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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生死陷階
清晨。 空氣中有一股寒冽的透涼,深吸一口,肺腑之間都被那種涼沁刺激得微微顫慎,但卻是一種舒適又熨貼的顫凜。有薄霧,太陽尚未露面,這顯然會是一個不錯的天氣。 展若塵業已奔行在路上,打東方泛白之前,他早就開始登程了。 沿途行來,都很順利,他預料可以照他的計劃趕回“金家樓”,並且,那耽擱的一天也能彌補過來。 蹄聲激揚著,一路向前滾去,展若塵想著心事,在周遭輕紗似的霧氣飄渺中,他的心境也似同霧氫相融,變得有些迷迷濛濛的了。 忽然,他把奔速緩了下來,瞇起雙眼向路前的一片蒙隴裡注視一一那裡似有一團黑影在蠕動,極其緩慢的蠕動,而這團黑影比諸一個人的體積要來得龐大。 更謹慎的使坐騎換成了小碎步,展若塵戒備著朝前接近;本來,道路上發現其他的人跡乃是一樁極為平凡的事,展若塵大可不必如此慎重,然而,令他起疑的是這類似“人跡”的黑影卻來得如此龐大,更且移動得反常的緩慢。世道已經夠艱險了,江湖中的詭異變化卻益為離奇,什麼樣的花巧,什麼樣千奇百怪的名堂都有可能發生,展若塵從不對“反常”的事掉以輕心,經驗是辰光歲月的累集,也是血與淚的結晶,他知道在什麼情況下應該加意審慎,那就是他所以尚能活到現在的最大原因。 於是,他已接近到可以看清楚那團黑影的距離之內,他停下馬來,微微有些迷惑,但是他表面上的神情卻一片木然,冷凜的木然。 那團黑影果然是“人”的影子,為什麼又比一般的人影來得龐大呢?說穿了有點可笑,因為那是商個人合在一起的影像。 兩個人,一個白髮蒼蒼,身腰佝僂的老頭子,一個是十八九歲的大姑娘,而大姑娘卻是背在老頭子背上,薄霧迷濛中,看上去自然便顯得怪誕了。 不過,這卻又解開了一項疑竇--為什麼這團影子移動得如此緩慢。 展若塵早就練成了一種定力,掩藏內心實際感受的定力,如果他認為需要,他便永遠可以使表面的反應截然分斷……他冷冷的凝視著這幅出現在大清早的怪異圖案--一個瘦小枯乾的老頭子,如此吃力的背負著大姑娘,猶在拖著蝸步,氣喘吁吁的往前掙扎。 老頭子似也看見他了,在俄頃的驚愕之後,老人那張皺褶深刻的枯乾面孔立時浮漾起欣喜又祈盼的表情,朝著這邊瞞珊走近幾步,老人喘息著沙啞的開了口:“這濛濛亮的一大早,遇上個人可真不容易……這位,嘔,老弟,你是待往哪裡去呀?” 展若塵靜靜的道:“我去的地方,和你要去的地方,正是兩個相反的方向,老丈。” 老人的神色暗了暗,又忙道:“老弟,我想求你幫我老頭子一個忙,我實在撐不住啦。” 展若塵看了看臉孔側擱在老人肩上的那個少女,她有一頭濃黑的秀髮,髮絲正散亂的披垂在老人的頸肩四周,這位少女的雙目緊合,面色出奇的蒼白,呼吸很微弱,似乎有些不妥,若不是她的背部還在隱隱的起伏,便會令人懷疑她到底是死的抑是活的! 雙眉皺了皺,展若塵道:“什麼事,老丈?” 又喘了口氣,老人疲累的道:“你也看見了,老弟,我背上背的是我的孫女,昨夜裡,她忽然得了急病,人就這麼暈暈沉沉的委頓著……我好不容易挨到天光,趕緊背著她往前面的‘三合埠’去找郎中診治,這一路下來,業已背她走了十多里地……咳,我真是不行了,就這十來里地,幾幾乎已累散了我這一把老骨頭……” 展若塵沒有答腔,但他已經知道老人希望他幫忙的是什麼事。 露出一臉乞懇的神情,老人可憐兮兮的道:“老弟,我不敢指望你像我這樣承力背負我的孫女,但至少你還有匹大馬,求你用你的馬載乘著我祖孫兩個,趕早到‘三合埠’去,找個郎中給她瞧瞧……” 展若塵道:“那‘三合埠’離此多遠路途?”。 老人趕緊道:“不遠,老弟,只有十五六裡……” 展若塵未免作難,他重任在身,急著回去覆命,這是絲毫也不能耽延的事,何況實際上他業已耽延了,然而眼前這一老一少,卻又正處困境,少女更在重病之中,模樣透著十分嚴重,他若拒絕了人家的要求,不啻見死不救,休說江湖上的道義傳統不容如此,便他自己的心性為人也做不出來……他正在遲疑著,那老人又踉蹌的挪動兩步,央告著道:“老弟,求求你行行好,幫我一把……我是真個挺不下去啦,小孫女的病又誤不得,你這是在救兩條人命啊,幾步疏遠,只要你一撥馬就到……” 籲了口氣,展若塵道:“好吧,但話說在前面,老丈,一待送二位到了地頭,我可不能再行耽擱,立時就得往回趕……” 連連點頭,老人感激無限的道:“這個當然,這個當然,老弟你一片好心,壓下自己的事不辦,先耗時光幫著我們一老一少,既到了地頭,哪能再拖累你?就這麼說,一抵‘三合埠’,我們就下馬,老弟你儘管上路……” 展若塵拋橙落地,往旁邊一站:“老丈,你同這位姑娘先上去坐好!” 來到馬兒跟前,老人稍一使勁,便差點跌倒,他勉強站穩後扭過頭來:漲得老臉泛赤,頗為窘迫的喘著氣道:“老弟……我委實力乏了……全身又酸又痛,我這小孫女背在背上,活像就是一座山……對不住,請你勞駕幫我扶她上去……” 展若塵只好走了過來,從老人背上抱下了那個少女,少女體形窈窕纖細,並不算沉,而老人卻如釋重負般,長長噓了口氣,伸展著四肢:“我的老天,這小丫頭平時看著她瘦伶伶的輕飄得很,怎的一背上身卻這麼個壓人法?這一路上來,我連氣都差點透不出一口……” 漠然看了臂彎中仰躺著的少女一眼,展若塵發覺這少女長得相當秀麗,縱然在大病暈沉之中,面已蒼白得近乎透青,但依舊有著那一種靈逸姣俏的韻味,他挑挑雙眉,問道:“你家裡沒有別人在了麼?老丈,為何不請個較為壯健的人前來送她?比如她的父兄之類。” 老人停止了鬆散筋骨的動作,淒然搖了搖頭:“如果她的父母還在,哪裡用得著我老頭子來拼這個命?死了,早死了五年多嘍,可憐她爹娘就只生下她這一個女兒,獨胎之後便雙雙撒手歸天……我們祖孫是相依為命,我業已六十多歲,一輩子受夠了孤苦貧困的折磨,這人世間的種種光景,對我來說,早膩味了,我寧肯一根繩子上吊,也不能再讓我的小孫女走在我前頭……” 展若塵默然半晌,道:“上馬吧,老丈。” 點點頭,老人往橙前一靠,馬兒受驚,已突的昂首立蹄,輕嘶起來,老人似乎比馬兒更怕,他急忙往後縮退,一付手足失措樣子。 展若塵輕輕出聲,安撫著坐騎,邊道:“老丈,你從未騎過馬嗎?” 尷尬的搓著手,老人赦然道:“老實說,不曾騎過,在鄉間,驢倒騎得不少……” 展若塵道:“我先上吧,我坐妥之後,你再上來坐在我後面,你的孫女我只有打橫抱在前頭了。” 老人哈著腰道:“你怎麼說怎麼好,老弟,麻煩你啦。” 於是,展若塵微一偏身,懷中還抱著個人,竟已騰空而起,漂亮利落之極的穩坐鞍上,他側首對著老人,同時伸出右手道:“來,老丈,我扶你一把!” 老人道聲謝,雙手抓緊展若塵伸出來的右手,一只腳堪堪踏向馬鐐--變化便在這時發生了。 老人看上極其笨拙乏力的動作,竟突然轉為矯健迅疾,他抓緊展若塵右手的那雙手立時堅硬有如鐵鈞,身形暴飛而起,將展若塵的手臂繞頭極絞,似欲生生折斷! 幾乎不分先後,抱在展若塵懷裡,那個原本處在暈迷狀態中的少女,也驟而縮曲,一只左手折向展若塵後領,右手翻摔,猛插展若塵胸膛--她的右手在極短的距離裡劃過一抹弧光--敢情她的右手食中二指上套著兩枚藍閃閃的三角形鋼錐,而這兩枚鋼錐之上,顯然還淬了奇毒! 變異是如此突兀,又在如此接近的距離下,其情勢之險惡無言可喻,供給展若塵思考對策的時間可以說完全沒有,在剎那間的驚愕裡,反應純憑直覺---種經驗累集的直覺,與一種心和神的連鎖動作。 展若塵的右臂已被扭絞至頸後,老人正狠命折緊往下猛帶,少女的纖纖玉手扯著他的後領,把他騎在馬上的身體拉扯成倒仰的角度,而那兩枚套在食中二指上的淬毒鋼錐,業已眼看著插向胸來,對方這一舉動,十足表露著是要置他於死地! 雙目暴睜,展若塵在千鈞一髮中叱喝如霹靂,他右臂倏抖,袍袖中寒芒炫閃,老人首先怪叫著拋灑兩溜赤漓漓的鮮血倒翻出去,他的雙腳脫橙揚並,在少女的淬毒鋼錐將要沾衣之前,“啪”聲夾住了對方的手腕上、但是,那少女拖扯住他後領的左手倏松,五指斜插,居然生生透及展若塵的肩胛五分! 如果少女不是由於姿勢受到限制的話,她這揮指插戳的動作,只怕就要將半只手掌全送進展若塵的背脊之內了! 挫牙切齒的展若塵並挾住少女手腕的雙腳狠力搓扭,於是,那少女尖叫之聲,顫長的尾韻滲雜在骨骼碎裂的刺耳音響中,少女白裡透著灰的一張面孔,這一下真正湧出了灰黃! 猛向斜翻,展若塵頭下腳上的打橫滾動,少女被扯帶空中七尺,她掙扎著的身體尚未朝下墜落,展若塵雙腳閃彈,“吭”“吭”兩響,又將少女踢得凌空兜轉,窒悶的呻吟著手舞足蹈摔跌出老遠。 挺立地下的展若塵面容酷厲,深陷的雙目中煞氣畢露,他注視著剛從地下爬起的老人-- 老人雙臂之上,自腕至時,全被豁開了近尺長的血口子,皮肉卷裂,深可見骨! 歪歪斜斜的拿穩了身形,老人夜果般碟碟怪笑,滿臉猙獰惡毒之色,先前那種忠厚老實而可憐可憫的模樣,那受命運撥弄的槍然,那迷茫於一片灰黯前程中的鄉氣,全已蕩然不存,如若徹頭徹尾改換了一個人! 同樣的一張臉,同樣的一個人,居然在須臾之間便產生了這般極端相反的變化,該是多麼可怕,又多麼可驚--那顆心蘊藏的內涵,竟是恁般左右著人的形象,善與惡的形象! 展若塵覺得有些悲哀,也有些自嘲的悔恨,這算什麼呢?一番好意,竟換來了一場災難,又是幾乎要了他生命的災難。 好人真的是不能做嗎?老天。 這就是人心,這就是人性,蒼穹包括著的大地與萬物啊,還有比這更不易捉摸的東西麼?老人笑得呼了口氣,他咳著一指展若塵,模樣古怪的道:“姓展的……好小子,算你命大!” 展若塵冷冷的道:“我的命大,老朋友,只怕你的命就不長了?” 老人驀而表情陰鷙下來,他峭銳的道:“今天既然接上了你,姓展的,我們早就有了最壞的打算,你不必得意,我們便拼了,你的命也長不久了,至多是快一點慢一步的區別而已,你這條命業已有人要買定了!” 展若塵低沉的道:“誰對我這麼有興趣?” 老人凜然的道:“這個你不用間,問了我們也不會說!” 點點頭,展若塵道:“那麼,告訴我為了什麼?” 老人狂笑一聲,道:“糊塗哪真糊塗,展若塵,你闖了這麼大的禍事,弄出如此令人痛恨的紕漏,而你自己居然尚不明白?” 展若塵平靜的道:“我是不明白。” 老人暴厲的道:“你便做個冤死鬼也罷!” 不似笑的一笑,展若塵道:“未必見得!” 老人老臉上的皺紋更深刻了,榴線與榴線的間隙裡,積疊著陰影,凝固著狠毒,一雙泛赤的眸瞳透露著那等近似瘋狂的執著--他像是獻身前的信徒,帶著奉獻肉體與靈魂的癡迷和衝動:“過來殺我,展若塵,除了殺我之外,你不可能獲得你想知道的任何什麼!” 展若塵注視著老人,緩緩的道:“老朋友,或許你可以不死。…古怪的笑了,老人道: “想以我的生命來做某一樁交易,你是這樣打算的麼?” 展若塵陰沉的道:“不錯!” 老人大驚道:“你犯一個大毛病,展若塵,就是你以為每一個都懼怖於死亡,是的,很多人都不願意死,卻也有極少數的例外,比如我!” 嗅,笑著,他又接下去道:“我已活過這一大把年紀,死不為惜,大半截入土的人,對於未來還能有多少指望?生命的誘惑,對我不及你想像中那般重要,展若塵,你無須脅迫我來交換什麼,因為我不在乎生命!” 眉睫之間飄現著隱隱的譏諷,展若塵淡淡的道:“不過,老朋友、有些死亡的方式相當痛苦,不及壽終正寢來得安詳而較自然!” 老人的喉結顫移了幾下,他狠狠的道:“姓展的,你嚇不著我!” 往前走近了兩步,展若塵道:“你不再考慮考慮?” 老人也迎上兩步:“毫無必要!” 展若塵道:“雁去留聲,人死留名,至少,老朋友,你的尊萬露一露?也好叫我瞻仰一番,知道這一慷慨赴難的人是誰?” 老人道:“不用,遲早你總會知道。” 展若塵微喟著道:“老朋友,你不只是‘慷慨赴難’,‘視死如歸’,更有著對某一個人,或某一個集團的赤誠忠心,如果這都不是,便乃你的報酬收夠數了!” 碟碟怪笑,老人道:“別想套我的口風,你將聽不到你想知道的一個字,一句話!” 展若塵目光冷漠語聲也是冷漠的:“從開始,我源自一片善心,但我這片善心卻落入你們早已布下的生命陷餅中,你們利用我的慈悲來圖謀我,暗算我,你們否決了人性的美好,污衊了互助的本意,你們竟然拿著我的慈悲行為來做你們反製於人的手段,你們真卑鄙,真無恥,真邪惡!” 老人大叫起來:“展若塵,對你這種人,可以運用任何手段來加以毀滅而不必稍有顧慮,因為你本身就是一個惡魔,一個劊子手,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嗜血者;只要能除去你,我們將不在乎施用每一樁可行的方法,而不論這種方法的道德原則,你聽明白,我們只問目的,不擇手段!” 展若塵道:“我會把今天的事情弄清楚的,死了的人不說,活著的人會說!” 頓了頓,他又深沉的瞥了老人一眼:“老朋友,你也明白,並非每個人都似你這般‘視死如歸’……” 老人的嘴已歪扯著吼:“你是在做夢,展若塵,你永遠不會明白什麼,你到死也不會明白……” 展若塵側首望向那個少女--她已經撐持著坐了起來,滿頭的烏絲蓬亂披拂,臉上一樣沾著沙土,而她的臉卻更是青白的,真正的青白;她坐在那裡,模樣透著異常的痛苦及驚窒,她的右腕骨業已碎裂,腰肋間挨了兩腳,此外,顯然她也知道在這次的謀殺任務失敗之後,將會遭至何等的命運,何等不敢想像的殘酷命運……是的,他們謀殺的對象正也是慣於謀殺的行家--比他們更加道行高深,而且,一旦橫下心,便是世上最狠毒的一顆心了! 老人還在吼喝:“不用再扯些閒話,展若塵,我在等著和你搏命,等著和你決一死戰!” 忽然,展若塵一笑,指著那個少女,他意態悠閒的道:“老朋友,你別著急,你要上道,我總會完成你的心願,那位姑娘,我想問,她實際上可真是你唯一的孫女?” 老人略一猶豫,咬牙道:“你自己去猜吧,姓展的!” 搓搓手,展若塵笑道:“我有一種奇怪的想法,老朋友,我說出來,或者你頗生同感!” 老人疑惑不安的叱喝:“姓展的,你又在搞什麼鬼名堂?” 展若塵道:“待我送了你的終--也就是給予你應得的懲罰之後,我會有根充裕的時間,用很柔和的方法來和這位正值青春年華的大姑娘談談,我相信,她還不想死,因為她還年輕,而年輕的女孩子大多有憧憬,有希望,對人生尚有著較深的詩意;老朋友,一個少女所編織的彩色繽紛的夢,據我所知,往往會超乎現實代價的比重,活著,強甚於死,而不論那種死法有多麼榮耀。” 呼吸急促了,老人迫急的道:“展若塵,你小看她了,她和我一起,此來之前,早就做了最後的準備,最壞的打算--我們都不會向你屈服,都不會!” 笑了笑,展若塵道:“是麼,我們要印證印證?” 老人憤怒的道:“你任什麼也得不到--除了我和她的兩具屍體!” 展若塵道:“老朋友,你如此深具信心?” 老人咆哮著叫:“你得搞清楚!我們不是江湖上的三混子之流,我們都是響噹噹的人物,展若塵,你把我們看成了什麼貪生怕死,怯懦卑賤的窩囊廢了?” 表情中透露著一抹不可捉摸的詭異,展若塵似是計劃已成,他安詳的道:“可惜你看不到了,老朋友,否則我倒真想叫你體會一下,你們二位到底是哪一類的人物!” 切齒如挫,老人神色猙厲的瞪視向少女那邊。 是的,這是一種恐懼,一種威脅,或者,在老人來說,也是一種期盼,期盼那少女和他一樣認定死亡,拋舍人生。 但展若塵了解這中間有些難言的矛盾,矛盾出自各人的觀念、立場、環境,以及對生命的看法,並不是每個人都膩味了活下去,尤其是這麼一位豆寇青春的姑娘--她模樣長得不錯,至少,對將來總還會有著理想,有著希冀吧?這,就足夠了。 足夠她對生命保持著熱愛。 老人惡狠狠的叫道:“告訴他,告訴姓展的,說你決不向他屈服,說你必然拼鬥到底,不論生死存亡,你都會同他拼鬥到底,他休想以脅迫手段來達到他的卑鄙目的--你告訴他呀!” 少女灰土上的面容上透露著青白,展現著愴楚,帶著那種不可言狀的絕望神情,她深深吸了口氣,聲音沙啞而顫抖:“我會盡到我的本份,你無須對我一再強調……” 老人生硬的、邪惡的笑道:“展若塵,你聽到了?” 展若塵頷首道:“我聽到了,就因為我聽到,老朋友,我便益發相信我的判斷是正確的!” 枯瘦的老臉上掙出一抹暴戾的褚赤,老人盯著展若塵,一個字一個字迸自齒縫:“你會發覺你犯了極大的錯誤,展若塵,你錯得大可笑,也太可悲……” 展若塵極其友善的先向那少女點頭微笑,然後,他心平氣和的道:“老朋友,犯錯誤的人不是我,是你;可悲與可笑麼?不錯,你立即就會知道我們彼此之間,哪一個可悲又可笑了……” 說著,他輕飄飄的拂動著袍袖,行向少女正坐著的方向。 老人倏然往橫阻截,他果似豁出去了,竟是一付“泰山石敢當”的拼命架勢:“姓展的,你要到哪裡去?站住腳步。” 展若塵平靜的一笑道:“老朋友,如果你想多活片到,還是讓到一邊的好,你這樣做,並不能達到什麼目的--除了你自己加速死亡之外。” 老人滿臉的紋路頓時全擠疊成一堆,他“咯”“咯”有聲的咬著牙,弓背挫腰,蓄勢貫勁,大有一越雷池,即行“格殺”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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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魔手難逃
搖搖頭,展若塵道:“老朋友,看來你是執迷不悟到難以救藥了,這一大把年紀,莫非你還不想求個善終?”老人激動的吼著:“姓展的,你想走過去以花言巧語誘迫她麼?你死了這條心吧,我但得一口氣在,你便永遠別已盼靠近她一步!”展若塵形色之間突然變得冷酷無比,他眼角掛著一絲絲透骨沁心的寒意,沉緩的道:“對你而言,我的忍耐已經夠了,老朋友,以你加諸於我身上的種種,原本不值得我待你如此仁厚,但看在你來日無多的份上,我願意讓你有個較為和祥的死亡,可是你不知自省,一再相逼,得寸進尺,你以為你那幾下子,真能替你掙到點什麼嗎?” 老人蠻橫更凶悍的道:“連死我都不怕,展若塵,你還能拿什麼來嚇唬?充其量,也就是把這條風燭殘年的老命賣給你便了!” 展若塵一言不發,對著老人筆直走來,他甚至連正眼也不向對方望一下--大吼一聲,老人雙腳暴飛,猛賊展若塵胸口! 只是輕輕晃閃,展若塵人已來到對方背後,老人的反應亦極為狠辣利落,他突然半旋,半旋之間,血淋淋,肉糊糊的一只右手上已握著一柄鋼鉤,又快又重的扣向展若塵頸下“琵琶骨”! 不錯,老人終於亮出了兵刃。 展若塵沒有再猶豫,身形猝挫,寒芒上揚,“當”聲撞響,鋼鉤已盪起老高,在同一時間,上揚的寒芒尚在凝形,便有如焰火分叉,冷電斜溜一抹,老人悶曝出聲,連連打著踉蹌歪退。 鮮血是紅得炫目的,像泉水,湧自老人的左胸。 沒有功夫再容老人說出一句話,吐露一個字,他雙眼上插,重重的仰身倒跌在地。 顯然,老人未曾遭受大多的痛苦,他死得很快 這是行家的手法,準確而爽脆,毫不拖泥帶水。 展若塵業已慈悲過了,在施展最後的手段裡,他仍然給予對方走向死亡最簡捷的途徑。 有時候,同一結局的死亡,其過程卻往往是迥異的,一剎那的痛苦,與亙久的折磨,中間的滋味大相徑庭。 來到少女身邊,展若塵笑了笑 笑得好蕭煞。 少女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嘩,覺得全身都在泛冷 現在她知道,“盡本份”也並不容易,時間的到來,和嘴裡說說,在感受上完全不是一回事!凝視著少女,展若塵低沉的道: “活到他這麼老大需要經過一段十分長久的辰光,品嘗諸般人生的苦果,很難辛,也很費周折,然而,殞滅卻快,只要頃刻;生命的持續是不易的,結束就簡單了,所以我們應該珍惜生命,姑娘,你認為對不?” 面頰的肌肉在痙攣,鼻翅兒急速翕張,少女粗濁的喘息著,滿眼的驚悸,加上滿瞳的迷茫 她已不知道該要如何適從才好了。 自苦難艱唯一死;少女顯然不想死,但環境與形勢的逼迫,自尊的壓制,卻令她無從選擇,她是那樣失措又惶恐……展若塵又輕柔的道:“我已經注意到你在和那老家夥對話的時候,彼此都避免提及稱謂,更不曾呼叫姓名,你們很小心,但如今這已不必要,姑娘,告訴我,該怎麼稱呼你?”少女嘴唇蠕動著,喃喃的道:“你殺了他……你殺了他……” 展若塵道:“是的,而我覺得他似乎也祈求這樣的結果,你一直都在旁邊,事情的經過,該看得十分清楚,他逼得我沒有圜轉的餘地,我有心讓他活下去,他卻像是不願活 雖然以他的所行所為來說,他是該死的!” 少女突然激昂的道:“不是他不想活,而是你使得他無法活下去!” 展若塵冷冷的道:“恐怕你的看法失之公允,姑娘。” 將披散的亂發拂向腦後,少女恨聲道:“只要你答應放我們走,不以脅迫我們吐露內情為交換條件,他又怎會一心求死?” 展若塵寒森森的笑了:“姑娘,你以為我是誰?以為你們又是什麼人?在這樁事件的始未裡,你們除了挨刀受懲之外,豈有任何要求的權利?對你們,我已是一再寬容,我不殺戮你們,不報復你們,僅僅只要你們說出一個原因來 意圖謀殺我的原因 我想,這不能算是苛求,連這一點你們都執著不應,且悍然以死戰相脅,我展若塵半生鬥命,安能忍受此等狂妄?何況猶是這般可憐而微不足道的狂妄!” 少女目光低垂,吶吶的道:“你也要殺我?” 展若塵道:“那就要看你自己的做法了,姑娘,我的原則是打算超脫你的,但卻需要你給我一個超脫的理由,你明白我的意思麼?” 少女遲疑的道:“你是說……要我……要我……” 展若塵道:“不錯,要你說明圖謀於我的因由內情,正如我先前要你那老搭檔所說的一樣,他堅不吐實,業已受到了懲治,但願你放聰明點,把眼光朝遠處看,別學他的樣子,否則,我便不得不將你也送上同一條路去!” 心腔緊縮了幾下,少女艱澀的道:“我不是不說,展若塵……人未走到絕處,誰願意輕言一死?實在是……是有不能說的苦衷,這是你所難以明白的……” 展若塵道:“是以我正想明白一下一當然需要你來解說。” 少女剛想開口,卻激靈靈的一哆嗦,她痛苦的道:“天啊……叫我怎麼辦好?” 展若塵平靜的道:“姑娘,是為了自尊,為了骨氣,抑或為了對某一個人的承諾?若是這些,我看大可不必,因為你的行為本身便是一項絕大的錯誤,是而挽救這項錯誤才是當務之急,自尊、骨氣,與承諾只是錯誤的附帶,理該化解於悔悟之中;姑娘,生命才是真實的,尤其為了一樁不值犧牲的事而犧牲,那就未免太冤了……” 少女急促的道:“不,我不是為了這些 ” 展若塵道:“如果為了報酬或代價,姑娘,捨棄了也罷,你已得到最珍貴的收穫了 你的生命。” 少女惶驚的向四周察視,表情中流露著無所適從的困惑與猶豫,她自然希望生存下去,但是,卻好像有著什麼隱隱的壓力在抑制著她,有什麼惡毒的魔咒在圈禁著她,令她不敢放心大膽的突破這道禁制,她顯得極為苦惱,也極為煩躁,而苦惱與煩躁之外,她的精神狀態更有著難以掩飾的不安……於是,展若塵明白了,他低聲道:“當你說出了什麼,會有人對你不利,可是?” 少女幾乎不易察黨的點著頭,她的聲音很細微:“不只是‘不利’而已,展若塵,他們將不會寬恕我……我若向你說了,我相信你會讓我活命,然而,從你這裡重獲的生命,他們遲早也將收回……” 展若塵道:“或許我可以保護你。” 慘然一笑,少女道:“我不敢這麼指望……” 展若塵雙眉上揚,道:“別把那些人看得太高,我曾經對付過比他們更為難纏的角色!” 少女幽幽的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展若塵……我知道你的功夫精湛卓絕,而且我已經親自領受過了,你可能會保護我,可能會保護我一天,十天,一月,兩月,但你決不可能終生來保護我,他們人多勢眾,無孔不入,只要有半點空隙,他們就會趁機要我的命……再退一步說,縱使有你在我身邊,你也難以絕對保證我的安全……我們都是在道上打滾的人,此中變幻之陰詭險惡,彼此俱皆有數……” 沉吟了片刻,展若塵道:“說得也是,這樣吧,姑娘,此事之後,你即時遠走高飛,隱姓埋名永不露面,等風聲平息,找個好人家嫁過去,安份守己的做個賢德主婦,也強似在江湖上玩命,更免除了遭至報復的危險……” 唇角僵硬的勾動了一下,少女辛酸的道:“多謝你替我設想得如此周到,但事實上沒有這麼簡單……那些人狠得出奇,狠得離譜,他們為了所求得逞,往往做盡做絕,對一個背叛或出賣了他們的人,那種淒慘盼下場,就更不必說了,他們將運用一切可能的手段來懲治這個人,到了那步田地,就遠不如你這一刀來得痛快了。” 展若塵有些不耐的道:“你對他們如此畏懼,難道就不怕我?你要知道,他們會殺人,我也一樣會殺,而且我一旦下手,也決不會比他們稍微仁慈。” 少女沉聲道:“我明白,但你至少能給我一個痛快,正如你先前所說:同樣的死亡,卻有迥異的過程,有的直截了當,有的卻須承受極大的折磨,兩害相權取其輕,如果事實上不能避免,我自然希望能夠痛快一死……” 展若塵狠狠的道:“你不要弄錯了,我有更多折磨人的方法!” 少女低弱的道:“是的,你也有更多折磨人的方法,但你沒有理由對我使用。” 展若塵大聲道:“為什麼?” 面頰兩側透著一抹灰暗,少女啞著聲道:“因為我只是想刺殺你而未能成功,你對我的報復也不該超過殺戮之外的範圍,更重要的是,你是個有理性,有良知的人,不能和他們一樣冷血!” 沉默了一會,展若塵嘆了口氣:“我發覺你和那老家夥一樣難纏,只是運用的方式不同而已,但不可諱言,你的方式卻比較容易接受,還多少透著點人味……” 少女祈盼的望著展若塵,聲音裡又有了輕微的顫抖:“我知道這樣的要求有些可笑,但,你能放我走嗎?不要逼我說什麼,只是放我走……” 展若塵搓著手,道:“的確,你的要求很可笑,我險些被人刺殺,到頭來甚至連原因都不知道,而意圖刺殺我的人又曾受執於我手,尤其是,這人更曾流過我的血 ” 少女吶吶的道:“我……我抱歉,真的很抱歉……” 神態間顯示著無奈,也顯示著困擾,展若塵來回走了幾步,感喟的道:“這不是說一聲‘抱歉’便可了結的事,然則我又能怎麼做呢?我原本不想要你的命,設若為了向你探詢什麼而令你遭到更悲哀的結果,亦非我的本意……” 揮揮手,他搖頭道:“罷了,你去吧 就這麼去,不必再回答我的問題,這一次,我認了便是……” 少女想不到展若塵如此輕易的便恕過了她;提出這個要求,她原本便未曾抱著什麼希望,她只是感到展若塵並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隱隱然有一線生機在展現,而這一線生機竟然變成了事實 驟然的喜悅及亢奮震撼著她,以至使她興起了一陣暈眩,一陣激動,一陣不知所措的愕然……展若塵道:“你還在等待什麼?大路坦蕩,任憑東西。” 籲籲的喘息,少女窒噎著聲:“我……我只是覺得太意外……我想不到……真想不到……你會放我走,我以為除了升天之外,是永不可能的事了……” 展若塵道:“沒有什麼值得驚訝的,天下之大,尤少不可能的事,姑娘,你已得到了你所祈求的,該走了,我勸你走得越快越好。” 掙扎著站了起來,少女用左手捧著碎裂的右腕,移動之間,不禁露出痛苦之色,她咬著牙、強擠出一抹悽惶的笑:“展若塵,我會記得你,你曾給予我甚少給予別人的東西 你的寬恕;但願我尚有報答你的機會,但願……” 微微一笑,展若塵道:“姑娘,顯然你天良未泯,我縱使並不盼望你的報答,聽了這幾句話,心頭也很舒坦,山高水長,後會有期了。” 腳步踉蹌的走出一小段路,少女又停了下來,轉回頭,表情極為複雜的遲疑了一會,方才艱澀的道:“展若塵,你要多珍重。” 展若塵頷首道:“多謝美意,姑娘,我也同樣以此言回贈。” 怔忡了頃刻,少女一擰頭,轉身去了,她沒有循著大路走,卻穿行向路旁的荒野之中。 仁立在道旁,展若塵凝視著逐漸消散的霧氫,眉字間泛起一片淡淡的陰鬱,他似是在思量著什麼,也好像在憂慮著什麼……微微籲了口氣,他迅速牽著坐騎離開現場,尋了一處幽隱所在先將馬兒拴好,然後,他循著那少女逸去的方向匆匆趕往。 他奔掠得極快,盡他所能的快,而且,他在奔行中努力掩蔽著自己的身形一在那閃飛起落的影像中,看上去便只是一抹淡淡的輕煙,一抹旋舞不定,隱現無常的輕煙。 他希望還來得及。 於是,他發現那少女了。 少女似乎走得很困乏,也似是身上的創傷令她過度的虛軟,展若塵看到她的時候,她已經停止了前行,獨自坐在一塊石頭上喘息。 少女的模樣使人憐惜,她的秀髮披拂雙肩,垂於額前的幾綹髮絲卻被汗水黏沾在額角上,青白的臉蛋浮現著一縷病態的紅暈;她仍然用左手托著右腕,而她的右腕業已烏腫透紫,每一次輕輕的移動,俱皆引起她不可抑制的顫抖,她急迫的呼吸著,甚至可從她的呼吸聲裡體會出她無告的痛苦與悲哀……隱伏在少女左側那叢深密的雜草裡,展若塵屏息注視少女四周的動靜,他並不擔心少女如今的身體狀況,他留意的是可能加諸於這少女身上更嚴重的傷害。 他並不懷疑自己的判斷有多大的或然率,他幾乎認定了會是他預料中的那種演變 江湖風雲,波橘雲詭,其陰毒寡絕之處尤為難言,鳥盡弓藏的把戲已是層出不窮,對於一個失敗者的待遇就更加殘酷了,如果那個失敗者在事先尚領取了報酬,他將會發覺,報酬的價值會和他的生命同等! 展若塵就在等待那一刻的到來,他不認為利用這少女的那些人會如此寬大的恕有這個少女,他很清楚,在某些慣於講求“目的”效果的狠辣人物而言,“失敗”這個名詞,與“死亡”乃是無甚分別的。 他也曾猶豫過 猶豫是不是該來救援這個女人,實際上他對這少女已經仁盡義至,少女往後的遭遇,可謂與他毫無關連,但是,他卻覺得不甘又不忍。不甘的是從他手上放出的一條生命眼看著又被那些人予以剝奪,不忍的是他無法預見死亡而無動於衷,另外一個下意識的原因:他總希望這少女能活著,或許可從少女身上多少探悉一點什麼,以眼前的形勢來說,這少女乃是一條最佳的線索……隱伏在深草叢中,他如同這堆野草的一部分,掩飾得完密而自然,他的精神與力量皆已貫注聚集,他將不容這少女遭至傷害 少女的這條命,可是由他這裡超脫的呢! 坐在石頭上的那位姑娘,似已稍稍緩過氣來,她向附近的環境茫然望瞭望,十分艱辛的站起,拖動著腳步,繼續吃力的朝前走 就在這時,正對少女前方三丈多的一棵樹上,突然閃起了六點寒星,那六點寒星的來勢快不可言,幾乎光芒甫映,便已到了少女身前! 少女猛然間愣了,她來不及躲避,甚至來不及呼叫,只驟而張嘴,發出一聲驚恐又絕望的“啊啊”音調,她凸瞪著雙眼,無助的等待著那六枚暗器釘透進她的身體 斜刺裡,時間拿捏得巧到不能再巧,一陣淬起的勁力宛如一陣平地卷揚的狂隴,兜掃之下,把那少女推撞到五步之外! “砰,’“砰”連響中,少女方才站立的地方,已經並排插嵌著六枚銅錢大小的“八角飛星” 那種泛映藍光,淬有劇毒的“八角飛星”! 是的,當然是展若塵解救了那個少女,但他卻安排得十分自然,出手的現示與時機的配合,全都那等天衣無縫,仿佛是那少女本能的反應一樣。 但少女本人卻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她知道有人救了她,只是,她尚不知道救了她的那個人又是展若塵罷了……僕跌在地下的少女驚魂未定,她惶怵又憤怒的向那棵枝葉茂密的大樹上搜視著,而樹上枝葉分揚,兩條人影大鳥般飛掠過來。那是兩個瘦削黝黑的人物,都在叩旬上下,一式的黑衣黑中,一式的成對三尺銀槍,更是一式的表情冷漠,形色寡絕。 看樣子,少女也不認識這兩個人,她在剎時怔忡之後,不禁氣憤的叫嚷起來:“你們是什麼人?我和你們素不相識,彼此無怨無仇,怎的尚未朝面,便用餵毒暗青子算計人?” 兩個黑衣人緩步走上前來,右邊的那個半點笑味不帶的笑了笑,語聲陰冷的道:“你是徐小霞,‘蘭指穿心”徐小霞?” 少女爬起身來咬著牙道:“我是徐小霞,怎麼樣?” 黑衣人生硬的道:”不怎麼樣,徐姑娘,只是驗明正身罷了。” 徐小霞的神色先是一愣,但她立即想通了這是怎麼回事 氣得全身發抖,她悲憤的道:“我明白了,是‘李老斧頭’叫你們來殺我滅口的。” 黑衣人嘿嘿笑道:“是不是‘李老斧頭’的交代你不用管,徐姑娘,幹這種買賣的規矩你也曉得,說起來,我們還算同行呢,問題是你不該把事情辦砸了還向對方洩了秘密,這麼一來,你就只好認命啦。”徐小霞尖聲道:“胡說,我沒有向姓展的吐露片言隻字,我甚至連自己的姓名都沒有告訴他,事情辦砸了我承認,但我已盡了全力,並不是故意敷衍,‘李老斧頭’如果覺得不值,我可以把收受他的兩千兩銀子退還給他 ” 搖搖頭,黑衣人道:“你也是行家,徐姑娘,怎的內行人偏說外行話?幹我們這行,擔下事拿了錢,就等於全身抹上一層剝皮膠,事辦妥了,無牽無掛,出了岔子,想囫圇著朝外退可就難了,何況你還露了底,洩了密!” 徐小霞激憤又委屈的申辯著:“我沒有露底洩密,我真的沒有,我要怎麼向你們說你們才相信?” 黑衣人寒森森的道:“徐姑娘,你怎麼說也沒有用,我們是拿人錢財,予人消災,替誰辦事聽誰的;你也不想想,你是和‘皺皮狼,卓暉兩個人搭檔上場的,結果老卓暉挨了刀挺了屍,你卻好端端的留下性命來,其中緣由,不想可知,一定是老卓暉在失手之後不肯向對方招供內情,方才遭了毒手,反過來,你包管出賣了當事的主兒,對方才容你活著,任你生了一百張嘴,怕也辯不清這個惡嫌了!” 面容因為過度的激憤而扯得歪扭了,徐小霞噎著氣道:“你們……豈能只以一已的猜測……而否定事實的真相!這……簡直是橫暴!” 目光是狠酷得不泛絲毫人味的,黑衣人道:“怨來怨去,你只能怨自己機靈不足,本事太差,上陣失風卻又苟活下來;我們照規矩行事,徐姑娘,你好歹也就成全了彼此吧!” 退後一步,徐小霞瞑目叫道:“不,你們不能這樣皁白不分的向我濫施毒手,我要去見‘李老斧頭’,我要同他當面把話說清楚,我要告訴他,我沒有出賣他,我沒有出賣任何一個人,他不能如此武斷斬盡殺絕 ” 黑衣人帶著那樣譏刺意味望著她,緩緩的道:“你也是混過一段辰光的過來人,徐小霞,不想你卻恁般天真幼稚,此時此刻,你還打算和‘李老斧頭’朝面,豈非癡人說夢話? 可笑可悲之極!” 徐小霞驚怒交集,簌簌的抖著:“你們甚至不給我一個辯白的機會?不給我半步證實清白的餘地!” 黑衣人僵木的道:“我們只照委託的主兒吩咐行事,只按我們認定的可能來下評斷,其他一切,我們就顧不著了,也沒有必要去顧個下!” 徐小霞泣血摧肝般叫著:“我知道,我明白,你們的目的就是來殺我,不論我是多冤枉,多麼委屈,你們也不會考慮殺戮之外的手段,對你們而言,這只是一件工作,工作了便算交差,你們決不探討這樁工作的內涵如何,天理、人情、世道,在你們看來全是毫無價值的東西!你們唯一注重的就是代價,至於這代價是污穢抑血腥,卑鄙或酷毒,便皆不在你們的忖量之內了……” 有些驚訝,也有些迷惑的注視著正在叫喊中的徐小霞,黑衣人的樣子宛似在端詳一個怪物:“你真有點不正常了,徐小霞,就算你是氣恨填膺或是求命過急吧,也不該說出這番不倫不類的話來,這已不僅是笑話,更是瘋話、癲話,像你這種人,怎會具有此般的思維?這不是叫人莫名其妙麼?” 徐小霞紅著眼,咬牙切齒的道:“像我這種人?我是怎樣的一種人?我告訴你們一些道理,灌輸你們一點良知,這就叫‘不倫不類’?‘莫名其妙’?” 黑衣人古怪的一笑。 “不錯,是不倫不類,更是莫名其妙;徐小霞,你在今天之前,也曾是幹這一行的 謀殺的一行,縱然資歷不算長久,卻也有過不少次的經驗,在我們所熟知的圈子裡,‘蘭指穿心’亦是一號不大不小的人物,似你這樣的人,竟然會談到‘天理’、‘人情’、‘世道’,顧及代價之外的種種良知,豈不是一樁天大的笑話?徐小霞,我問你,在你雙手染血,迫魂奪命的過往裡,你自己亦曾考慮過這些麼?付度過這些麼?若然,你便必不會站立在我們面前!” 於是,徐小霞不由窒迫了,失措了,她努力想反駁,想頂撞,卻就是尋思不出一個足以證明自己“與眾不同”的事實來……這是個十分難堪的譏消,多年同流合污的行為業已鑄成!不能抹煞的歷史,在根本上,或許她本人的心性有著殘酷與邪惡以外的善良,然而在今天之前她卻一直沒有表露過,現在纔來談論這些,非但是貽人的笑柄,自家更有著無可彌補的悲哀與悵恨,原是一丘之貉,尚有什麼可以自表清高之處?黑衣人瞇著雙眼,不緊不慢的道:“是時候了,徐小霞,我們念在同行之誼,可以給你一個優待 我們答應你挑揀你認為較適宜的方法上路,你自己動手,或者由我們代勞,皆無不可。” 好一個“同行之誼”,好一個“優待”!徐小霞幾乎將滿腔的熱血從七竅中鼓噴出來。 黑衣人又陰鷙的道:“別以為這只是個小小的惠遇,徐小霞,其中分別甚大,同是死亡的結果,快慢急緩予人的感受卻大有差別,你行事經年,恐怕給苦主兒這等的優待也少之又少吧!” 徐小霞唇角抽搐著,好像已顯得極為孱弱:“你們……非這樣做不可?” 黑衣人冷冷的道:“無可改易 當然你要反抗也悉隨尊便;方才我們那六枚‘八角飛星’未能將你置諸死地,看你的應變身手,倒也相當利落,你若不嫌麻煩,大可同我們哥倆拼上一拼!” 一提到這件事,徐小霞突然兩眼閃出了光彩,她幾乎忘了 幾乎忘了先前有人援救她的這樁隱密;於是,她迫不及待的,急切的向四周察視。 黑衣人道:“你還看什麼呢?徐小霞,期盼奇蹟出現麼?我勸你死了這條心吧,像我們這種人,一旦碰上危險,就只好認命,老天決不會慈悲我們的……” 徐小霞不能斷定那暗中救助她的人是否仍然隱伏附近,沒有離去,她任什麼也不曾看到,忽而,她竟產生了懷疑 懷疑躲開那六枚“八角飛星”之襲的剎那,到底是她本身的直覺反應還是確然有人暗裡相助了。 艱辛的咽了口唾液,她感到胸隔間有種漲塞的窒悶,吶吶的,她道,“二位……我們素無怨仇,今日以前,甚至毫不相識……你們二位也是受人之託,尚祈高抬貴手,容我先與‘李老斧頭’見上一面,見過之後,或生或死……我,我也再無遺憾。” 黑衣人堅決的道:“這是不可能的,徐小霞!” 一直沒有開過口的另一個黑衣人,這時忽然出聲,低沉而冷硬:“回想一下,徐小霞,你和‘皺皮狼’卓暉在接下這樁買賣的時候,托事的主兒都和你們約定了些什麼!你難道記不得了?” 嘴巴微微翕張著,徐小霞掙扎似的呢喃:“他說……他說……” “你們之間,有三項約定,一是成事之後,自此兩便,並永不得向外洩露其中隱密;二是萬一事敗,必須脫離現場,不得受執於對方;三是若不幸受執於對方,亦不得稍有洩底之行為。有關後兩項,更有一條附註 如果事敗,未能逃離而受執於人,則以各人性命表白堅貞,如此,你們的酬勞便加付三倍給你們指定的親人,反之,則你們遲早必遭狙殺;徐小霞,我說得對不對?” 徐小霞痛苦的道:“但我並未洩底……” 那黑衣人狠毒的道:“這個我們不管,我們只是來執行由你親自允諾的條件一以性命表白堅貞,無論你洩底不曾,為了將來死無對證,我們都要滅口,而你推三阻四,硬拒軟求,則益見你心中有虛,所行不實,目前你所待受的,已不只是‘表白堅貞’,更是你應遭的報應與懲罰!” 額頭上青細筋脈在凸浮,在蠕動,徐小霞的呼吸也越發急促了,她不由自主的往後倒退,絕望的向周遭尋視,一邊窒迫的呻吟著:“天……有誰來救救我,救救我……兩個黑衣人緩慢卻堅定的逼向前來,兩張臉上全布著凝形的煞氣,他們將不會稍有猶豫,稍存仁慈。 他們全打算一擊之下便奪取徐小霞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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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以殺止殺
於是,一個略微帶著厭倦意味的聲音便自那叢密生的野草之後傳來:“先不必喊天,徐小霞,我且來試試救不救得了你。” 聲音是低沉的,而且透著那種寥落的沙啞,但聽在徐小霞及兩位黑衣人耳中,卻不啻響起了連串的焦雷,驚得三個人全都變了顏色--只是顏色的內容有所不同而已。 徐小霞急速注視向出聲的地方,這一看,她不禁混身痙攣,兩行熱淚奪眶而出,流露著如此深摯的、濃厚的虔誠,她仿若在向上天表達著她由衷的感恩心懷,緩緩的,她對著展若塵跪了下去。站在萎萎的草叢之前,展若塵平靜得有如古井不波:“這也堪可算做‘奇蹟’吧,徐小霞?“滿頰沾淌著淚水,徐小霞哽咽著不能回聲、兩個黑衣人似是尚未自突兀的驚愕下恢復過來,他們四只眼睛直定定的瞪著展若塵,那模樣,活脫看的是一個“借屍還魂” 的魑魅。 展若塵神色安詳的道:“看來,二人似乎知道我是誰?” 兩個黑衣人這時才勉強將心神鎮定下來,他們彼此互望了一眼,各自向一側移開了三步。 嗯,竟是準備動手的架勢呢。 展若塵笑了笑,又道:“我想,你們未曾料到我會轉頭掩返,是麼?” 對方沒有回答,但兩張又黑又瘦的臉膛上卻透出了極大的惶怵與不安,然而,這只是他們本能的情緒反應,展若塵看得出,這兩個人已陷入驚恐窘迫之中,可是他們並不打算退卻,他們仍求一搏!走近幾步,展若塵接著道:“我要這個女人活著,就是這麼簡單;二位如若能以賞臉成全,我給二位的補報是讓二位生出此地,怎麼樣!可願做個交易?” 那先前第一個開口的黑衣人,異常戒備的做了回答,嗓門卻似塞著什麼:“姓展的,算你心思活絡……不錯,我們未料到你竟會轉回頭來,更且掩到了這裡。” 展若塵道:“你們疏忽了一點,我也是專幹這一行的老手,與二位的經歷比較,恐怕二位還得朝後站站;這一行道裡慣用的手法與計謀我非常熟悉,所以我能料及二位不能料及的某些變化,二位棋差一著,大概就難得佔上便宜了。”黑衣人深深吸了口氣,道:“方才,你主張和我們做樁交易?” 點點頭,展若塵道:“是的,我是這樣說過。” 黑衣人猶豫了下,便是十分難辛的道卜“展若塵,我們的對象不是你,我們所接受的任務也與你無涉,只要你把徐小霞留下來,我們保證和你互不相犯。” 微微一笑,展著塵道:“這就是你對這樁‘交易’的回答?” 黑衣人忙道:“你要明白,我們已經做了最大的讓步。” 展若塵道:“談交易,雙方的斤兩總得相稱,朋友,你這樣說法,完全是一面倒的趨勢,我這邊的條件更被你一筆抹煞,距離差得如此遙遠,卻叫我怎去和二位繼續磋商下去?” 黑衣人急切的道:“展若塵,姓徐的這個女人曾經意圖刺殺於你,說起來也算你的仇敵,你根本犯不上為她出力賣命,容我們收拾了她,一則給你洩口怨氣,再則我們回去也有個交代,兩全其美的事,你若硬要居中作梗,豈不是顯得大無道理?”展若塵道:“我不想殺她,否則,還輪得到麻煩二位?我既放過她一命,你們再跟上來憑白收接,我的行為就未免失去意義了;她是我的仇敵,我尚且能將她超生,二位和她並無怨隙,又何苦這般咄咄相逼?” 沙啞著腔調,黑衣人道:“展若塵,我們也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展若塵搖頭道:“別說得這麼中聽,‘利’字當頭罷了,但我奉勸二位,金銀財寶固然重要,自家老命尤甚珍貴,人若沒有性命,缺了那口氣,便富能敵國,又待如何?” 黑衣人失聲的道:“這麼說來,展若塵,你是不肯妥協的了?” 展若塵道:“假設我依二位的條件妥協,我就不必多此一舉,跑到這裡丟人現眼了!” 黑衣人在迷惘中有著憤惱:“這是不值得的,也是沒有道理的,展若塵,我實在想不通,你這樣做目的何在?到底是為了什麼?” 展若塵道:“人性是一種很奧妙的東西,朋友,有時候,微妙得難以解說。” 頓了頓,他又道:“為了你們好,還是依了我的條件吧,或者你們回去交不了差,但海闊天空,江山錦繡,何處不能容身?三十六著,二位,走為上策!” 黑衣人咬牙道:“展若塵,你說得怪輕鬆,事實上豈有這麼輕易了結的問題?” 展若塵道:“我對二位所能做的,也只是到此為止了,你們總不會奢望我帶著自己的腦袋去向二位背後當事的主兒請罪吧廣黑衣人大叫:“你這才是逼人太甚!” 臉色倏寒,展若塵的語氣突然轉為冷銳無比:“現在讓我把話說清楚--你們兩個自以為是什麼身份?是哪一等的角色?你們只是一對乘人于危的九流惡徒,重利輕義的江湖小人,你們暗中跟綴著徐小霞,目的固然是為了進行滅口的毒計,實則又何嘗不是間接危害於我? 原本我竟無必要和你們說上如許廢話,僅須下手宰殺即乃公道,但我自知血腥滿手,冤孽太重,為求積善修德,方才存念開脫你們,豈料你二人邪祟迷心,非但不能審情度勢,自判進退,更且連自身為何物也都槽然不明了!很好,你們既然有意求死,我焉得不加成全?”黑衣人約莫被罵得氣暈了頭,他暴吼一聲,張牙舞爪的怒吼:“展若塵,你當你又有什麼大不了?我們‘黑白雙罩’道上混了幾十年豈是由人唬著混下來的?讓你一步你進十尺,他奶奶個熊,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說什麼我兄弟倆也要和你拼個死活!” 展若塵冷笑道:“‘黑白雙罩’鐘貴才、孫使平原來即是眼前的二位,仰之也久,只不知是否名符其實,正好見教一番!” 黑衣人惡狠狠的吼著:“你挺起脊樑撐穩著點,姓展的,我鐘貴才人頭不落地便誓不會咽下這口鳥氣!” 側首衝著另一個黑衣人頷首,展若塵道:“這一位,想必就是孫使平了,孫朋友,你也與你拜兄同一個打算麼?” 那黑衣人--孫使平僵硬的道:“你這是多此一同,姓展的。” 展若塵道:“宰殺你們不算收穫,唯一的收穫是我知道了你們是誰。” 鐘貴才狂笑一聲道:“姓展的,你便知道了我們的身份也毫無用處,你得不到一星半點你想獲悉的那些隱密,你將會發覺,這只是一條死巷,一條早經堵塞了的死巷!” 展若塵低緩的道:“不要緊,我會慢慢把它挖通,天底下的事,沒有嚴絲無縫永不洩漏的,我極願你們也能看到我抖明這個陰謀事件的一天,可惜的是,你們怕是等不及了……” “黑白雙罩”中的孫使平陰沉的道:“你過於肯定了,展若塵,自負太甚往往會是一個致命的弱點。“展若塵道:“事實會證明的,孫使平,而事實就等著我們雙方來鑄造!” 不錯,事實在於他們彼此之間的鑄造--鐘貴才的出手活似立即要將事實的結果證明,而顯然他乃渴切的希望證明他這一方是勝家。 一面黑閃閃的圓蓋形羅網“呼”的一聲兜卷向展若塵的中盤,自另一個角度,鐘貴才左手上的一柄三尺鋼叉也疾速至極的猛插展若塵咽喉,招式展現,非但凌厲,更且歹毒無比! 展若塵搖搖頭,在搖頭的過程裡,他的人已飄出了五步--變化全在他的預料中,對面的孫使平已暴挺向前,同樣的一柄鋼叉劃映起掣眩如電的光華,飛圈住丈許的空間,而另一面白晃晃的圓網,卻在抖張如傘的須臾又擰絞為一股,劈鞭也似橫掃當頂! 兩種不同的動作,在展若塵石火般的反應中便融成一個形勢,他全身倏縮猛拳,卻在身形縮收的一剎,由身體四周迸射出千百道長短參差,密集噴耀的光雨芒刺,有如炸碎了一枚巨大的冰球,也似點燃了一蓬花炮,然而,光焰散濺,並無其他色彩,只是單一的青白,那種冷冽徹心的青白! 鐘貴才和孫使平匆忙分向兩邊倒躍,他們當然知道,在一柄刀幻化成這樣的影像時--其威勢之浩蕩猛烈又是如何難以力敵。 展若塵身形暴長,這伸竄的剎那,他人已來到鐘貴才的眼前,動作之快,仿佛是鐘貴才自己的影子。 驚窒的悶哼著,鐘貴才右手的一面黑網宛如一朵烏雲,帶著滾動的風聲,由斜角的方向摟頭蓋臉罩在展若塵頭頂,同時急旋猛轉,鋼叉伸縮飛刺,映現出一溜山形的光束,恨不能一下子便把敵人透穿三十六個血洞。 然而,這一切的攻拒招式全因為時間上的遲延整個落空一實際上鐘貴才的反應並沒有慢上多少,僅是毫釐之微,不過,這已足夠造成他終生的憾恨。 高手搏命,爭的便是這毫釐之微,而習武者苦練一輩子,學的也就是搶製這毫釐之微! 那抹毒森森的寒電,像是飛越過千百年辰光之前,飛越過永恆,它快不可言的淬然閃亮,鐘貴才瘦長的身體已突的倒翻出去,他的網與叉齊,揚手拋空一都在未能發揮出攻勢效果以前便完全消失了作用。 赤漓漓的鮮血隨著鐘貴才的翻滾姿態做著不規則的噴灑,血是熱的,散發著銅鏽般的腥氣,而鐘貴才的長叫窒翳於喉底,有如一頭野獸瀕死前的哀嗚;他的身子扭曲著,極為怪異的卷伏在七八步外,臉部緊緊的冷貼於地面。” 活人同死人的分別不只是那口氣是否存在,更有許多遇異的徵狀可資辨識--姿勢就是其中一種;見慣了生死的展若塵,甚至不必再去注意姿勢,他自己出手的分寸,便已能夠判定敵人受創的輕重,或者存亡。 孫使平一見他那伴當的模樣,立即明白他們這“黑白雙罩”業已掛單散夥了--鐘貴才俯臥於地的形態,不是一個活人能以擺置得出的! 負著手站在那裡,展若塵凝視著面孔歪扭,雙目血紅的孫使平,空氣中浮漾起一片僵冷,俄頃裡,雙方全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血紅的雙眼緩緩由鐘貴才的屍體上移轉到展若塵的面龐上,孫使平挫牙如磨,語聲裡含蘊著濃烈得化不開的悲憤和怨毒:“你殺了他……展若塵……你竟殺了他……” 此情此景、鑄成了這樣的事實,令展若塵再難興起慈悲的心懷或仁恕的體諒,他酷厲的道:“這不算什麼,孫使平,我殺的人已多到難以記憶,‘霜月刀’的鋒刃上鏤掛著不能勝數的鬼魂,鐘貴才的一條命,只是那累累魂魄中的一個而已,幾天以後,可能連他的形貌都會在我的腦海中變模糊了……” 孫使平眶肌欲裂,振吭狂叫:“你這心黑手辣的屠夫,殺人不眨眼的冷血畜類,我將與你誓死不休!” 展若塵漠然道:“對這種無聊又可憐的咆哮叫罵,我已經聽得耳中起了老繭;孫使平,這並不能令你獲得什麼,而一旦開始交鋒,你除了豁死相拼,實際上也沒有第二條路可供選擇!” 兩側的太陽穴不住的跳動,額頭上的青筋浮凸若蠕顫的蚯蚓,孫使平的一張黑臉漲得透紫,在急促的呼吸聲中,連嘴角都沾黏了白沫……一個人待要拼命之前,往往便是這等模樣,展若塵看得大多,經得大多,但是卻毫不為動,因為,他殺得也太多了……“黑白雙罩”都“罩”他不住,僅存的“單罩”對他尚能造成什麼威脅?那面白的慘愁的鋼陡然揮舞成幾朵霧氳似的光影,連綿成一片嚴密的罩蓋,叉毫無間隙的卷裹過來,孫使平那張被憤恨扯歪的臉孔便在網裡的後面變得怪異迷茫了。當霧氳朵朵映現,“掙”聲輕響,孫使平的那柄沉重鋼叉滴溜溜拋上了天,又急速的打著旋轉往下栽落--栽落的方位正對展若塵頂部! 像一抹電閃,展若塵暴掠向前,全身投入卷來的游移罩網中,青寒的光芒炫目輕耀,飛射疾刺,“呱”的一聲緊接于孫使平的一聲尖號裡,於是,孫使平的面孔宛似融化了一樣消失在那團模糊的血肉交合下……鋼叉墜落,“噗”的插入地面,深有三寸,柄尾尚在輕輕晃顫。 那面白色的網飄飄覆地,網的中間割裂了一個拳大的破洞,網索卷翻的斷拆處,平整齊一,更尚沾染著斑斑血跡。 仰躺在那裡的孫使平,腦袋同臉盤混成了一堆紫紅瘰 的雜拌,看了令人作嘔,他這形狀,只怕是誰也辨認不出他是孫使平了。 展若塵沒有向屍首看上一眼,似乎他早就知道他刀出之下會造成怎樣的一種情景;轉回身來,他臉上浮現著的是一抹慣有的厭倦神色,找不著一絲半縷屬於勝利者所該具有的得意表情。 殺戮,對於展若塵而言,其感受已跡近於麻木了。 徐小霞仍舊跪在地上,那張秀氣而顯得惟淬的面龐上,浮漾著一片驚悸的慚疚,一片惶恐的慶幸,以及,一片感恩的摯誠;她的雙眼中噙著盈盈的淚水,面頰上原有的流痕尚留著漉漉的痕印,她微張著嘴,窒迫的望著展若塵。 低沉的,展若塵道:“你可以起來了,而你原本便不須如此。” 吃力的掙扎著站了起來,徐小霞由於脆得太久,影響兩腿血液流通,下半身不但麻痺,更酸軟得厲害,她搖晃著,臉色煞白--走過去扶住她,展若塵將她挽到先前她坐過的那塊石頭上,並且蹲下身來,輕輕為她搓揉兩腿,活血順筋,動作之間,是恁般溫柔體貼,更充滿無比的友善意識……哽咽著,徐小霞道:“展……展大哥……我對不起你……” 展若塵和悅的一笑,道:“無須自責,以德報怨,乃是君子之屬的一貫傳統,藉此也可以叫你明白一下,我並不是你們想像中那樣無情無義,冷酷似血。” 徐小霞啜泣著道:“展大哥……我……我不知該如何來向你表達我衷心的感謝……尤其是,我太慚愧、大無知了……我竟糊塗到這步田地……糊塗到善惡不分,忠好不明的程度……我真是幼稚、真是可羞……” 雙手熟稔的運動于運動于的腿部肌肉上,展若塵安詳的道:“也不能完全怪你,徐小霞,以你的年齡來說,你難以吸取更多處世經驗,加以你本質不惡,就更不易同化在你容身的這個齷齪環境中。但我不得不勸告你,除非你退出你現在所幹的行當,另謀他就,否則,你必須學到心狠手辣,六親不認的本事,必須將良知抹煞,仁恕拋舍,整個的利害俱以個人為前提,如果你自認辦不到,你還是改行的好……” 徐小霞激動的道:“我不能……我是人,不是禽獸……我沒辦法做到這樣澆薄冷血的地步……” 點點頭,展若塵道:“那麼,你就別在這個圈子裡廝混下去了,這是個人吃人的圈子,你若忍不下心來吃別人,早晚有一天別人會吃掉你!” 徐小霞噎著聲道:“我要離開這個環境,我一定要離開,此事之後,我永遠不能忘懷今天的經歷 這令人作嘔的,摧肝斷腸的可怕又可悲的經歷……” 展若塵道:“你能想通這一點,足見你並不糊塗,很好,徐小霞這是一個極為明智的決定,我祝福你遠景美好。而且,活得非常長久。” 帶著淚,徐小霞的臉頰上卻展現出一抹朝霞似的光彩,她深深吸了口氣,語聲裡含蘊著毫不掩飾的真誠與懇切:“展大哥,請告訴我,我該如何來報答你這兩次救命之恩?” 展若塵淡淡一笑道: “你認為你在什麼地方可以報答我呢?” 面頰染赤,徐小霞羞赧的道:“我明白……續命重生之賜是至大無極的,窮我終生之力也難以為報,但是,至少我也得盡我所能稍做補償,不管這點補償對我承受的恩惠來說在比例上是多麼微不足道,我亦算略略安心……” 展若塵笑了:“你倒很執著。” 徐小霞躲開視線,十分侷促的道:“展大哥 恕我不敬,我想,金錢上的補償你一定會嗤之以鼻吧?” 展若塵道:“我若想發財,不必發在你身上,徐小霞,你也未見得比我更富有!” 咬咬下唇,徐小霞的聲音細似蚊蚋:“我姿容平凡,或許,奉獻我的身子?” 笑了笑,展若塵道:“多蒙不棄,只恨福薄。” 徐小霞道:“你到底要我怎去報答你呢?哪怕只是一點點……” 展若塵站直了身體,道:“什麼也不用,就是如此。” 徐小霞迷惘的道:“展大哥……你就這麼白白恕過我一次,救了我一遭?” 展若塵平靜的道:“不是‘白白’,徐小霞。我也有收穫。” 怔了怔,徐小霞更是不解的道:“你也有收穫?” 展若坐道:“不錯,至少我已使你體悟了人生的善惡,看透了你那乾同路夥伴的冷酷陰險,從而令你有所舍取,這,已經頗值為慰了……” 徐小霞沉默了片刻,突然道:“展大哥。傾我所能,也無可為報,但我剛剛想到,或者有一樁事對你稍有補益之處。” 展著塵道:“哪一樁?” 徐小霞低促的道:“這次我們受托來狙殺你的前因後果,以及內中隱情。” 揩著雙手,展若塵緩緩的道:“是的,我很想明白此事內情,及其遠因與醞釀的過程,但我如同先前一樣,並不打算強迫你說,你著自願相告,我當然歡迎!” 徐小霞忙道:“我自願告訴你,展大哥,你該殺我卻恕我,他們該恕我卻待殺我,這極其相反的兩端,這可詛咒,又可崇敬的人世間,難道我還不懂得來如何做選擇!” 展若塵頷首道:“說了,你就要逃得遠遠的,你明白?” 徐小霞淒然道:“便不說,他們又何嘗饒得了我?與其愧對恩義,何不自食承諾?況且猶是這種不受人情的,不蒙人重的承諾?” ----------- |
第18章 仁德收心
