋友尚坐在一邊地下粗濁的喘氣,看情形,剛才幸而逃命的一位,就是這喘得狗熊般的仁兄了。 六個金衣銀裳的殺手四周,還有三條巨大凶悍的金毛犬,那三條金毛犬對著查既白只是搖尾吐舌,喉中悶悶低曝,卻並沒有撲噬的意思,態度上要比它們的主子友善多啦! 一個長臉黑膚的金衫人疑惑的看著那三頭惡狗,又細細注意查既白,另一個白白胖胖的金衫人便慢吞吞的發了言語: “你就是那姓查的?” 查既白乾咳一聲,笑道: “猜得一點不錯,老兄,我就是那姓查的!” 望瞭望土堤邊兩具身著黑衫的屍體,這金衫人陰冷的道: “果然功力不凡加上心狠手辣,只一出手就幹掉我們三名鐵牌級的弟兄,姓查的,你值得慶賀,‘丹月堂’的上下三級執事,大概快近一半叫你宰了!” 查既白搔搔後頸,道: “希望你們各位不要湊齊那一半的數目。” 對方緩緩的道: “這一次,你決不會再有以前的運道,姓查的,我們將在此地圍死你,而且必不予你絲毫苟延殘喘的機會!” 左右一看,查既白道: “朋友,你們的人馬分布在這廣闊數十裡的地面上,要攏過來也需要一段時間,你以為我會給你們這段時間?” 白胖的面孔上是一副莫測高深的表情,這位金衫人陰沉的道: “會需要一點時間,查既白,但這點時間要比你預料中的短促,在這短促的辰光裡,我們有絕對把握將你迫阻於此!” 查既白笑道: “你們注意,我會拼命的!” 那金衫人冷然道: “沒有人相信你將柬手就縛,姓查的,我們等著了!” 長臉黑膚的金衫人似乎微覺不安的回頭張望了一下,他那白胖的同伴好像明白他在憂慮什麼事,形色非常沉穩的道: “不急,黑焰火箭一旦出現,這裡即是我方全力匯集之地,也就是姓查的斷魂之時,李衝做事踏實得很,我們馬上就能看到火箭升空!” 查既白差一點就跪在地下叩謝蒼天 由對方的言語中推測,李衝當然也是他們的一組,而且那施放信號示警聚人的責任明白是由李衝承擔,如此一來,查既白豈不是大大的有了生路? 現在,信號該已發出卻尚未發出。 那長臉黑膚的金衫人突然出聲道: “姓查的,另外你那兩個同伴呢?” 查既白皮笑肉不動的道: “我們是分開逃生的,這樣機會較多,你他娘吃了這些年奔命飯,竟不知道分散目標,誘敵迷亂的基本原則?” 一條金衣閃閃的人影,便在此時從後面一處斜坡頂狂奔而下,一面跑,那人一面大叫: “火箭全部失靈不能用啦,一定是什麼時候被濕氣浸蝕過,楊超,你們身上還有沒有另外攜帶備份?” 剎那間,眼前的凡位丹月堂殺手全都臉色大變,那叫楊超的白胖朋友猛退三步,腦袋卻不敢稍轉的咆哮著: “三枝黑焰火箭全給了你,哪裡還有備份?快,用竹笛,用銀哨,用一切可以傳信的工具通知我們的人,快呀!” 長臉黑膚的金衫人連連跺腳: “李衝,這下子可叫你害慘了!” 從斜坡頂奔下的金衫朋友,果然正是腰違不久的李衝,李衝也是滿頭大汗,一副又急又恨又無奈的表情。 “你們怎能怪我?那三枝黑焰火箭不知何時受了潮,根本燃不著,大夥事前疏於檢查,臨到節骨眼上卻叫我背黑鍋,我 ” 說到這裡,他突然煞住話尾,好像到這時他才看見查既白,瞪著眼,他形色愕然,做功十足的道: “這一個,可是那話兒?” 楊超氣急敗壞的叫: “快快傳訊示警哪,李衝,這不是姓查的,莫非還另外鑽出個鬼來?” 查既白泰山篤定的呵呵笑了,他心裡有數,他決不是半截腰上鑽出的鬼,倒是眼前這幾位,便不是鬼,也離著做鬼不遠了! |
第29章 突圍
隨著楊超的叫喊,其他幾個“丹月堂”的大小執事立即紛亂的開始動作,有的掏出銀笛,有的摸出竹哨,全都那麼忙不迭的朝嘴里塞 查既白便有如一頭發狂的犀牛一樣,猛衝向前,衝著那黑膚長臉的金衫人撲擊,對方嘴裡含著銀哨,一時卻來不及吹響,連連打著旋轉急閃暴退 查既白似是要繼續追襲的勢子就在此刻淬向側移,雙掌翻飛如電擊,一名銀衣人悶曝著震上半空,人在懸空間手舞足蹈,猶發出一聲要死不活的微弱竹笛聲 “噬……” 另一名金衫人的兵刃剛拔在手,土堤那邊,一條黑影騰彈而起,有若一抹橫過天際的電光,伊然掠至那金衫人的頭頂,同時一把泥上已驟珠密雨般急勁灑落! 楊超滿頭大汗的截向查既白,一對粗沉的竹節鞭揮劈掣舞,口裡怪叫: “姓查的同黨全匿藏在此,弟兄們,分開圍牢,立時傳警 ” 查既白才讓過第四個金衫人與那僅存其一的銀衣人的夾攻,楊超這時湊了上來,他不但不退,反面硬迎上去: “看老子赤手空拳接你傢伙!” 楊超叱喝連聲,雙鞭猛旋直挺,不但勁力強渾,而且去勢疾厲快速,查既白做出兩手硬攫的姿態,卻在鞭端搗來的一剎擦地穿進,右腳暴起,“當”的一記踢飛了楊超的右手竹節鋼鞭,楊超弓身後退,左手鋼鞭揮落,目標乃是老查的脊樑骨。 查既白倒仰的軀體突然橫滾,用力一把抱住楊超的大腿,那揮落的竹節鞭立時失去平衡,只有鞭反手的護托擊中查既白的背部 雖然很痛,卻無大礙,查既白就勢全身猛撐,愣是一頭撞在楊超胯下,結結實實的撞在那裡。 但凡是個男人一不管是多麼勇武剛健的男人,都明白這玩意的軟弱嬌嫩,萬萬是撞它不得的,天下一等一的英雄好漢,也不可能把功夫練到那上面去,一朝觸碰稍重,都能痛得人涕淚橫流,又如何經得起這鐵錘擂擊般的一撞? 楊超狂曝一聲,整個人捧著胯襠往上跳起,不僅一張白臉扭曲得汎了青紫,兩顆眼珠也幾乎鼓出眶外,而他也只是這麼一叫一跳,業已重重摔落地下,除了四肢抽搐,再也沒有別的動作了。 查既白並不曾去觀察楊超挨這一撞之後的結果,他根本就不用觀察,因為他就早知道經自己這抱頭一撞會是何等結果 那有陰囊爆裂的人還能活得成的? 方才夾擊查既白的那名金衫人與銀衣人這一刻裡全紅了眼,他們忘了吹笛,忘了嗚哨,兩個人全像發了瘋一樣衝到;金衫人的一柄大砍刀,銀衣人的一條鏈子錘,就那麼又狠又快的交互攻來。 查既白閃晃著鷹騰逸走,龐大的軀體做著難以言喻的輕靈動作,每在鋒刃與鋒刃的間隙裡穿掠,在錘鍊與錘鍊的串接中回舞,不但身法矯捷利落,更且姿態美妙! 那邊,影子白雲樓獨力對付一名金衫人,那金衫人先前吃了滿頭臉影子灑落的泥土,正形狀狼狽卻咬牙切齒的狠拼著影子,模樣巴不得能將對方咬下一塊肉來! 黑膚長臉的金衫人虎伺一旁,腳步慢慢向查既白這邊靠近…… 只有李衝在裝模作樣的吹著銀笛,也不知他是在發的什麼信號,有一聲沒一聲雜亂無章,而且,發出的笛聲更恁般有氣無力,要死不活! 查既白心裡焦急,非常焦急,他很清楚眼前的拼鬥必須速戰速決,不能糾纏下去,雖李衝在幫著拖延時間,這時間卻不可能拖過太久,附近全是“丹月堂”的人,只要被他們察覺有一點不對的跡象,事情就大大的糟糕了! 於是,他下了決心 再用自己這身人肉換取有利契機吧! 鏈子錘正兜頭飛掣,帶著強勁的破空呼嘯,查既白縮頭塌腰,矮身躲避,斜刺裡,大砍刀又匹練般橫斬而至,他淬然向上躍起 看樣子是想拔空閃讓,那橫斬的大砍刀立時上翻,阻截查既白的去路。 其實查既白完全是一種欺敵手段的運用,對方大砍刀的角度一變,他動作有如石火倏現,雙掌掌沿快無可喻的反拋上那金衫人的大砍刀刀背,砍刀摹然揚升,剛好碰上凌空砸落的鏈子錘,“當”聲撞擊中火星四濺,金衫人的身形才在搖晃著想圖退避換招,一只突來的手掌已仿佛天外飛來的詛咒,如此狠厲的插進了他的咽喉。 金衫人半聲噎窒住的慘嚎尚未寂息,查既白血淋淋的五指已拔出對方的喉嚨,就在這俄頃問,那黑膚長臉的金衫人已恍若鬼魅也似來至查既白的身後,他的出手異常快捷,兩只藍汪汪的尖銳分水刺暴扎老查背心! 同一時裡,銀衣人的鏈子錘再次回繞直彈,亦指向查既白的腰肋。 “喀嚓”咬牙,查既白猛往後挫,在後挫的一剎過程間他龐大的軀體閃電般斜側兩分,雙手強而有力的齊伸急抓 黑膚長臉的金衫人右手分水刺“嗤”的劃開了查既白右腰側一條三寸長的傷口,但他馬上警黨的發現自己擊空的左臂已經落在敵人的雙手中,落在那強硬有如銅鉤的十指緊握! 等不及這位金衫仁兄有任何反應,查既白運力猛扯狠拗,同時旋身拋肩,於是,金衫人手臂的骨骼斷裂聲清晰的傳出,整個人也飛過查既白的頭頂,就和早經演練安排過一樣湊巧,堪堪迎上那記原來砸向查既白腰眼的鏈子錘! 當金衫人的人頭碰上錘頭的瞬息,當赤紅的鮮血和花白的腦漿正以奇異眩詭的圖形迸濺,查既白己撲倒了那個心膽俱裂,目瞪口呆的銀衣朋友,他宛似在撲殺一頭豹,一只狐,毫不留情的齊掌如刀,插進對方喉嚨。 這時,李衝停止了裝扮的動作,他淬然衝到影子的方向,正被影子逼得捉襟見時的那名金衫人驟覺來了幫手,心情方一松,卻萬萬料不到李衝手中那柄鋒利的角柄短刀竟一下子捅人了他的胸口! 摹地張大嘴巴,這金衫人是滿臉驚異迷惆的表情,他的喉管發出渾濁的咕嚕聲,踉蹌幾步,又瞪大著眼睛一頭栽倒。 李衝身形不停,他一個迴旋到了另一邊,他不曾忘記還有個嚇傻了的鐵牌級執事,那位鐵牌級仁兄居然猶坐在地下,目光呆滯的不知想些什麼,直到李衝的牛角短刀刺進他的心房,他的形色都沒有變化一下! 拔出短刀在靴底揩抹血跡,李衝邊低促的道: “老查,快走!” 說著,他領先跳下土堤,引導隨後趕至的查既白等人匆匆離開;土堤上,只有那幾只金毛犬還在無所適從的徘徊著,它們嗅嗅這具屍體,觸觸那具屍體,這般畜牲大約弄不清楚,為什麼氣味相同的那些人,思想和行動卻會不相同? 外面長滿了糾結叢生的雜草,雜草掩隱著這個淺淺的洞穴,從穴邊朝外看,可以看到人們的靴筩或女子的裙擺,外面的人若打算發現這個洞穴,則非除去雜草俯下身來細察不可,大致而言,這裡暫時還算安全。 查既白、影子、谷瑛、李衝等四個便緊緊站在洞穴裡,他們卻在喘氣,模樣十分疲乏,經過這一陣拼命,加上又一陣奔逃,不但體力虛脫,連精神上也都感到負荷太重了。 好一陣子,查既白才開口道: “李衝,多謝你了!” 李衝苦笑著道: “不客氣,老查,說真心話,我是騎虎難下,上了賊船,不豁開來幹也不成;你想想看,萬一你們落在他們手中,無論各位能否替我守口,我這日子還過得安穩麼?與其提心吊膽的提著腦袋等結果,還不如乾脆防止這樣的情況發生,雖說心裡有點歉疚,也顧不得那許多了……” 查既白低笑道: “這倒也是實言,李衝,我就喜歡實說實話的人,話不中聽,卻坦白可愛……” 嘆了口氣,李衝道: “我卻想不到會這麼快又遇上你們,我原希望別和列位再朝面的,我知道在這種形勢下遭遇,我的處境可就難過透頂啦……” 查既白關懷的道: “剛才的事,會不會引起他們的猜疑,對你有所不利?” 李衝愁眉苦臉的道: “這還用說?不需多盤算就會明白對我乃是大大的不利;我們這一組共是十一個人,五名金牌級執事,兩名銀牌級執事,再加四名鐵牌級執事,如今他們全死絕了,卻端端只剩下我一個完好無缺,老查,若換成你,你懷疑不懷疑?” 點點頭,查既白道: “套句你的話一一這還用說?” 影子插口道: “在自己身上開點小傷,可能搪塞得過去!” 李衝又嘆了口氣: “恐怕不行,他們都死了,我卻只受輕傷,堂口裡的人一定會問,各位為什麼偏對我如此寬宏大量?設若因此再一查對地牢中的值勤名冊,發現我也監守過查老大,這嫌疑就更重啦……” 查既白沉吟著道: “在地牢中的一段,只要他們不曾查鑰匙與熊脂丸的事,大概不至露出破綻,主要是方才的情況,你該怎麼找出一個合理的解釋來使他們相信……” 一直默默無言的谷瑛忽道: “我以為李爺只有一個極委屈的法子或可一試;他在自己身上弄點小傷,然後乾脆明說因見大勢已去,不甘徒做無益犧牲,這才匆匆退脫 ” 李衝忙道: “唐家嫂子,你這是教我承認臨危退縮,這可也是個重罪啊!” 谷瑛說: “你先被遣至遠處山坡發放信號,及至察覺信號失效不能發射,這才趕回現場想取備份火箭,但在你歸到原處時,搏殺早起且已接近尾聲,你雖力圖抗桔,卻在負傷之下難挽頹勢,在這種危殆時分,就算多賠你一條性命也於大局無補,因而才促使你突圍脫走 李爺,如此說法,‘丹月堂’的人或能接受?” 考慮了好半晌,李衝才徵詢查既白的意見: “老查,唐家嫂子這樣說,也有幾份道理,你看行不行得通?” 查既白謹慎的道: “如果我是主事者,我可以接受這樣的解釋,但你們‘丹月堂’這個鳥組合的通性與傳統卻往往悻違常情,不照正理出牌,是不是他們也信得過,就在你個人的判斷和斟酌了……” 深皺雙眉,李衝喃喃的道: “容我再想想,再想想……” 最靠邊坐著的影子打了個哈欠,道: “真累人,老闆,我們還得在這地洞裡耗多久?” 查既白道: “我看總得等到入黑,夜晚行動,比大白天要有掩遮,他們的鷹犬業已不能造成威脅,現在我們的機會己增加很多……” 影子笑道: “上天可千萬保佑,別再叫那些王八羔子圍住我們,否則就真的要命啦……” 查既白道: “除了要上蒼保佑,我們自己更需慎加小心,天助自助者,天人交匯,就無往不利了。” 李衝轉過頭來,沉沉的道: “只要今晚上能夠脫離此處,大概就算出險了;在這段時間裡,他們一定會傾力搜索,遍地追尋,仍有相當的威脅,不過老查方才說得對,金毛犬與掠水鷹一旦失去作用,對他們而言,成事的把握業已降低甚多……” 查既白笑瞇瞇的道: “這一次,司徒拔山父子定要氣得吐血!” 李衝道: “老當家與少當家固然將大發雷霆,底下人也輕鬆不了,多少會提出幾個倒霉的頂紕漏;而你,老查,和本堂口的怨隙也就更深了!” 查既白大馬金刀的道: “我怕個鳥!” 李衝低聲道: “我知道你不怕,要怕也不會把‘丹月堂’攪和得這樣烏煙瘴氣,但小心駛得萬年船,審慎點終錯不了,這一遭,你不就險險乎栽了斤鬥?” 查既白打了個哈哈: “你的好意我省得,但李衝,像我們在江湖上混世的這些人,千萬不可挫了銳氣同豪氣,狂話說得,心思可要細緻,你該相信我不是個有勇無謀的大老粗,否則,我也活不到現在了……” 李衝點頭道: “這個當然,老查的機智反應,絕對是天下一流的,我親自領教過,怎能不信?” 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查既白問道: “李衝,我們這一逃脫,哪顧飄飄會不會擔責任?” 李衝琢磨著道: “很難講,照說人是她擒回的,自然大功一件,但人也是在她回來後逃掉的,苦上面追究責任,誰也得多少沾點干係一一一” 查既白笑道: “司徒拔山父子就應該首先引咎自責才對!” 李衝陰鬱的道: “話是這樣說,然而高高在上的領導者誰會首先引咎自責?哪一個又敢指控他們? 位置最尊顯的人往往也就是最正確的人,對固然對,錯也一樣對;以你的事情而言,要不是老當家與少當家因為私怨而引起開頭,又何來這連串的血雨腥風?只是這些怨言只能埋藏在組合兄弟的內心裡,大家互有顧忌,都諱於啟口罷了……” 查既白“嗯”了一聲,道: “那顧飄飄,聽說甚得司徒拔山器重?” 李衝道: “不錯,她是我們組合的紅人,是老當家最賞識的硬角兒,老當家對之譬若股 ,視同心腹,她也著實有她的本事,是個極不簡單的女人!” 查既白頷首道: “這娘們的確有她的一套,不但心眼活,點子多,反應快,更且裝什麼是什麼,扮什麼像什麼,花樣百出,叫人防不勝防,再加上她一貫的心狠手辣,翻臉無情,哪怕是她親爹,大約也弄不清楚她是在盤算些什麼,下一步又得玩哪一手把戲!” 笑了笑,李衝道: “很對,她就是這樣一個捉摸不定的女人,相當可怕的女人,相當可怕……” 查既白道: “你跟她熟?” 李衝道: “在同一個組合相處這麼多年,不熟也早熟了,只是很少接近,她的地位比我高,又是主子面前得寵的人,我犯不上巴結套近乎,再說,她實在厲害得過了頭,我亦不敢招惹,免得增加麻煩!” 查既白笑道: “說句不怕見笑的話,這娘們對我倒還不錯哩……” 忍不住也笑了,李衝道: “可能她會很欣賞你,老查,但只要她奉命宰你,她絕對把公事與自己的個人的觀感分得一清二楚;她會流著淚求你原諒,哀哀告著她的無奈,然後仍舊一刀插進你的心窩一一你信不信?” 查既白一拍手道: “完全正確,這娘們就是如此!” 影子也接口道: “而且她的功夫相當高明,就算單打獨鬥,我恐怕也不是她的敵手;我向來以自己的輕身術自詡,那次交鋒,我竟發覺她在這方面的修為亦同樣不凡,真個挑出來比較,亦未必佔得那女人上風!” 查既白一瞪眼道: “真是長他人志氣,越說越玄啦,到底顧飄飄不過是個三絡梳頭,兩截穿衣的婦道,還能上得了天去?就拿她栽我這一次來說吧,要不是她習得一種名叫‘圓燈術’的邪門心法,你們問問她,她贏得我麼?哼!” 影子不解的問: “圓燈術?這又是什麼名堂?” 於是,查既白簡要的把“圓燈術”的奧妙與施用方式解說了一遍,在傾聽之下,不但影子和谷瑛噴噴稱奇,感到不可思議,就連身為“丹月堂”金牌級殺手的李衝也覺得十分新鮮;他感嘆的道: “我早聽說顧飄飄往年曾獲奇緣,蒙一位異人傳授她某種特技奇術,想不到這等奇術竟具有如此功效,能令人產生幻覺變像,進而束手受製……顧飄飄學得這一手,可謂終生享用不盡了。” 查既白道: “也不見得,我就有法子破它,若是不信,你們且等著看,如果那娘們還能用。圓燈術,再栽我一次,我他娘就算是她生養下來的!” 李衝頗有興致的問: “你有什麼法子破它?老查,說出來我們見識見識。” 查既白道: “很簡單,不要去看她的眼睛就行了,萬一四目交觸,要馬上移轉視線,不給她傳達心神與異覺的機會,這樣一。來,她的感應無法透進你的腦子,自然就不會著她的道!” 影子打岔道: “老闆,你試過?” 查既白道: “還沒有試過,但我想這法子一定靈,你不妨推斷一下,別人的喜怒哀樂,七情六欲,一旦溢於形容,造成實體的影像,便多少帶有幾分感染性;而如果那人哭的時候,你不曾見其眼淚,聞其嚎陶,笑的光景沒有看到他開懷的模樣,明朗的歡愉,這哭與笑,就絕對形不成多大的反應力量,至少比諸實際又直接的承受來得淡漠……” 影子連連點頭: “不錯,老闆果然深具見地!” 李衝笑道: “但這到底只是推理,不具臨場實效,下一次要碰上顧飄飄,老查你還是要加小心,可別一下子法寶不靈,那就吃不了兜著走啦!” 查既白信心十足的道: “用不著這多顧慮,我倒十分期冀能再有一次機會,好好來抖摟那娘們一番!” 影子道: “只要今晚上逃不過這一關,老闆,你的機會包管馬上就到,姓顧的女人一定搶在前頭與你對陣!” 查既白眼珠子翻動: “你他娘講點好聽的行不?今晚上若是逃不出去,我那來的精力再和顧飄飄拼鬥? 光身上這些零碎創傷,就夠把我拖垮了!” 一邊的李衝“啊”了一聲,趕緊從懷裡掏出一只扁狹的紅木小盒: “我差點忘了,老查,我這裡隨身帶得有一盒上好的金創藥,這金創藥是我們組合特別替自己人配製的,對於各種割裂傷口,瘀血腫痛具有奇效,你且拿去敷用!” 查既白道: “還是勞你駕替我上藥包紮一下吧,藥盒子你還是自己留著,否則萬一我們又掉進那些人手裡,這藥盒子很可能就成為你的催命符了!” 李衝一想也是,他啟開盒蓋,又把查既白的衣衫掀卷,仔細為查既白敷起藥來,靠另一頭坐著的谷瑛更十分體貼,她背過身去,將自己的裙擺上扯,露出自己的村裡,她很快的把襯裡撕成布條,疊平了再擱到李衝旁邊。 查既白感激的道: “等眼前這檔子麻煩過去,谷瑛,老子送你十套真絲襯裡。” 谷瑛不禁笑了: “聽你這樣一說,我恨不能把裡外衣裙全撕了給你!” 查既白咧開大嘴道: “那就不成名堂了,你老公湯彪不找我拼命才怪!” 影子白雲樓含笑的道: “老闆,你知道我樣樣欽服你,其中更有一樁,尤為我所敬佩,並且自知這一輩子也不能望你項背,老闆,你曉得是哪一樁麼?” 傷藥抹在創口上,總會多少刺激得肌肉收縮,形成炙痛,查既白一邊瞅牙咧嘴,邊吸著氣道: “啊……哪一樁?” 影子賊兮兮的笑著: “你這黃連樹下彈琵琶 苦中作樂的精神,老闆,是大多數人 -包括我在內,永遠都學不會的一套絕活!” 查既白乾咳一聲,道: “這你就不懂了!人他娘處在逆境,陷於絕地,最重要的就是想得開,看得透,心思但然,這才能加強求生求變的意志;光他娘唉聲嘆氣,盡朝牛角尖鑽,管個鳥用,與事又有何補?” 李衝雙手在忙,口也不閒著: “可不是,再怎麼自怨自憐,你的敵人也不會同情你,老查,看得穿這一層,你的修為業已是爐火純青啦……” ----------------- |
第30章 隱憂
查既白頗與感慨的道: “但凡人活著,不論身處哪一行,哪一道,都難免遇上些艱困境況,要在艱困中保持樂觀的心志,才有更大的希望突破逆窘,以我們在刀口上報血的這門行當來說吧,入險陷危更是家常便飯,要不泰然處之,保持情緒上的安定來順應局面的變化,事態就不嚴重也往往搞成嚴重了。再說,任何形勢之下,我總認為人要不失天真,只要不天真得變為幼稚,多半是有益無害的……” 手法熟練的使用著谷瑛撕下的襯裡布條替查既白裹扎傷處,李衝邊道: “除了你之外,我看我們組合裡的大老爺亦頗得個中三昧,那老小子可真是諱莫如深,什麼樣的情況下都能沉得住氣,這麼多年來,我就從來不曾見他生過氣、變過臉;他能笑嘻嘻的看著一個人被凌遲碎刮,笑嘻嘻的親自動手將對頭宰殺得屍橫遍地,更笑嘻嘻的目睹自己身上的人肉被削掉斬落……” 查既白接口道: “一面經歷這些過程,一面還在笑嘻嘻的講些天官賜福,和氣生財的話?” 李衝道: “就是如此,越在他笑容可掬,言詞和悅詼諧的時候,我們越覺得背脊冷冷,心裡發毛,他可以在眼皮子都不眨的一剎間連續扭斷十個人的脖頸,老臉上的表情卻竟那般慈祥悄梯,充滿一片祥瑞之氣……” 查既白道: “我見過那什麼烏操的大老爺,雖只見過一面,我已感覺得出這是一位十分厲害的人物,還有另一個二老爺,陰陽怪氣的,又黑又瘦又幹又矮,活脫一根狗鞭 李衝,他們兩人在‘丹月堂’中的地位似乎極高?連顧飄飄那等炙手可熱的角色,看到他們都十分恭謹。” 李衝道: “大老爺、二老爺在我們組合裡的身份僅次於老當家。別說顧飄飄見到他二人要規規矩矩,就把少當家的算上,也一樣不敢放肆,衝著大老爺二老爺,還得尊敬有加的稱一聲大叔、二叔哩……” 查既白道: “哦?這兩位與司徒拔山是否有什麼特殊關係?” 李衝道: “當然與老當家的淵源極深,他們二位都是老當家的師弟,自學藝、出師,至開道混世,幾十年來,師兄弟三個人全在一起,可謂情同骨肉手足,尤其大老爺、二老爺對老當家的刀,份忠耿信服,簡直連少當家的都不能比;幾十年來,大老爺二老爺皆無成家之念,他們早已決定把終生功事獻給老當家,獻給‘丹月堂’了。” 查既白十分注意的道: “這兩個,叫什麼名姓?” 李衝的神色間,居然浮起一種連他自己都抑壓不住的肅敬之意: “大老爺簡六合,人稱‘不動老君’,二老爺奚超一,人稱仙人爪,不過他們的名號兩道上知之者甚少,反不如他們在組合中大二老爺的尊稱來得響亮……” 查既白道: “這大老爺簡六合,二老爺奚超一,想來都是功力極高的好手?” 李衝道: “據我所知,大二老爺尚未遇過敵手!” 嘿嘿一笑,查既白道: “就是遇上,他們也不會告訴你,天下之大,能人輩出,說是所向無敵,未免誇大渲染,金剛羅漢都難保不碰著托塔天王!” 李衝笑道: “老查,你好像對我們的簡大老爺和奚二老爺不大欣賞?” 查既白道: “只要可能與我為敵的人,我是全不欣賞,這簡六合同奚超一,不但可能與我為敵,而且一定會與我為敵,此等人物,如何欣賞得起來?” 李衝輕聲道: “如果萬一遇上,老查,你可務必要加小心,他二人不但功力深厚,所學詭異難測,其心狠手辣尤為可怕,你不曾親見,不知他們有多歹毒!” 查既白冷然道: “娘的,莫非我就是吃齋念佛的角兒!” 影子笑呵呵的接了上來: “況且我們老闆更多加幾樣 頭腦細密,反應靈活,行事精妙,只要不是以眾凌寡並肩子上,我們老闆便不含糊!” 搖搖頭,李衝道: “若說真個以一對一,無論武學修為,心思快捷方面,老查都不見得穩佔簡大老爺或奚二老爺上風,只有一端,老查可能揀得幾分便宜” 查既白道: “說說看。” 李衝替查既白掖好衣衫,緩緩的道: “你那拼命似的搏戰方法,恐怕會令他們難以適應。” 查既白不以為然的道: “未必吧?我的拼鬥習慣你們‘丹月堂’上下早有所聞,既有所聞,便一定思妥對策,至少在心理也有了準備,又如何揀得便宜?” 李衝笑道: “這你就沒有考慮到了,老查,雙方拼命,無非是各憑功力,各論膽識,各覓時機,到節骨眼上擊殺對方也就是了,有什麼高明對策可言?此外心裡有準備是一回事,臨場流血割肉又是一回事,以我而言,我也早就知道你老查的一貫上陣手段,可是一旦朝面對,結果又是如何?嘴巴說,心中想,和實際的搏殺情況完全不同,這種差異,你的經驗該比我更多……” 查既白頷首道: “這倒也是實情,人他娘是活的,要怎麼個變化法誰也不能事先擬定模式,雙方交手豁命,其問的形勢更乃瞬息轉換,難以預料;李衝,你這一說,我又憑增信心,自忖還能拼上幾場!” 李衝低咱道: “老查,我現在的心情十分矛盾複雜,希望你拗得過‘丹月堂’,卻又覺得對組合有一種不可言宣的愧疚,如果‘丹月堂’扳倒了你,那股子惱恨只怕更會把我逼瘋……” 查既白笑道: “你的感受我能夠體會,不過還是我壓倒‘丹月堂’比較對你有利 你想活得長遠,活得平安,就該多幫著我達到目的……” 李衝澀澀的道: “我不是白痴,這一點自然看得清楚,問題在於過程艱難重重,要想把‘丹月堂’攪散,實在不是一種易事,多少人都有這個打算,結果卻不見有人成功……” 查既白道: “你的意思是說,直到目前,我們仍未能穩操勝券?也就是說,你並不認為我們一定贏得了與‘丹月堂’的這連串爭戰?” 李衝直率的道: “不錯,你別看本組合在你手上連連損兵折將,傷亡慘重,其實主力仍在,並沒有遭受到多大影響,一旦你陷入本組合精英之屬的圍襲之中,境況就會大大的不妙了……” 沉默了一會,查既白道: “我相信你的忠告,這確是實情,如今我們所剪除的,大都是‘丹月堂’的一幹羽翼,其啄爪主體並未損傷,而這些人才是莫大的威脅!” 影子在思忖著,一邊沉沉的道: “那司徒拔山父子,那簡六合、奚超一,那什麼‘丹月堂’鎮堂三寶,大概就是他們之間的精華所在,骨幹之屬了……” 李衝道: “我們刑堂的大執法‘妖嬰’屠含笑,以及他手下的四名護法金剛尤其不可輕估,這幾位角兒的歹毒霸道,強悍兇惡,更不在前面那些人之下!” 查既白極快的在心中轉著念頭,念頭越轉,他就越覺得背脊泛冷,胸口發脹,有股不可言喻的鬱悶消沉感;話風落到這不愉快的現實問題上,便不是那乾雲的豪氣或勇往直前的壯志能以涵蓋抹煞的了,敵人的陣容如此強大,潛力這等雄厚,將這些組合起來,就是一種要命的力量,而光憑一身血肉,滿腔威烈之慨是決計抵擋不住的,還需要更精妙的抗桔方法、更扎實的應對手段,才堪堪可求禦敵自保,這方法,這手段,要如何來力,以審思履行,產生功效,就是一樁愁煞人的當務之急! 影子最為了解他老闆的習性,一見查既白的形態,他就知道老查又犯了愁,影子當然明白他的老闆為了什麼發愁,因為就連他自己,眼下也覺得心頭沉甸甸的舒展不開 和“丹月堂”,的的樑子結,這日子真叫越來越難過啦! 嘆了口氣,查既白開口道: “操他娘的,我們可算桶翻了個馬蜂窩,這一群接一群的帶刺玩意就沒完沒了的朝身上纏來了……折騰這麼一段辰光,賠進不少血和肉,回眼望望卻連人家一根主筋還沒撥弄著,人家則又撲著湧著到了頭頂……” 影子十分同情的道: “感覺很累,老闆?” 查既白失神的道: “不只身子累,連他娘精神也泛了……” 影子緩慢的道: “但是,我們卻非撐下去不可,除非我們自甘認命,不打算朝下活了,這一步一步的血路荊棘球必須走完,決不能半途而廢,老闆,若是我們撐不下了,也就表示我們連求生的意志也消磨淨了……” 李衝動容道: “老查,你的伴當講的對,如今你們好比闖進一群狼窩裡,奮力和那群惡狼拼搏下去,說不定還能有條生路,若是打譜放棄抵抗或萌思退縮的念頭,則必助長狼群兇焰,越發撲噬更急,到了那步田地,境況該多淒慘,憑你這號人物,豈能忍受那樣的窩囊下場?” 查既白哼了哼,道: “誰說我有了退縮或是認命的念頭?笑話!我老查就算脖子套上吊繩,人懸空掛將起來,還要比別人使勁多蹬幾腿,豈會像你們所說的這樣自己作踐自己?我他娘只是覺得累,覺得膩味了……” 影子嚴肅的道: “老闆,我們覺得累,覺得膩味,但人家卻非如此,人家且更積極,更迫切的要把這玩命的遊戲繼續玩下去。我們為了要生存,求活路,也只好陪著對方繼續玩下去;正如老闆先前所言 自憐自怨是一種最愚蠢頹喪的行為,你的敵人決不會因此而同情你,身處逆境,要心思但然,看得開,看得透,才能激發求生求變的意志,老闆,你自己說的話,自己的的信念,怎麼卻在接觸到問題的中心時起了動搖?” 查既白忽然嘿嘿笑了: “我的信念一點也沒有動搖,個人的習性與原則乃是先天的遺傳和後天的歷練所形成,豈會輕輕易易的走了樣,變了質?你們兩個且把心放寬了,別真以為我老查就此洩氣扮孬;說句不中聽的話,我便不想活了,也得打譜為著各位活下去呀……” 影子沒有說話,他心裡興起一股深深的感觸,亦可說是頓悟 對查既白那種無奈撐命下無奈情緒的頓悟。 沉默了一會,李衝忽道: “老查,該到我回去的辰光了。” 查既白道: “你是該回去,‘丹月堂’裡有你這個朋友在暗中幫忙,我們的機會多少要大一點;只是,你有把握編造出一個足以說服他們的好理由麼?你那一夥人全死淨了,單剩下你一個,而且,又失蹤了這麼久……” 李衝苦笑道: “方才湯家嫂子的建議,我認為勉強可做藉口,雖說仍不算十分完美,好歹湊合著蒙一蒙吧!” 影子道: “萬一蒙不住呢?” 咽了口唾液,李衝道: “我想最多也就是扣上頂臨陣畏縮的帽子,大概還要不了命,只不叫他們查出通敵之實,其他指控我尚能抗得起;在一個幫口混到我今天的地位,明裡暗裡的靠山總有幾個,到時候他們也會為我出力說情……” 查既白露出少有的感傷之色,沙著嗓門道: “李衝,真個牽累你了……” 強顏一笑,李衝故作豪情萬丈: “沒有什麼大不了,能替各位分憂解危,也是樁臉上生光的事,至於後果是好是歹,我自會一肩承當,誰叫咱們擠在一條船上呢?” 查既白道: “往後我們怎麼聯絡?” 李衝想了想,搖頭道: “你們不要找我,以免露了形跡,只要‘丹月堂’得悉你們的消息,我想我也會馬上知道,我總儘可能先和你們聯絡就是!” 接著晦澀澀的一笑,他又道: “當然,我是說我這趟回去不出紙漏的話,如果出了紙漏,自身都已難保,恐怕就無法為各位效力賣命了……” 查既白沉聲道: “穩著點,李衝,你他娘一向思維細密,心工計巧,嘴巴又能說會道,這一關口,務必要設法搪過,不光為了你自己,也為了我們!” 李衝咧咧嘴,道: “這還用說?好死不如賴活著,你們身處這般逆境,猶不甘不認的奮力掙命自保,我比你們各位總還輕鬆些,豈會嫌命長了?老查,你放心,包管後會有期!” 真的後會有期麼?不要說李衝沒有把握,查既白和影子又何嘗有把握?幾個人心裡全像壓著那等沉鬱的灰覆,濃稠得散不盡,化不開;前途荊棘重重,要想安然無損的全身通過,委實是難了…… 黑夜。 荒野的夜色不但深沉,不但淒清,更有一股子說不出的險惡氣氛,仿佛黑夜是一張巨獸大開的嘴巴,無時無刻不在伺機吞噬弓;奔命於它齒椽的人們,又好像是一個幽遵不測的洞穴,專等著人們墜落其間,墜落向渺不可知的黑暗。 蟲聲在遠近嗽嗚,偶而也有幾聲尖厲若鬼怪的鳥啼叫,這真是他娘的一個要命之夜! 查既白、影子、谷瑛三人,半伏著身軀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野地裡疾行著,時而一只夜鳥升空,時而一頭小獸受驚躥走,每一種突發情況,都使他惕悸,連連頓止,提心吊膽的活脫鬼門關上踩鋼索。 然而他決不停歇著,他們雖然是時伏起,卻總認定一個方向,毫不氣餒的往前挺進,他們要珍惜這段夜幕深垂的寶貴時間來與死亡的陰影競爭,能夠多走一步,就算脫離了敵人的魔手一分! 以查既白的功力而言,走這段路本不算什麼苦事,麻煩出在他創傷未愈,加上心理負擔太重,這一奔命起來,受的罪就不輕了;影子比較鬆快自如,但卻須照顧一腳高,一腳低,跟頭連連的谷瑛,荒野裡地面崎嶇多變,說不定哪裡一條窪溝,哪處一道坎堤,不小心踩空碰上,好歹就是一跤,影子前需注意緊隨查既白,後要攙扶谷瑛,大半夜路趕下來,一樣是氣籲籲,汗流泱背! 又趕了好一陣之後,領頭的查既白終於緩下腳步,長長透了口氣。 影子緊攙著谷瑛,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好半晌提不起勁來說話,而谷玻更是咬牙,這一陣狠提快跑,業已累得她臉色泛青,虛汗透衣,滿身滿頭的灰上草屑,她卻半聲不哼,似是認定了跑斷氣就拉倒! 抹著額上的汗水,查既白舔著嘴唇道: “雲樓……我們這是到了哪裡啦?” 呆了呆,影子愕然道: “老闆,不是你在帶路麼?” 目光四轉,查既白道: “我帶路是不錯,我是衝著一個方向走,至於走到何處,我怎會知道?” 望望天色,影子道: “快天亮了,老闆,可要歇息一會?” 查既白一屁股坐下,有氣無力的道: “這一夜拼趕,趕得我四肢乏力,五內如焚,趕得我逆血回湧,虛汗洋洋,再不歇下來喘口氣,就不用‘丹月堂’的那些王八蛋來索命,我自己便把性命奉上了……” 影子乾笑道: “我倒還好……” 谷瑛跟著坐下,卻因脫力太甚,全身抖個不停,她緊閉雙眼,連連乾咳了幾聲。 查既白關切的道: “你還挺得住吧,谷瑛?” 影子也不再避諱什麼,他搶上一步,在谷瑛肩背部盡用力的搓揉推拿: “我看她是有點虛脫了,老闆,如今非得歇口氣不行啦,這一陣趕,約莫也已經脫離險境,‘丹月堂’的人不會把網撤到這麼遠……” 查既白喃喃的道: “希望是不會……娘的皮,這人在長途奔跑的辰光,怎會發生恁多毛病?心跳得像擂鼓,氣喘得活似拉風箱,五臟六腑就宛若燒著一團烈火,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影子笑道: “逃命嘛,總不比平時練功長跑那樣自在逍遙……” 查既白嘆息一聲: “說起來真叫窩囊,我老查自從闖道混世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叫人家追得如此狼狽 堪堪就和喪家之犬差不多遠啦……” 影子安慰著道: “你也別太怨艾,老闆,所謂三年風水輪流轉,誰亦不敢說吃定了誰,往後日子長遠著,安知我們不會把司徒拔山父子攆得恨爹娘少生兩條腿!” 嘿嘿笑了,查既白卻咬著牙道: “我一定要想法子報這個仇,娘的,他們今天將我逼得這般淒皇,有朝一日,我必然追得他們四處亂竄 雲樓,咱們且把脊樑挺起來!” 影子輕聲道: “我們從來也不曾屈服過,老闆,只是敵眾我寡,吃了點虧罷了!” 查既白伸了個懶腰,肚子裡響起一陣鳴動,他手撫肚皮,又往周遭打量: “說到吃虧,我這才想起業已有兩三天沒祭五臟廟了,又饑又渴,真不是味道;雲樓,倒要先想個法子弄點東西來吃,才是正經!” 影子窮目四望,邊道: “在這荒郊野地,卻到何處去討吃食?附近連一戶人家都不見……” 吞了口唾液,查既白道: “能找到條山泉流溪什麼的就可先湊合解渴,沒有人家,打只野兔野雞燒一番亦堪充饑,你他娘動動腦筋呀!” 停止了為谷瑛推拿動作,影子道: “好吧,我且去附近走一趟,但願能找到點吃喝的東西回來!” 目注影子的身形消失在黑暗之中,查既白又不禁嘆了口氣,自言自語的道: “他娘,真不知作了什麼孽,竟遭到這等折磨……” 谷瑛緩緩張開眼睛,低沉的道: “這就是江湖生涯,老查,你原該比我更能適應才是。” 查既白苦笑道: “你覺得好些了吧?這幾趟委實苦了你。” 谷瑛幽幽的道: “老查,我方才說的話,你可有感觸?” 查既白道: “你說我應該比你更能適應江湖生涯?不錯,但卻不是像這種叫人追攆逃命的江湖生涯,這不叫江湖生涯,這是他娘的流竄逃亡,在道上闖,闖到這步田地,也就快砸鍋啦!” 搖搖頭,谷瑛不以為然的道: “不,老查,說穿了只一句話 你向來勝多敗少,不慣於嘗試輸家的味道而已;其實一個真正的江湖豪傑,必須能淡然得意,忍受失意,你想想,人活著,哪有永遠一帆風順,不遭逆困的好光景,連神仙也免不了會有煩惱呢……” 查既白悻然道: “谷瑛,就憑你這把火候,也配給我講解道上爭生求存的道理?娘的,我老查今天時運不濟,連個三絡梳頭,兩截穿衣的婦道也數劃起我來,人一旦霉了,遇上什麼光景也都反了常啦……” 谷瑛一點也不生氣,神情十分懇切的道: “別不高興,老查,在經過這麼一段日子相處以後,我們也算患難之交,從前我不了解你,甚至畏懼你,躲避你,但我們在一起這麼久,對你我已經有了一個新的認識、新的觀感;老查,因此我對你說的話語,出自肺腑,字字發由內心,我不會故意諷刺你,更不會存心調侃你,你是我的朋友,是我真正掬誠相交的朋友!” 怔忡了好一會,查既白才艱澀的道: “我心情不好,難免出言無狀,谷漠,謝謝你的海涵與曲諒……我想,你說的不錯,是我這些年來上風佔慣了,才受不了失敗的打擊,希望你別介意我先前的那些屁話,我會記住你的諫言 一個江湖人,必須能淡然得意,忍受失意……” 谷瑛笑道: “那才是真正的豪傑!” 查既白打了個哈哈: “豪傑不豪傑我根本談不上,至少不叫人家看成個輸不起的草包,就已經心滿意足了;沒關係,這一陣失了臉面,下一場再扳回來,只要他娘的人不死,最後哪一個笑臉還不一定哩!” 谷瑛點著頭道: “好極了,老查,我就怕你挫了銳氣,失了鬥志,想想看,似‘丹月堂’這等以殺人為業的邪惡組合,有多大的勢力,多厚的力量?除了你老查敢以一己之力與其抗抬,更連連挫其鋒銳,兩道上還有誰具有你這等勇氣和雄心?只憑這一點,你已足可顧盼自豪,至於將來成敗,乃盡其在我,任什麼人也沒有資格加以批評 -他們不敢批評,因為在你之前,從來沒有人膽敢明著與‘丹月堂’為敵!” 雙手一拍,查既白大笑: “好婆娘,經你這一說,我他娘頓覺豪氣乾雲,熱血沸騰,結,豁上了!” 正說到這裡,遠處已傳來影子的低呼聲: “老闆,老闆……” 查既白站起身來,雙手扠腰: “在這裡,雲樓,可找著吃喝的東西啦?” ----------------- |
第31章 故舊