展若塵目光冷澈,聲調也如同目光一樣的清寒:“我會聽著,徐小霞,但我並不存太大的奢望。”徐小霞意外的道:“為什麼?” 籲了口氣,展若塵道:“這是一個極大的,極複雜的陰謀,對方也是一個組織嚴密,行事老辣的集團,你只是他們的一件工具,一件小小的工具,恐怕他們不會讓你知道很多,正如那鍾貴才所言,你們僅是一段一段被截開來的死巷子,看見的,聽到的就是這麼一點,再往深去,早被隔絕堵塞了……”沉思著,徐小霞吶吶的道:“你說得很中肯……展大哥,現在想想可不正是如此!” 展若塵道:“那些人顯然極為小心,他們採取縱的控制,避免橫的連貫,節節相疊,卻是一根線吊下來,線斷了,或沾得到頭,便只這麼一條路,牽扯不上其他的關係,也就影響不了他們整個大局,徐小霞。據我判斷,你不會是他們圈子內的心,或是週邊的週邊,也可能僅是一種毫無淵源的僱用性質吧?”徐小霞坦率的道:“是的,他們僱用我來幹這件事,以前我和他們並無來往 甚至素不相識……” 展若塵道:“你說吧,或許你所知道的對我毫無俾益,也或許能夠令我發現出一件什麼端倪皆未可定,多知道一點,總是好的……” 輕輕潤濕著嘴唇,徐小霞似是以這個微小的動作來整理她發言的程式,她的聲音低細又徐緩:“在昨天,‘李老斧頭’李玉文派了他手下一個名叫葛回的漢子來找我,說要托請我幹一樁買賣,我本是吃這一行飯的,當然就跟著葛回去見了李玉文,到達李玉文那裡的時候,‘皺皮狼’卓暉已經在了,李玉文開門見山說明了買賣的內容,接著擺出了價錢 ” 展若塵道:“兩千兩銀子,可是?” 徐小霞有些難為情的道:“你大概聽我向鍾貴才他們說了?” 展若塵道:“我覺得我這條命未免稍賤了點……” 嘆喟一聲,徐小霞道:“不是你的命賤,展大哥,是我的價錢太低,平時幹一樁買賣,好一點的是約莫千把兩銀子,三五百兩的情形更多,兩千兩對我而言,已經是破格的代價了……” 搖搖頭,展若塵道:“據我所知,萬兩銀子以下的價錢便不啻一種藐視,兩千兩還不夠耗口沫的補償。” 徐小霞紅著臉道:“你說得不錯,展大哥,但那是你們那個階層的價錢,你們都是這一行中爺子輩的人物,霸字號的高手,行事賣力當然代價不同,我卻只是個人流不久的小角色,資歷名望和你們比較差得甚遠、報酬上豈能和你們相提並論?能有這個價錢,我已十分滿足了……” 展若塵道:“後來呢?” 徐小霞接著道:“這一行的行規,展大哥也明白,我只要跟著來人前去,便等於答應了這樁生意,當事的主兒說明內情之後,除非特殊原因,便極少有退出的餘地,否則容易予人誤會,往往遭致各般意外;在我曉得待要狙殺的對象竟是大名鼎鼎的‘屠手’展若塵以後,不禁頗覺愕然,力有不殆的感覺卻更大,可能我的反應早在他們預料之中,李玉文馬上勸我不必擔心,並且把他們商妥的計劃說了出來;我雖然仍覺不算盡妥。但一則勢成騎虎,欲罷不能,再則,加上先付的報酬也著實引誘了我,就這樣與卓暉搭檔著展開今天早晨的那一幕把戲……”輕揉著雙手,展若塵道:“我不得不說,很逼真,連我都看走了眼。” 徐小霞猶有餘悸的道:“老實說,展大哥,我只聽人提過你很行,卻未料到你的本事竟然如此精湛深厚,又如此狠酷凌厲,幾乎才一動手,我與卓暉就都栽了跟頭,而那猶是在你不備中的結果,設若你早有防範,只怕我們連邊也沾不上就被擺平了。” 展若塵沒有虛套,直率的道:“我很奇怪,他們為什麼不找幾個功夫硬扎的角色來?徐小霞,你和那姓卓的兩人,手底下並不見高明,只讓你們來對付我,那些人也真敢冒這個險!” 徐小霞苦笑道:“理由很簡單,他們如若找人同你硬拼,沒有絕對制勝的把握,還得擔著損兵折將的風險,僱用我及卓暉,乃是我們兩人正巧適合進行這條計謀,而且成功的希望要比正面廝殺來的大,他們所付的代價只有幾千兩銀子,權衡輕重得失,自然以僱用我們較為上算……” 展若塵問道:“卓暉在失手之後,一心尋死,莫非就為了他對那李玉文的承諾?” 徐小霞陰鬱的道:“這只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是他明白一旦失手,便不曾洩寄吐實,李玉文他們也一樣饒他不過;此外卓暉近況極為困窘,窮途潦倒、難以維生。他家裡還有一大家口人靠他撫養,如果他未能成事,非但性命難以保,報酬也將落空,他需要這筆錢用,不如拼上一死,至少家裡尚能得到些許的撫卹補償……” 表情惻然,展若塵沉重的道:“人的命竟就這麼不值,便是死,也該有個道理,有個目的,這卻又算什麼?” 徐小霞心酸的道:“江湖圈子裡打滾的人便總是如此愁慘可悲,人老了,體衰了,就像沙粒一樣經過時光與環境的篩子漏下去,再也攀附不得裡,依戀不得……卓暉乾這一行是太苦大難了,他一直是在豁著老命掙扎,他希望能使一家人活下去,否則,他也寧願舍了自己叫家人活下去,這一次,他就這麼做了……” 展若塵沉沉的道:“姓卓的選錯了行當 他不該把謀人性命的營生做為養家活口的依恃,他早該知道這會遭難的,爭的只是個遲早罷了……” 驚愕的睜大了眼,徐小霞意外的道:“展大哥,我不明白你怎會這樣?” 展若塵涼涼的一笑:“你以為我也和你們相似,雙手染血,殺人如草,全為了名同利? 不,你錯了,我為的是平舒心中的一口氣,明辨‘義理’兩個字,事外的代價,只是偶而的點綴,並非我行事的原因或根本。但無論怎麼說,雙手染血,殺孽在身乃是事實,我不願詛咒自己,詛咒這一行的同源,然而,我們的行為卻是有乾天和的,早晚免不了報應臨頭的二天;或重或輕,或大或小,端看方才之間那J抹心念的動處了。” 徐小霞不由寒凜的道:“你說的我好害怕……” 展若塵道:“打踏入這謀人性命一行的開始,徐小霞,你就該明白這個道理才對。” 乾幹的咽著唾沫,徐小霞喃喃的道:“也曾想過,卻無此時感受之深刻及悸怖……” 展若塵道:“因為你未曾親身體驗過此時這般生死交關的煎熬。” 抖了抖,徐不霞若有所悟,沙啞的道:“是的……我想是如此……” 展若塵靜靜的道:“讓我們再把話題轉回來 徐小霞,那李玉文是個幹什麼的?” 徐小霞忙道:“李玉文又稱‘李老斧頭’,大概六十上下年紀,是黑道中的人物,在‘北通道’及‘伏平崗’一帶很有點潛力,名聲也頗為不小,他們背後叫他‘李老斧頭’,當面都尊稱他一聲‘玉老’……” 皺皺眉頭,展若塵又道:“他曾否告訴你們,為了什麼緣故要狙殺我?” 徐小霞道:“他說了,他說你前幾天謀害了他的一位摯交好友,他這樣做是要為他的那位好友報仇 ” 展著塵的意念微動,低沉的道:“他說過他的那個摯交好友是誰麼?” 徐小霞道:“沒有說。” 冷冷一笑,展若塵道:“除了這李玉文直接委託你們辦此事外,他可有提及其他任何方面的關係?” 沉思了一會,徐小霞道:“沒有,他甚至不讓我們接觸到除他之外的第二個人。” 展若塵道:“那麼,他是否告訴你們,他是用什麼法子探知我的行蹤的?” 搖搖頭,徐小霞有些歉意:“一字未提,他只告訴我們在什麼地方,什麼時辰,便一定可以和你相遇……” 展若塵道:“我沒有猜錯,徐小霞,你是知道的不多。” 徐小霞不安的道:“展大哥,這是我所能向你托出的一切,我很慚愧無法再提供你一些什麼,希望我方才說的對你多少有點幫助 我想,事情不會像表面上的這樣簡單……” 展著塵憂慮的道:“這是一個牽扯很廣的陰謀計劃,是一樁正在醞釀中的惡毒行動,我不敢說判斷的很明確,但至少我已有了大概的輪廓……” 知趣的,徐小霞沒有再往深處問,她沉默著。 一個凶險的,巨大的漩渦已在形成,一場狂虐的,湧盪的風暴即將出現,漩渦中卷回的是同門手足,風暴裡翻騰的是夥伴親友,而他,展若塵,眼看著也不能倖免於這遭浩劫之外! 展若塵怔怔凝視著天邊一角 這到底是為了什麼呢?為什麼把人與人之間應具的道義,良久的情感,那一份原該溫馨而摯真的親善,完全抹煞於血肉橫飛的爭鬥裡?這是個人的世界啊,蒼天。 徐小霞的聲音像自極遙遠的地方飄了過來,虛虛渺渺的,怯怯生生的:“展大哥……展大哥……” 仿佛從一場迷茫的幽夢中覺醒,展若塵感到一種悵悵的失落,一種炔快的倦怠,他苦澀的笑了笑,懶散又沉悶的發出了一個單音:“嗯?” 徐小霞關切的道:“你,你沒有什麼吧?” 展若塵怔怔的道:“我有哪裡不妥麼?” 徐小霞輕聲道:“你的臉色很難看,透著青,兩眼卻蒙隴得似一層霧,展大哥,我知道你在尋思一個苦惱的問題,一件煩心的又不可解的事……” 望著對方,展若塵低沉的道:“你是一個善解人意的姑娘,因此,你越發不該再在這個齷齪又殘暴的圈子裡混下去,徐小霞,做點別的適合你做的事,你將會發覺比原來的環境裡打滾更有出息,更充滿了喜悅及生機……” 徐小霞感動的道:“我會照你的話去做,展大哥,只要我還有這樣的機會。” 展若塵莊重的道:“你會有機會的,徐小霞,等他們察覺事敗,你已經逃到足夠他們傾終生之力也找不到的遠處了,但你一定要走得快,走得遠,不可再有留戀,再有遲疑……” 點點頭,徐小霞道:“我明白,展大哥,事情已到了這步田地,我還有什麼可留戀或遲疑的……” 展若塵嘆息著道:“江湖道真是個陷人坑,欸……” 徐小霞有些依依的道:“你呢?展大哥,你莫非在這‘陷人坑’裡尚有什麼舍不下,拋不開的事?” 低喟一聲,展若塵道:“我還有未盡的責任,未了的心願……” 徐小霞道:“退出這個泥沼,就一身輕快,無牽無掛了。” 展若塵的目光幽遂而深暗,他蒼涼的道:“事實並非如你所說的這麼簡單,徐小霞,責任是一付無形的枷鎖,它不但枷桔著身心,也禁銅著靈魂,拋舍了應盡責任,便等於混淆了人的良知、品格,等於抹消了生命的意義……而心願更是發自五內,蘊於神魂之中的一種祈求,未曾了結,這一輩子便終會感到有所缺憾了……” 徐小霞微覺茫然的道:“我也不太懂你的話,展大哥……” 原也沒有祈望她懂;展若塵的笑裡泛著一抹慘白:“你只記得一樁就行了 我們各有各的環境,各有各的際遇,你能遵循的道路,卻不一定也是我能遵循的,你可以尋求的未來,也不一定會適合我,這樣說,你大概就明白了……” 徐小霞猶豫了一會,終於羞澀的道:“展大哥……以後,我們還能見面嗎?我,我欠你的是太多,太多了……” 展若塵道:“人與人之間的遇合也是一種緣份,或許我們還有再見的機會,但誰又敢於肯定?至於你欠我的,其實你什麼也不欠,我給予你的,又何曾想到索回什麼?” 眼眶裡蓄滿了晶瑩的淚水,徐小霞的聲音又噎塞了:“展大哥……你是我今生僅見的一位仁德君子,豪義武士,你是如此恩怨分明,善惡公斷,你用你的刀來行王道,而我承你賜賞的大多,我不知要如何才能報答於你,我……我只有用兩句最俚俗的話來表達我想說的心意幹萬一;展大哥,今後有生之年,皆感德之時……” 展若塵低緩的道:“罷了,徐小霞,在你去之前,你的傷礙事麼?” 徐小霞抹著淚道:“不要緊,我還撐得住……” 展若塵溫和的道:“早點找郎中診治,把碎裂的腕骨接好,別延宕,拖久了傷處就會腫大潰爛的……” 徐小霞咽著聲道:“我會謹慎 展大哥,抱歉,我也使你掛了彩……” 故意聳聳肩,展若塵道:“皮肉之痛,牽扯極微,倒是你那纖纖十指,想不到竟堅銳如刀,我這麼老厚的肌膚,也經不起你這一戳呢。” 臉紅了,徐小霞羞慚的道:“展大哥,你再要這樣說,可真叫我無地自容了……” 展若塵想了想,又道:“你身上帶的錢,足夠你這一路上使用麼?我是說在你下次的收入之前,你得花銷到很遠很遠的地方……” 徐小霞忍不住又掉下了眼淚,她連連點頭:“夠了……足夠了……” 展若塵微笑道:“那麼,你去吧。一路順風。” 徐小霞突然跪到地上,淚如泉湧:“展大哥……請多珍重……” 往旁一讓,”展若塵道:“不要這樣,徐小霞,你心中的感受,我能體悟,這已令我覺得安慰,何苦定要在形式上表達?” 於是,徐小霞站起身來,再次襝衽,依依而去,步履蹌踉間,幾乎是一步一回首……展若塵仰天無語,氣字蕭索而冷木,他沒有再與徐小霞的視線相觸。 自古以來,仁德最能收心,這不僅是公論與定律,更是事實,任是最鋒利的刀劍,幾曾把一個仇敵渡化成摯情摯意的感恩懷德之人?即使有了“李老斧頭”李玉文這條可尋的線索,展若塵一時之間也來不及再去追查,沿途上,他己耽擱得大多,為了不使金申無痕懸掛,為了有以交待,更為了及時提出一個寧可信其有的警告,他都得快馬加鞭,傾盡全力的朝回奔趕。 一路上,十分平靜,再也不曾發生任何變故。 好像那些隱於暗中,處心積慮的凶神惡煞們,業已忘懷了這件事,或者,業已淡漠下來了……這裡,叫“虎頭溝”,距離“金家樓”只有三十多里的路程。 三十多里,策騎狂奔,至多也就是半個時辰的耗費而已,眼看著目的地就朝鼻尖上湊近啦。 展若塵奇怪自己怎麼會興起一種罕起的“歸心似箭”的感覺!他咀嚼著這種感覺,不由愕然發現,其組成不只是職責的驅使,是內疚的擔負,更有一種親摯的情感在內 好像遊子回家的那等振奮及喜悅! 回家?那真是他的“家”麼?荒原中的一條幹溝,寬約丈許,溝沿疊集著風化了的層石如土,黃黃褐褐的,灰灰黑黑的,層石的間隙裡雜生著野草,溝底凸凹不平的似凝覆著上片,乾涸了的泥漿,看不出任何“虎頭”的徵象來,然而,這裡就叫“虎頭溝”。 奔騎向前,幹溝最寬闊的橫面便切過道路,好在築有木橋一座,人馬可以從木橋上通行。 當擂鼓也似的馬蹄聲敲擊在橋面上,滾雷般往前卷動時,耳中聽著橋下空洞的回聲,展若塵鼻子裡卻也聞到一股奇怪的氣味。 那是一個嗆鼻的味道,像燒焦了什麼東西,又似點燃了硫磺一類的物質,帶著點辛辣,刺激著嗅覺,雖然,氣息是輕微的。 腦海裡閃過一抹靈光,而展若塵的反應便如同心念的初動 他雙臂猛振,人已沖天而起,凌空倒旋,暴瀉向後。 幾乎就在他腳未沾地的剎那,一聲“轟”然巨響倏而傳揚,整座木橋隨著這聲巨響,卷裹在一蓬裂焰的濃煙中崩升向天,又四散紛飛,而大地震動,熱浪排湧,空氣裡迷漫著一股強烈的火藥味,能把人窒息暈倒! 本能的順著這突起的震動滾跌出去,展若塵伏臥於地,良久不動,每一呼吸,全是薰心嗆肺的煙硝硫火氣味,那種凝膠也似的炙熱浪潮,更似將他周身的毛孔也黏罩住了。 半晌。 他緩緩的站立起來,先檢查自己的身一還好,除了滿頭灰土,毛髮表皮略有的傷之外,就只有衣袍破裂了幾處,其他尚無大礙! 有些怔忡的望著前面那座業已消失的木橋,展若塵不禁晴呼僥倖;木橋全被炸散了,只有幾節烏焦冒煙的長短木樁還淒慘的豎在那裡,周圍幾十丈方圓,皆是散碎拋置的木板,以及塊塊黑紅交雜,撕裂般的血肉 那是展若塵的坐騎。 尚有裊裊的煙硝在飄漾,尚有嗆鼻的火藥氣息在浮動,但是,就沒有人影,除去展若塵以外的人影。 然而,這顯然是人為的陰謀! 多毒多狠的一條詭計,他們真是要趕盡殺絕,令展若塵煙消雲散,死無葬身之地! 向四周搜視了幾遍,展若塵卻未能發現什麼,好像這一切乃是自然形成的一樣,好像那座木橋恰巧該在這個時候爆炸而已! 輕拂著衣袍上的灰土,展若塵來到溝邊,這裡,也一如異變之前,只是溝底有了掀震後的斑駁,增加了一些散碎的木板及勉可辨認的焦黑肉塊。 那匹可憐的,飽嘗辛勞奔波之苦的馬兒啊……咬咬牙,展若塵掠過於溝,直往“金家樓”的方向奔去。 如今,只有靠他自己的兩條腿了。 好在他很習慣,他這兩條腿,原就跨越過荒野群峰,寒漠疊嶺,這本來就是一雙受得起千里跋涉的腿。 他目不斜視的奔往“金家樓”,實則他在行動之間凝神聚意,全力貫注,一路上絲毫不敢鬆懈,他知道,對方不會輕易放他過關的,越是將達目的的這段路途,是會越發凶險! 飛躍著,奔掠著,他提住一口氣,騰起走落,宛若一頭鷹隼,一抹流光,快到只見影幻如風,瞬息裡已是卷揚的老遠……很快的,他已趕出了十裡路。 至少,十裡路的過程中,沒有再出差錯。 前面是幾座土丘,零落的分布在大道兩側,土丘上生長著矮小的野松,風吹聲動,隱隱然意味著險惡,似乎有著不妥! ----------- |
第19章 危機四伏
展若塵業已是憋了一肚皮怨氣,他雙目盈煞,面寒如霜,來近土丘分布零落的這段路面上,他故意緩下身形,放慢腳步通過 他一心想把可能的埋伏者引現,然後加以狠殺痛殲! 一座座巨墳似的土丘,那麼陰森森的突聳在地面上,宛如一個個龐大的,帶著沉寂邪惡及惡作劇意味的怪異的頭顱,而野松搖晃籟籟有聲,更似發出那種沙啞得仿若吟位般的訕笑,這樣的情景,不止透著凶險,尤其顯示著極端的沉寂與懾窒,令人興起非常討厭又忐忑的感覺。展若塵怒火滿腔,但表面上卻冷木如昔,他從容的向前走,目不斜視,嘴唇緊閉,甚至雙手的擺動也頗有韻律,其實,他早已雲集了全身功力,提足了精神,只要周遭稍顯異狀,他已打定主意不叫對方有還手的機會,他要一擊之下便追魂奪命! 刀鋒貼在他的右時腕上,冰涼冷硬,他已覺得刀身在隱隱的跳動,在輕輕的震顫 像是一頭飢餓的虎,一條乾渴的蛇,只要拘束一去,便會迫不及待的脫射於袍袖的掩遮之外,嚙肉吮血! 但是,預料中的異變竟然沒有發生,他平平靜靜的通過了這段險地,除了風吹草動,除了他心頭的疑惑,未曾發生任何意外! 回過頭來,他又微覺迷惘的打量著他方才行經的所在片刻,搖搖頭,他感到十分寬懷的灑開大步繼續登程。 心中的負擔頓輕,不僅步履鬆快,連周身的肌肉也固由緊繃而散軟,不覺有種懶洋洋的倦意,他在盤算,這遭回去之後,得好好歇息上幾天……就在這樣的情形下,狙擊的發生便宛若突起的旱雷 令人措手不及,又帶著暴烈凌厲的萬鈞之勢! 道路兩旁的曠地中,原本是並不平坦但卻一眼分明的地形,視野廣闊,掩藏不住什麼,然而就從地面的下方 一個事先挖好的淺穴裡,一片上堆黃土雜草為掩飾的薄木板,猝然掀揚,一條人影暴躥而起,隨身閃耀著白刃的寒光,自後撞擊向前! 展若塵驀聞音響,身形斜偏,視線瞥及,已被那抹森森冷芒炫花了雙眼,危急之下,他猛的迎向刃鋒刺來的勢子,右腕上揚,“嗆”聲金鐵交接裡,他的左掌已將對方劈了個跟頭! 路邊,又是兩塊偽裝的木板飛拋,灰土與草屑濺散旋舞裡,另兩條身形躍自淺穴,疾若鷹隼般撲到,一個人一柄大砍刀、左右合斬,狠削狠切! “霜月刀”便將兩次的流射並連成一抹橫接的光帶,兩人兩柄大砍刀“當”的一聲分左右齊齊盪露,“霜月刀”的鋒刃已在同一時間,進出於這兩個狙擊手身上的同一部位 胸窩! “嗷……” “欸喲……” 鮮血赤漓漓的迸灑,曝叫聲裡,兩名狙擊手全彎腰弓身的倒翻出去,那原先被劈倒在地的漢子卻猛一挺身,凌空躍起,人和他的“三尖兩刃刀”一起衝盪! 展若塵的身形倏然左右晃閃,動作之快,像是他根本沒有移挪過半步,對方強悍的下撲之勢立刻落空,那人好歹毒,擰腰錯步,刀刃回掃,打橫反斬過來! 這時,展若塵早已鬼舵般貼上了敵人的背後死角,當對方的刀鋒回斬,也是他的“霜月刀”十一次透入那人背脊又十一次拔出的時刻。 狂號著,那人往前撲撞,連連翻滾,每次的滾動,地下便印上一灘殷赤的血漬! 那麼快,又那麼毫無徵兆,在破空的銳風尖嘯甫始入耳之際,展若塵才發現七溜冷芒到了腰側,他斜著蹬躍,右手伸縮如電,青瑩的光焰仿佛流火掣閃,擊飛了七道冷芒中的穴道,仍有一溜“嗤”聲穿過他的袍袖,遙墜向遠處的荒野裡。 那是七只小指粗細,長只兩寸的“鎖骨釘”,入肉透骨,最為霸道陰狠的幾種暗器之一! 展若塵順著暗器射來的方向暴掠而去,三丈外一塊以雜草掩蔽的地面正在微微顫動,道路兩邊又像被憑空揭翻了地皮也似,“砰”“砰”連聲里,隨著塵土的飛揚出現了八個凹坑,八條人影宛若從地層下鑽出來的鬼魅,沾著滿身的灰沙,凶神惡煞般合圍過來! 那樣酷厲的神色凝布在展若塵的臉龐上,他凌空倒翻,對準一名手舞雙斧的大漢飛射疾撲,當那名大漢怒叫著揮斧來拒的瞬息,他撲掠的身形突然硬生生折回 完全違反力道慣性的折回,青光流燦,一個挺著雙槍的漢子已經尖叫著摔出,摔跌的起點與終點之間、拖著遍地瘰 的腸臟!一條“七節鋼鞭”呼嘯臨頭,展若塵的刀尖不向敵人的身體攻擊,只是驟然以上磕的角度精確至極的撞擊鞭頭。於是,“七節鋼鞭”突而失去它的既定方向,似一條發了瘋的毒蛇,反轉疾射,尖銳的鞭頭,便深深穿進它主人的胸膛,強大的反撞之力,更將這位鋼鞭的主人碰跌出五六步遠。狂吼著,兩個體形魁梧的大漢不要命的衝上,一個用雙錘,一個使雙匕首,輕重不同卻同樣是可置人死地的同伴傢伙,潑風飄雪般卷倒,展若塵身形旋飛,隨著陀螺似的轉動,他的四周便恍若滾亂一圈刀輪 閃掣的,可以任意調整其刃齒長短的刀輪! 兩柄匕首和兩柄銅錘分成四個方向拋上了天。此外,還有一塊塊,一條條奇形怪狀的血肉,宛如被千百刀斧剁斬一般同時上揚。 那可是些鮮嫩的,活生生的人肉啊。 一根“齊眉棍”便在此際奮力砸向展若塵刀輪斂收的一剎空隙裡,展若塵背對著砸來的棍子,連人帶刀幻為一抹經天的虹光,彈掠至五步外那個正待衝近的黃臉大漢眼前,紅光略沾即起,黃臉大漢一對“手鉤子”拼命揮戰,卻次次截空。只是眨眼的頃刻,這位仁兄已猛的將身體扭曲,一頭栽向地下 求生的機會,在搏殺裡往往是稍縱即逝了。砸空的“齊眉棍”堪堪再度舉起,執棍的人卻駭然發覺展若塵已站在棍頭之上,這人在驚恐中正不知是抽棍好還是揮揚好,展若塵已沾著棍身似溜滑梯般一溜而下,但見他身形著地,“霜月刀”的刃鋒也拔出了那人的胸口! 遲疑,乃是拼鬥的過程裡最大的致命傷 展若塵十分了解這個道理,可惜的是,他的對手似尚未學及這一門經驗,是誰說的來著?經驗乃是血汗與生命的積疊,有的人不幸,就只有承受一次教訓的機會。 不似人聲的嘯叫出自那手執雙斧的大漢口中,他貼地滾進,雙斧便隨著身體的滾動而翻飛起波光似的寒彩,展若塵眼神凝聚,卓立不動,在敵人接近之前的須臾,他猝而橫躍,一刀閃現,那名大漢貼地的身子驀向上挺,又重重平躺下去,那一刀,正好穿透他的心臟,準確無比! 由人力揮動的物體,其連貫的間隙總有疏密,分的是個寬與窄,快及慢罷了,展若塵要求的便是這一點 他僅須尋找那一刃之薄的隙縫,他的對手實際上卻給予他更多的破綻,以這位運斧的朋友功力來說,展若塵已勝任愉快到可以挑選下手的部位了……現在,狙擊者只剩下一個人了 至少,露面攻擊的只剩下一個人了。 那是個乾瘦焦黃的中年人,鼠眼薄唇,顴骨特別高聳;他滿臉驚怖絕望之色的站在那裡,雙手緊握著一柄生鐵銅,眼下的肌肉抽搐得把眼都扯斜了。 展若塵注視著對方,他並沒有悲憫或者不忍的感覺,他深深知道這一類的人,這是屬於狠毒、澆薄、斬盡殺絕的一類。當他們在雙手染血之時,他們或是為名利,為律令,為嗅恨,卻不會有一絲半點的道義存在,其中也有一些自始至終,對個人的生死表現得似對別人的生死一般無動於衷,但有一些,待輪到自己面對死亡的辰光,便完全沒有屠戮他人時那種狠勁了……眼前,似乎便是一個。 走近幾步,展若塵冷漠的道:“朋友,你是在等待一個好時辰麼?” 那人猛的一震,往後倒退,連嗓音都走了調:“你休想……想我向你屈服……我會…… 我會死拼到底……” 展若塵硬梆梆的道:“誰說要你屈服?我又哪來這等耐心?對你這種三流無賴,最好的方法也是唯一的方法,就是宰殺淨盡!” 那人嘴唇在哆嗦,拿 的雙手在發抖,他近似幹嚎般叫著:“姓展的,你不用賣狂 你的好日子也在不遠了……今日我不論死活,總會有人找你算帳,向你討還這筆血債。” 展若塵冷冷的道:“那是後事了,與你再也無關;朋友,你的夥伴們皆已上道先候,你,也就早請吧!” “咯登”一咬牙,那人似也豁了出去,他半聲不響,朝前連搶三步,揮 狠劈而來。 展若塵鄙夷的哼了哼,輕飄飄的側移一尺, 身便擦著他的左邊揮空,那人吼喝如位,一腳暴蹴,鐵 順勢橫翻,動作倒也乾淨利落。 “霜月刀”閃縮指顧,那人踢來的右腳齊踝斬脫,翻揮的鐵銅也分先後的被磕截盪開,展若塵甚至不願再多看對方一眼,刀鋒翻飛,那人已曝叫著摀胸坐倒。 展若塵已經夠慈悲了,以這個人方才大開的門戶來說,他原可以戮上對方三十餘刀,但他只用了一刀 送人走向死亡,他喜歡採取簡捷的方式! 現在,他回頭走向三丈外的地方,他並未忘記尋找那個曾以“鎖骨釘”暗算他的人! 尚未走近,他已廢然止步,那裡,一塊上覆沙土雜草為掩蔽的薄木板已被移開至旁,露出一個剛夠人體蹲伏的淺坑來,當然,淺坑裡已經沒有人跡了。 不可否認的,那個以“鎖骨釘”為暗器的人手法相當高明老到,而且,他逃逸的本領也可與他的暗器功力至為媲美,都是一樣的來去無蹤,不見徵兆。 展若塵向四周搜索了一陣。並無發現,他不禁有些懊惱的呢喃著:“你等著吧,鎖骨釘,或早或晚,當我再見到你,你就會嘗試到你自己暗器的滋味了……” 望瞭望路邊及野地上十一具橫七豎八的屍體,他咽了口唾液,揮拂去衣袍上的灰塵,然後,頭也不回的向來路上走去。 走著,他估量,距離“金家樓”不會太遠了,至多,十五六裡吧?縱然是步行,這也是個很近的路程 如果不再出紕漏的話。 約莫往前走了兩里多路,他看見路邊有一片青翠的竹子外面築有一問瓦屋,瓦屋的前門,便正對著道路,而門是開敞著的。 這一路來的折騰,也著實夠累了,他更覺得唇幹舌燥,口渴得緊,望著那間瓦屋,他在遲疑著是否需要前去討碗水喝……就在這時,瓦屋的門內施施然走出一個提著水桶的人來,那人四十上下的年紀,白淨清 ,五官端正,穿著一襲釘有補釘的玄色夾衣,烏黑的頭髮束以布冠,衣著雖寒槍,但卻透著幾分儒雅的書卷氣,似是個不得意的讀書人。 展若塵與對方打了個照面,正在想算了,那人卻望著展若塵一愣,神色之間,顯露著訝異迷惑,可是,卻看得出頗具善意。 不似笑的衝著那人一笑,展若塵匆匆走了過去,他剛才走出不遠,已傳來那人急促的呼叫聲:“且請留步,這位兄台 ” 站住了,展若塵回過身來,靜靜的道:“尊駕可是叫我?” 那位落拓書生的中年人連忙拱拱手,堆著笑道:“不敢,只是在下方才眼見兄台形色憔悴倦怠,且衣發之上似有火焦痕跡,正自訝異,兄台走過之後,又見兄台肩胛處滲有血跡,痕印宛然,仿佛受創在身,是以不惴冒味,招呼兄台,想要請兄台暫且於寒舍稍歇,喝杯淡茶,再由在下為兄台肩之傷略作診治……” 展若塵笑笑,道:“這敢情好,就怕陌落之交,太過打攪,” 那人意態懇切的道:“兄台無須客氣,四海之內皆為兄弟,尤其兄台似乃出外人,或遭波折,在下鄉里在此,聊盡棉薄,也是做人本份,哪裡稱得上打攪?” 走了過來,展若塵道:“那麼,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往旁一讓,那人微微哈腰道:“此即寒舍,兄台請。” 展若塵不再推託,在前走進瓦屋之內;瓦屋是一明一間兩間,明屋是當然的客堂,不過,顯然也是吃飯與讀書的地方 屋角置有一具內疊碗盤的木櫥,桌上擺有文房四寶,以及一堆書冊,陳設簡單,但卻清爽乾淨。 替展若塵拿過一把竹椅,又斟了一杯茶水端來,那人歉然道:“蝸居狹小簡陋,倒是待慢兄台了……” 展若塵笑道:“我不客氣,尊駕就更不須客氣了,得此所在稍做憩息,已是無上福澤,總比荒郊野地幹耗著來得要強,再說,此時此境,又豈是挑揀享受的辰光?尊駕府上,在我看來,雖不堂皇,卻是令人感得清靜幽雅呢。” 那人微喟一聲,道:“在下三代書香,一介寒士,除了略通文墨,稍識詩書,剩下便是明月在肩,兩袖清風,若非祖上留下這點房地用品,生活都將難以維持;所謂清幽之趣,實乃孤寒之意,只是聊做解嘲罷了……” 讀書之人若不得意,難免都有一肚皮牢騷,展若塵不便在這個問題上深談下去,他岔了開來道:“尚未請教尊駕高姓大名?” 那人笑了,又拱著手道:“在下真是失禮 在下姓杜,單名一個全字,杜全便是在下。” 展若塵道:“我叫展若塵。” 杜全在嘴裡念了一遍,道:“展兄不是本地人氏吧?” 搖搖頭,展若塵道:“不是。” 杜全道:“展兄尊府是住在 ?” 展若塵安詳的道:人天涯飄零,四海為家,一個江湖草莽而已。” 杜全“啊”了一聲,道:“展兄太謙了,想亦江湖俠士,草莽豪雄之屬,倒令在下欽羨莫名。” 展若塵道:“還是不要欽羨的好、杜兄,江湖道乃是個陷人坑,鉤心鬥角,波誘雲詭,再加上無盡的血雨腥風,不絕的殺伐拼乾,能把人逼瘋了,尤其所謂‘俠士’‘豪雄’之譽,更不易承當,在這個大染缸裡,邪魔鬼祟的角兒來得更多!” 杜全不解的道:“挎刀躍馬,嘯做山林的辰光,該是如此慷慨豪壯、昂揚英發?那種氣吞河岳、威武蓋世的雄心又是如何至大至高?展兄怎的卻把江湖歲月說成這般可怕又可憎?” 舐舐唇,展若塵苦笑道:“不是其中人,不解其中事,杜兄,隔行如隔山,只是我奉勸你一句話,老老實實讀你的書最好不過,別做些不明就裡的憧憬,否則你便上了自己的當啦……” 杜全笑道:“在下只是隨意問問而已,既便在下憧憬江湖生涯,也僅止於空想,在下已屬不惑之年,又如何從頭開始,與人爭強鬥勝去?” 展若塵道:“生不為江湖人,乃是最值慶幸之事,杜兄。” 杜全問道:“對了,展兄,你肩上之傷,可是與人較鬥的結果。” 展若塵頷首道:“不錯。” 杜全好奇的道:“那傷你之人,一定武功高強,比你更勝一籌了?” 與讀書人談技擊之術,不啻南轅北轍,風馬牛不相及,要說也說不清楚。何況其中尚有著一段如此曲折複雜的隱情!展若塵甚至連傷了他的人乃是他數次饒命之人也懶得多講,僅只淡淡笑道:“自然那人的功力更勝於我。” 杜全似有遺憾的道:“可惜未有機緣容在下目睹這一場龍爭虎鬥,想來定是石破大驚,風雲為之色變的了……” 當時的情況,純屬一面倒的速戰速決,哪來的“石破大驚”、“風雲色變”?展若塵暗嘆這讀過幾天書的人幻想力之豐富,一邊道:“江湖上結怨鬥殺,最忌無關之人在旁窺伺,這種情形,往往為窺伺者帶來無妄之災,而流血搏命之事,也沒有什麼好看之處,實在犯不上找這等麻煩。” 汕汕一笑,杜全道:“在下只是好奇……” 展若塵想起了什麼似的,忙道:“記得杜兄方才說過,要替我檢視肩上創傷,杜兄想是曾習岐黃之術?” 拍拍自家腦門一下,杜全笑道:“看在下這腦筋,竟把這等重大之事遺忘了 是的;在下對草藥丹石之性略有研習,醫道方面亦小有心得,只是不算高明,堪堪入門而已,但展兄肩上外傷,想還能夠醫治。” 展若塵道:“如此,便有勞杜兄了。” 杜全道:“應該應該。” 說著,他來到展若塵身後,輕輕將展若塵沾染著血跡痕印的領襟往後拉開,很自然的,展若塵身形微微後仰,他的右手便伸撐在椅沿上,距離杜全的小腹只有寸許遠近。 查看了片刻,杜全又繞了回來,低聲道:“展兄,你肩呷上的創傷,並不嚴重,只是損及皮肉,未曾波動筋骨,依在下看來似是被什麼指形兵器所傷?” 笑笑,展若塵道:“就是被人的手指頭插進肉裡去的……” 模樣似吃一驚,杜全道:“什麼,是被人的手指所傷?” 展若塵道:“這不值得奇怪,指功練到了火候,透肌碎骨才只是小成,上乘者足可穿石貫鐵,彈指斃敵 幸好我遇上的這一位沒有練就此等上乘功夫。” 籲了口氣,杜全喃喃的道:“好厲害……真是個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展若塵道:“杜兄,我肩上的傷,你能治麼?” 連忙點頭,杜全一疊聲的道:“能,能,毫無問題。” 展若塵道:“尚請杜兄即為診治,我有要務在身,不克久留,一待杜兄醫治妥貼,就得登程 ” 杜全道:“何須如此急切?展兄,萍水相逢,也是有緣,正該多做盤桓……” 展若塵道:“天長日久,自有再逢杜兄之時,只待事了,便當專程來晤。” 杜全無可奈何的道:“展兄去意甚堅,也就只好如此了;且請稍坐,在下這便入內調理藥物……” 等杜全進入裡間之後,展若塵這才想起桌上的茶水尚未動過,他拿起杯來,剛往唇邊湊近,又本能的停下,警覺的用鼻子聞了聞 是茶水的氣息,毫無異味。接著,他又瞥及一只小甲蟲正爬於桌腿之下,他以手指沾起一滴茶液,俯身滴在甲蟲頭背上,只見那只小東西略一掙扎,又若無其事的繼續爬走了。 展若塵不由暗暗笑起自己來 真是個草木皆兵了,遇上什麼事,什麼人,竟都疑神疑鬼,如叫人家看在眼裡,不以為自己發了瘋才怪! 於是,他深深喝了一口茶,慢慢順喉咽了下去,沒錯,茶質雖說未必見佳,卻是道地的茶水。 片刻後,杜全從裡間走了出來,手中不但拿著好幾樣瓶瓶罐罐,還捧著半銅盆清水,腋下尚挾有一卷乾淨的白布,真叫是滿懷滿抱了…展若塵趕忙站起身來,幫著杜全接過那半銅盆清水,邊過意不去的道:“實在大麻煩杜兄了……” 放下各般物件,又用衣袖拭去額門上的細碎汗珠,杜全笑道:“哪裡話來,能有機緣為展兄略盡棉力,也是在下的榮寵,只怕火候不到,難令展兄滿意。” 展若塵道:“不要緊,皮肉之傷,即使弄砸了,也不過就是塊爛疤而已,杜兄你放開手施為吧!” 卷起衣袖,杜全十分慎重的道:“展兄越不在意,在下越覺責任重大;且請展兄坐好,我們正就開始。” 展若塵平靜的道:“我業已準備妥了。” 於是,杜全在展若塵後面為他先將領口褪敞,撕下一片白布,沾著清水,開始替展若塵潔淨傷口。 水是冷冽的,杜全的動作又非常輕柔,傷口雖受刺激,卻有一種十分熨貼的感覺,展若塵雙手撐在兩膝上,微低著頭,目光正好投在桌上那半銅盆的清水裡。 銅盆中的清水稍稍有些盪漾。浮現著細細的紋榴,一圈連著一圈,一波連著一波,以至把站在展若塵身後的杜全面目也搖晃得略見模糊了。 低沉的,杜全在問:“痛麼,展兄?”。 展若塵不在意的望著銅盆中杜全的面影,一笑道:“不但不痛,還相當舒適,杜兄,看來你的手法不差。” 杜全輕聲道:“先別誇得大早了,尚未到上藥的辰光,待敷藥包紮妥當之後,你若仍覺舒但,那才是真正表示在下我的手法不差……” 展若塵把脊樑挺直了些,仍然微低著頭道:“我早已說過,這原本就是小傷,你儘管醫,再痛也痛不到哪裡去。” 一塊用過了的,沾著血污的白布被拋到地下,杜全又撕下一塊新的,他將布沾透了水,再次細心為展若塵洗淨創處,一面語聲安詳的道:“傷口裡外沾附了不少灰沙穢物,必須先要洗滌乾淨才能上藥,否則污穢裹合創處之內,不但不易收效,更會引起炎腫潰爛;展兄受創之後,顯見未曾注意傷處的清潔。” 展若塵道:“當時滿心氣憤,只顧殺敵自保,哪有時間想到這上面去?況且我有生以來,受過大小創傷不知凡幾,也從未當作一回事,久而久之,挨刀挨剮便習同自然,至於該要如何調理創處方為合宜,就更不在意了……” 一邊繼續動作,杜全邊和悅的道:“以後如果受傷遭創,展兄可得記住了,勿使傷口滲入污物至關緊要,受傷之後,若能立予清洗並加包紮,乃是最好不過,保持創處的潔淨,醫治起來也將事半功倍,順當得多,一旦有了腫潰的跡像,便較為麻煩,而且極易因此引起其他併發症候,那就大不上算了……” 耳中聽著杜全這些近似絮絮不休的嘮叨,展若塵直覺裡感到這位窮酸書生幾乎是在沒有話找話說了,他漫聲回應著,視線無聊的又投向銅盆中的水面上。然而,在微漾起紋的水光反映裡,他卻驚愕的發現杜全印在水中的面容竟然變得如此猙獰、如此兇惡,宛若一個劊子手在揮刀斬頭之前的那種咬牙切齒模樣! 心腔猛的收縮,展若塵還當是自己看花了眼,又在暗自琢磨這會不會是一個施醫者,在診療工作之際所特有的習慣反應?人家一番善意,自己可鬧不得笑話 晃盪的盆水使得杜全映照水面的臉孔又變得迷濛了,展若塵全身的肌肉本能的緊繃,四肢百骸也立時貫注勁道,有如一頭弓背伏坐,隨時蓄勢撲躍的豹子 但他猶在壓制自己的疑慮,猶在推敲自己的判斷,他再次向銅盆中注視……他已經看不到盆水中杜全的面目,可是,他卻看到了一隻手,一只斜舉著,扁平如刀狀的手,手沿的肌肉鐵青透黑,削銳宛刃,而組合成那隻手的肌肉也已不像是些肌肉了,更似一片精鋼,一片精鋼鑄造的手。 這是千鈞一髮的時刻,那只如刃,的手業已舉到了它足可發揮威力的角度,由這個角度至展若塵的頸項,其間只是一剎,而一剎便成千古恨。 就在這要命之前的瞬息,展若塵忽然向後轉頭,口中一邊笑吟吟的道:“對了,杜兄,我想起一件事來 ” 盆水中映現的那只斜舉的手,急速收回,反伸向桌上那卷淨布 這表示這隻手仍有他矯飾的目的;杜全的語調仍是那樣親切又溫和,不泛半點異狀:“彆扭動了 展兄,你想起什麼事,就這麼坐著說便行……” 頭在轉,人也跟著站了起來,展若塵神態怡怡的道:“我習慣面對著人說話,杜兄,尤其這件事,更須面對面的講才顯得有意義……” 杜全的形色依舊一派安適,安適中流露著真摯,帶著爾雅的涵養,他微微一笑道:“好吧,想這必是一樁頗饒趣味的事,且待你說完了,再讓我們繼續療傷的工作。” 心中不由又浮起了一絲迷惘、一絲猶豫,一時間,展若塵甚至再度懷疑自己的視覺與意識的正確性來 那張猙獰的殺人臉,那只高舉的殺人手,竟會是眼前的這個人嗎寧這個斯文、和善、誠摯又古道熱腸的讀書人?人的形態與表情莫非真會轉變得如此快速?人的心意同慾念也真會掩飾得如此完美?僅只俄頃,僅只一回頭的須臾,一個人的形質居然已變成絕對迎異的第二個幻像?但迷惆與猶豫只是一抹飄忽的煙霧,隨即又被展若塵堅強的理智所澄清了,他沒有忘記那麼惡毒的臉孔,更沒有忘記那只斜舉的手掌,他甚至明白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才會出現那樣的掌形 這是一種特具“少陰力”修為的掌功,也有個狠酷的名稱: “血刃手”。 顯然,對方在這“血刃手”上的造詣已是極為深厚,能夠做到聚散由心的地步,在瞬息間凝血肉之肌為刃鋒,又可在剎那裡消卸勁道恢復如常。 有些詫異的望著展若塵,杜全道:“展兄,你不是說想起一件事要告訴在下麼?” 吸了口氣,展若塵頷首道:“是的,我有件事想告訴你。” 雙手互捏,微微側著面孔,杜全擺出一種極有興趣並且等著聆聽的表情:“在下洗耳靜候著了……” 展若塵心中在嘆息著 這真是個天才,無論對方的本領高下,只這深藏不露的一門功夫,業已可謂“爐火純青”了。 ----------- |
第20章 皮肉刀子
杜全忽然笑道:“看兄台的模樣,似乎不便啟齒?”展若塵感唱的道:“確然如此。” 杜全懇切的道:“在下雖系一介寒士,無拳無勇,無財無勢,但生平最敬仰的就是豪雄之流,俠義之屬,兄台外貌謙和優雅,內則剛毅英武,正乃在下傾心攀結之偶像,若有見教,尚請不吝直示,凡能之所及,無不膺命 ”就是這麼一個人,這麼一個巧飾深藏的人,看他說得多動聽,表情多誠摯,簡直完全和方才那一剎間的影像扯不上關係,甚至挑剔不出一絲半點的暇疵來,他這時的神態,乃是何等的可親可敬啊……破壞眼前這麼一個美好融洽的影像,展若塵覺得是一種遺憾,更是一種歉疚,縱然這是虛偽的,是邪惡的,但卻虛偽得何等至情至性,邪惡得何等熨貼親切!一時間,他不禁興起一抹悵失的感受在心頭…… 杜全好像有些疑惑的道:“兄台?” 乾咳一聲,展若塵苦笑道:“嗯?” 杜全忙道:“兄台待要示下的事是?” 注視著對方,展若塵的雙眸光彩卻極柔和,語調也很平靜:“我要告訴你的那樁事,其實也是一個問題,這個問題,尚請杜兄能以專於解答。” 杜全笑了起來:“兄台言重了,但有所詢,無不竭盡所知,詳加奉告 ” 展若塵緩緩的道:“我要請問杜兄 你那‘血刃手’的掌上功夫乃是何時學成的?” 杜全的表情先是一慚,然後又浮現著迷惆,迷惘滲雜著訝異,他像是完全不明所以的看著展若塵,一派茫然怔仲之色……展若塵也就這樣注視著杜全,友善、安詳的,甚且帶著點兒歉意的注視著杜全。 兩人彼此互望著,逐漸的,杜全的神態在改變了,迷茫收斂,怔忡消失,代之而起的形色業已泛現著陰騖,流露著冷酷,更浮漾著一股不可言喻的凌厲銳氣 那落拓書生般的酸勁,窮秀才也似的倔態,那文縐縐的天真,暖柔柔的懇切,那和善,那摯誠,那古道熱腸,頃刻之間,全幻烏有。杜全形容的轉變,好似戴了一付面具,而可怖叉可悲的是,這卻是同一個模字塑型的面具,眉目五官甚至肌膚毛孔完全相同,變了的只是那股氣質,那股神韻,那種無形的掩飾。 一張臉可以代表兩種相反的極致,可以顯露七情的泅異,也能將一個人心思的兩端顯現至易,老天,這就是一張人的面孔! 唯一未變的,只是杜全的腔調,仍然是那麼穩定平淡,彬彬有禮:“到底還是被你看出來了,展若塵!” 展若塵惋歎的道:幹你怎麼承認?我寧願你否認。” 杜全低沉的道:“在你這樣一個進退有據,實事求是的精明人物之前,否認一樁業已經有你肯定的真相,乃是愚蠢與幼稚的,你不會無的放矢或僅憑猜臆,當你揭露了某一件事,想你必有不可推翻的實証了……” 頓了頓,他又道:“何況,你甚至點明了我的‘血刃手’。” 展若塵強笑道:“我很抱歉,你可能不相信,我是真的很抱歉……” 杜全沉聲道:“我相信,但你並非為了我,而且為了我剛才所扮演的那個形象。” 展若塵道:“至少,表面上並沒有變……” 搖搖頭,杜全道:“你也明白,這沒有用,我心頭並不像表面上這樣對你友善,相反的,我一直在伺機將你格殺,不幸的是偽裝的我未能妥善掩飾住實際的我……” 展若塵道:“從我進門開始,有很長一段時間,我是真欣賞你,你的扮演十分傑出,甚至到現在在你暴露了本來面目之後,我仍對你有著惋惜,覺得遺憾,如果你是個表裡一致的人,正似你說的那樣,該有多好?” 杜全目光黯然了一剎,喃喃的道:“可惜我不是……” 展若塵道:“你的真名就叫杜全麼?” 苦澀的笑笑,杜全道:“是的,我的真名就叫杜全。” 略微思索了片刻,展若塵疑惑道:“奇怪,在我的腦子裡,竟找不出一個叫‘杜全’的人來 看你的情形,不似個藉藉無名的小角色,更不會是初出道的新手,以你的老到經驗而言,該是一位頗負聲譽的傑出人物才對……” 杜全嘆息一聲,道:“我已有十七年不用本名了,說我是杜全,你不會知道,但是,提起‘皮肉刀子’來,大概你多少有個耳聞……” 上下打量著杜全,展若塵有些意外的道:“‘皮肉刀子’?杜全,你就是十七年前在‘大峪關’和‘虎頭幫’老大雷泰爭奪一個青樓名妓,又宰殺了雷泰的那個‘皮肉刀子’?” 杜全沉重的道:“你也知道那件事?” 展若塵笑道:“當時我已知道,你這場風波鬧得很大,黑白兩路沸沸騰騰的全傳遍了,不曉得的人恐怕極少;後來,聽說‘虎頭幫’全幫聚集開堂,獻血盟誓,要找著你凌遲碎剮,為他們老大報仇……” 杜全沙啞的道:“不錯,那就是我十六年前為什麼隱姓埋名的原因,我不用本名,更絕口不提‘皮肉刀子’四個字,我甚至儘量減少在外露面的時間 ” 展若塵道:“你就這麼含糊‘虎頭幫’?” 杜全低緩的道:“原因並非是在‘含糊’這個字眼上;‘虎頭幫’當年聲勢頗盛,好手甚眾,我不在乎單挑獨鬥,卻犯不上被他們群攻圍殺,而他們成黨成夥,蜂擁來去,如若遭遇,斷不會以一對一,我那時還算年輕,認為不值為此豁命。另外,爭一個風塵女子而闖下這等大禍,掀起漫天風波,終究是一樁無顏之事,我不免在灰心又悔怨的情況下自束於已,江湖上一千糾葛,也就甚少涉人了……”笑笑,展若塵道:“可眼下你老兄卻又拋頭露面啦,而東山一起,竟是衝著我姓展的來……” 杜全語韻悲涼的道:“這是情非得已,無可推託之事,展若塵,你也應該看得出來,我並未小覷於你,否則,我不會採取這樣有欠光明的手段……” 展若塵道:“你倒很實在,很坦率,不過,以你的功夫而言,大可不必如何‘慎重’,明槍對陣,我們彼此也有得熱鬧,鹿死誰手,只怕未可斷言!” 杜全嘆喟的:“多謝高抬,但我素有自知之明,不敢託大,我知道你的身手,也曾做過衡量,再三研討,認為著須求勝,還是施用計取較有把握……” 籲了口氣,展若塵道:“你在這裡等候我很久了麼?” 杜全道:“從你自你的目的地轉回開始,你的行動便一直在他們監視之下,沿途傳報,我也便在此處一直相候……原先,我還希望不必輪到由我上場……” 展若塵道:“如此說來,你和‘他們’是一夥……” 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杜全喃喃的道:“不是一夥……但也可說是一夥……” 展若塵忽然微笑道:“我明知乃是多此一問,卻仍不免要多此一問 杜全,‘他們,都是些什麼人?” 杜全雙頰的肌肉抽動了一下,道:“你說對了,我不會告訴你。” 展若塵和悅的道:“‘他們’對於控制掌握的手段十分在行,竟能把所利用的人逼得一個一個自甘效死 杜全,你是預服的毒藥,做過死亡承諾,還是為財寧可捨身?” 杜全陰晦的道:“都不是,我與‘他們’另有淵源。” “哦”了一聲,展若塵道:“想來,你與‘他們’之間的這段‘淵源’,也是不可說的了?” 咽了口唾沫,杜全艱辛的道:“是的,也不可說……” 輕輕搓動著雙手,展若塵道:“杜全,和你共處在這樣的立場與環境裡,真叫憾然,如果我們不須敵對,該是一樁如何愉快的事!” 杜全似乎頗為痛苦的道:“這是不可能的了,我對‘他們’必須有所交待 無論成功或失敗,都得有所交待,我無法容自己,或容你全身而退……” 展若塵大聲道:“杜全,不管你和那些人有著什麼‘淵源’,這‘淵源’競能使你桎梏自己的意願觀念,死心塌地的為‘他們’做為犧牲的工具?” 頰肉又在抽搐,杜全暗啞的道:“你不明白……你不明白……” 展若塵重重的道:“我是不明白,但願我能夠明白!” 退後一步,杜全深深的呼吸著:“還有一件事我想間你,展若塵,請告訴我,你是如何察覺我的意圖的?你發現了什麼破綻,什麼時候看出我具有‘血刃手’的功夫?!” 朝桌上的銅製臉盆一指,展若塵道:“看見了?桌上的銅盆?盆中有水,你雖站在我的背後,但你的一舉一動,卻俱皆反映於盆水之中,當然影像並不夠清晰,但已足可辨識你形諸於外的企圖!” 呆呆的望著桌上的銅盆,杜全哺哺自責:“該死……真該死……嚴密策劃了這麼久的一件行動,竟然敗壞在如此一樁小事上……那銅盆……那銅盆……” 展若塵靜靜的道:“智者千慮,必有一失,而一失之間,不只是人為的疏忽,更有冥冥中的天意以及因果的遁回,杜全,‘為山九仞,功虧一贅’這一簣之微往往早已注定,想想吧,害人之心豈可有?” 杜全嘆息道:“這也是機運……本來第一次在你背後替你查看傷勢之際,便可下手,但無巧不巧,你的雙手斜撐椅沿,右手距我小腹只得一寸,我知道你是無意而為,可是我自忖若然發難,恐將不易在這近距離中倖免於你袖中之刀,因此我才等到第二次機會,第二次果然有了機會,卻又被那盆水搞砸了……” 展若塵道:“所以我才說,冥冥中自有天意,杜全,無意已現,莫非你還要親身體驗那因果的循口?” 村全咬著牙道:“我無可選擇!” 哼了哼,展若塵道卜“又是‘無可選擇’,你們這一撥一撥的代罪羔羊,犧牲工具,就只會咬定這同一句話!” 杜全陰鬱的道:“這是事實,我,或者他們每一個人,都必須面對這既定既成的事實!” 展若塵冷銳的道:“甚且不論是非,不分黑白的便雙手奉獻上自己的生命杜全的雙眸中,透現著一絲悲哀的無奈,他帶著那種殉道者所共有的執著與堅定的神韻道:“他們之對你這樣做,是有道理的,江湖恩怨,利害在先,至於是非黑白,往往便各執一詞了……” 冷漠的一笑,展若塵道:“好個‘各執一詞’!” 杜全低徐的道:“展若塵,時辰業已不早,我們彼此之間,是難以獲得協調的了,你或我,總得有一個上路,我看,我們不必另挑地方,就以這裡為上路的起點吧……” 展若塵道:“你認定要如此了麼?” 杜全的神情,在幽寂裡泛著淒厲,他口唇痙孿了幾次,顯然是在勉強著自己:“我認定要如此了。” 展若塵尖削的道:“在你們那一撥同路人的橫死之後,在你們那一次次的陰謀失敗之後,你仍要不自量力的往鬼門關上去闖,去充數?” 兩邊的“太陽穴”在急速跳動著,杜全似乎被激起了亢烈的怒氣:“展若塵,我未必非你之敵!” 展巷塵酷寒的一笑,道:“這是你自己說的 如果你有勝我的把握,為何不敢明槍對陣,而偏採取這種有欠光明的手段?” 杜全雙目閃動著赤焰般的紅光,他暴厲的道:“那是當一個人在能以選擇的情形下方才使用的法子,現在,你已迫我到了無可圓轉的絕地,展若塵,是好是歹,我同你拼搏到底!” 兩手向左右伸開,展若塵的姿勢活像要摟抱對方:“罷了,杜全,你來吧,看看你和先前那些不幸的死人有什麼不同的結果!” 於是,杜全的雙掌便宛若陡然幻映成兩串飛刃,那麼不可思議的在剎那間激射向展若塵的頭臉部分,來勢凌厲而詭異! 那張展若塵方才坐過的竹椅,瞬息間那張竹椅便已四分五裂,散碎分揚! “霜月刀”便自斜邊的角度,帶起了十六道冷芒,暴穿向前! 杜全身形凌空,翩飛的掌影交織而落,掌沿割開空氣,發出“嗤”“嗤”的刺耳響聲,展若塵忽然卓立不動,刀彈刃閃,一點點的瑩星,一抹抹的流虹,便如此準確又強勁的撞刺於漫天的掌影 玄色的夾袍澎漲,杜全卻宛如似金蟬脫殼般以一身緊扎的紫綢箭衣側穿而出,兩掌分揮合攏,打旋的掌就像在狂風暴雨般罩落! ----------- |
第21章 各盡其義