黑暗中,影子氣籲籲的奔到近前,臉上的神情十分興奮: “老闆,我們運氣不錯,就在那片林子過去,有一道斜坡,哈,坡上居然有戶人家,還是幢磚瓦房哩,你說湊巧不湊巧?” 查既白道: “會不會是幢廢棄了的空屋?你看清楚有人住在裡頭?” 影子忙著: “錯不了,屋裡業已掌起早燈,亮晃晃映著人影閃動,莊稼人起身搶在日頭前,包準是在做朝食啦,咱們快一步過去,說不定正好討碗熱粥喝,順便要兩個白糢,又解渴,又搪飢 ” 吞了口口水:“娘的,我們使銀子買!” 影子道: “那就更方便了,能加買點雞蛋肉食什麼的,吃起來就益發適口適心啦。” 谷瑛笑道: “經你們這一說,我也覺得嘴饞起來,這些天來總是飢一頓少一餐的,壓根沒好好吃過喝過,待會找上那戶人家,可得央他多弄點爽味的東西補一補……” 查既白道: “就是這話,最好能買上一只老母雞燉它一鍋,再加個蹄膀肚子或火腿什麼的提提味,噴噴,老子一個人就幹得下半鍋,哪怕花上一百兩銀子也情願!” 影子摸著肚皮,喉結不停上下移動: “我的親娘,饞蟲業已爬到嘴邊啦,想想看,那油旺旺的一鍋燉雞,鍋裡襯著半肥瘦的蹄膀,紅白交問的火腿片浮沉著,香味不但撲鼻,更且沁心;老闆吃半鍋,剩下半鍋我和谷瑛也就好歹消受啦……” 谷瑛道: “我們還等什麼?” 點點頭,查既白手指林邊: “走,開路吃燉雞去!” 走過那片稀疏的樹林子,果然看到斜坡上孤伶伶的那戶人家,不錯,是兩間相連的磚瓦房屋上的煙滷還在裊裊冒著炊煙,敢情真是在做早飯啦。 “咕”的吞了口唾沫,查既白好像已經看到那鍋熱騰騰,香噴噴的燉雞擺到桌上了,隱約間,他似乎還聞到了那股了誘人的雞湯味道。 影子搶在前面,於微露的曙光中舉手叩門 十分溫文爾雅的舉手叩門。 只敲了幾下,門裡已傳來一個蒼老低沉的聲音: “誰呀?” 影子先把自家的衣衫撫整了一番,然後才以一種非常和悅的腔調回話: “我們是幾個過路的行旅,為了貪圖趕路,夜裡走得早,這一大段腳程趕下來,真叫又饑又渴,特地上門來討碗水喝,還請行個方便……” 厚重的土門輕輕啟開,屋裡的燈光映照著那當門而立的人 -嗯,是一個老年人,一個老年的女人。 那老太婆眯著眼打量影子,皺紋重疊的面孔上展現出一抹笑顏,她咧開那張于癟又缺了幾顆牙齒的嘴巴,說話有些不關風: “呵呵,原來是趕夜路的外鄉人,小夥子,你們一共有幾位呀?” 影子陪笑道: “老大娘,我們一共三個人,叨擾之處,必有小小補報……” 站在較遠處暗影中的查既白,一聽那老太婆說話的聲音,覺得頗為耳熟,他稍稍向前移近了點,仔細瞧去,卻差點笑了出來! 真他娘的人生何處不相逢,那門裡的老太婆不是別個,竟然就是前些日子趁火打劫,硬索了查既白三萬五千兩銀子買命錢的‘虎姑婆’牟香! 這時,牟香笑得更親熱了,她一偏身子,擺出好一派慈祥長者的悄梯神情: “欸呀,說什麼補報不補報?出門在外的人,誰沒有不便的時候?快別提這些,小夥子,招呼你的伴當進屋來坐,巧得很,我這才熬好一鍋稀粥,蒸妥兩籠黃麵食呢……” 影子微微躬身,感激的道: “多謝老大娘慷慨,我們也就敬領了。” 說著,他趕緊回頭低叫: “老闆,老闆,人家老大娘有請啦……” 牟香雙眸閃亮,喜不自勝: “小夥子,你還是和你們老闆一道搭檔的呀?你們老闆在哪兒發財哪,蒙黑起早的趕路,必是有一票重大的生意等著做吧?” 不待影子回答,查既白己從昏暗中露了面,他笑呵呵的道: “可不是?牟大娘,所以我身上尚帶著大筆的現銀,成把的金銀子哩!” 牟香不禁呆了呆,由於屋裡亮,外頭黑,她一時沒有看清說話的人,卻相當警覺的往後退了一步,仍然笑得恁般和氣: “外頭是哪一位呀?聽口氣似乎還認得我老婆子 ” 重重抱拳,查既白皮笑肉不動的道: “在下姓查,人稱老查,牟大娘,咱們可是有一陣子不曾把晤啦!” 牟香神色急速變化著,嘴裡卻誇大的叫嚷出來: “我道是誰?想不到竟是你老查來啦,老查啊,這天下真是何其大義何其小,我這才在吩叨著不知什麼時候見得著你,你卻自己找上門啦,稀客稀客。老查,快請進來坐,我老婆於要好生看看你……” 查既白心裡竊笑 -娘的,好一一個積世的老虔婆,你倒不是想看看我查某人,只打譜用面子先把我老查穩住,再圖後謀罷了! 他哈哈笑著,大大方方的朝門衛走,影子在旁有些迷惘的道: “老闆,啊,你和這老大娘竟是素識?” 查既白擠眉弄眼的道: “何止素識?我們在銀錢上還有來往哩。” 三個人進了這間擺設粗陋的堂屋,牟香先招呼著他們落坐,一邊拉開嗓門朝裡喊: “熊娃子啊,叫小狼把稀粥和饅頭端出來,再切盤野味、洗上一把蔥白,我們家裡來了貴客啦!” 裡屋有人答應著,牟香這才瞇起雙眼端詳查既白,她在上下打量一陣之後,不由搖頭嘆氣。 “老查,看來你似乎時運仍然不濟,怎麼弄得般狼狽法?全身裡外又是血污、又是灰土,就像剛和什麼人大拼之後倉皇奔命的模樣……” 查既白也嘆了口氣: “你正說對了,牟大娘,這些日子來,我可的確過得不順當,盡和刀口子結緣,他娘就同個賣人肉的差不離了,說起來,咳,真叫慘……” 牟香滿臉同情之色,她仿佛相當關切的道: “都是和些什麼人卯上啦?天可憐見,你身上那橫一道、豎一條的傷口,連我光看著心裡全透麻涼,割在肉上一定痛死人啦,欸,老查,你也真是的,自己一點也不珍惜自己身子,人要這樣挨割挨剮下去,能撐得多久哇?” 查既白當然不會告訴對方他是和誰結了仇,他清楚牟香的底細,知道這老婆娘是個標準“見利忘義”的東西,大半輩子全靠落井下石的招數掙金摟銀,如果牟香探悉他們乃是和近在颶尺的“丹月堂”結下梁於,十有八九會暗裡前去通風報信,領取賞金,查既白可不願再花一次買命錢、再遭一次可能對實際毫無幫助的勒索! 舔舔嘴唇,他故意愁眉苦臉的道: “牟大娘,人是肉做的,肉長在我自己身上,我又不曾發瘋發癲,怎會如此作踐自己?也是沒有法子啊,事情罩到頭上,總不能頂著,扮熊耍孬一樣要遭罪,伸頭一刀,縮頭亦是一刀,就不如硬挺著幹啦!” 牟香跟著不著邊際的感嘆了一陣,又衝著影子和谷瑛問查既白: “老查,這兩位是?” 查既白簡單明暸的道: “朋友。” “哦”了一聲,牟香道: “能跟著你同患難,必定是極其要好的朋友了?” 查既白笑笑,道: “不錯,我們是極其要好的朋友。” 指了影子,牟香道: “這小夥子叫你老板,我還以為是你的伙計呢。” 聳了聳肩,查既白道: “我們是伴當,原沒什麼主從之分,大概我比他癡長幾歲,在稱呼上他高抬我一點就是了……” 這時,影子吞著口水,低聲道: “老闆,那鍋雞湯……” 查既白打了個哈哈,道: “你不提,我還差一點忘了,是的,那鍋雞湯……” 牟香下解的道: “雞湯?什麼雞湯?” 查既白一本正經的道: “牟大娘,不瞞你說,這幾天來,我們三個可是受了不少折磨,吃沒吃好,喝沒喝足,人被糟蹋得不成話啦,所以麼,我門想吃點好的東西補一補,也把枯乾的五臟廟滋潤一下,我們一致決定,。先來上一鍋老母雞燉的雞湯,湯裡再加個時子、一段雲腿,湯要熬得濃、肉要燉得爛,當然,裡面能再加點香菇竹筍什麼的配料,就他娘更美了……” 牟香愣了片刻,忍不住大笑起來: “我說老查呀,看樣子你們三位可真是被折騰得不輕,以你老查的身份場面,平日裡別說吃只雞,吃塊肉,哪怕是現燉一只活鳳凰你也不會覺得稀罕,瞧瞧眼下吧,只不過是熬鍋雞湯,你竟說得這般鄭重其事法,倒叫我一時傻住啦,老查呀,先頭我還以為你打譜叫我準備一鍋人肉湯呢……” 查既白忙道: “聽你這一說,似乎燉鍋雞湯不成問題?” 牟香嘿嘿一笑,雙掌連拍: “熊娃子,昨天你打的那只山雞不是早用文火燉在灶上了麼?這一夜熬也該熬出味來啦,給我一道端出來,為娘的便少補一次,權且替貴客加道菜吧……” 裡問又一聲答應,隨即從門後轉出一個怪人來 -說這人“怪”一點不錯,精瘦的身軀,膚色黝黑透亮,肌肉結實扎棍,塊塊墳突如栗,全身上下汗毛濃密茸生,偏頂著一張狹長臉龐,臉上的五官也都是細窄的,兩眼卻綠光隱射,這人的形態間,頗具有那麼點狼味,再加上他斜披袒肩的灰褐狼皮掛靠,看起來就益發接近了。 這怪人左手上托著一瓷缽的稀粥,右手拎著二淺口竹筐的黃面悻諄,頭頂上更頂著一只大木盤,木盤中盡是油亮鮮鬱的大塊滷肉,還有把切肉的刀子插在上面;稀冒著熱氣,悻伸散發著剛出籠的暖香,而滷肉的芬芳尤其引人入勝,這些味道加合在一起,人便不餓,也會透著三分餓了…… 查既白不由食指大動,他搓著一雙手連聲贊嘆: “往昔裡真他娘人在福中不知福,大魚大肉視若糟糠,今番受過委屈,才知道那是人間珍品,果腹充饑的無上妙物;瞧瞧這滾燙的米粥,熱騰騰的饅頭,油旺旺的滷肉,我操,就算吃了下地獄,我姓查的也情願!” 牟香笑嘻嘻的道: “盡情的吃吧,那只山雞也該燉爛了;還是昨天熊娃子使彈弓獵著的,好大好肥的一只彩羽母山雞,怕沒有四五斤沉,膘垂油厚,包管出味,就叫巧,像是端端為著你們燉上鍋的……” 看著那怪人一樣一樣朝桌上擺置這些吃食,查既白連吞口水: “感謝老天爺的恩賜,竟在大地上孕育了這麼多美味可口的食物給我們享用,人他娘活著能夠吃飽原就該心滿意足了,想不透為什麼還有那些層出不窮的爭紛糾葛,莫非個個都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牟香指著木盤裡大塊大塊的滷肉道: “啊,這是鹿肉,這是免肉,那一塊是野豬的後腿肉……全都經過老滷淹泡,味道香醇厚重,你們且先吃著,吃飽了以後如果能夠心無他念,志無他求,將一切慾望全泡在口腹的滿足之內,則我老婆子不惜再割下自己身上的人肉來饗食各位!” 原來牟香所言乃是大框框套著小框框 畫中有畫(話),暗駁查既白的一時感嘆,皮裡陽秋,是指人活著那能端巴望填飽肚皮算數! 查既白老實不客氣的拿起一個饅頭,一分為二,就著木盤裡的小刀切下一大片鹿肉來夾往當中,牟香正等著看他那張嘴大嚼之狀,查既自己把夾肉饅頭送到她的面前: “牟大娘,不是我多疑,害人之心不可有,防入之心卻不可無,你要叫我們這三個餓鬼開始大嚼,能不能先吃一口給我們看?” 牟香先是臉上變色,卻隨即接過夾肉饅頭來,咬上一大口,跟著又咬上一大口,一邊使勁咀嚼,邊憤然作聲: “這年頭,不是好人做不得嗎?我老婆子滿腔熱誠,一片真摯,卻換來人家的猜慮疑忌,早知道,還不如關上大門來個不理不應,也少了這些嘔事!” 已走到裡屋門邊的那個怪人,聞聲之下站住腳步,側臉望向牟香,是一副“聽命行事”的架勢,看情形,他對牟香似乎十分尊敬忠耿。 一揮手,牟香沒好氣的道: “沒有你的事,小狼,進去幫熊娃子的忙!” 等那叫小狼的怪人走了進去,查既白和影子、谷瑛三個已開始動手吃喝起來,查既白一面狼吞虎肌一邊陪著笑,伊晤不清的道: “你可……,別生氣,我說牟大娘,江湖走道,我少不得謹審點…哦,卻絕對沒有猜忌你的念頭……我說牟大娘,今天你我立場互易,你也會像我這樣做……可不是?” 牟香咬著夾肉糢,悻悻的道: “一片好心,被人當成驢肝肺,這世道還像個世道麼?我們也算舊識,你這麼不相信人?” 又切了一大片狸腿肉朝嘴里塞,查既白順手再咬進半個黃面悻諄,他他腮幫上鼓得老高,在上下顎的用力咬合動作中,更用木勺舀了大半碗米粥: “相……信……我怎會……不相信你?這只是例行……,公事……” 哼了哼,牟香走過去端起粗瓷碗來,大口嚼吸碗裡的米粥: “好,不用你說,這粥,我老婆子也替你。例行公事,的品嘗過了,這下你該放心了吧!” 伸出油膩的大手,查既白替谷玻也舀了一碗米粥送過去,邊衝著牟香瞅牙一笑: “放心,牟大娘,對你我是早就放心了……哦,剛才你是說了些什麼來著?好像說要割你身上的肉給我們吃?” 牟香怒道: “如果你們只需填飽肚皮就能清心寡欲,再無他求,我就可以這麼辦!” 喝了一口粥,查既白笑道: “我乃是有感而發,牟大娘。,你之與我論調不同,只是因為你不曾像我們這樣遭過飢渴,一朝你也嘗試嘗試,想法就會有異了……” 牟香找了張椅子坐下,翹起二郎腿,幽淒淒的冒出幾句話: “老查,你照實說,你們真的是湊巧摸到這裡的?” 使勁吞下口裡的東西,查既白瞪眼道: “然則你以為我們是怎麼來的?就算你還欠我五千兩銀子,我也犯不著到處追蹤或尋查於你呀!” 牟香眼珠子一翻: “我欠你五千兩銀子?” 查既白打著哈哈: “莫不成你還忘啦?我說牟大娘,你不是救過我一遭麼?你不是為了救過我那一遭而向我索取了二萬五千兩銀子的報酬麼?” 牟香形色自若的道: “不錯,救你與你那伴當一命,我並不認為二萬五千兩銀子的需索有何過份之處!” 查既白笑道: “是不過份,而且我也照付了,牟大娘,問題在於你老人家多拿了我五千兩銀票,說好二萬五千兩的報酬,卻超額五千兩成為三萬兩,這不是你欠我的麼?” 牟香微微一怔,又作尋思之狀,好一陣子,才“哦”了一聲,是種恍然而悟的表情: “我想起來了,是有這麼一回事,不過,好像不是我有意多拿,緣因你的銀票數額湊不攏我們談妥的價碼,少一張就欠數,多一張便超出,而我呢,偏又一時找換不開,所以,啊……” 查既白咧開大嘴: “所以,牟大娘你便索興超額先收五千兩了,你說過,多出來的錢算欠我的,這一欠,可有好長一段辰光了吧?” 臉色一沉,牟香老大不快的道: “要好耍滑不耍賴,我老婆子走三江過五湖,肩膀上跑得馬、胳膊上立得人,什等場面沒見識過、什等境況沒經歷過?區區這點銀子,難道我還會坑你騙你?老查,你也未免小看我了!” 查既白忙道: “決無此意,只是碰巧遇上了,順便提提而已,牟大娘,總不能說,我老查連開口都不該吧?” 哼了哼,牟香道: “放心,老查,我老婆子只要該收的,不該我要的我乃分文不取,你不信,無妨堆座金山在我前面試試,我連瞅也不會瞅上一眼!” 查既白呵呵笑了,他心裡在想,這老太婆真他娘生了好一根巧舌,說的比唱的還好聽,明明是落井下石,節骨眼上撈橫財的黑心主兒,偏偏就能假撇清,扮出那等的三貞九烈,冠冕堂皇來,娘的,堆座金山給她看?不必金山,只那麼一堆銀屑,這老婆子就必定兩眼眩花,準備動點子玩活人了;所謂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虎姑婆乃是專門打那加一的一棒,一傢伙就能把人砸個死去活來! 牟香直視查既白,惱怒的道: “你笑什麼,莫非我說得不對?” 連連點頭,查既白道。 “對,對。牟大娘,你說得對極了,我也知曉你一向是這樣的人一一耿直清介,一絲不苟,該你的是你的,該我的是我的。” 牟香一仰臉,道: “犯不著再加條尾巴,那五千兩銀子,我決計會還你!” 拱拱手,查既白道: “多謝多謝,這倒真是及時雨,身處如此困逆,原攜財物業已四大皆空,正愁難以為繼,大娘慷慨,好歹撐過這陣艱難,幾個人添衣補食,想是夠了……” 這時,一邊的谷瑛像已吃飽,她剛把手上的粗瓷碗放下,滿口塞著滷肉的影子已急忙含混不清的示意: “等等……後頭還有哩……還有雞湯沒喝……” 正待伸手切肉的查既白趕緊縮回手來,衝著牟香一瞅牙: “可不是:我倒差一點忘了,光叫這些粗肉稀粥填滿肚子,香噴噴的雞湯就喝不下了啦;我說牟大娘,那鍋燉雞呢?彩羽母山雞、油重膘厚的彩羽母山雞?” 牟香沒好氣的道: “也沒見過這麼嘴饞的人一一你們稍候,少不了那鍋雞,我老婆子五千兩白花花的紋銀都不想賴你分文,豈會賴掉一鍋雞?” 就在這時用卜高大粗壯的熊娃子已從裡屋走了出來,雙手用厚厚的棉布摯托著一只瓦罐,好傢伙,蓋子尚未揭開,那陣子的香氣己透鼻入胃,真是純正濃郁的原汁雞湯! 熊娃子仍然是以前的那身穿著打扮,一點也沒有變化,查既白看在眼裡,不禁暗中懷疑,這位漢苗合種的女人,是不是再也沒有其他行頭了? 瓦罐端置桌上,牟香親手掀開蓋子,嘩,雞汁的異香騰騰升浮,便越發濃重甘膩,引得人饞涎欲滴;牟香先給自己舀了一碗,一邊撮唇吹散熱氣,邊噴噴有聲的吸嚼了兩口 -她這也算是“例行公事”,證明雞湯的成份絕對只是雞湯。 影子拿起查既白與谷玻先前喝粥的瓷碗,連肉帶湯各舀了一碗,分別遞到二人面前,他自己舀的那一碗,乖乖,差點就溢出碗口啦。 雞肉燉得很酥很爛,油黃濃稠的湯汁上浮著片片薄膘,另有幾星淺褐的菇丁浮沉其問,端的色香味俱全,不曾入口,光看著已是大大的享受了…… 查既白也撮嘴吹拂湯麵的熱氣,然後,他深深呼吸著,大口大口喝下半碗雞汁 咂著舌頭,他無限滿足的長噓: “我操他娘,活了這大半輩子,竟不知道雞湯有這麼個好喝法,我說牟大娘,真正是多謝,就憑這一手調羹之妙,你母女倆何苦去吃雜八地?專開個店賣燉雞連湯,財就發不完……” 嘿嘿笑了起來,牟香眼睛閃亮: “老查,果然有你說的這麼適口?” 又大口喝完碗裡的雞汁,查既白道: “決不是故意巴結,牟大娘,我險險乎把舌頭一遭吞下肚裡了!” 牟香似是十分受用,她眉開眼笑的道: “這只山雞可不是我調理的,乃是我家熊娃子的手藝;老查呀,我家熊娃子不但人生得標致,閨女該會的她也全會,不論女紅刺繡,量布裁衣,不論下廚調羹,灑掃整潔,她都精巧勤快得很;再說呢,她會的而一般姑娘連邊都沾不上的就更多了,她力大無窮,上山砍得柴,下海摸得魚,功夫好、心眼活,要是哪一家兒郎有幸得我們熊娃子垂青,呵呵,這一生一世享用不盡啦……” 人高馬大的熊娃子,居然也懂得害羞,她那張大臉盤浮起一抹釀紅,依蹭在牟香身邊扭捏著,一邊還擰絞雙手,好一派嬌羞不勝的模樣。 查既白不覺吞了兩口唾液,卻不知怎的一開口仍然嗓門發沙: “啊,牟大娘這位令媛,確然不同凡響,有她獨成一格的長處,將來,啊,端看是哪家小子有這個福氣了……” 忽然又嘆了口氣,牟香道: “可恨這丫頭偏又目高於頂,等閒人看不上眼,年歲也不小了,青春虛耗,她雖說不急,我這為娘的卻替她擔心;女娃子大了,總不能成天到晚仍跟著老娘親闖道混世,吃雜八地呀,再這樣下去,丫頭越發野得不像話啦!” 查既白陪著笑道: “正是這話,令媛固然一片孝心,要多侍奉你幾年,然則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你這做母親的可是期望早早替令媛說妥婚事,也算了卻一樁心願;不知牟大娘你是否業已相中什麼人家的兒郎?” 牟香搖頭道: “這倒還沒有,婚姻主要靠緣份,此外也得我們家丫頭中意才行,咳,她呀,好像大底下男人沒一一下放在眼裡,以前就有好些個俊俏小子粘纏過她,這丫頭卻連理都不理人家……” 說著,她轉過頭去,憐愛的瞅了瞅依在身邊的熊娃子,這位腰粗膀闊的“大”姑娘靦腆的哼卿了兩聲,似乎想鑽進她娘懷裡的架勢。 查既白深深吸了口氣 只有這樣他才不會笑出聲來,他連連眨著眼,扁著嘴,表情有些古怪,影子見狀,趕忙又舀了一碗雞湯送過來,查既白捧起湯碗,急急吸喝,卻又差一點噎了氣。 牟香格格笑道: “慢點吃,慢點吃,真個餓鬼投胎不是?就算我們熊娃子的東西做得可口適味,你也別過了量呀,看看這副德性……” 放下瓷碗,查既白手撫肚腹,打著飽嗝,十分滿足的道: “飽了飽了,真個飽了,牟大娘,一飯之賜,勝過平時三日之飲。謹此致謝,辰光不早。我們也就不再叼擾啦!” 牟香殷勤的道: “急什麼呀、老查,多日不見,好不容易叫你誤打誤拒的碰上了,正是機緣難得,咱們可得多聊聊,你放心,我這裡有吃有喝。包管比你現在享用的更要豐盛精緻,而且我家熊娃子的手藝你嘗試過。我再叫她多下功大,準備幾樣拿手的菜式出來給大夥打打牙祭……” 查既白忙道: “心領心領,牟大娘,且待下次再來相擾,我們實在有事在身,延宕不得,盛情高誼,我老查就代表大家多謝啦。” 牟香盯著查既白,忽道: “老查,你們到底是招惹了哪一路的神聖?看你惶惶栖栖,心緒不寧的樣子,顯見對方來頭不小,能把你老查逼得這麼狼狽的主兒,當今天下,扳指頭數一數還的確沒有幾個!” 乾笑一聲,查既白道: “這個,牟大娘你就不用打破砂鍋問到底了,總之不是臉面上有光的事,即使我不說,往後你遲早也會知道……” 略一沉吟,牟香道: “好吧,你不願講,我也不好多問一熊娃子啊,你到為娘的房裡,就在床頭櫃第三只抽屜,去數五千兩銀票來。” 熊娃子點著頭走進裡屋,望著好龐大的背影,查既白低聲問。 “牟大娘,你這位小姐,不會說咱們漢語麼?” 牟香好像有些窘迫的笑了笑: “怎麼不會?你沒聽見我都是用咱們的言語同她說話?她只是,啊,嗓門不大細緻,聲音稍稍粗了一點而已,女娃子嘛,就因此不大愛開口啦!” “哦”了一聲,查既白道: “原來如此,其實乃小毛病,算不了什麼,算不了什麼。” 此刻,熊娃子又從裡面大步行出一一真他娘是龍行虎步,虎虎生風;查既白迎著熊娃於滿臉堆笑,暗裡卻在嘆氣;似這樣一位龐然大物的女子,有誰敢要敢娶,還委實得有點膽量才行! 接過熊娃子手上的一疊銀票,牟香手指沾著唾液,一張一張仔細數著,然後,她交給查既白,邊鄭重其事的道。 “你且點點數,別說我老婆子少了你的!” 順手將銀票朝懷裡一塞,查既白笑道: “不必了,若連你牟大娘都信不過,這天下之大,還有誰人可信?不會錯啦。” 影子和谷瑛已經站起身來,查既白亦起立拱手: “再一次多謝,牟大娘。” 牟香笑嘻嘻的道: “好說,有空來玩呀,我們不一定尚有合作的機會哩……” 查既白內心竊笑,表面卻一本正經的道: “當然當然一一一” 先走到門邊的影子已將前門啟開,他習慣性的巡視四周,又跟著有了動作 -不是開步外出的動作,而是暮然把門關上,迅速往後退回的動作! ----------------- |
第32章 追兵
正打算送客的牟香,見狀之下不由一愣,她疑惑的道: “這位老弟兄,你可是怎麼啦?前一腳才踏出門,後一腳又跳了回來,大天八亮的,莫不成還真活見鬼了?瞧瞧你那副德性!” 背脊梁頂著門扉,一向習於鎮定的影子,此刻果然臉色泛白,有著掩隱不住的惶急之態,只這一剎,連呼吸竟都急促起來! 搶上兩步,查既白低低的道: “可是發現了什麼情況?” 微微點頭,影子用極輕的語調道: “那話兒來了,老闆。” 倒吸一口涼氣,查既白咬著牙: “操他的老親娘,真叫陰魂不散,連此地都能追到 雲樓,他們還離著多遠?” 咽了口唾沫,影子道: “業已順著斜坡掩過來了……” 查既白的臉色也不自覺的透了青: “大概有多少人?” 影子道: “影綽綽的一時點不清楚,但不會少於十來二十個……” 站在後面的谷瑛,這時難以抑制的籟籟顫抖起來,連聲音也變成哭腔: “老查……我們怎麼辦?我們怎麼辦啊……我再也沒有力氣奔逃了……” 查既白搓著手,一轉身,正好迎上牟香那張狡黠又故意裝扮得一副關切之狀的笑臉,他心裡嘆著氣,無可奈何的苦笑: “我說牟大娘,這番恐怕又要借助你的大力過關啦……” 牟香笑得有如一只剛下過蛋的老母雞: “什麼話!我說老查呀,咱們是一回生、二回熟、三回四回好朋友;但凡我老婆子能以幫得上忙的事,你儘管交代,我決計替你承擔到底,先前我不是說過嗎,咱們有機會可以合作合作,眼下豈不是合作的機會業已來啦?” “合作”這兩個字,有很多種解釋與意義,但此時此地,由牟香嘴裡說出來,則無可諱言的充滿了銅臭之氣一一“合作”在她而言,即是招財進寶的另一個名詞。 查既白當然體會得出牟香的心思,他乾笑一聲,道: “我就知道牟大娘你是一個維忠維義的女中豪傑,講情感、重交誼的前輩英雄,雖則牟大娘你這般仁慈慷慨,我老查亦不敢白領盛情,只待事過,姓查的必有補報!” 牟香笑得越發見眉不見眼: “好說好說,老查,你真是個上路的可人兒,你倒告訴我,要我老婆子怎生幫你們這個忙 幫你們一共三個人的大忙?” 口氣裡業已帶出斤兩的計算方法來了,牟香斜眼掀唇,一派待價而沽的模樣,查既白暗裡咒罵,表面上卻陪著笑臉: “請你想法子讓我們躲一躲,牟大娘,只要躲過這一劫,查某人自有孝敬” 牟香打蛇隨棍上,現熱現炒,也沒那多的客氣了: “多少?” 查既白忙道: “五千兩銀子!” 表情一冷,牟香突然間像變成了另一個人: “這一遭可是三個人哩,上一回,兩個人我賤價要了你兩萬五千兩銀子,目下三個人卻落到了五千兩,老查,這算哪一門行情?” 舔著嘴唇,查既白急得五內如焚: “牟大娘,你就算幫幫忙,做好事吧,似你這等獅子大開口,吃人不吐骨頭的需索法,恐怕連百萬富翁也招架不住,我查某人一個窮浪蕩,又如何負擔得起?” 哼了哼,牟香神色如霜: “好一個查既白,我老婆子一片善心,要幫你們渡過劫難,到頭來反落了個不是人,竟把諸般惡名全扣到我老婆子身上了!結,我也不想要你那幾文‘孝敬’,你也不用肉痛這幾兩銀,咱們好聚好散,三位請吧,踏出此門,雙方再無瓜葛!” 查既白又急又氣又窩囊的道: “欸,欸,牟大娘,你,你這不是乘人之危、落井下石麼?上一回你救了我和湯彪,那是性命交關的事,我才付了你兩萬五千兩的巨額銀錢,這一次可比不得上一回,你豈能照葫蘆畫瓢,又待硬敲一記?” 冷冷笑了,牟香陰沉的道: “你言中之意,這一遭就不是性命交關的事了?我看你是故作輕鬆吧?” 查既白如果能夠辦到,他發誓會咬下牟香身上一塊肉來;抹著腦門上的汗水,他焦躁的道: “牟大娘,現在的情況,不若上一次那般嚴重,我們仍有抗拒仇家的餘力 ” 牟香重重打斷了查既白的話: “不錯,我也相信你們有抗拒對方的餘力,只是這股力道不夠雄渾悠長罷了 老查,你少在我牟香面前玩這一套,你姓查的是何等樣人,又有何等的身價!若非敵勢強大,難操勝算,憑你查某人那股鋒頭,豈會如此惶急憂驚迫求,退避藏匿?你給我放明白點,我老婆子幾十年江湖打滾,設如叫你蒙住,豈不是白混了?” 此刻,影子也有些沉不住氣了。 “老闆,是好是歹,還得早拿主意,再糾纏下去,就叫那幹王八羔子圈牢啦!” 嘿嘿一笑,牟香好整以暇的道: “你估量著辦吧,我老婆於只聽你姓查的扔一句話過來!” 又抹了一把汗水,查既白深深吸了口氣: “你且開個價再說。” 像上次一樣,牟香又伸出五個手指頭來 查既白注意到這老虔婆的五只手指,仍和以前她伸出三隻手指時的情形一樣,那是五只晶瑩白潤,看上去何其柔嫩的手指,與她一張老臉上縱橫的皺紋有著強烈的反比! 略微沉默,查既白道: “該不會是五千兩吧!” 牟香半眯著眼,道: “很聰明,我這一次只收你五萬兩銀子!” 查既白呻吟一聲,連額頭都冒了汗: “五,五萬兩?” 牟香安詳自若的道: “是的,五萬兩這個價錢已經非常便宜了,所以一分一釐也不能少,你要願意,就點個頭,說句話,否則,各位請便,沒有人攔著各位!” “牟香,你簡直欺人大甚!” 牟香若有所恃,夷然不懼: “我這是姜大公釣魚,願者上鉤,老查,談生意,沒有強買,也沒有強賣的,你要覺得委屈,咱們就算拉倒,誰也不欠誰的!” 那邊,谷瑛顫顫的低呼: “老查……” 跺了跺腳,查既白恨聲道: “好,好。五萬兩就五萬兩,人在屋簷下,安能不低頭?不過我可要告訴你,牟香,三年風水輪流轉,下一次碰上,我們之間還說不定是哪一個觸霉頭!” 牟香得意的道: “你唬不住我,老查。” 查既白壓著嗓門咆哮: “價錢我業已允了你,你還不快快找地方隱藏我們,莫非要等那干人熊撲進來你才變把戲?” 牟香慢條斯理的道: “不用怕,我老婆子拿人錢財,自當替人消災,你允了我五萬兩銀子,我少不得渡你們逃此一劫,放心,我有主意…” 查既白低促的道: “那就快呀!” 一伸手,牟香笑吟吟的道: “銀子拿來,咱們是先小人,後君子!” 呆了呆,查既白氣吼吼的道: “你暈了,我怎可能在自己身上攜帶這多銀票?你他娘要錢也得給我點時間呀!” 眼神一硬,牟香又板起麵孔: “你是說,你現在沒有這麼多銀票:姓查的,咱們是一手交錢,一手辦事,這種買賣還作興賒欠?” 查既白惱火的道: “銀票不是擺在我一個人腰裡,我們三個分別藏在各自身上的隱蔽處,眼前情況急迫,如何來得及拼湊,你讓我們先躲起來,事後自會全數交付,半文錢不少你的;牟香,你可聽過我老查說話不算話,欠了誰的帳來著!” 稍稍猶豫了一下,牟香十分勉強的道: “也罷,我便姑且信你一遭,但你剛才所收的五千兩銀票可要先交給我,就算是預付的訂金!” 嘆了口氣,查既白只有把懷里那張牟香先時還他的五千兩銀票掏出,乖乖送回人家手上 真是過路財神,這一陣子,那疊銀票連溫熱都尚不曾溫熱哩。 牟香一招手,道: “你們跟我來!” 查既白與影子、谷瑛三人匆忙隨後。跟著牟香進入裡屋,裡屋分兩間,左邊一間是灶房,右邊一間是臥室,臥室中除了幾件簡單的陳設外,還砌著一張土炕,牟香來到土炕一側,兩手摸索,又使力一抽一拗,只聽得輕輕的一聲響動,她已將一塊尺許正方的鐵柵框取了下來,努努嘴,牟香道: “三位,裏邊請啦!” 查既白狐疑的俯身向框眼裡打量,邊謹審的道: “我說牟香,這不是炕底的續火眼嗎?能躲得下我們三個大活人?” 牟香冷冷笑道: “人家的土炕用這裡續火加柴,我卻不是,我的上炕從不生火,我早就把炕底下改築成一間小小的密室了,別說你們只三個毛人,再加三個也一樣容納得下;姓查的,你們到底要不要進去掩藏?” 查既白將心一橫,不再多言,他趴伏下來,相當艱辛的順著那尺寬的框眼爬了進去一一框眼之內是一道橫嵌,橫嵌下居然還砌有三級階梯,他不需踏那階梯,只一翻身就著了地,哈,這炕下果然夠得上寬闊,不但能以伸直腰桿,地面還是用青石鋪設的呢,此情此景,要說有什麼缺點,就只光線稍嫌暗了些。 當影子和谷瑛隨後而至,外面又傳來鐵柵框架合攏的咋嚏聲響,一時之間,這炕底密室就更為黝暗了,於黝暗中,查既白沒有出聲,影子一谷瑛也沉默著,在如此接近的距離裡,除了那股化不開的濃黑,就只剩下一片窒人的僵寂…… 約莫是牟香出去的當口把房門掩緊了,外面雖有聲音隱隱約約的聽不清切,但必然是發生了情況殆無可疑,如何去應付那等情況,在目前來說,就是牟香的事了,她不是說過麼,拿人錢財,少不得就要替人消災。 暗影裡,谷瑛抑制的開了口: “老查……你聽到外面的響動嗎?大概是‘丹月堂’的人找上門來了……” 查既白慢吞吞的道: “不錯,是那些邪蓋王八摸到了,但眼前我們卻無需憂慮煩惱,自有牟香那老婆娘替我們掩遮攔擋,這老幫子是有名的狡猾詭詐,我們且等著看她耍把戲 ” 谷瑛郁郁的道: “她掩遮得過去嗎?會不會出漏子?” 查既白無聲的一笑: “這老幫子必定會使出渾身解數,搬演她壓箱底的功大,以最佳的表演來法除‘丹月堂’方面的疑竇,事到如今,她不只是為了這五萬兩銀子的誘惑,更為了保全她的老命,她絕對清楚,僅需絲毫破綻顯露,她就會第一個墊底!” 谷瑛仍然不安的道: “‘丹月堂’的人精明老到,行事細密慎審,一旦啟了他們的疑心,要想不落痕跡的妥善打發,恐怕很不容易,老查,我們多少也得準備準備,你可別把事情看得太簡單順遂了……” 查既白平靜的道: “你放寬心,‘丹月堂’那些潑皮貨雖說不好纏,我們也照樣鬥得他雞飛狗跳,損兵折將,這批人熊的道行高低,我肚裡雪亮,我們多加防範是對的,卻不受那個唬,若有萬一,拼命殺出重圍也就是了!” 谷瑛嘆了口氣: “我怕跑不動了……” 查既白安慰著對方: “不關緊,有我和影子在,到了節骨眼上,哪怕是連背帶拖,也會把你一道弄出去,何況形勢發展,還未必然有這麼惡劣……” 影子接上來道: “老闆說得有理,湯家嫂子,你就別盡犯愁啦。” 谷瑛又嘆一聲,沒有再說什麼:查既白在這間小小密室裡來回走了幾步,又用手指在四周壁沿上輕輕敲彈,偶而推推這裡,按按那裡,不住的搖頭。 影子沉聲道: “老闆,可是在找尋其他的暗道或秘門?” 查既白道: “看樣子沒有,這炕底下的密室大小,只怕牟香那老幫子尚未經營到複壁網線的程度……” 影子道: “依你看,老闆,這地方牟香是打算用來做什麼的?” 查既白一笑道: “還不是置放一些見不得人或不願示人的東西,不過,她目前似乎不大使用了,此處很乾淨,亦不見有什麼物品堆積,可能這老幫子又換了新所在啦,娘的,若尚有什麼隱密價值,她也不會叫我們進來躲藏……” 湊近了一點,影子又壓著嗓門道: “有件事情,我想問一下:老闆,你答應牟香的五萬兩銀子,真的要全數給她?” 查既白笑了: “為什麼不給?這原是我們的承諾呀,你要知道,雖盜亦有道,我們久走江湖,越發該重視信用!” 影子搖頭道: “盜亦有道不錯,重視信用也不錯,問題是在於對什麼樣的事,什麼樣的人,像牟香這種貪婪自私、趁火打劫的混帳東西,我們根本就可以不理會她的訛許勒索,將來便是傳揚出去,我們也不怕站不住腳!” 用手摸著肥厚的下巴,查既白的表情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但他的雙眼卻閃爍著光彩 種惡作劇的光彩,他的腔調也透著古怪: “你的看法很正確,雲樓,可是我們必須兌現我們的承諾,不給那老幫子落一點口實;此外,做一樁事的原則儘管遵守,運用的手段卻無妨靈活,我們給她錢,這是我們該付的,然而,誰又能說她將來不求我們?誰又敢肯定她求我們的時候得以免酬?雲樓,我的意思你明白嗎?” 影子不禁蕪爾: “老闆,還是你高,面子裡子全顧到了,牟香老婆娘的苦頭有得吃啦!” 查既白莊重的道: “這不叫吃苦頭,這是做生意,是一種服務,服務豈有不給錢的;就如同牟香為我們辦事,少她一文都不成,等到我們有幸替她效勞的光景,她又如何能殺價?彼此公平交易,才是愉快的‘合作’。” 影子有些迫切的道: “想來老闆你早已胸有成竹!” 查既白淡淡的道: “還談不上胸有成竹,只是個概念而已,不過原則既然決定,法子就可由人去籌思,雲樓,關於各種找錢的門路,我是行家,大老遠就能嗅到銀腥銅臭的味道!” 影子由衷的道: “我完全承認,而且甘拜下風!” 噓啼一笑,查既白道。 “便叫牟老幫子暗裡得意去,咱們是騎在牛背上看唱本,端走著瞧啦!” 沉默了一會的谷玻,邊側耳聆聽外面的動靜,一邊小聲道: “老查,你聽,怎麼這會又沒什麼聲音了;大約是‘丹月堂’的人全撤走了吧?” 查既白也專注的傾聽了片刻,然後,他搖頭道: “還沒有走,只是他們把嗓調放低了,而且說話的人也大為減少,谷瑛,這種情形並不是佳兆,我們要加幾分小心一一” 谷瑛驚慌的道: “老查,怎麼說這種情形不是佳兆?” 查既白鎮定的道: “這表示他們可能已展開搜索行動,人在行動的時候,廢話就不多啦!” 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谷瑛惶怵不安的道: “那,我們該怎麼辦?” 查既白輕輕的道: “以不變應萬變,谷瑛,沉住氣,不必緊張,天塌下來有我老查先使頭頂著!” 影子笑道。 “不,老闆,天若塌下來,牟老婆娘得第一個抗住!” 查既白也在黑暗中笑了: “這老幫子與‘丹月堂’來人作首次接觸,可能會十分艱苦,任她又刁又滑,那般殺胚卻也個個精鑽,人人好狡,兩頭這一碰上,想想雙方各逞手段,鉤心鬥角的場面,定然是夠熱鬧的……” 影子忽然若有所思的道: “對了,老闆你似乎不曾告訴牟老婆娘追我們的人是屬於哪個堂口!” 查既白忍住笑,道: “當然不能告訴她,牟香的毛病我明白,如果說了真話,難保她不出賣我們,再則假使知道我們的對頭乃是‘丹月堂’的一幹煞神,恐怕就不一定敢幫我們這個忙了!” 影子道: “另外,就算她肯幫忙,價碼也必然會大大上漲,少不得狠敲我們一筆!” 查既白窩心的道: “老子叫她拿這票黑心財也不得安穩,娘的,白花花五萬兩銀子,豈是這麼輕鬆撈法的、不費點精神,成麼?” 影子在四周走動了一會,抬眼朝鐵柵框外端詳: “只不知牟香現在正於什麼?‘丹月堂’的人又在做啥、大概不會彼此幹耗在那裡,大眼瞪小眼吧?” 查既白道。 “耗不多久了,我判斷牟香準會領著他們逐舍搜索,每個角落都查看一番!” 谷瑛憂心忡仲的道: “合共巴掌大小的地方,這一搜一查,我們還往哪裡躲上?” 查既白道: “這種事該叫牟香先去擔心,她敢領著人家到處搜,就該有應付的方法,要知道萬一出了紕漏,她乃是第一個倒霉!” 影子道: “還有,剩下四萬五千兩銀子也泡湯了!” 谷瑛籲了口氣,道: “你們二位倒蠻樂觀……” 輕拍谷瑛的手背,查既白低聲道: “人要看得開,多往好處想,天下事並非件件都那麼惡劣或艱險,船來橋頭自然直,谷瑛,這些日子當中,我們經歷了多少驚濤駭浪,生死界上打了幾次轉,還不是平平安安的過來了;你別擔憂,憑‘丹月堂’的那些殘兵敗將,不見得就能陷住我們!” 影子亦道: “如今再加上牟香的協助與掩護,形勢更不至於壞到何等地步,那老婆娘已成騎虎之局,不豁出死力替我們遮攔是不行的了……” 查既白搓著手道: “雲樓的看法和我一樣,我們……” 他摹地打住了話尾,又輕輕噓了一聲,影子急速奔近鐵柵框眼之前,略一聆聽,隨即低促的道: “有人進屋來了!” 於是,在一陣嘩窒的靜默裡,房門開啟的聲音清晰傳來,跟著又有燈火的光亮閃映,似乎有好幾人擁進屋裡,步履雜亂聲中,一個粗啞的嗓門響起: “娘的,這間屋子怎麼這般昏暗法!大白天裡也一片黑沉沉的!大家把招子放亮,別漏了什麼可疑痕跡……” ----------------- |
第33章 險關