展若塵微“噫”一聲,雙腳飛錯,人已到了門口,而翻騰的掌影尚在那邊凝形未散,杜全的身體已鬼魅般到了展若塵頭頂 掌斜如刀,兜頂劈下!展若塵撲地側身,往外撐射,杜全如影隨形的雙掌立時跟著偏移,距離毫不拉長 “霜月刀”。便在此刻飛出了展若塵的袍袖,猝往上揚。 於是,杜全半側身軀,同時加速下擊之力。 明明剛才“霜月刀”的光虹飛現,明明看見鋒刃的映耀,但是,杜全的下撲之勢業已接近展若塵的時候,他卻駭然飛現“霜月刀”,這刀竟神鬼莫測的出自展若塵手中,一如“霜月刀”本來便在展若塵掌握!青寒透亮的刃身似在對著他冷笑,對著他眨眼,杜全狂吼半聲,振臂擰腰,意圖躲避,然而,卻來不及了。 杜全橫身撞向那方木桌之上,一聲“嘩啦啦”的震響起處,整張木桌散碎四周 還帶著那赤漓漓的,熱乎乎的蓬蓬鮮血! 站在門口,展若塵靜靜的注視著杜全;這位“屠手”的形態之間,冷凝平淡如昔,宛如他所看的只是一幅任何時間都可看到的尋常景像一樣。 杜全仰臥在地下,胸前背後,是縱橫十二道血肉翻卷的傷口,十二道傷口,很平均的在前後各印上六道,赤脂白肌,相對輝映! 當然很痛苦、但是,杜全卻沒有死,這些傷都不是致命的部位! 展若塵低沉的開口道:“你的掌上功夫不錯,三招之內能夠逼我退身的對手並不大多,只此一端,你已足堪自慰了……” 掙扎著。杜全吸著氣道:“告訴我……展若塵……你……你……一共有幾把……“霜月刀’?” 雙臂上舉,展若塵的左右袍袖褪落至時後,只見他的右時內緣之上,環著一圈半寸寬的黑色皮套,皮套正扣著“霜月刀”的刀柄,而刀鋒向左,刀尖卻朝著手掌方向 這是便於溜刀出手的扣帶方法一卻僅有這一柄刀!杜全瞪目結舌的道:“天……怎麼……只有一把刀?” 展若塵安詳的道:“原本便是一柄刀,你應該早知道我對雙刀的用法不大習慣。” 杜全痛苦又迷惑的道:“但是……但是……” 展若塵道:“但是你卻幾乎在同一個時刻裡看到了兩把刀出現,是麼?” 壓制住了自己的呻吟,杜全竭力支撐著坐起,喘息著道:“我……我很清楚……很清楚的看到了兩把刀……一把對我飛刺而來……一把……一把卻在你的手中……兩把刀,在同一時間……卻出現在兩個方向……” 展若塵輕輕的道:“不錯,但那卻是你遭到光影及速勢的欺騙,飛刺向你的一刀,只是一抹幻像,幻像乃是完整的,你雙瞳嵌入的影形便受到下意識的認定從而產生錯覺,以為那是刀的實體,而刀的實體仍在我手中。” 搖搖頭,杜全咬著牙道。 “分明是兩把刀……” 展若塵淡淡一笑,道:“我不怪你,在這一招刀法中受創的人大多如此認定,他們和你一樣,皆不相信我只有一把刀,好在這不是問題的癥結,伺題的癥結僅在勝負而已!” 杜全呼吸粗濁的嘶聲叫:“你為什麼不殺了我?為什麼?” 展若塵道:“問得好,杜全,私下說,我欣賞你偽裝的另一面,不忍屠你性命,公開的講,我要你活著帶張嘴回去告訴那些人,告訴他們展若塵並非易於受製之輩。姓展的憑著這把刀已闖過了大多的生死界,陰陽眼,仍不在乎繼續闖下去,他們要陰謀加害的對象,也正是姓展的力圖維護的對象,而且,誓死不渝!”全身一震,杜全顫聲道:“你,你都知道了些什麼?” 展若塵冷森的道:“比你們預料中的要知道得多些,杜全,我之所以尚能活到現在,便在於我習慣於思考,審慎於推敲,人能多想,總會省辨出若干道理來!” 杜全滿頭的汗,混身的血,他不停的抽搐著,啞著聲道:“他們不會放過你……展若塵……當我活著回去之後……當他們知道你說了些什麼……他們就不會放過你了。” 展若塵深沉又堅定的道:“叫他們也來吧,告訴他們,我姓展的決心和他們周旋到底!” 伸著血污的右手,指著展若塵,杜全的嗓門中響著“呼嚕”“呼嚕”的疾音:“你要認時務……展若塵,懂麼?認時務……你任是再強……也鬥不過他們……他們……人多勢大……已經……已經成了氣候……” 展若塵生硬的道:“半生江湖以往,我遇見過許多成了氣候的對手,也扳倒過許多成了氣候的對手,他勢力強大並不足慮,足慮的是自己先喪了銳氣,先抹了天良!” 抖了抖,杜全道:“我這是指點你一條生路 ” 展若塵微笑道:“盛情心領了,杜全,奈何我與你一樣‘無可選擇’!” 杜全嘶厲的叫:“你為什麼不走?你還賴在這裡做甚?你大可一走了之……天廣地闊……任飛任躍,你為什麼非要趟這灣混水不可?為什麼?” 展若塵緩緩的道:“為了忠義之道!杜全。” 垂下頭,又猛的抬起,杜全瞑目道:“你會後悔的,展若塵,你一定會後悔的……” 展若塵嘆息著道:“生死並非悔恨的成因,杜全,不忠不義才是。” 杜全嘴巴翁張著,顯然已快到再竭而衰的地步,他大口大口的呼吸著,汗攙著血淌濕了地下一大灘:“恩仇之外……展若塵,你對我有超生之德……聽我的勸,不要固執……否則……你會加速葬送了你要維護的人……加速葬送了你自己……” 展若塵凜烈的道:“我問你,杜全,如果我撤手不管,置身事外,他們是否就會放過我要維護的人,就會放過我?其結果可有兩樣?” 略一遲疑,杜全提著氣道:“大勢已成……他們決不會放棄既定與多時的努力…… 但……如果你願置身事外,我或者可以替你盡點心意……或者可以……” 展若塵酷厲的一笑,道:“不必費神了,杜全,我早知無論如何,都不能打消他們的意願和企圖,那種卑鄙的、陰毒的、冷血的、喪心病狂的意願和企圖,所以,讓他們來吧,姓展的熱血一腔,鋼刀一把,和他們誓不兩立!” 杜全不禁被展若塵那豪壯又狠烈的氣勢所懾,他艱辛的道:“你……這是何苦?對你……又有什麼好處?” 展若塵重重的道:“杜全,你對那些豺狼虎豹如此死心塌地又是為了什麼緣故?” 窒了窒,杜全道:“我……我不能說……” 展若塵狠狠的道:“但你心裡有數,是麼?你心裡有數!” 杜全喃喃的道:“至少,在我個人的格與份上,我是沒有錯的……,,展若塵的語氣顯得蕭索又低沉了:“我們兩個人都落在一面網裡,杜全,這個網或是由情義、或是由恩澤,或是由親誼等等編織而成。使我們不得不裹身以沉縛,但是,我們受到這面網的罩陷之前,有一樁最重要的先決原則乃是考慮掙脫與否的首要條件一我們要做的是正確的麼?我們要幫的是該幫的麼?” 臉色灰白,雙目黯澀,杜全嘴唇蠕了半晌,卻沒有回答一個字……展若塵又冷冷的道: “不久的將來,可能我們還會有幸相遇,那時,希望你已多少想通了一點,否則,你也無須顧慮到今天的這段情份,該怎麼辦悉隨尊意,自然,我也會有我的打算!” 說著,他不再向杜全多看一眼;轉回而去,大步離開。 他何嘗不明白,扭轉一項事實很難,扭轉一個人的心向,就更難了……悄然回到“金家樓”,展若塵連自己的住處也未繞上一轉,就這麼“徵衫未易”“僕僕風塵”的直往“大金樓’晉謁金申無痕。 輪值當差的兩名“飛龍十衛”,恰巧是易永寬與嚴祥二人,他們甫見展若塵的一剎間,那種驚喜和興奮的表情乃是無可掩飾的;由易永寬飛步奔上樓去稟報金申無痕,嚴祥則殷勤得略嫌過份的把展若塵讓到一間佈置得十分清雅的小廳中落座。 親手端來一杯香茗擱在展若塵面前的雕花小幾上,嚴祥微躬著身,關切的問道:“展爺,這趟差事,辦得還順當吧?沿途上有沒有遭遇什麼麻煩?” 展若塵笑了笑,道:“幾乎時時刻刻都有麻煩,好在托樓主洪福,總算把事情辦妥了……” 嚴祥沒有再深問下去,他轉開話題,低聲道:“這幾日裡,老夫人對展爺不止是巴望,更記掛得緊,一天總要問上好幾遍,尤其照時間算,展爺你該在前天至遲昨天便返回的,過了期限,老夫人就益發焦慮了,怕展爺出了什麼意外;多少年來,我們還沒見過老夫人這般坐立不安法……” 心胸之間浮升起一股暖意,展若塵竟有一種動孺慕承親慈的感受,好深摯、好貼切,又好溫馨,他努力把製住情緒,平靜的道:“辱承樓主關懷,感激不盡,累至樓主懸慮,卻皆我之不是,只因沿途屢遭阻礙,方始有所耽擱,僥倖不負樓主囑託,也算有以覆命了。” 嚴祥笑道:“你客氣,展爺,老夫人托辦之事,打一開頭,就對你抱有絕對信心,老夫人也知道你逾期未返,必遭波折,但老夫人認定展爺縱遇兇危,也可履險如夷。她老人家一面向我們稱讚展爺的能耐,一面卻又深恐展爺有個萬一,就這麼反覆念道,疑而又安,直害得我們也一顆心吊在半空裡,七上八下的定不下來,如今展爺安返,真是皆大歡喜,老夫人能以獼,我們也可鬆口氣啦……”展若塵歉然道:“我也知道樓主及各位的懸念之情,來去途中絲毫未敢延誤,只是有人不讓我順利遂願,百般阻撓,屢施打擊,因而才有一兩天的遲誤……” 端洋著展若塵,嚴祥道。 “這次外出,展爺只怕經歷了不少陣仗吧?展爺發梢衣袍之上,焦痕處處,肩腫更見血跡,敢情還帶了彩?” 點點頭,展若塵道:“幾輪刀山火海進出,好在闖過關來,肩頭皮肉之傷,無什麼要緊,倒是對方計謀之縝密,手段之狠毒,值得我們檢討防範!” 嚴祥恨聲道:“不管他們是誰,老夫人都會設法對付,而他們施用種種毒計危害展爺,老夫人就更恕其不得了,展爺,我們等著看吧,看那幹豺狼虎豹最終將落個什麼下場!” 展若塵深沉的道:“各般不祥之兆已現端倪,陰霆凝布,風雨隱隱;料想樓主高瞻遠矚成竹在臉,進退因應之策,早有定謀……” 嚴祥穩重的道:“老夫人自來深謀遠慮,見微知著,容有不妥,如何施為當在老夫人意念之中,我等奉命行事,不敢妄加揣測 ” 展若塵正待再說什麼,小廳的門簾輕掀,易永寬搶前幾步閃身進來,往旁垂平肅立,邊低聲道:“老夫人到。” 展若塵趕忙站起、金申無痕業已從容步入。 抱拳躬身,展若塵道:“覆命來遲,展若塵謹向樓主謝罪 ” 微微一笑,金申無痕伸手虛扶道:“無須如此;來,我們坐下談。” 待金申無痕坐在小幾對面那張錦墊圈椅上之後,展若塵才輕輕落座,這時,嚴祥和易永寬都已經悄然退出廳門之外。 小廳中,有著片刻的寂靜;金申無痕望著展若塵,藹然笑著:“你的氣色還不錯,只是顯得有些疲乏,我看你衣衫沾塵,眉發焦幹,肩頭上更沾著血跡,這趟差事,大概很遭了點波折吧?” 展若塵道:“來回共遇上五次阻礙,除了第一道不曾動手之外,其餘四次全見了真章,幸而樓主交辦之事尚不辱命,一切業已妥就……” 金申無痕似乎有些意外的道:“什麼?你竟遭了五次截擊?有這麼多?” 展若塵頷首道:“去的時候,也只是剛剛離開此地,便有兩個不速之客乘快馬追上我提出警告,並加恫嚇,等辦完了事,歸途上遭到兩名殺手相謀;第三次對方在‘虎頭溝’一座木橋之下敷設火藥,欲圖將我炸死,在我僥倖躲過以後,又逢上十數名大漢圍攻,一番拼戰下來,好歹保住全身,卻幾乎再度墮入陷阱,總算托樓主之福,有驚無險,一關關闖了過來……” 金申無痕緩緩的道:“照這樣說來,我托你外出辦事的秘密,一開始就洩漏出去了?” 展若塵低聲道:“我想是如此,樓主。” 金申無痕道:“可是,我自認為已經很小心,很仟細……” 舐舐唇,展若塵道:“恕我冒昧 樓主,顯然還有比我們更小心,更仔細的人在暗中注意樓主的行動,也就是說,‘金家樓’裡潛伏著內奸!” 金申無痕陰沉的道:“你是指幫著趙雙福的那干人?” 展若塵突然一挺胸,嚴肅又昂烈的道:“樓主,我不得不把我所看到的、聽到的,以及所推測的情形直言相稟,樓主,‘那干人’已不止是趙雙福的同路人,不止是幫著他,維護他而已,‘那干人’有更大的野心、更戀毒的陰謀,依我的判斷,他們最終的目的是要推翻樓主的地位,篡奪‘金家樓’的基業!” 寬闊白哲的額門上漸漸浮起了青細的筋脈,眼皮下的肌肉也在不停的抽搐,金申無痕雙目中血光隱現,煞氣盈盈,形態裡,流露出一股難以言喻的狠酷神色,懾人之極! 展若塵毫不畏縮的又接著道:“樓主,對方是一個組織嚴密,紀律苛酷的集團,他們有著第一流的人才,最精細的頭腦,他們可以逼著他們的成員甘心赴死,迫著他們的爪牙寧亡不屈,甚至連他們收買的打手也有這種捨命求功的精神;樓主,我認為這個集團的核心份子便毒瘤似的寄生在‘金家樓’的腑臟裡,藉‘金家樓’的血、肉,來滋補他們,壯大他們,一旦他們到達可以破你‘金家樓’機能的地步,這個毒瘤便就會迸裂分散,使‘金家樓’傾覆頹倒!”金申無痕默然無語,神形之間,顯得陰森可怖。 咬咬牙,展若塵道:“樓主,不要諱疾忌醫,姑息養好,這樣的情勢,這樣的危機,我不相信樓主毫無所覺!” 沉沉的,金申無痕開口道:“你竟看出來了?” 展若塵正色道:“如此說來,樓主也早知道這個陰謀的存在及形成?” 金申無痕嘆了口氣:“我有這樣的感覺,也發現到種種不妥的徵兆,但是,卻未料及有你說的這般嚴重。‘金家樓’是先夫與我所共創,我們扎的根、奠的基,是我們打下來的江山,這就好像是一個我們所生產的孩子,眼看它出世、它成長、它強壯,它的組成份子宛若孩子的血肉肢體,它們怎麼會叛離、會分散,甚至會反噬?我不願去相信,我也認為他們不敢……‘金家樓’的人原該同心一德,手足相連才是啊……” 展若塵有力的道:“樓主,但這是事實,你必須面對 你這個‘孩子’的某些官能已有了變化,更開始一步步蔓延到你這‘孩子’的全身!” 金申無痕苦澀的道:“是的,我必須面對這個不幸的、可悲的、可詛咒的事實,我也知道,我這個‘孩子’的某些‘官能’確已產生變化了;那種邪惡又歹毒的變化……” 展若塵凜然道:“樓主,你務須有所決斷,拿出毅力來,在這股毒素尚未波散太廣之前予以遏止,並加拔除,否則,待到毒患深植,便疾入膏育、迴天乏術了!” 金申無痕陰鬱的道:“我已有了一點佈置,只是經你這樣一說,我覺得我那點佈置還嫌力量不夠,仍須再為加強,調配上亦有重新安排的必要……” 展若塵道:“樓主,事不宜遲,所謂‘先下手為強’,我們不能等待對方坐大,要在他們尚未形成氣候之前便一舉殲滅,斬草除根!” 皺著那雙挺秀的劍眉,金申無痕苦惱的道:“但是,那幹謀反者到底都是些什麼人?主要的領導人物又是哪幾個?這一點你能夠肯定嗎?” 展若塵反問道:“樓主心目中的可疑者又是哪些人呢?” 金申無痕注視著展若塵,道:“我要先聽聽你的說法,看看你的見地是否中肯有理;展若塵,當你表達你的意思時,須有必不可缺的依據,因為這關係著某些人的生命,牽連著‘金家樓’的威信、團結,甚至存亡,這是一件非常嚴重的事……” 展若塵道:“樓主,請恕我直言不忌 迄至如今,我尚未曾與任何一個有謀反意圖的‘金家樓’所屬面面相對,但我業已屢次領教過他們迂迴的陰毒手段,接觸過不在他們核心圈中的週邊爪牙,我可以推測得到他們根本的目的何在,最終的所求何在,我能夠向樓主詳陳各項事因的表裡意義,從每一樣大小徵兆裡提供疑點,我也敢大膽的指控若干受嫌者。然而,裁決之權,尚在樓主 ” 金申無良威嚴的道:“這話怎麼說?” 展若塵低喟一聲,道:“我只是十個外人,一個承蒙樓主恩德的過客,貿然向樓主指陳貴組合中某些不妥,已是涉及隱密,超逾本份,但樓主看在我受恩圖報之衷誠上當可曲諒,若再包攬擔當,則未免有失立場,顯得肆妄了……” 金申無痕神色一沉,道:“展若塵,姑不論我對你的好處及照應,我只問你,你認為我待你如何?” 展若塵微微欠身道:“樓主待我恩義如山,體恤有加……” 金申無痕又道:“你可知道我對你的印象及觀感?” 點點頭,展若塵道:“樓主視我宛如小姪,親同骨肉,垂顧我,提攜我,器重我,傾之以慈情,憐之以愛心。” “嗯”了一聲,金申無痕稍微緩和的道:“這就是了,你既知我對你如此之厚、如此之善,將你看做我身邊的人一樣,你就不該妄自菲薄,執意疏淡,我的事便乃你的事,‘金家樓’的榮辱安危,你也要當做你自己的榮辱安危,從今以後,你更須端定立場,澄清觀念,因為你在我的推許之下,已和‘金家樓’中的任何一個成員無異!” 展若塵覺得相當惶恐的道:“多謝樓主關愛,只怕我才鮮識淺,不能為樓主分勞減憂 ” 擺擺手,金申無痕道:“不必謙虛了,展若塵,我這大半輩子來沒有什麼值得自傲之處,只有這閱人一項上還少見走眼,略堪為慰,你是個什麼樣的人,什麼樣的心性,我多少也摸得著點,將來我有依偎你的時候,但願你能多替我分點心思,盡些本份,就不在我高看你一場了。” 展著塵低緩的道:“樓主寬懷,我必將竭此心力,以報樓主知遇之恩 ” 金申無痕頷首道:“好,我們繼續方才問題談下去。你把你發現的各般疑處,以及對其內涵的意義、行為的動機,詳細告訴我,讓我們上起來推論決斷 ” 展若塵平靜的道:“事情的開始,便並非偶然,趙雙福的貪沒營私,侵佔中飽,事前有人為他掩飾。事後有人為他遮攔,足見趙雙福有他的支持者或是同謀人;樓主遣我前往‘九槐莊’懲殺趙某之際;又有人半途向我警告威脅,意圖迫使我置身事外,這兩個人在我離開‘金家樓’後不久,也就是受命于樓主之後不久便快騎追來,且又以頭巾蒙面,依我判斷,很可能都是‘金家樓’內部的人……” 金申無痕冷靜的道:“可已注意到他們有什麼特徵?” 展若塵道:“兩個不速之客,體形皆極魁梧,雙目有神,舉止沉穩老練,其中一個似較他的同伴來得暴躁些,至於他們的面貌,卻因以頭巾蒙住口鼻,看不真切。” 金申無痕道:“若再相遇,由他們的腔調裡,你可否加以辨識?” 想了想,展若塵道:“可以試試,但沒有絕對把握。” 金申無痕道:“再往下說。” 展若塵道:“那兩個人除了向我濫施恫嚇之外,另一個目的是想套問我樓主交辦之事,甚至連樓主在‘白石精舍’相召的經過他們也都知道,在如此短促的時間裡他們能夠掌握這許多情況,足見這兩人乃是‘金家樓’內奸無疑,他們為什麼會如此急切的想探悉我的任務,恁般關注我的行動?我推測除了涉及趙雙福的事件外,定然還有其他牽扯之處. 金申無痕面無表情的道:“真是諷刺 在‘金家樓’內,居然也會有‘金家樓’的人干涉起我的措施來了!” 展若塵接著道:“在辦妥樓主交待的任務之際,回程中,我險些遭到一老一小兩個殺手的暗算,老的那個叫‘皺皮狼’卓暉,小的那個是位姑娘,名叫‘蘭指穿心’徐小霞,當然他們的詭謀未能得逞,卓暉被我格殺當場,徐小霞也受了重傷。” 笑了笑,金申無痕道:“他們竟雇了殺手暗算你?你是這一行中的佼佼者,他們這樣做,豈非是班門弄斧,自尋晦氣?” 展若塵道:“不然,他們也非常有計較,這兩人的功夫雖不能算是登堂入室,但謀略之運用卻相當別致。他們裝扮成祖孫二人,而扮做孤女的徐小霞偽稱病重,由卓暉背負於途,迎截在我馬前,由卓暉向我招呼求助,昔苦相央,請我載送他二人一程,在我首肯之後,挽扶徐小霞上鞍之際,兩人便突然發難,前後夾擊,出手之狠毒,顯見是要一舉斃我性命 ” 哼了哼,金申無痕道:“真是卑鄙,可惡至極!” 展若塵道:“令我注意的是,在他們事敗之後,兩人都堅不吐露前來暗算我的原因及幕後主使人為誰,任我以死相協,他們也守口如瓶,更明知不敵,亦一心求戰 到未了,我才知道,連主使人也不算那陰謀集團的核心份子,表面上甚且並無牽連!” 金申無痕詫異的問:“這是怎麼說呢?” 展若塵道:“那人號稱‘李老斧頭’,名叫李玉文,約莫六十上下的年紀,在‘北通道’與‘伏平崗’一帶的黑道上聞說頗具潛勢;樓主,線索到此為止又斷了,以李玉文的身份來說,表面上是不是與‘金家樓’的謀反者並無干系?甚至連‘金家樓’的邊也沾不上?” 金申無痕陰冷的道:“他們做得多小心啊……” 展若塵又道:“我重創了那徐小霞後,浚有取她性命,容她徑行離去,但我深悉一個職業兇手在行動失敗後可能的遭遇,因此,我暗中跟綴著徐小霞的蹤跡。果其不然,有‘黑白雙罩’鐘貴才、孫使平二人埋伏在荒野中意圖殺害徐小霞滅口,在徐小霞受危之前,我挺身而出解救了她,她在感恩之際,便將她所知道的一切內情和盤托出 但極為有限,對我們的幫助並不很多……” 金申無痕道:“那‘黑白雙罩’可曾說了些什麼?” 搖搖頭,展若塵道:“除了叫囂吠罵,便是拼戰至死,事實上,他們也不可能吐露什麼。” 金申無痕道:“後來的情形又如何?” ----------- |
第22章 禍掩眉睫
展若塵道:“在我第二次救過徐小霞之後,一直趕到‘虎頭溝’,途中全無意外發生,但他們卻在‘虎頭溝’那座木橋底下埋設了大量火藥,在我策騎通過木橋時予以引爆;幸虧燃燒引線的焦味被我嗅及,方得適時避開,可是樓主賜藉的那匹好馬卻未能倖免,隨著那座木橋一齊炸了個粉碎……”金申無痕道:“這是小事,只要你能脫險,賠上匹馬又算得了什麼。” 目光閃耀了一下,她又道:“埋設火藥引炸物體,看似簡單,卻乃一項專門的經驗,用藥量,敷設的位置,引線的長短,時間的拿捏,都得具有準確的判斷才能奏功,過與不及,便成反效果,尤其想炸的是活動目標,就益加火候老到才行,看樣子,那些人當中,還真網羅了不少奇技異能之士……” 展若塵道:“木橋炸燬的頃刻,我便四處搜查,卻連半條人影也未發現,可見他們把引信扯得極長極遠,否則,即是他們隱藏得法……” 接著,他又把過橋後遭至的狙擊及將至“金家樓”之前,遇上“皮肉刀子”杜全的事敘述了一遍;嘆了口氣,他道:“談到對方所布下的各個陷阱,以杜全的這一個最稱完美自然,若不是我在無意間於盆水的倒映中有所發現,恐怕還真會著了道……他們對於人的心理狀況也有精細析解。他們明白當一個長期處在緊張戒備情勢下的人,一旦抵達目的地時那種本能的精神鬆懈同意態疲乏,他們安排下這樣一個平順和祥的環境,這樣一個友善儒雅的角色,便是要趁著我在身心各方面皆呈怠忽之際乘隙下手 ”金申無痕贊許的道:“展若塵,你的確反應尖銳,行動機警,在經驗見識上超人一等,以你所遭的種種危險來說,換了個人,怕就難以一一安全了……” 展若塵道:“樓主,對方的各項詭謀固然心裁獨出,但他們參予狙殺行動的份子卻也個個悍不畏死,真所謂是前仆後繼,奮不顧身,他們能用什麼法子驅使這些爪牙如此甘為效命,更是我們要特加註意研判的……” 金申無痕凝想了片刻,道:“我認為並不出奇,使得一群人甘心賣命,大至免不了下面的幾個方法,或是許以重利,或是嚴刑酷罰,或是示以恩寵,或是籠絡以情義,再不,便乃花言巧語創造出一番憧憬,迷惑某些頭腦簡單之輩盲目以赴……” 展若塵道:“樓主所見甚是,依我的看法、對方驅策黨羽的手段,約莫以重刑及嚴罰的成份居多,其他的方式大概還談不上。 頓了頓。他接著道,“在‘九槐莊”格殺趙雙福的經過,我想也有向樓主詳加稟告的必要。” 金申無痕道:“在你動手的辰光,趙雙福可曾反抗?” 展若塵笑道:“何止‘反抗’?他乃全力相搏,豁死掙扎,似乎不甘認命的樣子……” 冷冷一笑,金申無痕道:“這孽障!” 展若塵道:“當時在場的、果然未出我們的預料狀況之外,並非趙雙福一人,還另有一個四旬左右的中年人物,那人面色蒼白,神態陰沉,生了一雙蛇眼,而且,似乎對‘金家樓’的內情十分熟悉,我一露臉,他就猜到是樓主派去的執刑者!” 金申無痕的表情似是有些怔忡,她遲疑的道:“那個人使用的兵刃,可是一對‘穿心刺’?” 重重點頭,展若塵道:“不錯,正是一對‘穿心刺’!” 猛一咬牙,金申無痕形色狠厲的道:“畜牲!早該想到丘哲這畜牲才對!” 展若塵道:“丘哲?也是樓主屬下的人麼?” 深深吸了口氣,金申無痕努力抑制住自己心情的憤激:“‘月字級’的二把頭!” 展若塵歉然道:“我很遺憾,樓主,我已遵照樓主的諭令辦了,現場之內,不留一人!” 金申無痕切齒如挫,聲音迸自唇縫:“好,殺得好,這些起狼心狗肺,大逆不道的東西,早該天誅地滅才對!” 展若塵又道:“趙雙福及丘哲對樓主似是積恨頗深,言詞態度之間,詆毀侮謾兼而有之,其中除了趙雙福本身的事件有關外,顯然更帶著敵對的仇視意味……” 金申無痕忽然厲烈的笑了,展若塵還是第一次聽到女人的笑聲如此鏗鏘昂揚,如此暴辣狠酷,也是頭一遭發覺這位金家樓主內蘊的豪壯之概了。笑聲中,她的語調宛若透著凝形的血腥:“便由他們同我‘敵對’,展若塵,老天有眼可為見證,我將殺得他們神哭鬼號、寸草不留!” 展若塵忙道:“樓主務請息怒,此事關連非小,正如樓主之所說,乃干係著許多人的生死,‘金家樓’的榮辱,因此因應之策,尚以周密周全為要,切切不能用之意氣……” 金申無痕手撫胸口,悻悻的道:“可恨啊!可恨,他們竟真敢反逆我,真敢行此大逆。” 展若塵靜靜的道:“從趙雙福的事件開始,樓主,他為什麼虧空了這麼一大筆錢財?用到哪裡去了?在樓主聞報之前有誰替他掩護,後來又是誰在為他遮攔?他又從何知悉樓主將採取的各項行動?我奉召於‘白石精舍’的經過是何人洩漏?他們為何又如此重視並徑而攔路逼問?此外,我沿途遭到的一連串狙襲又是誰在主使,為了什麼非欲置我死地不可?那丘哲明知趙雙福是‘金家樓’行令捉拿的叛逆,他不但不遵命擒捕,反而與其坑窪一氣,勾結為黨,這又是什麼道理?”舐舐嘴唇,他跟著道:“而杜全在我刀下留命之後,曾苦苦勸我儘早脫離‘金家樓’,口風中屢屢表露‘大勢已成’‘他們決不肯放棄既定的目標與努力’,試問什麼‘大勢已成’?不肯放棄哪些‘既定’的目標,又”‘努力’了些什麼? ‘他們’又是何指?追憶在我離開‘金家樓’之際,那兩名不速之客也言及要我切莫趟這灣‘混水’,‘金家樓’一向平靜無爭,所指‘混水’又表示了什麼?這種種般般,樓主,看去仿若千頭萬緒,各為點線,但只要將這些點線連接,則便形成一個輪廓,一個陰謀集團正在醞釀的叛反輪廓,這個集團的組成份子,也就呼之欲出了!”金申無痕沉重的道:“你再進一步說明!” 展若塵穩練的道:“樓主,首先,誰與趙雙福的關係最密切,並且有力量徇私偏袒?誰能在“金家樓’內部安排下如此高效率的眼線?誰能在外發揮恁般巨大的潛勢?誰可在樓主遭黜之後順理成章接掌‘金家樓’?” 呼吸粗濁了,金申無痕艱辛的道:“動機呢?動機是什麼?…展若塵凜然道:“野心,樓主,熾熱的野心;有的人不會滿足於現實,儘管現實已夠豐美,他們總希望求取更大的權力,更大的財富,更大的聲譽,有些人,天性是不甘居人下的;縱然只是一人之下!” 抽了口氣,金申無痕一個字一個字似是從肺腑間擠迫出來:“你是指 我們老二?” 展若塵肅穆的道:“樓主明鑑!” 茫然的凝視著空中一點,金申無痕久久無語,兩頰的肌肉在微微顫抖,唇角也在不停抽搐,她的面色蒼灰,神情悲涼,宛如一下子衰老了十年! 雖內心裡深覺歉疚不安的,但展若塵卻不得不盡他的本份,他又低沉的道:“請樓主寬恕我的肆言無忌,或許我的推測是一項錯誤也未可定……” 金申無痕幽幽嘆息,沙啞的道:“意識中的疑慮,只有在冥思的自我裡方能毫無忌諱的付量……對老二的日常作為,以及他的忠貞問題,我業已私下注意了很久,並且不無隱憂,但我一直未曾向任何人提起,甚至我最親近的人,因為利害之間,足以影響全盤大局,關係了整個‘金家樓’的榮辱盛衰。你知道,一樁深存於心底的疑慮,突然被人揭示出來,那種感覺是如何窒怵,又如何震悸……” 展若塵謹慎的道:“樓主體察入微,蛛絲馬跡可能亦曾發現二當家有所不穩之處?” 金申無痕緩緩的道:“老二是個剛愎自用的人,性子暴烈,主觀重,朝好處說他是恃才傲物,朝壞處講他是桀騖不馴,他眼界高,能力強,等閒人事全不屑一顧……跟著我夫婦二人定江山,也有許多年了,他任是如何孤做自許,對我夫婦倒還一直順從信服,上下之禮也遵守不渝;我老是覺得老二為人做事喜歡用他的一套辦法,也總感到他有先聲奪人,擅作主張的毛病,但為了他這些年來的汗馬功勞,為了他如今的身份地位,更為了‘金家樓’的團結,我全容忍著,有時候,甚且有還遷就他的意思……” 搖搖頭,她又低聲道:“趙雙福的紕漏一出,我就覺得老二在其中無可避嫌,因為趙雙福他應變之快,消息之靈通,決不是‘金家樓’一個泛泛之輩可以為力的,再說,趙雙福躲藏在‘九槐莊’石家,以那石宗和與老二的交往情形說,他就脫不了干係、但我一切將前提先擺在大局的維持上,不願以此事傷了和氣,影響團結,這才忍諱迄今,不加深究,可是我這邊在忍,在讓,他卻似乎並不領情,非但不領情。更好像一不作,二不休,更要同我逆著來了!” 展若塵道:“樓主,我們且假定二當家是那個陰謀集團的主腦 他在我離開‘金家樓,的當日未曾向我下手,可能是尚不明白我的目的何在,待到他聞報趙雙福已死,這才清楚我此去何為,因而遷怒於我,務欲置我死地,除此之外,他會不會擔心趙雙福與丘哲受執之前露了什麼口風,想要在我返回‘金家樓’途中便先將我滅口?” 金申無痕道:“似乎頗有可能。” 展若塵思考著道:“在經過他們多次的努力之後,仍然未能暗算到我,而我業已返回,換句話說,該帶回來的消息,也都將詳稟于樓主之前 ” 金申無痕道:“你的意思是說,這樣的形勢,已把他們迫到不能不發的地步了?” 展若塵道:“如果樓主與我的判斷沒有錯,恐怕情態業已迫近眉睫相當危急,他們隨時都會冒險發難,以求製人而不被製於人民政府……!” 金申無痕沉著道:“這倒不一定,因為對方並不能確定你帶回了什麼消息,知道了多少內情、又有若干指控他們的證據,在這種情形之下,他們未見得會貿然行動,再說,我們就算搶先動手,光憑眼前的各種跡象,尚嫌依據不足,難以使對方入罪,依我看來,一時之間,大概會在暗中僵持下去。” 展若塵慎重的道:“或許如此,樓主,但我們要先做萬全的準備,無事則已,一旦有警,則可免製我于初起,製好於甫現,一舉而殲之!” 低咽著,金申無痕道:“這算什麼?‘金家樓’居然也會有鬧內訌的一天,多少年前,這是連做夢也想不到的事,競有人向我的權威挑戰,向我的傳規叛抗,而意圖與我作對的人,卻是我一手提拔的得力臂助……欸,這尚成什麼世道?” 展若塵道:“人心叵測,人欲難填,樓主,這個人間世,原本便是弱肉強食,劫掠爭奪的生存競技場,只有保持實力,付以果決,才是活下去的不二法門……” 金申無痕涼涼的一笑:“然則,你就否決了人間世的正義之道,人性中的敦厚善良?” 展若塵道:“不,樓主,我的意思是,人間世的正義之道,人性中的敦厚善良,仍須以實力來維護,用行動作表彰,軟弱怯縮的人,就算是最好的人,若沒有那些有形或無形的力量支撐,也一樣不容易活下去……” 金申無痕閉了閉眼,道。 “你說的也有道理……” 微微一頓,她又以雙手輕揉著兩側的面頰,以一種略顯索落的聲調道:“展若塵,‘金家樓’的規矩素嚴,上下尊卑之分尤其絲毫不苟,這乃是我夫婦以鮮血和鐵腕所鑄定,幾十年來一層不變,在這樣的紀律之下,猶竟抑制不住某些人的野心同奢望,實在令我覺得懊惱又詛喪……” 展若塵真摯的道:“樓主,紀律與規矩是為那些守份知份的人定的,卻是壓不住狼子野心者的幻想和自大,局限不了貪婪的擴張及天生的叛逆性,忠心耿耿的人雖無約束仍知忠,而那些本屬不滿現實又慣於侵掠的那一類,任是什麼嚴律苛法,也仍然不能法除他先天性的叛抗!” 金申無痕徐徐透了口氣,把雪白的衣袖卷掩了一下,輕輕的道:“現在,我們要做的是一面準備,一面等待,且看他們如何施為吧……” 展若塵道:“尚未向樓主請示 貴組合的二當家如今駐留何處?他掌握的實權又有若干?” 金申無痕坦率的道:“在‘曲城’的堂口決斷了,他們負責整幫綜合各項繁雜的工作,然後將結果每月定期呈報到我這裡,除非特別重大的事情或我有另外的交待,尋常皆照此慣例施為,老二便坐鎮在‘曲城’的堂口,司指揮調度之職……” 展若坐搖頭道:“樓主,如此說來,二當家的權責乃是相當大了?‘金家樓’的巨細事務,他似乎可以先作上一半的主,或者,由他徑行裁決即可?” 金申無痕道:“普通的事情是這樣,他可以斟酌決定,但事後必須向我詳報處理經過,還有些比較嚴重的問題,大多仍須我來判行。” 展若塵道:“但樓主,事情的大小輕重,可有一個明白的準則?” 金申無痕道:“這倒沒有,照常情論事,是否自認能以擔負責任,老二應該分辨得出來。” 展若塵道:“既然並無職權上的明白劃分,樓主,說辭之間,便有很大的不同了,這正好是二當家在‘便宜行事’的名義下,培養本身勢力的至佳環境,樓主,你授予他的權柄過於大了!” 金申無痕沉沉的道:“以前我怎知他會生有不軌之心?待我有所察悟,卻已不便削減他的權力,況且,我並無直接或實際的證據,對他而言,任何反常的行動,重則激起劇變,輕則招至怨恨,為了‘金家樓’的團結與榮譽,我不能不慎做考量……” 展若塵又問:“那麼,對人事上的調遣派用之權呢?” 金申無痕道:“人手的調遣運用,他可以衡情度勢預為安排,但仍須事後向我稟報,間或也有與我意見相左而經我改易的情形,但一般來說,我總是在可能範圍之內儘量尊重他的意思。” 展著塵緩緩的道:“樓主,請恕我說一句不該說的話……二當家之所以會生異心,除了他本身的叛逆性外,樓主對他的放任與容讓,無形中也是一種間接的鼓勵……” 金申無痕咬咬嘴唇,眼下的肌肉抽搐了幾次,她陰鬱的道:“我已經說過,我對他內在的察悟嫌遲了些,我總不信他敢起二志……等我有了警惕,卻業已鑄定了形勢,況且並無確切的憑讓,我又能為奈之何?牽一發猶將動全局,更逞論老二在‘金家樓’的份量!江湖上的日子夠凶險,夠動盪的了,自己若再發生鬥爭,不但悲慘,也實在是一樁愚不可及的事……” 展若塵道:“樓主一心顧全大局,全力維持和諧,樓主可曾考慮到,那幹起意謀反的好妄之徒,是否也有與樓主相同的體念與度量?” 金申無痕沙啞的道:“問題正在這裡,展若塵,我對他們的寬容及仁厚,久而久之,竟被他們視為此乃我怯懦優柔的表現了……” 展著塵肯定的道:“可是樓主決不怯懦,更非優柔,樓主一向明斷果敢,早年如是,今亦如是,他們如果將樓主的容讓及寬厚做了錯誤的判認,對他們而言,就是一樁大大的不幸了!” 雙眸中神采映現,金申無痕重重頷首:“展若塵,至少還有你知道我這老大婆不能輕辱!” 展若塵昂烈的道:“只要一息尚存,必將誓死回護樓主左右,進退與共!” 金申無痕感動的道:“好,好,展若塵,我就知道你是一個好小子;疾風知草勁,板蕩識忠姦,有用得著你效命的時候!” 展若塵嚴肅的道:“樓主,為樓主盡此棉薄,效以全忠,原是我的份內之事,樓主大德,不敢言謝,但憑一腔鮮血,七尺肉身,充樓主馬前之卒!” 長長籲了口氣,金申無痕深為感慨的道:“展若塵,我怎不早上十年便認得你?” 心神忽而顫震,展若塵連忙道:“樓主,目前似乎也正是時候。” 金申無痕無聲的一笑:“是的,目前似乎也正是時候……” 低喟一聲,她又道:“老頭子走得早,否則,見了你他一定喜歡,老頭子在閱入這方面和我一樣,就賞識有骨氣,有節操,忠耿不二的好漢!” 展若塵審慎的道:“樓主,老爺子在世之際,‘金家樓’的大權,約莫也是樓主決斷的多吧?” 金申無痕淡淡一曬,道:“老頭子活著的辰光,‘金家樓’由他掛名,實則還是我主事,里里外外許多大小瑣碎,都是我來裁決的,在你面前也不用避諱什麼,老頭子平生只有一怕,就是怕我!” 想笑,又實在笑不出來,展若塵乾咳幾聲,道:“務請樓主貫徹往昔的英明,延續今後的毅力,果決處斷,鐵腕掌持,以維繫‘金家樓’的名聲基業至千秋萬世!” 金申無痕深深的注視著展若塵,表情十分莊嚴的道:“我明白你的意思。” 展若塵又道:“所以,樓主,我們不能僅僅只是‘等待’;我們目前固然未能掌握叛逆者的確切證據,但徵兆已現,必須妥為防範!” 金申無痕道:“你放心,我會預作安排的。” 展若塵道:“尚有一層疑慮,樓主。” 雙眉微挑,金申無痕道:“什麼疑慮?” 展若塵輕聲道:“在樓主的成群屬下之中。樓主如何確知哪一個忠貞可靠,哪一個隱藏禍心?” 金申無痕沉默了一下,道:“照目前的情形看,怕是不易分辨了,而光是靠表面上的種種判斷,又恐不盡確實,人心叵測,就要弄巧成拙了!” 展若塵道:“我擔心的正是這種情況,樓主。” 嘆息著,金申無痕道:“想來也真令人喪氣,突然之間,那些跟隨了多年,提攜了多年的夥伴弟兄們,竟似全被一層迷霧遮掩了,那麼濛濛朧朧的看不清切誰是誰,弄不明白他們的本來面目到底是副什麼模樣……以往的忠耿,如今的恭順,居然都已不能做為貞姦正反的依據,哪一個的內在若何,全被肚皮上的一圈肉相隔,連辨忠逆都是恁般不易;共同出生入死,患難偕與的一千故舊搭檔,只這須臾,皆已變得如此疏陌遙遠,如此不可依恃,欸,這算什麼江湖生涯?!” 展若塵道:“至少該有個法子確定是好是忠,才好預為佈置,樓主,不能因為這個問題便使我們停頓在毫無俾益的自我煩惱裡。” 金申無痕道:“當然,我且問你,你可有什麼良策以對?這件事,勢不能一一去問,間也不可能問出底蘊來,如果暗中查探,又怕時不我予之外更早激起異變!” 點點頭,展若塵道卜“正是 有關‘金家樓’的每一個組成份子,其以往的來歷,與樓主的淵源,行為上的表現以及個人的觀念操守,我均甚不明白,因此在這上面無法為樓主建議參酌,可是,樓主自己是否有所體認?” 金申無痕揣摸著展若塵話中的意思,一面沉吟著道:“你是說,我對我手下的人應該有所知曉一對他們的心性及節操方面加以分辨,從而做忠好之選?” 展若塵道:“我是這個意思,樓主。” 金申無痕雙手平撫於膝,目光微微低垂,聲音輕細但卻有力的道:“或許,你已經替我想到了某些人 在你認為堅貞可靠的某些人?” 展若塵咧咧嘴,道:“業已稟告樓主,我對各位貴屬的了解並不深入,如此重大之事,實不敢肆言保舉何人,萬一有差池,這個責任便難以承當……” 擺擺手,金申無痕道:“不須你負任何責任,展若塵,但我願意聽聽你的見解。” 展若塵為難的道:“還是請樓主自行斟酌判定,拙意淺薄,恐不足為憑,又怕所見不明,貽誤全局,而以我如今的處境來指陳貴屬各位的忠好之實,則不但逾份,更是近乎臆測附會了……” 金申無痕忽然神色微沉,音調也變得有些冷峭了:“展若塵,我一向認為你但直方正,風骨鱗峋,且敢說敢言,敢做敢當,卻想不到你也如同一般凡子傖夫,畏首畏尾,瞻前顧後,怕承擔,避責任,你這樣不肯與我肩摃,不能替我分憂,還怎說上誓死回護,進退與共?!” 臉上浮起一抹隱隱的青白,展若塵用力吸了口氣,艱辛的道:“樓主言重了,我決不敢有意規避什麼,委實是限於各般環境,未能深切體認樓主左右心性操守,便因識人尚欠細微,方難向樓主有所呈述 ” 哼了哼,金申無痕道:“不用說這些,展若塵,你也是老江湖了,平素水裡火裡,龍潭虎穴,亦都闖過盪過,見的場面不少,閱人自有分寸,你經驗足,世故深,加以觀察力強,反應敏銳,來到‘金家樓,也有好一段日子,我就不信會毫無所見,更不信你點不出我手下那幾塊料的底蘊來!” 咽了口唾沫,展若塵苦笑道:“怕有謬誤難免,樓主,貴屬之中,有許多一絕大部分,我連見都未見過一遭,又如何能以厥詞肆言妄加析解,並定忠姦?” 金申無痕不耐的道:“你說你見過的那些人吧,其他你有什麼看法也不妨一一直述,不管你的見解正確與否,也不管你是站在什麼立場說話,只要把你想到的告訴我,由我來裁決,對或是錯,我俱擔負全部責任,不會叫你受半點委屈!” 展若塵無法再做推託,他十分勉強的道:“既是樓主如此吩咐,我就只好斗膽進言,一敘管見了,若有差誤欠實,不盡不全之處,亦請樓主寬於包涵 ” 金申無痕道:“哪來這麼多廢話?” 展若塵小心的道:“依我看來,‘金家樓’中樓主的家族乃是一股可以信賴的力量,無論以他們與樓主的親情血緣,抑或本身的利益來說,他們對樓主的忠貞與支持無須置疑的……” 金申無痕頷首道:“不錯,金家族人一定會站在我這邊,他們和我一樣,都要仗著這塊招牌活下去。” 展若塵接著道:“此外,樓主的近衛死士‘飛龍十衛’似乎也不會有問題,他們對樓主一向赤膽忠肝;崇敬有加,當不致生有異念 ” 古怪的一笑,金申無痕道:“‘飛龍十衛’這十個兔崽子如果還有人出毛病的話,我老大婆這雙眼可真該由自己剜出來了;展若塵,他們你大可放心,便是造他們老子的反,他們也不會對我稍有二志,在我的感受裡‘飛龍十衛’甚至比金家的族人更要來得可靠可賴!” 似是考慮了一下,展若塵忽然便下定了決心,正視著金申無痕:“樓主,有件事,也是一樁疑問,不得不向樓主稟明,尚乞有以英裁!” 金申無痕敏感的道:“可是有關‘飛龍十衛’的事?” 展若塵靜靜的道:“是的,是有關‘飛龍十衛’的事。” 金申無痕的表情剎時顯得沉重了,沉重中更透著陰寒,她徐徐的道:“說吧,完全照實說,他們可是有了什麼不妥的徵兆?” 展若塵謹慎的道:“樓主且請寬念,‘飛龍十衛’對樓主素來忠心不二,確乃死士,他們之間,並無絲毫異態呈現,只是有樁疑問,與十衛中的兩個人可能略有牽連,或是巧合,或是意外,總須查明問實,以解疑端,更證清白!” ----------- |
第23章 忠姦誰屬
金申無痕以那種平板的音調道:“我正在聽你說,展若塵。”清了清嗓子,展若塵道: “在先前甫見樓主之際,我已略微提過 前數日樓主相召於我,面授機宜,指令行事,這一切行動都做得異常隱密,然則卻又如何洩漏出去的?甚至在我剛剛離開‘金家樓’的辰光,便有對方的飛騎趕來攔截恫嚇?!”金申無痕雙目炯亮的問:“你懷疑是誰洩的密?” 展若塵坦率的道:“還要請教樓主這樁事都有哪些人知曉?逐一篩剔,自可將那可疑之人查出!” 金申無痕重重的道:“知道我召你至‘白石精舍’的只有四個人,我,你,以及嚴祥同易永寬。” 展若塵道:“樓主自不會將此事洩知於人,我更不可能,剩下要追查的,便是樓主手下這‘飛龍十衛’所屬 嚴祥與易永寬了!” 金申無痕斷然道:“他們絕不會背叛我!” 展若塵沉穩的道:“我並沒有說他們會背叛樓主,但事實的發生卻是無庸置疑的,也是不可抹煞的;樓主召見我於‘白石精舍’的經過,已確然洩漏出去,而知道此事的人只有樓主及我加上嚴、易二兄四位,樓主為立事者,既當保密便不會洩密,我乃受囑行動者,不會拿著自己的生命及承諾做兒戲,除此之外,嚴祥及易永寬二位兄台是否也該表明一下他們的清白?”眼角向上抽緊了,金申無痕溫怒道:“展若塵、你的指控毫無道理,你可知道,你這乃是拿著我的心腹在開刀?” 展若塵的神態又幽寂了,他低緩的道:“樓主,我們這是在研討一樁關係著整個‘金家樓’安危存亡的問題,因此我們只可就事論事,立論見解、不宜涉及個人的情感及喜惡;我對樓主一片赤誠,滿腔思義,絕無任何除了報效樓主以外的心念;‘金家樓’上下待我溫厚深摯,優禮有加,我對‘金家樓’每一個人都有著莫名的感懷之情 只要他們仍然是尊奉樓主,信從樓主。我毫無開罪他們的動機或理由,我也非常不願影響到樓主對他們的信賴與依重,尤其是樓主賞識的這些人,我甚至不認得他們,有的也僅是數面之緣,如果不是為了替樓主分憂解疑,不是為了鞏固‘金家樓’的千秋基業,我這樣做又是何苦?”金申無痕的形色柔和了,柔和中卻又透露著不快:“你看你,展若塵,我就這麼隨便說你幾句,你就不高興了?你應該明白,我嘴裡嘀咕是一口事,心頭卻比誰都明白好歹,莫不成連叫我發洩一下內在的煩鬱你都不肯多少擔待?” 展若塵道:“不敢,唯恐樓主誤會我別具用心,那就真是傾黃河之水也難洗清此惡嫌了!” 金申無痕惱道:“胡說,越扯越不像話了,不准再在這個題目上推敲糾纏,惹我生氣,從現在開始,我們還有許多更重要的正經事須做決定。” 展若塵正容道:“是,樓主。” 金申無痕道:“有關嚴祥與易永寬的問題,待會我們再查詢清楚,不過,我總認為他們不可能出賣我,這簡直難以思議!” 展若塵道:“他們不見得存心洩密,樓主,我已說過,疏忽或巧合,大意及緊張,往往都會給有心人一個臆測的依據,蛛絲馬跡,亦可憑而追本溯源!” 連連點頭,金申無痕道:“很有道理,稍停我們就會問個明白!” 喃喃的,這位“金家樓”的主宰卻又在咕噥了:“這兩個兔崽子……不曉得在什麼地方給我出的紕漏?” 展若塵此刻順著方才的話題徑自往下說:“樓主,我的看法除了金家族人乃是一支可靠可賴的力量外,‘飛龍十衛’亦乃樓主的死黨,這兩股人馬,在對樓主的忠貞上,當不至於有所異變……” 金申無痕肯定的道:“不止是‘不至於’,展若塵,乃是絕對不會;在江湖上翻滾了這多年,守著這偌大一片基業,莫非我連幾個賣命的伙計也抓不住?!” 展若塵微微一笑,接著道:“另外,貴屬‘月’字級的三把頭玄小香兄對樓主的忠心也無庸置疑。” 金申無痕道:“你是說‘蹦猴’玄小香?” 展若塵道:“正是他。” 忽然嘆了口氣,金申無痕道:“展若塵,‘金家樓’兵多將廣,人才輩出,莫不成在恁多好手裡,你就只能點出玄小香這麼塊料來充忠良?其餘的便全靠不住麼?” 急忙搖頭,展若塵解釋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樓主,因為玄小香與我接觸較多,自然多少有些了解,觀察他平時舉止言談調形態之間對樓主的崇敬愛戴之憂實乃出於五內,發自帥腑;人的真正意念所蘊,往往流露於無形之中,我體察得出他的心向著何;至於樓主其他下屬,我甚少親近,因而也就不敢妄下斷論了……” 金申無痕道:“依你看,我們老三也會有問題麼?” 展若塵想了想,道:“潘三當家照說是應該站在樓主這邊的,但目前並無任何有關於三當家的態度跡象可尋,正反順逆,實難做絕對的肯定,樓主知道,這可不是能以憑空猜測的事。” 金申無痕有些煩惱的道:“人心隔肚皮,看不見也摸不著,自從發生了這些疑端險徵後,連人們以往的表現同一貫的操守也都得重新評估了,他們勢須再要接受一下考驗,麻煩的是,我們不能等到考驗過去方始辨別忠好,我們得想個法子在事情爆出以前就能分清楚誰是這邊的,誰是那邊的,否則,預為防範的安排,就要大費周章了!” 展若塵道:“樓主,眼下只有就確實能以掌握的人手先做安排,力量或自不足,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我們不可冒險,萬一各項準備計劃被對方的奸細滲人探悉,情況就會大大的不妙了……” 頓了頓,他又道:“再說,光憑樓主這兩批班底,業已實力不弱,足夠撐上一撐,對方縱然暗蓄叛勢,私相勾結,到底有所顧忌,不敢明目張膽,諒他們也強大不到哪裡去,而‘金家樓’的各級弟兄,忠心向主也應該比附逆造反的比例更多才是。” “嗯”了一聲,金申無痕道:“不錯,人心會變,總不能全變了!” 展若塵道:“可惜的是我們難以搶先動手。” 金申無痕道:“我們沒有足夠的證據,展若塵,貿然行動之下,將造成嚴重的不良後果 那種騷亂及震蕩,會搞垮了‘金家樓’。不說自家窩裡的人心惶悸吧,在外面,冷眼瞅著端等落井下石的朋友們更在不少……” 展若塵道:“我明白,樓主,所以我也只有同意樓主這消極的行動方式 等待了。” 金申無痕道:“但我不會傻到只是坐在這裡看風色,我將如你所說,儘量預做應變準備。” 是一副欲待告辭的模樣,展若塵道:“樓主是否尚有其他吩咐?” 金申無痕似乎示意,低聲道:“你且稍坐片刻,我這就叫嚴祥和易永寬進來。” 微覺遲疑,展若塵道:“樓主,若是樓主待要查詢那件事情,以他們與樓主的關係來說,我在場是否會有所不便?處在這等形勢下,只怕彼此皆將感到窘迫……” 金申無痕正色道:“不然,忠義所在,一心表誠,何來窘迫之有?” 展若塵搓了搓手,道:“樓主既如此說,我便只有從命了。” 於是,金申無痕擊掌三響,當第三聲掌音甫落,房門已被輕輕推開,“飛龍十衛”中的嚴祥垂手而入,恭謹的哈著腰肅立門邊。 金申無痕頭也不回的吩咐:“叫易永寬也一起進來。” 嚴祥應一了聲,迅速退下,片刻後,已偕他的夥伴易永寬一同來到。 眼瞼半合,連金申無痕的語聲也是低沉而倦緩的:“前幾天的那個晚上,我叫你們去如展若塵至‘白石精舍’見面,曾經嚴囑你們謹慎守密,不可洩漏此事,你們兩個還記得麼?” 嚴祥與易永寬雙雙躬身道:“記得。” 雙目倏睜,金申無痕冷厲的道:“不幸的是,這件事卻已洩漏出去了!” 這兩位“飛龍十衛”中的弟兄,聞言之下俱不禁全身震晃,面色大變;踏前半步,嚴祥以一種顫懼的聲音道:“回稟老夫人,小的自奉諭‘白石精舍’之外守衛迄至事畢,一直半步未敢擅離精舍左右,亦未曾見過任何閒雜人等,事後也絕未露一字,為何洩密,小的實不知情。” 臉色泛良的易永寬跟著也走前半步,惶恐不已的道:“小的受命前往請展爺赴者夫人之召,亦是直去直返,既未語及他人,途中也不曾與人朝面,竟爾洩露風聲,小的深覺惶惑……” 冷冷一哼,金申無痕道:“嚴祥沒有洩漏此事,你易永寬也不曾露過風聲,那麼是我自己宣揚出去的羅?抑或展若塵自嫌命長有意朝刀口上撞?” 汗水沁額的嚴祥呼吸都粗濁了,他掙扎著道:“老夫人明鑑,小的便是賠上性命,也不敢稍違老夫諭令……” 易永寬乾咽著唾液,喉結在上下移動:“小的對老夫忠心效死,可表鬼神,任何情況之下,亦不會違反老夫人指示……” 金申無痕尖銳的道:“說得好聽,事實卻不容抹煞,你們都說沒有秘密,但我約見展若塵的經過業已被好人得悉,我們一共只有四個人知曉此事:我、展若塵,再就是你兩個,我不曾向外表露,展若塵也不會宣揚,你們又都堅持一直守口如瓶,那麼,到底是誰走漏的風聲?莫非是對方卜算出來的?” 躬著腰,嚴祥委屈的道:“這。老夫人,小的也不明白……但小的絕未洩漏片言隻字……” 易永寬也吶吶的道:“小的等追隨老夫人多年,皆以命附,以身相寄,便是刀加頸,也斷難滅此忠誠,乞求老夫人明察 ” 這時,展若塵輕輕的開口道:“樓主,可容我與嚴、易二位兄台一談?” 金申無痕陰沉的道:“你有話就說吧。” 低咳一聲,展若塵道:“嚴兄、易兄,我此時向二位所提的問題,只是幫助二位回憶一下當夜的情況,從而由蛛絲馬跡中尋找出可能的線索來,此外毫無他意,若有不周之處,還請二位兄台海涵 ” 嚴祥與易永寬二人連忙回應道:“不敢,展爺。” 展若塵柔和的道:“嚴兄,請你仔細想想,當晚你除了在:白石精舍,守衛之外,有沒有到別的地方去過?亦或是接觸過什麼人?我是說在你受樓主諭令之後,迄至精舍守衛之前,以及事完後的那天晚上?” 苦苦追憶了一會,嚴祥道:“展爺,那天夜裡,自老夫交待此事過後,我就先陪著老夫人到‘白石精舍’去等你了,老老進了屋,我便一直守候門外,你與老夫談完了後,我又侍隨老夫人回到‘大金樓’,當晚上沒有和以外的伙計們見過面,只是與‘大金樓’的幾個庸僕淺聊了片刻,當然我不會扯到這件事上去。” 驀地一易永寬一拍前額,急切的脫口道:“對了,我想起一件事來!” 展若塵精神一振,忙道:“易兄,請示下。” 舐著嘴唇,易永寬迫促的道:“那天晚上,老夫人要我去請展爺至‘白石精舍’相見,我剛剛出了門,就遇到小帳房的執事謝寶善,老謝和我是酒友,交情不惡,他一遇上我就硬拉著去他那裡喝兩杯,我說有事,他又纏著不放,非陪他來上幾盅不可,我急了,才告訴他我要去見展爺 ” 金申無痕面若嚴霜,聲調更是銳利如刃:“易永寬、你這不可重托的蠢才,你居然給我捅出這等紕漏,你可知你這一句話誤了多少大事?引發多少危機?你簡直糊塗透頂!” 兩側的頰肉抽搐著,易永寬的兩手緊緊扭絞,他拼命咽著唾沫,艱辛又吃力的道: “但……但是……,老夫人……我……我並沒有……” 猛一昂頭,金申無痕的兩眼中宛如迸濺著灼熱的火花:“你還要強辯?還待推諉?你真是好一個忠義之士!” “卜通”一聲,易永寬跪到地上,顫著聲道:“小的知罪了 ” 一邊,嚴祥壯起膽子,硬著頭皮為他的夥伴緩頰:“啟稟老夫人,永寬這也是無心之過,他只向謝寶善說了一聲要去見展爺,既未透露為了什麼事去見展爺,亦未表明受了何人差遣去見展爺,這只乃一句極普通的回答,似乎不該發生問題,再說,那謝寶善是否確有奸細嫌疑,眼下也尚不敢斷言……” 金申無痕眼睛眨動了一下,語氣竟是十分柔和:“是麼?嚴祥,是像你所說的這樣麼?” 倒吸了一口涼氣,嚴祥驟然之間哆嗦起來,他驚懼的,惶驚的道:“老夫人恕宥 ” 金申無痕平板冷漠的道:“只要稍稍具備一點頭腦,一點常識的人,都不可能有你這種幼稚愚蠢的想法;嚴祥,‘金家樓’上下誰是不知道易永寬是‘飛龍十衛’之屬;他與展著坐遠無淵源,近無私交,寅夜前去相見,不是奉我之諭又會受誰差遣?而我既在如此辰光著人前去召請展若塵,如非要事莫不成我閒膩了找他來聊天解悶?你毫無見地、思緒不清,卻照以推測人家也如你一般糊塗?謝寶善目前雖未確定有姦妄之名,卻已有姦妄之嫌,在他能以洗脫罪嫌之前,你敢為他擔保他的清白麼?” 嚴祥汗水涔涔,狼狽不堪的囁嚅著:“小的……小的愚昧……小的……荒謬……” 金申無痕徐緩的道:“易永寬,你自己說吧,該當何罪?” 以額碰地,易永寬的腔調哽塞,但卻悲壯:“小的誓以生命投報老夫人,不幸有此疏失,甘當自刎謝罪!” 一揮手,金申無痕酷烈的道:“很好,我會厚葬你!” 嚴祥全身一抖,雙膝落地,窒迫的叫:“老夫人……” “霍”聲站起,展若塵重重的道:“慢著!” 匍匐地上的易永寬,一手撐地,頭臉上揚,慘白的面孔交布著那種淒涼的果決與坦蕩的殉道神采,可是,展若塵這一喝,卻顯然令他一時之間陷於困惑,無所適從了。 金申無痕表情倏沉,生硬的道:“你想做什麼,展若塵?” 展若塵雙目直視著這位女中霸主,夷然不懼的道:“只是想及時彌補樓主將要犯下的錯誤。” 金申無痕陰冷的道:“你以為你是誰?又以為你在什麼地方,對什麼人說話?” 展若塵鎮靜的道:“我明白這一切,樓主,非常明白;站在我對樓主的赤誠報效立場上,如果樓主所行所為有了偏失而我仍隱諱不言,畏縮不出,則我對樓主的赤誠便乃敷衍,對樓主的敬仰只是虛偽,因此,我寧肯觸怒樓主而獲罪,卻不願做一個口是心非,依順巴結的應聲漢,我甘冒樓主之雷霆,亦不甘當個諂媚阿諛的奴才!” 雙目圓睜,金申無痕的兩邊“太陽穴”在不停“突”“突”跳動,她惡狠狠的道:“展若塵,你膽子不小,竟敢如此頂撞我!” 展著塵低沉的道:“這不是‘頂撞’,樓主:這是‘忠諫’、而忠諫自古以來就是逆耳的!” 瞪著展若塵好一會,金申無痕方始木然道:“好吧,我倒要聽聽你這是什麼‘忠諫’?” 展若塵語聲穩定的道:“其一,易兄有此疏失的動機在於無意:有意無意之間的差別乃有千里之遙;其二,是否為了他這一句話方才走漏了消息尚在未定之數,易言之,那謝寶善的底細猶待查明;其三,就算是因為易兄這無意的疏忽而走漏了消息,就算那謝寶善果是姦逆,易兄追隨樓主多年,誓以生從,誓以死報,如此忠貞義士,竟以這無心小過驟而遭至自絕之罪,對樓主來說,不僅是一種損失,更是樓主德威淪喪的開始。” 金申無痕古怪的道:“德威淪喪的開始?” 展若塵凜然道:“不錯,服人以德,屈人以威,人心不能服德,以威屈人便難長久;樓主正當用才之際,‘飛龍十衛’皆乃忠義,樓主德威兼涵而殺之,豈不強似嚴刑峻法以屈之?” 沉默了好半晌,金申無痕嗓門有些低啞:“展若塵,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後生小輩,居然在我面前大放厥詞,以這些老掉牙的陳腔濫調來教訓我?這人間世,我翻滾了多少年?經驗了多少年?什麼堂皇正大的道理不清楚?什麼邪魔鬼祟的事情沒見過?如何做人,如何處世,我還會不明白?莫非尚要你來吩叨?” 展若塵微微一笑,道:“樓主聖明。” 金申無痕悻悻的道:“真正放肆!” 展若塵以眼觀鼻,上身前躬:“還請樓主包涵。” 屑梢輕揚,金申無痕道:“罷了;易永寬,你起來。” 叩了個頭,易永寬爬起身來,噎著聲道:“樓主慈悲,小的永銘在心 ” 金申無痕冷冷的道:“不用謝我,該謝的是這位有好膽氣的‘屠手’展若塵!” 轉向展若塵,易永寬的眼眶中有瑩瑩的晶芒在閃動:“展爺,我不知該如何向展爺致謝 ” 展若塵懇切的道:“原本是我惹出來的禍端,卻險些使易兄蒙受此難,我要向易兄道罪猶尚不及,又有何顏敢於接納易兄重謝?尚請就此略過,也好令我稍覺安心 ” 易永寬一再用力吸氣,仍是那種感激零涕的聲音:“展爺言重了……我又怎生受得?” ----------- |
第24章 隱隱血霧
這時,金申無痕沒好氣的插嘴進來道:“得了得了,你們兩個彼此倒是維護得緊,正題還擱在這兒,別淨扯些閒篇啦!”展若塵肅容道:“樓主大度,我算見識了。” 金申無痕道:“少給我高帽子戴,這是給你台階下,你都不懂?” 展若塵道:“辱承樓主厚待,我確然心領神會。” 嚴祥一旁忽然冒出句話來:“老夫人,是否該將那謝寶善擒起來拷問一番?” 橫了嚴祥一眼,金申無痕道:“蠢才,你是要打草驚蛇不是?” 怔了怔,嚴祥愕然道:“打草驚蛇!小的不明白老夫人所指為何 ” 深沉的一笑、金申無痕道:“不用急,很快你們就會知道了,大約就在這段日子裡,咱們‘金家樓’極可能有場大熱鬧好瞧 ”多少有了點領悟,嚴祥卻不敢多問,他吶吶的道:“小的們全憑老夫人指示便是。” 易永寬也若有所感的道:“這些日來,小的亦在隱約間覺得氣氛不對,一時雖說不上來有何處不熨貼,卻總感到不自在,就好像,呃,被人隔離或暗影裡受到監視一樣,做起事來,多少有點礙手礙腳的彆扭勁 ”金申無痕冷靜的道:“你們兩個別在這裡瞎猜疑了;嚴祥,你現在前去召集十衛聚合,我有話要交待你們;易永寬,你到後面‘九昌閣’去通報三老爺一聲,請他傳知金家親族們在閣裡等候,我隨時前往同他們有要事商討!”於是,嚴祥與易永寬恭應著,匆匆離開辦事去了;展若塵低沉道:“樓主,如果無事交待,我想先行告辭,回住處略微梳洗一下 ” 似乎沒有聽到展若塵在說什麼,金申無痕皺著雙眉,慢吞吞的道:“我在想,你回到原先的住處是否安全?” 笑了笑,展若塵道:“這一層我已考慮到了,樓主,怕他們不會死心,仍將找機會對付我,明裡暗裡,對方總希望先把我擺平了,好歹也少個掣時的人。” 金申無痕道:“你好像並不在意?” 展若塵安詳的道:“我就是從這樣的環境里長大的,樓主,危險與血腥,早已是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並非打現在才開始。” 金申無痕喃喃的道:“你過得習慣麼?看樣子你似是相當習慣……” 搖搖頭,展若塵的眸瞳中映漾起一抹自嘲又無奈的神色,他道:“人這一生,有許多事是永遠無法習慣的,譬如殺伐、爭鬥、死亡等等,但是不習慣卻成為逃避現實的藉口,只要被逼到那樣的環境裡,要求生存就必須適應一定的生存法則,樓主,久而久之,也就麻痺了,冷漠了,這卻僅能解釋做自我的壓制與強迫,若說習慣,未免就可悲了……”金中無痕道:“這些話居然會從你這種人嘴裡說出來,實在多少令我覺得訝異,展若塵,你可知道江湖上的朋友都稱呼你做什麼?” 展若塵笑得有點苦:“不管他們怎麼稱呼我,樓主,惡胚歹棍少有天生的,我雙手染血,也不是性喜如此,許多時候除了這樣的方法,就沒有更佳解決事端的途徑了……” 金申無痕道:“你是否還想回到原住處呢?” 展若塵道:“樓主寬念!不會發生什麼意外的。” 金申無痕嘆了口氣,道:“展若塵,在這風譎雲詭,陰霞密布的時節裡,我實在折損不起幫手,尤其似你這樣重要可靠的幫手,設若你有了萬一,不止是賠上你自己的命,也等於癱了我一條手臂,影響之大,不堪想像 ” 展若塵咬咬下唇,沒有說話。 金申無痕極為敏感的道:“你是否認為我這樣講大自私了?好像處處都在替我自己打算?” 展若塵靜靜的一笑:“不,樓主說的全是實話,而樓主也不盡是只為個人打算,更為了‘金家樓’多少人的生命,‘金家樓’辛苦創立的基業打算。” 滿意的頷首,金申無痕道:“你能想到這些,我就很安慰了,這偌大一片基業,金家多年來的名聲,我決定要傾全力加以維護,不能叫那些狼心狗肺的東西給竊據糟蹋了……” 展若塵肯定的道:“他們難以如願,樓主,否則天道的逆順,人倫的興滅,豈不皆變做口詞了?” 金申無痕道:“說得是,可恨這幹畜牲竟想不透這一點!” 展若塵道:“樓主,他們不是想不到這一點,而是由於權勢利慾的野心所驅,抹煞了,或是鄙棄了其餘的顧忌;當人們被某一項願望吸引到近乎瘋狂的程度時,除了他的目的之外,任是什麼道理法則也都形成等而下之的了……” 似是在想著什麼,金申無痕沉吟俄頃,突然道;“我再三考慮,展若塵,你還是搬到我這裡來暫且住下,也免得力量分散,為對方留下可乘之機,大家近便點,容易照應,發生事故的當口亦利於行動。” 展若塵不能再推辭了,他道:“也好,趁樓主傳令‘十衛’及赴‘九昌閣’之暇,我回去住處略略收拾一下,今晚上就搬過來。” 金申無痕道:“就這麼決定,稍停我會著人替你將住處安排妥當。” 謝了一聲,展若塵長揖告辭,他也只是剛剛走到門口,金申無痕卻又叫住了他。 回過身來,展若塵上體微微前傾,雙目注視金申無痕,是一副等候聆聽教示的神情。 金申無痕低聲道:“我還要讓你去辦件事,展若塵。” 點點頭,展若塵道:“但憑樓主吩咐。” 金申無痕形色中透著隱隱的冷酷,意韻連語調也都泛著寒氣了:“去把他的底子給我揭出來!” 有些迷惘,展若塵問:“樓主是指?” 金申無痕陰沉的道:“那謝寶善。” 展若塵慎重的道:“樓主不是說怕會打草驚蛇麼?” 金申無痕緩緩的道:“不錯,我先是這麼顧慮著,方才我又一想,我們可不能老是像這麼幹耗著等挨打,好歹也得摸清點對方的底蘊,能做進一步的措施豈非更妙?眼下謝寶善就是一條路子,循著路子摸,不怕沒有頭緒,把這小子像祖師爺似的穩穩噹噹供在那裡未免太便宜了他!” 展若塵略略遲疑了頃刻,方道:“我不認識這姓謝的,又不知他的居處,樓主,請易兄或嚴兄其中某一位去辦此事,相信亦可勝任,豈不是比我更要便當得多?” 金申無痕道:“不派他們去,就是怕他們誤了事,展若塵,前往掏那謝寶善的底,得有個先決的原則 既要達成目的,又不可走了風聲,我估量過,只有你去辦我才放心;‘飛龍十衛’那幾塊料,明槍硬仗足堪一拼,稍稍機伶點的把戲他們可就透著拙了,又怎能比得上你?” 展若塵道:“樓主既是信得過我,我自當遵諭而行。” 金申無痕道:“小帳房離這裡不遠,從大門出去,向左走,沿著那條青石板路一直下去,過道小橋,紅磚砌造成的那幢樓房就是了。” 展若塵道:“謝寶善便也住在其中?” 金申無痕道:“小帳房一共有三名執事,謝寶善便是一個;那幢紅磚小樓的樓下是理帳出納的所在,樓上有存放銀錢的櫃庫,他們三個也都住在上頭。” 展若塵道:“有其他的守衛人員麼?” 笑了笑,金申無痕道:“當然有,好像是兩名看守輪值巡班吧,但以這兩個看守者的能耐來說,對你絲毫起不了阻礙作用,你將如入無人之境。” 展若塵微覺尷尬的道:“幸好是承樓主諭令行事,否則銀錢重地,我寅夜出入,怕就難洗惡嫌了。” 金申無痕莞爾道:“你也大小覷了自家,展若塵,就憑你,那小帳房中的區區之數,夠得上你耗功夫跑一趟的嗎?便真個被搜淨了,誰也不會相信你的胃口小到這步田地!” 潤潤嘴唇,展若塵道:“謝寶善,樓主,是副什麼樣的生像?” 金申無痕道。 “瘦瘦小小的身材,面皮透著于黃,約莫四十出頭的年紀吧,細鼻窄額,包你一眼就能認得。” 展若塵道:“還請樓主交待,該要如何迫他招供?事後又以何種方式處置為宜?” 金申無痕笑得相當寡絕,那是一種丁點情感也不帶的,只能算是形式化的肌肉牽扯,她那一雙鳳眼中流閃的不是波光,竟透著凝固的殺機:“你是行家,可不是?用不著問我,就照你認為最妥貼的法子去辦,你自己看怎麼做合適就怎麼做,只有、端,可別洩了風聲。” 展著塵道:“如果萬一……樓主?” 金申無痕挑起眉問:“什麼萬一?” 展若塵道:“我的意思是,如果萬一那謝寶善是無辜的,總不能一概皁白不分。” 金申無痕道:“當然,他著果是無辜,自不該受罰;展若塵,對於忠好真偽的分判,我想你一定極具心得,明察秋毫,很少人能誆得了你,嗯?” 展若塵似笑非笑道:“怕的是忠好辨明之後,不論好歹,這人都得脫下層皮了,果是叛逆,活該罪有應得,設這人乃是蒙冤受屈,一頓生活吃下來豈不透著晦氣?” 金申無痕淡淡的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誰叫他牽扯到這樁麻煩里來?不把性命賠掉,已算他祖上積德,僥瞭高香,受點累,吃點苦,何足道哉?” 語調平淡又漠然,可是金申無痕說的卻是事實,卻是通俗的道破了一幹小人物的低微與悲哀,在一個巨大的,冷酷的人欲漩渦裡,在一場錯綜複雜的陰謀風暴中,計多角兒只是一滴水珠,或則一顆靠邊站著的棋子,混著轉、推著動;沒有多大的好處;但又非得趨附聽從不可,成敗之間,往往也就變為主子們的犧牲品及替罪羔羊了;好譬戰功彪炳的大將,他的名成利就,卻是多少他麾下的軍士們用白骨疊架的?由零碎組合為一個主體是不錯,光彩的是露臉伸頭的人,那些鑄成整體的個別單元,便乃真的是微不足道了。展若塵世故極深,他是過來人,經得多,也見得多了,金申無痕的話他毫不覺得訝異,人間世上,原本就是如此炎涼澆薄,定了型的是人性,而金申光痕位高權重,手掌數幹人的生死運數,她猶能分得清賞罰公允,忠好明判,業已算是位慈主了,換了別個更不知會憑添多少冤鬼屈魂 金申無痕了解的點著頭道:“你是個很明白事理的人,展若塵,可貴的是你也能透析那些不合正規常情的事理,現在,我更加明白我為什麼會越來越喜歡你了。” 展若塵笑了笑,道:“樓主抬愛。“金申無痕道:“時光已經不早,你就快去快回吧,在我再見到你的時候,希望你已從謝寶善那裡得到了些什麼一無論是好的或是壞的。” 展若塵回應著,施禮退出,他一邊朝“大金樓”外走,一邊在尋思,到底,他能從謝寶善那個小角色身上獲得什麼?教訓不止一次了,對方防範嚴密,步步為營,不透分毫間隙,這條路,約莫又是一條死巷子! 籲了口氣,他撒開大步急走,他想,死巷子也好,總得試著掏掏看能否豁然貫通。 過了小橋,那幢兩層高的紅磚小樓便在眼前,青石板路彎彎曲曲的通到小樓門口,小樓四周還植得有兩環自楊,風拂枝搖,打眼一瞧,倒挺有那麼幾分雅味。 不錯,是有兩名黑中黑衣的大漢在小樓附近繞著圈子巡守,兩位仁兄肩摃“雙刃斧”,百無聊賴的拖著腳步兜轉,每次碰頭,偶而交談幾句,卻俱是一付吊兒啷噹的松垮動,哪還有一絲半點警覺性?隱在橋頭邊陰影中的展若塵見狀之下,不禁大搖其頭,“金家樓”的威名渲赫、實力雄厚,自來少有外道的同源敢於招惹,因此“金家樓”上下的太平糧也就吃長了;安逸無為的日子足以消志懈勤,磨損銳氣,“金家樓”的許多人,可不正在逐漸腐蝕於懶散裡?展若塵心中在嘆喟,卻又有著一股自嘲的感覺 在“金家樓”的地面之內,更奉有金家樓主的親諭辦事,卻必須從暗裡進行,以他身為“金家樓”客卿的身份,竟得避諱諱于兩小角色,這算是什麼呢?、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確實複雜矛盾得不能用幾句話說清了。 忖量妥了形勢,也選擇妥了角度,展若塵略略屏息,正待前往掩掠,來路上,卻隱隱約約傳來一陣腳步聲,腳步聲走得很急,鞋底擦在青石板上,宛若一步追著一步的響至近前。 展若塵凝目望向橋的那端,他確定來人必是“金家樓”內部所屬無疑,否則寅夜行動,斷不會如此無所顧忌,而這人行路的方向又似是小樓這邊,很可能亦是小帳房中的執事,或許正乃 微微笑了,展若塵暗暗慶幸自己的好運道,一點不錯,夜色掩映里來至橋對面的人,瘦瘦小小的身架子,,黃乾的一張面孔,細鼻窄額,正乃那位謝寶善謝執事。 果如金申無痕所言,展若塵是一眼就認出了對方,更巧的是相遇在此,可給他省了不少手腳,看樣子,出師得利,像是個好兆頭哩。 謝寶善的舉止似乎頗為匆忙,神態間也透著陰鬱怔忡之色,他急急的踏上小橋橋面,還不停用衣袖擦拭腦門上沁出的汗水……於是,展若塵身形閃躍,貼著橋欄一沾翻起,剛好站到謝寶善的背後三步之處。 正滿懷心思,頻頻拭汗的謝寶善,驟覺眼角黑影一閃,猛的嚇了他一大跳,站定再瞧,卻是一片沉暗,四周寂寂,啥的異像也沒有。 怔怔的呆了須臾,這位執事老爺不禁深深吸了口氣,喃喃自語:“真個活見鬼了,心惶神亂,莫不成這雙眼也有了毛病;方才那陣子雖說昏昏花花的,卻明明有道黑影一晃,怎的卻又四野清平,一片靜盪!” 說著,他又搖搖頭,嘆了口氣:“這兆頭可透著邪,但求皇天保佑,別出什麼紕漏才好。” 在他後面,展若塵十分安詳的接口道:“皇天保佑的是忠良義士,可不保佑心懷叵測或圖謀不軌的姦妄之徒,好朋友,你若自認無愧於心,便沒有什麼好忌諱的!” 全身肌肉倏然收縮,謝寶善直黨的感到後頸窩的汗毛全都倒豎起來,他連連打了幾個寒噤,驚駭又吃力的緩緩轉過身來,對面,展若塵正在向他徽微頷首示意。退了一步謝寶善瞪著展若塵,張口結舌的道:“你……你是人……是鬼?” 展若塵靜靜的道:“如你胸懷坦蕩,可表天地,則人亦好,鬼亦罷,又何所驚懼?” 兩只眼球幾乎要突出眼眶直定定的盯視著展若塵,好半晌,謝寶善方才神魂甫定,他指著對方,顫巍巍的打著抖音道:“好呀……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人……活生生的大活人,大膽東西,你是真正嫌命長了,居然敢在深宵僻靜之處,唬弄你家謝二爺……” 展若塵古井不波的道:“我認識你,謝寶善。” 一挺胸 謝寶善在察覺對方乃是個活人之後,膽氣倏壯,他惡狠狠的道:“裝神扮鬼的宵小鼠輩,你這番算是自投羅網,劫數難逃,你可知這是何處?我謝二爺又是何人?只要我一聲叱喝,便叫你插翅難飛,五花加綁 ” “綁”字隨著謝寶善的唾沫星子正往外噴,那麼一抹青寒冷凜的光華便仿佛電閃幻映,一剎間透骨的冰涼貼著他的喉核驟沾又消,這位謝二爺,倏然一個哆嗦,牙齒業已咬破了舌尖。 是的,他當然明白剛才那瞬息裡的冰涼感應乃是什麼 雖則他並沒有看見,而越是如此,便越令他心膽俱裂,魂飛魄散了……展若塵仍然像先前一樣古並不波的道:“這只是告訴你,你將來不及做任何呼救的舉止,謝寶善,人的頭顱連接在頸項上並不牢靠,尤其對我的利刃及快速而言,要令頭顱與頸項分家乃是非常容易的事,方才,你業已體驗過我的警告了。” 乾黃的面孔不由泛了灰青,謝寶善冷汗如漿,抖個不停的道:“你……你是誰?你…… 你想要……要什麼?” 展若塵閒閒的道:“跟我走,姓謝的,我想問你幾句話。” 嘴巴翕張了幾下,謝寶善無助的,卻又期盼的回頭朝著橋那邊望了幾眼;展若塵背向著他,卻似腦後生了眼睛般冷森的道:“不必期望那兩個守衛者對你有任何幫助,謝寶善,在他們到來之前,你早就魂斷命喪了 如果你想試試,這便是我預先提醒你的下場。” 謝寶善全身透冷,他吶吶的道:“你別誤會……我,我沒有這個意思……” 展若塵生硬的道:“我不在乎,你有沒有這個意思全是白搭,只要你叫嚷一聲,你便活不成,那兩位也一樣活不成,我可以打包票,叫你們在黃泉道上一路走!” 幹澀的咽著唾沫,謝寶善恐懼的道:“這位……呃,老兄,你到底要我做什麼?” 展若塵一邊挪步,一邊頭也不回的道:“跟我走。” 謝寶善明白他毫無選擇餘地,咬咬牙,只好跟著展若塵朝前走去。 兩個人一前一後,不徐不緩的走著,卻是越走越偏僻,越走越黝暗,不久之後,已來在一道土堤之側,上堤外面,便是荒野冥寂了。 不安的向四周環顧著,謝寶善心驚膽顫的道:“業已到了效野啦,老兄,有什麼話,何妨在這裡就說?前頭怪荒寒的不比這裡還利便點 ” 站住腳步,展若塵“嗯”了一聲,道:“不錯,這裡是比較利便點。” 雙手緊張的搓揉著,謝寶善惶恐的道:“敢問老兄尊姓大名?有何見教?” 展若塵微微一笑,道:“你不認得我?” 端詳了展若塵半天,謝寶善愁眉苦臉的道:“老兄見諒,卻是面生得緊……” 展若塵背負著手,意態安適的道:“我提一個人,你一定熟悉,而且頗有交情。” 謝寶善惴惴的問:“不知老兄指的是哪一位?” 展若塵悠然道:“易永寬,‘飛龍十衛’中的易永寬。” 面孔立時痙攣了一下,謝寶善隨即掩飾性的乾笑起來:“老兄是指永寬呀?熟,熟,我與他當然熟,不止是熟,還是老朋友,我們經常在一起湊合,就是前些日子,猶一道喝了半宿老酒哩……” ----------- |