牟香的聲音接著傳出,是一種遭受冤枉的委屈腔調: “各位同源,你們裡外全查看過了,這間內室是我老婆子同我那閨女的睡房,寬窄就只這麼大小,別說藏不住你們要抓的三個人,怕連只老鼠也找不著地方可躲;我決計不會哄騙各位,句句都是真言實話……” 炕底下,查既白心裡竊笑不已 那老虔婆,果然是唱做俱佳,七情上面,撒謊如同家常便飯,風風雨雨,翻來覆去,只聽她一個人在搬弄攪合了! 粗啞的聲音頗不耐煩: “哪來這麼囉嗦?牟老婆子,要不是你居住的所在正是他們可能逃亡的方向,要不是那片斜坡上有幾處新折樹枝的痕印,我們也不會無故找岔生非;人在不在你這裡不是光憑你說,要由我們來判斷!” 牟香似是不服的道: “你們判斷!你們卻是如何個判斷法?總不能紅口白牙,強拿一頂莫須有的帽子給我扣上吧?” 在一片翻箱倒櫃的嘈雜聲裡,另一個尖細的音調接道、“大家都是闖道混世的人物,一座山抗不過一個理字,就連我們‘丹月堂’所屬,行事也不行硬壓橫來;我說牟香,我們的判斷方法十分簡單 搜著了人,你就認命,搜不著人,我們自會向你道擾收兵!” 牟香氣籲籲的道: “我如今還能說什麼?天下之大,即便誰都敢惹,也不敢去開罪司徒拔山老當家及他的手下,好歹我全領受就是 說到這裡,她又忽然像被什麼人狠擰了一把似的叫了起來: “餵餵,那位朋友,你搜查也該有個譜兒呀,櫃子上擱的是我一只舊衣箱,你就用不著再費神翻抄了,我包管衣箱裡藏不下三個大活人!” 乒乓兩響中,那粗啞嗓門在叱喝: “趙子誠,你他娘怎的年紀越大越往回混了?找能藏人的地方搜,別他娘胡亂撥弄,倒叫人說我們組合沒有規矩,欠缺紀律!” 炕下暗影裡,查既白靠牆坐了下來,一面分別將影子及谷瑛也拉在兩邊坐下,他目光向上凝注,低沉的道: “小心,他們就快搜到這裡了!” 影子悄聲道: “我省得,老闆。” 查既白感覺得到谷瑛的身子在微微顫抖,他伸手過去握了谷瑛的手掌,觸指處一片冰涼,查既白不由暗裡嘆氣,他非但沒有絲毫鄙夷或輕蔑的念頭,衷心之內更充滿了歉疚與憐憫;這些日子來,谷瑛受的罪可是大多了,連串的劫擄加上連串的奔逃,辰光和辰光的銜接裡除了血腥、殺戮,就是暴力、脅迫,而人的精神所能忍受的壓力終究有其極限的,不要說是一個婦道難以承擔,即使最堅強的鐵漢,也絕對會興起身心俱疲的頹喪感覺! 谷瑛明白查既白的安慰之意,她輕輕抽抽鼻子,噎著聲道: “不要緊,我眼前還撐得住 ” 一側,影子細細的道: “別說話……” 幾條人腿遮住了自鐵框眼中透入的微弱光線,人腿在移動,淡淡的光影便也在不定形的明滅幻映著;好像有人低下頭來往炕內端詳,又用手指敲打框眼,牟香似乎站在門口的位置,只聽她不慌不忙的發著話: “我說炕前的老弟,那是我燒炕時用的續火眼,裡頭除了柴燼就是土灰,你要不嫌臟,可以爬下去仔細查看一番……” 敲打框眼的聲音停止了,這位仁兄直起腰桿,聲調中可帶著惱怒: “姓牟的,你可要搞清楚,我是‘丹月堂’的人,不是你的下屬,該怎麼搜,怎麼查是我的事,還輪不著你來指揮調度,娘的,倚老賣老!” 牟香也大聲道: “我犯不著指揮你,是你們領頭的方才在講,要找能藏人的地方搜,別胡亂撥弄,我只不過怕你挨刮,好心提醒你一聲,怎麼著,我老婆子還錯了不成?” 那人憤怒的道: “娘的,給了鼻子長了臉呀!居然衝著老子發熊?” 粗啞的嗓門冒火了: “吵,吵,吵什麼,要搜的人不見鳥影一條,卻淨耗著精力磨嘴皮子!楊端,你給我閉上嘴,還有牟香,你也少答腔,我們敬你一把年紀,也算江湖前輩,才對你多少忍讓幾分,可別不識好歹了!” 牟香的語氣又一下子變了,變得軟塌塌的: “老弟台,你說得是,我老婆子眼下還能混碗江湖殘飯,莫非憑這張老臉賣點故人顏面,你們老當家也和我有過交往,明白我老婆子的為人,休說‘丹月堂’的金字招牌我不敢頂撞,就算只論交情,我也不可能幫著外人朝裡扒呀!” 這幾句話似是發生了作用,那粗啞嗓門的朋友乾咳兩聲,猛的嗆喝: “走,我們再往別處去搜!” 一陣步履聲迅速移向屋外,牟香的聲調猶自斷續傳來: “別急著走呀……各位稍稍歇息一會嘛……喝杯茶再上路不遲……欸欸,太客氣了,我老婆子可不敢當……” 在炕底下的查既白,再也忍不住憋聲笑了起來,一面笑,他一邊還在無音無形的罵: 好個老幫子,真是好個老幫子! 不等牟香送“客”迴轉,查既白和影子、谷瑛已自動從炕底下的密室爬了出來,這處密室,在情急之際是個匿藏避難的好所在,然而卻決不是一處令人喜愛耽擱其中的地力“,因此,狀況一旦消失,查既白他們即已迫不及待的出來透氣了。 是那叫小狼的怪人進來招呼他們出去,查既白只一腳踏入前堂,已覺得氣氛不對 牟香正虎著一張老臉坐在那裡,面色鐵青;熊娃子站在她娘背後,活脫一座女門神,現在,這位女門神卻輕手細腳的在替她娘搥背捏肩…… 重重抱拳,查既白打著哈哈: “牟大娘,真個有你一手,這遭可全憑了你,要是不然,我們幾個樂子就大來哉!” 從鼻孔中冷哼一聲,牟香先示意她閨女到外面探探光景,然後,才揚著面孔,火爆的道: “姓查的,我向來認為自己見多識廣,經驗老到,然則今天與你一比,卻浩歎不如,差遠了去,查既白,你才真叫老謀深算,叫門道高!” 查既白忙道: “牟大娘何來此言?” 牟香大聲道: “老查,你是在存心坑我整我;你與誰結仇、同誰有怨,是些什麼人追你攆你,事前半句口風不透,全瞞著我,待到人家找上了門,我才清楚你躲的是哪一路神聖 姓查的,你叫我一個老婆子獨力幫你和那幹殺胚周旋,自己卻縮頭一躲,死活不管,你,你真是做得出啊1” 查既白咧嘴乾笑道: “話不是這樣說,牟大娘,你幫我們這個忙,乃是有代價的,五萬兩銀子不是、彼此既然妥議定當,是應付什麼人便不關緊要了,莫論‘丹月堂’的人來你得掩護我們,就算是閻王老子派來拘魂的牛頭馬面,你也一樣要實踐論言,終歸是把我們藏在土炕之下,誰來了還不都是一個‘躲’字決?” 微微一窒,牟香惱怒的道: “你在事先怎麼不告訴我,你避的乃是‘丹月堂’那些人王?” 查既白笑吟吟的道: “因為事先我並不打算求你幫忙,牟大娘,你當五萬兩銀子只是五個制錢,你以為我查某人又有幾個五萬兩、趕到出門之前,才發現情況緊急險惡,那時業已來不及細說緣由過往啦!” 牟香恨恨的道: “你害得我好慘,差一點就過不了關;姓查的,你可知道,若吃他們察覺我在掩護你們,騙他們,我會有什麼後果?” 用手一抹脖頸,查既白道: “當然明白,不過二十年後又還你一個更加年輕俊俏的牟大娘罷了!” 牟香忍不住叫了出來: “查既白,我這條老命險險乎就賣在你手裡,虧你還有臉說俏皮話,你是故意給我老婆子小鞋穿,早打了譜要陷害我!” 查既白慢條斯理的道: “牟大娘此言差矣 你也想想,我答應你交付紋銀五萬兩以為掩護我們三人的代價,這可是五萬兩銀子,偌大的數目,自不會是等閒之事,如果我們要躲的人只是幾個三流毛賊、六等窯子,我犯得上躲,更犯得上花銀子求你幫忙?你早該明白來者不善,正如同你先前所說,能逼得我老查閃閃藏藏的人,普天之下還能數出幾個?” 呆了半晌,牟香才沙著喉嚨道: “老查,你該再加幾成 ” 查既白笑容可掬,語氣卻十分決斷: “有言在先,價碼早定,牟大娘,可別不知滿足!” 牟香沉沉的道: “可是我耗了這許多精力,擔了恁大的風險…” 查既白嘿嘿笑了: “牟大娘,你是把我當財神爺看了?不錯,我就算是座神,也不會是財神,而是一尊不折不扣的瘟神,你以為我是幹什麼吃的?我的銀子是如何積儹起來的?你兩次敲到我頭上,卻偏偏又被你敲了個準,我那種冤,那股窩囊,簡直不能提了,你猶待得寸進尺,獅子大開口之外順手再摸一把,這就未免不上路啦!” 牟香嘆了口氣,道: “好吧,算我倒霉,五萬兩……” 一直不曾開口的影子忽道: “牟大娘,‘丹月堂’方才一共來了多少人?” 牟香想了想,道: “十七八個左右,進屋的有六個,其中有四個是他們”金牌級,的執事,其餘的人全在屋外分散搜查,看來相當慎重仔細……” 影子又道: “還有沒有另外帶頭號令的人物?” 牟香搖頭道: 好像沒有更高職銜的人了,里里外外,全由那個姓喬的金牌級執事調度指揮,你們也可能聽到他的聲音,粗粗啞啞的……” 籲了口氣,影子轉向查既白,道: “老闆,看情形在這一路追兵裡,並沒有那兒個棘手的角色在內!” 查既白道: “阿彌陀佛……” 牟香疑惑的道: “你們在說什麼人?” 查既白微笑道: “不關你的事,牟大娘,我們郡該同感慶幸:因為先前丹月堂,那幹狗熊裡,只要加上一個我們顧慮中的角兒,眼下大概就不能在此說話扯談,你我早不知爬到什麼所在……” 背脊上泛起一陣涼,牟香猶有餘悸的道: “想一想也真叫險,你要知道,‘丹月堂’可不是好鬥的,萬一一出了紕漏……” 查既白笑道: “恁情如此,他們也沒鬥過你老人家,所謂人是老的滑,姜是老的辣,任他‘丹月堂’高手如雲,歷練精到,一樣要吃你牟大娘的洗腳水;牟大娘,你好段數、好計較、好功力,連我都佩服得五體投地!” 淬了一口,牟香沒好氣的道: “去你娘的,我老婆子不稀罕你五體投地,要的乃是你五萬兩銀子!” 查既白頷首道: “我查某人自來一言九鼎,重信遵諾,你這五萬兩 不,現在只剩四萬五千兩銀子,我是一個子兒也不會短缺,牟大娘,你儘管放心!” 伸出手來,牟香說: “就煩你此刻賜付吧!” 查既白慷慨的道: “沒有問題;我說雲樓,還不趕快點出四萬五千兩的銀票交給牟大娘、記住要揀那流通較廣,信用卓著的老字號票主,好叫牟大娘兌取的時候方便省事……” 牟香立刻笑逐顏開: “老查呀,我一向就喜歡似你這種乾脆利落的人物,辦起事來爽快果斷,毫不拖泥帶水,這才真叫闖道混世的角兒!” 拱拱手,查既白笑道: “好說、好說,過譽、過譽。” 這時,影子己將點數好的一疊銀票遞給了牟香,這位財述轉向的“虎姑婆”瞇著一雙眼,又用手指沾著口水,開始仔細點查起來。 片刻後,牟香笑嘻嘻的收妥銀票,笑嘻嘻的道: “不錯,正好四萬五千兩,而且是‘大輝珠寶號’發出的票子,他們的票子十分牢靠,分店也多,就在前面不到三十裡的雙榕鎮,便開得有大輝的支號,只不知這個數目的票額,他們是否一時湊得周齊……” 查既白懶洋洋的道: “這個不用擔心,人家就算節骨眼上沒這多現銀,臨時向同行或錢主調度也沒有問題,牟大娘你票子在手,還怕取不足數?” 牟香吊起雙眼,打了個哈欠: “查呀,辰光也不早啦,不是我老婆子逐客,你們也該上路了,我這裡不夠安全,你們各位還是儘快遠離的好……” 站起身來,查既白道: “多謝賜助,更謝美食相款,牟大娘,我們這就告辭了。” 牟香竟連送的意思也沒有,她揮揮手,又打了個哈欠: “好走好走,不送不送。” 查既白暗地罵了一聲,領著影子與谷瑛大步離去,而這大步也才灑開兩步,這差一點和一頭衝進門來的熊娃子憧個滿懷! 身形偏閃,查既白忙道: “姑娘小心,可別摔著了!” 熊娃子一見查既白他們是正打算出門上道的模佯,不由搶上前來,一把抓住查既白的衣裳,用力朝里拉,一邊拉,一邊圓睜雙眼,又驚又急的出聲: “不,不能走,你們現在不能走……” 這位漢苗合種的“大”姑娘還是第一次在查既白麵前開口說話,她的腔調不但生硬僵直,音韻尤其粗啞,宛若鏽刀刮磨鍋底 尚是一把鈍了刃的鏽刀;聽在人耳裡,有說不出的那等不自在法! 坐在椅上方待心滿意足的打上一腦,牟香淬聞自己的閨女在恁般焦急的發話,不禁驚得霍然站起 她非常清楚女兒的個性,如非事到必要,熊娃子向來是三緘其口,慣以表情動作來傳達她的意思,而眼下不但開了口,更且如此惶怵的開了口,一定就有極不尋常的情況發生了! 查既白先還以為這熊娃子是對自家有所垂青,捨不得任他離去,及至看清對方的神色,才明白是想豁了邊,桃花運交岔了;趕緊攢著熊娃子的手,查既白生恐這位仁姐將他這一百兩一套的衣衫撕裂,朝門外打量著,他忙道: “什麼事?什麼事呀?你別急,有話慢慢說……” 影子和谷瑛也有些發愣,他們正不知這是怎麼回事,牟。香已雙手扠腰,瞪起一對眼珠子大聲叱喝起來: “幹嗎大驚小怪的?熊娃子,還不放手?你一個黃花閨女,蔥白水淨的名門佳麗,卻拉著臭男人的衣裳做甚、簡直豈有此理,替為娘的丟臉!”只是五萬兩銀子才過手,業已變成:‘臭男人’了,查既白苦笑一聲,連連搖頭。 熊娃子慌忙鬆開手,形容焦切的往門外指點: “娘,不能走,他們不能走……外面有人,許多人來了……” 呆了呆,牟香疑惑的道: “很多人來了?是些什麼人呀!” 熊娃子滿臉恐悸的道: “剛才來過的那些人,什麼堂……的人!” 像突兀間被一只馬蜂刺進肉裡,牟香幾乎跳了起來: “什麼?你你你……你是說‘丹月堂’的人又轉回了頭?” 熊娃子一見自己的意思溝通了,立亥如釋重負的道: “是,是他們,十多個人……” 牟香頓時有手足無措之感,她正不知該如何處理這驟發的場面,影子已閃至門邊,細細觀察,一面並將觀察所見低促的傳告: “不錯;是有十多個人,丹月堂,的朋友,他們隔著這裡尚有幾百步遠近,採取散圍陣形慢慢包抄過來,每人的動作都很小心謹慎,好像不願有所驚擾……他們之中,金、銀、鐵等各級執事全包括得有……” 查既白慢慢的道: “目標是這幢屋子麼?” 影子點頭道: “毫無疑問,老闆。” 居然微微一笑,查既白道: “好兔崽子,倒有一番心思,果真小看了他們!” 上前兩步,谷瑛又在顫抖了: “老查,你趕快拿定主意,我們該如何是好!” 先向谷瑛眨眨眼,查既白背著雙手,閒閒的道: “事到如今,我又有什麼主意可拿?至於該如何是好,則更不知期于何策何計了!” 怒哼一聲,牟香虎著面孔道: “姓查的。你這是什麼意思!” 查既白故作不解之狀: “我是說牟大娘,形勢演變到這等惡劣地步,我可一點門道也沒有了,真叫他娘的,嘔,束手無策,實情如此,莫非我講得不對?” 牟香咬牙瞑目的道: “你們不能活神活現的待在這裡,若吃,丹月堂,的人發現,你們好歹我不管。卻一定會牽連上我,這豈是玩笑得的?” 查既白是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當然不是玩笑,牟大娘,然則計將安出?” 牟香急怒交加,口不擇言: “虧得你還有你奶奶的閒情咬文嚼字!姓查的,你們不能在我的地方現出,不能叫他們看見,我老婆子開罪不起那幹殺胚!” 呵呵一笑,查既白道: “言之有理,我們亦不該再對牟大娘你有所牽連,就此告辭 ” 說著。他一轉頭,衝著門邊的影子道: “雲樓,準備好,咱們殺出重圍 娘的皮,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恁情豁死拼搏,也不能扮孬裝熊!” 猛然橫身相攔,牟香驚恐得連舌頭都打了卷: “你,你打算幹什麼?你你莫不成是瘋了?” 查既白凜烈的道: “瘋?我一點都不瘋,我比任何人都正常;牟大娘,你放心,我們絕對不會牽累你,我們更不可能在你屋裡叫他們看到,我們馬上就離開此地,橫豎拼他一場,就是死也落得一條硬漢之名。” 牟香那張老臉上的皺紋抖動,頰肉抽搐,她吸著氣罵: “查既白……你個殺人不用刀的老滑貨,你這不是充好漢,你是存心要坑陷我,拿口黑鍋叫我背……你簡直可惡可恨到了極處!” 查既白怒道: “否則又叫我們怎麼辦?你不願我們在此地被‘丹月堂’的人察覺,又不讓我們離開,難道叫我們三個化做一陣輕風消散?” 連連跺腳,牟香的樣子像要吃人: “離開?你們現在只一出門,形跡就會落在人家眼裡,不論你們是死是活,將來我如何脫得了干係?‘丹月堂’的人親見你們由我的地方出去,我他娘便生了十張嘴,也難以解釋得清楚,一朝被‘丹月堂’找上門來,我還要不要活、要不要混?查既白,你們嫌命氏了,卻休想拖我下水!” 忽然又十分溫柔的一笑,查既白道: “牟大娘,上天作證,我們決不想拖你下水,我們只是打算脫離此地,免得為你增加麻煩,你想想,我們怎會連累一個善心助人如你的老大娘?” 一旁的熊娃子不停扯動著母親的衣角,惶急的道: “快來了,他們快來了,不要再講話,想法子、要想法子……” 牟香面孔歪曲,兩邊太陽穴在不住的“突”“突”跳動,她惡狠狠的道: “好,就算我再做一次好事 姓查的,領著你的朋友,馬上回到炕底下的密室裡去,這裡仍由我來替你們應付!” 查既白嘿嘿笑了,神情竟然相當從容: “不勞大娘你多費心,這一次,我們可不再躲躲藏藏 娘的,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想我查某人也堪堪算是一條漢子,卻老叫人家逼得縮頭縮尾,活脫一只罩蓋的王八,真叫做是可忍孰不可忍,眼下那些人熊再繞回來,說什麼我老查也不裝孬,是生是死,我們拼了!” 呆窒了一下,牟香的聲音居然也發了抖: “你……你說什麼?你,你們不躲了?” 用力點頭,查既白一派慷慨赴難壯烈之色: “對,我們不躲了,我們決心和‘丹月堂’的人豁起來幹!” 倒吸一口涼氣,牟香顫巍巍的道: “那 那我怎麼辦?” 查既白一拍胸膛,頗有泰山石敢當之慨: “你寬念,我說牟大娘,死活全由我們自己承擔,包管不會涉及你一絲一毫,只要我們一動手,你關起門來困大覺就行,連隔山觀虎鬥都不必!” 牟香的雙頰抽搐得更厲害了,她的嘴唇也往裡扁了進去: “天打雷劈的查既白,你完全是在自說自話,一廂情願,你連一了半點也沒替我設想……你們拼命不關我的事,但我以後卻如何向。丹月堂,解說清白,如何推卸責任? 只要他們這群人裡走掉一個,我就有好日子過了,更何況你們根本就沒有把握能以吃定他們,一旦你們挺了屍,接著就會輪到我……老天啊,我的命有多苦,這人心又多險詐,我一番慈悲行善行好,到未了竟落得這樣的報應……” 查既白意志堅定的道: “你就別嚎了,牟大娘,我們非拼一場不可,也休要叫你小看了我們,他娘這些年鐵血江湖,豈是白混過來的?”影子又從門邊朝外張望,面無表情的道: “他們來得更近了,只有百多步的距離,老闆。” ----------------- |
第34章 奇跡
牟香身子一哆嗦,猛然咬了咬牙: “查既白,你這殺千刀的,你說,你明說好了,到底你想怎麼樣?” 查既白故作茫然: “我是打譜拼命呀,還能想怎麼樣?” 衝前兩步,牟香的一張老臉歪曲著: “你的心思我清楚,用不著擺這副架勢來威脅我,好,方才收你的五萬兩銀子我還給你,這總如你的意了?” 查既白是一派受了委屈的模樣: “牟大娘,想我查某人也是一條響噹噹的漢子,水裡來、人裡去,含糊過誰?你卻愣逼著我抹下這張臉盤,縮短脖頸扮烏龜;區區五萬兩銀子豈就連我的名節、威望、尊嚴全都買淨、這個價碼,未免是在糟蹋我了!” 不由恨得渾身發抖,牟香吸著氣問: “算看清你了……你,你要多少?” 查既白好像十分勉強的道: “這樣吧,牟大娘,人生一世,好歹得挑揀一樣,不為名,就為利,你既要我拋舍聲譽,抹黑顏面,橫豎是不要臉了,那個利字便不能不多加斟酌,我也不討價還價,除了你還我的五萬兩銀子之外,再加五萬兩咱們就成交!” 仿佛頭頂挨了一記焦雷,牟香雙眼發黑,腦袋昏沉,腳步踉蹌著往後倒退;她右手摀著心口,顫巍巍的指著查既白: “好個黑心黑肝的東西……查既白,你這是吃我的肉,吸我的血,刨我的老根啊! 十萬兩銀子,你,你不如殺了我……” 查既冷冷的道: “我原也不指望使這點銀子斷送我一世英名 雲樓,咱們朝外衝他娘的!” 又是一哆嗦,牟香伸手急攔,跺了跺腳,幹聲嚎著: “你是我的祖宗,我的親爹,算我前輩子欠你的,就這個數,我答應你!” 查既白老實不客氣的道: “我倒還不頂情願哩,也罷,先將銀票點足!” 奉還了先前收下的五萬兩銀票,牟香又另外湊足了五萬兩,在點交銀票的過程中,一來是焦惶急切,二來是憤恨心疼,這位虎姑婆抖索索的幾乎將一把票子撒滿地下。 於是,查既白與谷瑛、影子三個又非常合作的回到裡間炕下的密室之內,而以前後腳之差,“丹月堂”的殺手們業已進屋。 查既白他們不怕牟香臨時變卦,一點也不怕,因為查既白吃定了這老幫子終歸還是把性命看得比金錢重要,深悉“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的道理。 “丹月堂”的人馬去而復返,乃是一般江湖朋友追獵目標物時所慣用的伎倆,不足為奇,查既白確信牟香能夠打發他們,而且絕對比第一次更要容易。 靠在密室的牆腳下,查既白不禁閉目蕪爾,和牟香這一番鬥法,他不但扳回劣勢,還額外的賺了一筆;“十方瘟神”這名號豈只叫著玩的? 一行人經過了多少生死艱危、荊棘險難,總算回到了“三合鎮”,座落於大街橫巷裡的那幢二層樓房,仍是人物依舊,只不過,除了鹿雙樵、席雁、湯彪及丫鬟小玉之外,更多了一撥查既白他們做夢也沒想到的稀客 “丹月堂”的老少當家司徒拔山、司徒玉風,以及那大老爺“不動者君”簡六合、二老爺“仙人爪”奚超一,更加上一位別來無恙的顧飄飄! 樓下的客堂裡,鹿雙樵、席雁、湯彪與小玉囚個人坐在一道,“丹月堂”的朋友中,只有一個人是坐著 不用說,除了司徒拔山,誰也沒這氣勢! 沒想到興沖沖的趕回來,卻竟碰上這麼一個要命的狀況,查既白不由心往下沉,背脊泛涼一一歷盡折磨,到最後還是躲不過這一劫,他已暗自決定,好歹拼他娘的! 司徒拔山是一位看上去十分土氣的矮小老頭子,布衣布鞋,容貌平凡得毫無驚人之處,如果不經指點,誰也不會相信他就是威名渲赫的司徒拔山,是天下最兇狠、最具實力的殺手團頭號首腦,老實說,這位黑道霸主、模樣更似一個鄉間老農! 不明白這些追魂索命的人王是怎麼找來,怎麼跟上的,查既白目注鹿雙樵小兩口,得到的只是那等無奈又悽惶的苦笑。 於是,司徒拔山開口了,聲音低沉,微帶暗啞: “查既白,我是第一次見到你,雖是首度相見,我已知道你就是老查無疑;不用奇怪我們是如何找到這裡的,我們有許多方法可以達到目的 只要我們必須達到這個目的;查既白,你和我們‘丹月堂’有不共戴天的仇恨,這一點,相信你很明白?” 