第25章 欲擒故縱
展若塵面無表情的道:“你當真把易永寬看作者朋友麼?”謝寶善忙道:“我說 這位老兄,我和永寬的交情可厚得緊,不信你去問他,人與人交的是個彼此稱心,豈還假得了?”展若塵陰冷的一笑,道:“既然如此,你又為何‘擺道’坑他,害他差點送了性命?” 滿臉的驚訝迷惘之色,謝寶善大瞪著兩眼道:“你,呃,你到底在講些什麼?我幾時坑過易永寬啦?這話是從何說起?” 向前湊近了些,展若塵定定的注視著對方道:“至少,我發覺,你有一樁本事 裝扮得似模似樣,看來就和真的沒有分別:姓謝的,這門功夫練到爐火純青可也不大容易。”謝寶善急惶的道:“老兄,老兄,你就幫幫忙,行行好,別再逼我了,直到如今,我連你的真正來意都還搞不清楚,尚能扮弄些什麼花巧把戲?”展若塵神色凜然的道:“謝寶善,我也無須再與你繞圈子轉著逗了,打開天窗說亮話吧,前幾日的那個晚上,你在遇過易永寬之後,把他回答你的那句話傳給誰了?”謝寶善是一副苦苦思索之狀:“前幾天的晚上……我可是遇見過永寬麼?我們經常把晤,照面的辰光更是不少;要叫我記,卻是從哪裡開始想起?” 展若塵道:“我可以幫你回憶 那天晚上,易永寬從‘大金樓’匆匆行出,恰巧和你碰頭,你硬要拉著他去喝酒,易永寬卻因有事不克奉陪,你追問他什麼事,他告訴你要到前面去約晤那展若塵 ”一拍腦門,謝寶善連連點頭:“是了,是了,經老兄這一提,我總算想了起來,不錯,有這麼回事……” 露齒一笑,展若塵道:“你記得起來就好,現在告訴我,你把易永寬回答你的這句話去向誰透露啦?” 又是一面孔的茫然,謝寶善似是不明所以的道:“我,我去透露給誰啦?老天爺,這又不是什麼軍團大計,至高機密,只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內容 他要去約見那姓展的而已,這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呢?那天晚上我獨個去喝了一頓悶酒,回房便蒙頭大睡,任是誰也沒多講上半句話……”展若塵搖頭道:“不然。” 呆了呆,謝寶善道:“什麼不然?” 展若塵道:“易永寬無意問告訴你的這句話,若是無心之人,自則聽過便拋諸腦後,但如傳到一個蓄謀不軌的人耳裡 譬喻這人早與某一班叛逆勾通,甘作爪牙,狼狽為姦, 情況便大大的不同了。” 謝寶善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他卷著舌頭道:“我……我不明白你這話的意思……” 展若塵侃侃而談:“如果是一個有心刺探消息的奸細之屬,在他聞及易永寬這麼一說之後,他所得的內容便決不似這句話浮面般的簡單了,至少,他將會分析歸納成下面幾項 其一,易永寬及樓主的心腹死士,寅夜匆匆前往約見展若塵,十之八九為受命而去,受誰之命?必是樓主無疑;其二,展若塵雖非‘金家樓’嫡系,卻與樓主別有淵諒,承恩蒙惠之外,樓主對他甚為賞識,中宵召晤,必有不為人道的機密相商;其三;‘金家樓’近來迭生事故,暗潮隱隱,由於時、地的不比尋常,再加上樓主約晤的對象大違正理,這皆是某些不軌者所急欲探悉的內情 ”額頭上又見了汗,謝寶善期期艾艾的道:“老兄……你說了這麼多,不管對不對……但,但卻與我有何相干?” 展若塵道:“當然與你有著牽連,樓主召見展若塵的事,異常機密,只有樓主本人及她的兩名心腹嚴祥、易永寬知道,可是到未了卻走漏風聲;樓主不會洩密,嚴祥和易永寬也不會,除了易永寬在無意中對你說溜了嘴外,更無他人知曉!” 謝寶善趕忙道:“那展若塵,老兄,那展若塵卻不一定靠得住啊!” 微微一笑,展若塵道:“那展若塵一定靠得住,所謂‘一定’,並非只是指他信守忠義之道,深懷報恩之念,更重要的是,樓主交付他的任務乃是由他獨力玩命的事,他還不想冤死。是而他便不會洩密!” 搔著腦袋,謝寶善惶惶的道:“這個不會,那個不是,卻是誰走漏的消息?” 展若塵道:“很遺憾,算來算去,抽絲剝繭的結果卻不幸指向閣下你的頭上,所以,我才不揣冒昧,親來求教,這個問題,還得請你給我解答。” 猛退一步,謝寶善大驚失色:“你……你開什麼玩笑?我又如何能給你什麼解答?叫人背黑鍋也不是這種背法,這分明是栽誣,是坑害,是欲加之罪……” 展著塵嘆了口氣,道:“謝朋友,事理的脈絡,著重在推論及研判上,蛛絲馬跡,俱乃揭露真相之鑰,有了線索,循而追析,好歹總能理個頭緒出來,這是極為公正的,沒有人要栽誣你,癥結只在於你能否替你自色做一個辯白 當然是合情合理的辯白。” 謝寶善氣急敗壞,口沫四濺的嚷嚷:“我要做什麼辯白?根本與我無干的事,我毫不知情,更不曾洩密,你又叫我說什麼?你們辦事不慎,出了紕漏。卻妄圖隨便找個人替你們頂罪,簡直無法無天,心狠手辣到了極點,你們別以為我好吃,逼急了我,我通通給你們揭出來,看看是誰玩兒完 ” 笑笑,展著塵道:“你倒真能撐,謝朋友!” 謝寶善雙眼泛紅,咬牙切齒的道:“不管你怎麼說,想冤我頂罪卻決辦不到,橫豎都是剮,我和你們豁上了!” 展若塵安閒的道:“那麼,你是不承認這洩密通逆的指控了?” 謝寶善扭曲著那張千黃面孔,顯得憤怒又委屈:“皇天在上,我在‘金家樓’幹了近十年的司帳,對主子始終是盡心盡力,忠誠不二,你無憑無據,只以莫須有三個字便栽我一個‘洩密通逆’的罪名,假使我不能抗辯,被你誣陷至死,是非也必有個公論,我倒要反問你,我向誰洩了密,又私通了哪些叛逆?你說出來,指出來。但能擺明暸,不用你動手,我自家便抹脖子給你看!” 展若塵目光炯亮的盯著謝寶善看,這位司帳先生昂頭挺胸,雙手後背,大有一副理直氣壯,問心無愧的凜然架勢,於是,展若塵搓了搓手,模樣透出幾分猶豫的道:“看情形似乎不會是你,莫非我們搞錯了?” 謝寶善氣咻咻的道:“一定是你們搞錯了,休說我對樓主一片忠耿,斷無二志,而我只是一個人微職卑的小小司帳,無智無勇,便真有什麼人想謀反,也不會找到我頭上,我更也承擔不起!” 展若塵不覺頷首道:“說得也有道理,可是,謝朋友,這洩密者若非是你,又會是什麼人呢?” 謝寶善提高了嗓門道:“你問我,我去問誰?這是你們的事,我哪裡能夠憑空瞎猜?” 又遲疑了一下,展若塵無可奈何的道:“好吧,你的罪證不足,我也不能僅以推論便坐實你的行為,待我回去向樓主稟報之後再請裁示;不過,謝朋友,眼下未曾逮捕你,並不是說你的嫌疑已經洗清,在找出那真正的洩密者之前,你仍然被列為審訊的對象,因此你的行動即將受到限制,在通知你事件完全查明之前,你不准擅離小帳房左近,隨時聽候傳召,否則,只要有一次找不到你,便以畏罪潛逃論處!” 謝寶善極難察黨的透了口氣,眼梢唇角的皺招也微微舒展了,他卻仍然擺出那種憤憤不平的冤屈狀,悻悻的道:“你放心,我胸懷坦蕩,仰不愧天,俯不作地,自問行正立穩,無牽無涉,我什麼好怕的?我會留在住處隨時聽傳,就算你們不找我,我猶要主動找你們還我清白!” 展若塵道:“這就最好不過;謝朋友,今晚上的事,切切不要對任何人提起,免得再為你惹上麻煩!” 謝寶善硬梆梆的道:“遭到這種冤枉事,業己夠晦氣的了,我還會向誰去嘟噥?不必你說,我自省得!” 拱拱手,展若塵道:“多有打擾了,謝朋友,得罪之處,尚請看在我們職責在身,不容苟且的份上,曲予包涵。” 哼了哼,謝寶善不領情的道:“犯不著這麼‘前踞後恭’,淨在嘴皮子上賣弄些浮詞,你們‘刑堂’的這一套我比誰都明白,只是因為你們拿不出真憑實據,又栽不了我,方才施布几句好聽的,但有丁點把柄落在你們手裡,恐怕我這身老骨頭早就叫你們給拆散了!” 展若塵嘻嘻一笑,道:“言重,言重,謝朋友,你卻怎的看得出我乃屬於‘刑堂’?” 謝寶善恨聲道:“舉凡‘刑堂’所屬,就全似你這個調兒,像是出自一個模子所鑄!” 展若塵聳聳肩,道:“上命所在,為了整個組合的安危著想,有時候便難免不為自己人所諒解,可是當了這門差,又有什麼法子!謝朋友你就多擔待吧。” 說著,他不再磨蹭,轉身消失於沉沉的黝暗之中。 謝寶善獨自站在原處愣了半晌,又猛一跺腳,喃喃的咕嗆出兩個字來:“糟了 ” 這位司帳先生,急匆匆的拉開步子便奔,但是,他奔跑的方向卻不是他居住的小樓,乃是與小樓形成斜角的另一處所在。 那是一處倉房,一處地靠斜坡風林之側的倉房。 倉房是石砌的,灰白的大麻石,四四方方的形式顯得越見高大寬廣,前門是兩扇堅厚的檜木包鐵角巨扉,在這個辰光業已閉攏,但倉房的左邊卻留著一扇小門,門中猶有微弱的燈火透映出來。 謝寶善一路閃閃縮縮,鬼鬼祟祟的奔入倉房小門之內,臨竄入以前,猶還探頭探腦向身後四周頻頻查視,直待他確定無礙了,方才搶步而進。 果真是“無礙”了麼?當然不是,展若塵此刻便隱匿在隔倉房只有丈許遠近的一株樹幹後面,他是一路跟隨謝寶善淌下來的,更確切的說,他從未離開過謝寶善左近,只是謝寶善看不見他罷了 以他所具有的輕功提縱之術,來綴吊像謝寶善這樣身手稀鬆的角色,便和貍貓逗王八沒什麼兩樣了。 展若塵在同謝寶善朝面之後,便已判定這位仁兄脫不了干係,但他並不認為使用刑求會比他現在所用的方法更為有效,根下的策謀,可令他進一層挖出對方的同路人來,這總較粗暴手段下斷了後步要高明些,至少,他已開始嘗試柔和的方式了。 問題在於謝寶善 他過份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展若塵,他居然相信憑他的表演業已唬過了展若塵,他卻不知道只因他目光的一瞬,神色的變換,甚至口詞的輕重緩急,已經告訴了展若塵大多的真相,何況,事實的推理又絕非否認所能抹消的呢! 小門中,暈沉的燈火仍在寧靜的映溢。 展若塵很快便找著一處可供他潛入倉房的所在一平頂屋面上那扇斜斜砌起的氣窗。 氣窗外嵌有拇指粗細的鐵柵欄、自然這些鐵柵欄對展若塵起不了什麼阻截作用,他十分容易的便拗開了鐵柵的間隙,縮身而入。 攀附在氣窗下的橫緣邊,展若塵弓曲著身子,可以很清楚的看到整個倉房的情形;這是一幢堆存糧食的倉房,米面雜糧標得明明白白,同式的麻包整齊層疊於木牌標示的位置,宛若一座座方平的小山。 全幢倉房只亮起兩盞高吊的琉璃燈,燈蕊又捻得極小,以至倉房的景象便浸沉在那一片暈黃裡,不過,這暈黃的光度,對於展若塵的視力而言,已經足夠了。 靠著倉房大門兩邊,是用木板隔牆的四個單問,就頂上是空著的,這四個單問裡,如今只有左邊第二間亮著燈光,其餘三間全都黑著,然而展若塵卻知道有人在裡面睡覺。 謝寶善正在亮著燈火的那個單間裡;但是,謝寶善沒有說話,房中另一個光頭胖漢也沒有說話,只見謝寶善用手式比了幾比,那胖漢點點頭,接著,兩個人一起悄悄推門,躡足走了出來,直到倉房中間。 展若塵正在判斷對方待做什麼,只見胖漢搬了一具木梯,搭到一堆米袋旁邊,與謝寶善兩人攀梯而上,坐到這堆米袋的面層,然後,又將木梯抽起。 不禁蕪爾了,展若塵心想,這倒是個談話不慮人聽的好地方。 那胖漢和謝寶善剛剛坐定,不等謝寶善開口,胖漢先就沉下臉來,雖是壓著嗓門,卻仍透著些許嚴厲:“謝老二,你是不要命了?半夜三更這般急毛竄火的跑了來,也不怕啟人疑竇?平常告訴過你,不是必要,千萬別在辰光不宜的時候碰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看你這付沉不住氣的熊樣!” 微喘著,謝寶善低促的道:“欸,欸,魯胖子,你先別齜牙瞪眼的數落我,你也不想想,如不是有緊急大事,突發狀況,我豈會在現下這個節骨眼來找你?我又不是根愣鳥,莫非連個輕重也分不清?” 那魯胖子急問道:“你倒是快說呀,出了什麼紕漏?今晚上你從我這裡回去的時候,不是還挺好的麼?卻又是哪裡透著不妥啦?” 謝寶善陰晦的道:“就是剛自你這裡離開,才走到我住處前面的小橋上,就被刑堂的人截下了!” 魯子吃驚不小的道:“有這回事?他們是巡邏的時候碰上你的,還是存心在那裡堵你?” 謝寶善道:“存心在那裡堵我。” 顯然也緊張起來,魯胖子忙道:“他們問了你些什麼?你說了些什麼?是不是你的言行舉止露了破綻?謝老二,這可半點開不得玩笑,搞出毛病來,你我都要掉腦袋的呀!” 謝寶善頓生不悅的道:“我豈不知這是性命攸關的事?你要活命,難道我就嫌命長啦? 至於他們問了我些什麼,我又回答了些什麼,你更可放心,刑堂的那干人有多精刁?若是我答得不妥,如今還能坐在這裡和你聒噪?” 魯胖子擔憂的道:“奇怪,他們怎麼忽然找到你頭上來?其中一定有什麼原由 ” 謝寶善道:“還不是為了上次那件事,我來向你傳報樓主召見展若塵的消息,結果爆了底,樓主追查下來,三轉兩兜,就套到我頭上了!” 魯胖子道:“你是如何申辯的呢?” 謝寶善冷笑道:“何須申辯?越辯毛病越多,我壓根就來個抵賴不認!” 沉吟著,魯胖子道:“他們抽絲剝繭,一層層濾下來,總會找著個嫌疑最重的人,即使你不承認,也不是個最好的法子……” 謝寶善立時有了火氣,他憤然道:“然則你叫我如何應付?莫不成要我俯首認罪?” 魯胖子擺擺手,道:“你且莫衝動,謝老二,這不是衝動的事,我們必須善謀對策,妥為因應才好。” 謝寶善焦躁的道:“這就看上頭怎麼辦了,我只知道同你聯絡,別的人找不上,目前我有了麻煩,他們好歹得給我留條路走,否則,遲早刑堂的人會再傳我,今晚我運氣,未曾吃上生活,下一遭可就難說了,你知道,那幹伙計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 敲了敲自家腦門,魯胖子道:“刑堂自大司律之下,共有兩名左右護法,十六名執刑手,今晚上來堵截你的是哪幾個?或許我們可以在刑堂內部想想辦法……” 謝寶善道:“來找我問話的只有一個人,看樣了是個執刑手的身份,可是卻面生得緊,從未見過,許是剛進來不久的新手。” 一瞪眼,魯胖子道:“剛進來不久的新手?你是在活見鬼了,謝老二,刑堂的成員一向都是那干人,極少調換,據我所知,自五年以前有兩名執刑手因苟且詢情而被逐罰之後,方才有所添補外,直到今天還是些原班人馬,既無增加,亦未刪減,卻從哪裡又來的‘新手’?” 也有點愣了,謝寶善吶吶的道:“但,但是,他自己承認他是刑堂的人呀……” 魯胖子發火道:“他自己承認?娘的,若他說他是閻羅殿的勾魂使,你也相信?謝老二呀謝老二,平日看你倒蠻機伶精乖,怎的這遭卻恁般糊塗法?你是吃了誆了唬了呀!” 謝寶善是又急又驚,不由得惱羞成怒:“魯胖子,你用不著老是指責我,你的職司是管理糧倉,朝外接觸的面廣,堂口裡人來人往,你自然比我熱檢得多,我呢?我他娘只是一員小帳房的司帳,僅乃負責金氏家族的內部銀錢支配,平常局限一隅,根本不和外間打交道,近十年相熟的人面也就是內圈的那些人,刑堂那邊我更從未牽扯過,除了大司律以外,連左右護法我都不認得,又如何知道刑堂內的人手是哪些牛鬼蛇神?” 重重以拳擊掌,魯胖子煩心的道:“怪了,要不是刑堂的人,會是哪一邊的雞零狗碎插手進來瞎攪和?其目的與動機又在何處?” 謝寶善忽道:“會不會是老太婆直接派下來的?那人曾表示過要將查訊過的結果回去向老太婆稟報,卻似乎沒有提起回覆刑堂的話 ” 魯胖子若有所思,緊跟著問:“謝老二,你是小帳房的司帳之一,也就是裡頭的人,老太婆左右有些什麼使喚角色,你總不該像對外圈那般陌生,那人如是老婆子直接派來,定是她身邊的心腹,你又怎會不認識?” 怔忡著,謝寶善呢喃道:“說得是……那人我卻從未見過……” 魯胖子道:“要說是刑堂的新進人手,絕不可能,如是老婆子身邊的心腹,你卻不認得,娘的,這傢伙到底是何方神聖?打的是什麼主意?” 謝寶善搔著腦袋道:“我看,也可能是刑堂的人,直接由老太婆派用亦未敢言,總之我斷定他不是老太婆身邊的角色,老大婆身邊有些什麼人我沒有不認識的:但刑堂那幹殺胚我就生疏得很了!” 魯胖子不耐的道:“一會說是刑堂派下來的,一會又說是老婆子直接指使的,這麼個顛三倒四法,你衝著我信口雌黃不關緊,我對我的上頭又怎麼交待?” 謝寶善也大為不快的道:“我們是就事論事,以各種可能的情況去推敲,誰也沒學過神算卜卦,哪能一掐指頭就裡外通明,前知三代,後曉六朝?” 弓攀在氣窗橫緣上的展若塵,聽著下面這兩位仁兄的爭辯臆測,覺得十分可笑,他決定繼續聽下去,他希望還能再從這兩個人的言談中多得悉點什麼。 這時,魯胖子雙手撐腰,略微活動了幾下,又似猛的想起了某件事:“謝老二,我兩個也真叫迷糊,瞎摸胡猜了一氣,竟連一條最簡單的查證法子也忘了,你快說說看,那小子是副什麼生像?若是刑堂的人,你不認識我卻全知,照影索樣,包管把那人給認出來!” 謝寶善卻不大起勁的道:“怕的是我說出來,你也對照不上 ” 魯胖子急切的道:“先別管對照得上對照不上,你且把那傢伙的模樣形容給我聽聽!” 咽了口唾沫,謝寶善無精打採的道:“那人,呃,三十來歲,或者更大一點抑更小一點,白蒼蒼的一張瘦臉,鼻準挺削,雙眼深陷,生了雙刀耳,薄唇,整個形態就透著那種冷森森的味道,叫人一看就打心窩裡起寒懍,如果要找出個殺人不眨眼的模子,他就正好合宜……” 頓了頓,這位司帳先生又接下去道:“他穿了一襲青袍,混身上下全散發著一股說不出的勁兒,像懶洋洋的 不,有點落拓蕭索的意味,好像把什麼事都看得平淡無奇的樣子……” 魯胖子思索了好一會,方才茫然道:“真他娘的玄了,這傢伙會是誰?我想遍刑堂中的每一個人,就沒有一個是這副熊樣的。而他顯然也不是老婆子身邊的角兒,否則你亦不會不認識……這廝到底是從哪個窯洞裡蹦出來的邪祟?” 謝寶善道:一我早就說了,可能是刑堂新進的人手 ” 魯胖子“呸”了一口:“你老犯這個毛病 愣咬根驢鳥當蕭吹,刑堂內外那幾個人手,我摸得清清楚楚,他們的司職情形,人手分配,我差不多全曉得,哪來你說的這個小子?” 憋著一口鳥氣,謝寶善悻悻的道:“那就沒有法子了,我們都不認得此人,又到何處去追查他的底蘊?” 魯胖子道:“你再想想看,他還說過什麼話?另外尚有什麼特徵?” 翻動著兩只眼珠子,謝寶善遲疑的道:“似乎有一頭亂發,只隨便用一根青布帶綰束著……另外……對了,他身上好像還帶得有傷,不過不重,衣衫的肩領各處有裂痕,隱沾血跡,毛髮似也微有燒焦的痕印,模樣透著幾分倦乏,仿若剛趕了一段長路似的……”” 魯胖子細細咀嚼著謝寶善後面這段話,驟然間;他那油光光的胖臉泛了灰青,滿臉的于思橫肉也一下子僵硬,倒吸一口涼氣,他竟控制不住嗓調的顫音:”不好了………謝老二……你可遇上瘟神了……是他……我的老天,一定是他!” 迷惆不解的謝寶善瞪著一雙眼問:“你指的是哪一個?” 呼吸粗濁又急促,魯胖子全身的肥肉都似在抽搐,他掙扎般的道:“展若塵……我看一定就是展若塵……” 猛的打了個哆嗦,謝寶善張口結舌:“別扯淡……魯胖子……你,你怎知那人就是展若塵?你可曾見過姓展的?” 魯胖子惶然四顧,邊緊張的道:“我沒見過,但聽他們描述過姓展的模樣,大概就是你說的這個樣子,你先前提起,因為我的注意力全擺在刑堂那些人的身上了,一時沒朝別處想,直到方才你說那人似是帶傷,又好像風塵僕僕才趕了長路回來,我始猛的警覺是那姓展的……他可不是今晚上才趕回來的?而且上頭亦曾隱約表示過曾經沿途攔截過他,他身上帶傷,就更貼合了,再加上他的形狀、特徵、氣質,各般一印證,不是姓展的又會是誰?!” 謝寶善驚懼的道:“難怪我們都不認識他,難怪他既非老太婆的左右,也不是刑堂的所屬,卻有這等行事的權力,這小子乃是老太婆的新寵啊……” 魯胖子也沉不住氣了,他迫切的道:“事情不妙,這姓展的老辣機敏,精刁無比,今晚上他才趕回來,就直趨‘大金樓’,關著門和老婆子密談了很久,我們剛把這消息傳報上去、還不知上頭怎麼處理,他居然已經又展開行動,摸到你頭上來了!” 謝寶善惶恐的道:“這傢伙可真難纏得緊,只怕我們應付不了他,魯胖子,你要馬上和上頭聯絡,看看有什麼法子替我們遮攔遮攔,他若再找到我,我就撐不住啦……” 魯胖子瞪著謝寶善,音調裡充滿疑慮的道:“那人如果確是展若塵,他既對你生了疑心,從而找到你,就有他的依據和打算。你要擺脫他便不大可能,但他卻如此輕易的放過了你,謝老二,這其中必然有詐!” 謝寶善頗為不服的道:“有什麼詐責姓展的固然刁滑,我謝某人可也不是省油之燈,他對我只是起疑而已,隨他怎麼盤詢查問,我只來個一推六二五,死不承認,他又奈我之何! 魯胖子,你不用自己嚇唬自己,若是姓展的真有你所說那麼個精法,他豈會放過我?早抓了我去把我生剝了!” 連連搖頭,魯胖子道:“越是這樣,越透著不妥,謝老二,你安知這不是他的狡計詭謀,來一個欲擒故縱!” 嘿嘿冷笑,謝寶善道:“欲擒故縱?他如若有憑有據,大可下手拿人,又何須耗費恁般功夫多此一舉?他這麼做,事實上又有什麼收穫?” 魯胖子一邊伸頭四處查視,一邊氣急敗壞的道:“在姓展的看來,你只不過是條小魚,他擒了你並不算有什麼收穫,反而打草驚蛇,當然他就明著放你一馬,再由你的行跡牽引出更多的人來,謝老二,你別不服氣,就是眼前,我們就已處在極端的危險中了!” 謝寶善怒道:“魯胖子,你別把那姓展的看成了再世神佛,這麼個法力無邊法,他也只是個毛人而已,你說我們眼下已處在極端的危險中,我倒要請問,這危在哪裡,險又在何處?簡直庸人自擾,可笑之至!” 霍然起身,魯胖子神色凝重的道:“我不同你抬槓,謝老二,我們個人的安危並不足慮,卻要以整個大局為重,為今之計,你已不宜再行現身,就在我這裡暫且隱匿一時,待我向上頭請示過後,再做定奪!” 謝寶善也覺得事情嚴重了,他怵然道:“我說,呃,魯胖子,可會真有你講的這麼個麻煩法?咱們再琢磨琢磨 ” 一揮手,魯胖子厲色道:“不必琢磨了,我判斷的不會有錯,你就在這裡給我呆著,我立時前去向上頭請示機宜,在我回來之前,你千萬不可妄動!” 打了個寒噤,謝寶善急忙點頭:“我就在這裡等你,魯胖子,你可得快點,早去早回哪。” ----------- |
第26章 請君入甕
於是,魯胖子先自糧袋堆頂上伸出頭來張望了一下,才又將木梯搭下去,移動著他肥胖的身體,小心翼翼的沿著梯子落地。站穩了,魯胖子又朝上面輕噓了一聲,謝寶善趕緊把梯子抽回去,這時,魯胖子方始急匆匆的溜出門外。 直等魯胖子離開了一會,展若塵才輕悄得像一片羽絮般由氣窗的橫緣上飄落。他的動作是那麼柔靜,那麼細微,甚至不攪起一絲風,不揚起半粒塵,刻他站在謝寶善的背後了,這位司帳先生猶自惜然不察的坐在那裡犯心思呢。像是生怕驚著了對方,展若塵沒有開口說話,他只是湊近過來,在謝寶善的後頸上輕輕吹了一口氣。 愁眉苦臉的謝寶善,約莫是叫憂慮把感應也磨鈍了,他並未體會到這口熱氣來得有些怪異與突兀,縮縮腦袋,他僅是漫不經意的用手輕輕揮拂一似是在趕走一只蒼蠅。 搖搖頭,展若塵又極為爾雅的在對方肩膀上拍了拍,然後,他儘量扮出一張和善的笑臉,準備面對這個可能受不起驚嚇的朋友。 謝寶善驟而扭頭回視,矇矓的燈光下,當他看清了背後赫然有一個 而且看清了那人是展若塵的時候,他的一張乾黃面孔便立時歪扯到不像他的了;展若塵一面微笑著,一面不禁暗自詫異,他想不出是什麼理由,會令一個人的五官容貌在瞬息間發生這等巨大的變化。 喉頭響起粗濁的“呼嗜”聲,似是一口濃痰上下不得的卡在謝寶善氣管裡,燈光暈暗,分不出他的臉色是青白呢抑或灰黃,但是,從他那幾欲凸出眼眶的兩只眼珠子來看,則必不會是原來的神形乃可斷言了。 展若塵面對著謝寶善,十分和悅又輕柔的道:“放輕鬆點,謝朋友,莫要緊張,你這副神態令我相當不安。” 乾癟的皮肉與皮肉上的紋褶全絞合成一團了,謝寶善這時的尊範叫人看了便不免興起一種怪誕離奇的感覺,仿佛整張臉全變得模糊,重疊或是擠壓般的模糊……展若塵悄聲道: “我們才見過,還記得麼?我的樣子雖不好看,但願不至於使你吃驚到把持不住的程度……” 大口大口的喘著氣,謝寶善顫巍巍的用手指著展若塵,嘴唇和舌頭全在哆嗦:“你…… 你……你……你是……怎麼……來……來的?” 展若塵道。 “實不相瞞,是跟著你來的,也就是說,你領著我來的。” 猛摑了自己一記耳光,謝寶善悔恨得混身發抖:一我該死……我該死……我真該死……” 展若塵忙道:“別打得這麼重,謝朋友,表達對本身行為有所怨悔的方式很多,你這樣做,是比較浮淺無聊的一種行為。” 咬著牙,謝寶善呼吸迫促。,胸部起伏急劇,他的聲音迸出齒逢:“你,你果是那展若塵?” 展若塵謙虛的道:“正是在下!” 閉閉眼,謝寶善似是竭力在抑制自己的情緒,他又瞪著展若塵,陰陰的道。 “你已跟來多久了?” 展若塵道:“沒有一會。” 眼中閃過一片光彩 那是一種冀求僥倖的光彩,謝寶善正待開口,展若塵已笑吟吟的接著道:“但是,已足夠聽到你和你那位伴當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 於是,謝寶善雙眸中那抹光彩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滿眼的絕望,盈瞳的沮喪! 展若塵以右手拇指朝頂上氣窗的方向一點,安詳的道:“我就在那裡,居高臨下,剛好可以聽到二位的交談;二位約莫太過專注,心無旁騖,是以沒有發覺我也在參與盛會。” 喉嚨裡像掖進一把沙礫,謝寶善講話的嗓調都變得粗啞了:“姓展的……你好刁姦…… 但你別把算盤敲得太如意,我,我會推諉乾淨,任什麼也不承認!” 展若塵淡淡一笑道:“這無關重要,謝朋友,我們會有法了叫你從實召來,尤其是我在逼人吐實的這門學問上,更具心得,和我的手段比較,‘金家樓’的刑堂諸君,只能算是業餘。” 乾幹的吞咽著口水,謝寶善艱辛的道:“你,你沒有證據,他們不會聽信你一面之詞……” 輕捏著鼻樑,展若塵道:“謝朋友,你很天真,但我仍希望你有機會印證一下……看看我這‘一面之詞’所能發生的效果。” 頓了頓,他又深沉的道:“不妨明著告訴你,謝朋友,我之所見所聞,便與樓主 就是你們口中那個‘老太婆’,‘老婆子’ 她親臨其境的情況是一樣!” 謝寶善眼珠子亂轉,他忽又戒懼的道:“我間你,你為什麼只待剩下我一個人的時候才現身?” 展若塵笑道:“蠢問題,我不止要拿你一人,更不止連那魯胖子一起拿下,我要等魯胖子引來他的聯絡者,然後,順著線往上吊,把你們連根挖盡!” 雙手握拳,謝寶善挫得滿口牙都在“咯崩”響:“好歹毒啊……姓展的,你那狠辣猶勝過豺狼虎豹!” 展若塵平靜的道:“對於數典忘祖,大逆不道的謀叛者而言,這正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還想不出此外有什麼更恰當的應付方法!” 謝寶善怨恨至極的道:“你莫要得意過早……他們不會讓你得逞的,絕不會讓你得逞的……” 展若塵冷冷的道:“謝朋友,不要對那些人期盼過高,你只是他們所利用的工具,一個微不足道的小角色,他們便有行動,也全是為了本身體系的安全,並非為了你,如果他們認為你的存在對他們已經構成了危害,那些人將會毫不考慮的犧牲你!” 謝寶善憤怒的道:“一派胡言,純系挑撥離問,他們在知道我的困境之後,一定會協助我,搭救我!他們一定會盡力維護我的安全 ” 展若塵似笑非笑的道:“可要試試?” 謝寶善惡狠狠的道:“你少在這裡掉花搶,出些歪點子,騷主意,我不上你這個邪當!” 展若塵低聲道:“謝朋友,由於我們彼此間的立場敵對,你又對你那些個同路人存有幻想,我任是怎麼說你也不會相信我的話,但你可以驗證驗證我們兩人誰的看法正確 ” 謝寶善狐疑的道。 “驗證驗證?” 點點頭,展若塵道:“不錯,而無論結果如何,你所持的態度是否改變,其中皆沒有條件的交換,也沒有任何默契,我的目的只是要你知道你走的這條路乃是條鬼域之道,你勾結的這幫人也僅是些心黑手辣的妖祟之物!” 謝寶善越來越不安了,他怔忡的道:“我……我不大懂你的意思……” 展若塵道:“你會明白的,在魯胖子他們回來之後,你只要先不點明我在這裡,你就會知道他們將要如何對付你了一我敢說,那是頗為令人失望的一種方法,尤其他們竟施用在似你這一片‘愚忠’的附合者身上。” 當然,展若塵這樣做,乃有他的想法及打算,他很可以表明當謝寶善惜然覺悟之後將對謝寶善的寬大與包容,但他不願這麼說,因為他知道謝寶善不可能曉得大多,而謝寶善所知悉的一切他都會有法子榨問出來。此外,他也無權替金申無痕做慈悲的允諾,是而他才有暗示對方“沒有交換條件”“沒有任何默契”的話,然則有一點他能以肯定 當他的判斷應驗之後,便不須施以惠庇,謝寶善也必將激於憤恨,大唱一出“窩裡反”了。在二人相對的片刻沉寂裡,倉房外有了動靜,那是人們在急速行動時所發出的聲響。 謝寶善精神倏振,興奮的低語:“他們來了!” 展若塵形色悲憫的瞧著對方,輕輕的道:“他們是來了,但恐怕他們的來意不值得你如此高興。” 謝寶善雙手握拳,重重的道:“等著瞧吧,姓展的!” 展若塵道:“只要你暫不點明我的出現,謝朋友,你很快就會瞧到一些出你意外卻並不愉快的事情發生!” 本來,展若塵想提醒謝寶善:照他們這個陰謀集團的習慣,乃是縱的連衡,即由下而上,一個人單一的只與一個人接觸,殊少可能和越級的第三者朝面,如今迴轉的不只魯胖子一個,顯然另一位魯胖子的聯絡者也來了,這是表示什麼意義呢?展若塵懶得多說,他打算還是叫謝寶善自己去體會這意義比較切乎實際。 像一縷飄忽的輕煙、展若塵微微閃晃,已經又回到他原來隱伏的地方一氣窗上的橫緣邊,在這裡,他佔有控制整個地形的優勢! 他也只是方才隱匿好,魯胖子已偕同另一個瘦長人物悄然來到,魯胖子在前,那人緊隨於後,暈膝的燈光映照下,那瘦長人物的蛇目勾鼻便更形意味陰毒了,尤其這人的一雙濃黑倒八眉,益發顯出那種令人感到不快的哭喪勁道……這一位隨同魯胖子到來的朋友,展若塵並不認識。 來到糧堆之前,魯胖子輕輕擊掌兩次,同時壓著嗓門低呼:“謝老二,謝老二,你還在上頭麼?” 自糧堆頂上露出半張面孔來,謝寶善啞著聲道:“不在這裡,我還能到哪裡去?” 黃沉沉的光暈下,魯胖子那張油臉上掠過一抹狠厲又寡絕的神色,他回過頭,向身後的瘦長人物微微點了點頭。 那人面無表情,一雙細長幽冷的蛇刪然透出兩股漓漓血彩! 上頭,謝寶善猶在說話:“魯胖子,你和誰一起來啦?我這就把梯子放下來。” 不等魯胖子有所回應,那人已冷森的升了口:“用不著梯子了,謝老二!” “二”字猶尚冷冰冰的飄漾在周遭沉寂的空氣中,那人已鬼魅也似升空浮起,毫無聲息的落在謝寶善身邊。 謝寶善不由嚇了一跳,等人定下神來,仔細向來人臉上一瞧,立時嘿嘿笑了:“我道是誰,原來竟是三當家的心腹近衛郝成錦郝兄,想不到想不到,連三當家這麼貼身的人,居然也是我們這邊的同夥,郝兄,約莫你就是直接調遣魯胖於的那位了?” 這郝成錦一張馬臉僵硬得像是石塑木雕,他雙目平視,平板的不泛一絲人味道:“不錯,我是郝成錦,謝老二,如今你算是知道我們是同夥了,也知道魯胖子乃是直接受我調遣了的!” 連連點頭,謝寶善猶在那裡拉近乎,親親熱熱的道:“我又不是白痴,我說郝兄,此情此景此地,這一照上了面,你還會是別人麼?郝兄,記得只在上月,你才替三當家到我那裡支領了二百兩銀子外帳;尚是我親自點交給你的呢……” 郝成錦陰沉的道:“不錯,是你親手點給我的。” 搓搓手,謝寶善又道:“你大約不會忘記,當時我還留你坐一會,並且替你沏了碗茶,那可是老夫人,呃,老大婆自用的極品香片哩……” 郝成錦木然道:“我不會忘記。” 謝寶善眉開眼笑的道:“郝兄,那時的情景宛在目前,也不知怎的,就覺得你看起來順心投脾胃,呵呵,現在才知道,咱們乃是一條路上的伴當哪,早就該親近親近了……” 郝成錦生硬的道:“你說完了麼?” 謝寶善忙道:“我們是老弟兄,老伙計,更是同甘共苦,齊力奮鬥的黨朋,便有三天三夜,也說不完這和衷之聲呀,不過眼下不是時候,且待將來成了大功我們再好好聚晤一番,郝兄,但有一件事我得先向你點明,也是示警 ” 郝成錦眉目不動的道:“不必再廢話了,謝老二,有你這種料在,我們非但成不了大功,只怕上下一窩子都得砸在你的手裡!” 呆了呆,謝寶善道:“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郝成錦森冷的道:“一棵樹,若是有了蟲蛀的徵兆,就聊早把蟲蛀的部分砍除,人身上開始生長疥瘡,最好的方法也是將瘡生的腐肉剜掉,這樣做,才能避免危害到更重要的根本,謝老二,現在你明白我的意思沒有?” 謝寶善倏然之間變傻了,他額頭冒汗,眼皮子不聽控制的跳得又急又快,翕張著嘴唇,他極為吃力的喃喃道:“郝兄……呃……你是說……你是說……要……要……” 郝成錦僵木的道:“是的,要殺你滅口!” 腳步踩在糧包與糧包的間隙上,微有起伏的邊口,使謝寶善的身子有些搖晃不穩,他口幹舌燥,尤其壓不下的是心口那股子悔恨與驚怒,瞪著眼,他咬牙道:“我並沒有犯錯,姓郝的……我一直都是這麼賣命賣力的聽你們使喚,受你們差遣,你們豈能如此絕情絕義,只因對方懷疑到我身上便待幹掉我?!” 郝成錦陰鴦的道:“誰叫你不小心,露了破綻而讓對方有了線索可尋?我們要切斷對方的線索,便只有運用這個最乾淨快當的,也是唯一絕對有效的方法!” 謝寶善激動的道:“這還算是些人心麼?你們的天良何在?我之所以露了破綻,也是為了執行你們交付於我的任務,為了聽從你們的指使行事,一旦遭至對方疑竇,你們就該維護我,設法救助我才是,又怎能以這種卑劣惡毒的手段來糟蹋我?!” 郝成錦酷厲的道:“大局為重,整體為先,謝老二,這是牽扯到多少條性命的事,在我們的目的達成之前,你露了底,便只有一死以謝罪了!” 瞑目切齒,謝寶善憤極低吼:“我謝什麼罪?我替你們擋風受險,跑斷雙腿;半點好處沒沾著,如今你們卻要取我的命,娘的個皮,你們都是哪門子人熊?你們想造反;要謀叛,當初拖了我下水,眼前又把我當成累贅,一腳就待踢我向鬼門關?別做得好夢,我謝二爺可不是省油的燈,好歹也得和你們這幹狼心狗肺的東西耗上一耗!” 郝成錦淒淒的一笑:“想不到你這老小子平時看著溫吞吞要死不活的,卻也有幾份拗性,謝老二,你不妨試試看,你用什麼法子來和我們‘耗’?” 突然慘厲的笑了起來,謝寶善扭曲著一張乾黃面孔道:“我用的法子是你永遠也想不到的,郝成錦,我是玉石俱焚,大家全砸,我他娘豁上這一身剮,也得拉著你們替我墊背!” 郝成錦不屑的揚揚眉,道:“就憑你麼?” 謝寶善猛一挺胸,情態悲壯:“就憑我!” 堆積的糧包下面,魯胖子是又急又不耐,他仰著粗短的脖頸,低促的向上頭招呼著: “我說郝老哥,得快點啦,倉房裡睡著的那幾個雖是我的人,但卻得提防外邊哪一個闖進來,事情人了眼去,可是麻煩無窮哩……” 冷冷的,郝成錦道:“我曉得,這就到時辰了。” 謝寶善往後倒退,又憤恨不已的朝下喊:“魯胖子,我操你的血親,你這個昧良心的歹種,你竟不幫我圜轉幾句話,更且唆使他們來害我,你要遭天打雷劈啊你!” 魯胖子在下面重重的道:“郝老哥,下手吧 ” 郝成錦的動作好快,眼看著謝寶善已退出四五步遠去,他隻身形輕揮,人已到了謝寶善的側面,他沒有使用任何兵器,雙手急合,已叉上了謝寶善那細若雞頸般的可憐脖子! 不錯,他是要生生扼死這位司帳先生。 在郝成錦那巨大粗長的強勁雙掌將要合攏的瞬息間,謝寶善只來得及吐出兩個字音: “救……我!” 於是,房頂的氣窗上,黑影暴閃、幾乎在那條影子閃晃的同一時間裡,間里,已摹的挫腰騰開,他的面孔半轉,在低微燈火的一剎映照下,浮漾著痛苦又驚恐的表情,但他的反擊也極為快捷,掌揮如電,腳起翻蹦,可是,黑影剛拔出自郝成錦左腰肌肉的一只血污右手,已趕在對方的任何動作之前,“吭”的一聲戮中郝成錦的“暈穴”! 當郝成錦雙眼上翻,全身委頓的頃刻,那黑影已順勢扶住郝成錦的身體,十分輕悄的將這位仁兄擺平卞來。 當然,這抹閃擊矯健的黑影,就是早匕蓄勢待發的展若塵 他等待這個麝,已經很久了。 謝寶善也半癱了似的跪在包上:一邊用雙手撫揉著自家的脖頸,一邊尚在不停的直喘粗氣;方才郝成錦那一握,雖然甫始發力便被消卸開去,卻也差點扭斷了謝寶善這根軟弱的脖子! 展若塵衝著驚魂未定的謝寶善微微一笑,這一笑,卻險些令謝寶善悔死愧死! 光度陰暗的糧包下面、魯胖子尚不知道上頭業已發生了巨大的,完全與他預料相反的變化,猶在抑制著嗓門不停的催促:“妥了不成?郝老哥,你就爽脆些,給他個痛快吧,別再磨著逗樂子啦,辰光不早,辦完了事還得找個隱密地方掩埋哩……” 於是,展若塵從糧包上的另一個方向掠了下去,一轉身,已來在魯胖子背後。 跺著腳,魯胖子又在焦急的哺咕著:“娘的,老郝做事真叫黏纏,還不加把勁料理清楚,尚在賣弄他的哪門子三腳貓本領?” 展若塵一伸手,捏住了魯胖子那雙肥厚多肉的右耳,同時輕輕的道:“姓魯的,你們這出戲唱完了,現在應該由我輪上啦。” 魯胖子大大一愣之下,腦筋尚未拐過彎來,他本能的扭頭抬手推擋,邊兇猛的低喝: “是哪一個王八蛋開這種無聊玩笑?還不放手?看我搥扁了你! ” 展若塵當然不放手,不但不放手,反而兩指加勁狠狠扯帶,耳朵是肉做的,魯胖子不由痛徹心脾,“哎”“哎”連聲的順著扯帶的方向側歪過去! 展若塵低沉的,但卻歹毒的道:“你給我老實點,姓魯的,你以為我是在和你鬧著玩? 我會先撕下你這只耳朵,再活活扭斷你的脖子!” 惶懼迷恫中的魯胖子,歪著上身,偏著腦袋,只好努力移動眼珠的角度斜斜注視擰著他耳朵的展若塵,口裡卻在慌張的道:“餵,餵,你到底是誰,大家有話好說,這個樣子該多難看,幫幫忙,你先松松貴手,我的耳朵快要被你撕掉啦。” 展若塵冷清的道:“耳朵掉了事小,腦袋掉了才叫麻煩,魯胖子,你認命不認命?” 滿臉滲浮著油汗,魯胖子毗牙咧嘴的道:“這位 呃,朋友,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便叫我認命,總也該叫我明白為了哪擋子因由啊……” 展若塵緩緩的捏著魯胖子的右耳,把對方轉到可以看清自己的位置 當魯胖子堪堪站直了腰身,就猛不防一腳飛踢展若塵的小腹! “好胖子!” 展若塵低吼一聲,卻半步不移,也沒有任何格舉的動作,僅是把捏著對方右耳的左手猝往旁帶,魯胖子已殺豬似的慘號著僕翻就地 那只耳朵血淋淋的脫離了它原來的生長部位,拈於展若塵的雙指之間! 七腳的彈蹴看上去只是一次極快的伸縮,展若塵陡然將魯胖子肥大的身體踢得在地下連連翻滾,血水迸揚中,可憐魯胖子就似是一團死肉,連掙扎呼叫的力氣也被這一掄踢就給踢淨了! 倉房那邊的隔問裡,這時已響起了驚疑的喝問聲,跟著是木板的響動聲及金鐵的碰擊聲,更有燃亮的燈火映現 顯然,他們的打鬥噪音已把守倉的其餘那些人驚醒了! 展若塵一把抓起業已暈迷不醒的魯胖子,騰身躍上糧堆之頂,又使另一條手臂挾住了癱在那裡的那里的,然後,他衝著那張惶失措的謝寶善叱道:“從後面摟住我的頸子,摟緊些,快!” 謝寶善顫巍巍的爬起身來,抖著兩條手臂圍住展若塵項頸,邊驚凜的道:“這……這是做什麼!” 展若塵冷硬的道:“叫你嘗試一下騰雲駕霧的滋味!” 一個人擔負著三個人的重量,不論展若塵的勁力是多麼沉渾,氣脈是如何悠長,那種形態總是怪異可笑的,但他奮起潛勢,暴掠向前,有若一陣旋風般卷過倉房的中間,奪門遠揚而去! 當守倉的幾個漢子踉蹌啟門查探,一雙雙惺鬆睡眼中,也只是駭然又模糊的留下一大團黑忽忽的影像而已! ----------- |
第27章 循流淵源
不知道“大金樓”裡有多少像這樣隱密又無備的複壁夾層或是機關暗室,但這一間卻是極為安全牢靠的一這是一問隱於地下的石室,從上面進入這問石室,要經過兩處設計精妙的複壁與一條從外看來嚴絲合縫的密道;現在,那三個人便被帶來了這裡,他們是謝寶善、郝成錦,以及魯胖子。時間仍是這一夜裡。 金申無痕明白情勢危急,她要在可以利用的每一分空間裡竭力探索對方的可能行動策劃“以便儘量做到事前的準備和防範,使自己多一層壓制敵人甚或自保的機會,她知道時光業已不多了……石室的四周與頂層,都是一色粗糙的大麻石砌就,灰白而布滿了大小坑眼的石面似尚沾著湧湧的水氣,經由懸掛在壁間的琉璃燈火一照,泛著膩膩的反光,宛似染著一層油……審訊是由金申無痕親自主持的,參與其事者除了她本人之外,只有展若塵,以及“飛龍十衛”中的簡叔寶和馮正淵。 謝寶善與郝成錦、魯胖子三個人都被扣貼在石壁上 由底層嵌合於壁縫內的幾枚鐵環,分別扣著他們的頸、雙腕,以及兩踝,每人享用的鐵環都是五枚,很公平,而且這也是非常簡易又安全的拘束方法。 一張大圈椅正面對著這三個不幸者擺置著,金申無痕坐在上面,這位“金家樓”的霸主臉若嚴霜,目光陰寒,無形中流露著一股森森的煞氣,她尚未曾開口,那種逼人的威懾感已仿佛壓得人抬不起頭! 展若塵站在一邊,模樣顯得冷漠又平淡,似乎對這類司空見慣的場合有種無可奈何的厭倦意味,縱然如此,他站在那裡,卻更加增強了這間石室的凜烈氣氛。 簡叔寶和馮正淵都是體魄粗曠的大塊頭,兩個人分左右挺立著,雙臂環胸,面無表情,擺出來的架勢,純系“劊子手”的一貫造型! 三個倒媚的傢伙全都低垂著腦袋,粗濁的呼吸著,三顆心宛似小鹿碰撞著他們三個的胸膛,冷汗淌自他們的背脊,而那三張人臉,看上去也不大透著活人的味道了。 郝成錦和魯胖子早被分別救醒,可是看到眼前的情景之後,他們寧願仍在暈迷之中,甚至希望永遠也不要甦醒過來……金申無痕那兩道利剪似的冷銳目光,漠然掃過了郝成錦與魯胖子的頭臉,然後,定注在枯乾焦黃得更不成模樣的謝寶善面孔上。 於是,謝寶善激靈靈的打了個哆嚏,覺得小腹松洩,全身透寒 若非是有這五枚鐵環套扣著,只怕業已萎癱在地了。 金申無痕開了口,但卻是對著一邊的展若塵:“你今晚上怎麼如此大發慈悲?” 展若塵微微欠著上身道:“樓主是說?” 金申無痕道:“謝寶善上下囫圇得很呀,也沒見個傷處,我還以為在你逼出他的實話之前,真給他揭了層皮下來 ” 笑笑,展若塵道:“這一次沒有使用老法子,不過效果仍然不差,假如新的技巧難以達成目的,我就會被迫重施故技了。” 金申無痕道:“這奴才命大,展若塵,我曾交待你權宜處置,我還以為你早將他生折了!” 展若塵道:“既已不負所囑,得到了想得的,樓主,我認為血糊淋漓就不大有意義了。” 望瞭望渾身血污斑斑,狼狽不堪的郝成錦與魯胖子,金申無痕道:“其餘兩個,似乎未能具有謝寶善的運氣。” 展若塵道:“因為他們先向我動粗,樓主。” “嗯”了一聲,金申無痕這才轉向謝寶善問話 語氣卻平靜得出奇:“謝寶善,你知罪嗎?” 抖了抖,謝寶善的喉管裡打著呼嚕:“小的該死……老夫人……小的該死……” 金申無痕緩緩的道:“你願意主動的告訴我一些什麼?還是要我逼你回答?” 謝室善顫著嗓子道:“但凡老夫人有所垂詢……小的……小的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點點頭,金申無痕道:“很好,先說說你是幾時參加他們這個謀叛集團的?” 謝寶善面如死灰,嘴角泛紫:“回稟老……老夫人……小的……小的是在八個多月以前……受了……魯胖子的誘騙……才答應為他幹一些事……像……像傳報‘大金樓’內的日常情形,內院對外的交往關係,還有一般的銀錢收支狀況等類……後來,後來魯胖子更叫小的把所有看到及聽到的事,只要是稍異尋常者,便一併向他密報……他告訴小的,有人要知道這些事,並且許下小的,不用大久就會有好日子過了,那種日子要比目下的光景強上十百倍……”金申無痕淡淡的道:“此外,他們也給了你其他好處嗎?” 謝寶善股驚的道:“不敢相瞞老夫人……每月由魯胖子那裡,補貼小的三百兩銀子……” 金申無痕道:“你自己心裡是否明白你所牽涉到的乃是一樁惡毒卑鄙,不忠不義的陰謀反叛行為?” 冷汗涔涔,謝寶善抖著道:“小的……小的……多少……想到了一點……” 金申無痕又道:“你還知道些什麼嗎?比如說,這謀叛集團的主使者是誰?尚有哪些同黨之類?” 謝寶善惶懼的道:“小的不知道,老夫人,小的所曉得的一些,全已回稟過了……” 目光移向魯胖子的肥臉上,金申無痕道:“魯大發,輪到你了。” 身上的肥肉驟然抽緊,魯胖子暮地嚎叫起來:“老夫人饒命……老夫人饒命啊……” 一側,黑煞神也似的簡叔寶橫跨一步,連面孔都不轉動一下,反手揮掌、打得魯胖子鼻口噴血,殺豬似的嚎叫卻頓時變做嗚鳴的咽噎了。 金申無痕視若無睹的道:“有話就說,不必號叫,我討厭聽到這種聲音。” 翻動著腫裂翹掀的嘴唇,魯胖子咽了一口和血的唾液,含混不清的大著舌頭道:“老夫人……小的冤啊……小的也和謝老二一樣,是受了郝成錦的脅迫及欺騙……是他逼著小的做這些事,是他在背後指使小的……” 金申無痕道:“郝成錦都逼著你做哪些事?指使了你些什麼?” 咽著血水,魯胖子一派乞命求恩的窩囊相:“刺探消息……老夫人,郝成錦逼著小的把所得悉的內外事情都轉告於他……另外,他也有許多事要小的去打聽……利用小的管理糧倉,廣于和人接觸的種種機會……” 金申無痕道:“沒叫你乾別的嗎?參與直接的反動行為?” 拼命扭動著脖頸,魯胖子又哀嚎起來:“蒼夭在上啊……老夫人明鏡高懸……除了小的方才所稟,確未與他們另有勾搭……老夫人,老夫人,小的甚至不明白他們到底想做什麼……” 冷冷一笑,金申無痕道:“你還知道有誰和這件事有牽連?” 魯胖子涕淚泅流的開始數說:“有……有郝成錦……謝老二……糧倉裡幾個小的手下……還有三當家……” 金申無痕眼下的肌肉僵了僵,她陰狠的道:“三當家?你怎麼知道三當家也參與其事?” 魯胖子滿臉黏糊花污,發著痰音道:“郝成錦是三當家的兩名貼身近衛之一……老夫人……這乃是明擺明顯的事,連郝成錦都反了,三當家哪有不反之理?郝成錦的背後,一定是三當家在指使……” 金申無痕生硬的道:“原來,這是你的臆測?” 嘴角淌著口涎,魯胖子瑟縮的道:“錯不了……老夫人,決錯不了……小的豈敢憑空推斷?老夫人想想,若非三當家暗裡撐腰,郝成錦哪有這大的膽子謀反?以他和三當家的關係,三當家至少也明白這檔子事……” 金申無痕低徐的道:“除此之外,可有其他佐證?” 呆了呆;魯半子吶吶的道:“老夫人……只此一端已經夠了,何須再有其他佐證?由郝成錦的行動與他同三當家的密切情形,只要略略一想,三當家便無所隱遁……” 往前一俯,他又急切的道:“老夫人,小的已給您老人家揭出了謀反的首腦人物,指明了他們陰毒的策略……老夫人,小的應可將功抵罪了吧?” 不再理會魯胖子,金申無痕又朝向郝成錦:“現在,我聽聽你的。” 郝成錦艱辛的抬起頭來,尚未開口;魯胖子又在求告:“老夫人,老夫啊……小的一片忠心,滿懷赤誠報效老夫人,更已揭發了那幹反叛集團的主使者,老夫人,求你老人家開恩啊……” 斜刺裡,簡叔寶這一記反掌揮得更重,只見魯胖子四肢一挺,便雙眼翻白,隨即軟成一灘,像塊死肉也似掛在石壁上,“啊”字的餘韻猶裊裊轉回在他的喉嚨裡……皺著眉,金申無痕道:“郝成錦,我在問你。” 咬咬牙,郝成錦睜開那滿布血絲的眼睛,暗啞卻強硬的道:“不必再問了,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今天落到你們手裡,是我時運不濟,命中無福消受那即將來臨的痛快日子,要殺要剮,悉隨尊便!” 金申無痕的神色突然變得蕭然了一盈著青白的蕭煞,透著冰霜的蕭煞,似是戴上了一付人皮面具,隔絕了她原本的容貌形質,冷酷得可怕! 於是,十衛中的馮正淵大步過來,左手食中二指倏指,直插郝成錦的右眼! 像兩顆冰珠子崩碎在凝凍的空氣中,金申無痕道:“住手!” 在沾到郝成錦眼皮前的一剎,馮正淵猛的翻腕揚掌,默默退下。 金申無痕好像自言自語的道:“是了,這一個才真正是他們其中的一份子 守口如瓶,抵死不招,全是他們慣見的倔強方式,循流溯源,線索就在此人身上!” 目光平視,這位“金家樓”的女霸主接著提高了聲音:“郝成錦,你認定了不招供嗎廣面孔是僵木的,冷硬的,有著一種殉道者的凜然之狀;郝成錦堅決的道:“你們只是白費心思!” 往圈椅的椅背上一靠,金申無痕臉龐向前,嘴裡卻是在對側旁的展若塵說話:“我看,展若塵,這一個就由你來問吧。” 展若塵低聲道:“樓主累了?” 輕喟著,金申無痕道:“累倒不累,只是我怕一時忍不住怒氣凌剮了他,此外,我覺得要你來問,比我更有把握些。” 展若塵審慎的道:“謹遵諭示 但樓主,手法方面可有保留?此人為關鍵所在,我也顧慮弄散了他!” 金申無痕道:“你看著辦吧,一切以求出實話為原則,他這條命能挺到幾時,端看他自己的熬勁有多大了!” 來到郝成錦面前,展若塵直視對方,沉穩的道:“從此刻開始,由我來詢問你,我問什麼,你答什麼,希望你能夠合作,庶可避免肉體上的痛苦 不要輕視‘痛苦’這兩個字所含的意義,有時候,它是令人極難忍受的,它會使人體驗到真正的煉獄過程,那將不是一個活人的忍耐極限及思想感受所能接承,我但願我們之間,不要再有這樣不愉快的事情發生。” 面頰的肌肉起了一陣抽搐,郝成錦痛恨至極的迸聲音於齒縫:“你去死 展若塵,你永遠逼不出我一個字,一句話來;而你終必要遭到他們的報復,殘酷的報復,他們將永不會放過你這頭金申無痕的忠實走狗!” 展若塵絲毫不見激怒,他神情安詳的道:“要是你能從頭至尾,都保持這樣的倔強與硬朗,那才是一條真正的漢子;如果你確定主意要撐挺下去了,郝成錦,這段煎熬的辰光可長得很呢,眼下甚至尚未曾開始。” 郝成錦的雙目上吊,脖頸間鼓動著一條粗筋,他屏著氣罵:“有什麼手段你儘管施展好了,除開我這條命,你任什麼也得不到!” 展若塵靜靜的道:“不再考慮考慮麼?姓郝的,你如此替他們擔待,犯得上犯不上?” 用力向一旁側轉面孔,郝成錦形色冷森僵硬,連一個字也不肯回答了。 大圈椅上,金申無痕陰寒的道:“倒看不出,展若塵,你的耐心比我還好!” 回頭一笑,展若塵道:“應該給他一個仟悔的機會,樓主。” 金申無痕冷然道:“你已給了他嗎?” 展若塵道:“可惜他放棄了。” 金申無痕尖銳的道:“既然如此,你還在等待什麼?” 微微躬身,展若塵道:“我這就開始。” 金申無痕提醒著展若塵:“要快點,我們的時間不大多了,而且別弄得過於血腥,我不喜歡濺污了這間石室!” 展若塵道:“我會儘量,樓主。” 轉臉面對著郝成錦,展若塵平心靜氣的發問:“郝成錦,第一,你們這個陰謀集團的最後企圖是什麼?” 自然,郝成錦沒有答覆。 展若塵突然左右側移,雙手如電伸縮,剎那問分別點戮在郝成錦的椎尾、小腹、腰肋、頸脊,以及四肢的關節部位,而他的出手並非全以指行,在極快的揮閃中,變錘心,幻凸拳,改托掌,不一而足,卻在瞬息間完成了這一連串十分繁雜的過程! 起初的片刻間,郝成錦尚沒有多大的反應,他只是狠狠的瞪著展若塵,流露出一副怨恨又憤怒的神情,並且,顯然還有些迷惆與譏嘲的意味。那意味乃表示著 看你能搞出什麼鬼名堂! 退後兩步人展若塵經過這短促的動作之後,顯然帶眷微微的喘息,額頭鼻端上也沁現了汗珠,只是掌指在俄頃間的揮展,他卻宛若才從一陣劇烈的拼搏後下來! “飛龍十衛”中的簡叔寶和馮正淵二人,似有所悟,卻仍然不甚透徹的在等待著事情的發生,那謝寶善就目瞪口呆,不明白這是弄的什麼玄虛了,但是,他心中驚凜不已,至少他想得到,這將決不是一樁愉快的事! 金申無痕面露微笑 是一抹讚賞嘉許的微笑,石室之中,只有她完全了解展若塵是在玩的什麼手法,她也清楚這樣的手法,勢將滿足她內心所期盼的結果,那種殘酷又痛快的結果。 在須臾的靜寂之後,郝成錦暮然張大了嘴巴,兩只眼球也猛的鼓大,他整個身體往前挺撐,像是在忍受著某種突起的痛苦。 這“突起”的痛苦並非只是短暫的,當然更不是間歇的,它持久而悠長,迅速又扎實的逐步增大它的強烈性,一陣比一陣來得兇猛,一刻較一刻來得尖銳! 郝成錦的臉孔已經扭曲了,五官也扯離了原位,口鼻的形狀甚至都有了異變,他的額頭上滾淌著汗珠,面肉的表皮間透泛著油光,他的嘴巴歪扯向一邊,舌頭像狗一樣伸吊出來,還流滴著晶晶的黏唾……於是,人們可以看到,郝成錦的全身在痙孿,肢體關節部位突凸瘰 著一團團大小不等的肉瘤,肉瘤在顫動,在起伏,宛似裡面有著什麼東西翻騰掙扎,同時,他展露在衣衫外的肌膚,也轉變成一種可怖的暗藍色……其實這只是表面的情形,如果有人具有透視的能力,他將駭然發覺,郝成錦分布局身的筋絡,皆已糾結曲卷,而血脈錯岔,流血回反,心臟也在不停的急驟擴大又收縮,內外的機能大多紊亂失常了! 終於忍不住呻吟出聲,郝成錦拼命扭動著,掙扎著,頸項與雙手雙足由於和鐵環過度的磨擦,業已皮開肉綻,血糊一片,但他依然奮力挺扯,恍如不覺! 呻吟聲越來越大,越來越淒厲,變成了曝號,變成了慘叫,郝成錦的七孔之中,沁現了絲絲血跡,他衝突連連,形態仿佛一頭狂亂中的困獸,瘋癲又猛烈! 謝寶善嚇得面色成灰,混身索索顫抖,濕漉漉的尿了一褲襠;簡叔寶和馮正淵兩人亦不禁神情悸動,呼吸急促,暗中吃驚不小。點點頭,金申無痕卻無動於衷的道:一很好,展若塵,你的‘大錯脈術’業已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了。” 展若塵微微笑道:“尚請樓主指正。” 金申無痕閒閒的道:“大惜脈術的威力要更加強重,光以手法部位的準確是不夠的,其適時變換點戳拍打的掌式,與真力的隨勁貫注才益為重要。展若塵,以你動作的熟練利落來說,堪稱此道高手,能像你這般善使‘大錯脈術’的角兒,我還沒見過幾個……” 展若塵道:“樓主謬譽。” 輕輕以左手食指一順眉梢,金申無痕意態安閒的道:“我先前正在想,你會用什麼方法對付這人?卻沒料到你所施展的手段乃是我最中意的一種,老實說,我並不認為你也懂得此項技巧。” 展若塵笑道:“初初入門,聊以試手罷了。” 金申無痕道:“別謙,的是行家。” 兩人含笑交談,形色恬怕,渾同不覺石室中郝成錦那慘怖的哀嚎,痛苦的曝叫,他們如沐春風,歡言於麗日朗天之下,悠遊似另一個境界之中了。 猛的往石壁上囚撞,郝成錦翻動著他那條已經齧咬得血淋淋的,赤紫交雜的舌頭,發出不似人聲的長號:“我招了……我招了……啊……” 金申無痕眼梢輕挑,平淡的道:“展若塵,他似是說要招了。” 轉回身去,展若塵端詳著郝成錦,道:“是麼?你已經打算要告訴我們點什麼?” 歪扭著的面孔顯得如此猙獰怪異,又如此醜惡淒厲 令人聯想到魑魅魍魎;那被壓制到將要形魂俱散的魑魅魍魎,郝成錦的聲音宛如是由心肺間擠迫出來的:“我招……快救我……快啊……” 搓著手,展若塵不緊不慢的笑著道:“這是一種非常難以忍受的滋味,是集扭絞、撕裂、剜剮、穿刺之大成,尤其它會益見強烈,又是發揮在人的身體,很快就能把一個血肉所做的人搓揉收縮到不成人形,沒有人能夠長久承受這樣的煎熬,除非是死了的人。” 偏斜的嘴巴血糊糊的翁張著,郝成錦覺得快要被體內的痛苦生折了:“救我……救救我……我說……什麼……都……都說展若塵解除對方折磨的方法簡便而有效 只是一腳,一腳飛踢在郝成錦左肋至肩三寸之處,於是,郝成錦“嗷”聲悶曝,身子一抖,隨即癱瘓下來,寂然不動了。 展若塵靜靜的扭頭向金申無痕道:“樓主,他須要盞茶辰光來恢復元氣,眼下恐怕還難有開口說話之力。” 金申無痕頷首道:“不急,我們至少還耗得起這段時間。” ----------- |
第28章 風起雲湧
忽然又詭異的笑了笑,這位“金家樓主”接著道: “有很多時候,展若塵,我覺得你的詞鋒銳利,而且,見解精卓老到,對事理的剖析深入又中肯,能言及人所不能言。” 展若塵道:“一向魯拙,乃是樓主所抬愛了。” 金申無痕笑道:“比如說吧--在你開始整治郝成錦之前,你即曾向他詳細闡述有關‘痛苦’的定義,以及人們對痛苦的感受反應,你已經下了結論,認為他難以堅持到底,事實證明你完全正確,每一項過程與每一種後果,皆在你預料之中,我們的古人對你這般的角色早有句現成的詞兒形容:‘洞燭機先。” 展若塵道:“主要是我清楚我將施田的手法,具有何等折磨力量之故。” 金申無痕道,“或者,你也看透了郝成錦並不是一條真正的漢子?” 側首望瞭望仍在半暈迷狀態中的郝成錦,展若塵低聲道:“是這樣的,樓主,我並沒有告訴他解脫痛苦有一個最簡便而快捷的法子,我想摟主也明白這是個什麼樣的法子……” 金申無痕道:“他也該明白才是!” 展若塵道:“問題就在這裡,摟主,這人間世上,悟得透生死限的人並不很多,好好歹歹,能活的人會湊合著活下去,不到真正絕望時,誰也舍不下這付臭皮囊,此外,自盡亦非是一樁容易的事,那和被殺之間有極大的差別。” 頓了頓,他又道:“就算自盡吧,姓郝的甚至連選擇方式的餘地都沒有,對他而言,眼前苟延殘喘,才是唯一可行之途。現實與將來,不管遠近,總還隔著一層……” 低唱著,金申無痕道:“連死也難啊……” 展若塵道:“是的,樓主,有時候的確連死都不易……” 金申無痕道:“那麼,務必使他了解到這一點,他越知道得深刻,便越會招供得徹底……” 轉回身去,展若塵向著氣息奄奄的郝成錦聲調柔和的道:“歇息得差不多了吧?郝朋友,這一次,希望我們彼此之間的合作能以令大家滿意。” 沉寂半晌,郝成錦艱辛的將頭抬起-只此片刻的前後,他形態之委頓憔悴,已宛苦陡然蒼老了十年,在苦難與折磨中蒼老了十年。 展若塵平靜的又道:“我的話,相信你已經聽得非常清楚,郝朋友,我並沒有興趣再來一次方才的手段,不過,這還得要看你的意願而定,如果你存心敷衍或是推諉,你很明白我們可以重新開始,那樣的把戲玩起來很容易,在我而言只是舉手之勞,然則,在你而言怕就益加不堪消受了!” 面頰的肌肉抖動了幾下,郝成錦低弱的開了口:“我說……你無須恐嚇……我……我說便是……” 展若塵道:“識時務者之所以被稱為‘俊傑’乃在於明白利害,知曉為與不為的分別,郝朋友,好漢哪有淨揀眼前虧吃的?” 咬咬牙,郝成錦提著氣道:“你……問話吧!” 展若塵走近一步,沉聲道:“好,讓我們再接續到剛才的不愉快之前--郝朋友,你們這個陰謀集團的最後企圖是什麼?” 唇角微微痙攣,郝成錦哺哺的道:“革弊振興……接管‘金家樓’……”使這個組合更加發揚光大……” 大圈椅上,金申無痕面無表情,但卻嚴酷得仿佛敷上一層青霜! 展若塵繼續問道:“你們的首腦及重要組成份子都是哪些人?” 郝成錦苦澀的道“我不知道……” 展若塵笑了笑,道,“真不知道麼?” 郝成錦神色惶驚的道:“我沒有騙你……展若塵,我是真的不曉得他們都是些什麼人……” 展若塵回頭看了金申無痕一眼,後者依然冷漠如故,也沒有任何表示。 於是,展若塵接著道:“那麼,把你所知道的某些人說一說吧。” 突凸的喉結在忽上忽下的行動著,郝成錦的模樣顯得相當困窘,相當慌亂,他似是在和什麼東西--看不見的某些禁制--掙扎,聲同蚊納:“有一個人……也如同我向魯胖子聯絡一樣,直接和我聯絡……” 展若塵安詳的道:“那人是誰?” 郝成錦的聲音更細微了,若不凝神靜聽,幾乎就聽不見他在說什麼:“‘電’宇級的五把頭,‘隱槍’白錫侯……” 展若塵道:“沒有錯麼?” 郝成錦容顏慘淡的道:“我人還在你們手裡,死,我倒不怕,豁開去也就是了,但我實在忍受不了這樣的零碎折磨,我不會傻到再自找罪受……” 展若塵道:“這才是聰明的盤算,郝朋友,現在請告訴我除了白錫侯以外的人還有哪些?” 咽了口唾沫,郝成錦吶吶的道:“以外的人,我……我……” 展若塵雙目冷銳的盯著對方,輕輕的道:“不要說白錫侯以外的人你全不知道,郝朋友,在這個謀反集團裡,你不同謝寶善或魯胖子此等的週邊龍套角色,你比他們份量重得多,因此,你所知道的事情也就必然較他們來得多,你明白一點,我們也明白,所以,郝朋友,何妨落檻些,好圖個大家痛快?” 郝成錦非常牽強的說道:“我們的習慣,向來只有縱的聯繫,除了頂頭的傳渝者之外,橫的方面並無往來,但……但因我所負的責任稍重,偶而也會多參予一些情況,據我所知,‘電’宇級的三把頭‘小張飛’周秀也是我們之中的一員……” “郝朋友,但願你說的都是實話,否則一朝被我們查覺你在嫁禍栽誣於人,對你來說,後果可就不堪想像了……” 郝成錦吸了口氣,道:“我說的句句是實!’展若塵緊迫著問:“如今你已點出兩個人來,其餘的呢?” 郝成錦暗啞的道:“我只曉得這兩個人,其餘的我是真不知道……”古怪的一笑,展若塵道: “是誰授意你殺害謝寶善滅口的?你本身有這個權力麼?” 韓成錦沙啞的道:“我個人沒有這個權力,但自錫侯有……” 展著塵道:“你的意思是,交待你除掉謝寶善的人,就是白錫侯了?”郝成錦低聲道: “是他……我在得到魯胖子來報,說謝寶善有不穩的趨向時,即叫魯胖子在我住處稍候,我立時趕到白錫侯那里向他請示,他考慮了一會,便要我趕去除掉謝寶善,以絕後患……” 被扣在一邊的謝寶善,聞言之下,不由矚目切齒,索索發抖的叫聲:“你們這群豺狼虎豹,好狠的心啊,我是瞎了眼、才會和你們混在一堆……” 簡叔寶往上一湊,惡狠狠的低叱:“謝老二,你還不閉上你那張臭嘴!” 謝寶善收縮著脖子,帶著哭腔道:“我冤枉啊,他們坑死我了……” 沒有理睬謝寶善的喊叫,屣若塵轉向金申無痕,以徵詢的語氣問:“樓主……” 金申無痕目光下垂,緩緩的道:“問問他老三的事!’展若塵眉梢上插,斜跟著郝成錦道:“郝朋友,你聽到樓主的話了?可要照實回稟,判定真偽的辰光就在不遠了……” 遲疑著,郝成錦道:“三當家……他……他……” 臉色一沉,展若塵道:“若是你想誣陷三當家,郝朋友,你就算走了一步大大的錯著!” 郝成錦垂下頭,沉沉的道:“以我所知……三當家和我們並無牽連…” 展若塵暗中松了口氣,他又道:“你的這種行為,三當家也必是全然不知的了?” 郝成錦陰晦的道:“是的……我一直瞞得很好……” 好像又想起了一件什麼事,展若塵道:“郝朋友,在你的感覺或判斷裡,是否有什麼特異的情況將要發生?我是說你們的集團,在最近這段日子裡?” 郝成錦吞吞吐吐的道:“最近……比較緊張,他們的行動似乎更為積極,交待的各項任務也繁雜了不得;我聽白錫侯說,大日子快要到了……” 展若塵道:“哪一天?” 眼下的肌肉抽動了幾次,郝成錦道:“這就不曉得了,我看連白錫侯恐怕也不清楚……” 這時,金申無痕從大圈椅上站了起來,她的神色極為沉痛:“郝成錦,你也算‘金家樓’的老人,在‘金家樓’混了好多年,乎日裡,‘金家樓’幾曾虧待過你們?衣祿食住,般般齊全,‘金家樓’呵護你們,照顧你們,關懷你們,沒有對不起你們的地方,就算丟開江湖的道義,主從的規矩不談,人與人之間的情份總不該一筆抹消,即使養的是一群狗,這些年的眷顧愛惜,它也不至於反咬一日;何況你們更是些有形有體的活人?你們如此反叛我、謀害我,天良何在?人心何在?你們就不伯報應,不怕四海的唾棄?” 郝成錦低首閉目,一言不發,實際上,他又能說什麼呢? 展若塵靜靜的道:“樓主不必難過,更無須憤激,這些話,他們只怕聽不入耳了,如果他們想得到摟主所說的種種般般,便不會有今天這樣的不幸發生,他們既已不義,樓主何由行仁?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才是除姦做妄的最佳手段!” 金申無痕幽冷的道:“自這些事才現端倪,我已有這樣的打算,他們膽敢謀反行逆,圖此大不道之舉,便是天人井憤,罪無可赦的結局,我要一個個生剮了他們,剜出他們的心肝以祭‘忠義’二宇!” 展若塵凜然道:“樓主,事情緊急,不容延緩,尚請即時下令展開行動,掃蕩叛逆。” 金申無痕額首道:“他們逃不了,我將交待‘飛龍十衛’直接動手拿人!” 指著被扣在石壁上的這三位.展若塵低聲道:“他們三個人,樓主,我建議暫緩處置!” 金申無痕道:“為什麼?” 展若塵道:“求的是個對證,樓主。” 想了想,金申無痕道:“好吧,諒他三個也跑不出去!” 展若塵又道:“就如今已知的叛逆份子,先行逮捕,我打算親自參予行動!” 金申無痕道:“不必,殺雞焉用牛刀?白錫侯與周秀幾個的本事我曉得,十衛的力量足以應付,你留在我身邊,另有重托!” 屣若塵道:“全憑樓主調遣。” 金申無痕再也不向扣在石室中的三個叛徒看上一眼,她一邊轉身,邊冷冷的道:“我們上去吧,這裡的事已經告一段落了。” 於是,展若塵、簡叔寶與馮正淵緊跟在金申無痕身後離開了石室,冷清森寒的燈光,映眩著仍被扣套在石室中的這三張人脆,三張人臉透現的卻是一樣的氣色,灰白而慘淡,有如那麻石牆壁的反照…… “金家樓“的右側方,在兩排挺拔的黑松樹拱護的中間,有一座格局恢宏而略顯陰幽的屋宇,它乃一座由巨大青石砌造的屋宇,廣闊深沉,門庭肅穆,靜靜的紅磚道由兩捧黑郁郁的松蔭之中伸展到九級青石階之前,栗木鑲嵌銅角的雙扉雖在夜晚,仍然四張大開,照門牆上浮雕著隱約的旭日出雲圖,而門循上的一方橫匾,卻是黑底白宇四個鬥大篆體:“公正嚴明。” 不錯,這是“金家樓”的刑堂所在,也是掌握這一龐大江湖組合紀律的樞要之地。 已是四更三點的辰光了,拂曉之前,而在拂曉之前的這一段時間裡,夜色更濃,光度更暗,黑漆漆的似稠得化不開。 唯一的光源,來自刑堂門角上的那盞“氣死風燈”,青黃泛綠的暈瞪一團,只能依稀映照著門據上“公正嚴明”那四個宇,而那團暈黃猶在淒風冷露中顫擦似的搖晃著,明暗閃爍裡,情景蕭煞又寥落。 氣溫很服,有股子透肌刺骨的寒意,偶而一陣風起,打著呼嘯貼地卷飛,枯葉沙塵,漫空飛舞,就越發顯得一片蒼涼了……. 三十多條人影便有如鬼腿也似,從左右兩排深鬱沉暗的黑松幹間閃出,松枝在呻吟繚晃著,他們的動作也宛若配合著枝丫的擺搖而隱現.這三十多個舉止詭異的怪客,模樣全透著無比的緊張與謹慎,而他們的穿扮也頗堪玩味--並非“金家樓”傳統的製式服裝,如果細細辨認,將可約略看出他們衣飾雜異,各自不同,然則卻大多屬於深色的一類,這是較適合夜間活動的色澤.從他們的身手、形態,及熟練老到的行動看來,這都是些功力甚高的江湖老手,可是他們仍不免個個神色忐忑,表情疑重,似乎他們將要進行的計劃,對他們乃是一樁極為巨大的負擔…… 這些人當中,有一個像是引領帶路的朋友,他體形魁,五官粗獷,額下一把如朝的濃黑短胡,卻也是一襲紫色的緊身衣靠。 掩進刑堂的大門,三十多人立即貓般矯健的散隱向黯暗的各個角落中,只有這位額蓄黑胡的朋友,夥同另外三個形色陰酷的人物,直向天井那端的正屋走去。 正屋的窗口內,燈光明亮,顯然還有人沒睡,隨同黑鬍子一起的這三位,迅速避向兩側。 於是,黑鬍子朋友,踏步走到門前,剛剛舉手欲待叩門,約莫是他的腳步聲驚動了屋裡的人,一個冷厲的嗓調已突然從裡面傳了出來: “誰?” 黑胡於低咳一聲,乾笑道:“我是周秀,裡頭是哪一位老兄在值班呀?” 一陣拖動椅子的音響後,屋門隨即啟動,當門而立者,是一位黑巾黑衣,胸前兩排白色密扣的瘦長中年人,他的穿著也是“金家樓”一貫的服裝,稍微有別的,是他左右肩袖相連之處,各綴縫著一條寸餘寬的鮮豔紅帶,這乃表示,他為“刑堂”所屬的執律者身份。 冷肅的面孔上浮起一抹迷惑的神色,這位刑堂所屬打量著周秀,詫異的道:“原來是周三哥,這個辰光,你來刑堂莫非有什麼要緊之事?” 周秀暗笑道:“是許哥兒當班?對不住,我也是剛剛察覺了一樁十分嚴重的陰謀事件,不敢耽擱,立時趕來渴見大司律,將有機密下情面票,還煩許哥兒通報一聲……” 被稱為“許哥兒”的這位不禁面有難包,他皺起兩道長眉,輕輕搖頭:“大司律受了風寒,這幾日一直身子不適,臥病在床,若無重大事故,我們實在不敢驚擾他,周三哥,這樣吧,有什麼事能不能先告訴我?再由我傳報右護法或是左護法定奪…… 周秀巧妙的朝屋裡窺探著,一邊故意猶豫不決的道:“茲事體大,責任非輕,許哥兒,不是我不肯先向你透露,實是怕你裁奪不下來,沒得又耽誤了辰光……我看還是這樣吧,就由你帶我去見兩位護法,容我當面呈稟各情。。 屋裡那位沉吟片刻、方才無可奈何的跨出了房門,一面回身將門扉掩住,一面吸著氣道: “兩位護法就住在左右廂屋裡,你是想見哪一位……。 “位”字還在他的舌尖上打轉,斜刺裡,一枚黑皮圈套已閃電般勒住了他的脖頸,當他本能的上身後仰,一聲悶嗥尚未及出口,一柄三尖兩刃刀,一對短柄鋼叉,已同時插進了他的要害! 一把推開門,周秀往旁側閃,低促的道:“先拖進屋裡!” 那三個跟隨周秀掩進的人物,也就是方才動手宰人的狠貨,他們一擁進門,姓許的屍體便仍被勒在脖頸上的黑皮套圈了進來. 這是一間正堂,左有尚有側室,現在,屋門都是關著的,周秀向他面前的三個伴當努努嘴,其中兩個躡足摸向左邊,他自己偕同另一個悄然逼近右側,在推門之前,周秀的手裡巳亮出他的傢伙--兩只長刃短把子蛇矛! 於是,兩側的門同時稜椎開,四個人同時閃入,幾乎是緊接著,兩邊屋裡連續傳出了窒噎的慘嚎與痛苦的嘶叫,須臾間,他們四個又旋身而出--四個人仿佛只這片刻,已變成了四尊煞神,都是滿頭滿身的鮮血,赤斑斑的猩紅,襯著他們惡毒狠酷的表情,模樣猙獰至極! 周秀邊昭衣袖擦拭臉上的血漬.一面問道:“這房裡睡著三個,你們那邊呢?” 左手倒攢著那對沉重的短刃,這人空出右手伸出兩只指頭:“兩個!” 那手拽黑皮田套,腰插鏈子斧的大漢朝地下吐了口唾液,輕蔑的道:“這就是‘金家樓’的刑堂英雄?娘的,簡直是些豬玀,早知這幹人徒負虛名,窩囊到此等地步,我說周老兄,你們早就該反了才是!” 周秀哼了哼,沉下臉道:“可別小看了他們,這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加上又有內應,方才這麼順手,皮圈子,我們千萬輕忽不得,扎手的主兒還在後頭!” 這“皮圈子”嘿嘿冷笑,黑皮圈套在手上忽大忽小的收縮著,邊做然道:“就憑這等架勢,任他再是扎手,也他娘扎不到哪裡去,周老兄,我們等著吃現成的吧I” 周秀尚不待回話,屋外,已要地響起了兩聲重物落地的音響,更連著兩聲長叫,屋裡的四人甫始一怔,在隨起的門窗破裂聲中,又有三聲尖長淒厲的慘叫停來! 四個人飛快撲向門口,天井中的形勢,業已是一片大亂了。 一個五旬上下的高瘦人物,與一個四旬左右的矮胖中年人,率領著四名“金家樓”刑堂所屬,正背靠背的圍成一個小圓,面對著周遭三十餘名侵襲者,地下,橫豎躺著五個人,卻沒有一個是活的,也沒有一個是“金家樓”刑堂的人! 那“皮圈子”睹狀之下,先是一楞,繼則惡狠狠地咒罵起來:“真正一群酒囊飯袋,近三十個人卻對付不了人家三雙,抑且打的是偷襲故,‘十二鋼人’‘飛星三傑’‘豹尾棍’‘沙坪七梟’‘流波刀’再加上中士來的‘奪魂腿’馬修乎,說起來都是響叮噹的龜色,怎的辦出這麼個狗屎場面來?丟人現跟事小,誤了大局可真怎麼得了?” 周秀冷冷的道:“我早就說過事情不會有你想像中那麼容易,皮圈子,場子里那商高瘦瘦的一個乃是刑堂右護法‘二判官’易爾寬,矮矮胖胖的那個便是左護法‘矮土地’翁有方,別說他們還有四名‘執刑手’幫場,只他一雙,也就夠打發的了!” 握著一柄三尖兩刃刀的仁兄,不由恨聲道:“奶奶個熊,他們這多人卻是在搞的什麼名堂?原是說好了只等我們這邊廂一動手放倒刑堂值班的人,他們那裡便向兩側廂屋發難,明擺著手到擒來的事,他們卻弄砸了,眼下業已穿了幫,想悶著幹怕是不行的了,這接著的一步,卻該是如何個走法?” 周秀陰沉的道:“仍照原定計劃行事!” 這一位聞言之下吃驚不小:“仍照原定計劃行事?周兄,原來計劃是把刑堂前面的人幹掉之後,大夥一起圍攻後院的大司律費雲,如今前頭已經出了紙漏,把我們的人都牽扯任了,光憑我們四個,如何吃得住姓費的?何況他手下尚有六名‘執刑手’在!” 周秀粗聲道:“這沒有辦法,今夜大舉起事,乃經過周詳策劃,全盤計議,行動是一個完密又嚴謹的整體,我們是整體的一部分,如果為了我們這一部分的失誤而影響了整個大局,因而功敗垂成,林濤,我們可就連亡命的地方都沒有了,‘金家樓’不會饒過我們,我們的人也一樣放不過我們!” 叫林濤的這位期期艾艾的道:“可是,呢,可是事實的困難亦不能不顧慮呀……” “皮圈子”突然發狠道:“就憑我們四個,好歹也夠和姓費的拼上一場,勝負不說,至少他也圓固不了,況且他目前抱病在床,算他是金剛羅漢吧,也能叫那場風寒磨軟了他!” 林濤忙道:“但,他還有六名‘執刑手’呀!” 周秀陰側側的一笑:“便老實告訴你們吧,那六名‘執刑手’裡,有兩個是我們的人!” 林濤不禁笑了:“這是稍微有點希望,周兄,你們也真叫神通廣大啊!” 又朝天井中對持的雙方看了看,周秀低聲道:“我們這就得當機立斷,不能再猶豫了,萬一為了我們這邊的情勢而遲滯了全盤計劃的進行,後果便大大不妙啦! 林濤,你和‘皮圈子’潘慶春兩個跟我到後頭姓費的住處埋伏,章立,你加入這邊接應馬修平等人,事成之後,馬上到後面協助我們……” 掂了掂手上的雙叉,叫章立的這位一點頭:“你放心,我們會盡速結束這裡的場面!” 一揮手,周秀偕同林濤、潘慶春等三個人,匆匆通過正堂摸向了後院,而章立候而虎跳出門,雙叉揮處,石破天驚的大吼:“弟兄們不田磨蹭啦,豁開來並肩子宰殺,‘金家樓’刑堂大司律費雲業已授首,十多名‘執刑手’也一個不剩,全部遭戮,只有眼前這些敗兵殘將,猶不殲除,更等何時?” 也不知章立所說的是真是假,但其中的煽動性卻是無可否認的,包圍四周的侵襲者立時精神抖擻,士氣大增,紛紛吼喝著往上逼攏,而“金家樓”刑堂這邊的六位,卻個個形色慘淡,驚疑不安,然則,可以肯定的是,他們雖在沮喪失望之下,卻決沒有投降或歸服的打算! 一個身材矮小,滿臉煙容的人物,便在此刻首先發難--他粹騰空中,在身形的翻滾旋回裡,三十六腿有如風卷電掣般暴踢“二判官”易爾寬等六人! 六個人同時分散,易爾寬當仁不讓,正面反襲,一條特粗並包嵌銅頭的大號三節棍,幻熔出鑰舞縱橫的棍影,似驟雨並凝,山勢急聚,眼面前便把對方逼了回去I於是,又一場血淋淋的拼殺序幕拉開了,四個牛高馬大的巨漢揮動著四對三尺鋼人,呼嘯著瘋虎似的沖人,另一個方向,兩名動作矯健的青年撲地攻進,而一把削薄細長的雙刃刀,則神出鬼沒的飄忽在每一寸攻阻之外的空間。 猛一個斜旋,一名刑堂‘執刑手”的雙刃斧斬向那兩個青年中的一個,這青年手中的朴刀橫截,卻在橫刀的瞬息,抖手七枚淬毒十字星射出,在如此接近的距離裡,七枚十字星竟完全釘進了這名“執刑手’身上,但他卻似豁上了,悶不吭聲連人帶斧撞了過去,卻被青年反揮刀背、拍滾在地! 那名“執刑手”僕跌在地的身體還在抽搐,青年反拍的刀背尚未及收,另一名“執刑手” 的角柄短刀已流虹似的飛插入這青年的胸膛,當這青年摀著入胸的刀柄跟跪後退之際,那拋刀的“執刑手”已被四具沉香鋼人砸了個血肉模糊! “二判官”易爾寬神色冷硬,毫無表情,他甫始閃過那瘦小漢子的一輪快腿,身形騰挪間,棍飛如桿,“當”“當”頂開了兩具銅人,合身側滾,棍尾狠回,恁般圓鈍的棍尾,居然生生洞穿了那手執一雙銅人的巨漢心窩。 鮮血跡濺,映熔起赤漓漓的點滴晶瑩,而人的呼號便似由胸肺間擠壓出來,慘怖得不似些人聲了,“矮土地”翁有方暴彈三尺下,堪堪以他一對“鐵虎爪”的右手扣翻了章立一個大跟頭,那把削薄的雙刃刀恍同來自虛無,“吸’的一聲切下了他肩頭上一大片血肉! 翁有方雙目凸瞪如鈐,切齒似挫,他狂吼半聲,扭腰旋步,一雙虎爪帶起爪尖的點點寒芒,往後回飛,卻與對方那柄利刃撞擊正著,“鏗鏘’一響,火花四濺,對方刀鋒候顫,在一沉之下竟然沉胸刺到! “狗雜碎!”怒吼著,翁有方不退反進,挺前掠刀,雙爪閃翻互並,猛擊敵人兩邊“太陽穴”! 使這把刀的人,是個三十不到的光頭角色,滿面精悍狠酷之氣,他也絲毫不讓,墊步偏身,更加速了刀的去勢。 就在這時,三節棍的棍影“嘩啦啦”暴響著砸向光頭,另兩輪環光,一抹側芒,也急罩翁有方--拼命中的兩人被迫改式挨招,卻在血光蓬散裡各自翻跌,他們未能玉石皆焚,但落了個兩敗俱傷,那光頭的一刀削掉了翁有方當胸以下的右手,翁有方的左虎爪嵌搶進光頭的左小臂,連肉帶骨都給對方扭絞成血糊一團。 一名“執刑手”軀體長降著連連在空中翻滾,使他翻滾的是那瘦小人物如飛彈賦的雙腿,易爾寬舞棍似丈人之矛,打著急勁的盤旋猛攻那瘦小人物,而三個各使雙鉤、銀蒼、短劍的敵人又自兩旁夾攻截擊! 四名“執刑手”中的最後一個,在與圍攻他的三名敵人力拼不殆的剎那,他的左耳連著大片頰肉被一個手使“大彎鍘”的仁兄狠狠削落,這名“執刑手”像是也活膩味了,他掄斧旋砍,竟跟著搶揮的斧勢一頭撞進那削掉他耳朵的敵人懷中,自然,“大彎鍘”透過他胸膛,突出在背脊之外,但是,他的角柄短刀,也一樣幾乎連柄沒人了對方的小腹之內! 這邊,易爾寬汗透重衣,混身浴血,但是他的形態依舊冷硬如故,仿佛他的肉體折磨與他的精神感受毫無關連似的--那瘦小人物在一次奇妙的,由斜橫角度飛展的彈腿中,易爾寬被踢得打了三轉,然而,他的三節棍也沾著對方,帶得那懷有絕窪腿功的瘦小人物跌了個溜地滾! 周遭的敵人全都圍了上來,易爾寬撲地翻騰--在他騰起的時候,肩上已摃著暈迷不醒的“矮土地’翁有方,十多般兵刃狂猛急集的交罩下來,他在三節棍繞飛如漩渦巨流的層層勁勢裡,勇不可當的直向大門衝去I 偷侵者之中,不知是誰在吶喊: “不要放過了姓易的--” 自肩至背,四道深可見骨的傷,還在那裡抽搐顫動,章立痛得滿頭冷汗,他強撐著身子,聲嘶力竭的吼叫著:“別追啦,裡頭還等著咱們支持哪,他們的大司律費雲猶尚活蹦亂跳的沒挺屍,姓費的才是正主兒,一幹蝦兵蟹將犯不著耗這等功夫……” 這群血戰之後僥倖餘生的侵襲者,不由面面相覷,做聲不得,到這時,他們方才明白,艱難的路途,眼下才只是開始呢…… -------------------------------------------- |
第29章 石樓喋血
刑堂前面是“同”字形的建築,朝後去,是一片點綴著假山花樹的園子,通過園子,有一堵粉牆打橫,從牆中的月洞門進去,便是一幢石砌的樓房,樓房不大,卻也帶著那種陰沉嚴肅的氣氛--好似正代表著住在其中的主人身份與性格,“金家樓”刑堂大司律“無情報” 費雲! 現在,樓房上下一片黑暗,毫無動靜--是那種令人心悸的黑暗與沉寂! 月洞門進口處人影閃掠,十多條身形疾速撲入,又立時分散四周隱伏,樓房的前面.也是一片頗具清趣的庭園,分布得有奇石花樹.小亭籬棚,只是眼下的情勢與天候,卻令這原本不俗的庭園失去了它一貫的雅意,反倒更滲了幾分蕭煞凋零之概! 這十多個夜行人,正是方才由前面血戰至此的入侵者,他們能挺進到這裡,照理說,好歹也算打了勝仗,但是,天曉得,他們不僅毫無戰勝者的歡欣振奮之情,個個竟都益發忐忑惶恐,神形不寧,活似大禍臨頭前那等窒怵法…… 撕破衣襟包纏著肩背傷處的章立,此刻伏在一叢早已枯乾了的花樹之帝,他咬牙忍痛,一邊朝四周窺探,邊撮唇發出一種怪異的鳥叫聲來: “咕”“咕”“咕”…… “咕”“咕”“咕”…… 庭園左邊一口井的後面,也立時有了同樣的回音,貼著地,一條人影貍貓般急竄過來。 是周秀,然而,這位有“小張飛”之稱的叛逆者,氣色卻似乎不大對勁。 章立往後縮身,低促的問: “情況怎麼樣?” 周秀的臉上透著、雙目中流露著驚疑不安的神韻,他迫切的反問: “你們拖過來多少人?” 章立趕緊算著道; “我看看一一‘奪魄腿’馬修乎,‘流波刀’曹鵬,‘十二銅人’中的老大甘維、老三陳隆、老四蘇傑、者五任世忠、老七許昌、老八葛松、老九薛強、老十劉雄、老么吳清,‘沙坪七梟’的老大謝功、老二胡大賢、老五固峰、老么錢烈,‘飛星三傑’的老二季嵐,‘豹尾棍’邵英,再加上我,總其是十八個人……” 吹了口涼氣,周秀喃喃的道: “只這頭一關,竟已折了十亭人馬中的三亭,眼前卻還有更辣手的強敵在等著……” 章立忙道: “還有幾個掛彩的,曹鵬一條左臂業已不中用了,我自己也吃了那翁有方一虎爪,如今正痛得抽心裂肺,馬老大被易爾寬的三節棍掃了一記,只怕也鬆快不了……” 斜刺裡,一條影子倏晃已到--正是那滿面煙容的瘦小人物,他壓著他那發沙的嗓子遭;“周老弟,怎的在這裡停頓不進啦?兵貴神速,我們得越快行動越好,拖久了,別說和其他各路配合不上,更給了對方準備的空間!” 周秀對這一位似是較為尊重,他苦笑著道: “馬大哥說得是,但並非我們‘停頓不進’,而是因為情況不明,無以為進……” 這位“馬大哥”,就是道上以腿功精妙而享有盛名的“奪魄腿”馬修平,他聞言之下,不由皺起兩條倒八疏眉,沉啞的問: “怎麼說?” 周秀湊近了些,低聲道: “先前我領著林濤和潘慶春掩到此地的當兒,樓上本還亮著兩處燈光,但一待我發出那種預定行動的鳥叫聲,通知上面我們的同夥準備接應時.樓上的兩處燈光卻突然滅了,稍過片刻,我忍不住又發出即時應合的信號,裡頭似是響起一陣騷動的聲息,這陣騷動很快就平靜下來,快到令我們來不及往裡衝撲……” 馬修平緩緩的道: “後來呢?” 周秀陰沉的道: “後來便一直是這個樣子……無聲無光,一片死寂!” 想了想,馬修平搖頭道: “似是不妙,周老弟,你們在這幢樓房裡頭,有幾個自己人潛伏著?” 周秀道:“兩個,都是刑堂‘執刑手’的身份。” 馬修平道: “如此說來,除了費雲自己之外,他還有另兩名屬於他的手下了?” 周秀道: “不錯,原來的計劃是裡應外合,殺他們一個猝不及防--也就是說,當我們與費雲遭遇上,或是我們潛伏的人得到立即行動的信號時,便突施襲擊,以費雲為主要目標,另兩名‘執刑手’為次要目標,加以殲除--” 馬修平沉沉的道: “你也未免稍嫌草率了,周老弟,所謂‘裡應’必得也有‘外合’才行,否則力量便用不上,白白糟蹋啦,費雲是何等人物?況且他身邊尚另有兩名忠心手下,你把恁大的擔子,交付那兩個潛伏著的同夥來挑,他們又怎麼承當?” 周秀急忙申辯著道: “我們不是沒有接應,問題是變化太快,等我們才往前撲,已經聲息俱無了……” 不似笑的一笑,馬修平道: “問題不在那邊的變化快,而在於你發出的信號大急迫了。” 窒了窒,周秀不禁難以啟聲--他明白,他知道馬修平也明白,他不願冒險涉危,而把他那兩位同夥做了擋箭牌,問路石。 馬修平的語風一轉,岔開了這個關鍵,又淡淡的道: “費雲可曾現過身?” 周秀乾笑道: “一直沒見到他,也沒見過樓房裡的任何一個人。” 馬修平頷首道: “這就對了,姓費的因為不明白外面的狀況,是而以逸待勞,以不變應萬變,端等著我們朝裡攻,否則,外頭殺得天暈地暗,他職責攸關,身肩重任,豈有如此裝聾作啞的道理?” 周秀道: “馬大哥的剖析很中肯,尤其費雲個性剛烈,悍猛無比,加上他對‘金家樓’的死心塌地,斷不會扮這等縮頭狗熊,他一定是另有詭謀!” 喟了一聲,馬修平道: “無奈的是,我們卻勢必朝裡攻撲才行,別無他法!” 一側,章立痛得兩邊頰肉都抽緊了,他急吼吼的道: “我說馬大哥,一把火燒他們出來,再圈起來宰殺,不比摸黑硬攻要方便巧妙得多嗎?” 馬修平冷冷的道: “用火來燒這幢石砌的樓房?章老弟,你這主意怕是白搭了!” 周秀也附合著道: “況且明火執仗容易暴露我們的行跡,洩漏我方的實力,更易招至對方反擊,再說,時間上也來不及,你說的點子用不上!” 章立吶吶的道: “那麼,該怎麼辦呢?” 馬修平斷然道: “我們就稱他的心意--朝裡硬攻,我就不相信姓費的果真是個三頭六臂,有什麼超凡入聖的功力!” 又痛得一齜牙,章立吸著氣道: “但是,敵暗我明,只怕損失就大了……” “嗤”了一聲,馬修平道: “欲竟全功,稱大業,不加上點綴頭,不落些折損,成麼?” 周秀接口道: “我們幹,馬大哥!” 馬修平道: “把人手分開,幾個人一組,大夥從各個不同的路線齊往裡撲,我倒要看看,憑姓費的能耐,卻是如何抵擋我們?” 用力磨擦著手掌,周秀狠狠的道: “眼前這幢石樓,便是一處不折不扣的閻羅殿,再世堂,它的樓底是提審室,往下更有著堅固嚴密的地牢同刑房,姓費的高居樓上,掌握其生殺大權,以酷律苛法來做金家把持基業的工具,真正為虎作倀,典型的狗腿子之屬,這番我們就要將他連根刨除,也算替多少遭凌虐迫害的弟兄們出口怨氣!” 馬修平加重語氣道: “周老弟,對費雲這個人的底細,你該比我熟悉得多,咱們不必含糊,可也別輕估了他,姓費的號稱‘無情報’,又在‘金家樓’混到大司律的地位,虛名並非浪得,他也有他的長處,咱們動起手來,仍以小心為上1” 周秀道: “你放心,馬大哥,我自會謹慎行事!” 馬修平道: “事不宜遲,這就開始分配人手吧!” 於是,他們很快就把當前的力量作了搭配--周秀仍與潘慶春、章立、林濤為一股,攀越二樓左側進襲,“奪魄腿”馬修平和“十二銅人”剩下的幾個做正面攻擊,“沙坪七梟”尚存的四位側擊邊門, “飛星三傑”的老二季嵐,“豹尾棍”邵英,加上雖然受傷甚重,仍不肯退下的“流波刀”曹鵬三個,則飛攻樓上右側,一共分為四路,全是做的重點安排。 而那幢樓房,迄今依舊是黝暗探沉,毫無動靜,就好似裡面根本沒有人在一樣,陰幽得透著邪氣. 咬咬牙,伏在井邊的周秀猛一長身,振吭厲吼: “弟兄們,殺進去……” 叱吼聲中,他的兩柄長刃短把子蛇矛盤頂繞舞,率同他這一組的其他三人,搶先飛掠向樓房左側的窗口--看起來氣勢不弱,實則個個的心都提到了嗓眼上了! 周秀這邊甫始行動,“奪魄腿”馬修平更不怠慢,他半聲不吭,一馬當先撲向了大門,“十二銅人”中尚存的九位,更是如虎出柙,隨後跟進。 人影騰閃,風聲呼呼,“沙坪七梟”、“豹尾棍”邵英、“流波刀”曹鵬,以及“飛星三傑”裡碩果僅有的一傑季嵐,也都同時發難! 四組人馬幾乎不分先後的衝入了石樓,他們雖是經由四條不同的路線,開始的時候,卻遭遇到一樣的景況--石樓的內部,也是一片黑暗,一片沉寂。 馬修平掠進那兩扇半掩的沉厚門扉之內,便立即弓背縮身,側躍向旁,“十二銅人”的九位也紛紛散開,卻彼此保持著呼吸相聞,伸手可觸的距離。 黑暗中,隱約可以辨認他們容身之處,乃是一間陳設簡單的客堂--事實上,卻沒有一絲半點客堂的韻味. 他們靜止了一會,“十二銅人”中的一個突然扯開嗓門吼了起來;“我操你的老娘親,姓費的,你要還算條漢子,就明槍對陣和我們拼個死活,縮著腦袋扮王八,可就是你大司律的本色?” 另一位跟著吆嘴: “鳥的個大司律,天下哪有這種窩在暗處裝人熊的掌法者?哦呸,丟你祖宗十八代的人!” 吼罵聲在黝暗中回藹著,顯得極其空洞怪異,餘音裊繞中,卻沒有任何反應。 “十二銅人”的伙計們又有一個開腔了: “我們犯不著在這裡幹耗,老大,朝上挺--” 是的,正前方的石梯上,一條黑影驀然往上竄去! “十二銅人”的老大甘維,立時眨著眼向左右點數自己的人,邊低促的問: “剛才是誰?我們可得穩著點,別輕舉妄動……” 然而,甘維的一個兄弟叫了起來; “老大,那不是我們的人,是對頭!” 剛才吼罵的那位厲叱如雷,一雙赤銅人猛揮橫舞,暴閃急道;“無膽鼠輩,老於看你逃到何處!” “追!” 喝叫聲中,又有四五個“十二銅人”的仁兄蜂擁合圍,那甘維一面前撲,邊急切的招呼著; “小心中計,大夥湊近點,莫離遠了!” 業已追上石梯的那幾位,聞言之下,即時惕悟的停頓下來,謹慎的戒備著朝上張望,這時,馬修平悄然掩至,沉聲道: . “這石梯有無轉折之處?” 靠在梯側的一個小聲回道: “有一道彎,往右延伸上去,還有個死角,看不清上頭的情形……” 馬修平緩步走上,全神貫注: “我來打前站,你們跟著我上,大家沉住氣,定下心,只要我們自己陣腳不亂,對方再是狡猾,也搞不出什麼鬼名堂來!” 就像這樣,馬修平在前,“十二銅人”一幹人在後,慢慢的,小心的一級級踩著石梯往上挺--在他們的感覺中,每一級石梯的邁動,雙腳間竟都似重有千鈞! 一張張人臉向上昂著,一雙雙眼睛朝上蹬著,呼吸是相同的沉濁,精神是一樣的緊迫,他們的兵器,全指向可能的卻敵位置上方。 挨在最後面的一個,是“十二銅人”的老十劉雄,他雙手分握著赤銅人並鑄的踝部,而雙手全濕膩膩透著冷汗,汗水接觸著硬溜溜的赤銅人足躁,就更發滑了,他輕輕將一隻手的傢伙支在胯邊,用力把手掌朝褲管上揩試,一面回頭向他旁邊的人咕噥: “娘的,這哪裡像交刃?簡直是在捉鬼了,真叫邪氣……” 猛然,他瞪大了眼,駭然注視他身邊的人--因為他驀地想起,他原是站在最後面的一個,在他後頭,根本不會有人才對。 但是,那明明是一個人,一個在黑暗中看去清 、蒼白,形色冷漠至極的人! 沒有再給劉雄第二次反應的機會,那個人輕緩的收回了他的右手--他的右手中指拔出自劉雄的咽喉,除了浸浸的鮮血之外,這致命的一戳甚至不令劉雄發出任何死前的聲息! 凸瞪著那雙眼珠,劉雄依然挺立不動,於是,“十二銅人”中的老七許昌--也就是劉雄前面的一位,更且連說句話的餘地都沒有,便被那人從後頸戳穿了喉嚨! 如果是熟稔各般內外功夫的行家,當能以辨認出來,這一位所施展的指功,乃是武林中絕不多見的奇藝之一:“骨錐”。 此際,馬修平已踏在第七級石梯上,再上兩級,便到達石梯的右折轉彎處了。 全身肌肉繃緊,馬修平弓背挫腰,雙手半提,純系一觸即發的架勢,他雙目凝聚,屏息如寂,整個人都有事處準備隨時飛旋的強烈意味。 跟在他身後的甘維,不由回頭再加叮嚀: “留神了,這就快到節骨眼啦……” 一下子他的眼睛發了直--他看到他的四弟蘇傑似是忽然變得臃腫了,肥胖了,比蘇傑原來的身形,不,須臾前的身形幾乎粗出了一倍,更明顯的說,好像蘇傑有了十連體的身影。 噎窒了剎那,甘維恐怖的尖叫: “老四,你怎麼了?” 蘇傑的答覆很出人意料,他不是用言語,而是用行動,十分怪異的行動--全身打橫起飛,兜頭往石梯上的人們壓捋下來! 在瞬息的驚愣之後,石梯上的各人譁然閃避,最靠近下面的是“十二銅人”老么吳清,這吳清乃是出了名的拼命三郎,他不但不躲,反而狂吼著合身撲向那條幽靈似的黑影。 黑影悄無聲患,幻魂也似飄開,吳清一撲不中,手上一雙赤銅人猛掃狠砸,風聲呼呼,那條黑影卻隨著赤銅人的揮展之勢,宛若一片羽絮般毫不著力的浮沉移茵,看上去,像極了一抹有形無實的幽魂。 “十二銅人”其他的五個,立時叱喝著圍攻上來,他們的陣勢方才拉開,半空中,馬修平的身形佛若脫弦之矢,越過銅人頭頂,暴射急瀉,人尚未到,漫天的腿影已如驟雨般罩落! 黑影的騰挪之技,非但純熟老練到已臻化境,行動之間,更有著行雲流水似的灑逸與美妙,他在馬修平那強勁密集的腿樁腳杵間穿走晃撩,伏遊自如,進退安詳,馬修平這一掄急攻猛襲,竟然連這人的一絲一毫都未沾到! 攻擊與閃避,其過程只是一霎眼的辰光,等到馬修平落地換氣,對方已經穿越“十二銅人”的包圍,在混亂的吼罵叫嚷聲裡掠梯消失! 狠狠跺腳,馬修平吼了起來; “綴著上!” 他們當然沒有看見,那條幽靈似的人影,正附貼在石梯右彎處的頂壁上.樓上是兩排相對的房間,中為通道,通道兩側,還設置得有好幾盆盆景,以增情趣,這時,正有四個人踞手躇足的從那邊第二個房間門內摸了出來。 一聽到馬修平的吼喝聲,那四個原本神色緊張的朋友,立刻興奮起來,他們匆忙朝聲音傳來的方向奔近,為首的一個邊拉開嗓子招呼: “下面可是馬大哥?” 於是,附貼在壁頂的那條黑影便突然凌虛下擊--他不再是輕柔的飄移晃掠,而是雷霆萬鈞的撲擊I 這四個人--周秀、章立、林濤,與潘慶春,做夢也想不到竟會在這個節骨眼下遭到暗擊.四個人在驚慌中倉促躍散,那人的雙手倏向兩邊揮動,“錚”聲輕響,一桿“月牙鏟”的頭尾兩刃已暴取周秀與潘慶春兩人! 周秀的短柄蛇矛與潘慶春的鏈子斧,在他們的倒押旋步中飛快橫截,而月牙鏟猝然側穿了--完全違反力道慣性的猝然側穿,那章立的三尖兩刃刀才只提起一半,已被鋒利的刃頭透腹而過,更將他整個人撞到牆上,又反彈回來! “嗽……” 不似人聲的慘號,迸擠自章立歪斜噴血的嘴巴,而月牙鏟飄然磕開周秀的雙矛及潘慶春的鏈子斧,“當啷”一震,生生把林濤挫出兩步I周秀臉色煞白,流露著一股無可掩隱的恐懼神情,他駭然脫口;“老天,是費雲!” 月牙鏟的兩端凝聚成溜閃的新月蓬飛,而刃刀便是光之詛咒,它們以排山倒海的力量卷盪而至,把周秀和潘慶春硬逼得向石梯下逃! 早已心膽俱裂的林濤,則慌不擇路的奔往通道的另一頭。 林濤剛才奔到那邊的第四個門口,黑暗的半掩門縫中,驀地飛斬出一柄“雙刃斧”,心慌意亂下的林濤在不防裡拼命提叉崩架,卻只是消失了那一斧的部分力量--斧刃未能如預期的砍上他的胸膛,但已斜著切入他的左腰! 猛一踉跑,林濤尚未及有第二個動作,月牙鏟的月牙口,業已深深插進他的背脊,桿身上挑,林濤便鬼哭狼唬的在空中拋過一度弧線,重重摔跌向走道的那一端! 這使月牙鏟的人,不錯,是費雲--“金家樓”的大司律,“無情報”費雲! 藍汪汪的月牙光芒,映幻出他那張蒼白得可怕的面孔,雙眼深陷,眼珠布滿紅絲,他的兩腮凹削,胡碴雜亂的生長著,脫皮的嘴唇正由上牙緊咬。 他的喘息,急促的喘息,汗下如雨,腸部起伏急劇,顯然,他有病,過於激烈的動作及過於激烈的情緒,使他更為虛弱乏力了。 那第四間房門內閃出一個人來--是一位“執刑手”的打扮,他倒提著那柄血跡斑斑的“兩刃斧”急忙奔到費雲身邊,關切的低語: “大司律,你老的情況不大妥當,我們是否該撤走了?” 殘酷的,也是悲涼的勾動了一下唇角.費雲沙啞的道: “未能防姦製叛於前,又豈能不鏟逆除惡於後?職責已虧,神魂難安,卓賓,你就隨我盡此全責,以報夫人吧!” 叫卓賓的這位執刑手滿腔沉重肅穆之色,他躬身道: “屬下身受老夫人宏恩,久承大司律教誨,必當誓隨進退,生死不渝!” 疲乏的點點頭,費雲道: “是好小子,來,卓賓,那一頭還有幾個兔崽子正在等著我們去打發!” 卓賓咬牙道: “有三個,如今正在那邊的‘檔籍室’內搜尋什麼……” 不似笑的笑了笑,費雲道: “對方也在找我們,卓賓。” 當周秀與潘慶春兩人被費雲逼下石梯的時候,也正是馬修平等人往上掩撲的辰光。周秀和潘慶春朝下竄逃,正好碰上領頭挺進的馬修平,黑暗中,馬修平半聲不響,飛腿橫旋,“呼”“呼”的勁風橫掠著,差一點就蹋掉了周秀的下巴! 後面,“十二銅人”的六位也即時衝到,為首的甘維雙目噴閃著赤毒毒的紅焰,挫牙如磨,聲音宛似是從齒縫中進出來的: “辣手狂夫,老子與你拼了--” 撲地貼滾,周秀壓著嗓門急叫: “慢動手,我是周秀啊……” 凌空翻落,馬修平頓勢斜身,低呼道: “是周秀……” 甘維用力使手中一對赤銅人後帶,他粗壯的身體也不由打了個旋轉,堪堪穩住,他已凸瞪起雙眼,氣沖沖的道: “周兄,這是怎麼回事?你們這一組不是早就掩到樓上去了麼?卻又端著這等架勢闖下樓來和我們湊什麼熱鬧!” 忍住衝頂的怒火,周秀從石梯上站起,表情十分難看: “甘老大,我們也不願意如此狼狽的擺現給各位看,樹要一層皮,人要一張臉,若不是情勢逼到這步田地,誰不想充個英雄好漢?子力有不殆的事,你能怨得了我?” 甘維激動的道: “我們可是一路血戰過來,步步搏命,刻刻鬥死,你知不知道,我的兄弟上這一陣,便又折了三個!” 周秀生硬的道: “莫非我們就是擋在那裡看戲?我們這一組四個業已折損了章立,林濤怕也兇多吉少,半數耗上了性命,難道還是逛窯子逛過來的?” 一揮手,馬修平怒道; “這是什麼辰光了?自己人還在起內鬥?你們再要爭執下去,我姓馬的一拍屁股走路,眼下的爛攤子不管你們收不收拾得了,只怕上頭主兒也好歹定要剝你們一層人皮!” 周秀乾咳一聲,道; “馬大哥多包涵,實在是背不得這口黑鍋,今晚上,我們起事的兄弟哪個不在賣命?便有心怯懦退縮,對方也放不過咱們哪……” 馬修平不耐煩的道: “剛才上樓的那人你們遭遇到了?” 周秀苦笑道: “要不怎會弄得這般狼狽法?” 注視著黝暗的梯口,馬修平低聲道: “可是費雲?” “除了他還有誰?” 神色非常凝重,馬修平緩緩的道: “果然是個心狠手辣之輩,此人不除,必為大患!” 周秀心腔子不禁收縮了一下,他努力咽了口唾沫,強自鎮定的道: “馬大哥說得是,趁著目前剪除了姓費的,方為上上之策,否則一旦容他出去,早晚是個禍害,何況殲殺費雲,也是上頭交付給我們的責任!” 馬修平沉聲道: “他跑不了!” 甘維惡狠狠的道: “我要生吃了這個匹夫,替我的三個兄弟報仇!” 馬修平道: “穩著點,姓費的不但手段毒辣,功力精湛,亦是個奸滑刁狡之徒,我們萬不可衝動浮躁,亂了陣腳,否則就正好予他可乘之機了!” 挫了挫牙,甘維道: “今晚便豁上一死,也斷不能叫那姓費的留下口氣!” -------------------------------------------- |
第30章 弄花作樣
馬修平道: “甘老弟,這不只是你的目的,也是我們大家的目的,然則大局為先,整體為重,公戰公斗,總須俱皆兼顧才好!” 甘維忙道:“你放心,馬大哥,我們兄弟誤不了事!” 微微點頭,馬修平道: “這就最好不過了。” 周秀一面注意梯口的動靜,一邊側耳聆聽著,他的形態顯得極為不安: “奇怪,上頭怎麼如此寂靜?姓費的又打算弄什麼花樣?” “皮圈子”潘慶春恨聲道: “娘的,費雲這廝準又是埋伏在暗處,再想殺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甘維昂烈的道: “管他娘的,我們衝上去--” 哼了一聲,馬修平道: “甘老弟,這不是毛躁之事,千萬輕忽不得,費雲說不定正希望你朝上衝,他窩在暗裡揀現成--姓費的手段之陰狠,你業已見識過了!” 甘維急躁的道: “但是,馬大哥,光僵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呀!” 馬修平沉沉的道: “我們可以等一下。” 甘維瞪著眼問: “為什麼?” 馬修平的聲音幽冷而飄忽: “等上面的動靜,別忘了,我們還有一組人從另一個方向掩到了樓上,等到姓費的發現了他們,或是他們發現了姓費的,雙方定會交刃,那時,我們再衝上去接應,這將比諸此刻朝上盲目攻撲牢靠得多!” 想了想,甘維道: “馬大哥高明……” 馬修平搖頭道: “不是高明,甘老弟,是穩重。” 尷尬的咧咧嘴,甘維道: “但願我們的人先發現姓費的--” 枯黑的面孔上浮漾的是一抹陰晦同滯重,馬修平的音調啞沙沙的: “以暗打明,我們的人搶製先機的成份不大,在這種情況下,首先動手的一方總會或多或少佔些便宜,尤其是狙擊者的功力卓絕,給予對方的損害就更大了……” 貼靠在石梯兩邊的人都沒有說話,只聞得低促的呼吸聲起伏,在片刻的沉默之後,周秀朝下湊了湊,抑壓著聲音道: “馬大哥,姦在我們有我們的打算,縱然一開頭有所折損,姓費的也一樣因而露底,屆時重圍深卷,他就再難遁形逃逸了……” 馬修平自然知道他們這樣做法有欠允當,這等於又是拿著自己人在做引餌,可是在目前的情勢下,他們被逼得非如此施為不行,在完成任務之前,他們委實是再擔不起損失了。 輕輕籲了口氣,這位“奪魂腿”的雙眼中閃動著青森森的芒彩,他冷硬的道: “等著吧,樓上一有動靜,我們就趕緊撲過去支援,要不然,曹鵬那一組人可就有得麻煩了,而曹鵬本身還帶得有極重的傷……” 周秀道: “錯不了,馬大哥,我們自會奮勇以赴,不叫那費雲得逞--” 馬修平忽道: “聽說費雲近日來感染風寒,一直臥病在榻,可確有這麼回事?” 點點頭,周秀道: “是的,而且還似乎病況不輕,好些天來連床都沒下,大多公務堂判也都擱置,重要的則左右護法代行代決,我也有段日子沒見著他了……” “嗯”了一聲,馬修平道: “風寒最能令人虛脫疲軟,氣脈澀滯,照你說的情形看來,費雲的身子顯然尚未痊癒,我斷定他必將後繼乏力,撐持不了多久。” 周秀頷首道: “馬大哥,姓費的如今怕已是強弩之末,暈天黑地了!” 靠後站著的甘維緊捏著手中那對赤銅人,痛恨不已的道: “這個惡毒東西--在身患重病的情形下,卻仍然這般悍狠蠻酷,趕盡殺絕,若在平昔,更不知要凶殘到何等地步!” 周秀陰沉的道: “費雲的確心如鐵石,冷酷寡絕,半點人味不帶,執律掌刑,一向慣於重罰重刑,毫無圜轉餘地,殺生嗜血,在他來說乃是一種樂趣,一種滿足,這是個典型的劊子手之屬!” 馬修平慢吞吞的道: “否則,金申無痕怎會看上了他,委他為大司律之職?真是人符其實,找對了角!” 甘維怨毒的道: “我倒要看看他尚能橫行霸道,助紂為虐到幾時!” 周秀有意改變態度,來消彌方才他與甘維口角上引起的不快,他一表真誠的道;“甘老大不用心急,姓費的今天晚上便是在劫難逃,氣數盡些!” 甘維明白對方的用心,他擠出一絲笑容,卻啞著嗓門道: “兄弟們前後六條性命,正是血海深仇,公情私誼,俱望各位相助一臂!” 周秀一付“亂敵同仇”的氣勢: “你寬懷,甘老大,無論從哪一端及哪一面說,我們都該同心協力,福禍與共,你的兄弟也就是我們的兄弟,這仇,這恨,豈有置之不顧之理?何況姓費的更是我們大夥的公敵!” 輕輕一擺手,馬修平慎重的道; “別只顧著說話,樓上這久不見動靜,恐怕不是什麼好兆頭!” 周秀向梯頂上注視著,心裡忐忑,嘴裡卻硬: “馬大哥,曹鵬那一組人也不是些省油的燈,就算他們再是差勁,在姓費的如今欲振乏力的情況下,總不至於連點聲響都沒有便會栽了個盡吧?” 甘維又毛躁起來: “我們乾脆衝上去攪翻他娘的!” 馬修平繃著一張瘦臉,腔調翳悶得像透自一層濃重的潮霧裡。 “再等一下吧,業已挨過這陣子了,沒得白搭上功夫,但願曹鵬那一組人好歹能擋得片刻,至少也弄點響動出來,叫我們知道個方位……” 於是,沒有人出聲了,他們正等著,熬著,卻是那般的窒迫焦灼法,梯頂的一片黑沉,看上去竟陰慘慘的有如一座張開的墓穴…… 樓上左邊的那間“檔籍室”,門扉仍然是緊閉著的。 當費雲與卓賓悄無聲息掩到的時候,也就是馬修平同周秀那一幹人惶急不安,期待著上頭有所聲響以為行動依據的時候。 不需要費雲他們往房裡淌進,“檔籍室”那扇緊閉的門已經輕輕開啟--極為小心緩慢的開啟,而且,只是打開了一條縫。 費雲整個背脊貼繃在廊頂上,居高臨下,正對著那扇啟開一縫的房門。 卓賓卻是埋伏在“檔籍室”對面的那間房內,他把門虛掩著,以耳朵宋代替明暗,他倚靠在門側,全神聆聽外面的動靜--他當然明白,動靜是一定會有的,而且,很快就會有了。 於是,“檔籍室”的門又再稍稍敞大了一點,再敞大了一點,突然間,門戶驟閉,卻不見人影! 費雲沒有任何舉止,他只是冷漠的朝下凝注著,神情蕭煞又僵木--似這類的小把戲,在許多年以前,他已經玩膩味了。 猝然間,門裡一溜寒光閃自門後,繞轉騰飛,在暗虛虛的空間映炫出一團芒彩,一個人貼地滾出,又倏躍而起,白晃晃的一把朴刀豎立胸前。 嗯,是那個年輕小夥子--“飛星三傑”中碩果僅存的季二爺季嵐! 季嵐雙目灼亮,四處搜視,俄頃之後,方始以左手輕碰刀背-一一聲清脆的金鐵聲響起,敢情他右手上早已扣著一疊十字飛星! 一條瘦長的身影穿門而出,只看這位仁兄手上握著的那桿六尺栗木棍,就曉得除了“豹尾棍”邵英之外,不會是別人! 出門之後,邵英立即貼牆而立,眼珠亂轉,緊張的壓著嗓門道: “季老二,外面沒啥異狀麼?” 季嵐的口氣也透著驚疑: “除了一片黑,什麼也不見……” 邵英喃喃的道: “怪了,我們俺伏在那房裡的辰光,明明聽到外頭有拼殺喊叫的聲音,怎的現在卻半點動靜也沒有了?” 季嵐咽了口唾液,道: “如果我們在聽到動靜的那一刻便衝殺出來,說不定比眼下這進退維谷的場面要來得有利……” 搖搖頭,邵英道: “舊也未必,形勢不明,若悶著頭愣朝外撲,一個弄不好便會陷入對方的圈套,那才叫不上算,目前雖然光景有些混沌,好歹總比先時亂闖一氣耍強……” 季嵐移出一步,道: “曹兄還能挺麼?” 邵英回頭向房門內望瞭望,低聲道; “他性子太倔,我看他是撐持不住了,人倚在那裡只見出氣不見入氣,卻又不便勸他退開,剛才不是我拉著,他還硬要捻在探路哩……”季嵐道: “其實他也是為了幫我們,怕我們力量單薄了會吃虧,論起來,確是條漢子!” 舐了舐嘴唇,邵英道: “話是這麼說,照他現在的情形看,不給我們添累贅就算好了……” 季嵐道: “是招呼他出來還是讓他在裡面歇著?” 略一沉吟,邵英道: “我看還是讓他暫且歇口氣吧,他那樣子委實太過虛脫,一張臉青裡泛白,全身更不時抽筋似的抽個不停,若叫他夾纏在一起,不只他自家危險,連我們也得遭牽累!” 季嵐小聲道; “要不要問問曹兄自己的意思?我怕他不高興。” 邵英道: “不必了,這是什麼時候?哪還顧得了這許多?我們也是為他好,一旦和對方接觸上,大家全是豁開來玩命,準又能照應誰?萬一在節骨眼裡他支撐不住,恐怕分不出人手來掩護他!” 季嵐頷首道: “既然如此,我們就自己行動吧……” 黑暗中,邵英的瞳孔裡流露著遲疑與迷惑的神色,他鬱悶的道: “一時間可還真拿不准該往哪裡摸索才好,四邊都是一片漆黑,我們又不熟悉這幢樓房的格局.如今人窩在這兒,就像卷進一層濃霧中了……” 季嵐緊了緊手上的朴刀,顯得有些煩亂的道: “但總不能僵著不動呀,我們得想法子和其他幾組人會合才是!” 邵英恨恨的道: “撲進樓里來也有一段辰光了,他們那幾股子人卻不知在玩的什麼把戲,非但連條鬼影不見,就算聲響也沒有半點,天曉得都瘟到哪個龜洞裡去了!” 季嵐忙道: “不會的,說不定他們也正像我們這樣,伺伏一隅,覓機而動。” 忽然有了火氣,邵英沙著嗓門道: “季老二,我們得琢磨一下--別是另外的幾組人早打定了主意隱伏不動,只等著坐享其成,單用著我們兩個賣命出力吧?” 季嵐呆了呆,猶豫的道: “我想不致於……” 邵英咬著牙道: “然則那麼多人,怎的如今卻半個不見,聲息俱無!” 突的一抖,季嵐的肌膚上起了雞皮疙瘩,他吸著氣道: “莫非………莫非是全叫對方擺平了?” 背脊上也立時透了涼,邵英覺得心腔子在猛收,以至說起話來舌頭都在打卷了: “這……不可能……簡直……是荒謬絕倫,他們乃是一群大活人,不是,呃,一堆死木頭啊……” 那樣濃烈的沉黑罩在通道上,黑得像凝膠,卻又透著森冷的,陰酷的,魔性的寒意,仿佛在黝暗裡蘊藏著詛咒,伏隱著邪異,流閃著-雙雙看不見的鬼眼,於是,濃烈的黑,有時候就會在人的眸瞳中變幻成慘怖的幽綠了。 季嵐終於下了決心,他猛一昂頭,刀鋒橫平,自齒縫中進著話;“不能幹耗在這裡,邵兄,哪怕是龍潭虎穴,我們也只好往前闖!” 邵英也用力將栗木棍斜貼肘肩之處,挺了挺腰,故作豪壯的道: “好,我們豁上了,我就不相信‘金家樓’刑堂的這幹雜碎真是什麼三頭六臂!” 就在這時,弓貼在壁頂之上的費雲已暴落而下--他下落的速度是如此快速凌厲,將壁頂至地面的距離縮為一剎,縮為時空間距的重疊,當他的動作所帶起的風聲旋舞,他的人已站在邵英與季嵐兩人的中間。 這是一個非常適當有利的位置--對費雲出手格殺的目的來說。 嚇得“嗅”的怪叫一聲,邵英才只半轉過面孔,費雲的月牙鏟鏟頭兜胸透穿了這位“豹尾棍”的心臟,而季嵐的反應雖然較快,卻也被那閃眩的月牙齊頰掛嘴,帶開一條血淋淋的口子! 拼命縮頭拳身,季嵐的朴刀由下向上,猛挑急擋,月牙鏟跳動如電,這一彎鋼鐵鑄就的新月,便插進季嵐的左肋,更將他人連刀推出三步! 一聲尖利的長叫不由季嵐控制的擠出於他的喉腔,他發狂似的旋過,月牙鏟端便扯著他的內臟往外拖,而後面的門扉開啟,一柄雙刃斧“吭”聲又砍進了他的背脊! 又一聲慘叫,季嵐左手扣著的三支淬毒十字飛星齊揮,當星芒閃爍,他卻已什麼都看不見了--更明確的說,他永遠也不會再看到什麼了。 雙刃斧尚不及拔出于季嵐背脊的卓賓,驟然悶哼一聲,身子打著旋轉往後翻,費雲見狀之下,腳步一墊,長身前掠,伸手就待扶持他這忠心耿耿的手下-- “檔籍室”洞開的門戶裡,一條人影有如流電般猝穿而至,人尚未到,一抹冷瑩瑩的寒光已偏起光來,其勢猛銳之極! 費雲業已伸出的左手,在瞬息間往側甩揮,人成斜面迴旋,肩背上卻濺起一溜鮮血,他半聲不響,單腳點地,月牙鏟在手上飛翻,光輪凝現的同時,他雙腳倏彈,直將那狙襲者踢翻了三個跟頭! 狙襲者是個光頭--不錯,斷了手臂的“流波刀”曹鵬! 重重摔跌下來的曹鵬,卻毫不含糊,他不顧撞得滿頭臉的血,不顧斷臂的傷口裂扯如絞,更不顧自家氣與力的衰竭,嘶厲的吼叫著,刀刃翩閃,在游移不定的瑩波流虹交織下,悍然再次衝撲! 費雲驀然鏟頭點地,人如鷹隼般飛越曹鵬頭頂,而月牙鏟似一彎弦月的墜落,由後斜的角度穿透對方的刀影,硬生生將曹鵬戮跌出去! 曹鵬的滾跌是沒有錯,然而,一條黑影仿佛是曹鵬的魂魄出竅,就在他的身側飛躍而起,腿翻如浪,照面問七十七腿卷襲費雲! 凌虛的費雲半空挫腰換式,人被對方七十九腿中的四腿踢得上下翻滾,一鏟點彈,卻也將對方的-只左耳齊根削脫! “嗽”聲怪叫,那人一個踉蹌著地,幾乎碰上了自他身後擁至的好幾名大漢! 以鏟拄地,費雲粗濁的喘息著,滿額的大汗,滿臉的灰白,背後的刀傷宛若火焚,鮮血已經浸透了衣袍,更點點滴落…… 他目光冷澈,毫無表情的望著對面,緩慢又沉重的吐出三十字: “馬修平……” 摀著削掉的左耳傷處,馬修平痛得一張黃臉泛了綠,他強忍痛楚,怨毒又憤怒的道: “不錯,姓費的,是我馬修平,你記牢了,立時要將你挫骨揚灰的也會是我馬修平!” 劇烈的嗆咳了幾聲,費雲長長吸了口氣,音調低啞卻顯得異常的鎮靜: “這不是只用口舌之利便可得逞的,馬修平,你們會發覺代價極其慘重!” 馬修平切齒道: “我們不吝償付!姓費的,要扳倒‘金家樓’,剷除‘金家樓’這一群如你般的張狂走狗,跋扈爪牙,乃是我們今生今世的最大心願,我們渴盼得夠長久了,期望得夠長久了,夢寐不息,無時稍懈,‘金家樓’的專橫局面,獨霸形勢,便要在今天晚上煙消雲散,上崩下爛!” 冷冷一笑,費雲鄙夷的道: “不必講得這般冠冕堂皇,馬修平,你我心裡自有數,說穿了,只是一幹喪心痛狂,大逆不道的叛徒,勾結了一批似你這等的貪婪狼梟之屑,妄圖侵佔‘金家樓’以血汗奠定的基業而已!” 暴笑如啤,馬修平道: “便是如此,大梁將傾,你這根腐朽的獨木又安能支撐?” 費雲微閉雙眼,徐徐的道: “盡心罷了,成敗豈是所計?” 在馬修平背後,“十二銅人”的老大甘維振吭大叫: “還和他囉嗦什麼?馬大哥,且先把這廝零剮了替我幾位兄弟報仇!” “皮圈子”潘慶春也跟著厲吼: “姓費的刁姦狡詐,心狠手辣,眼下正是殲除他的好時候,萬萬不能再容他出步此地!” -------------------------------------------- |