頭皮有點發麻,查既白手心出汗,幹聲笑著: “不錯,我很明白,這一陣子,貴組合與我有不少親近的機會……” 指了指在那一排長凳上的鹿雙樵等人,司徒拔山道: “你可知道我為什麼不先殺死他們;在昨天夜裡,我們已經摸到這裡了。” 查既白道: “假若老當家要下毒手,時間倒是足夠,我想,是為了令少君與席姑娘那一樁婚事吧?” 委實看不出半點玉樹臨風的味道,倒似一根他娘的枯藤! 司徒拔山嘆了口氣。道: “玉兒與席姑娘之間,實無緣份可言;若是有緣,也不會徒生如許波折了 -查既白,設若我告訴你,‘丹月堂’與你的血海深仇,就此一筆勾消,永無瓜葛,你怎麼說?” 呆了好一陣,查既白忽然笑了起來: “老當家,我會說,我不相信!” 司徒拔山點頭道: “這是正常的反應,但是我確有此意。” 疑惑的望著對方,查既內迷惘的道: “老當家會主動與我化仇解怨、在貴方損失這多人手,又在少君婚事遭受折辱的情形下?不,我還是不能相信!” 司徒拔山的眉字間隱蘊愁苦,神韻裡亦有著掩藏不住的委屈: “你身上背負著‘丹月堂’兒郎許多條性命,雙手染滿‘丹月堂’兒郎的鮮血,我們曾立誓要以最殘酷的手段向你報復,我們不能忍受這樣的屈辱,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查既白,我們認了,我們有意與你消解怨隙…” 查既白還是不敢接受這個事實,那些拼殺。那些惡鬥、那些橫死的面孔,惡毒的詛咒。居然就此化於無形、一筆帶過?他吶吶的道: “老當家,恐怕沒有這麼簡單吧?” 一側站立著的大老爺“不動老君”簡六合白胡輕掀: “當然沒有這麼簡單,若非事不得已,豈能與你善罷甘人,我們這樣做,也附有一個條件……” 查既白謹慎的問: “什麼條件?” 簡六合慢吞吞的道: “要你那株‘如意本草’,我們知道你從‘血鶴八翼’手裡弄到這件寶貝!” 腦中靈光一閃,查既白目注面帶病容的司徒玉風: “是少當家的需用此物?” 輕咳一聲,司徒拔山接上來道: “前些日玉兒自外頭回來,忽覺身子不適,延醫診視,才知玉兒竟是得了一種幾同絕症的怪病 經瘴氣感染成為‘肝瘍’,除了‘如意本草’,無藥可治……” 頓了頓,他又艱辛的道: “我六十多歲,只此一子,也是我司徒一脈單傳的香煙,我……我不能斷了這條根,查既白,現在你大概可以體悟我之如此施為的苦衷了?” 沉思片刻,查既白道: “老當家可有保證?保證在我獻出‘如意本草’之後,不再侵害於我及所有的關係人?” 司徒拔山形色凜然: “我司徒拔山的承諾就是保證,查既白,一言乃如九鼎!” 查既白道: “不過,我也有個附帶條件 ” 那二老爺“仙人爪”奚超一勃然色變: “你還有條件?姓查的,莫要給了鼻子長了臉,不識好歹!” 司徒拔山擺了擺手,皺著雙眉: “說吧。看我們能否接受。” 查既白道: “敢煩老當家出面調停我與‘血鶴八翼’之間的梁子,只要霍達向老當家表明不再與‘安義府’的馮子安大人為難,我便立時將他兒子霍芹生交還一不過,還希望老當家在其中有所擔當!” 查既白這一手相當高明,也是徹除遣患的最佳方法;“血鶴八翼”固然一向做岸不群,但是他們誰都可以不買帳,對“丹月堂”卻不能不退讓三分,正如查既白天不怕、地不怕,一朝與“丹月堂”卯上亦十分痛苦的情形一樣,更何況此中尚牽連八翼之首霍達的命根子在內?司徒拔山亦算有著相等的交換條件了。 那奚超一憤然道: “姓查的,你倒會趁機要挾!” 司徒拔山緩緩的道: “好,查既白,我答允為你出面說項,也自信霍達兄弟能賞我這張老臉,然而,霍達那個寶貝兒子,你不曾難為他吧?” 查既白鄭重的道: “霍芹生正被我監禁在一個秘密處所,行動雖是不便,卻活蹦亂跳健朗得緊,包管比他以前要肥壯得多!” 點點頭,司徒拔山道: “等我通知,你便將這孩子送回去……” 查既白道: “為防萬一,老當家,容我派人攜帶‘如意本草’隨同各位一同登程。” 深深望著查既白,司徒撥山道: “影子?” 查既白陪笑道: “我行事向來小心,或曰逾越,還乞老當家垂諒!” 說著,他轉向影子白雲樓套了幾句隱語: “伙計,你帶著‘如意本草’跟著老當家回去,完事之後到鳥棲的地方找我們,到達長壽村,再面稟老當家用水字第六號方法與我們聯絡;你放心,這次去那裡是上賓,不會做階下囚啦……” 影子笑了笑,輕輕向他的“老闆”眨眼。 於是,司徒拔山站起身來,面對席雁: “席姑娘,你與玉兒,乃是無緣,我亦不再強求,令尊那裡,我會派人前往招呼,希望你的雙親能夠原諒於你,至於黑山鐵刀牧場方面,則要靠你們自己努力了……” 席雁站起,不知怎的竟喉頭哽咽,情緒激動,一時說不出話來。 司徒拔山率眾而出,顧飄飄走在最後面,經過查既白身邊的當兒她略微一頓,極輕極輕的丟下句話: “我會問影子,那水字第六號聯絡方法是什麼……” 查既白有些怔忡,似乎沒有看到谷玻與她老公湯彪的熱切擁抱情景,他只在暗裡祈禱,影子別到時候賣關子洩密才好 這幾十年來,還是頭一次交上桃花運呢。 (全書完) ----------------- |
索命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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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遠處升起了縷縷炊煙,向晚中,點點燈火自農家窗櫺間透了出來,逸淡的清風緩緩吹來,翠綠的山谷間蒙上了暮靄,白茫茫中已有了黑黯,天已黑了,大地沉淪在一片謐密之中…… 遠處,有一盞燈,那是盞血紅的燈籠,淡紅色的燈光泛射著令人寒悸的光暈,斜吊在半空中,隨著山風不停的搖晃著,燈呈八角,上面繪著一只振翅欲飛,雄昂威猛的大鷹,在光影裡顯得那麼蒼勁和威武,大鷹似守夜的神,孤寂落寞的守在那裡,只聞風聲呼嘯,蟲聲鳴鳴…。 突然,有一道灰淡的人影向這裡疾速而踉蹌的奔來,此人一身黑衣,滿身血跡,他彷彿已經奔了不少的路,劇烈的喘著氣,但,他絲毫也不敢停下身子,竭盡全力的向前奔跑著,血,沿路淋灑著,這人顯然受了很重的傷,血水都染透了衣服,但他咬著牙,瞪著那雙如珠子的目光,朝著那盞紅燈快速而跌撞的跑著。 那只血鷹瞪著那雙鷹目,散射著兇惡焰光,目注著這奔來的人影,它彷彿主宰著夜裡生靈的生命,那雙眸子含隱著恁多的關注和憤怒。 驀地裡,夜幕下,突然顯現出七八條快速的人影,他們如幽靈的使者,那麼快速而迅捷撲殺過來,一個接一個的連著躍來,滿帶著血腥的漢子似已知道生命即將終結,他啊了一聲,加速自己的身子向那盞鷹燈撲去,但,緊跟著他身後的那群漢子根本不給他有緩和的機會,在呼嘯中,已有一個全身黑袍的漢子當頭向他撲去,那揮灑的掌影裡隱含著深厚的勁道,他發掌之後,已道:“韓七爺,你真以為那只鷹能庇佑你子子孫孫麼?我苗子可不信這個邪……” 苗子那一掌已重重擊在韓七爺的身上,他根本沒有回手之力,哇的一聲,一口鮮血從嘴角裡噴了出來,踉蹌的身子立刻向前翻去,就這 翻身的剎那,自他手裡驀地射出一道白光朝那盞搖晃的燈籠上射去,暈紅的閃光倏地一滅,神威勇猛的大鷹隨著燈滅而逝,但遠處卻適時的響起一聲暴戾的鷹叫,只見一團黑影自空中疾旋而來,直往苗子撲去。 苗子的兄弟已隨著苗子的掌勁而落在韓七爺的身旁一根繩索立刻套在韓七爺的身上,那只旋落的黑鷹已悄無聲息的滑落,鳴然聲中,那利爪如刃的撲向苗子,苗子啊一聲道:“血鷹.....” 他動作好利落好快速,立即翻身斜移,避開鐵鷹的追撲,大鷹似乎明白眼前這些人都不是易與之輩, 撲不著陡地翻閃向半空,嘴裡發出一聲淒厲的長叫… 只聽有人喝道:“苗大哥,真想不到鐵鷹會在這裡出現,咱們兄弟犯不著和這只鷹的主人為敵,帶著姓韓的快走……” 苗子嘴裡嗯了 聲道:“好,兄弟,撤...,.” 站在那裡的六個漢子已將韓七爺給硬拉了起來,苗子的話聲 落,他們已挾著韓七爺往夜色裡奔去。 突然一聲斷喝道:“站住!” 沉凝的喝聲雖無碎金裂石之威,卻令這群人全如釘立在地上的泥塑樣,連移動腳步的力量都沒有了,苗子是這群人的首領級人物,他畢竟見識過不少的場面,此刻他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那隻手已摩挲著那柄隨他有十六年之久的寒玉刀,每當他的手觸及到這柄視如生命的寶刀之時,一股濃烈的殺機便會自心田中燃起,雙目也會迎著寒玉刀而森冷,他那寬厚的唇角立刻掀起那抹慣有的酷厲笑意,認識他的人都知道,苗子的嘴一掀,立刻就要死人,他的刀會毫不容情的隨手而出…… 遠處,站立著一個全身銀袍的青年,他正冷漠而逸淡的瞄著苗子和那群僵立的漢子,此人面若朱玉,氣定神閒的一副灑脫冷嚴之色,。凝立在那裡,如一尊高不可仰的天神,令這群人有種自慚形穢之感,苗子心裡一陣震顫,自出道江湖以來,他還沒碰上過能令他寒懼的人,而眼前這位年青人雖沒開過口,卻令他有種措手不及的感覺。 他長吸口氣,慣有的冷酷語氣,道:“閣下是在叫我兄弟站住?” 那年青人嗯了聲,淡淡地道:“除了你們,這裡還有別人麼?” 僅僅幾個字,透著一股令人抖顫的寒意,苗子長吸了口氣,五指已如鐵鉗似的握住了刀柄,他彷彿有了生命的保障,臉上已顯得沉穩和冷靜,冷澀的道:“兄弟,你這是跟誰說話?是我苗子,還是我那班子小弟兄.....” 苗子,五龍會天蠍堂堂主,江湖上的狠角色,一柄寒玉刀曾酷厲的連砍了十八名太湖寨子的高手,憑他苗子的名,還有那柄寒玉刀,在江湖上的確是個響噹噹的人物,憑他的名氣,他相信普天之下,還鮮有不買帳的…… 嗯,誰知那年青人並沒有被他的大名唬住或嚇住,僅從鼻孔裡輕淡的嗯了一聲,淡淡的道:“原來是五龍會的小角色,難道你們主子沒告訴過你們這是什麼地方?我是何許人?苗子,別衝著你那點小兇名便敢在這裡耀武揚威,你沒見過真佛,總看過山神吧,今夜你們每個人砍了自己的右臂,算是給你們自己一點善意的忠告,否則,你們將看不到明日的太陽……” 世上如果真有狂人,這位年青朋友就是唯一的狂人,那份自負的口吻,立刻使這些人頭皮發麻,自心底裡升起一股子涼氣,他們擔心的角色莫非正是這位主兒 血鷹鐵無情,果然,空中旋轉的大鷹在一聲暴戾的長鳴之後,已悄然的落在這年青人的肩上,這青年很有耐心的摩挲著大鷹的羽毛,正在眼也沒瞧苗子一眼,氣定神閒的彷彿與這裡毫不相干一樣,韓七爺已被捆得像個棕子,他望著眼前的年青人啊了一聲,顫聲道:“鐵少主.....” 嗯,鐵無情淡然的點點頭,表示已知道了,苗子自踏入江湖還沒碰過這麼張狂的年輕人,他暗暗運足了勁,嘿嘿兩聲道:“朋友,要架梁插手管閒事,先衡量對方是個什麼貨色,五龍會不是平空鑽出來的,那可是血雨腥風中掙出來的一點名,你血鷹只不過是靠了……”.話語間,他那班子兄弟全抽出了兵刃,苗子這幾句話已告訴了他們,今夜是不能擺平了,這些天蠍堂的兄弟可全是狠角色,雖然知道血鷹鐵無情是個大人物,但要他們自斷手臂,他們寧死也不肯幹,五龍會是個大組合,黑山白水間還有那麼一點份量,傳言中,血鷹鐵無情是個神化的人物,畢竟那僅止於傳言,他們親身並未經歷過,眼前這位豐逸的年青人除了那份氣勢較人高出一層外,他們實在看不出有何驚人之處。 苗子的手在動,七八位兄弟的手也在動,寒索的刀刃如銀樣似的閃光飛灑出來,自各個不同的角度中,七八件兵刃全在這位鐵朋友的身上招呼,而那位瀟灑的年青人居然連眼皮都沒動一下,僅在嘴角上露出一種寒森森的笑意,苗子的寒玉刀如劃過空中的銀虹,驀地里那只黑鷹在對方的刀刃一閃間,已撲向半空之中,舒展著碩大的雙翅在天空中盤旋。 鐵無情的雙目倏地一寒,冷溢的道:“你們找死!” 誰也沒看清處他是如何出手的,只覺得他手中多了一道銀弧,苗子的寒玉刀彷彿遇上了一道牆,不但砍不進去,只覺對方有股絕大的吸力,似要將他那柄視如生命的寒玉刀吸了過去,苗子心裡大寒,遞出一半的刀刃立刻縮手疾撤,硬生生的往後退了半步。 但,搶先攻來的三個漢子都沒有他這樣幸運,鐵無情手中的銀光僅是那麼劃過,空中立刻傳出慘厲的三聲悲吼,血水如泉水般噴出來,三個漢子已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每人的喉結處全開了個血洞,他是怎麼出手的?什麼樣的兵器?連功力高絕的苗子都沒有看清楚,苗子臉色剎那間變得蒼白,他過殺無數的人,殺人如切西瓜那麼快速利落,可是絕沒有眼前的鐵無情那麼準確和乾淨,這種殺的手法立刻將這活著的四位道上朋友給震慴住了,苗子啊了一聲道:“毛三,看看咱們這三位兄弟還有沒有氣?” 毛三那張臉早已慘白,他根本不用看已可肯定的搖搖頭,此刻他和另二位兄弟驚恐的瞪著鐵無情,天蠍堂自出道至今,在苗子的統馭下,栽的從沒有今夜之慘,僅是一個照面,兄弟們就躺下了五個,他毛三瞪著那雙死魚眼,嘴角有些顫抖的道:“苗堂主,黑仔、狗子,老鼠全完了。” 苗子心裡一陣慘痛,這班兄弟全是追隨他許多年的老弟兄,出生入死已有相當的時間,如今鐵無情僅是那麼一揮手,三個情如手足的兄弟全死於非命,黑子、狗子、老鼠在他們圈子裡也有相當的名聲,可是在人家手裡卻禁不住一招。 苗子恨得直跺腳,厲吼一聲道:“咱們給他們報仇……” 他絕不相信那柄寒玉刀會輸給任何刀劍之下,憑他修煉多年的刀技,他不信會討不回這個公道,橫了心,鐵了膽,那柄寒玉刀在半空中閃現出一蓬灰淡的冷光,斜斜的已瞄向了鐵無情。 此刻大夥才看清了鐵無情手中那柄渾圓有刃的兵刃,冷 中,有若鞭子般的軟厲,卻又有劍刀之利,江湖上識得這種兵器的人不多,鐵無情卻將這武器稱為“索命鞭”,但它似鞭卻又非鞭,兼具了刀劍的優點,能砍又能戳,武林中又有人稱它為“刀劍索”,因為長鞭上的鋒刃可隨著握柄伸縮的藏於鞭架之中,只要鐵無情運指一按啞簧,利刃立刻能自鞭骨上彈出來,不用時又可縮回鞭骨中,平時可當鞭子使用,應敵又可當劍或刀使用,所以識者不多,了解它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鐵無情鼻子裡哼了哼道:“苗子,天蠍堂的哥子們,只怕回不了老窩了……” 苗子嘿嘿地道:“江湖上都把你說得神龍活現,我苗子卻不信邪,天蠍堂兄弟全死光了,自然會有五龍會的大檔頭出面替兄弟報仇,今夜,苗子先會會你。” 此人在那柄寒玉刀上的確下過一番功夫,隨著他的話聲,寒玉刀劃起一溜刀影,空際響嘯著 破空之聲,那威烈的一刀,居然將鐵無情罩在一片刀影之下。 站在苗子身後的三名天蠍堂高手,此刻哪顧得了捆在地上的韓七爺,各自瞄準了鐵無情,將手中的刀迅快的揮灑出去,他們俱隨苗子行動多年,知道在什麼狀況下最能致敵於死,他們配合苗子的快刀,四個人全卯足了勁,四種兵刃幾乎同時落向鐵無情。 鐵無情在長笑聲中,那銀淡的身影如幽空的鬼魅一樣,突然移了出去,苗子只覺自己那握刀的手腕上一陣劇痛,右掌血淋淋的飄飛出去,寒玉刀直往空中拋去,那只巨鷹怪叫一聲,驀地向那柄寒玉刀撲去,伸爪勾住了那柄刀,然後,落向鐵無情的身邊。 苗子慘叫道:“你…” 失了右掌,刀再也玩不成了,苗於那股子痛苦只要從他那張青紫的臉上就能看出來,當他再抬頭時,他已看見隨著他身後的三名弟兄,厲怖的死在那裡,以苗子那久歷的江湖經驗,居然沒看出鐵無情用什麼招式毀了他們。 冷澀而不屑的一抿唇角,鐵無情道:“苗子,你應該慶幸.....” 苗子眼見自己帶出來的兄弟全部死在鐵無情的手裡,眼眶裡含了一泡淚水,一聽鐵無情口語裡尚有種輕視之意,頓時兇性隨著血脈奮張起來。 他仰天大笑道:“媽的,血鷹殺我弟兄毀我右手,你還說我該慶幸,這個仇五龍會是記住了,天蠍堂也絕不會因為我斷了手而跨了,鐵無情,這仇恨似海難填……” 淡淡地一笑,鐵無情冷冷地道:“本來你也該死,為了留個活口,回五龍會傳達這項訊息,所以我故意手下留情,且記,韓老七是我的人,五龍會欲置他於死地,那就是跟我過不去,跟我過不去的人,那後果只有一個死……” 最後那個“死”字字音拖得很長,如空中凝結的冰渣子一樣,苗子歷經太多的風浪,可謂見多識廣,可是聽進耳裡,全身泛起了一陣顫抖,彷彿這個字有著無窮的威力,任誰都對這個字有所寒悸。 鐵無情說完話,再也不看苗子一眼,緩緩走到韓七爺身邊,運指輕輕一彈,韓七被捆的繩索立刻斷裂開來,韓七爺確傷得太重了,虛弱的睜開了眼,幹澀的嘴唇一顫道:“少主 ” 點點頭,鐵無情輕聲道:“別急,先治傷要緊,有話慢慢說。” 韓七爺哪顧的身上那慘重的傷勢,一臉焦急惶恐之色,顫聲道:“少主,敘親園被人盜了……” 鐵無情的心如被巨錘重重一擊似的,敘親園是他爹鐵夢秋的墓園,他為了紀念自己的父親,率領著幾位兄弟親自監工修築了這座宏偉的墓園,為的是紀念父親的一生,如今居然有人盜墓,這可是人神共憤的事情。 他神色一變,顫聲道:“是誰幹的?那可是滔天之罪,盜墓者死,這些人可夠狠,難道他們……” 韓七顫聲道:“老爺子的棺木已被撬開……” 鐵無情變色道:“可是五龍會幹的?” 韓七慘聲道:“屬下弄不清楚,只知道有幾十個江湖高手突襲墓園,我和黃龍在睡夢中被人偷襲,黃龍奮戰而死,我只好突圍向少主稟報.....” 嘴裡說著話,眼裡的淚水已汩汩的流了出來,鐵無情伸手拍拍他這個老屬下,黯然的長嘆道:“別難過,韓七,黃龍的死咱們會找回來,眼前咱們必須追查是何人物破壞我們鐵家的祖墳,這段梁子,鐵家的人誓必血還……” 語音甫落,他神情隨之一變,灰茫茫的夜影裡,三道人影風馳而來,三個人俱是長袍曳地斜背長劍,均年約四十歲,個個太陽穴隆起,顯然俱是內家高手,韓七面上顯露著無比的憂恐和驚悸,道:點點頭,鐵無情冷厲的道:“我明白,這三位一定是去敘親園的朋友……” 當中那個面色略呈蠟黃,一只眼珠子黑的少白的多,眼“你就是鐵夢秋的兒子?” 鐵無情點點頭道:“正是。” 剎那間,這三個人臉上露出了一絲笑容,先前說話的“血盟之主鐵夢秋還真會玩手段,建了座敘親園妄想以障眼法騙過天下人,嘿嘿,老鐵,你也太天真了,我們海狼派絕不信你會無疾而終,果然在那座鬼園子裡沒見著老鐵的屍骨。” 海狼派是西南武林中最具聲威的一個幫派,這三位是海狼派的護法,由田軍率領,隨著田軍左右的叫霍明、趙金虎,三個人俱在海狼派身兼重職,個個都是武林高手。 鐵無情滿面恨意的道:“你們動我爹的棺木了。。。。。。” “如果不將老鐵從地裡挖出來,怎麼能證明他死了?血鷹鐵無情,令尊藏在何處?快快給我招來。” 鐵無情滿面殺機的道:“挖人祖墳,毀人墳墓,這是天理難容,海狼派是個什麼東西,居然敢這樣狂妄,你們三個今夜別想跑掉一個,我要你們死得連喊的機會都沒有。” 說著手里那支“索命鞭”已緩緩舉起,拇指輕壓啞簧,快利的鋒刃陡地彈射出來,只見一蓬銀光閃閃生輝,泛射著寒厲的光彩。 田軍是個很識貨的人,他目梢子略略一瞄,已知道這年青人具有一身不俗的功夫,嘿地一聲,三個人幾乎在同時扯出了背後的長劍…… 三道耀眼的光華自劍鞘裡泛射出來,他們俱是劍道高手,僅一晃肩,已將鐵無情困在中間。 