第31章 步步斷魂
馬修平的兩眼中閃射著毒蛇似的狠酷光焰,一字一字的道:“姓費的逃不了,這幢石樓,是他坑人也是坑他自己的地方!” 形色衰涼的笑了,費雲低沉的道:“或許我難渡此劫,但我敢斷言,我們之間只是分個遲早,各位的下場,必然不會更強似我!” 甘維上前兩步,一對赤鋼人並交胸前,石破天驚的吼叫著:“不用在那裡延宕時間,你這千刀殺,萬刀剮的冷血兇手,還我兄弟的命來!” 費雲目光淡漠的瞅著對方,以同樣淡漠的語氣道:“我人站在這裡,你要索命,正是方便之至,可有誰在攔阻於你麼?” 咆哮一聲,甘維厲吼:“好個死到臨頭猶自嘴硬的老王八,我就看你還能狂到幾時,弟兄們,朝上圈!” 斜刺裡,“十二銅人”的老么吳清首先發難--他悄無聲息的貼牆掩進,抖起一對鋼人以泰山壓頂之勢猛向費雲的天靈砸下! 幾乎不分先後,“十二銅人”的老三陳隆、老五任世忠也立時並撲齊衝;“十二銅人” 這些小兄弟夥攻有一個共同特點,就是高頭大馬,體魄粗雄,三個人這一動手,便把這條樓上的通道給擠滿了! 馬修平查覺戰法不對,他趕緊喝叫:“分散開來,不可擠迫一起--” 攻襲者固然憤火燒頭,求功心切,而抗拒者更是滿腔激昂,熱血沸騰,雙方的動作都是恁般快法,馬修平的言語出口,卻業已不及挽回什麼了…… 吳清的一對赤銅人砸下,費雲往後退了一步,這一步的間距,剛好避開敵人的重力落點,吳清自然早有防備,不會在第一招上便把式子用老,他腰身猝拒,赤銅人一上一下,交橫揮掃,但令他想像不到的是,費雲居然已在那麼身形微側之下,從橫掃的兩具銅人中間斜掠過來! 叱叫一聲,吳清不及收回兵器,急切間飛腿踢去,而那條腿弗始抬揚一半,他的人已被一股奇異的力量舉升起五尺,當吳清發現這股舉起他的力量乃是來自一柄月牙鏟,鏟刃又正插在他小腹中的時候,一陣足以淹沒他所有意識的巨大痛苦,已黑浪似的吞噬了他! 於是,另外四具銅人帶起強勁的風聲,摟頭蓋頂的劈罩向費雲! 月牙鏟的光華掣映飛炫,弦月似的半弧與不定規的方形溜空回舞,費雲連閃加攻,陳隆和任世忠硬被逼得後退! “ ”聲輕響,一枚皮圈套靈蛇般奇準無比的飛套費雲頭上,費雲上身倏縮,月牙挑入皮圈套中,運力猛絞急扯。 狂笑忽起,潘慶春左腕發狠頓挫,右手的鏈子斧已暴劈立射! 費雲的身形突然間宛若失去了重量,輕飄飄的,卻似怒矢般順著潘慶春這一挫之勢激飛過來,鏈子斧擦過他的腹側,月牙鏟的鏟鋒也削掉了潘慶春的半片天靈蓋。 出自潘慶春口中的狂笑猶尚漾盪著嘶啞怪異的餘韻,餘韻不似笑聲,倒如呼拉著的疾響,猩赤的血液滲合著白膩的腦漿相映,費雲的身子已突兀痙攣--一柄短把子蛇矛正好插進他的左胯後! 月牙鏟暴翻斜揮,形成一道直瀉的光弧,快不可言,偷襲得尹的周秀甚至來不及挽回傢伙,已慌忙撤手躍避! “該死的叛逆!” 費雲面龐扭曲,雙目赤紅似火,他連連讓開馬修平的七輪腿攻,以及甘維、陳隆、任世忠等人的攔擊,如影隨形般緊迫著周秀不放! 翻、滾、躥、跌,周秀魂飛魄散的亡命躲避,一柄落了單的短把子蛇矛失了章法的狂揮亂舞,聲駭震顫裡,就只差喊救命了! 梯口那邊,一陣急促的步履聲響,又是人影晃動,同時傳來喝問之聲:“馬大哥,馬大哥,可是你們各位麼?” 掌腿連環,卻次次撲空的馬修平,聞聲之下立即大叫:“沙坪諸友,你們來得正好,費雲已被我們困牢,並肩子圈死他!” 便在此際,周秀一腳踏空,打個擦滑,費雲揮鏟不及,抖掌反劈,周秀連爬帶滾,躲開了這一掌致命的擊打部位,卻仍被掌沿掃中右肋,但聞骨骼折斷的“ 嚓”聲響,他人已倒撞上牆壁! 兩圈圓弧似的環影凌空飛罩,而一對銀槍、雙鉤、短劍也同時遞上位置,氣虛力竭的費雲未能硬拒,斜身倒退,卻在馬修平的彈踢裡挨了一腳! 四周的黑暗,不僅黑在眼前,也滲入了費雲的心裡,他摔跌在地,望出去是一片矇矓.鼻腔中泛著銅鏽般的血腥氣息,胃部在抽搐,四肢重逾千鉤;連腦袋也是暈沉得幾乎抬不起來,在一剎問,他甚至打算即此罷休了。 是馬修平的聲音.狠厲如狼嗥; “宰掉他,宰掉他……” 黝暗裡,那雙鉤的彎刃猝刺而來,又快又毒……費雲注視著鉤鋒在刺進時所泛映的淡談芒彩,心裡在想:至少他還知道是什麼兵器要了他的命! 變化的發生,竟在雙鉤戮落的過程之前-一一個人不知從哪裡衝了出來,猛一頭撞進了執鉤者的懷裡,兩個人立時跌做一堆,又互相糾纏起來! 摹地一聲長號出自執鉤者的嘴裡.與他糾纏的那人也在掙扎著叫:“大司律……快突圍……快……” 是卓賓,而卓賓卻不能再喊叫了,那個“快”字進出他喉嚨,喉嚨已被一雙短劍切入! 像醍醐灌頂,費雲驟然哆嗦,全身透涼,但心鏡清明,他振起餘力,暴撲而起,迎頭又見一對沉重的赤銅人交擊下來! 費雲手中的月牙鏟,頭尾只有三尺半長,他順著躍起的勢子猛然抖扯,月牙鏟“錚”的一聲伸展成六尺,這突加的二尺半,便恰好送進了那揮舞銅人阻路的朋友胸膛! 那是“十二銅人”裡的老五任世忠,鏟刃洞穿了他的胸背,強大的力道,更將他撞出老遠,直向甘維的身上倒去。 馬修平九腿連環,唏哩嘩啦把一扇門扉踢得粉碎,“沙坪七梟”的大阿哥謝功一對“鴛鴦環”空自碰上了他把弟胡大賢的銀槍,“十二銅人”中的甘維正摟著任世忠的屍體暴眺如雷,周秀驚魂未定的喘著粗氣,一片混亂裡,費雲早已鶴飛冥渺,這些人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時走的,從哪裡走的…… “姓費的逃了,追,我們快追哇……” 直著嗓門狂喊的馬修平,顯然也沉不住氣了,他繞著圈子,腳步不穩的四處搜索,他恨極了費雲……不止是公仇,更綴著一只左耳的私怨! 人擠著人.兵器碰著兵器.這幹入侵者慌亂的搜尋著費雲的蹤跡,然而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到底要從何處去找? “蹦猴”玄小香才從離著“金家樓”三裡外的“瓦棚窩”回來,醉醺醺的一路打著酒嗝,渾身猶是軟綿綿的,仿若他那老相好寶翠的一股子柔媚功勁,全染到他身上來了;舐著嘴唇,還殘存著脂粉的香味,他微瞇著一雙醉眼,一腳高一腳低的晃悠著,一邊尚在思量,趕哪一天再抽個空去溫存溫存…… 回到“金家樓”的碑界之後,他特意放輕了手腳轉返住處--遠遠繞過刑堂,他不想因為寅夜遲歸而招惹麻煩,在他艨朧的視線裡,刑堂仍如往昔一樣的平靜又肅穆。 玄小香的居處是一排磚瓦平房,外面還栽值得有齊人腰的矮樹為點綴,這一排平房一共有六間,分別由他與同級的四把頭“黃竿”粱祥、“星”字級的四把頭“回手刀” 鮑伯彥、五把頭“雙錘滾雷”東門武,以及另兩位專司採購的管事住著,每人一間,又分明暗兩進,一個人居住,倒也相當寬敞舒適。 在這一排房舍裡,算起來,玄小香的地位還是最高的呢! 來近了住處,他先順了順呼吸,然後,故意扳起麵孔,擺出一付儼然不可侵犯的模樣,微昂起頭,就待朝前邁步 也只是剛抬起腳,一聲窒悶卻慘怖的嗥號突然從一間房屋中傳出--玄小香不由愣了愣,本能的反應,促使他迅速蹲伏下來,隱蔽到矮樹的下面。 意識還只是一團模糊.又有劇烈的碰撞及撲打聲響起,分不出是來自哪個房間,但玄小香卻體會得到不只是一處;最先的感覺,他以為房裡的夥伴也像他一樣,喝多了酒在發酒瘋,不旋踵間,他又意識到不會這麼單純,因為適纔的那聲窒號,顯然是人在垂死之前所發出的呻吟! 出人命了麼? 玄小香禁不住把滿腔酒意化做了冷汗,喝酒取樂弄到出了人命,可就大事不妙啦,只怕他這同住此處的“上官”要吃不了兜著走.猛一握拳,玄小香正想站起身來,一間屋子的窗戶突的“嘩啦啦”散裂,一個血人也似的大漢破窗而出,只是剛剛滾跌在地,連身子尚未挺立,窗口內青芒暴映,三桿尺許長,拇指粗細的“尖菱梭”已深深插入那名大漢的背部。那人全身上昂,雙手痙攣的抓向虛空,凸目裂嘴,又重重俯跌下去! ’就這一昂一挺的瞬息,玄小香已看清了對方的面目,這一看清,他但覺如中焦雷,腦袋“嗡”然震響,甚至連兩眼也都泛了暈黑! 皇天啊,那竟是他的夥伴,“星”字級的五把頭“雙錘滾雷”東門武! 過度的驚悸尚未恢復,玄小香正在目瞪口呆之際,這排平房最那頭的一間又飛奔出一個人來,剛只奔出幾步,旁邊一座花架的暗影下猝然閃出兩名灰衣漢子,奔逃者駭極的喊出“饒命”二字,尚不及再有表示,兩名灰衣漢子的兩柄馬刀已將這人斬了個血雨紛濺,四仰八叉! 玄小香不但是目瞪口呆,更是震驚得要發瘋了,這是怎麼回事,什麼人竟敢如此橫施辣手? 殘殺丁東門武之外又活宰了這名不識武功的採辦管事? 而恁般大膽暴虐的行動,居然就在“金家樓”的老窩裡公開上演?! 激動加上迷亂,玄小香-時竟不知該要怎麼處置才好,他方在猶豫,這一排平房的六個單間裡,人影連閃,每個房間都躍出兩個人來--包括他自己的居處! 注視之下,玄小香更是茫然了,從各房內現身而出的十二個人,其中有兩個他是熟識的,亦皆為“金家樓”的伴當,那五短身材的一個,是“星字級”六把頭“地溜子”魏銓;麻面厚唇的一個.關係就更親近了,乃是他“月”字級同級的五把頭“過山吼”常少蔭,論起來,都是老兄弟,老夥汁。 可是,這些老兄弟,老伙計.卻怎的會在此時出現於此地? 又顯然是在行兇施暴,更攙合了一幹看上去分明不是圈子裡的外路人物。 據玄小香所知,常少蔭與魏銼乃是派在他處的,並未聞得有輪調回來的消息啊…… 這到底是搞的什麼把戲呢? 玄小香在想,即使他們是受命拿人,也不該搶了刑堂的生意呀,況且哪有這種行動方式的? 同時,他也委實猜不透東門武等人會犯了什麼罪嫌? 難道出了什麼紕漏? 驚疑加上憤怒,迷惑攙台著震悸,連串的怔忡與疊累的惶悚,像亂潮一般攪混著他的思路,他急切的想找出一個答案-- 兩名原先埋伏在花架之下的灰衣人匆匆迎上了自房中出來的這十二位,“過山吼”常少蔭目光迴轉,嗓音既冷又重:“外頭沒有動靜麼?” 灰衣人中的一個肩摃沾血的馬刀,咧開一張大嘴:“我哥兒倆剛砍掉一個從房裡逃出來的豬玀,其他毫無情況…… ” 一個全身黑袍,面孔卻白得特異的年輕書生型人物尖銳的開了口:“麻皮,都解決了麼?” 常少蔭被那人口喊“麻皮”,卻了無點怒意,反面陪著笑臉道:“全擺平了,梁祥、鮑伯彥、東門武、兩個管事,只是脫掉那只騷猴子玄小香!” 黑袍書生哼了哼,帶著慍意道: “你得到的消息,不是說這裡的人晚上都在嗎?怎的卻又少了一個玄小香?” 常少蔭有些尷尬的道:“消息沒有錯,秀才,那‘黃竿’梁樣、‘回手刀’鮑伯彥、‘雙錘滾雷’東門武,及另兩個管事不全在著麼?我想玄小香一定是臨時有事,自個溜了腿,否則我們不會撲空……” 被稱為“秀才”的黑袍書生冷硬的道: “對我解釋這些沒有用,如果玄小香漏了網,麻皮,你得希望上頭接受你的申辯才好!” 常少蔭的臉色極其難看,即使在如此晦暗的光度下,也可隱約看出他一顆顆的麻點在泛白,乾笑一聲,他窘迫的道:“我說秀才,人算不如天算,要求個十全十美可並不那樣容易,我們計劃周全,顧慮周詳是不錯,但突起的變化卻是防不勝防的,腿長在人家身上,姓玄的要走,在未曾舉事之前,誰又攔得住他?” 黑袍書生一揮袍袖,不耐的道:“現在不用談論這些了,麻皮,可想到玄小香會去哪裡? 亡羊補牢,時猶未晚,十全十美固不容易,但我們總要往這方面去做!” 搔搔頭皮,常少蔭苦笑道:“這小於滑頭得很,花巧又多,卻叫我如何猜他的去處?何況時機迫切,也由不得我們為他浪費辰光了,秀才,我認為能收到眼前的功果,業已是不錯啦……” 黑袍書生恨聲道:“就差他一個,害得我們不能競全功!” 常少蔭忙道:“湊合著能交差便行,秀才,錯又不在我們;朝‘大金樓’集中的時間就快到了,這裡的事便告一段落吧?” 勉強點頭,黑袍書生道:“也罷,暫時便宜了那小子!” 於是,常少蔭趕緊一拍巴掌,提高了嗓門道:“照原來的計劃,我們這一路人手分成兩列:彼此呼應挺進‘大金樓’。‘黑秀才’茅小川、 ‘仙人杖’楊欽、 ‘瘦獅’管吉、‘龍虎雙雄’于昌、於旺等各位一列向左,由‘地溜子’魏銓兄弟引路;‘一丈紅’莫奇、‘鐵漿橫三江’聶雙浪、‘卷雲鞭’蔡錦, ‘雪無痕’金子初、 ‘青玉蕭’沙侗、 ‘毒昆仲’蘇長福、蘇長貴各位一列靠右,由兄弟前領,還望大家提高警覺,肅靜疾行,以期搶在各路人馬之前先與上頭會合!” 他們的行動很快,常少蔭話聲才落,已立即分成兩排,就似幢幢魅影般消失向“大金樓” 那邊的黑暗中。 現在,玄小香總算找到了答案,正確的,也是無比殘酷的答案--他大徹大悟了,老天,這是造反,是謀殺,是刨根掘底的叛亂! 匆忙間,他做了決定,他要先到各房裡檢視一下他那幹遭害的夥伴們可尚有萬一的指望。 然後,他會尾隨著這批叛逆與入侵者,審情度勢予以痛擊--說是忠於教主也好,替蒙難的兄弟們報仇亦罷,除了紅眼的怒火與絞心的悲痛,他已想不到別的了…… 夜已深沉,深沉中蘊藏著殺機,浮動著酷烈,飄漾著暴戾,而這些,不再是隱約迷濛的,它都已形成,都已展現突破,鑄定了活生生的事實I殺伐連著殺伐,血腥串著血腥,爭與抗,全是為了維持一個原則,分別只在該與不該,然而,襯底的卻是多少條人命! “長春山”左麓之下,在那一道人工的矮堤後面,有白牆綿亙的大片庭院,樓臺疊連,亭榭幽雅,這裡的位置,自成格局,尤其顯示出居亭的主人們在“金象樓”中所擁有的特殊身份--是的,“九昌閣”,金家族人的住處.當那全身一襲月白色錦袍的俊秀人物,率領著百餘名如狼似虎的彪形大漢撲殺進“九昌閣”的當兒,除了砍翻十數個守衛的“金家樓”弟兄及三五個執役的下人外,整個“九昌閣” 中再也找不到其他的人影,全家族人,像是都在突兀間消失了! 擎著松杖火把的這些橫貨,立即開始穿堂越屋的搜索尋查,在肅靜卻迅捷的搜查過程中,他們馬上明白了真相--金家族人業已離開了這裡,由各種蛛絲馬跡的細微處以憑判斷,金家族人似乎還是在相當平靜無驚的狀況下離開的! 那個年紀不會超過三十歲,俊逸瀟灑,挺立著宛如玉樹臨風的白袍人一腳踏在階前,赤毒毒,青森森的火把光輝映照著他一張端正的面孔,而這張面孔此刻卻是陰沉沉的,變幻不定的,他注視著周遭空蕩蕩的偌大庭院樓宇,兩只冷酷的眼睛裡閃動著狠暴又疑慮的芒彩…… 在他身側,意態閒適--或者說是形色高傲更為合宜--立著三個人,一個癡肥矮胖,膚色棕黑的朋友,一位碩長削瘦,五官狹扁的中年人.另一位,頂著顆特大號腦袋,卻骨瘦如柴,又矮又幹,叫人看了,有種為他頭大身小,難以負荷的擔心感覺。 一個魁梧的,充滿了獷悍之概的紫衣大漢這時從正廳的石階上喘吁吁的奔下,衝著白袍人,口氣是又急又怒又驚。 “五爺,果然不錯,整片樓閣內外及院落四周,再也沒有半條人影了,除開被咱們先前卷撲時放倒的那些雞群狗碎之外,金家族人甚至連他們貼身的隨侍也都一個不見……” 被稱為“五爺”的白袍人,神色幽冷的道:“看樣子,這一步棋我們可是走差了,只希望其他各路人馬別也通通差上一步才好!” 癡肥矮胖的這位忽然呵呵一笑,聲如破羅般道:“老么,你是‘金家樓’的五當家,也稱得上盛名 赫,不同凡響,然則比起你們那位老大姐來,似乎仍是遜上一著哪!” 碩長削瘦的中年人冷冷哼了一聲,接口道:“史邦,莫不成你這‘鬼旋風’也把金老寡婦看得能比神仙了?” 這位“鬼旋風”咧開厚唇道:“倒不見得恁般長她的志氣,但‘姜是老的辣,人是老的滑’,金夜叉這老婆子確實有兩下,居然猜得到我們動手的時辰,說起來,她腦瓜裡還真有幾條紋路……” 白袍人--正是“金家樓”的五當家,大名鼎鼎的“白狼”向敢。 他不似笑的扯動著兩頰肌肉,以慣有的那種冷清語調道:“我看不一定是金申無痕猜得準,恐怕只是一樁巧合,也可能是我們這邊出了什麼破綻,被她印證上了,總之,她沒有那種未卜先知的本領,要不然,她便不會讓我們搶在她前面動手的……” 連連點著大腦袋,這細瘦身段的仁兄開了口--嗓門有如鈍刀刮鍋底,刺耳得很:“向老弟說得有理,金老寡婦不錯是有點名堂,但充其量也只是個婦道人家罷了。任她再能,還能得上了天?這裡圈不著她金家親族,不要緊,換個地方,叫她金家老小坑在一堆才更利落;容這幹人苟活片刻,爭的也就是個遲早而已!” 史邦瞇著那雙豬泡眼道:“嘿嘿,我們‘雙絕劍’唐丹老哥果然氣勢如虹!” 唐丹大腦袋一昂,重重的道:“姓唐的既然加了一份,便沒把他‘金家樓’看成什麼玩意!” 向敢咬咬下唇,低聲道:“事情業已演變至此,各位,我們也不能在這裡幹耗著了,就徑赴‘大金樓’與各路人馬會合吧!” 那瘦長人物狠狠的道:“我說老么,乾脆一把火燒掉這片鳥掃的‘九昌閣’!” 向敢嘆了口氣:“谷兄,這豈不等於在燒我們自家的基業?” 史邦嘆了一聲,道:“谷浩然,你算他娘的哪一類愣鳥?還稱做‘落鷹掌’哩.倒不如改成‘呆頭鵝’來得合宜,天生的窮命不是?居然要燒自己的財產?要放火早放了,用得著現在才由你出這壞主意?!” 那谷浩然拍拍額頭,道:“我幾乎忘了這一點--” “雙絕劍”唐丹道:“別再聒噪了,淨在些閒篇上磨牙--向老弟,趕緊把到後頭搜的‘白鐵扇擔’鐘開泰、‘人面虎’石光堯、‘二郎君’李掙強召回來,還有‘響尾鞭’商弘手下的‘紫英隊’人馬也該朝‘大金樓’方面調聚來!” 向敢道:“我們這就行動--商弘!” 方才由正廳奔來報信的那個粗獷紫衣大漢連忙躬身回應:“五爺吩咐!” 向敢立道:“九昌閣’的搜索停止,即刻傳令所有人手轉向‘大金樓’進發!” 那商弘應了一聲,急急回身吆喝著傳諭去了,“鬼旋風”史邦笑道:“老么,商弘這愣貨倒還挺受你使喚的呢……” 向敢淡淡的道:“人總得有個班底才好辦事,‘紫英隊’我已暗中支持他們四五年了,否則,在‘金家樓’的壓力之下,還有他們混的?” 史邦低笑道:“老么,敢情你早在四五年以前就想扳倒金老寡婦啦?” 入鬢的劍眉輕軒,向敢沒有明白回答,他沉緩的道:“什麼時候有這種想法並不重要,史兄,重要的是目前的事實!” 不錯,重要的是目前的事實,向敢終究是背叛了他的宗主,逆反了他的組合,用暴力、用鮮血,無論他祈求的是什麼,爭取的是什麼,行為上的一切,已不能再以任何解釋來加以圃轉--叛逆就是叛逆! 屋裡銀燈燦亮,在明晃晃的燈光之下,“刀疤”官九與“斷眉”楊渭兩人面對面的坐著喝酒,低酌淺飲,談笑風生,四兩裝的錫壺,業已空了六把,醉濃的“二鍋頭”下肚,兩個人的面孔全浮上了一抹滲著油膩的赤紅。 官九和楊渭都是“金家樓”、“雷字級”的好手,官九是四把頭,楊渭是五把頭,二人私誼極深,在他們這最高一級的把頭群裡,再找不到比他們更要好的一對了。夜很冷瑟,也很幽寂,但二人興致頗佳,依然對酒縱論,笑語天下,具皆勁道十足,熱哄哄的似有喝他個不醉不休之概。 不知楊渭說了一句什麼逗笑的話,官九不禁哈哈笑了起來,他舉起面前的酒盅,向楊渭瞧了瞧,舉杯的手還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他已忽然側首注視著窗外。 同時,臉上尚未消散的笑意,也立即僵凝了! 楊渭的反應很快,一面仰起脖子幹了杯中酒,邊有意提高了嗓門道:“老官,只這幾壺淡酒,委實煞不住癮,再拿他兩斤來,我們哥倆好好的灌十足,今朝有酒且他娘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再憂他娘……” 緊接著,他又低促的問:“有啥不對?” 官九悄聲道:“外頭有人,而且不只一個,像是躡著手腳在屋外展開了包抄……” 打著酒嗝,笑著,楊渭的腔色凝重的低語:“會是些什麼人?在‘金家樓’這一畝三分地裡,居然對咱們不懷好意,擺起陣仗來?” 官九那道橫過鼻樑,直蓓耳根的疤痕透著紅光,他以一種帶著三分醉意的腔調道:“我看再來一斤也就夠了,姓楊的,別他娘灌成一只醉貓,叫人看了落笑話--” 湊著語尾,他小聲道:“不管是什麼人,既然以這類方式出現,便大多來意不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伙計,準備著‘踹盤’吧!” 點點頭,楊渭道:“傢伙在身上?” 官九大笑道:“這還少得了?” 然後,他一指緊閉著的油棉紙窗,又點了點掩扣上的門扉,比了個手式。 “我從前門撲出去,姓楊的,你打窗口朝外衝,雙管齊下,叫那幫龜孫來個措手不及!” 楊渭忙道:‘得謹慎點,先別下辣手,還不知道外頭都是些什麼人以及來意如何,萬一弄岔了,在自家老窩裡,這個責任可擔待不起……” 官九將黑袍的下襬掖進了腰帶裡,橫臉的那道疤痕看起來好不猙獰兇惡:“管他娘的什麼牛鬼蛇神,三山五嶽,他們既敢踩著這等坑人的步眼故弄玄虛,便得冒著挨刀受剮的風險,娘的,如果都是自己人,犯得上恁般促狹法?我說姓楊的,這其中十九不是好路數!” 楊渭的一張寬黃大臉上透著深深的疑惑,他搖著頭,斜瞄著紙窗! “‘金家樓’這多年來,還不曾發生過什麼離譜的怪事,莫不成今天晚上就有那麼一遭意外爆開來叫我們經歷經歷,見識見識?” 官九悄細的道:“不用嘮叨了,姓楊的,就依我方才所言,先分頭搶出去製他娘個機先,事情怪不怪,玄不玄,馬上就能掀開來見個明白!” 楊渭道:“小心!” “心”字只在他舌尖上蹦跳,掩扣著的門扉已經“嘩啦啦”散碎回揚,官九那壯實的身影,活脫頭出柙猛虎般撲到了外面! 楊渭卻是橫身滾出,紙窗蓬飛中,他幾乎與官九同時落地,而一片銀絲閃亮著仿佛一條燦麗的流芒罩向了他,自眼角的瞥視裡,他發覺一對漾炫著團團金焰的八角銅錘,也以那等凌厲的勢子圈合住官九! 楊渭人還半蹲在地下,剎那間,他全身猛翻,空氣中響起削銳的尖裂之聲-- 有若匹煉也似的一柄如帶緬刀,泛閃著波浪般的湧寒彩,照面下已將攻擊他的敵人逼退了三步1 側旁,官九的那對奇形兵器-- 粗若兒臂,長只兩尺,通體烏黑沉黝,前端卻又打磨得極似鴨嘴的“弧痕筆”倏抖猝揚,叮噹兩響串成一記,硬生生磕開了對方那兩柄沉猛的八角銅錘! “弧痕筆”在官九手掌上倒轉了一圈,他冷然注視著圍立周遭的幾位不速之客--共有五人,向他進襲的一個,雙錘並舉胸前,體魄粗短結實,斜眼闊嘴,氣態驕狂;那攻擊楊渭的仁兄,卻卻乾執柄網絲拂塵,只看那一根一根透著銀白冷芒的尖韌鋼絲,便曉得這玩意足可割裂人們的肌膚,或者把人扎成個大蛛蝟。站得最遠的是個牛高馬大的紅臉老頭,一身青袍,腳踏草鞋,肩膀上居然摃著一條大號生鐵扁擔,扁擔兩端,更各突出一枚凶險惡毒的內彎鐵鉤,模樣顯得霸道無比;第四位,瘦伶伶的一副身架骨,一張瘦臉也也白里黃,形像頗不起眼,只是他亮出來的那傢伙卻叫人心裡發毛,那是一柄雙疊摺刀,一頭刃口向右,另一頭刃口向左,合起來是一塊長條夾鐵殼子,張開來就變成一種犀利的武器,它也有個名稱,叫做“陰陽劊”,是屬於不讓人活命的那類歹毒兵刃! 第五位,肥瘦倒還均勻,五官也頗端整,只是左頰上一塊巴掌大小的柴斑多少破壞了他外貌上的和諧,有點“美中不足”之憾;這人約莫四十不到的年紀,黑白條的頭巾配搭著鑲白邊的黑衣,服飾與形像都還順眼,不順眼的是他手上那根大蠟竿-- 除非功力有獨到之處的練家子,一般習武者大多不用蠟竿這類傢伙,因為蠟竿無鋒刃,在製敵效果上往往不夠理想,然則,具有特殊修為者自而又當別論了。 眼下乃是流血豁命的搏殺,這位手執蠟竿的朋友在此類兵器上若無過人的造詣,他豈不就是壽星公吊頸之嫌命長了? 橫臉的疤痕又在透赤,官九雙目怒瞪,惡狠狠的開口道:“你們都是從哪個鱉洞王八窩裡鑽出來的邪雜碎?深更半夜摸到‘金家樓’來撒野賣狠?老子今晚便給你們來個閻王爺留客,剝下這層皮也不用想走了,叫你們此生有幸嘗得一遭‘金家樓’的手段!” 答語的是那紅臉老者,他呵呵一笑,不緊不慢,有條不紊的道:“果然不愧是‘金家樓’‘雷字級’的把頭,身手好,氣魄更好,但官九,唯一不好的是你未能認清時勢,審察利害,淨在這裡虛言恫嚇,自我張狂,叫人聽了,多少有點可笑又可悲的感觸。” 官九重重一哼,道:“什麼意思?” 紅臉老人微微昂頭,皮笑肉不動的道:“官九,你與楊渭都屬‘金家樓’的把頭群中地位最尊的一級,試想以你們的身份,且在‘金家樓’的老巢之內,又在如許深宵之際,我們幾個人竟然長趨直入,堂而皇之的向你們展開圍襲,則‘金家樓’尚有什等威信可言?又有何力庇護你們?如若不是‘金家樓’即將冰消瓦解,潰敗眼前,豈有現下的情況發生?” 大大震了震,官九吼叫起來:“一派胡說,滿嘴放屁,‘金家樓’勢強力雄,穩如磐石,誰敢侵犯?!冰消瓦解,潰敗眼前之言更是扯淡,‘金家樓’虎踞遼北,鷹睨天下,豈是你這幾句渾話便能搖動得了的?” 嘴怪笑,紅臉老人道:“你說得不錯,官九,奈何這卻是實情,你如今不信,馬上也就叫你信了!” 那左頰生有紫斑的人物忽然上前一步,語調十分平靜的道:“官九,‘金家樓’勢強力雄,卻擔不住分裂內變,你們內部岐異早興,危機已伏,裡應再加外合,只怕‘金家樓’便有似疊卵,不像磐石了……” 官九大吼:“你是說‘金家樓’組合內部有人造反?我不信,這是不可能的事!” 紫斑人緩緩的道:“今夜便是推翻‘金家樓’,拔除金家一族潛勢的辰光,由原‘金家樓’一位極具權力的人物率同其部分心腹推動策劃,領導進行,更聯合多路兩道同源,武林志士,齊心舉事。現在‘金家樓’各處業已殺戈遍地,血雨漫天,裡應外合之下,‘金家樓’措手不及,力量分散,恐怕免不了土崩魚爛的厄運!” 紅臉老人帶著嘲弄意味的道:“我們早經周詳計劃,細部分工,各有目標,各承責任,而來到這裡的幾個,呵呵,就是專誠侍候二位的一組。官九,老朽不才‘鐵鉤扁擔’寶心泉,方才和你說話的這位是‘指西竿’莊昭,那光頭招呼你的人是‘萬點金’宣志明,開罪楊渭的一個是‘千條線’裴啟汝,剩下的一位,‘陰陽劊’呂欣就是!如此陣容,想你們二位也該無憾了I” 五個人的名號,官九可是全有耳聞,他知道這五個人皆是道上頭角崢嶙的角色,尤其是“鐵鉤扁擔”寶心泉與“指西竿”莊昭、“陰陽劊”呂欣三人,更非等閒之輩,論起來,都算得上技尖的好手,而越其如此,他越發焦急懸慮--只對付他兩個,人家已經擺出了如此陣勢,卻不知進襲金申無痕的更是些什麼等樣強者? “鐵鉤扁擔”寶心泉漫不經心的道:“時辰不早了,二位,難得你們恁般忠耿,換到另一個世面,你們再多盡點心力服侍你們的舊主吧……” -------------------------------------------- |
第32章 寧為玉碎
官九的額頭沁出汗珠,那道凝瘰凸突的疤痕透著紫赤,他毫無怯懼,只是覺得至極的憤怒與焦躁;照眼下的形勢判斷,對方所言,縱使誇大,其與事實亦差不到哪裡,而官九也是個明白人,此情此景,他自家又何嘗體會不到恁般的凶險徵兆? 寶心泉一派十拿九穩的悠遊神態,安閒的又接著道:“這一遭,我們大舉進襲'金家樓’,不但事前有著充分的準備及詳盡的策略,人手之調派與搭配,更乃費煞周章,真是一次完美的佈置.耗費了多少心血,所以說,官九,我們知己知彼,自便戰無不克,篤定吃穩,你們的希望,實在微小得幾等於無!” 官九又冷又重的道:“只怕事情的演變,不會有你想像中這樣如意!” 嘿嘿一笑,寶心泉道:“以我們如此的陣勢來說,便不曾一廂情願的敲著如意算盤而來,官九,我們業已擺明暸是要來同二位硬碰硬相互稱量一番的!” “指西竿”莊昭仍然以他慣有的從容語氣道:“官九,你們不會有僥倖的機會,你們應當看得出來!” 官九暴烈的道:“說這些管個屁用?不論有沒有機會,我們也得豁開來拼到底!” 寶心泉眯著眼道:“似乎你已經察覺到我們不打算留活口了?” 狂笑如雷,官九厲聲道:“姓寶的,別說你們從開始就沒安著心留活口,既便你們真個有意要我們屈服做為生存的交換條件,我們也斷不接受;人他娘的活在世間,憑的就是這一口氣,若連這口氣也變得污濁了,行屍走肉豈不一樣?我們要活得挺得直脊樑骨,活得見得了天光,不似你們這幹豺狼虎豹的貪殘兇邪,更不似那批叛逆賊子的絕情絕義!” 寶心泉道:“罵得好,罵得好,金申無痕如果知道她手下尚有似你這等的忠義之士,便是一頭撞死,也叫死得不冤啦!” 官九凜然道:“姓寶的,話不要說得太滿,你們這次的陰謀行動,未必能夠得逞,誰死在誰前面,還大大的不敢斷言!” 寶心泉依然不慍不怒的道:“我說官九,你還真有這口傲氣存著,愣是不肯認命,就憑這一端,稍停我們好歹便得給你點優待--比如說,英雄式的送終一類……” 官九昂然道:“且看我們之間誰個含糊吧,打他娘混進這個圈子那天開始,我官九就不曾有過能得善終的想法!” “指西竿”莊昭平靜的道:“很好,官九,與你這等風骨嶙峋,鐵膽赤心的漢子拼生死,一向是我最覺痛快的事!” 官九大聲道,“我等著了!” 那邊,楊渭低沉的招呼著道:“九官,心眼活絡點,我們哥倆的生死殊不足論,要緊的是保護老夫人!” 寶心泉怪模怪樣的斜睨著楊渭,道:“怎麼著!楊老弟,你這位老伴當正在慷慨激昂,一心拼命,你卻想腳底揩油,不效那伺生共死的誓諾啦?” 楊渭冷冷道:“你套不住我,寶心泉,只要你們有這種手段叫我兄弟倆躺下來,我們不躺也不行,否則,往後的陣仗,有彼此碰頭的時候!” 嘆了口氣,寶心泉道:“楊老弟,你的腦筋比較細緻,人也刁滑點,卻不能被你佔了便宜去,因此我老朽親自來夾磨你,當然,你仍得準備應付除我之外的其他對手 原諒我們必然速戰速決,儘快搏殺,因為這不是餵招講藝的適宜辰光!” 楊渭生硬的道:“在你而言,寶心泉,任何較鬥的場合,都是以眾凌寡的恰當局面!” 咧嘴一笑,寶心泉道:“只論勝敗,不擇手段;楊老弟,江湖規矩早就談不到了,你若明白這一點,目前便不會陷入這樣的絕境,可惜我們相逢也晚,這樁可貴的經驗累積在傳知予你時,你業已用不上了!” 楊渭嗤之以鼻:“真正無恥老匹夫!” 寶心泉摃肩的鐵鉤扁擔單手豎立指天,他老臉如常,嘻嘻笑道:“無恥總比無命要好。” 首先攻擊楊渭的卻不是擺出架勢的寶心泉,乃是那早巳虎視於旁的“千條線”裴啟汝 一蓬雨芒似的銀光噴向楊渭的背部,卻在芒影展現的一剎,又霍然倒瀉至下盤! 楊渭倏抖橫掠,緬刀回帶,鐵鉤扁擔便在這時方才拿捏得極準的暴揮而到I一側,“萬點金”宣志明的八角雙錘,也在流燦一團,金弧中卷罩官九。 緬刀筆直上削,只見寒氣盈溢,白虹閃掣,楊渭硬生生斬開了寶心泉的鐵鉤扁擔,裴啟汝的鋼絲拂塵卻如一朵突放的焰花,飛旋扣落。 有如一圈透亮晶瑩的渦流回繞在楊渭的頭頂,鋼絲拂塵四翻倒彈,同時發出刺耳的金鐵磨擦聲來,楊渭身形騰滾,又連連躲開了寶心泉成串的十一扁擔! 雙錘揮舞著,穿織的點點金球忽上忽下的浮沉、隱現、交流;官九的一對“弧痕筆”則疾如風暴,又如數十只布梭的飛動,做著不規則的往來,其快無比! 於是,“指士竿”莊昭突然轉身 大蠟竿驀而拄地,竿身倏彎,他人彈上半空,整條大蠟竿斜揮猛掃,擊打的角度,完全運用了全部的有利空間! 官九在對方這一招之下,頓時有著無可避讓的壓迫感覺,他閃電般順著竿勢翻騰,大蠟竿一抖猝點,白晃晃的竿頭顫炫中,官九右手筆狠截,“砰”的一聲,幾乎震得他跌個跟頭! 猛一錘自斜刺裡砸來,官九強忍右臂的疼痛,貼地橫旋,左手筆石火般點刺,右手筆“當”聲磕開,悄然搗至的另一柄八角銅錘!仿佛虹橋墜折 大蠟竿的速勢趕越了它所帶起的風聲,急落而下!官九橫臉的疤痕又紅,他咬牙切齒,嗔目如鈐,雙筆交叉挺架,全身猛向上起 又是“砰”的一記,他整個人被震倒於地! 大喝著,“萬點金”宣志明兩錘旋舞,惡狠狠的兜頭劈砸下來! 仰翻倒地的官九,在雙錘閃亮的剎那,卻猝然後射,滑脫了雙筆叉接的大蠟竿,也避開了宣志明的錘擊,但見他兩只鴨嘴型的筆刃閃動,宣志明已驟而長號著橫摔出去 胸腹之間,六處小小的弧痕傷口,正在一齊向外噴血! “狡賊 ” 莊昭狂吼著,大蠟竿進劃分戴官九,竿飛身斜,“吭” 的挑得官九凌空翻了個跟頭!有如鬼蛙晃映,一抹冷電隨著那瘦伶伶的身影掠起,官九“喀嚓”挫牙,左肋上已開了一條半尺長的血口! 於是,在蠟竿又幻炫出點點流星也似的端頭,又急又密的戳撞過來.官九竭力躍躲,卻在骨骼的碎裂聲中被狠狠撞上三次,當第三次他被撞得飛起,方向卻不是順應力遭慣性的角度 他竟強自翻折,打橫旋至“千條線”裴啟汝的頭頂! 裴啟汝的鋼絲拂塵此際正好揮掃楊渭不中,方才挫收一半,官九業已到了頭上。 暴叱聲裡,寶心泉的鐵鉤扁擔急揮官九,邊厲聲大叫“裴老弟當心 ” 只這五個字過程,裴啟汝左掌斜飛,硬拒官九,他這一掌結實的劈在官九小腹上,然而,官九的雙筆也同時刺進了裴啟汝的胸膛! “嗷……” 在那樣慘怖的嗥叫聲裡,官九兩臂奮振,猛將裴啟汝翻舉,剛好迎著寶心泉那一記又沉又重的扁擔,鈍器擊肉的悶窒音響,宛如一下子打進了人的心裡! 緬刀怪蛇飛卷,寶心泉吼叫蹦跳,如一頭大馬猴似的躍開,他的寬大險膛顯得更赤更紅了,因為一大片頰肉已經隨著方才那緬刀的飛捲上半空。官九拋開裴啟汝早已為斷氣的屍體,形容猙獰的嘶吼著:“姓楊的快走,我老官替你斷後!” 楊渭甫與那“陰陽劊”呂欣互對七刀,邊往後倒退,邊沉著聲音道:“不,老官,我掩護你 ” 抹了滿手鮮血的寶心泉,不但痛徹心脾,那股子怨氣更是衝得頭也發昏,他揮動著他的鐵鉤扁擔,再也沒有先前那種雍容氣宇了,像發瘋似的嚎叫著:“兩個狗才,走!誰也別想走? 我要吃你們的心.挫你們的骨,他娘的臭皮,你們居然暗算我……” 喘息著,豆大的汗珠順著頭腔往下淌,而官九的面孔已經泛了灰,他扭曲著五官,吸著氣,渾身血滲著汗,一下又一下的抽搐:“姓楊的……你他奶奶平時不充……偏在眼下充好漢……這不是客氣的時候……你走……要不然……咱們哥倆……全得坑死……在這裡………” 楊渭衛護著官九,目蘊痛淚,卻透著赤火,他那一雙濃黑的,卻齊中有著斷隙的粗眉扯成了一高一低,連聲音都走了腔:“不用廢話了,老官,我決計不能放下你獨自突圍,要死,我們也死在一道!” 官九舌頭打卷,卻氣急怒極的叫罵:“你……這傻鳥……我……不是叫你……逃命…… 是叫你……馳援老夫人……我……我他娘橫豎豁上了……你……愣要賠著……我……我變鬼也……也不同你結伴!” 緩緩的,莊昭走了上來,“陰陽劊”呂欣也站向了另一邊;流著滿腮的血,寶心泉狀如惡鬼!“你們看,你們看看,這一對畜牲,他們竟用那等卑鄙無恥的手法破我的相,我操他個血親,今天說什麼也得將這兩個王八羔子零剮了……” 莊昭沉穩卻煞氣畢露的道:“你放心,寶老哥,他們一個也跑不了,他們要用幾十斤人肉來補償你那被削掉的三兩腮肉!” 寶心泉激憤的吼:“這一大片腮肉雖只三兩,我要活剝了這一對雜種!” “陰陽劊”呂欣第一次冷淒淒的開口道:“他們會由你處置,寶老哥,問題只在於你有多少時間來處置他們!” 鐵鉤扁擔在寶心泉手中揮舞,他狂叫著:“我啥也不管了,只要能消洩我心中之恨,拼著受罰受罪,也要一丁一點的把這兩個雜種零削細剮!” 莊昭的大蠟竿幹舉胸前,低沉的道:“但願這兩個人交到你手上時,都還是活的1” 寶心泉直著嗓門吼:“我要活的,一定要活的!” 唇角輕輕勾動了一下,莊昭沒有再說話,平舉胸前的大蠟竿慢慢的偏成一個斜度 無懈可擊的斜度! 楊渭不自覺的往後倒退,眼下的肌肉急速跳動,全身緊繃,握著緬刀刀柄的右手,也因為太過用力,指骨關節處隱隱透了青白! 喉管裡打著呼嚕,官九提著一口氣,喑啞又低促的咆哮著:“姓楊的……我的老祖宗…… 老小子……你聽我一句話行不行?眼前……眼前的場面注定了……我們要栽…… 卻為什麼非得全栽不成?我……業已差不離了……你又……又何苦替我墊底?” 楊渭柔和的,但卻堅決的道:“為的只是個兄弟情義,老官,福禍相連,生死與共,不是這樣說的麼?” 挫著牙,官九急得差點哭出了聲:“你真叫迂……這也得看什麼……情形啊……你陪我一道死,只是白搭……姓楊的,你多想想我豁死攔阻他們,你……你仍來得及走…… 姓楊的……這不是為了你我……是為了老夫人……你明白?為了老夫人……” 身子痙攣了幾下,楊渭搖頭道:“如果大勢已去,多上我一個,對老夫人亦無所俾益,設若仍可支撐,少了我一個老夫人也不會因而難以周全;老官,現在你卻需要我,我明白的是這一點!” 官九臉上的刀疤在抖動,他大口大口的喘息,連嘴巴都扯歪了:“姓楊的……你他娘的居然這麼想不開?先前……只是先前……你還叫我心思活絡點……準備突圍馳援老夫人…… 就這片刻……你怎的自己反而執著至此?!” 楊謂沉沉的道:“我說這話,但卻要我們兩個一同突圍的情況下才行,單獨拋下你,我辦不到!” 官九激動的道:“姓楊的……便是你陪上這條命,我也一樣活不了!” 忽然怪異的笑了,楊渭道:“至少我會心安,至少我不必再為痛悔及緬懷而遭折磨;老官,你是粗人一個,你不知道,人在煎熬或麻木中活著,遠不如一死來得安逸。” 官九憤怒的吼:“你這混帳……你這不開竅的蠢才…… 我做鬼也不要和你結伴!” 楊渭輕輕的道:“又是這句話……老官,但你會的,無論到哪裡,你都會樂意與我結伴!” 對面,莊昭的雙眸中浮起一抹複雜的神色,他頰上的紫斑也在傲著細微的顫動,無聲的嘆息,他幽冷又索落的開了口:“是一雙摯誠兄弟,如此相待,我實覺遺憾 我想,我不能再延宕下去了!” 官九暴烈的吼叫:“姓莊的,少他娘來這一套貓哭耗子假慈悲,老子們不受I” 跺著腳,寶心泉其聲如嚎;“並肩子,早剁翻了早了事I” 官九衝著寶心泉“呸”的吐了口唾沫:“寶老狗,別光吆喝,有種放馬過來I” 楊渭冷森的接腔道:“你另一邊面頰,姓寶的,也該再削下幾兩肉來才顯得左右對襯!” 怪叫著,寶心泉騰空而起,連人帶傢伙朝下撲落,人在懸虛,鐵鉤扁擔已經掄成一個旋動如風車般的巨大弧影!然而,比寶心泉來勢更快的,卻為莊昭的大蠟竿 斜偏的竿身猝然直揮,慘白的光華卻不是一條,它嗡顫成幾十遭虛實不定的影俾,涵括上下三丈,宛如一片湧溢的浪濤!楊渭正想護著官九朝後掠,官九卻暴飛而起,正衝著上面寶心泉迎去! “老官 ” 驚急的嘶號著,楊渭已經來不及再拖住官九,在莊昭那威力浩大的攻勢下,他被逼得倉皇後退,緬刀掣舞中,連招架都已顯得恁般窘迫! 鏗鏘的金鐵交擊聲剎時串成了一片,粗厲又刺耳.寶心泉的鐵鉤扁擔與官九的雙筆果然硬碰硬的撞上了.寶心泉是由上往下,且在力足氣盛的情形下,和他條件正好相反的官九當然注定了要吃虧 瞬忽間,官九身體凌空滾飄,左手筆震脫飛墜,右手虎口全裂,鮮血淋漓……寶心泉奮力折曲,意圖將搖晃不穩的勢子穩住,而他剛剛斜掠出六尺,滾翻中的官九已陡然將僅存的右手筆揮射過來! 駭叫一聲,寶心泉的鐵鉤扁擔拼命反碰,但卻只在筆尾沾掃了一下,“錚”的一響混和著“呱”的悶音,那只“弧痕和”已經插進了他的後胯上! 寶心泉在往下掉,官九也在往下墜,和他們的動作相反,“陰陽劊”呂欣卻騰空穿掠,快若鷹飛 刀鋒在揚翹中猛的透入官九左肋,兩人擦身而過,呂欣的兵刃染滿血跡,正以他上躍的角度抽出。那邊,楊渭瀝血摧肝的哭泣:“老官啊……”於是,尚未完全拔出自官九左肋之內的鋒刃,突然加速橫割 官九凸目如鈐,張嘴掀齒,形容獰厲無比的凌空翻轉,一把抱住呂欣的下盤,同時一口咬向對方的小腹! “欸唷!噢!” 呂欣懸空的身形驀拳急縮,連同官九的身體,重重跌落,兩個人在地下翻騰糾纏,呂欣不似人聲的嚎叫著,“陰陽劊”拼命向官九身上亂割亂插。 但是,官九卻毫無聲響,只如黏膠一般貼附在呂欣身上,埋首於他小腹,任是刃閃鋒揮,血噴如泉,官九恍同不覺! 逼得楊渭左支右絀的莊昭,驟然斜穿,大蠟竿飛點貼在呂欣身上的官九,而楊渭撲掠如虎,連人帶刀撞向了大蠟竿!雙目倏睜,莊昭的大蠟竿去勢不變,靠後的三尺竿尾猝揚,反戮楊渭胸膛。 楊渭像是瘋了,他根本不躲,雪亮的緬刀霍閃如電,順著蠟竿的竿尾溜斬而落!“砰” 的一聲,楊渭噴著大口鮮血反震上了半空,莊昭卻踉蹌出幾步 左手五指,完全齊根削落,猶自血淋淋的在地下蹦跳! 剛撐著上半身斜坐起來的寶心泉,睹狀之下,不禁心膽俱裂,周身發冷.他張大了嘴,直著雙眼,幾乎連左胯上那股子透心的疼痛也忘了。 楊渭仰躺於地,“呼嚕”“呼嚕”的吐著氣,再次吐氣,都是一大口鮮血往外噴溢。他四肢在不停的痙攣,胸膛凹陷下去好深一塊! 好半晌,寶心泉才算看明白形勢,他立刻來了精神,有了氣力,撐著鐵鉤扁擔,他顫巍巍的挺立起來,沙著喉嚨吆喝:“我們贏了,莊老弟……別在那裡發愣,沒斷氣的趕緊再補上一傢伙!” 莊昭目怔怔的瞪視著奄奄一息的楊渭,恍似忘卻他左手的痛楚,唇角在抽搐,面孔透著慘灰,這位“指西竿”的形色奇突 一除了悲愴,竟毫無一個勝利者應有的喜悅之態! 寶心泉又在嚷:“我說莊老弟,你還不利落點把事情了結,猶在磨蹭些什麼?得去看看呂老弟到底怎麼樣啦?尚有那姓楊的,加上一竿子早點送他的終才是正經……” 沒有理會寶心泉的吵嚷,莊昭拖著他的大蠟竿,垂著左手,一步一步走向楊渭身邊,五指的斷落處,殷紅的鮮血,也隨著他的腳步點滴淌綴……俯視楊渭,莊昭的嘴唇翕張……但卻無聲;楊渭臉色形如淡金,兩眼空洞的仰視夜空,不僅口裡,連鼻孔都在溢血。 然則,他的神情卻出奇的安詳。 努力張開了嘴,莊昭低沉的,沙啞的,宛如呢哺般道:“我很抱歉 楊渭,真的很抱歉……” 緩緩移動著眼球,調聚視覺的焦點,楊渭的唇角居然浮起了一抹笑意,他的聲音微弱,但顯得如此的平靜又滿足:“我說過……我會和老官一道上路的……好兄弟就應該如此…… 福禍相連……生死與共……不正是這樣講的麼?” 莊昭沉痛的點頭:“是這樣講的,你也做到了……楊渭,官九會樂意和你做伴,不止是陽間,陰世,在任何一個地方,你們都是一對好伴當……再也找不出更好的一對……” 楊渭寂然了,他的雙眼,仍然瞪視著沉黝黑黑的天空,唇角,依舊凝浮著那抹平靜又滿足的笑意…… 突兀間,寶心泉一聲令人毛髮悚然的駭叫從那邊傳來,莊昭慢慢側過臉去,卻也不由恐懼又作嘔的晃了一晃,握竿的右手,難以察覺的在輕顫。 官九與呂欣糾纏在一堆的身子業已分開 想是寶心泉給扯離的 官九似是浸泡在血潭裡,他凸突著一對如鈴的眼球,面孔歪扭,沾滿血污,橫臉的刀疤暗淡了,獰厲的神色也已僵凝,但他仍能予人一種至極的震撼! 他的嘴裡齧咬著一截瘰 赤紅的腸臟,而這截腸臟拖扯自呂欣的小腹,呂欣的小腹,赫然有一個拳大的破洞,血肉模糊,凸擠四溢的肚腸宛如蛇蛻,黏蠕紅白的絞合成一堆! 呂欣的臉實在已不像一張人臉,那樣扭絞著,歪扯著,五官移位,黑裡透紫,他的身體縮舉,雙手十指的指甲竟然片片折落,一截舌頭露在嘴外,猶是嚙斷了一半,濃濃的血水淌自舌尖,緩慢的,寂靜的 每一滴,宛若皆在訴說呂欣在死亡之前所遭受的無比痛苦!寶心泉面無人色,結結巴巴的邊打著冷顫:“呂欣完了……天老爺……這姓官的……好狠。 他……他這是把呂欣……生啖了哇……” 憎厭的移開了視線,莊昭沙著嗓門道:“我們得認清一個事實,寶老兄,‘金家樓’並不似我們擬估中的那般老大無當,他們仍然強壯,至少,比我們想像中要強壯得多……” 寶心泉喃喃的道:“原先,我還認為以我們五人之力,僅來對付這兩個角色,是浪費了人手,高看了對方,如今才知,乃是我們自己高看了自己,差一點就弄了個不可收拾……” 搖搖頭,莊昭沉重的道;“6全家樓’尚不知有多少這等死士,我業已感覺到精神與實體上負荷的巨大了……” 咽了口唾液,寶心泉艱辛的遭:“我們走吧,這裡的事總算已經了結‧一 ” 莊昭神情陰暗,幽冷的道:“這裡的事雖已了結,對整個的這樁行動而言,卻只是開始 今晚的,往後的,乃是一長串危難與苦痛,無盡的動亂及血腥,等著瞧吧……” 寶心泉胸口翳重,宛似壓著一塊千斤巨石,不必莊昭點醒他,那將來的慘淡與灰蒼,他已經隱隱約約地看在眼裡,鬱在心間了…… -------------------------------------------- |
第33章 逆浪洶湧
這一切事故及突變的發生,乃是在同一個時間,分開不同的地域所進行,當它們像焰火一樣爆裂與炸現的辰光,也正是“大金樓”裡對一幹嫌犯審訊完畢,準備採取制裁行動的辰光 然而,金申無痕與展若塵都晚了一步,整個的反叛逆行業已全面掀起,干戈倒指,血濺屍橫,果如焰火,驚心動魄的閃耀,又幻成那一片片、一朵朵猩赤慘白的血雨紫煙,繽紛點滴,卻懍人心膽! 剛從石室裡走上來,金申無痕與展若塵遇著的乃是一字並立於大廳後側走道上的八名大漢 “飛龍十衛”中的八衛。 八衛之中,為首一個左眼罩著黑色皮製眼罩,滿眼橫肉的壯漢,已搶先踏上一步,垂著雙手,形態恭謹的向金申無痕道:“老夫人,弟兄們全到齊了,還待老夫人指示調遣。” 微微點頭,金申無痕道:“阮二,先見過展爺。” 一聽金申無痕稱呼,展若塵已知對方的身份 這阮二乃是“飛龍十衛”之首,與古自昂兩人實際掌握十衛,分別為十衛中頭一號及第二號的人物! 展若塵不曾託大,他搶在阮二之前,首先抱拳笑道:“原來是阮兄,久仰了。” 阮二卻公事公辦,以下屬之禮參見展若塵,他單膝點地,右手前撐:“阮二拜見展爺。” 往旁閃開,展若塵伸手挽扶,忙道:“切勿如此大禮,阮兄,展某人萬萬承擔不起……” 阮二剛剛站起,古自昂已湊了上來:“稟老夫人,先時永寬前往‘九昌閣’,傳報各位親友準備迎接老夫人駕臨,但大舅公性子急切,等不得早已率同各位親友趕來這裡了……” 哼了哼,金申無痕道:“這老潑皮,偌大年紀了,還和幾十年前一樣,急躁毛病半點沒改!” 古自昂謹審的問道:“老夫人是不是現在就接見?” 金申無痕道:“人呢?” 古自昂道:“全在大廳裡候著,大舅公已經催促過七八遍了;本來他老人家還待到下頭石室中去見老夫人,是小的們勸著才沒去 ” 金申無痕又道:“三叔也來了吧?” 古自昂頷首道:“三太爺也來了,似乎有點不適,小花同小玉正在給他老人家搥背……” 嘆了口氣,金申無痕道:“人老了,病痛就少不了,三叔這風濕,也真夠折騰他的,天候一變,全身都冷疼,老頭子在世的辰光,已不知為他求過幾多名醫奇藥,可就是斷不了根……” 搖搖頭,她接著道:“你們全別離開,就在這裡候著,我在和他們老小說過話之後,馬上有緊急諭令交付你們前去執行!” 阮二躬身回應:“老夫人放心,小的們寸步不離。” 於是,金申無痕招呼屜若塵,進入前面大廳;在這間陳設華麗豪奢的廳堂裡,早就或坐或立的有著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十來個人等著了,他們才一踏入,一個面色紅潤,蓄著八字胡的六旬老者已迎了上來,聲音宏亮但卻急躁的一疊聲問:“我說大妹子,可是有了什麼大麻煩?是咱們內部的紕漏還是外頭有什麼不妥?這來龍去脈到底如何?現下又有了啥的演變?” 金申無痕橫了老者一眼,沒好氣的道:“你這麼個連珠砲似的問法,叫我怎麼回答?事情當然不好,但像你這樣毛躁也並無補益,且坐下來歇著,哥哥,我會說個明白。” 這位老人 金申無痕的老哥申無忌,手摸八字胡, 嘴笑道:“看你這泰山篤定的模樣,大概也是有驚無險的成分據多,倒把我好急,甚且等不得在‘九昌閣’候你,就把大夥全請過來了,倒是我太小題大做啦!” 坐在鋪設錦墊的太師椅上的那位老人,輕搖著銀髮如雪的頭,捋著同樣銀白色的及胸長髯,音調低沉卻渾厚有力的道:“恐怕不似你說的這般輕鬆,無忌,虧你還是無痕的親兄長,連她一向的個性也不清楚,天大的事,你幾曾見她慌張過來?她表面上的平靜,不見得就擔保事情的無礙,否則,又何須寅夜告知我們聚晤於‘九昌閣’?” 面對金申無痕,老人又道:“無痕,我說得可對?” 金申無痕顯露出罕見的親切笑容,神情也是罕見的恭順:“三叔,你老見微知著,高瞻遠矚,看人看事入木三分,怎會說錯?正像你老講的麻煩可大著了,我正在強持鎮定,要和大家商議個應對的法子出來……” 老人便是金申無痕夫家的嫡親三叔,早年亦曾雄霸過塞北一帶的大豪:“閃雷”金步雲! 金步雲一雙環眼裡光芒炯亮,他緩緩的道:“看情形怕是大漏子吧?” 金申無痕低徐的道:“是大漏子,三叔。” 旁邊,申無忌大聲道:“什麼大漏子你可得快點說出來聽聽,這不是憋死人了麼?先前問易永寬,兔崽子又不肯講,只吞吞吐吐的說有一種極端險惡的形勢正在凝成,問他到底怎麼回事,他就悶不吭聲了,真是你調教出來的好下手,連轉達幾句話也承襲了你的作風!” 金步雲沉穩的道:“別這麼急切,無痕會仔細向我們說個明白的。” 這時,一位風姿綽約,容顏秀美的中年婦人,親自端著一張錦蹲來,笑盈盈的道:“大嫂,你坐著說吧,這半宿來,想是夠勞累的了……” 另一個體形瘦削,面目嚴肅的中年人也接口道:“淑儀說得不錯,自家的身子也得注意珍攝才是。” 中年美婦乃是金申無痕唯一的小姑金淑儀,那面目嚴肅的中年人便是她的丈夫端良,一直站在端良身側的那位俊逸青年,便是端良的獨生子,也是金申無痕的外甥端吾雄。 施嘉嘉也在場,陪伴著施嘉嘉的,是兩位四十上下的婦女,這兩位婦道的生像神韻,與金申無痕頗有近似之處。 那面圓膚白的一位,就是金申無痕的大妹申無求,瓜子臉,肌膚稍黑的一位,便是她的二妹申無慕 兩人至今仍未出嫁,是而不論形態氣質,仍有著雲英少女般的矜持與含蓄,甚至帶著點緬腆的意味。 金申無痕並未即時坐下,她微側過臉,道:“展若塵,在座各位,都是我的至親家人,你過來一一見了。” 展若塵走上前來,彬彬有禮的逐一相見 除了施嘉嘉之外,他還是首次和金申兩族的親人晤面,從他們的言談及外貌中,他幾乎皆能以猜中和金申無痕的關係,每一施禮,稱呼俱都不錯。 目注展若塵,金步雲連連點頭:“你就是在蛇口之下,搭救了嘉嘉的那位展若塵?‘屠手’展若塵?” 展若塵道:“在下正是蒙受樓主續命超生之德,恩同再造的展若塵。” 非常滿意的笑了,金步雲贊許的道:“好,答得好,真乃謙謙君子,昂昂豪傑,展若塵,我是最喜歡你!” 展若塵靜靜的道:“三太爺抬愛,在下不敢承當。” 走過來一拍展若塵肩膀,申無忌笑道:“早就想會你一面,展若塵,果然見面更乃強過聞名,是個好小子,我大妹子看人沒有看走眼,也難怪她如此器重你了!” 展若塵道:“這是各位前輩謬獎,也是樓主的隆情曲涵。” 端良看著屜若塵,十分友善的道:“展老弟,今後‘金家樓’仰仗你的地方很多,還請不要見外,大夥多親近。” 展若塵道:“更要請端前輩指教。” 嫣然一笑,金淑儀插口道:“你太客氣了,展若塵,我大嫂生平最看重的就是有膽識,具骨節,尚忠義的人,有關你的很多事,我們都聽說過,你的長處更不止這些,‘金家樓’加添了你這樣一把好手,不但如虎增翼,大嫂身旁得人,也可以輕鬆多了……” 展若塵道:“在下承樓主救助於生死一發之間,挽危於奄奄待斃之前,大恩如山,舍此一命,亦難報樓主宏澤萬一,自當全心全力,為樓主效盡棉薄。” 金淑儀微笑道:“你不用表明,我就知道你是一個赤膽忠肝,豪氣乾雲的人物,展若塵,好希望你能永遠留在‘金家樓’,永遠成為我們之中的主要一員!” 展若塵道:“只要‘金家樓’需要在下,無遠弗屆,定供驅使!” .申無忌宏聲道:“你不必‘無遠弗屆’了,就在這一畝三分地養老吧,天下之大,還有什麼所在比這裡更叫人留戀,更來得有意味?” 不待展若塵回答,金申無痕已接著道:“得啦,越扯越遠,展若塵已經答應留在我們這裡,磨菇多了,可別又叫他分了心,變了卦,眼下還是說正經的 ” 金步雲正色道:“到底是什麼樣的麻煩?” 金申無痕目光回迎,滿眼的嶺厲與銳酷之色;她一個字一個字的道:“謀反!” 整個大廳立時陷入了一片死寂中,金申無痕吐自唇間的這兩個字,宛如兩把冰寒的刃鋒透進了人心,也凍僵了人心 隨即又爆出一陣吼罵,申無忌首先憤怒的叫:“是什麼人?” 金步雲示意在他背後為他輕搥肩背的兩個小丫鬟停止動作,邊吸著氣問:“不錯,無痕,是什麼人?” 就在這時,一陣隱約的,飄緲的叱喝呼喊聲響,似真若幻的傳進了大廳之中,仔細聆聽,宛如更攙雜著短促的嗥號與悠長的哀叫 那是一種兇邪的徵兆,噩夢般的怖慎,令人有著極端惶恐不安的感受…… 大廳之外的走道上,響起了急促的步履聲,跟著又是厲烈的喝問與叱叫聲 “飛龍十衛”業已搶出樓外防護且查探了! 展若塵表情陰沉又冷硬,他向著金申無痕道:“樓主,我們大概晚了一步 他們可能已經展開行動了!” 慢慢自錦墊上站起,金申無痕神情木然,語氣更是蕭索得緊:“如果你說得不差,他們的動作倒是夠快,只是不夠快得將我們一網打盡!” 咆哮一聲,申無忌吼道:“到底是誰要造反?是哪一個有此狗膽?他是不想活命了麼?!” “呼”的站起,金步雲也激動的道:“‘金家樓’創定江山幾十年,還不曾碰上過這種窩裡翻的骯髒事,任他是誰,我們也要痛加懲治,以儆效尤!” 金申無痕目注掩閉的廳門,陰森的道:“我們即會知道是誰,三叔,我們即會知道……” 於是,廳門“呼”聲樁推開,“飛龍十衛”的副首領古自昂神情激憤,更帶著那種顫震的痛楚與驚窒的惶悚衝了進來,他猛的向金申無痕跪倒,噎著氣,腔調拉著尖厲的短音: “老夫人……我們被包圍了……是好些身份不明的外路人物,還有……還有若干我們自己的弟兄,那領頭的人……老天,居然是二當家!” 雙目怒睜,金步雲暴烈的大喝:“不得胡說 古自昂,你看真切了?果然是單慎獨單老二?” 古自昂長方的一張大臉上,肌肉在扭曲,連唇角都在抽搐個不停:“三太爺,這是何等重大的事,小的怎敢有一字虛報?二當家那一襲銀灰長衫,老遠便閃亮亮的扎著人眼,小的看了這多年,用不著端詳就能辨認個一清二楚,確是二當家無疑!” “哇!” 聲大吼,申無忌口沫四噴的吼將起來:“單慎獨?竟是單慎獨要造反?這還成什麼世道,算哪碼子的人心?連自家的左手都要同右手糾纏了,家門子裡燒野火,如何得了?!” 金申無痕沒有理會她老兄的叫嚷,管自冷漠的向古自昂問著話:“外面是怎麼個情景?” 古自昂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咽著唾沫道:“回稟老夫人,方才小的們正在後頭候令,突然聽到外面傳來了喧嚷叫囂之聲,為恐有失,大夥急忙趕出去查看,甫一出門,便發現四周人影幢幢,奔掠衝撲,本樓守衛在週邊的弟兄紛紛遭至襲擊,大都殉難,有幾名倖存的也告不支退下。因為敵情不明,形勢混淆,阮老大不敢擅作主張,便交待所有人手退據樓內,並即緊閉大門,以待老夫人進一步之指示!” 金申無痕低沉的道:“單老二又是怎麼回事?” 古自昂眼皮下的肌內又跳了跳,他沙著喉嚨道:“當小的們剛搶出門外的辰光,就已察覺形勢不妙,而二當家正站在遠處,負手卓立,昂然注視著小的們,在他身邊,尚簇擁著十多個不明身份的外路人物,看起來對二當家狀頗為恭順,我們的守衛弟兄在遭到狙殺之際,二當家竟視若無睹,管自挺立不動,那幹不明人物與組合裡某些叛逆,行動之間,皆似以二當家為中心,進退繞回,全在二當家眼眉示意之下 ” 金申無痕慢慢的道:“那一襲閃亮亮的銀衫……果是那一襲閃亮亮的銀衫……” 古自昂又道:“如今樓門業已關閉,加上鐵閂,上下各窗口亦已掩緊,雙層護窗鐵柵俱皆放落,人手的分派阮老大也調遣妥當,足可應付對方幾輪強攻……” 金步雲一拂雲髯,沉聲道:“古自昂,組合裡附逆叛亂的都是些什麼人?你可曾一一認出?” 舐舐嘴唇,古自昂道: “回三太爺,小的親眼看到‘電’字級的三把頭‘隱槍’白錫侯、六把頭‘四指神通’苟琛,以及二當家的兩名近衛‘紅雪’谷麟、‘驟雨’夏長光,與數十名他們屬下的人手混在對方陣營中,且合同其他不明人物襲殺我們守衛的弟兄!” 金步雲咬著牙道:“好一群大逆不道的畜牲!” 申無忌惡狠狠的道:“單老二真叫陰毒,竟然暗中勾結了這麼多堂門裡的老伴當跟他造反……” 金申無痕冷冷的道:“這才只是一小部分,哥哥,更有許多和他沆瀣一氣的叛逆你還不知道呢!” 呆了呆,申無忌道:“什麼?還有另外的人附和他?” 嘆了口氣,金步雲道:“也是我們太相信單慎獨,賦予他的權柄過大,間接替他養成了氣候……” 此時,古自昂又急切的道:“老夫人,眼下形勢險惡,待要如何斷處.還請老夫人立加諭示 ” 抬抬手,金申無痕道:“你先起來,我自有因應之策。” 古昂立起身來,肅手站在一側,焦急之色,卻溢於言表。 微側過面臉,金申無痕的兩道眉毛緊皺,投下一抹陰影在眼瞼.冷森中更見凝形的煞氣;她以一種僵寒得不泛絲毫情感意味的語韻道:“展若塵,你的看法呢?” 默然良久的展若塵,十分平靜的道:“對方這次的行動,實力必然相當龐大 他們能夠迫進至‘大金樓’,足以顯示左近其他據點已經落了對方手中,易言之,一幹忠於樓主的貴會兄弟,只怕兇多吉少,處境堪慮,依我看,‘大金樓’可能是‘金家樓’總堂裡,唯一不曾陷敵之所了!” 一直沒有表示意見的端良,忽然昂烈的開口: “大嫂,怒濤孤舟,正可一搏,也好現一現我們的不屈之氣!” 金申無痕陰冷的一笑,道:“何止一搏而已?阿良,我要扭轉頹勢,痛懲叛逆,至不濟,也要來他一個玉石俱焚,同歸於盡!” 端良嚴肅的道:“全憑大嫂吩咐!” 申無忌又接嘴道:“我們堂口裡忠心耿耿的弟兄也不在少數,該不至於皆被擺平了吧?” 金申無痕道:“方才展若塵已經說過,用眼前的情況看來,不曾附逆的弟兄怕是難以周全了 對方不會放過他們以憑添阻礙,自將儘早剷除,打通前路;但是否皆遭了毒手,在未到事實分曉之際,誰也不敢肯定!” 申無忌恨聲道;“這些心狠手辣的王八羔子……卻不知外地的各路人馬情勢如何?” 金申無痕道:“現在是一團混亂,外面派駐各地的弟兄們人心是否向我,更有若干附敵,俱難分判,好在不用多久,自會真相大白,要反的遲早是個反,那忠貞的,也特有他們表達忠貞的事突擺出來看!” 金步雲又洪聲道:“無痕,現下我們該怎麼做?” 金申無痕道:“三叔的意思是?” 金步雲正色道:“是你當家,無痕,我們全聽你的!” 略一沉吟,金申無痕問古自昂:“樓裡有多少人手?” 古自昂忙道:“十衛俱在,執勤弟兄也有三十餘名!” 金申無痕明知多此一問,卻不得不再問:“留守總堂的各級把頭有沒有前來報效應命的?” 古自昂臉色晦暗的道;“沒有。” 金申無痕又道:“刑堂的人呢?” 搖搖頭,古自昂苦澀的道:“也一個不見!” 重重一哼,申無忌道:“莫不成都反了?” 金申無痕沉重的道:“其中附逆者必然尚有,然則,因為忠貞不二而遭至毒手的恐怕更多了!” -------------------------------------------- |