田軍冷冰冰的道:“如果你想在我們兄弟面前動武,你會死得更慘……” 鐵無情緊握著鞭子,道:“衝著你們偷襲敘親園的惡行,你們就別想活著……” 那根鞭子如空際的寒星,溜地一聲卷向田軍身上,田軍的劍更快,斜側裡封了過去,霍明和趙金虎的兩枝劍犀利的盤向鐵無情的左右兩肋,處在這三大劍手之下,鐵無情頓感壓力奇重,立刻撤回鞭子疾厲的連著七式,此人年少功沉,這七式連環發出居然將這三個人逼退了好幾步,那快速的鞭法連田軍都暗中折服…… 田軍的劍如雨水灑落的連環攻擊,霍、趙兩人更是配合得嚴厲緊迫,鐵無情一時間還佔不了便宜。 韓七忽然躍了起來,道:“少主,我助你.....” 他在重創之下,身手居然快得出奇,手裡不知何時已多了一柄匕首,搶進圈中,緊緊貼著鐵無情,鐵無情精神一振道,“你行麼,老七.....” 那鞭梢已如電般的射出去,這一著拿捏的準,在韓七移身的剎那,已對準了趙金虎的腦殼敲去,趙金虎在韓七衝進場中時略略遲疑了一下,那鞭梢子已無情的敲上了,哇地一聲慘叫隨之而起…… 只見血影進現,一蓬稀稀有如豆花的腦汁噴灑出來,趙金虎那龐大的身子隨著往地上摔去。 田軍一震道;“老趙.....” 霍明吼道:“**兒,趙金虎蹬了腿了……” 田軍憤怒的吼道:“老七.....” 鐵無情的鞭梢子立刻卷向半空,田軍在吼韓七,鐵無情只覺有些怪異,尚未會過意來,韓七手裡那柄匕首倏地一轉,斜側裡突然向鐵無情戳落,這一著太意外了,鐵無情何曾想到爹爹的老部屬韓七會在這節骨眼上偷襲自己,神情變了一變,刀刃已插進他的肋骨之處。 鐵無情痛得疾縮身子,顫聲道:“你.....” 韓七爺嘿嘿地道:“少主,在老爺的時代我和黃龍就來臥底了,我是海狼派的弟兄,這次如果不是我們故意布下疑陣,只怕傷不了你,江湖誰不知道鐵夢秋有個能幹的兒子,要砌底毀了血盟幫的勢力,先要殺了你……” 這太意外了,韓七和黃龍都是血盟之主的舊屬,已跟隨了鐵家許多年,哪裡想到居然是海狼派臥底的,鐵無情剎那間明白了血盟幫何以會被迫殺得那麼淒慘,幫中兄弟無論在哪裡都會著了道兒,他們的行蹤是被自己人出賣了,各個慘傷之下,只怕還不會想到是自己人出賣了他。 血盟、血盟,武林中最正直的一派,也是最緊密的組合,血盟在鐵夢秋老盟主的統馭下確實風光過,三山五嶽,五湖四海,誰都得側目。.五年前,血盟兄弟在結盟紀念十週年的聚會的日子裡,三咐‘六名兄弟全遭到伏擊,血盟三十六友在趕赴聚會的途中,幾乎全部傷亡,敵方對每個兄弟的行蹤都瞭如指掌,顯然組合中出了內奸,鐵夢秋那一天遭受七名高手的暗襲,兩條腿都毀了,他為了防止敵人再次追殺,命鐵無情替自己建了一座墳,對外宣稱自己已死,這事情僅有他們父子知道,哪想到這事依然瞞不了海狼派的眼線,連墓園都挖了。 最令鐵無情難過的是父親的老部屬,多年的老兄弟韓七竟是來臥底的,不但賣了血盟三十六友的生命,更喪盡江湖應有的義氣,他忍著那刃傷,厲叱道:“韓七,你和他們串通好來殺我……” 韓七哈哈地道:“不這樣怎能逼出你老子……” 血已染透了他的衣衫,那一刀使他痛得連腰都直不起來,田軍雙目含著厲怖的殺機,道;“霍明,拿下他.....” 霍明朝前跨出兩步,身子一掠,舒開指掌就往鐵無情的身上點去,鐵無情忍著那股錐心的痛苦,疾速後退,躍起身影向後奔去。 呱 半空裡響起一聲戾叫,那是黑鷹如箭的自空中穿下,兩只利爪已抓向霍明的雙目,霍明哪想到這只鷹會如此霸氣,等他發覺之時,兩只利爪已戳進他的雙目之中,兩顆眼珠就地被抓了出來,痛得霍明雙手亂揮,那只鷹在長叫聲中脫空飛去。 田軍喝道:“畜牲!” 兩點寒光脫空射去,黑鷹如射空的急矢飛得很遠,田軍的暗器全數落空,鐵無情藉這機會已奔出丈外,韓七和田軍那容他走,雙雙撲落過去,此刻鐵無情才了解韓七那身傷全是假的,故意安排五龍會天蠍堂苗子等人迫殺他,使他深信不疑而上當。 韓移身撲落,道:“別放走他,田爺,千萬別讓這小子跑了,” 轟然一聲巨響,一蓬煙霧自鐵無情手裡噴射出來,田軍和韓七只覺四周黑壓壓的,並有股煙硝子傳了過來,兩人在一震之下紛紛後退,當他們舉目之時,鐵無情早已失去了蹤影,田軍恨聲道:“立刻通知兄弟,咱們進谷裡搜….” 風在呼嘯,沙塵瀰漫,那黑烏烏的石板屋裡僅有一盞昏黃的油燈在搖晃著,油燈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年漢子穿著一身的黑衣,坐在輪椅上,他手裡拿著那柄與他相處將近二十年的碎玉劍,冷寒的劍刃泛射著寒光,而他卻不停的用白巾擦拭著這柄劍,日復一日的在揩拭著,他就是血盟三十六友的盟主鐵夢秋,自他雙腿毀了之後,他隱身這山裡已有二年,終日都不說一句話,只是望著那柄劍,他這種沉默連鐵無情都不知道原因,只知道父親變了,變得如同一個陌生人…… 鐵夢秋依然在擦拭著那柄劍,劍已經夠亮了,也夠利了,他還是在揩拭著,難道他真是夜夜磨劍的人? 鐵無情已悄悄的進了屋裡,鐵夢秋只不過抬眼望了他一眼,在那眼裡顯得很冷漠。 鐵無情恭聲道:“爹.....” 只聽鐵夢秋鼻子時裡嗯了一聲,冷冷地道:“你受傷了?” 鐵無情苦笑道:“這點傷並不算什麼。爹,海狼派五龍會全有人向這裡摸來,咱們刻意安排的敘親園都遭到毀壞,顯然爹裝死的事已瞞不住江湖同道了。” 鐵夢秋將手裡的劍往空中一彈,劍上發出一聲龍吟,他冷澀的面上浮出一絲殺機,嘿嘿地道:“海狼派五龍會算什麼?血盟三十六友不會在乎這些,兒子,你必須承擔血盟兄弟留下來的恩怨……” 鐵無情一怔,父親這種笑是他從來沒見過的,說話的口音也與二年前不一樣,雖然自己因為練功而疏於噓寒問暖,但也不該變得令人有種陌生之感,他愣愣的道:“爹,你怎麼啦?” 鐵夢秋嘿嘿地道:“怎麼?我哪裡不對勁.....’鐵無情皺眉道:“我總覺得你有點怪‧.....” 鐵夢秋冷冷地道:“孩子,血盟三十六友是爹爹多年的好兄弟,如今死的死,失蹤的失蹤,只剩下老夫苟延殘喘,使咱們鐵家的勢力一下在江湖上消逝了……” 鐵無情淡淡的道:“人生有起有落,時高進低;這有何難過的……” 鐵夢秋嘿嘿的道:“你爹難服這口氣,難咽這股恨……” 嗯,鐵無情眉頭一皺道:“我只想知道血盟三十六友為何會著人擺道,又為何會引起這麼多江湖人物的不眠不休的追殺,爹,如果我料得不錯,其中一定有什麼隱情……” 鐵夢秋目中寒光一湧,道:“不准你問....” 鐵無情心裡突然冷了一半,他自小和爹相依相守,對爹的習性瞭如指掌,雖然兩人隔了數年再相聚一起,但這種習性並無太多的改變,而今日卻覺得格格不入,尤令他詫異的是爹爹的口音都變了,他忽然發覺眼前的人與他有種遙不可及的感覺,腦中意念流閃,脫口道:“爹,你可知道小牛他……” 小牛是他的乳名,當年娘生下他後,希望他壯得像牛一樣,小牛小牛,親朋好友沒有不知道他喚小牛的,哪知鐵夢秋略略一怔,道:“小牛是誰……” 鐵無情一震,爹爹怎麼連自己的乳名都記不得了?難道父親受傷後,記憶力真的那麼退化麼?他心念一轉,猛然想起父親的雙腿已毀,道:“爹怎麼連小牛都不知是誰了?” 鐵夢秋冷冷地道:“談別人幹什麼?爹爹.....” 鐵無情上前道:“爹,我看你的腿可有起色……” 他欲掀開鐵夢秋覆在腿上的被子,哪知鐵夢秋的右掌霍地切了過來,叱道:“別亂動。。。。。。” 鐵無情神情一變道:“你不是我爹.....” 要知鐵夢秋傷足之後,那傷處每日都在潰爛,天天都要上藥,鐵無情與父親相處甚久,他從不假手於人,親自為爹爹上藥,今日鐵夢秋突然拒絕他掀開被子,已與常情不一樣,再加上口音已變,連鐵無情的乳名都不知道,頓時使鐵無情動了疑念,鐵夢秋吼道:“大膽,你這不肖子居然連老子都不認了……” 鐵無情雙眉一軒,大聲道:“你是誰?何以冒充我爹,我爹呢……” 鐵夢秋仰天一聲大笑道:“你果然比你老子精明得多,居然瞞不過你,哼,鐵無情,你發現得太晚了,目前我已按排好了,各路英雄好漢全會跟你糾纏不清,你們鐵家將永無安寧之日……” 鐵無情冷冷地道:“我爹雖為血盟之主,但為人正直,所樹仇家並不多,何以會人人與我鐵家為敵,朋友,你要說出個道理來。” 鐵夢秋大笑道:“小子,這件事只怕你還沒弄懂,要知道血盟三十六友得了一筆世上最大的財富,那是一批黃金,三十六友見財起意,人人都想擁為已有,你老子心狠手辣,設計毒殺三十六位兄弟,嘿嘿,血盟兄弟在人人自危下,死的死,跑的跑,留下那批黃金,卻召各門各派的爭奪,所以海狼,五龍會全追到這裡.....”,鐵無情怒聲道:“胡說,我爹豈是那種人……” 那人冷冷地道:“你爹雖然設計得很好,殊不知螳螂捕蟬,還有黃雀在後,我!嘿嘿,那批黃金全落在我的手裡,你爹將永遠背著這個黑鍋,天下各路漢子全會不擇手段的追殺你們,嘿嘿,我會永遠逍遙法外……” 淡淡一笑,鐵無情冷冷地道:“朋友,你別忘了我是鐵夢秋的兒子,我不會讓你的毒計成功,我會將這件事公諸天下,讓你永遠得不到……” 那人仰天大笑,他自覺自己設計得天衣無縫,天下將沒有人知道那批黃金在他們手裡,而將焦點全落在鐵家身上,讓鐵家永遠在人家的追殺下過日子,但,人在最得意的時候,往往會暴露了自己的弱點,那一陣大笑,卻使鐵無情突然覺得口音好熟好熟,他腦子裡念頭迅快的流轉,頓時,想到,眼前這個人定是父親的好友或血盟中的兄弟,否則決進不了這裡。 念頭 轉間,他啊了一聲道:“範六叔,姪兒總算想起你來了。” 那人聞言全身大震,脫口道:“你怎麼知道是我範老六……” 他自認自己掩飾得天衣無縫,雖然鐵無情發覺自己不是真正的鐵夢秋,可是決不會認出自己是範老六,他心裡一寒,頓覺眼前的年青人不是易與之輩。 鐵無情鼻子裡哼了一聲道:“六叔,三十六友中各有所學,各有所長,六叔善易容,善模仿,你天天跟隨著我爹,只有你最了解我爹的習慣,可惜,你的聲音變不了,我一聽就知道你是誰了。” 範老六嘿嘿地道:“你知道也好,我範老六敢做敢當,那批黃金是我吞了,可是江湖上卻不知道在我這裡,小子,你和你爹將背負私吞黃金之名,所有的人都會找你們要黃金……” 鐵無情冷澀的道:“你好狠,這種移花接木的事只有你幹得出來,六叔,別忘了,鐵家還有我,我不會讓你逍遙法外……”,範老六呸了一聲道:“小子,你自身都難保了,眼下有太多的人來找你們了,這地方雖然隱密,嘿嘿,我只要略施手段,你和你爹決逃不出去……” 鐵無情恨聲道:“你把爹藏哪裡去了?” 範老六不屑的道:“兩條腿已毀的人,不值得我殺他,留他一口氣由別人折磨不是更好?小子,別怪六叔狠,只怪你爹太毒了” 鐵無情面上一冷,目中殺機畢露,冷冷地道;“六叔,雖然我不知道你說的是真是假,可是今日我必須將你留在這裡,等我見著我爹,咱們把事情談個清楚,誰是誰非再做定論……” 雖然他身上的刀創未復,使自己功力打了折扣,但他知道自己決不可放廠範六叔,這個人太重要廠,往後鐵家能否在江湖上翻身全靠這個人了,隨手抖出了索命鞭,一蓬銀樣的光暈隨著灑出。 範老六哈哈 聲大笑道:“小於,你動手可就大錯特錯廠,別說你已受了傷,就是沒受傷你也不是老夫的對手…” 說著在空中吹了一聲口哨,哨音 落,這 秘室之中突然多了三個漢子,頭一個潛進來的是個紫面大漢,斜背著長劍,一身藍袍,鐵無情心弦大震,此人是三十六友中的陸大先生,是父親視為左右手的生死兄弟,緊跟在陸大先生身後的是一個矮不隆冬的壯漢,額上有顆拇指般的大痣,是三十六友的老八,有奪命手之稱的雪飛狐,再過來就是小時曾抱過鐵無情的林善,此人溫文而雅,胸中頗有點墨水,心地在三十六友中算是比較和善 些。 鐵無情拱手道:“原來是三位叔叔伯伯……” 範老六沉思道:“不錯,三十六友就剩下我們這幾位老弟兄了,你老子想私吞這批黃金,嘿嘿,還得看看我們兄弟們答應不答應,鐵無情,令尊不仁,我們只好不義,黃金是我們幾個人得了,罪卻要由你們父子承受……” 鐵無情怒聲道:“好呀,你們這幾位長輩可真露臉,陷我父子於不義,怪不得我爹會毀了雙腿呢,原來是你們聯手……” 奮命手雪飛狐恨聲道:“六哥,宰了他,咱們遠走高飛……” 範老六搖搖頭道:“幹掉他太便宜他們父子了,眼下江湖各派都在尋找這批黃金,目標在咱們大哥身上,留下這小子,各幫派都會尋上他,向他要黃金,江湖上絕不會想到黃金在咱們手中,他父子百口莫辯,豈不正背上黑鍋……” 林善嗯了聲道:“好主意,咱們走…” 此人看起來滿臉善相,骨子裡卻較其他人更狠毒,嘴裡的話聲 落,眼梢已向陸大先生略一施眼色,陸大先生的拳掌在三十六友中最渾厚,突然擊出 掌,鐵無情原本傷勢就不輕,哪裡閃避的了這一下重擊,嗡地一聲,人已暈過去。 範老六在一聲長笑中,大袖一揮道:“封了這裡,讓別人挖他出來,江湖上再也沒有人知道黃金落在咱們手裡……” 林善沉思道:“你看妥當麼?” 範老六淡淡地道:“妥當,這小子落在別人手裡,說破了嘴別人也不會相信,況且江湖上都知道咱們幾人全死了,咱們只要改名換姓,兄弟,過過納福的日子吧……” 地室裡響起一連串的長笑,只聞轟地一聲大響,彷彿出入的大門已被封閉了,剎那間,這裡一片漆黑…… |
第02章
在一片黑漆漆中,伸手連五指都看不清楚,一陣摸索中,鐵無情的手忽然觸及一個人的身子,他的心在劇烈的跳動著,那特有的氣息和熟悉的觸感,他斷定地上躺著的是他的父親 鐵夢秋,那雙被毀的腿,已僵曲在那裡,他顫聲的道: “爹……” 似乎還有那一絲氣息,嗯了一聲,身子輕微的顫動了一下,鐵無情的心頓時松了下來,至少爹爹還有口氣在,他強忍著身上那股酸楚和痛苦,勉強的站了起來,仗著平日對這裡的熟悉,他燃起了火把,眼前,他的父親鐵夢秋斜躺在地上,那花白的髮絲已紊亂的有如雜草,略顯蒼白的臉更是憔悴得幾與死人差不了多少,他微開著雙目,淒涼中透著一泡淚水,似乎有話要和兒子說。 鐵夢秋舉起了左手,像是要坐起來…… 鐵無情急忙扶起他的父親,道: “爹,別說話。” 鐵夢秋喘了口氣,顫聲道: “不說就來不及了。” 鐵無情苦澀的道: “爹,我是你兒子,不管你做了什麼事,兒子都會體諒你,現在,我只請你,以身體為重……” 鐵夢秋似乎很憤怒,喘聲道: “孩子,爹是三十六友之首,豈會是見利背義之人,血盟兄弟是得了一批黃金,但爹爹決沒有獨吞之意,只是在想盡辦法要藏起這批金子,然後再研究如何用這筆財富,誰想到兄弟中有人設計我,有人利用我殘殺自己兄弟,使三十六友毀在自己人手中……” 點點頭,鐵無情道: “爹,孩子知道,是六叔、八叔,還有林叔及陸大先生,你別說了,孩兒見過他們了……” “哼!”鐵夢秋恨聲道: “陸大、林善、雪飛狐、範老六,他們勾結害我倒也罷了,最不該藉我之名義殺害自家兄弟,讓江湖上的人都認為我吞了那批黃金……” 鐵無情面色一冷;怒聲道: “爹,孩兒會洗刷這個罪名……” 搖搖頭,鐵夢秋苦澀的道: “兒子!範老六不殺我們父子並不是他特別的仁慈,他已將全部的事扣在我們父子身上,這一著好狠好毒,讓鐵家百口莫辯,永遠都無法為自己辯護……” 鐵無情淡淡的道: “爹,鐵家子弟永遠不會向人低頭的,再困難艱苦的陰謀,我們也要設法破除,爹,孩兒有功夫,有能力,範六叔他們決逃不出應得的報應……” 鐵夢秋嘿嘿地道: “好,孩子,難得你有這份志氣,黃金財寶都是身外之物,有一件東西比這些黃金更為寶貴……” 一怔,鐵無情怔怔的道: “爹,我不明白……” 鐵夢秋伸出那雙抖顫的手,白懷裡拿出一個金色的面具,這面具金光閃閃,雄威武猛,透著一股逼人之色,鐵夢秋顫聲道: “這副金面具是在那批黃金裡面的,是武林最珍貴的金面王,傳說武林中有一個金面尊者,生平最喜歡黃金,舉凡黃金打造的東西他全部都收藏,將這些金器寶物全藏在大漠的金城裡……” 鐵無情一愣道: “這只是傳言,爹,那是神話……” 鐵夢秋搖搖頭道: “不,這傳言雖無法證明,可是這金面具卻是唯一擁有進入金城的指引,爹相信這金面具一定有什麼意義……” 鐵無情淡淡的道: “它不過是個面具……” 他將這副金面具接在手中,只覺柔軟細緻,不自覺的將面具罩在臉上,只見一片金光自面具上泛射出來,照得室內一片金光,居然使鐵夢秋睜不開眼來…… 誰知鐵無情自戴上這具面具後,只覺有股浩然的力量使自己有股莫名的衝動,幾乎要衝出這座石室,在外面大大的跳躍一番,這股神奇的力量令人狂躍不已,他急忙扯下面具道: “爹,這玩意好怪……” 哪知面具拿下來,面具裡掉下一片葉子,上面居然有一片字跡,他急忙在光亮處看,只見一片經文被刻在這片金葉上面,這些文字古怪難認,居然是梵文,他看了看又收回面具內。 鐵夢秋此刻似已油盡燈殘喘聲道: “孩子,這是爹爹與血盟三十六友拼命得來的唯一寶物,三十六友中無人知道黃金中有這面具,你好好收著,將來也許你會用得著……” 點點頭,鐵無情道: “我會的……” 他不願父親太勞累,依著鐵夢秋旁邊盤膝而坐,哪知腦子裡盡是那篇古文,不知不覺中,人已依著古文中的心法練起功來…… 等他自朦朧中醒來之時,忽無發覺鐵夢秋早已斷氣,手腳冰冷,已不知何時死了,頓時慌於起來,抱著他爹的屍體痛哭起來,剎時間,復仇的焰火如針戳著他樣的自心底裡翻湧上來,他不禁大吼道: “爹,我會給你報仇,也會給血盟兄弟報仇,陷害你的人永遠別想逃出我的手裡……” 這聲大吼居然震的得石室嗡嗡直響,地上塵土,壁上石屑全都抖露下來,這一驚非同小可,自己何來如此深厚的內力,這才想到自己在盤坐期間,居然在不知不覺中已過了三數日,不但不知飢餓,連身上的刀傷都自動好了,頓時使他想起那篇經文,此刻他才知道這頂金面具果然有種難以理解的神奇力量。 草草地葬了鐵夢秋,他才想到走出這石室的念頭 突然,室外傳來一陣鐵石敲擊之聲,那敲擊聲音愈來愈近,似乎離這裡不遠,他暗中冷笑,揮掌向發聲的石壁上擊去一掌 砰的一聲響 他這掌是在憤怒的情形下揮出去的,力量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大,誰知砰然一聲中,那石壁居然平空破了個大洞,碎裂的石塊竟將外面的人擊個正著發出兩聲慘叫,顯然有人被石塊擊傷了。 塵土飛揚中,只見室外站立著二十餘道人影,俱是一身黑衣,全都手握刀劍,俱很緊張的守在四處。 耀眼的陽光頓時自外面泛射進來,鐵無情乍見陽光,十分刺眼,差點連眼睛都睜不開來。 那破洞之處有人叫道: “出來了,出來了。” 鐵無情面上殺機濃烈,心裡正在悲痛,父親的死對他打擊相當慘重,當年父親為了避過死劫,不惜詐死,還設計了敘親園,誰知此事原本天衣無縫,卻壞在自家兄弟手裡,爹爹詐死的事居然被範老六諸人給出賣了,他心中難抑那股子悲憤,對眼前的人影全都恨上了。 他緩緩的跨出去,只見兩個藍袍老人負手在那裡,用一種極為冷漠的目光冷冷地愀著他,而這兩個老人的身後,圍繞著二十多個清一色的黑衣漢子。 左邊的老者留著一綹三羊鬍子,雙目在開合間有股寒光射出,右邊那個一臉深沉,臉上始終帶著一股深沉的笑意,袖裡刀劉玄、笑面狼劉沛昆仲,江湖上不識者不多,鐵無情沉冷的一聲笑道: “劉氏兄弟……” 笑面狼立刻仰天一笑道: “你就是血鷹鐵無情,鐵夢秋的那個兒子?” 鐵無情冷冷地道: “五龍會的朋友,在下久仰了。” 袖裡刀劉玄朝前踏出半步,道: “鐵朋友,苗子的那隻手可是你毀的?” 淡淡的一笑,鐵無情嗯了一聲道: “兩位是為了苗子那隻手而來的……” 袖裡刀劉玄大笑道: “可以這麼說,不過苗子斷了一隻手還驚動不了我兄弟,五龍會今來此,嘿嘿,要請你老子交出私吞的那批黃金,俗語說見者有份,不義之財人人可取,血盟三十六友存者不多,令尊要那麼多黃金也用不了,不如,嘿嘿,大家分分,也好交個朋友……” 淡然的搖搖頭,鐵無情冷澀的道: “如果我說這批黃金不在家父手中,諸位會信麼?” 