第34章 往日手足
申無忌搓著一雙結實有力的大手,急吼吼的道:“大妹子,你倒是擺出幾句話來,到底打算怎麼辦?幹耗著又能耗到幾時?!” 金申無痕目光如剪般掃了她的阿兄一眼,腔調也同她的目光一樣冷銳:“沒有人在白耗著,即使我們想耗下去,對方也不容我們苟延殘喘,哥哥,我方才已經說過我們怎麼辦,不能拒持逆勢,至少也要拼個同歸於盡!” 申無忌大聲道:“水裡火裡,全憑你一句話,你怎麼說,我們就怎麼豁上!” 展若塵低沉的接口道:“正如金前輩先前所言,我們的力量足可一搏!” 金申無痕道:“就只我們這些人,單老二這場美夢便不見得能成為事實,他將會發覺,預料中的演變,他是估計得太輕易,太單純了!” 金步雲道:“但我們也切切不可掉以輕心,小覷了他們;形勢發展到這個地步,足見對方的計劃周詳,實力雄厚,無痕,這第一回合,我們算是輸了!” 金申無痕沉著的道:“不錯,這第一回合.我們算是輸了,可是二叔,爭鬥將是綿長的,串結的,會有無數個回合在後面,除非我們次次皆輸,否則,單老二的妄想就變得艱辛了!” 廳門外,又一條人影奔了進來 是“飛龍十衛”中的筒叔寶,他單膝沾地立起,面色嚴肅,舉止神態倒相當沉得住氣:“稟老夫人,入侵者已將本樓重重包圍,對方乃是由外路各道人物與組合之內部分叛逆所串連,為首的顯然是我們二當家,剛才二當家著人傳話,要求和老夫人當面談判……” 一邊的申無忌大吼道:“放他的狗臭屁,亂臣賊子,無恥叛徒,有什麼資格和立場與主子‘談判’?!” 金步雲也憤怒的道:“這就是要挾,要逼迫我們屈服憚畏,訂定城下之盟!” 金申無痕冷清的笑了笑,道:“好,我就和他談談,倒要看看單老二在撕破這張假面具之後,又是怎樣一副嘴臉!” 申無忌忙道:“大妹子,你與那叛徒尚有什麼可談的?這豈不是自貶身價?照情照理,他根本不能同你站在相等的地位開那撈什子‘談判’呀!” 金申無痕生硬的道:“我們的原則在任何情況下決無改變,這就夠了,至於體統和幫規,哥哥,此時和單老二計較,就是一樁可悲的笑話了。” 端良頷首道:“大嫂說得不錯,單老二如果明白這些,便不會施此大逆,做出恁般喪德敗行的罪惡來!” 金申無痕深沉的道:“在這樣可惡可恨又可恥的罪行已經成為事實之後,我難以想像單老二還有什麼可以和我‘談判’的,但他要談,我也未嘗不可探究一下他的後續陰謀何在,總之,他抹煞不了業已鑄成的罪行,我也不會因此一談便對他稍有恕宥!” 展若塵的唇角抽動了一下,輕聲道:“樓主,單慎獨重兵圍樓,表面上大勢已成,只怕不是為了要求恕宥才想談判的,據我看,他的目的在於條件的交換,以穩定既得的局面或減少他們預料中的重大傷亡。” 金申無痕道:“不可能有任何妥協,也不可能有任何條件的交換,所以我認為原無可談之處,但我倒要看看單老二尚有什麼花樣施展?” 金步雲道:“也罷,我們一起去!” 金申無痕道:“二叔,恕我擅越 談判場上,還望大家穩住,切勿輕舉妄動,浮躁莽行,進退之間,皆以我的號令為據!” 金步雲道:“就是如此,無痕,我說過,原是由你當家!” 於是,大廳中的各人,在金申無痕為首之下,靜肅的出了廳門,廳門之外,是一道寬敞的前廊,前廊連著雙層的包鐵實心烏木門,這並疊的,厚有半尺的樓門早已閉攏更加上堅牢的鐵閂,前廊左右延伸上去的白玉石階梯,也都有司職的弟兄把守,窗戶皆掩,鐵柵下落,果然防衛森嚴,是頂得住幾波硬襲的功架。 在樓門之側,“飛龍十衛”的好手有三名守著,由阮二親自率領押陣。 迎上幾步,阮二向金申無痕躬腰道:“老夫人可是決意與那幹叛逆交談?” 金申無痕冷冷的道:“只是交談而已,除此之外,毫無作用,阮二,你們可別想岔了而生怠忽之心!” 阮二恭謹的道:“小的不敢 為使老夫人消除後顧之憂,適纔小的已令公孫向月領導十名弟兄,將連珠強弩隱伏樓頂各處氣窗之後,以掩護老夫人退入,此外,小的親串十衛四名擔任堵截大門之責,再加上老夫人與各位尊親之力,諒想對方也難以起啟門之時藉勢攻入!” 金申無痕道:“做得好,但憑十衛裡公孫向月那一手‘漫天星雨’的暗器功力,就抵得上數十名強弩手而有餘,阮二,你調遣頗為得當!” 阮二又躬身道:“但求無過,老夫人。” 一揮手,金申無痕道:“開門。” 由簡叔寶與馮正淵合力下閂啟門,兩層厚實的金鐵烏木門,內兩扇是自外往內開,外兩扇是自內朝外推,在一陣沉重的磨擦聲裡,門開了,外面是一片光亮,一片青綠雜著赤紅,或是慘白滲著暈黃合組的光亮. 青綠赤紅的光焰從一只只的火把頂端跳躍躥舞著,間而響起“嗶剝”的輕裂聲,氣死風燈的映幻有點兒慘淡,那各形各狀的燈籠,自油紙裡透出團團暈黃,異色的這些彩光,又炫惑著幢幢的人影,氣氛便漾現著詭秘又陰森了,當然,少不了的是詭秘中那股子怖厲,陰森裡的那種冷酷。 光彩在搖晃著,在閃映著,看上去,似一抹一抹見形不見質的血芒在交織變幻,而那張張的人臉,便都罩在這種怪異的,充滿鬼氣的光暈中,益發不透著人的味道了…… 緩緩的,金申無痕走出門外,她的一襲素白衣裙隨風輕揚,仿佛是一片隱隱的雲霧在飄移,但這片雲霧卻泛著那樣冷瑟又蕭索的寒氣,隔著老遠,便能沁入人們的心裡。 陪同金申無痕出來的,是展若塵、金步雲、申無忌、端良、金淑儀、端吾雄等六個人,申無求與申無慕姐妹倆則護著施嘉嘉站立門內,阮二領導他十衛中的四名弟兄,早已嚴陣以待,分守大門兩邊。 金申無痕沒有走得太遠,只行出十步之外便站住不動,陪同她的六個人,立即向左右散開,展若塵距她最近,靠在她右手三尺之處。 對面,一個身形適度,灰衫隱閃著銀華的人物負手卓立著;那人生了一雙濃黑的眉毛,雙目細長,卻在開合之間精芒如電,高挺的鼻樑中段凸出一截鼻粱骨,以至他原先並不勾垂的鼻子便鎮壓迫得微向內勾了,他的上下唇都薄,在不說話的時候,嘴緊閉著,下頷習慣性的略往上揚,有一種睥睨自堆的意味。 . 展若塵凝視著那人 他熟悉這類典型的人大都是那一種人:剛愎、專獨、冷酷、自大,城府深沉卻又性格暴烈;這類的人適合騎在別人頭上,卻太不適宜頭上有別人頂著! 當然,這就是單慎獨,“金家樓”一向坐第二把交椅的人物,也是這次謀反行逆的幕後主持者,“灰衫”單慎獨! 單慎獨的身後,擁立著癡肥矮胖的“鬼旋風”史邦、頎長削瘦的“落鷹掌”谷浩然、頭大身子小的“雙絕劍”唐丹,以及“指西竿”莊昭,另外,兩個眉目如畫,風姿曼妙的女人卻分立在他兩側,接近得像是倚偎著他。 四周,明裡暗裡,大約也有兩三百人散侍著,有些是服飾各異的外路人物,有些,竟是“金家樓”所屬的裝扮,只是黑衣白扣之外,那些叛逆者另在身上加了點小玩意 每人在黑頭巾上齊額勒了一條紅絲帶! 空氣異常僵寒,僵寒裡跳動著不安,凝聚著火爆,浮漾著血腥 像是一層薄薄的幕帷包托著這一切,稍有震藹,幕帷破裂,則殺伐與慘烈便會怒浪滴漿般湧溢而出了。 金申無痕看著單慎獨,表情冷木而生硬;單慎獨也毫無忌憚,更無愧的直視金申無痕,神態強悍,更逞著幾份桀騖之概。 金申無痕沒有說話,只是冷冷的注視著單慎獨。 單慎獨也沒有說話,鎮定自若的還視于金申無痕。 好半晌,金申無痕終於搖搖頭,平靜的道:“單老二,事到如今,我們還有什麼可淡的嗎?” 單慎獨傲然一笑,聲音堅決而有力:“當然有,大嫂,我們之間,還有許多許多可談的,跟該談的!” 金申無痕淡漠的道:“那麼,就從你那裡開始吧!” 微微昂頭,單慎獨朗聲道:“首先,大嫂,我要告訴你我為什⼳要這樣做 不是昨天,不是去年,而是遠在十年之前我已經有這樣做的打算,只是醞釀至今,時機方才成熟,付諸於行動更趨向于功成罷了!” 不似笑的一笑,金申無痕道:“竟難為你委屈了這許多年。” 單慎獨突然厲聲道:“不必嘲笑,大嫂,因為這並不可笑 你說的正是實情,我已經委屈了大久,在你這個狂悖又專橫的婦道之下仰承鼻息,為你們‘金家樓’這幹飽食終日的族人勞碌奔波,我賣命豁力,得到的是什麼?沾到的是什麼?無名無利,無權無實,既便耗淨這一生,仍然一無所得.卻讓你們坐享其成,不勞而獲,辛苦難有代價,折騰並無補報,便宜是你們的,艱難卻讓我們來背,我是個人,我更是個明白自己該扮什麼角色的人,我受夠了,忍夠了,所以,我如今就要取回我該取的,我用青春、生命、鮮血、心力換來的賞酬,這個賞酬,是你的地位,亦是‘金家樓’的整個基業!” 金申無痕道:“說下去。” 單慎獨昂烈的道:“大嫂,容我繼續稱呼你是大嫂;你估錯我了,輕看我了,你以為我就是這麼一個自甘供人驅使的窩囊廢?如此一個不思更上層樓的應聲蟲?你以為我習慣受命於人,仰承於人?你以為我滿足於永遠沒有自我的生活?沉耽於那種施口小惠便可籠絡的虛幻裡? 你錯了,大錯特錯了,我是個人,是個要出人頭地的人,我不是一頭狗,一頭努力逗弄主子歡心,僅僅獲得一根骨頭便心滿意足的狗!” 金申無痕道:“我在聽,單老二。” 一指金申無痕,單慎獨激動又高亢的道:“尤其是,我不甘在你這種三綹梳頭,兩截穿衣的女人胯檔下混日子,牝雞司辰最為難忍,加上你自私、專狂、霸道;、惡毒,心裡眼裡,只有你金家的利益,金家的前程,你完全在用我們的勞力昌旺你金家的家業,以我們的鮮血灌溉你金家的命脈,我們耗淨了光陰,犧牲了未來,換得的是什麼?一場空,只是一場空,而你,你們金家,卻茁壯了,盛發了,天下有這樣便宜的事麼?如果我忍諱,我逆來順受.我就是麻木、是愚昧、是白痴,不但對不起我單家祖宗,更對不起我來這人世間上走過一趟!” 金申無痕道:“還有麼?” 單慎獨粗暴的道:“有,多得很!我的恨如九山疊,我的怨似骨梗喉,那一股悶氣憋得我心肺沉痛,那滿腔委屈漲得我腳膛幾裂,就是這樣,我忍了太久,熬了大久,也咬著牙等了太久,我決定不再空待機會,而由我個人來製造機會,眼下事實的鑄成,便乃我多年心血的結晶,大嫂,單慎獨不要永遠做‘者二’,你這個位於,早該我來接受了!” 金申無痕唇角的肌肉在不可察覺的抽搐著,她輕輕拋灑了一下衣袖 藉著這個小小的動作,來緩衝她幾不可抑的憤怒與激亢,然後,她低沉的道:“單老二,難道在你如此理直氣壯的申辯中,你就毫不感覺到可恥、可悲,又可笑嗎?難道你竟不明白你的作為,從頭至尾就是一個荒謬又狂悖的錯誤?你可清楚你在做什麼?了解你犯了多少不可饒恕的罪惡?” 於是,單慎獨古怪的笑了,他向前稍稍走了半步,微瞇起一雙眼道:“果真像你說的這麼邪祟又醜陋?大嫂,你是這麼認為的麼?” 金申無痕暗中吸了口氣,盡力把腔調放得平緩,露得均勻:“‘金家樓’一向待你極厚,單老二,這些年來,我們自信未曾有半分虧欠你的地方;在‘金家樓’,你佔上位,掌重權,事高俸,處處優禮有加,我們甚至給予你幾同當家的相等的局面,除了沒有改朝換號,‘金家樓’和你自己的基業又有什麼兩樣?單老二,你實在太不知滿足,太不明忠義……” 單慎獨尖銳的道:“滿足就是不求自進,忠義乃是主子要求奴才盲目報效的道學工具;大嫂,我不傻,更不迂,我知道我需要的是什麼,該爭取的是什麼,這套陳腔濫調罩不住我,我也不會幼稚到眩惑其中,我只認定我應獲得的 我用青春、血汗、心力累積了大半生歲月之後所應獲得的!” 金申無痕沙啞的道:“單老二,你這是謀反,是背叛,是大逆不道,是泯滅天良……” 冷冷一笑,單慎獨道:“不要忘了現實 大嫂,成者為王敗者為寇!” 金申無痕淒幽幽的道:“你的定論未免下得稍早了一點,單老二,談成敗,目前還隔得遠,金申兩家的族人尚未死絕,恐怕多少會給你添點拌阻!” 單慎獨強硬的道:“大嫂,那就怪不得我要踏著金申兩氏族人的屍體登位掌權了!” 不待金申無痕回答,在一側早巳雙眼圓瞪,發眉俱張的金步雲,再也忍不住,狂烈的吼叫起來:“單慎獨,你這狼心狗肺的畜牲,貪婪惡毒的禽獸,枉披著一張人皮,卻淨幹些不是人幹的勾當!‘金家樓’對你哪點薄了?哪處差了?這多年來,你在‘金家樓’坐著第二把交椅,呼風是風,喚雨來雨,誰不依著你,順著你?叫你吃油了嘴,養肥了眼,竟連心也被蒙住啦?長久以往,你拿‘金家樓’的,用‘金家樓’的,使‘金家樓’的,更勾結外敵,圖謀主子基業,倒行逆施,殘害窩裡兄弟,你,你還有一丁點良心沒有?有一丁點人性沒有?!” 申無忌在旁暴辣的接口道:“良心早讓狗吃了,否則他怎會做出這等天打雷劈的惡毒事來?真正卑陋齷齪,無恥無行!” 不慍不怒的笑了笑,單慎獨安詳的道:“你們只是兩頭行將就木的老狗,暈潰不明,腐迂糊塗,你們安適的日子過長了,舒坦的歲月享久了,何嘗明白你們的快活優游是建築在什麼人身上?又何嘗了解那種飽食終日,不勞而獲的閒散辰光乃是由暗裡多少個辛酸勞苦所組成? 而你們憑藉什麼來承受供奉?只為了你們姓金與姓申而已,這不夠,姓單的肩摃若干蒙屈弟兄的憤恨,頭頂那漫天的怨氣,便要打你們這群廢物入十八層地獄!” 白髯簌簌而顫,呼吸急促,胸部更劇烈的起伏著,金步雲氣得雙眼透赤,額際青筋浮突,他兩手握拳透掌,滿口挫牙:“單慎獨,我們都瞎了眼,失了魂,居然叫你這陰毒小人矇騙了這許多年……” 單慎獨淡淡的道;“這只是一種手段,一種謀求大業成功的手段,而井非你們瞎眼失魂,相反的,你們防得我緊,看得我嚴,慶幸的是,我不曾留下破綻給你們可乘之機罷了!” 申無忌大叫:“簡直死不要臉!” 微喟著,單慎獨道:“要等到什麼時候,你們兩個人才通曉時勢的演變與際遇的輪轉乃是操之於有為者之手,而不在於那類可笑的宿命理論上?更不在於虛無的忠義梏桎之中?” 這時,端良不禁深長嘆息,他低緩的道:“二當家,權勢利慾之心,竟能把一個人的外表偽裝到如此無懈可擊,相交相處恁般長久而紋絲不露,這浮榮虛華的魔力,未免也大得可怖了……” 單慎獨對端良似是尚有几分情份在著,他神色一肅,凜然遭:“人有其志,人各有志,端兄,走一條艱困的路,總得倍加小心。” 端良憂感於形的道:“志在於人.卻不該在背叛舊主,殘害手足之上,二當家,你用鮮血與白骨堆砌成至你目的的階梯,背牢的更是不仁不義不忠不信之名,就算你能幸得,又有什麼意趣可言?” 單慎獨寒著臉道:“我們立場不同,看法自也迥異,端兄,你不明白我的思想與觀點!” 搖搖頭,端良沉重的道:“行此大逆之下,二當家,任是你的思想與觀點有何傑出超拔之處,只怕也不會為一般明理尚正之士所接受並苟同。” 雙目倏睜,單慎獨厲聲道:“端兄,你我平日頗有交往,我多少敬你的正直方剛,這才給你顏色,你可別藉此輕辱於我,像他人一樣自討沒趣!” 端良沉沉的道:“事到如今,二當家,你我之間,已不止是‘自討沒趣’而已,形勢演變下去,約莫你放不過我,我也難以周全於你!” 單慎獨忽然大笑道:“自古以來,胳膊肘子便沒有外扭之理,果然一點不錯,金家的姑爺自是偏著金家的姻親,倒是我太把昔日的交往看重了。” 端良平靜的道:“只在一個‘理’字,二當家,這次你做差了,‘理’字你竟半點不佔!” 單慎獨昂然道:“端兄,縱然再加一個字.對於‘金家樓’的覆滅,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端良道:“盡此心力而已!” 單慎獨狠烈的道:“你將後悔不及,端兄,不識時務的人最是可悲愚昧!” 一直沒有開過口的金淑儀,冷峭的搭腔道:“單慎獨,我們寧可做一個可悲又愚昧的人,也不屑去扮演似你這等出賣組合,反叛幫門的無恥角色,你不止是‘金家樓’的羞辱,更是整個江湖道上的敗類!” 淡然一笑,單慎獨道:“胸羅大志,力圖奮起之士,總免不了在做法上有些異出之處,二姑娘,這乃是成一番大業之前必經的過程,也是一個強者慣常的手段!” 金淑儀臉色鐵青的道:“篡奪舊主基業,殘殺同門兄弟,引外路敵姦,行叛亂之舉,為的只是個滿足個人權利私慾,專橫之極,這叫什麼過程,又叫什麼手段?!” 單慎獨道:“你不懂,二姑娘.” 金淑儀蕭煞的道:“我幸而不懂,否則我也就和禽獸無異了!” 表情微變,單慎獨陰森的道:“二姑娘,你遣詞用語,最好多加斟酌,不要忘記你是在和誰說話,對於賢伉儷而言,我已經用上十分的忍耐了。” 金淑儀冷笑道:“你這樣說是指望什麼呢?嚇我嗎?唬我嗎?還是要我自加警惕?大可不必了,單慎獨,你早就施用了比這些恫嚇更具體的手段!” 單慎獨道:“金家與申家兩族人,向來一個比一個難纏,可是我必須試上一試,二姑娘,而且我有自信,你們金家的氣燄,在今晚就將煙消雲散了{” 金淑儀生硬的道:“得到了那個時辰才能分曉,單慎獨,你說早了!” 鑲滾著金絲邊的衣袖輕輕一拂,金申無痕冷漠又寒凜的道:“單老二,你約了我出來,莫非只是要和我談談你所受的‘委屈’,以及用脣舌爭論你這次作為的是與非?” 單慎獨揚起臉來道:“這是原因之一,大嫂,另外還有一個陳報,一個忠告!” 金申無痕目光飄移於周遭晃閃的焰苗上,她的語聲也在盪漾:“很好,我在聽著。” 頓了頓,她收回視線,直望著對方:“而且在你說完了之後,我還會向你補充一點你所遺忘了的 或是你不肯明說的。” 單慎獨深刻的笑了笑,兩眼中芒彩隱現,透著泛赤的光華,突挺的鼻粱倨傲的扯緊了兩頰,以至他的薄唇便益發削厲得不泛絲毫活絡意味了,聲音吐自他的唇縫,冷冽得像一顆一顆的冰珠子:“首先,大嫂,我要向你聲明,這陳報乃是一樁十分遺憾的事,其中內容,將不會使你或我感到絲毫惰快,更進一步說.我要表達的不僅是一段經過,也是抒發我心中的悲悼……” 業已明白對方所要講的是什麼,但金申無痕沒有說話,只是那樣深沉得泛著森酷意味的凝視著單慎獨! 站在金申無痕左右的人,也大多猜測到單慎獨所謂“陳報”的內涵為何,他們都知道,即將從單慎獨口中吐露的音腔,將不止是單純的語句的組合與貫連,更是血腥的串接,悲慘的反映,一抹抹邪惡的死亡陰影,必會在他的訴說中形成無可化解的層疊翳霧,罩著人心,也扯絞著人們的肝腸……… 輕咳一聲,單慎獨的舉止爾雅又雍容,他以一種從容不迫的語氣道:“我們裡應外合,大舉進襲‘金家樓’的行動,由於保密關係,我們在很早以前即已取了一個代號,稱這個移動為‘震天計劃’。本來,計劃的推動還要延遲一段時間,但不幸大嫂你卻已發現端倪,更步步緊逼,循線追索,時機業已迫急之下,我們的人又有幾個落在你的手裡,為了不至影響全盤大局,使功敗垂成,我們被逼只有提早起事,決定在今天晚上實施‘震天計劃’。我不得不承認,行動的提早,使我們遭至不少的困難及挫折,心理上的負擔尤為沉重,但幸賴內外弟兄齊力齊志,個個用命,終於在連串的血戰之後,鑄就了眼前的形勢 這個形勢,或者這個成果,其美妙豐碩已在我們原先的希望之上!” 金申無痕木然道:“血戰並未如此而止,單老二,你應該明白,從我這裡開始,只怕還有幾場大好的熱鬧I” 單慎獨頷首道:“我很清楚,我也從未把事情看得如此簡易,更不敢稍有低估於你之處;大嫂,許多年了,對你來說,我有相當程度的了解,你是一個十分剛強執拗的人,亦是一個自大倨傲的人,你永不會屈服或退縮,你將為你認為理該爭求的一切奮鬥到底,是而,我對你可能讓步的期冀,並不懷有多大的信心!” 金申無痕道:“有關這一點,你看得非常正確!” 笑了笑,單慎獨又道:“但是,某些業已形成的結果,我卻不得不向大嫂你陳報,好使你認清現實,或許多少有助於改變你的執拗和倨傲。” 金申無痕道:“我會記住你所說的 每一個字,每一句話,每一項‘業已形成的結果’!” 單慎獨坦然自若的道:“大嫂,我能體會你的意思,但我並不含糊。” 金申無痕道:“自然你不含糊,否則你也不會進行你那什麼‘震天計劃’了!” 輕輕呼了口氣,單慎獨道:“‘金家樓’的刑堂,在‘金家樓’的潛勢而言,是一支相當有份量的實力,大嫂,我想你不反對我做這樣的估計吧?” 金申無痕道:“你在‘金家樓’幹了這麼多年的二當家,‘金家樓’的一切,還有什麼能夠瞞得過你的?” 單慎獨這是不曾體悟金申無痕的譏誚,接著說道:“所以,我們首先解決的便是‘刑堂’;我很難過,大嫂,整個‘刑堂’上下所屬,已經被我們全部消滅 從費雲開始,一直到他手下的每一個執刑手!” 靜默了剎那,金申無痕的一邊面頰在微微痙攣,她緩慢的控制著音調:“料想你們也不會毫無損失?” 單慎獨故意讚美的道:“刑堂’上下,真是大嫂的心腹死士,‘金家樓’的忠實臣僕,人人豁力效命,個個寧死不屈,我們調動了大批好手,幾經纏戰,數番拼搏,最後,只好成全了他們,求仁的得仁,取義的,便也都叫他們取了義……” 金申無痕閉了閉眼,道:“果真一個不存?” 單慎獨道:“據我所得悉的戰報,並沒有特別指出哪一個活口來,大嫂!” 金申無痕沉痛的道:“遭至毒手的,應該不止刑堂所屬?” 單慎獨道:“正是,否則我們聚兵至此,豈有這般順當之理?留守堂口的各級把頭,比如說‘雷字級’的‘刀疤’官九、 ‘斷眉’楊渭、‘月宇級’的‘蹦猴’玄小香、‘黃竿’梁祥、 ‘星字級’的‘回手刀’鮑伯彥、‘雙錘滾雷’東門武等等,通通被我們各個擊破,分開襲殺,其他一幹執迷不悟,盲從頑抗的角色,也都立斬刃下,半個不留!” 雙目平直,神色卻竟然變得那般安靜又怡淡了,金申無痕清朗的道;“我總算多少知道了誰是忠良,誰是奸臣,雖然,分辨的方法太過慘烈!” 單慎獨笑哈哈的道:“從現在開始,一切都已明朗化,也用不著再隱瞞忌諱了,大嫂,待會我將主動告訴你,‘金家樓’的組合之內,有哪些人是跟著我走的 其中有一部分從屬的身份,恐怕要大大的出你意表!” 金申無痕道:“不一定,因為你的所做所為,已夠出我的意表,還會有什麼事比你的這一手更來得狠絕詭異,令人驚歎?” 哈哈一笑,單慎獨道:“大嫂謬譽了 我要向大嫂道賀,當我們另一支擁著大批好手的人馬撲襲‘九昌閣’之際,卻竟撲了個空,閣中內外,金申兩族的貴親一個不見,我們不知這是巧合,抑或大嫂有洞燭機先的策算?但我不得不說,貴親這一躲躲得好,雖則只是個遲早之分,他們至少暫且免了一劫!” 金申無痕喃喃的道:“這是天意……只是天意……” 不錯,確是天意,若非申無忌的急躁個性,若非他憋不住先行將金申兩氏親族拖到“大金樓”去會晤金申無痕,此刻的情景,怕就不堪設想了 可能他們也將拼出代價,但他們自己付出的則更要慘重得多。 單慎獨望瞭望天色,道:“大嫂,如今整個‘金家樓’俱已在我控制之下,我有許多功高藝精的幫手環伺四周,大批強悍勇猛的武士分布左近,而忠於你的那些人皆已非死即傷,呈散潰敗,你的霸局,你的威儀,到今天晚上為止,算是成為過去了……” 金申無痕道:“不要忘記,還有‘大金樓’掌握在我的手裡,還有若干不可輕辱的力量由我來調遣支配!” 聳聳肩,單慎獨皮笑肉不動的道:“傾廈獨木,狂流孤石.還能起得了什麼作用?只不過是強弩之末,形同困獸猶鬥罷了,大嫂,你只是在拖時間,除了淨賠人命,於事何補?” 金申無痕堅定的道:“‘大金樓’是整個‘金家樓’唯一不曾沉淪的所在,也是一幹忠於‘金家樓’的人誓死爭抗的據點,並不像你所說的這樣脆弱,你或許可以攻破它,但是,你卻需要付出代價 極大的代價!” 金淑儀迅速接口道:“而且,就算‘大金樓’也完了,外面的天地還遼闊得很,單慎獨,我們有的是時間,有的是空間和你周旋拼戰,向你索討這筆血債!” 單慎獨道:“你們逃不出去,‘大金樓’的破滅,也就是你們為‘大金樓’陪葬的辰光!” 重重一哼,金淑儀道:“但願到時候你還能看得見!” 單慎獨道:“我會看不見麼?當我費盡心力,冒著生命危險籌到了這個行動又近乎大功告成之前?二姑娘,我豈會如此粗心大意?” 金淑儀尖叫:“你是個賊 一是個喪心病狂,毫無天良的賊!” 點點頭,單慎獨心平氣和的道:“就算我是個賊吧,二姑娘,也是個首屈一指的大賊,我偷的不是零碎財墾,瑣屑細軟,卻是一個龐大的基業,一批自大驕狂者的生命!” 金申無痕阻止了她小姑的激動,凝重的遭:“單老二,你的所謂‘陳報’,可是已經告了一個段落?” 單慎獨道:“不錯,大略的情況,我已向大嫂你說明了,指望大嫂能對‘全家樓’現下的形勢有個概念,從而在行止之間,做明智的抉擇!” 金申無痕道:“這由我來決定 單老二,記得你另外尚有一個‘忠告’?” 單慎獨的語氣轉為凜烈了,他亢昂的道:“有個忠告,大嫂,這個忠告乃是前面‘陳報’之後的延伸,當大嫂在明白勢不可為之後,便該降服歸顆,掙扎反抗之舉,徒增加流血喪命,非但愚不可及,更無意義可言,大嫂不對自己慈悲,也該顧念那些忠於你的人!” 端良淡淡的插嘴道:“生死而已矣。” 單慎獨大聲道:“有何價值?” 端良形容肅穆的道:“這不是價值問題,二當家,這在於一個人的正義感、道德觀。” 單慎獨重重的道:“恐怕還得加上一項姻親關係吧?” 端良蕭索的道:“是非之間,親情朋誼並不能左右蒙蔽,二當家,你的行為可恥可鄙,我就算與我大嫂毫無淵源,對你此一舉止,也必不能苟同!” 猛一指頭,單慎獨盛氣凌人的道:“大嫂,怎麼說?” 金申無痕悠然道:“降服歸順,大概不會只像字面上這麼單純吧?” 忽然又陰冷的笑了,單慎獨道:“大嫂的確是老江湖了,當然,我還另有條件,並不算太苛的條件。” 金申無痕道:“說出來我聽聽。” 一側,金淑儀又急又驚的叫:“大嫂 ” 金申無痕臉色一沉,冷冷的道:“不許插嘴 我們聽聽單老二的條件又有何妨?” -------------------------------------------- |
第35章 相煎何急
單慎獨將背負的雙手環胸,銀灰色的袍袖閃泛著細微的光澤,輕輕晃動著:“還是大嫂比較明理曉事,不在激憤焦惶之下貿然做出失悔之舉來,不錯,條件能否接受,總要聽清楚之後才好斟酌,在得悉條件的內容以前,便一筆抹煞了它的可行性,不但魯莽,更也顯得無知了……” 金申無痕道:“我正在等著斟酌。” 單慎獨陰沉的道:“所謂‘降服歸顧’,在任何情形之下.都帶著或多或少的強迫性,被迫者鑒于現實利害,總也或多或少存著反抗及仇恨的心理,換句話說,絕對沒有至甘至愿的降服者,因此,在接納降服的這一步,便必須有個保障,確定在仁慈寬大的措施之後,不至再遭到以怨報德的慘痛結果,這一點,是非常合情合理,並且也是不可稍有忽略含混的要項,大嫂以為然否?” 金申無痕道:“接下去。” 單慎獨稍稍提高了嗓音道:“自然,在我們接承了‘金家樓’的基業之後,尤其是用這種很遺憾的方式接承下來,大嫂你、你的親族,以及一幹心黑頑冥的附隨者,越加不會心悅誠服於我方,在這種形勢之下,以某類條件來加以約束,或是說對我們有所保障,更是十分必要的,大嫂首先了解我們的不得已,再明白我們一番出自至善的動機,便對我們所提出的條件多少能以體諒了……” 金申無痕道:“你的前言已經說得很透徹,單老二。” 單慎獨繼續侃侃而言:“條件相當簡單,而且做起來並不困難,我們要求自大嫂開始,金申兩氏的貴親,以及一幹依然追隨大嫂左右的人,全部廢去武功一-我們可提供數種散功的方法以為選擇,而後,我們便任由各位平安離去,更奉上一筆豐厚盤纏,但其中卻有兩位例外,我們將暫時加以留置,以考驗大嫂之誠意,也為我們自己增一層防護。” 金申無痕道:“人質?” 單慎獨一笑道:“一般的情況下,大家是這麼稱呼,可是我不願如此明言,這總是帶著刺激性的稱謂--我能保證,留下的兩個人,必將受到優渥的待遇,周全的照顧,而且時間只有三年,三年之後,大嫂以及大嫂的同路人,若仍不曾起非份之圖,我們便立時將留置的兩位客人送達界外,海闊天空,任由往來。” 金申無痕道:“大約人選你早定了J” 單慎獨道:“不錯,一位是金步雲金老爺子,一位是施嘉嘉,施姑娘.” 金申無痕道:“你挑揀得真好,單老二,如果我是你,也不可能比你選擇得更完美。” 微微躬身,單慎獨道:“大嫂曾說過,我在‘金家樓’到底也坐了若干年二當家的位子!” 突然間,金步雲嗔目大吼:“單慎獨,想要扣留我做你的人質?你夢也不必夢!” 金申無痕迅速側首使了個眼色,金步雲方才怒沖沖的挫牙閉嘴,但卻須髯拂動,兩只眼睛鼓瞪得仿佛欲脫眶彈出! 於是,金申無痕靜靜的道:“單老二,你提的這些條件,可有什麼相對的保證?” 單慎獨揚起一邊的眉毛:“相對保證?” 金申無痕生硬的道:“我們如果接受了你的條件,在個個廢去武功之後,我們又怎能知道你一定會履行諾言,讓我們平安離開‘金家樓’?” 單慎獨道:“大嫂,我的允諾就是保證。” 望望笑了,金申無痕道:“你當我對你的‘允諾’如此相信?” 單慎獨喟了一聲,道:“可惜大嫂你現下並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大勢砥定,我乃記在往日的一段情份上,方才對大嫂等寬恕至此,大嫂除了接受,只怕別無可擇!” 搖搖頭,金申無痕道:“還有一條路可走,單老二,難道你竟忽略了?” ,單慎獨詭異的笑了起來:“負隅頑抗麼,大嫂?” 金申無痕沉著的道:“不見得這麼絕望,單老二,就算你先前說的全是事實,你現在所佔的上風也只是暫時性而已。據你的說法,‘金家樓’受損的僅乃堂口中部分人手;‘刑堂’是盡其全責了,‘雷’、‘月’、‘星’三字級的駐留把頭也俱皆蒙難。但你不要忘記,‘飛龍十衛’仍在我的掌握之中,金申兩氏的族人也必無二志,這已經夠你周旋,此外,我‘金家樓’派往各地的弟兄,也定有那忠貞不二的弟兄,從而聞訊揭起,紛加聲討,就憑你這股力量,約莫難以定鼎江山!” 用力點頭,金淑儀加重語氣道:“大嫂說得對,我們只要全力抗拒,姓單的與其黨羽便難以得逞,時間拖下去,對他們有害無利,外面各路的忠貞弟兄得悉之後,必將立刻回師相握,那時,在裡應外合之下,姓單的他們何來定理?!” 單慎獨嘆了口氣,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大嫂,二姑娘,你們這麼說,未免把我單慎獨看得太簡單了,也把我們苦心籌謀的‘震天計劃’看得太幼稚了,行動展開以前,我們怎會疏忽了這些要節?不錯,我也承認‘金家樓’派駐外地的人馬我未能全部收歸己用,但我卻早有了安排--凡是無可歸服的,我已密令業已依順向我的弟兄立加剷除,或者以煌煌明諭指示他們遠赴他處差幹,亦有臨時特賦其艱辛任務者,我敢說那幹不開眼的東西,到今晚之前,皆已遭到了他們無從想像的厄運,有的早已屍寒血盡,有的跋涉於層峰叢嶺中,有的恐怕正同某些不必要的險難在爭抗,分身乏術,自顧不暇,何來餘力回師相援?而待到大勢已成,便有那倖存餘生之輩,亦是有心無力,徒剩嗟嘆了!” 金淑儀臉上變色,尖聲叫道:“單慎獨.你這心狠手辣的奸賊--” 嘿嘿冷笑,單慎獨傲然道:“在江湖上混了幾十年,承受‘金家樓’的薰陶也有老長一段時光了,我學得的不少,首尾難為的情況只會發生在那些三流龍套身上,而我,我是萬無一失的,我的智慧糅合了我的經驗,使我清楚我該做什麼,怎麼做,自然,我更忘不了‘金家樓’一貫的傳說信條--穩、狠、獨、絕!” 金申無痕道:“你學得好,單老二,獨到之處,反倒使我也自嘆弗如了!” 單慎獨狠狠的道:“目前,我要對付的只是你們這批釜底遊魂,金家遺孽,你們不用再妄想奧援,不必再痴望奇蹟,你們已經走投無路,瀕臨絕境,如若你們愣要頑抗,則‘大金樓’破滅之時,也就是你們覆亡之際!” 金申無痕緩緩的道:“單老二,你的確做得很周密,若由我來幹,也未必有你這樣詳盡細緻--” 單慎獨大聲道:“我是受之無愧--大嫂,是而你的位子你能坐得,我也不見得承受不下!” 金申無痕道:“你只是跨上了台階,單老二,我這位子,你連邊尚未挨上,只這幾步的差距,你就要非常吃力了,你明白我的意思?” 單慎獨十分自信的道:“不會有你想像中那樣吃力,大嫂,你將會發覺形勢比你預料的更為險惡,也就是說,你的霸業即將易主,早已脆弱到不堪震撼了。” 金申無痕道:“你盤算得倒很如意。” 單慎獨道:“不,大嫂,這句話原該由我來告訴你才對。” 頓了頓,他又道:“我想,在你最後決定態度之前,我再向你揭曉一些什麼,或許可使你將利害得失重轉一番--大嫂,這次的行動,我請到了許多外地的幫手,其中有‘鬼旋風’史邦、‘落鷹掌’谷浩然、‘雙絕劍’唐丹、,‘指西竿’莊昭、‘鐵鉤扁擔’寶心泉、‘鬼秀才’茅小川、‘仙人杖’楊欽、‘陰陽劊’呂欣、‘奪魄腿’馬修平、‘流波刀’曹鵬等位,尚有許多把子不及在此一一提出--” 轉頭望瞭望在他身側的那兩位豔麗女子,他又笑哈哈的道:“我幾乎忘了,大嫂.忘了向你引見這兩位姑娘,她們一位是‘孔雀屏’白倩,一位是‘鳳凰翎’舒亦萍;她們兩位,在本地不太出名,西陲一帶卻是稍有個萬兒,提起‘掃天星’尤奴奴,大嫂總會有個耳聞吧? 尤奴奴便是她二位的恩師。” 尤奴奴是是個傳奇性的人物,也是個惡名遠播的妖邪之屬,傳聞中,她有一身乾奇百怪,卻酷狠精絕的詭異武功,沒有人知她的年紀,也沒有人曉得她的出身,她不屬黑白兩道的任何一邊.她只是她--隨興所至,幹她認為該幹之事;多少年來,她有許多駭人聽聞的行徑在江湖上流傳著,這些行徑與血腥脫離不了關係,而無論是不是她的手筆,卻總附會於她,因為她一向好殺,以她的理由做為屠殺藉口,她更習慣表現她的殺人手法--被害者的天靈蓋都是破碎不全的。 她的朋友極少極少,仇敵卻沒有,她的仇敵全是死去的--她不喜歡讓她的敵對者在成為敵對的形勢後多活上一時一刻,她每每迫不及待的追殺斬絕,而她的朋友又少,於是,她就更神秘,更富傳奇性了,幾乎罕有認識她或見過她的人…… 現在,尤奴奴的兩個徒兒卻在這裡露了面,而且都是那麼美豔,那麼姣麗,更透著令人心盪的那種妖媚,她們好纖弱嬌俏的模樣,看上去,就像是兩上不諳武功的小娘子。 對著這兩個像是不諳武功的小娘子,金申無痕毫無表情,尤奴奴的名聲並沒有驚動著她--金申無痕了解她自己是什麼樣的角色,比起尤奴奴,她“金夜叉”的威譽不遑稍讓! 單慎獨咧了咧嘴,又接著道:“大嫂好定力,我業已報名的角兒大嫂既認為不值一顧,我就再把圈子裡心歸向我的弟兄伙計們,給大嫂透露一點--” 金申無痕的音調,有些怪異的低沉,她半合著眼,徐緩的道:“希望在你點露那些與你狼狽為姦的叛逆時,不要把一幹堂而正之,忠耿不二的好兄弟也一竿子打進去,叫他們蒙冤莫白!” 單慎獨一派尊重的道:“我不需要這樣做,大嫂,因為事情業已明朗化了……” 輕咳一聲,他又接著道:“在大局揭曉,由暗而明之後,隱瞞與掩蔽便變為不當,那足以令形勢混淆,背向失真,對於忠於我方的人是一種損害,對那逆於我方的人亦是一種偏護,這是頗不公平的,所以無須大嫂顧慮,你立時就會知曉‘金家樓’每一個人的底蘊!” 金申無痕有力的道:“對,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笑了笑,單慎獨道:“不錯,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但大嫂,我們對這兩句話的觀點與立場,恐怕卻有迥異的解釋。” 金申無痕重重的道:“單老二,你可以連續你先前的話了。” 單慎獨笑道:“是,大嫂--首先,我個人當然是難以與大嫂共處下去了,此外,老五向敢也不惜冒犯大嫂,和我走上了同一條路……” 微微一震,金申無痕面上變****:“你是說,向敢也隨著你一起反了?” 單慎獨安詳的道:“毫無虛假,對於大嫂你而言,這大概是一樁不幸的訊息。” 深深吸了口氣,金申無痕強行平靜著自己的情緒,她喃喃的道:“好……反得好……反得好……” 單慎獨又道:“在‘雷’字級的弟兄們裡,‘三把頭’‘仇手金剛’趙雙福、‘六把頭’‘一盞燈’曲維堂,也都是我的人!” 金申無痕冷冷的道:“單老二,那‘九手金剛’趙雙福,你還能把他從地下挖起來算成一個‘人’嗎?” 單慎獨自若道:“這只是一張名單,大嫂,自然在起事前後免不了有所增減,難以一成不變,但是,不變的卻乃一個事實--無論生死,這些人總是,或曾經是我的同黨!” 金申無痕唇角勾動了一下,沒有說話。 單慎獨接著道:“至於‘電’字級的各位把頭呢?人數就更多了,其中的三把頭‘小張飛’周秀、五把頭‘隱槍’白鎬侯、六把頭‘回指神通’苟琛等都是,‘月’字級的二把頭‘遊蚊’丘哲、五把頭‘過山吼’常少蔭亦乃我們的同路夥伴;‘星’字級的大把頭‘赤眉’魯上遠、三把頭‘鐵戟’應忠、六把頭‘地溜子’魏銓也都是自己人,大嫂,算算吧,你麾下的中堅骨幹,有多少倒向我這邊來啦?” 這是一項十分簡易的算術,“雷”“電”“月”“星”四字級的把頭們共有二十四名,照單慎獨所說,已有十名變節叛反,存下的十四名中,又有六名兇多吉少,而派駐在外的八名把頭,看情形也只怕希望不大了…… “雷”“電”“月”“星”四級的把頭群,向來是“金家樓”實力的主幹,如今卻已支離破碎,幾近潰散,辛苦建立起來的這支力量,陡然之間便落了個傾覆的局面,金申無痕心中的悲憤激盪之情,業已不是能用有形的表示所可涵括的了。 單慎獨開始搓手--有著志得意滿的味道--他露出兩排潔白卻顆粒尖細的牙齒:“大嫂,我以這等的陣容來與你的聲威爭衡,相信你也敗得不冤,而目前形勢亦已明擺明現,你到底有什麼打算及決定?” 金申無痕冷硬的,斬釘截鐵的道:“我不能接受你勸解的條件!” 似乎並不覺得驚奇,單慎獨笑著道:“果在料中--但大嫂,你仍有反悔的機會,你不妨再考慮一下方做答覆。” 金申無痕斷然道:“不必考慮,單老二,這就是我最後的決定!” 單慎獨道:“在眼前的情勢下,你居然做出這樣,最後的決定,大嫂,不嫌過於固執且頑愚了?” 金申無痕果決的道:“你明白我不會向你屈服,休說我仍有可為之機,即使瀕於絕地,也唯死而已!” 單慎獨似是頗為遺憾的道:“那麼,你的一幹忠心手下,你也不惜一起叫他們陪同殉葬了?” 金申無痕鐵錚錚的道:“忠義在先,諒他們死亦無憾!” 單慎獨仍然試圖玩他的花樣--雖則他自己明白這個花樣只怕玩不出結果來了:“我說大嫂,你可要想想清楚,我們仍是勝券在握,重兵疊圍的優勢情形下在和你談斤兩,為的是放你們一條生路,減少殺伐流血於最低限度,彼此雙方固然不可並立,但卻總是故舊手足,老兄弟伴當,因而才有這麼一個至善至厚的獻議,大嫂若輕易放棄,豈非太也可惜?” 金申無痕緩緩的道:“你曾說你很了解我,單老二。” 單慎獨頷首道:“我自信對大嫂你的為人習性,已有一個相當程度的體認。” 金申無痕道:“很好,你當然不會認為我是十三歲稚童,一個八十歲的老糊塗,或是一個神智不清的白痴老太婆?” 單慎獨警覺的道:“自然不會。” 金申無痕冷銳的道:“這就行了,我既非如此幼稚昏聵,又怎會聽信你的胡言亂語,上這種天打雷劈的惡當?!” 單慎獨並不慍怒,他平靜的道:“大嫂是決定抵抗到底了?” 金申無痕昂然的道:“這是必然的結果,單老二,從你一開始謀反,你就該明白我的反應會是什麼,天下有些自甘引頭受戮的蠢貨,但卻永不會是我!” 單慎獨沉沉的道:“是的,大嫂,我也料到你不會接受,所以我早就說過,對你肯於妥協的信心並不大,雖然我乃是出自誠意,滿腔真摯--” 金申無痕道:“你是在述說一個笑話,一個謊話,單老二,你在令我作嘔!以你這種為人,這種心性,這種節操,何來的‘誠意’,又何來的‘真摯’?!” 單慎獨攤攤手道:“大嫂,看來我們是沒有什麼可談的了?” 金申無痕尖亢的道:“有!單老二,我們要談的、能談的,只是血債血償,勢不兩立!” 猛一昂首,她又高聲道:“你在怨恨,在氣惱、在憤怒了,是嗎?單老二,你先時曾告訴我,你要向我提出一項陳報以及一項忠告,我曾回答過你,我會在你的陳報及忠告之後再為你補充上你沒說出口卻早存於心的另一項目的--你打算用這個藉口誘我出‘大金樓’加以截殺,至少在你的重圍之下不得脫身--嗯?” 單慎獨陰詭的笑了,他揚著眉,眯著眼道:“我的大嫂,你真是聰明,居然一猜便會叫你猜對啦!” ----------- |
第36章 順天應勢
金申無痕冷森的道:“問題是,只怕不會有你想像中那樣稱心如意,至目前為止,我們尚不算砧板上的魚肉,可供人任由宰割,更非固豎的鏢靶,好叫你們隨興釘刺。單老二,我告訴過你,從我這裡開始,還有幾場大的熱鬧好瞧!” 單慎獨雙目暴睜,剽悍的道:“困獸之鬥,徒落個更為悲慘的結局而已!” 金申無痕退後一步,生硬的道:“你可以試試看,單老二,我們之間,落個悲慘局面的人將會是誰!” 在單慎獨的旁邊,從來沒有開過口的“鳳凰翎”舒亦萍忽然輕盈盈的笑了.她以那種柔得發膩的甜軟音調道:“老夫人,家師對於你老人家可是一向推崇得緊哪!家師常說,在江湖上論到女中豪傑的典範,乃以老夫人為最堪表彰者,家師再三向我們提起,老夫人精明強幹,雄才大略,乃不世的英豪。但是,待到今天,一見到老夫人的面,卻叫我們好生失望,老夫人盛名在外,卻怎這般固執迂腐,又不識時務呢?” 金申無痕搖了搖頭,神色在嚴峻里又透著一抹只可意會的輕蔑:“黃毛丫頭,你懂得什麼?” “孔雀屏”白倩詞鋒犀利的接口道:“我們或許不懂什麼,但我們至少懂得大勢的消長,機運的向背,而不論你多麼通達世故,精曉世理,你目前的處境卻已經對於你一貫的行事做人之道有了一個最明確的評判 倚老賣老,亦更不足以顯示身份的尊高!” 金申無痕淡淡的,卻威芒隱現的道:“那麼,為虎作倀,狼狽行姦的舉止又替你們二位姐妹表示了什麼呢?” 白倩尖銳的道:“我們對這件事的解釋大不一樣,我們認為單大哥的行為乃是順天應勢,得道多助!” 嘆息一聲,金申無痕沉重的道:“‘順天應勢’、‘得道多助’,竟是這麼個說法的嗎?” 緘默了良久的展若塵,微側身,向金申無痕躬腰道:“樓主,這兩個女人乃是江小輩,武林末流,除了盲從附合和狂謬囂猖之外,豈還識得一絲半點的情理?樓主威德並重,不值與這乾黃毛妮子爭論!” “孔雀屏”白倩那雙明媚的大眼睛立時瞪圓了,她怒視展若塵,惡狠狠的道:“你又算什麼東西?不見經傳的雞鳴狗盜之屬,居然也在這裡大放厥詞,隨意污衊你家姑奶奶?!” 媚媚的一笑, “鳳凰翎”舒亦萍仍舊柔聲柔氣的道:“師姐,和這種專司阿諛奉承的小人有什麼值得生氣的?待會兒先拿他開刀了結也就是了。” 單慎獨目注展若塵,卻是在對著白情、舒亦萍兩人說話:“二位姑娘大概尚不知曉這位朋友是何許人吧?” 白倩怒沖沖的道:“他還會是誰?一個巴結主子卻選錯時辰的狗腿爪牙,且看金老太婆尚能予他什麼好處!” 單慎獨慢吞吞的道:“這是個很奇怪的人 一個以前不曾與‘金家樓’有過任何淵源的人,但是,他對‘金家樓’的效忠,尤其對我們大嫂的忠耿,卻比起‘金家樓’的死士更有過之……” 怔了怔,白倩隨即冷冷一哼,盯著展若塵的那兩道目光,寒森森的宛若利剪:“原來你說是那個姓展的,殺千刀的展若塵!” 舒亦萍也哈哈笑了:“難怪有這麼大的膽量,稱呼我們姐妹為‘黃毛妮子’,大概他把那幹曾經栽於他刀下的三流角色,與我們姐妹全看成一路的貨了……” 白倩鐵青著一張怒臉道:“倒要好好會他一會!” 展若塵冷凜的道:“你們兩個要在眼下的場合爭強逞能,道行還差得遠,西陲的尤奴奴亦非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她的徒弟,只配一邊涼快……” 白倩猛的挺前一步,眼下的肌肉在不停跳動,連聲音也激憤得走了腔:“你 你竟敢辱罵我們的老師?” 展若塵蕭索的道:“有那種不明事理,昧於德倫的師父,方才出了你們這類乖張跋扈,蠻橫自大的徒弟,尤奴奴門規散渙,罵她幾句,猶是個人的涵養不差!” 指著展若塵,白倩氣得嘴唇都泛了青:“姓展的……你,你死定了……我非殺了你不可……” 展若塵雙目上揚,傲稜稜的道:“白倩,這不是只用嘴說便辦得到的……” 金申無痕平靜的招呼道:“展若塵,無須徒費脣舌,我們退回去。” 徐斜刺搶出三步,單慎獨大聲道:“大嫂,你再要執迷不悟,就休怪我們得罪了……” 停住了業已半轉的身子,金申無痕極其詭怖的睨著單慎獨,她冰寒的道:“你早就把我得罪了,單老二,得罪得徹底又徹底了……” 於是,單慎獨驀然暴雷似的一聲叱喝:“截下!” 一團黑影有如貼地滾動的旋風,“呼”的卷飆而來,旋回的勁風中是千萬朵拳大的銀亮光弧,照面間便襲向金申無痕! 金申無痕連看也不看一眼,管自轉身行向“大金樓”,而端良卻不出一聲,修然穿閃,寬大的衣袍飛舞中,右手短劍,左手短斧,交相揮灑迎拒。 宛如一條大蛇凌空矯仲.但那條大蛇似的影子卻是淡淡的白色,只是驟映之下,便點向金申無痕的後腦 好一根大蠟竿! 展若塵跟隨在金申無痕身後,他低首垂目,右臂猝揮,一抹青瑩瑩的光華暴炫,大蠟竿已突然震跳,真像一條受驚的大蛇般連連彈盪而起。 來自黑暗裡的是一縷極細極細的風聲,當風聲剛剛帶起了空氣的些微顫震,那支長只三寸,通體黝黑,尾部嵌飾著一片精巧鳳凰翎毛的餵毒小箭已經到了展若塵背後 那支小箭細得僅若筆管。 展若塵的刀鋒反挑,人卻霍然偏旋,在一輪波動的環芒飛流裡,叮噹六響又是六支餵毒小箭遭至碰撞紛墜! 這種餵毒小箭,委實狠辣,不在它的快,不在它的染有劇毒,可怕處在於它的無聲無息,當你感覺到箭身引起的氣流波動,它已經來到目標不易閃躲的位置了! 藉著旋側的剎那,展若塵的“霜月刀”伸縮如電,七十九刀幻為一溜,猛的逼退了剛從左邊掩上來的那雙長劍 一為雪亮,一為銅黃的兩柄沉重長劍! 金步雲手中是一對鬥大的“南之錘”,揮舞運轉,威猛無匹,仿佛濃雷翻騰,落石翻飛,果真是人老藝不老,與他拼戰的“落鷹掌”谷浩然,絲毫便宜也佔不上! 現在,那首先發難的“鬼旋風”史邦,正和申無忌在狠搏,“指西竿”莊昭則對上了端良,金淑儀母子分拒“鳳凰翎”舒亦萍、“孔雀屏”白倩,單慎獨領著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奪魄腿”馬修平、“黑秀才”茅小川、“仙人杖”楊欽幾個,偕同數十名外來的幫手及“金家樓”的叛逆,攔住了金申無痕及展若塵的去路。 做為後援的“飛龍十衛”,在這瞬息裡竟被敵人自中切斷 阮二、古自昂、簡叔寶、易永寬、馮正淵等五個人,已被“瘦獅”管吉、“龍虎雙雄”于昌、於旺,“一丈紅”莫奇、“鐵槳橫三江”聶雙浪、“卷雲鞭”蔡錦等團團圍住,陷入苦戰! “飛龍十衛”皆乃金申無痕的貼身近衛,也都是對她忠心不二的死士,十衛每個人都具有一身精湛獨到的功夫,更且歷多了大風大浪,搏殺拼鬥的經驗非常豐富,尤其在眼下救主保業的危急情況中,益發人人豁命,個個加勁,驍勇強悍之處,宛若出柙虎。但是,他們的敵對者亦非等閒角色,“一丈紅”莫奇、“鐵漿橫三江”聶雙浪等更為難纏,在雙方的激戰裡,彼此全是賣足了力氣卯上,誰也不肯稍讓一步! 形勢演變到這樣當不是最惡劣的,更危急的情形跟著發生了 “大金樓”的四面八方,人影幢幢,殺喊震天,火光與刀鋒光映生輝,紛紛閃湧集聚,在那一片慘怖厲烈的景像中,巍峰聳立的“大金樓”更顯得孤拔清寒,染上一層濃重的陰幻悲異的色調。 輕輕以舌尖舐著前齒,單慎獨瞅著金申無痕,有一種掩隱不住的得意與自滿:“大嫂,在這裡,你們已被各個包圍,衝突不出,而你們最後的據點‘大金樓’亦已陷入絕地,重點攻撲之下,不須多久便將門破栓傾,此情此境,我看不出還有多大希望。大嫂,莫非你還期冀奇蹟出現否?” 金申無痕神態深沉,鎮定如恆,她慢慢的道:“形勢並沒有你所說的那麼糟,單老二,真正的好戲還沒有開鑼。” 嘿嘿一笑,單慎獨有著“泰山篤定”的架勢,他那口尖銳的白牙又在黝暗中閃動著淡淡的,卻是令人感覺到無比殘酷的瓷光:“認命了吧,大嫂,硬嘴並沒有用,事實就是事實,這又豈是幾句虛張聲勢的狂言大話所能改易的?” 金申無痕道:“你忘了一件事,單老二。” 單慎獨似笑非笑的道:“大嫂倒是指點一二。” 金申無痕平淡的道:“我尚未曾出手。” 豁然大笑,單慎獨道:“縱然你有三頭六臂,大嫂,你也只是個凡人,有你能量範圍之內最大的極限,大勢至此,便教你擱上這條命,恐怕亦對現實的情況補益不大了……” 金申無痕深沉的道:“會有些你想像不到的變化,單老二,如果我出手的話。” ’單慎獨早已暗中全神貫注,加緊戒備,口裡卻仍然一派輕鬆的道:“何不叫我驚訝一下,大嫂?” 目光依舊凝注著單慎獨,金申無痕卻是在與背後的展若塵說話:“當我一開始,展若塵,便朝狠處宰殺 你明白我的意思?要下辣手,斬絕屠淨,不必存有絲毫慈悲,不可稍有容情餘地1” 輕輕點頭,展若塵道:“我可以使你滿意,樓主。” 單慎獨語帶譏誚的道:“這可是在說給我聽的麼?大嫂,你可真是把我嚇壞了!” 那道彎月形的,透著森森藍芒的光彩便在這時出現,它似是凝固的一抹印痕,又如流燦變異的一束幻影,當它宛似停頓卻又快不可言的掣掠著,發出尖銳如鬼泣般的呼嘯於須臾,它已刮擦過單慎獨那一群人的頭頂! “黑秀才”茅小川、“仙人杖”暢欽、“奪魄腿”馬修平等人駭然躲躍,紛紛避讓之際,單慎獨卻卓立不動,他冷冷的叱喝:“上弦乃生!” “霜月刀”的銳勢形成了一個滾桶似的圓弧,而這個圓弧便乃刃與刃的組合,急速翻騰,卷壓向單慎獨! 隱入袍袖中的雙手倏忽分揮,單慎獨半步不避,雙手分揮的剎那,是一片白森森的光華 一片並排的,跳動映炫的菱端形光華。 單慎獨的雙手在閃晃,他的雙手上各握著一柄長只尺半,寬約三寸令牌形的兵器,森白雪亮,前端由尖頂向兩側呈現微微的斜度,再平直而下,上豐而尾略窄,雙邊開鋒,又沉又利,這正是他玩命爭強的傢伙 “閻王令!” 展若塵雙腿暴揚,人已“呼”的一個倒翻躍回,“仙人杖”楊欽大吼一聲,魁梧的身子側轉,那柄又粗又長的烏褐老滕杖已橫掃而至! 青冽的寒光“嗖”聲迎向老滕杖,楊欽叱喝如雷,加速去勢,而那抹青芒猶在凝形未散,另一抹同樣的芒彩已猝射楊欽小腹! 單慎獨怪叫著,“閻王令”飛劈展若塵背後 其勢強勁急速,無可言喻,但是,卻被手拈折回的弦刃,僅余左掌揮灑的金申無痕,那一掄宛似漫天驟雨的削厲掌影,將單慎獨硬生生逼了出去! 楊欽吐氣開聲,奮力以他的老滕杖砸劈對方的刀芒,而待到他驚覺杖身所碰只是一抹虛幻的影像時,小腹業已感到一陣冰涼 一陣凍徹心脾的冰涼。幾十條如樁的腿影,陡然飛彈向展若塵,他的“霜月刀”正自灑濺著溜溜鮮血拔出于楊欽的小腹、強急的勁風已經罩體而來。 經驗使得展若塵能有明確的選擇 在“斬絕屠淨”的原則下,他不得不做一點犧牲,幾乎在馬修平的飛腿連串而起的同時,他已閃電般迎撲,“吭”聲悶響,馬修平的右腿蹋中了他的左肋,可是尚染著插欽腹內血脂的“霜月刀”,便也剎時砍斷了馬修幹的這條右腿,齊脛斬落,乾淨利落! 楊欽悠長顫驚的哀叫,與馬修平忍壓不住的嗥喊,差不多一起發出,兩個人分向兩個不同的角度滾跌,想要上來搶救的十餘名漢子,卻在掩近的一瞬齊齊翻仰撲騰於四周 那抹青芒,映著滴滴的血珠,閃著冰寒的光尾,邪異的,不分先後的伸縮在如凝成於方才的時空裡…… 單慎獨幾次撲近,幾次都被金申無痕逼開,金申無痕並沒有與單慎獨做正面硬鬥,她的那種翩若驚鴻,來去如電的身法,配合犀利無比的掌功,在倏忽閃移中阻止著單慎獨的前路,她的目的很明顯 留出間隙來讓屜若塵開路! “黑秀才”茅小川一張原本蒼白的面孔,這時益加其白如蠟,他黑袍飄舞,傾以全力的圍繞著展若塵纏戰.一對“點鋼刺”穿戮挑彈,運展如狂風暴雨,又似星芒點點,展若塵卻挺立不動,每在敵人虛實呈現的節骨眼上突出一刀,卻是狠辣毒絕,迫得茅小川退晃不定! 方才,展若塵雖是要了馬修平一條右腿,他自己先挨的一記卻也不輕,左肋處一片僵麻,胸腹內沉滯翳重,連內臟似也在抽搐不已,他之所以暫且不採主動,便是要藉著這短促的靜止,多少調息將歇一番. 單慎獨數次進退,不由雙目赤紅,宛若噴火,他切齒叫道:“大嫂,你也算是個人物,好歹拿出點功架來,讓我們硬拼一場,這般遊魂野鬼似的打法,也不怕背上個纏賴的臭名?!” 身形旋動中,金申無痕冷削的道;“對你這種狼心狗肺的姦逆之徒,根本無須考慮手段的運用,舉凡能予你打擊的各類方式,皆是可行的法則!” 單慎獨的一對“閻王令”閃掣飄移著,他陰狠的遭:“很好!這話可是你說的,你既然抹下這張臉,別怪我也端朝著絕處幹!” 一只左掌聚合成一座山似的渾壯影像,又突的崩散旋舞,宛如碎石漫天,金申無痕就在那片強勁翩飛的掌勢中尖銳的道:“你從頭開始,直到現在,又有哪件事不朝著絕處幹?單老二,不必再表明你的人道了,你壓根就沒存著什麼慈悲心懷!” 猝向後退,單慎獨振吭大叫,“震天誅龍!” 叫聲高亢厲烈,拉著嘶啞的尾韻,泛著恁般血漓漓的腥羶味道,而正在四周拼殺的入侵者與叛逆者,聞聲之下立時擻下對手,紛紛反抄過來! “黑秀才”茅小川汗透黑衣,喘息籲籲,此刻也雙刺炫展,猛往後撤,展若塵原本卓立不動的身子便在對方後撤的當口暴起如虎,“霜月刀”的芒流仿佛撂開了一團煙花般燦亮明麗,幻化為奇異的彩綠光條,冷焰如織中,茅小川以刺拼刀招架.卻打著踉蹌,連連退出 肩頭上,業已是血赤一抹! 靠在附近的七八名外路漢子,搶先衝撲過來,刀槍並舞,居然衝著金申無痕便招呼,金申無痕目光平視,左手食指凌虛點戳,在指點疾速的伸縮裡,空氣中響起連串的細微“噗嗤” 聲,好像是銳物破空,那七八名不知死活的仁兄突的個個嚎叫哀啤,歪跌滾僕 每個人的腦門中間都洞穿了一個指端大小的血窟窿! 單慎獨亢厲的道:“小心金夜叉的‘陰魔指’!” 白晃晃的大蠟竿斜劈而下,風強勢勁,銳不可當,別看“指西竿”莊昭左手五指俱失,其後力之悠長堅執,還真個不能輕悔! 金申無痕毫無表情,握著弦刃的右手猛翻,竟是硬生生的以手臂反擊莊昭那力逾千鈞的大蠟竿!半空中的莊昭,見狀之下叱如剎雷,由於他來勢急猛,原本已不及換招,剎那間,他將心一橫,以失去五指的左掌強壓竿身,加重力量,奮劈向下…… “砰”的一記震響揚起,大蠟竿變成了一個內凹的角度,又強烈仲彈,不但彈脫了莊昭的手掌,更把這位“指西竿”震得橫飛出去! 如影隨形的端良正拼力追來,莊昭的身子凌空翻滾,端良已飛撲而上,劍斧相交,恨不得一下子便把莊昭剁成肉漿! 即使在這等艱險情形之下,莊昭尚竟有著閃避之力,他翻濃的身體猛往下沉,大斜側,硬撲地面,寒光熠熠裡,他只在後腰上吃了端良一斧。 單慎獨的“閻王令”在這時才真正開始發揮了威力,雙令組合成呼嘯的光華,有如光之濤,它只變幻著.交織著,飛舞著.或是凝形的,或是無形的,以千奇百怪的影像聚合分散,在須臾間炫映成各種異態,兇猛的卷罩向金申無痕。 金申無痕的身影便在一剎之後變得虛幻了,幽渺了,她似是忽然變成了一縷煙霧,一個沒有實質的靈魂,那麼矇矓的,那麼若隱若現又不可捉摸的在煌煌輝映的雙令光彩中飄忽,任是單慎獨攻勢急密凌厲,卻竟沾不上她的毫髮! 申無忌運著他的“金環大砍刀”,在拄急的金環震響聲中,卻連連六次截空 一“鬼旋風”史邦身形騰挪翻折,眨眼間槍近於側,他那一對龐大的,遠攻近取俱皆適意的“鐵刺蝟”,流星趕月般飛舞穿掠,緊迫著金申無痕的身影不輟。 而“落鷹掌”谷浩然、“雙絕劍”唐丹、“鳳凰翎”舒亦萍.“孔雀屏”白倩,也都在竭其所能的往這邊衝撲,與他們對手的金步雲、金淑儀、端吾雄等正尾隨急迫,意圖攔阻,人逼人、人趕人,真個搞成了團團轉! 一溜青瑩瑩的冷芒,猝自 邊斜角射入,“當”聲擊開了單慎獨掠掣的雙令,火起四濺裡,展若塵鋒刃倒翻,又“嗆啷”兩響碴出史邦的那對“鐵刺蝟”,身形暴轉,寒光閃飛中,他低促的道:“他們打算傾聚全力圍襲樓主,如今之計,請樓主先退回‘大金樓’,再圖良策!” 金申無痕城府深沉,豁朗睿智不是個意氣用事的人,尤其眼前的形勢之下,她自然更明白不該徒爭一時長短,予亂可乘之機,在恁般流暢飄閃中,她微微頷首:“我省得,恐怕‘大金樓’內留守的人也急著等我們回樓。” 展若塵刀飛如電,迅速的道;“樓主先行,我替樓主斷後!” 像一支脫弦的怒矢,金申無痕白衣蓬舞,一飛沖天,她在躍升七丈的高度後,又如一頭鷹隼般斜著穿向“大金樓”正門! 剛剛衝至近前的唐丹、谷浩然、白情、舒亦萍等人,睹狀之下急忙叱喝著調頭反追,單慎獨與史邦也顧不得找展若塵出氣,齊齊怒吼著抽身趕去,而申無忌、金淑儀、端良父子等正好撲到阻截,眼看就要再度展開混戰…… ----------- |