笑面狼劉沛大聲笑道: “朋友,你這話只有鬼才相信,鐵夢秋是個什麼樣的人,兄弟清楚得很,他能賣了兄弟,不惜將血盟兄弟的誓約拋諸腦後,這票黃金必定落在他的手裡。” 鐵無情搖搖頭道: “諸位既然不信,在下不必再解釋了……” 袖裡刀劉玄嘿嘿地道: “你爹呢?” 鐵無情冷冷地道: “死了。” 袖裡刀劉玄冷厲道: “鬼才相信,敘親園我兄弟已查過了,那不過是個空墓,你爹想一手遮天,只怕沒有那麼容易,姓鐵的,五龍會兄弟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你不說出你爹的下落,嘿嘿,老夫要押你回五龍會見我們當家的……” 鐵無情冷笑道: “你何不試試?” 要知鐵無情此刻心裡一陣悲愴,那股衝擊的殺意早已燃滿胸田,他真想大叫一聲,發洩出心中那股鬱悶,一見五龍會仗著人多硬要吃定自己,頓時激起他的怒憤,唰地一聲,索命鞭已扯在手中。 笑面狼嘿地一聲道: “小兄弟,給我拿下!” 話語一落,七八個五龍會的漢子已蜂湧般的向鐵無情衝殺過來。 這些人俱是劉氏昆仲手下,平日已驕狂慣了,仗著五龍會在江湖上的名聲,一向沒將人放在眼裡。 笑面狼劉沛一聲令下,人人都爭相的撲向鐵無情。 他們一心一意想拿下鐵無情,居然全是空手而來。 鐵無情嘿地一聲道: “找死!” 他在江湖上獨自創出血鷹之名,並未倚靠血盟之名來提升自己,自有一番不凡的功夫。 索命鞭非尋常兵刃,雖有鞭之形,實有劍之銳,一見八九道人影向自己疾撲而來,手中之刃迅快的旋轉殺出銀虹下,血影如雨般的灑落。 三個首先撲來的漢子已被索命鞭劈中,血肉模糊中慘叫而亡。 這一著似乎出於任何人意料之外,他們決沒想到血鷹鐵無情的身手這麼快速。 在一揚之間,慘聲連連,餘下的人立刻拔出劍刃,拼命般的向鐵無情撲落。 冷厲的劍刃有如疾落的雲雨,那麼快速的罩向他。 在長笑聲中,鐵無情鬥然躍射起來。 叱道: “殺!” 淺淺銀光中,他真如一只盤旋半空中的大鷹,鞭梢子隨著撲落的身影,幻化成數點,疾厲的殺了過去。 連著又是三聲慘叫,五龍會又死了三個。 袖裡刀劉玄怒叱道: “媽的,你還真的狠 ” 此人能有袖裡刀之名,果非尋常之人, 大袖一展,在飛舞中一柄寬有五尺的刀刃自袖子裡鬥然射出,照著鐵無情的胸口射出。 他出刀的手法怪異,與尋常人皆不一樣,出刀之勢如雷奔發,鐵無情尚在一愣間,那刀影已至,他疾忙一挫身子,喝道: “好刀法!” 索命鞭霍地一卷,硬生生的將射來的刀刃給卷在一起,暗中勁力奮發,硬將對方的刀拉回一邊,袖裡刀劉玄想不到這年青人居然有如此深厚的功力,能將自己的刀給卷了過去,暗中雖然吃驚,卻猛地抽回刀子。 突然 笑面狼劉沛大叫道: “什麼人?給我站住 ” 只見五個青一色的黃袍漢子俱斜背長劍,面容冷肅的朝這裡健步而來。 他們似乎有著相當的默契,不發一語的居然是朝炸開的方洞洞口行來。 顯然這些人是要去看看裡面究有何物在內…… 袖裡刀劉玄霍地躍開,道: “二弟,這是什麼人?” 這五個黃袍漢子猛地同時站住。 只聽一人冷聲道: “海狼派兄弟在此,誰敢妄動休怪我們兄弟劍下無情,姓鐵的和我們海狼派有恩怨,此人必須由我們海狼派的人處置……” 袖裡刀劉玄哼地一聲道: “海狼派又怎麼樣,難道五龍會怕了你們?姓鐵的人我們要定了,這裡是我們五龍會先發現的,任誰都不准踏進石洞一步。” 那先前發話的黃袍漢子是這五個人當中的領導者,他長的一張麻臉,立刻臉色一沉,道: “老夫是海狼派的宇文傑,姓鐵的是我們海狼派急於緝拿之徒,其中過節並不需要老夫說明,五龍會與敝派同為武林一脈,大家不要傷了和氣,劉兄弟,這位鐵朋友交給老夫,敝派當會登門道謝……” 宇文傑三個字一抖露出來,的確是令全場中人心弦一震。 要知此人是為北派少林的高手,一身功夫早已聞名江湖,自投身海狼派之後,更是聲威大震。 今日此人親自前來,可見對鐵家父於是何等的重視。 嗯,大夥心裡都很有數,若不是鐵氏父子身系偌大一筆財富,宇文傑只怕不會有那麼大的興趣親率手下來此湊這個熱鬧,自古財色害人,此意當真不假。 袖裡刀劉玄哈哈地道: “宇文朋友太客氣了,江湖上誰不知血盟之主鐵夢秋發了一筆橫財,誰擁有鐵家的人,就等於握了一筆財富,我們五龍會只不過比貴派搶先了一步,如果貴派高抬貴手,嘿嘿,五龍會定有重謝……” 宇文傑鼻子裡哼了一聲道: “劉兄是不給老夫面子了?” 袖裡刀劉玄沉下臉去,道: “那倒不敢,不過敝派當家的一再交待,務必將鐵氏父子帶回審問,在下身不由己,難違上命,尚請貴派念在多年交情上,放過在下一馬……” 宇文傑斜視了袖裡刀劉玄一眼,道: “那好,鐵無情交給你,那個石穴便由我們海狼派的接管了,這樣你即可回去覆命,老夫面子上也過得去,難不成你兩樁都要吧?” 此刻大家心裡可有數的很,鐵無情雖是很重要的人,但,那石穴之中卻可能是藏金之處,如果血盟的金子都是藏在裡面,那才是他們的目的。 宇文傑不愧是個老狐狸,他眼珠一轉,已命身後的四個同伴向那石穴口逼去。 笑面狼劉沛嘿嘿地道: “那怎麼成?我早將那裡當成我的窩子,誰在進去,那可得看看姓劉的答應不答應,餵,兄弟們,給我守住那個洞口,誰敢硬往裡闖,你們就給我殺……” 五龍會的那些黑衣漢子早已擺好陣勢,刀劍出鞘分別站在洞口之前,海狼派那四個黃袍漢子彷彿根本沒將五龍會的人瞧在眼裡,硬是往那石穴裡闖。 數道刀影已閃電的劈出,五龍會的漢子倒也不是省油的燈,刀影下,逼得那四個漢子只好先略略退了一下身子。 這四個黃袍漢子決非普通之輩,他們只是礙於五龍會的面子,所以遲遲未能出手,此刻眼見五龍會的人霸佔穴口,頓時顯現得十分焦躁。 其中一個喝道: “宇文兄,難道咱們就這樣耗著?如果他們再不知趣,休怪我童山不客氣了。” 又是一個厲害角色,童山名震魯境是位獨行盜,此人素來就心狠手辣,做案從不留活口,海狼派能將這號人物給收歸派裡,可見決不是個簡單的門派。 宇文傑嘿地一聲道: “好,如有人擋阻,你們就殺 ” 童一山就是等著這句話,宇文傑的話聲一落,童一山和其他漢子已在喝叱中向五龍會的兄弟衝去,剎那間劍刃流閃,血影崩現,五龍會中已有數個躺在地上。 笑面狼劉沛吼道: “好呀,海狼派仗勢欺人……” 他眼見自己人倒下去好幾個,心裡那股怒火當真能煮沸開水,在吼聲中,他躍身向童一山撲去,兩個人頓時交擊在一起。 鐵無情見兩方人手已展開一場混戰,心裡只覺有股莫名的笑意。他不禁仰起頭來哈哈笑了起來。 這陣長笑令人覺得奇怪,身處在兩派的爭戰中,猶有心情發笑,宇文傑晃身搶了過來,道: “小子,你笑什麼?” 鐵無情不屑的道: “我笑你們這種人真夠可憐的,為了些身外之物,竟然連寶貴的生命都不要,殺得你死我活……” 宇文傑嘿嘿道: “財寶能令人瘋狂,尤其血盟這批黃金,會令多少人為之流血,為它賣命,連老夫都無法避免 ” 語話間,突然一個掠身猛向鐵無情斜躍過來,伸手向鐵無情的右腕疾抓來,此兄是個江湖的老混混,他知道五龍會免不了翻臉,他不但要那穴裡的東西,還要擒下鐵無情以便和血盟交換條件。 宇文傑手法之快,殊出斜立在對面的袖裡刀劉玄的意外,他此刻最怕鐵無情落在海狼派手裡,一掄刀影疾速射殺出去,嘴裡已喝道: “姓鐵的,留心。” 哪曉得鐵無情嘴角上漾起一抹令人迷惑的笑意,在宇文傑的掌指尚未觸及鐵無情的剎那,驀然間一道閃光斜著飛了出去,血影噴灑中,宇文傑那張臉有如被割下一層肉來似的,血淋淋的削掉了半張臉,那條索命鞭握在鐵無情的手裡。 他瀟灑無比的在那裡冷笑。 慘叫著,宇文傑躍起來暴退,而身後袖裡刀劉玄的刀已斜砍而來,宇文傑不愧是個武林高手,在那麼慘重的傷勢下,尚能冷靜的應變,一斜身,人整個飄起來,閃過袖裡刀劉玄的飛刀,一腳踹在劉玄的胸口,袖裡刀劉玄連翻帶滾的被踹出七八步外。 宇文傑滿面鮮血,雙目泛射著一束令人寒顫的恨意,他是太輕敵了,在他眼裡,血盟之主鐵夢秋才是唯一的敵手,鐵夢秋的兒子血鷹鐵無情雖是後起之秀,畢竟是仗著血盟鐵夢秋的餘蔭,功夫哪會強到哪裡去? 正是因為這種想法,他才忽略了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其實鐵無情確實是靠著自己的本事闖出來的局面,只是當年其父鐵夢秋的名氣太大,才使別人覺得他是得自先人的餘蔭,私心裡自然會不將他放在眼裡。 嘿,以宇文傑那麼高絕的身手能在一招間被人撕破了那張臉,眼前的年青人功夫已非尋常可比了。 他憤怒的吼道: “媽的,你還真有一套……” 鮮豔奪目的血滴沿著他那張臉不停的流下來,使他心裡塞滿了無限的殺機。 雖然他受的傷那麼重,可是復仇的烈火燃燒著他那顆怨皆必報的心,雙掌交錯,在憤怒的厲吼中,向鐵無情撲來。 鐵無情心裡一陣衝動,他知道與這些人已無法善了,索命鞭陡地的揮起一片銀光,向宇文傑那疾速拍落的掌影中穿去。 宇文傑突然伸掌抓住了索命鞭的梢子,哪曉得當他用勁一扯之間,鞭梢子上鋒利的刃刺已戳進他的掌指間,他痛的疾忙縮手,弓身一退。 只聽一聲冷笑,鐵無情冷冷的道: “你這是送死,” 那鞭梢子已點向他的眉心之處,厲叫聲中,宇文傑那龐大的身子已叭地一聲摔在地上,眉骨盡裂,一點血痕掛在臉上,瞪著一張大眼睛,厲怖的死在地上。 袖裡刀劉玄大顫,道: “好,鐵無情,你還是個高手……” 雖然宇文傑是和他在對立之間,可是血鷹鐵無情那超俗的功夫,頓時令袖裡刀劉玄起了寒意,他這才知道眼前的鐵無情比誨狼派的人更可怕。 鐵無情冷冷地道: “你還要留下我麼?” 袖裡刀劉玄尚未答話,那洞口處的兄弟笑面狼劉沛已被童一山狠狠的剁了一劍,只見笑面狼劉沛仰天而倒,一股鮮血從背後冒了出來,袖裡刀劉玄心弦一震,手足之情頓時溢於言表,疾速奔過去,吼道: “弟弟,你還挺得住麼?” 笑面狼劉沛顫聲道: “我掛點了,哥別讓他們全得了去……” 話語間,童一山已和那三個黃袍漢子朝石穴裡躍去,五龍會兄弟已死了好幾個,哪裡擋得住海狼派的高手。 袖裡刀劉玄雖然貪圖那批足可傲世的黃金,可是兄弟的生命似乎比那些黃金更重要,立刻抱起笑面狼劉沛向身旁的一個漢子道: “立刻通知總壇快速派人援助……” 那漢子應聲而去,他立刻將其兄弟尋一乾淨地方,親自為他上藥,鐵無情打心眼就瞧不起這些人,淡淡的一笑,揚起步子緩緩而去。 遠遠的,那只鷹已在天空翔翻,他身後那些人居然沒有理會他,連身受重傷的劉沛都愣愣的任他離去。 劉氏兄弟已很清楚的知道,鐵無情才是個可怕的敵手,他們已傳出了訊息,相信他決走不出多遠…… 當鐵無情已拋開身後那些令他厭惡的兩派人物時,他忽然發覺在他身旁不遠處,一個滿面如玉的白髮老人雙手背負在後,雙目精光閃爍的望著他,鐵無情嘴角上掛著一聲淡淡的冷笑,若無其事的直步而行。 那老人突然道: “年青人,站住。” 鐵無情冷冷地道: “你也是為那批金子來的……” 那老人鼻子裡哼了聲道: “俗人之見,那批黃金又值幾何,老夫豈會為了金子來此?老夫來尋的可比那些金子價值高出太多了。” 鐵無情一愣道: “你既然不為那批黃金,那是為什麼?” 那老人仰天笑道: “你還跟老夫裝蒜麼?這問題只有你能答覆我……” 鐵無情想了想道: “我不明白老先生的意思。” 那老人嘿嘿地道: “鐵夢秋可是江湖上頂尖的聰明人,以他的才智,他根本不會看上那批黃金,我相信他把最重要的東西交給了你……” 鐵無情冷冷地道: “你何必拐彎抹角,有話何不直說。” 那老人嘿嘿地道: “我要知道王者之尊可在你手裡……” 鐵無情一怔道: “王者之尊?” 他並不知道何者為王者之尊,對這神密老人的話語並不十分了解,但他卻想到父親給他的那只金面具,難道那就是這老人所說的王者之尊…… 那老人點點頭道: “是,老夫哈多,就是為了王者之尊來的,年青人,如果你擁有王者之尊,尚請明示老夫……” 鐵無情搖搖頭道: “我不明白什麼是王者之尊,老先生可讓我走了吧?” 哈多臉色一沉道: “年青人,我最討厭不說實話的人,如果你不說實話,別怪老夫無禮了。” 此人性子剛烈,說完話,突然伸手捏住了鐵無情的手臂,這人的功夫可真是高得太令人不可思議了,鐵無情眼見他的手指抓來,怎麼閃也避不開他的指掌範圍,鐵無情心裡一驚,道: “你想幹什麼?” 哈多冷冷地道: “我要把你帶回去慢慢追問 ” 他根本不管鐵無情願不願意,突然將鐵無情一挾,撮口一聲長嘯,只見一匹神健異常,通體黃毛的巨馬篤篤的奔馳而去,仰起頭來一聲長嘶彷彿十分歡愉之色,那老人挾著鐵無情一躍而上,道: “大黃回去。” 那匹黃馬居然能懂此老之言,嗥嗥一聲叫,揚起四蹄朝前奔去,鐵無情被那老人挾在脅下,頓覺動彈不得,只覺耳邊風聲呼呼,眼前景物往後倒飛,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奔了多少路,耳中嗡嗡直鳴,頓知這是一匹好馬,有日行千里之勢…… 突然,那老人一聲斷喝道: “停!” 那匹黃驃馬立刻剎住了身子,哈多將鐵無情往地上一放,人已躍下馬來,然後揮頭就走,根本不理會鐵無情。 鐵無情抬頭一看,只見這裡一片花樹,四周全是淡黃豔紅的花朵,一條碎石子路,在這片花樹中間,直通一棟巨大的屋宇,石階扶梯而上,屋前有兩尊巨大的石獅把守兩邊,三兩的家丁在那裡修剪花草。 他愣了一愣,忖道: “這是什麼地方?” 此刻他舉目遠眺,只見這片花樹排列整齊,以天干地支之數,前後有序的排列著,心中一凜,驚道: “陣法 ” 要知鐵無情自幼隨父習武,見識自是高人一籌,血盟三十六友中,更是不乏奇人異能之士,尤其是最喜歡的十九叔管天龍最善於五行之術,常常指導他這方面的知識,因此他只要略略那麼一察看,立刻就看出一點苗頭,哪知他的話聲一落,立刻在身後傳來一聲輕笑道: “你還蠻有眼光嘛。” 鐵無情心裡一震,憑他的功力居然連身後來人都不知道,這裡到底是什麼地方?人人都有那麼高的武功,他心裡一驚,回頭下,只見一個全身白羅衣衫的少女站在自己身後,這少女明眸皓齒豔麗奪目,一看那種淡淡的笑意就知道是個很善良的少女。 他愣愣的道: “姑娘,這是……” 那少女笑笑的道: “我叫哈娃娜,那位老先生是我父親,我們來自域外的大漠,這裡是我們哈家的別館,你到這裡,將了卻我們哈家多年的一樁心願,我們尋找你已經有好久了……” 鐵無情愣愣地道: “你們找我幹什麼?鐵家跟哈家有什麼關係?” 哈娃娜格格地道: “那關係可大了,血盟三十六友挖了王者之尊的藏金之後,域外各路英雄全都為了這批金子瘋狂,而中原更是風起雲湧的向血盟追殺,他們的目的只是要這筆財富,可惜他們不知道真正令人瘋狂的並不是那些黃金,而是王者之尊的金面王……” 心裡鬥然一跳,鐵無情這才知道所謂的王者之尊就是父親交給自己的那面金面罩,他只知道金面罩裡藏有一片金葉子,裡面有段他並不十分了解的練功字圖,其他並無出奇處,何以哈多和哈娃娜也是為這面具而來。 他心裡震蕩之下,脫口道: “金面王跟你們又有什麼關係?” 哈娃娃睜大了眼睛,道: “那關係可大了,我爹爹是王者之尊的守護者,每一位王者之尊的主人都是哈家的主人,哈家曾發過毒誓,哈家只要有傳人在後世,世世代代守護著王者之尊……” 鐵無情愈聽愈糊塗,道: “我怎麼從未聽過這種事……” 哈娃娜淡淡地道: “中原武林知道這件事的並不多,除了你爹出入過域外耳聞過外,連三十六友,也未必能知道,但這件事在域外可不同了,它已成為神話般的傳誦著,多少人為金面王瘋狂,人人都想佔為已有……” 鐵無情哼地一聲道: “那只不過是一個面具而已,有何瘋狂之處……” 哈娃娜哼哼地道: “你懂什麼,金面王不但擁有權利財富,還有無比的尊敬,當然那份尊敬還需要刻厲奮鬥才能得來……” 鐵無情黯然的一嘆道: “可惜我對這些都沒興趣……” 他一心一意要為父親的慘死而復仇,對權位財富全沒有當一回事,此刻他腦子裡所思索的盡是那幾個出賣父親的兄弟影子,他發誓定要讓這幾個人得到應有的懲罰…… 哈娃娜冷澀的道: “你已成為金面王第三代的主人,這是更改不了的事實,我們哈家將永遠的跟隨著你……” 鐵無情大聲道: “你們怎麼知道金面王就在我手裡……” 哈娃娜冷笑道: “這道理太簡單了,我父親是何許人,他只要釘住五龍會和海狼派的人就能尋著你父親,因為這兩個組合裡雖都不是真正的高手,卻是追蹤你父親最積極的人,他們消息靈通,我爹爹只要盯住他們一定會找到你們父子……” 鐵無情也冷冷地道: “你們可以找我爹呀,何須找我……” 哈娃娜格格地道: “我爹爹是何等樣的人,他怎麼會糊塗的不追根究底,你們藏的那地方,我爹爹早進去看過了,他發現你爹已死,並藏在很難尋的地方,除了找你,我再想不出再找何許人……” 鐵無情真是駭懼了,他將父親屍體埋藏起來,自認無人能尋到埋屍之處,哪想到哈多能在多人的目注下進入穴室內,而不被海狼和五龍會的的發覺,這份身手的確令人駭異了,他詫異的道: “你們到底找我幹什麼?” 哈娃娜正色的道: “如果金面王真在你手裡,你就是我哈家的主人……” 鐵無情訝異的道: “那怎麼可能?僅僅一面罩具,怎會一下子變成你家的主人,姑娘你這話太玄了。” 搖搖頭,哈娃娜滿臉正色的道: “你不會懂的,金面王系尊者之尊,此面具得之神匠之手,傳說此面金罩非有德者不能居之,三代傳人俱是德道之人,你一臉善相,此神具非你莫屬……” 鐵無情似在夢中,哪會想到這其中會有這多過程,他不覺的拿出那面王者之尊,金光閃顫中,哈娃娜突然跪了下去,顫聲道: “我主在上,請受奴婢一拜……” 鐵無情急搖手道: “起來,起來,姑娘,這……” 那知眼前一晃,那個白髮老人哈多不知何時也已跪在地上,他恭聲道: “天幸,王者之尊又重現江湖了……” 鐵無情急忙道: “老丈,快請起來。” 哈多低頭道: “謝主人,老奴哈多永遠追隨你……” 他站了起來,恭恭敬敬的站在那裡,鐵無情身邊突然多出了這對父女,實在不知怎麼辦,道: “哈老爺子,我對王者之尊了解太少了,你們這樣突如其來,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說……” 哈多嘆口氣,道: “天生神物,擇主而居,少主只怕還不了解王者之尊的來由,王者之尊遠來之大漠,傳說此物系由大理之王室流出,落在第一代主人哈哈兒手裡,他以這面王者之尊在大漠邊陲創出了王者之尊的之名,做了不少可歌可泣的事,老奴哈家承受哈哈兒故主再造之恩,發誓永遠為王者之尊的奴人,二代主人努哈赤更發揚了尊者聲威,努哈赤在大漠無端失蹤,而這面王者之尊也告失蹤,不意血盟三十六友突然發覺這批黃金,緊跟著王者之尊現了蹤跡,也許這全是天意……” 鐵無情嘆息道: “想不到這個金面具還有這麼多的曲折故事……” 哈多恭聲道: “王者之尊尚有一柄王者之劍,還在老奴手裡保存,少主既擁有王者之尊,一定已見過那套王者神功秘訣,如果兩者配合,少主當可天下無敵……” 鐵無情愣愣地道: “這從何說起……” 哈多長嘆道: “天意,天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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