第37章 一夫當關
就在這時,展若塵的聲音那麼堅定又沉穩的從這一片喧騰呼叫裡透了過來:“各位速退衛護樓主,並支援‘大金樓’不使淪入敵手,這裡由我斷後!” 金步雲白髯飛拂,當機立斷,他率領眾人急速後撤,邊洪聲道:“老弟台,千萬小心!” 紅著一雙眼的單慎獨斜身橫阻,邊暴烈的叱喝:“別做得好夢了,誰也休想離此一步!” 史邦、谷浩、唐丹、舒亦萍、白倩等人也向兩側包抄,一心要把金步雲他們圈圍起來 金申無痕早已踏上“大金樓”的門階,眼看截不住了。 “霜月刀”就仿佛是惡魔的詛咒,是一抹來自九天的寒閃,像蓬散開一把青森森的冷焰,透亮的光雨,穿破黎明前的那片暈暗,爍耀著噴落。 光雨割裂了沉黝,割裂了空氣,帶起尖泣也似的呼嘯,明滅不定卻密集串連著洩灑 它的目標更是廣眨的,宛若指著每一個人。 單慎獨大吼:“姓展的你是找死!” “閻王令”抖現出兩溜炫目的銀芒,強勁又雄渾的反卷向上,而銀芒交織,單慎獨的人已飛躍半空,雙令的實體尚在幻像未滅之前便又指戳展若塵的身影! 展若塵袍袖拂舞,人又翻滾,方才那蓬光雨正迫使其他的敵人四散招架,他這再一次的翻滾,流射的刃光虹彩業已連續銜接 銳聲如嘯如泣,他的身子似是一具製造井噴灑芒電的光體,有著奇幻神異的詭密。 那般的光雨,卻是尖銳又鋒利的,也是要割肉濺血的,他的敵對者都曉得厲害,沒有人傻到願意去硬碰,於是,再度紛紛迴避。 單慎獨人尚虛空未落,雙令暴合,身隨令射,像是一條流星的洩尾,猝撞而至! 突兀間,似是一彎新月浮升,濛濛的光華反映得周遭的人臉皆成了一片古怪的淡金 是的,那是一種淡金的光華,新月出現了,竟是這種色澤! 展若塵也不禁覺得微怔,他雙腳互碰,倏往上空拔起九尺,“霜月刀”刃現如毒蛇吐信,顫晃不定的準備迎接單慎獨這凌厲的一擊。 更奇怪的事情發生,正傾全力撲過來的單慎獨,卻在接鋒前的瞬息間硬往下落,他的“閻王令”繞體飛旋,形成一團水渦似的光桶,勢疾力猛是不錯,然而,這卻是自衛的防守招式 什麼原因使得他驟改了攻擊的主意?更且這般緊張凝重法? 答案很快便揭曉了,但卻是血淋淋的揭曉、慘生生的揭曉;淡淡的金色光華甫映,跟在後面的是一陣淒厲得顫人心弦的恐怖音響:“嗚 ” 說是冤鬼的泣號吧,也沒有這麼個慘怖法,這個聲音來得更急銳,更悠長,也更尖亢,配合這一陣音響的,尚有兩個人的腦袋,另加二截同屬一人的身體! 鮮血是如此不值地噴灑著,腸臟也就恁般低賤的拖扯著,“龍虎雙雄”于昌,於旺兄弟倆的大好頭顱早已滾跌出老遠,齊腰被斬的卻是那“瘦獅”管吉。 “飛龍十衛”中方才還在拼戰的五人,已經乘機退回“大金樓”之內,使他們脫出糾纏的乃是那具出自金申無痕手中的弦月形金色刃器! 是的,“下弦死!” 現在,“一丈紅”莫奇、“鐵槳橫三江”聶雙浪、“卷雲鞭”蔡錦等人,方才一個個從地下爬起,每一張面孔全都泛了灰! 在明白了事情的內涵之後,展若塵已被嚴密的包圍住了,仍是那幾個人,那幾個最為難纏的人 單慎獨、谷浩然、史邦、唐丹、舒亦萍及白倩。 單慎獨的臉孔是青的,青得透白,一雙眼卻似在噴著火,他的唇角微微抽搐,兩側的“太陽穴”不停鼓跳,顯然他已激怒得快要爆裂了。 抹著滿頭油汗,“鬼旋風”史邦瞪著展若塵,嗓調嘶啞的咆哮著:“好他娘一個孝子賢孫,愣戴起孝布來哭人老爹,你算他娘的哪一門**?‘金家樓’給了你萬頃良田,千鬥金銀?還是金寡婦,許了你她那幹閨女?居然這麼豁死力替這老婆子賣命,將我們作踐到這步光景!” “落鷹掌”谷浩然也氣衝牛鬥的吼:“姓展的,你別逞能吧,如今金寡婦那一窩子全縮了頭,端留下你一個人來墊背,這股凜然之氣,我倒要看你怎生貫徹到底!” 展若塵輕輕用左手捻著自己的耳根,冷漠的道:“還要靠各位成全。” 史邦厲聲道:“展若塵,少他娘故作鎮定,賣弄你那套視死如歸,我們將叫你知道,即使死,也不那麼容易,你這種可惡可恨到了極端的行為,業已不是死上一次便可抵償的!” “孔雀屏”白倩緩緩扇動著她那一把彩色繽紛,鮮豔奪目的羽扇 那是一把全以孔雀羽毛做成的大扇子,看上去十分悅目,但此時此地握在白倩手中,卻顯然不是為了裝飾或點綴而用:“展若塵,你可真叫狠著哪,獨自一個人,竟硬攔下我們的這一大夥,又甘願舍下這付臭皮囊來祭奉她金家的霸業,你為金老寡婦犧牲到這個程度,犯得上嗎?” 展若塵淡淡的道:“這不是你所能了解的,白倩。” 嫵媚的一笑,白倩柔膩的道:“你把我看得這麼愚昧?” 展若塵生硬的道:“在你的觀念裡,在你自小所受的教養或薰陶中,就根本沒有‘忠義’這一課,你只知私利,但曉自我,如何談得上‘捨生取義’的境界?” 臉色倏變,白倩怒叫:“你該死!” 展若塵傲稜稜的道:“我之生死,豈是你這類魯鈍婦人所能判斷?!” “鳳凰翎”舒亦萍尖聲道:“單大哥,要做掉這姓展的,現在就正是時候!” 單慎獨陰沉的道:“這展若塵欠我們的太多了,都是一筆筆的血債,一樁樁的深仇,剛才史克說得對,不能就這麼叫他死,我們要零碎的剜剮他,一丁一點的將他宰割……” 舒亦萍怨毒的道:“我要生啖他的肉,啜飲他的血!” 雙眉舒展,展若塵輕蔑的道:“憑你那兩手‘鳳凰翎’的功力,要想啖我之肉,飲我之血,未免奢望太甚!” 單慎獨幽冷的道:“不要狂,展若塵,你的本事我們也領教過了,還到不了超凡人聖的地步,眼下大勢砥定,只剩下你一個替死鬼尚執立於外,我們會有很充裕的時間來收拾你,而且,我們也有足夠收拾你的力量!” 展若塵平靜的道:“為了大局著想,也為了替金家樓主作更長遠的報效,我不會按照我以往的習慣來應對眼前的形勢。” 單慎獨大聲道;“什麼意思?” 屜若塵坦率的道:“我一向沒有在鬥殺結束之前脫離現場的作風,但這一次不同,金家樓主尚有倚重我的地方,她並不願我現在捨身,所以,我將很快突圍 ” 冷冷一哼,單慎獨道:“你逃不了!” 展若塵毫不慍怒的道:“在武技的修為上,單慎獨,你也是高手,你該明白一個事實 脫走要比纏戰容易很多,尤其對於一個似我這類的行家而言!” 那一抹雪白與一抹銅黃的劍芒,突然間凝成一個交叉的十字形飛到,沉利的劍鋒在一剎裡看去,就似是遮天而下的一對巨大斷頭斧! “雙絕劍”唐丹搶先發難了。 展若塵半步不動,右腕掄灑,一圍弧光像隨手鑄就的大環,環外緣呈現著迸彈舞濺的青瑩星點,金鐵交擊聲更立即響成一片。 “霜月刀”的刀尖同時跳顫,“叮”“叮”幾聲,三支細小急勁的“鳳凰箭”拋空而起,一朵彩色繽紛的雲霞又快速臨頭! 展若塵仍然不動,猝而一刀射向雲霞,雲霞倏斂,一片亮晶晶的,有若毫芒的東西便在雲霞收斂的頃刻噴落。 左袖的揚捲帶起的是一陣狂飄,滿天晶亮的毫芒四散飛舞,展若塵身形如電,在快不可喻的閃騰中,九十九刀分成九十九個不同的角度,聚戮操縱那朵雲霞的人 “孔雀屏”白倩。 彩色豔麗的扇面突轉,十二根小指粗細,尖銳淨藍的純鋼扇骨暴出,居然也幻化為九十九個光點迎拒展若塵的攻擊! 於是,“閻王令”一抖便到,令一端的晃動,卻涵括了展若塵的全身。 展若塵刀鋒回斬,碰上了單慎獨的“閻王令”,“嗆”聲撞擊,單慎獨令炫毫光,有如千百柵欄湧合,由四面向上圍卷! 那回刀碰擊之式,只是展若塵藉力彈送的手法,它去得好快,“呼”的一聲便掠出了丈許,“落鷹掌”谷浩然身形如矢,掌勁隨著去勢劈戮揮揚,銳氣打著呼哨飛旋,快是快,卻仍落後一步! “鬼旋風”史邦斷叱一聲,貼地滾轉,那對“鐵刺蝟” 穿射急速,仿若一蓬星點交織流燦,展若塵連連騰挪晃閃,單慎獨冷笑著雙令指天,凌空當前。 十七溜刃芒直指單慎獨胸前,單慎獨手指的雙令卻在微翻之下以兩條虹光消彌了這十七刀的銳勢,令刃側斜,快如電掣般交斬展若塵。 “霜月刀”左右飛揮,兩響連成了一響,當那一對巨剪似的“閻衛令”稍向兩側藹移,刀的刀鋒已奇快穿刺。 單慎獨身形驀曲,整個人由展若塵的下方擦掠而過,雙令伎起倒翻,正好接上了蛇電竄舞似的“霜月刀”芒影。 兩股赤漓清的鮮血分別標現在他們雙方的身上 一展若塵折撲而去,左小腿上裂卷了一條三寸多長的血口子;單慎獨直搶出兩丈之外,肩背上卻是橫著 道半尺傷痕。 “鬼旋風”史邦拼命前截,“雙絕劍”唐丹、“落鷹掌” 谷浩然、“鳳凰翎”舒說萍、“孔雀屏”白倩等人由後急迫,兩邊的距離,近得只有兩三步的差距。 原本緊閉的“大金樓”正門驀地啟開一人的間隙,展若塵側身閃入,當他的身子才入門一半,史邦的“鐵刺蝟”已暴射而到! “嗖”的聲響,又是那抹寒凜的弦刃出現,史邦眼角白光一閃,他已驚弓之鳥般貼地撲出,“鐵刺蝟”也跟著帶斜了方向。 “上弦乃生。” 是展若塵平靜的聲音,隨著弧刃的翩然折返,和他的身影一同隱沒在“大金樓”那兩肩堅實又沉厚的正門之內 金申無痕親自在大門後迎著展若塵,“飛龍十衛”的首領阮二護侍於側,此外,所有其他的人俱都據守在各處要點,全神戒備不懈。 這裡很安靜,那陣陣吶喊喧囂的聲浪,已被隔絕在大門之外 高闊的廊廳,堅渾的石柱.厚實的階梯,處處處于人種鎮定的感覺.至少,暫時能予人這種鎮定的感覺。 金申無痕的面部肌肉平板得不帶絲毫扯動,但她的目光卻是深摯的、關懷的、慈祥與嘉許的,她看著展若塵,低緩的道:“辛苦你了……” 展若塵抹了把額眉上的汗水,笑了笑:“虧得樓主施授。” 金申無痕側首向阮二道:“快拿金創藥給展爺敷上包紮。” 阮二答應一聲,立即到門邊提過一個桃木小箱來,蹲在展若塵身後,啟箱取出淨布及幾樣瓶罐等物,開始熟練的替展若塵敷藥療傷。 展若塵謝了一聲,筆挺的站著,任由阮二替他敷治傷處,表情一片平靜,仿若他左小腿上的那道血口子,乃是豁在別人身上一樣。 金申無痕安詳的道:“這傷,是單老二的傑作?” 點點頭,展若塵道:“此人功力甚高,不可輕視。” 金申無痕道:“他縱然傷了你,也不算本領,以眾凌寡,便宜就佔穩,而且你曾經事先挨了那馬修平一腳,多少影響了體力;我熟悉單老二的那幾下子,單挑獨鬥,他未必能贏得了你!” 展若塵道:“是樓主謬譽了。” 把守在右邊梯側窗口處的簡叔寶,忽然插嘴:“啟稟老夫人,你老人家在門後沒見著,單逆的肩背上也挨了展爺一記,那道傷口,恐怕比起展爺所受的,只重不輕!” 唇角漾現了笑意,金申無痕道:“若塵,你怎麼不說?” 第一次,這是金申無痕第一次不連姓稱呼屜若塵的名字.只是輕輕的略去了一個字,便深深的流露出金申無痕對他益增的關懷,更真摯的慈愛,以及,那來自五內的親情同憐惜。 展若塵感受之切,宛如鐫刻心骨,他覺得全身都是那樣溫暖,那樣柔適,有一種奇異的依慕之情昇華自魂魄之底,好滿足,好祥和,也好馨馥,剎那間,他原覺枯乳冷麻的精神也若彼滋潤了,被薰拂了,這,難道就是母性的呼喚所使然麼? 暗中吸了口氣,他道:“尚未及向樓主稟報 早一刻,遲一刻,單慎獨身上的傷還不至消失得恁快……” 金申無痕笑道:“很好..乾得,但記住,下一次有機會要割得深些,而且部位也該選妥 最好這一刀是砍在單老二的脖頸上!” 忍不住莞爾,展若塵道:“我會記住,樓主。” 金申無痕道:“先前的確是險,守樓的孩兒們幾已抵擋不住了,連我十衛之中暗器手法向列第一的公孫向月也都技窮,滿把的‘毒蒺藜’‘飛星石’‘無羽箭’,差點擋不住潮水般往上撲的敵人;樓中‘連珠弩”的鋼矢也耗去了一大半,我妹妹無慕亦受了傷.要不是我領著阮二他們回馬急援,這陣子‘大金樓’怕已易主了……” 展若塵移目環視,道:“樓主,據我看,我們不一定守得住‘大金樓’.形勢對我們太過不利……” 金申無痕道:“我也知道難守,我明敵暗,活動的空間太受拘束,再加上糧食與箭鏢等武器消耗的問題,都使我們境況益增困難……” 展若塵道:“更重要的是對方力量相當龐大,即使硬攻強撲,我們憑藉‘大金樓’的堅固據守,亦難保擋得住幾個波次,雙方折損的比例再一相較,我們就更吃虧了……” 沉吟著,金申無痕道:“不錯,目前我們的人手只有這些,折一個少一個,他們卻邀約了大批外路幫手賠上若干尚可補充,利之所在,盡有些貪婪背義之徒肯予賣命,不比我們眼下的忠貞弟兄寥窖可數,墊襯不起……” 展若塵道:“樓主可有什麼打算?” 金申無痕低聲道:“我很痛苦,若塵。” 展若塵靜靜的道:“樓主的心境我很明白,難處我也知道,但樓主,爭千秋不爭一時,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請樓主以大局為重,未來為先,意氣不賭在此刻,仇恨不限報於今朝!” 默然良久,金申無痕嗓音有些喑啞的道:“整個的‘金家樓’全已陷入敵手,只有‘大金樓’還算是一處保持乾淨的地方,也只有‘大金樓’尚是‘金家樓’最後主權的表徵,若塵,我不能輕言放棄,亦不忍就此放棄!” 展若塵道:“我了解樓主的想法,但純以現實利害來看,‘大金樓’難以久守,樓主亦必有明鑑……” 金申無痕嘆了口氣:“這個,我又何嘗不知道?問題是我必須守下去,能守多久就守多久,若是不戰而退,對於‘金家樓’盡忠效死的弟兄,對於我那創業奠基的老鬼,甚至對我自己,都難以心安,無以做個交待……” 展若塵笑得有點苦澀的道:“那麼,我們就竭力往下做吧;樓主的顧慮也對,士氣與骨氣的衡量,往往不能以實際的得失來比擬,‘金家樓’的威譽當不可喪!” 金申無痕沉重的道:“我很欣慰,若塵,至少我們的意念得以溝通,不過,你一定也清楚,威譽的保持,有時候是艱辛的,往往需要付出極其慘重的代價,代價的付出是有形的,而保持的威譽卻是無形的,兩相比較,得有點見識的人方能了解……” 展若塵道:“我相信每一個忠於‘金家樓’,忠於樓主的人都能了解 濺血豁命,為的不只是爭個表面上的強弱勝負,主要在爭那口氣,爭個是非!” 金申無痕道:“所以我們要在‘大會樓’撐下去,要一直撐到再也無能為圖的辰光!” 想了想,展若塵低聲道:“若是到了那個辰光,樓主,可還有後退之路?” 金申無痕道:“有;在當初建造這座‘大金樓’的時候,我早已作了萬全的設計,暗中築了兩條秘道,以備危急關頭脫身之用一 ” 展若塵問道:“這兩條秘道的事,單慎獨清楚麼?” 微微一笑,金申無痕道:“有一條秘道我曾引他去過,並且詳細指點了他進出口的位置及某些特殊的設施使用方法,另一條秘道我沒有向他提起,但他極可能早有所悉,暗裡探查到部分內情 ‘金家樓’的首要份子,料皆風聞‘大金樓’中築有兩條秘道的事,只緣事涉機密,都是心照不宣,無人提及罷了……” 展若塵皺著眉道:“如此一來,樓主,這兩條秘道豈非形同虛設?單慎獨必然早有準備,定在秘道出口的那一端重兵以待了!” 金申無痕輕輕的道:“不錯,可是他們卻不知道,除了這兩條他們並不能完全證實的秘道存在之外,還有著第三條秘道,那是一條十分小巧卻完美的秘道,不敢說造得無懈可擊,至少除了我及死去的老鬼,再沒有第三者知曉 其隱密的程度卻是天衣無縫的!” 笑了,展若塵道:“樓主真是深謀遠慮,行事細密周全……” 金申無痕安詳的道:“基業與事功創到了我這步局面,便不能不朝長遠處著想,往最壞的地方打算,居安思危,有備無患,乃是兩句古老又通俗的惕言,但卻是最適用及中肯的忠告,樹大了不但容易招風,且免不了內部的刨腐,謹防著,總是沒有錯的。” 嘆了口氣,她又接著道:“只是我不期望真有用得上這步退棋的一天,至少,在我活著的時間我認為不會用上了,誰知道世事之變,竟是恁般的不從人願,不由人心,說是變,那麼突兀的一下子就翻了個……” 展若塵道:“總會再翻回來的,樓上,不說現勢,天理也不允許邪逆猖撅得道!” 金申無痕唇角勾動了幾下,道:“但願如你所言,否則,我死也不能瞑目!” 展若塵關注的道:“樓主終宵未眠,且精神體力之上負荷至鉅 一趁此片刻寧靜,何不略作休憩?也好多少恢復幾分疲勞,使身心稍微松放……” 搖搖頭,金申無痕道:“我哪裡能睡得著?和你談談倒是好的,人一靜下來,反更思潮湧亂,煩得心似蟻嚙!” 說著,她轉頭向早已侍候展若塵包紮竣事,肅立後側的阮二道:“外邊還沒有動靜?” 阮二立即目注梯口窗邊的簡叔寶,略略提高了嗓門:“叔寶?” 簡叔寶忙道:“回稟老夫人,外頭一片沉靜,他們的人全部隱伏進各處掩蔽之所,只偶然有幾條影子極快奔掠而過,目前尚無其他異態……” 展若塵道:“他們是在等待天亮。” 金申無痕望著透窗的一抹暈白,靜靜的道:“天快亮了。” 展若塵又向阮二問道:“請問阮兄,把守各處的弟兄們,可曾輪流休息?” 微微躬身,阮二道:“業已交待他們各視情況,自行輪翻將歇,以免大家全耗下去影響整個實力……” 金申無痕慈祥的道:“若塵,你去躺一會吧,身上帶了傷,得多歇著。” 展若塵道:“不關緊,樓主,過了這一陣再說,我預料他們很快就會展開第二次攻撲,辰光耗下去,對他們的不利尤甚於我們,單慎獨也必然明白這 點!” 金申無痕臉色陰沉下去,她緩緩的道:“等著他們來,最好別三番四次的黏纏,能一下子解決倒是兩便!” 展若塵道:“就看今天白晝的這段時光了,我判斷他們將竭力運用晝間的視界及亮度,爭取最有利的攻擊效果……” 金申無痕道:“你認為這一天我們撐得過嗎?” 有些蕭索的笑了笑,展若塵道:“我不能確定,樓主。” 沉默片歇,金申無痕低低的道:“是的,你不能確定,有誰能夠確定呢?” 忽然,展若世道:“樓主,你方才說的那兩條秘道……” 金申無痕道:“有什麼不對?” 湊近了點,展若塵道:“既然單慎獨知曉其中一條秘道的詳情,進口與出口的所在他當然不會忘記,樓主,有沒有可能他領著人從秘道的出口處反攻進來?” 金申無痕道:“問得好,但你放心,兩條秘道的出口都只能由內開啟,無法自外進入。 秘道的出口,一在後山的山壁之中,一在莊前那條旱河的石墩之下,山壁堅厚,石墩萬鈞,開啟的原理在於利用內部輪軸的帶動,做逐步又緩慢的扯移.若僅以入力硬摧,猶是從外向內,他們斷不會白耗這等功夫;因為他們必定明白.這般施為,遠不如正面強攻‘大金樓’,將更來得容易些……” 展若塵恍悟的道:“如此巧妙的設計,倒是我過慮了 樓主約莫早巳預見至此,否則,待我想起這個問題,事情只怕已經遲了……” 金申無痕道:“你總算顧慮周到,還有許多人連想都沒朝這上面想呢……” 展若塵試著挪動受傷的左腿,極輕巧的在地下轉回幾次;金申無痕凝視著,和悅的問: “有礙嗎?” 展若塵道:“沒什麼大影響 尤其在拼命的時候,就更不會有影響了。” 金申無痕笑道:“這倒是經驗之談。” 展若塵道:“先前聞樓主說,樓主之妹亦曾負傷?不知傷情是否嚴重?” 金申無痕道:“那是我的二妹無慕,還算幸運,只在右臂上掛了點彩,經過包紮之後,已經投事了……” 展若塵道:“樓主的二位妹妹,想來必然身手了得,藝業精湛?” 淡淡的一笑,金申無痕道:“談不上了得與精湛,只是湊合著可以對付點事情而已,比起你我,要差上一截,我那長兄的功夫卻還能登得了臺盤,他的確是下了一番心血苦練過的……” 展若塵道:“說起來,樓主兄妹之中,還是以樓主的武學修為最是高超卓絕了……” 金申無痕當仁不讓的道:“這倒是事實,各人的天賦不同,遇合各異,再加上自己的毅力同決心也多少有點差別,在修為上當然就分出深淺了……” 展若塵深沉的道:“武功是一門技藝,有了自是比沒有姦,但運用的場合與時機卻很有關係,否則,懷有武功非僅不足以恃,反而是遭至禍患的根源……。 點點頭,金申無痕道:“很正確,譬喻眼前的單老二,如果他沒有這一身本事,恐怕就不至於行此大逆,暗結黨羽,興兵倒戈了……” 展若塵頷首無言,他心中在想:設若單慎獨未曾具備如此的武功,也就一定進不了“金家樓”,爬不到今天的地位,單慎獨的功夫修為,與現在叛亂的事實,其因果乃是相關相聯的,問題在於身懷武功井非禍源,主要還是這個懷有武功的人,其心性本質,方是左右善惡的根本。 用雙手輕柔著面頰,金申無痕又道:“我在這裡守著,若塵,叫阮二領你到四周走動走動,順便也代我查看一下各處的防衛情形,有不妥的地方,及時指點過來,用不著客氣。” 展若塵道:“不敢有勞阮兄,他也該藉此空暇歇息歇息,我自己去看看就行了。” 金申無痕道:“隨你,這幢樓闊幅不小,可得把路記住。” 展若塵笑笑,施禮之後,徑自沿著右邊梯階拾級而上。 ----------- |
第38章 山雨欲來
“大金樓”的格局,確實恢宏寬廣,氣勢明爽,但卻並不細瑣複雜,它的建築線條統一簡單,極有規劃,而且雖然闊幅深廣,卻不至於叫人摸不清路徑。 展若塵奉命巡視,他注意到金申無痕這批忠耿的手下,都有著極高的士氣與自動自發的精神,在每一處窗側、門邊,以及任何有慮於出入的所在,皆有人在把守防衛。這些歷經終宵風險未曾稍歇的豪勇漢子們,個個了無倦容,在 張張沉靜嚴肅的面孔後,隱隱流露著那等堅毅的意志及亢昂的決心,看得出他們沒有人畏懼,也沒有人絕望,但他們皆認為眼前的險境,乃是異常嚴肅的,他們的神色,全似在等待著一場或接續的“公平”交刃一樣,那呈一種樂天知命的神色。 經過每一處有人防守的地方,展若塵都得到尊敬的招呼與親切的問候,他也再度認識,飛龍十衛當中不曾有過接觸的“平畏”禹其穆、公孫向月,以及韓彪等四個人。 顯然,“飛龍十衛”的首領阮二,是個富于經驗且心思細密的戰陣老手,他將他目前為數艱窘的手下們,做了最為有效與適當的安排 點及線上都形成了可以及時呼應支援的一面網,人手的搭配上非常完善。 從另一側的梯口下來,展若塵沿著左面的通道繞過大廳,做最後一段的查視,在大廳尾端的一間憩室門口,他遇見于申無求與申無慕姐妹倆。 站住腳步,他微微躬身,十分禮貌的向金申無痕這兩位同胞手足致意。申無求首先有些靦腆的朝著他笑,輕聲輕氣的道:“展壯士,多有偏勞了……” 展若塵道:“份內之事,姑娘何須客套。” 一聲“姑娘”,不由使得申無求那張圓圓的面龐浮起一抹飛紅,四十出頭的女人了,聽到別人 尤其一個男子 稱呼自己為“姑娘”,無論心理上、感受上,多少總有那麼點彆扭味道,然則,在展若塵的立場而言,申家姐妹年紀雖說不小,仍是雲英未嫁的閨女,不稱姑娘,又叫他如何稱謂? 紅著臉,申無求眼睛看著地面,訕訕的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申無慕也用手擰扭著一塊絲手娟,羞澀的垂首不語。 展若塵覺得氣氛未免尷尬,他乾咳一聲,努力擠著笑容:“金老爺子可已歇著了?” 申無求連忙點頭,眼睛還是看著地面:“老爺子早已歇著了,他叫我們有事的時候馬上喚醒他……” 望瞭望申無慕手臂上包紮著白布的位置,展若塵又道:“二姑娘的臂傷,如今可覺得舒坦了些?” 申無慕抿著嘴唇,只是和她姐姐那樣點著頭,一張微紅的臉兒上,紅霞益見深濃。 展若塵搓了搓手,有些微窘:“目前情況尚稱平靜,我們預料對方要在天色大亮,視界清楚之後,方再展開攻撲,在這段空間裡,二位姑娘不必太過辛苦,能夠休息還是休息一會,接著下去的辰光,恐怕耗力費神的事情更多……” 申無求吶吶的道:“謝謝你的關懷,我想,我們還能撐下去。” 拱拱手,展若塵道:“我還得一路轉過去看看,二位姑娘還是歇片刻吧!” 不自覺的他加快了腳步,甚至不好意思再回頭看.他十分奇怪,同胞姐妹怎麼會有這麼大的性情分野?金申無痕身為“金家樓”主,風雲叱吒,豪氣如虹,為人行事更是如何的果斷英發,豁達明快!這般的女中丈夫,她的嫡親妹子卻竟恁生內向靦腆,纖柔生澀,莫非真個龍生七子,各有其異? 剛剛繞過彎角,面對面,施嘉嘉笑盈盈的朝著他走了過來,在施嘉嘉的手上,還提著一只大的藤籃,藤籃上面,覆蓋著一方潔淨的棉布。 籲了口氣,展若塵有著一股情暢的感覺浮溢,他側身一旁,和悅的道:“你的神氣很安詳,施姑娘,顯然夜來的動亂未曾過於驚嚇到你。” 施嘉嘉笑著道:“我並不是你想像中那樣膽怯和柔弱,尤其在眼前的這種屬於整個家族幫會的重大存亡關頭下,我個人的利害得失就更顯得渺小了,倒是你,展壯士,你為我們‘金家樓’的犧牲好大……” 展若塵道:“怎麼你們都對我說這些客氣話呢?施姑娘,你們應該明白,這是我份內的事 真正是我的義務和責任,就如同你們大家對‘金家樓’的義務與責任一樣。” 施嘉嘉輕柔的道:“有一點不同,你原無淵源及血緣上的瓜葛,你大可脫身事外,免於此劫,但你卻義無返顧的加入了我們 以生命做為代價。展壯士,你是一位值得我們欽佩的忠義之士,恩怨分明,真正大丈夫!” 聳聳肩,展若塵無可如何的道:“再說下去,我幾乎就無地自容了,我們別提這些,算你在幫我的忙,行不!” 施嘉嘉笑著道:“你剛從那邊繞過來?” 展若塵頷首道;“整幢樓都看過了。” 施嘉嘉道:“見到我大姨和二姨沒有?” 舐舐嘴唇,展若塵擾覺得那股不大自在的拘束味道,於胸隔間凝聚著:“見著了,還談過幾句話。” 施嘉嘉微笑道:“她們不大喜歡開口,而且舉止十分拘泥,可是?” 展若塵道:“一點不錯,弄得我頗為不好意思……” 施嘉嘉道:“這只是兩位姨娘的個性使然,她們一向就是那樣拙於言詞,拙於表達,但她們都是最嫻雅溫厚的好人,她們都是如此善良可親……” 展若塵道:“我明白 一她們二位在自己人面前,比如樓主面前,也是這樣內向的麼?” 施嘉嘉道:“照樣;兩位姨娘對我義母全很尊敬,尊敬得近乎畏懼了,娘在說話的時候,她們除了靜聽,就只是俯首從命,娘怎麼交代,她們怎麼辦,從來我還沒見到兩位姨娘提供過她們個人的意思或看法……” 展若塵道:“樓主對她們想必極愛護了?” 施嘉嘉道:“再沒有一個姐姐愛護妹妹,像我娘這麼深摯的了,我常覺得,娘不止是二位姨娘的大姐,更像她們的母親。” 展若塵道:“長姐如母,原是親情的擴展又延伸。” 看著展若塵,施嘉嘉靜靜的道:“但是,一個女人,一個在江湖上負有如許盛名,手掌著偌大基業財富的一個女人,能夠有著這樣真摯的手足之情,恐怕就並不普遍了。” 展若塵笑道:“你已經使我更進一步的了解了樓主的為人。” 微仰著臉,施嘉嘉問:“好的還是壞的?” 展若塵道:“當然是好的。” 嫣然一笑,施嘉嘉道:“你可是知道,我就是來找你的?” 展若塵道:“有事?” 施嘉嘉點頭:“有事。” 並沒有什麼詫異的表情,展若塵道:“但請明示,能力所及,無不效命。” 抿抿嘴,施嘉嘉有些忍俊不禁:“看你那種嚴重味兒 我找你的事,就是請你多吃點東西,把肚子塞飽,別空著腸胃去和那些人拼命,這該多不上算!” 本能的撫了撫肚腹,展若塵笑了:“你若不說,我倒不覺飢餓,經你這一提,才真感到腸胃空晃晃的有些泛酸了……” 舉高了藤籃,施嘉嘉道:“都是些臨時湊合出來的點心,粗陋得很,你將就著填飽肚子吧!” 掀開覆蓋在藤籃上的那方棉布,籃子裡分別堆疊著生煎小包、夾肉芝麻餅、油炸春捲、核桃酥等幾式甜咸細點,香味撲鼻,色澤搭配悅目,更且是熱騰騰的,好像才從爐灶上拿下來一樣. 才想伸手,展若塵又停止了動作,他慎重的道:“樓主及其他各位可已用過了?” 施嘉嘉忙道:“大家都吃過了,只有你還空著肚子,所以我才到處找你嘛。” 謝了一聲,展若塵就用手拈著籃中點心往口裡送,他吃得很快,卻並不惡形惡狀,沒有那股子狼吞虎嚥的粗像。 津津有味的看著展若塵在吃,施嘉嘉流露著一種極其自然滿足的欣慰表情,她輕聲的道: “還能入口嗎?你多吃一點,後面還留得有好些……” 咽下一塊夾肉芝麻餅,展若塵用衣袖抹著嘴唇:“味道好極了,可是你親手做的?” 施嘉嘉忽然有些羞赧,她那兩排彎長的睫毛眨垂著,細細的道:“時間不多,我怕你們餓著了,倉促間做了這些粗點心,要不是廚房裡有淑姑和幾個下手幫忙,還更要不中吃呢……” 展若塵緩緩的道:“這一生中,只要能夠經常有這樣的點心享用,我就覺得很有福了!” 暗暗震動了一下,施嘉嘉,似乎感到非常愕然又驚異,更有的,卻是那種突兀湧至心底的激盪與興奮 她一時有著失措的慌亂感覺,臉色古怪的泛白,心臟狂跳,手指輕顫,但她明白,至少她毫無不快或受到唐突的反應。 似乎沒有注意到施嘉嘉神情上異於尋常的變化,展若塵低喟一聲,接著又沉緩的說下去: “人在江湖,身在草莽,歲月渡得何其艱辛,不止是鉤心鬥角的爭紛,陰詭狠酷的謀箄,血腥漫天的殺伐而已,那種餐風飲露,日炙雨淋的煎熬,更是串成了生活上的每一時每一刻,想求個安逸已是大為不易,又何敢於奢言享受?縱然是一般人們慣有的生活條件,在痕跡兩道上的朋友來說,往往都是求之不得……” 施嘉嘉茫然了,她不知道展若塵為什麼會告訴她這些,也迷惘於方才那一陣突兀的激奮裡,但是,她察覺自己好像誤解了一些事情,困惑於某一項情感的變幻中了。 微帶蕭索意味的笑了笑,展若塵說出了他這番話,結論道:“所以,我方才說,這一生中如果經常能有現下的美食享用,業已算是莫大的享受,又何敢嫌其粗陋?” 於是,施嘉嘉完全明白了,先時間那一剎的悸震,突然的興奮,俱皆肇因於自己的錯覺 一種微妙的,屬於綺念的錯覺,事實上,人家並沒有暗示什麼或影射什麼,只是在平鋪直達的解說一個真相,一個苦澀的卻無虛假的真相而已。 現在,展若塵仿佛才發覺了施嘉嘉的表情有些生硬與不自然,他溫柔的注視著施嘉嘉,道:“你忽然想到了什麼,或感受到什麼事麼?我是說,屬於令你厭惡的,不悅的某一類事情?” 施嘉嘉深深吸了口氣,極為牽強的擠出了抹笑意 無可諱言,這抹笑意又是透著如何的僵木及冷淡:“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展壯士。” 微微有點怔忡,只這片刻的前後,展若塵竟興起一股陌生的感覺,好像一下子對面的施嘉嘉已經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另外一個和他十分疏遠的人;輕輕咳了一聲,他道:“你的神色透著怨意及失望,也顯露著懊恨,施姑娘,本來我們談得好好的,我不明白是什麼事情 可能是我說的話使你聯想到某樁不快的過往 你是在生氣……” 揚揚臉,施嘉嘉冷冷的道:“我沒有生氣,展壯士,我也設有資格生人家的氣!” 展若塵柔和的道:“有事情別悶在心裡,來,告訴我,到底是為了什麼.會令你忽然間氣惱起來?” 施嘉嘉臉色僵凝,硬繃繃的道:“我已經說過,我沒有生氣,即使有什麼苦楚,也不須告訴你,因為你根本不了解,也根本幫不上我的忙!” 展若塵低聲道:“人人都有隱衷,不足為外人道:我明白,施姑娘,我們相交時淺,當不到能夠無話不談的地步,友誼和情感是慢慢建立起來的,我相信總有一天,你會把我當成一個兄長般的知己,心中有了委屈,積了塊壘,當將傾吐不留 ” 咬咬下唇,施嘉嘉表情古怪 古怪得像剛受了一口氣,臉龐漲紅,卻又紅裡泛青,她竭力控制著自己的音調,吃力的道:“你的好意我很感激,但叫我想不到的是我們之間竟然如此疏淡 我原以為救命之恩會促使施與受施者彼此的距離接近,把雙方的關係更加奇妙的諧和,那將不是在一般狀況下的進展所能比擬的。可是,我顯然錯了,錯得太多,我們仍舊陌生,仍舊隔膜.我們和平常情形下結識的人毫無二致,我們也僅只有這些天來的一點點認識而已,真的,僅只有一點點……” 展若塵不但迷惘,更有著訝異,他茫然道:“施姑娘,我不知道我是在哪裡觸犯了你?” 呼吸已見急促,施嘉嘉衝口道:“你當然不知道,你把你自己禁錮於純屬個人的藩籬之內 不,那不是藩籬,那是堡壘,是石牢,是孤塔,你的一切便只限於你感到的尊嚴,你觸及的冷酷,你認定的道義,你抗拒身外的所有事物,不淪有形或無形的,你漠視人類情感的自然滋長,你只有自我,你的天地,你的世界,只有你才是中心,展若塵,你好孤僻!” 這一回,輪到展若塵說話吃力了:“我不懂你的意思……” 一掉頭,施嘉嘉道:“你會懂的,遲早你也會懂的……” 不待展若塵再說什麼,施嘉嘉已提起藤籃,腳步微見踉蹌的奔了開去,再沒有回首瞥注一眼。 呆呆的站在那裡,展若塵心思煩亂,情緒複雜,他不知該如何斷處,更不知要怎生抽理出個首尾來,事情怎會突兀演變成這個樣子呢? 頭頂上忽傳來一聲響動.展若塵反應迅速,本能的閃身仰望 上面硬木髻銀雕花的一塊槽瓦已被移開,現露出一張人臉來,那張臉笑嘻嘻的,充滿了善意。 申無忌。 意外的怔了怔,展若塵連忙高高拱手:“前輩未曾歇著?” 手撫唇上的八字胡,申無忌笑道:“你怎不問我為何窩在這個地方?” 展若塵也笑了:“正想請教。” 一個倒翻身下了地,申無忌用手朝上一指,壓著嗓門道:“上頭對著瓦槽,留著一排暗窗,不但可以秘密監視外間動靜,更安裝得有十具連珠強弩,做為拒敵之用,我這陣子橫豎睡不著,便自個上去擔任守衛示警.正覺無聊,卻叫你和施丫頭惹得我幾乎大笑三聲!” 展若塵窘迫的道:“不知前輩防守於此,有所攪擾,倒是好生不安,還請前輩恕過才是……” 呵呵一笑,申無忌雙手亂搖:“沒有攪擾,沒有攪擾,老弟,我只是覺得好笑而已!” 展若塵不解的道:“好笑?” 點點頭,申無忌道:“不錯,好笑.真正好笑!” 展若塵謹慎的問:“未知前輩指的是何事?” 申無忌眯著眼道:“我是指你們兩個!” 展若塵道;“我們兩個?” 申無忌咧開大嘴,道:“你們兩個都使我覺得好笑。” 宛似滿頭霧水,展若塵道:“前輩,我仍然不明白,施姑娘或我在哪一方面逗引得前輩如此好笑?” 忽然嘆了口氣,申無忌道:“你是真不明白?” 展若塵道:“我是真不明白。” 申無忌直視展若塵,問道:“老弟,你以前有過心上人沒有?更簡單的說,你曾否和異性有過情感上的牽扯經驗?” 展若塵尷尬的笑了笑,道:“江湖血刃,風雲起腥,活得夠麻煩,夠辛酸了,哪裡還有這等的閒情逸致?” 申無忌嘿嘿笑道:“這不結了!所以說,以你‘屠手’一慣精辣之名,居然也會呆到這步田地,未免令我老漢覺得好笑,而施丫頭心有所思,言中有物,偏又不能直達平鋪,一個不能領悟, 個詞難達意,兩下子一交搭,自便弄岔了路,我如何不更覺好笑了?” 展若塵搖頭道:“我還是不了解前輩的意思……” 神色一怔,申無忌重重的道:“老弟,難道你至今尚不能領悟施丫頭的心意?她是在向你表示 呃,表示她對你的好感呀!” 笑了,展若塵如釋重負的道:“原來前輩說的是這個,施姑娘對我關懷有加,相待極善,我怎會感覺不出?承樓主不棄,各位前輩的垂注,多少再加上施姑娘一點感恩之意,她自然不會虧薄於我 ” 申無忌忙道:“你這腦筋還真轉不過彎來,我說老弟,實情只怕不似你想像中的那麼單純!” 展若塵道:“前輩方才大概沒聽仔細,這其中並無如何錯難之處……” 申無忌又好氣,又好笑的道:“我問你,施丫頭為什麼忽然生了氣?” 展若塵思索著道:“想是我在言語中,無意觸犯了施姑娘隱諱的地方,或是我的想法和她的觀念某一項相左,未能印合,使她有了不悅 ” 申無忌又嘆著氣道:“老弟啊,老弟,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竟連一層緣由也體察不出!” 展若塵道:“尚請前輩指點。” 靠近了些,申無忌小聲道:“老實說,施丫頭對你產生的好感,已經不是平常的關懷或受恩之念而已,她在言詞間已有暗示,但你並無領悟硬繃繃的直來直去,不啻拒絕了她的心意,再加上前面你所說的那段話 能一輩子吃她做的這種點心很有福了 使她無形中受到鼓勵,而後來你又偏來上一段與她的想法風馬牛不相及的解釋,等於後頭再潑她一盆涼水,你想想,叫她如何不氣惱、不羞憤?” 展若塵呆了呆,連忙急切的道:“前輩,這是一樁誤會,我所說的每一句話,俱無任何詞面之外的影射或暗示,我也不敢有任何非份之想,我只是在說我要說的話 ” 申無忌攤攤手,道:“男女之間的這檔子事啊,最叫人莫奈何,你是當局者迷,我乃旁觀者清,我認為我老漢有義務指明這裡頭的玄妙給你聽,以後的發展,全在你們自己啦,該成的散不了,該散的也成不了……” 展若塵業已急得額頭冒汗:“這是誤會,前輩從哪一方面來說,都是決不可能的事!” 眯著眼笑了,申無忌道:“陽光之下.哪還有新鮮事?坦白的說,我倒樂意預見其成 如果這一遭劫難我們尚能渡過的話!” 展若塵的手心有些濕濕漉漉的,他雙手握緊,腦子裡又是一片紛亂,他好煩躁、好惶恐 視線朦朧中,仿佛映現出金少強那張扭曲血污的面孔,而更充滿怨毒意味閃現著的卻是金申無痕那雙冷酷的眼睛…… ----------- |
第39章 霧裡乾坤
天色大亮。 嚴密包圍於“大金樓”之外的敵人們並未採取行動,情況依然平靜 卻是一種窒息般的平靜,人的胸脯宛如被什麼橫壓著,沉悶得連吸口氣都是恁般滯重…… 金申無痕剛從一扇窗口後窺探下來,面色僵凝,沒有絲毫表情。 展若塵知道金申無痕在想什麼,他站在一邊,默然不出一聲。 來回蹀踱幾步,金申無痕背對著這邊,低緩的開口道:“天已經大亮了,能見度也極佳,他們為什麼仍舊按兵不動?他們到底有什麼打算?” 雖然沒有提名道姓,也沒有面對面的說話,但展若塵明白金申無痕是在問他,稍稍遲疑了一下,他道:“我認為這有兩種可能,樓主。” 還是沒有轉身過來,金申無痕語聲微帶暗啞的道:“說說看。” 展若塵靜靜的道:“其一,他們發覺‘大金樓’的本身建築堅固,且防守縝密,比他們原先的研判更要難攻得多,是而便須另做打算;其二,他們正在計劃某一樣行動,這項行動的效果可能較之強撲硬攻要省事且有利,總之,他們到現在尚未發動襲擊,必然有著他們利害得失上的周詳考慮。” 金申無痕道:“依你看,他們真會愚蠢到使用長期圍困的方法麼?” 展若塵道:“不可能,樓主,因為他們和我們同樣明白,事情拖延下去,只有對他們不利,在他們而言,為山已至九仞,這一簣之差,是斷不甘冒險的,兵貴神速,遲則生變,對方豈會不知夜長夢多的道理!” 面朝著展若塵,金申無痕沉重的點著頭道:“如此說來,他們已是另有計較了?” 展若塵道:“不錯,對方必不會因為‘大金樓’難攻便棄而不攻,這個‘金家樓’僅存的最後據點,以及這據點中的一些人,全是他們勢在必得而又視做強仇大敵者,他們決不會留下這個禍源,因此,剩下的便是他們另有圖謀了;時間的延宕,只是重新計劃在準備或研議上的緩衝現象,用不了多久,形勢便會大白!” 扶了扶左眼的黑皮眼罩,阮二小心的接口道:“老夫人,我們便豁上一死,突圍出去,好歹也比耗在這裡等著挨打強!” 看也沒看阮二一眼,金申無痕冷冷的道:“‘大金樓’不戰而棄,我咽不下這口氣;這裡遲早守不住,我明白,但舍要捨得有代價,不叫他們綴上幾條命,我不退,也不走!” 阮二不敢多說,唯唯諾諾站向一邊. 金申無痕神色悒鬱的道:“若塵,你看那些狼梟之屬又會出些什麼詭計?” 展若塵苦笑道:“這個範圍太廣,不易猜測,但有個原則卻是一定的 他們將要進行的計劃必然歹毒陰狠,不會給我們稍留余步!” 沉默了片刻,金申無痕咬咬牙道:“不管他們是什麼陰謀,也不管我們能挺多久,總要給那些人最大的懲罰 我們力量之內所能辦到的報復手段俱須盡使無邊!” 展若塵嚴肅的道:“這一點請樓主放心,我們都會遵照樓主的心意去做,務求反創叛逆至最大程度!” 金申無痕喃喃的道:“血債血償……他們播種的是什麼,便要他們收穫什麼,天道是循環的,報應也該不爽……” 這樣的一個強人,一個女中豪雄,一個終生也不曾向命運及逆勢低頭的人,此時此刻,居然也談到了報應,寄望於天道的循環,由此一端,即可見她心境的沉重與傍徨,亦由此可證當前的局面又是如何的險惡了! 展若塵不禁心中感觸頗深,他振作起精神,加重語氣道:“樓主不必憂慮,勝敗不足以論英雄,更且勝敗亦不在眼前這一關.來日方長,青山留在,還怕它將來不再翠綠滿目,蓊蓊郁成?” 唇角微微勾動 也算是聊表笑意吧 金申無痕語調裡眨著淒涼韻味:“但願還會有那一天,那翠綠滿目,蓊蓊郁成的一天……” 展若塵肯定的道:“只要我們堅定信念,全力奮發,樓主,這並不算是奢望;就如同單慎獨的叛逆行為,他所做到的程度,亦不似某些人想像中那樣艱難一樣……” 猛的打了個冷顫,金申無痕激動的遭:“你說得對,若塵,天下原來少有不可能的事 無論事情的表面是如何嚴固細密,它的內裡也有著缺陷或疏漏,只在肯不肯下功夫去探究,舍不捨得豁上精力罷了。” 展若塵探沉的道:“樓主乃是‘金家樓’再興的唯一希望,樓主要有決斷,有毅力,有信念,大家才提得起士氣來,設若樓主個人亦生了猶豫,趨向悲觀,則就真個大勢已去,再不可為了,樓主肩荷重任,是匡復基業的精魂,務請樓主振作……” 點點頭,金申無痕道:“我明白……” 垂手站在一側的阮二,忽然抽了抽鼻子,神色微現迷惑的移目四察,幾乎在同時,展若塵與金申無痕也聞到了一種特異的氣息 那是一種翳悶的、渾濁的,更帶得有辛辣味道的氣息。 守在窗口後面窺望外面動靜的嚴祥,這時候也急切的向下面示警:“察告老夫人,外頭有古怪,他們由七八個人推著一口大鐵鍋,鐵鍋架在一具四方形帶著兩個輪子的鐵灶上,正向本樓四周移近……” 金申無痕道:“如此說來,不止一口鐵鍋?” 嚴祥目不轉睛的向外查視,極迅速的道:“不止一口,約莫有二十幾口鐵鍋,鍋底鐵架生著極旺的炭火,鐵鍋裡冒著濃煙樣的白色霧氣,每口鍋旁都有兩個人朝鍋裡灑些白色及褐色的粉末……” 金申無痕斷然下令:“射殺他們……” 緊接著她這句話,阮二反手扯動垂掛於廳門之側的警索,鐘聲急劇中,機括聲、弓弦聲立時彈震回應,“大金樓’上下的每一個窗口、氣孔、暗隙,全流射著利矢鏢箭,寒光映著旭日,閃飛如芒! 於是,外面傳來了騷動,有如喝及嚎叫的聲音,有鍋鐵倒翻的撞震,也有金鐵交擊的音響,很混亂,但混亂卻持續著。 對著窗口之外,嚴祥“嗖”、“嗖”、“嗖”一口氣射光了手上連珠弩的利矢,將弩朝身旁一摔,連腰間的角柄寬刃短刀也飛拋出去,他抹著汗大叫:“射翻了他們七八口鐵鍋,其餘的都推了過來,那些龜孫子,老早把擺鍋的位置相妥了,鐵鍋一反,人就往後跑 好,又放倒了十幾個……” 金申無痕冷靜的問:“擺鍋的位置,可佔著順風吹拂過來的方向?” 嚴樣左瞄右看,忙道:“可不是,正好順風,鐵鍋裡的煙霧全朝著本樓漫過來了 。” 哼了哼,金申無痕道:“這大概就是他們避免硬攻的新花樣了……” 展若塵立道:“樓主,事不宜遲,這股煙霧可能有毒,還請大家即以巾帕或用布塊浸濕,蒙於口鼻之間,以防不測 ” 金申無痕提高了聲音道:“你們都聽到了?” 就在各人紛紛掏出巾帕沾水掩住口鼻的時候.展若塵快步來至嚴祥所據守的窗口之旁,他順著窗後鐵柵的空隙朝外探視,而此刻,但見白滾滾的煙霧迷漫,層層疊疊,宛如波浪般起伏湧盪,外面的景色,業已隱入一片矇矓中.展若塵稍稍吸了口氣,他察覺這股白茫茫的煙氳竟帶著極為濃厚的蠟味,但又不是單純的白蠟氣息,其中更滲合著怪異的辛辣,只稍稍吸入一口,便差點忍不住嗆咳起來! 白滾滾的煙霧不僅漫罩著“大金樓”的四周,更順著空隙侵入樓內,於是,嗆咳聲此起彼落的響個不停,大夥任是由濕巾濕布摀著口鼻,那等辣味也相當夠受了…… 屏著氣來到階下,金申無痕陰冷的道:“若塵,你察覺了些什麼?” 展若塵眉宇深鎖,道:“煙霧裡有著濃重的蠟味,但卻摻雜有其他辛辣的毒質 ” 金申無痕雙眸閃耀著狠毒的光彩,銳厲的道:“虧他們想得出這個鬼法子 鐵鍋燒紅了熱力自高,白蠟研成粉狀灑向白鐵鍋,就會藉熱力蒸發成霧氣,那辛辣的味道,我剛才也嗅辨了一下,似乎是‘胡椒子’的氣息,而‘胡椒子’的果實也正好是灰褐色的……” 意念在腦中連連轉動,展若塵疑慮的道;“樓主所言甚是,然則越是如此,情形便越可疑 ” 微微揚頭,金申無痕道:“怎麼說?” 展若塵目注連漸稠厚的煙霧,神色凝重的道:“白蠟經熱,只能蒸發成氣,除了遮人視線,並無大害,而‘胡椒子’性辛辣,味刺激,可予人呼吸器官之暫時不適外,亦無劇毒。 在這種不能造成致命傷害的事實下,對方大費手腳,付出如此犧牲,又是為了什麼?” 金申無痕脫口道:“莫非這只是一種掩飾手段?掩飾他們另外更進一步的毒計?” 展若塵道:“我想不外如此;樓主,注意他們這個行動的特點 用煙霧遮人視線.煙霧之後,必然尚有更為惡毒的步驟進行……” 金申無痕環顧周遭,樓中已是霧氳迷漫,煙氛飄聚,幾步之外,人影便已顯得隱約模糊了,然而咳嗽聲不停,抽噎聲連連,她不禁怨恨的道:“隨他們搞吧,任那些畜牲弄什麼玄虛,總也得付出代價,我要叫他們一輩子也忘不了這代價的沉重與慘痛……” 展若塵冷靜的道:“我們一直就是這個意思,從來也不曾改變過主意,樓主。” 金申無疽喃喃的道:“來搶吧,來奪吧,‘大金樓’就在這裡,姓金的僅存的命脈也皆殘留於此,你們可以來侵掠擄奪 只要你們有這個本事……” 展若塵在心中嘆息,是多麼沉痛的打擊加諸在這位一代女傑的身上? 又是多麼冷酷的現勢壓迫著她的尊嚴與豪情? 大勢難回,壯士無顏的悲涼,不止是男子漢獨有的感觸,真正的女中丈夫,也同樣有著這等迥異於女性柔婉傳習的心懷。 一條人影匆匆從廳惻的迴廊那角奔了過來,人未到,大嗓門業已拉開:“我說大妹子,這是怎麼回事?到處煙霧濛濛,又衝又嗆,活像裡頭加灑了辣椒沫,嗆得人涕淚齊噴,好不難受 ” 金申無痕不用回頭,就知道是她的老哥申無忌來了,冷冷的,她道:“別問我怎麼回事,你該去問單老二那幹披著人皮的畜牲 煙幕是他們施放的,總歸沒有向我們道喜的意思!” 申無忌拿著一塊濕帕摀在口鼻間,聞言之下不由瞪著一雙牛眼道:“敢情你也吃多火藥沫啦?對老哥哥這麼個衝法?我只不過問上一句,犯得著跟哥哥找彆扭?!” 金申無痕沉著臉道:“誰跟你彆扭?事情到了這步田地,虧你還有嚷嚷的興致!” 咽了口唾液,申無忌連忙岔開來道:“妹子,整幢大樓裡外上下全是一片煙霧,你到底有個什麼打算?莫不成大家全窩在裡頭挨嗆挨燻?好歹也得想個法子出來應付才是!” 金申無痕面無表情的道:“法子早就有了!” 申無忌急道:“快說,我們也好心裡有數,配合一致!” 金申無痕緩緩的道:“以不變應萬變,我們就這麼熬著,等他們來!” 申無忌錯愕的道:“就這麼熬著等他們來?大妹子,這滿屋的煙,又能挺到幾時?再要燻下去,不用人家來攻,我們光是嗆也都嗆癱了……” 冷笑一聲,金申無痕道:“哥哥,你也未免太天真了,單老二他們豈會如此寬宏大量? 肯把時間延長到等候我們自己‘嗆癱’的那一步?” 申無忌不解的道:“你的意思是說?” 金申無痕道:“他們早就迫不及待,用不著燻倒我們,對方的毒著就會一步接著一步逼迫上來,而事實上,這一股子煙幕霧氣的作用亦不在於燻倒我們!” 申無忌叫道:“然則這些王八羔子到底是在打的什麼歪主意?!” 金申無痕肅然的道:“不用急,我們很快就會知道他們是在打的什麼歪主意,但無論對方欲待施展的手段如何,包管不會若‘天官賜福’般的和悅就是……” 咧咧嘴,申無忌有些氣惱的道:“這,這還用得著你說?莫非老哥哥我,尚不曉得雙方正是在拼命的光景?” 金申無痕重重的道:“穩著點,哥哥,立時就會真正到達拼命的關頭了!” 站在窗口後面的展若塵,忽地表情一僵,迅速提高了音調;“樓主,他們的後續行動約莫開始了,你聽,這是什麼聲音?” 是的,那是一種古怪又密集的聲音,“噗哧”“嘩啦”是好幾樣不同音響的攙和,而且,像是什麼物體在碰撞之後破碎的聲音! 瞄著窗外的嚴祥忽然驚叫:“是些豬泡膽,還有好多種不同形式的瓷瓦罐,都從遠處拋擠過來,撞在哪裡破在哪裡……” 另一邊梯階上的古自昂也驀而高喊:“油,老夫人;我聞到油的味道!” 碎裂聲、撞擊聲,仍在不停不絕的繼續著,而另一種更巨大的音響接連而起 轟隆隆的震撼裡,更夾雜著宛似車輪滾動的轆轆聲,仿佛有無數載著重物的車輛正向這邊奔馳而來! 展若塵的視線全力集聚向窗外,在滾動飄浮的厚重煙霧中,但見層層的霧氳翻湧,白茫茫的一片翳靄起伏,就在那等煙幕也似的霧氳拂動裡,一團團龐大的車影破幕而來,急速向“大金樓”四周逼近! 不錯,是些車子,全是兩輪的椎車,車上並且堆滿了枯枝亂草! 展若塵叫道:“樓主,宜先阻他一陣2” 金申無痕叱道:“射死這些畜牲!” 警鐘又急劇的響了起來,箭矢暗器再度自“大金樓”中朝外飛射,但是,這一次卻收效不大 車上的枯枝幹草乃是推車人最佳的掩遮物,而煙霧迷漫,準頭更受影響,除了有數的幾輛車子打橫或翻傾,大多數的柴草都抵達了它們既定的目的地1豬泡膽與瓶瓶罐罐仍然不停的拋擠過來,黃黑色的油液進濺噴灑,有的更聚成小泊,婉蜒回流,有的拋高上揚,黏稠的油液垂掛下來,那種濃重的油腥味道,甚且超過於煙霧中原有的辛辣氣息! 金申無痕鎮定的道:“他們是要用火攻?” 展若塵凝重的道:“看情形是如此,樓主!” 漠然一笑,金申無痕道:“方才那一陣急射,可曾多少產生了些阻攔效果?” 搖搖頭,展若塵道:“效果極微,樓主。” 申無忌大叫:“我們衝出去和那些雜種拼了,豁上七零八碎,也強似封在這幢鳥樓裡白白被火烤死!” 金申無痕冷然道:“單老二正希望我們這樣做,如果他未曾設好陷阱,布下圈套,叫我們一個一個往裡掉,我就剜出這雙眼來給你看!” 窒了窒,申無忌咆哮:“你到底打算怎麼辦?莫非真個要大夥一口氣全憋死在這裡?一條命搭上不稀罕,連拼上一場的機會都不可得,這才叫窩囊!” 金申無痕眼下的肌肉不停的跳動著,臉色已變青,她厲聲道:“這裡的事由我作主,該怎麼辦我來決定,你別擾我,我再說一次,哥哥,你別擾我!” 申無忌氣得直挫牙卻只能跺跺腳,咕噥著走到一邊.金申無痕揚聲道:“若塵,對方若用火攻,你看我們能守多久?” 展若塵估量了一下,道:“最多只能拖到火勢方起的時候,待到焰苗包卷,濃煙拂湧,熱力炙烤與煙硝的燻嗆相加,人就恐難以支撐了!” 金申無痕果決的道:“好,除了小部分,大家就只守到火勢方起的時候便由秘道退卻!” 在一旁乾生悶氣的申無忌,忍不住又拉開嗓門叫了起來:“什麼意思?你倒說說看,哪一小部分留下,哪些人又該退走?” 金申無痕淡淡的道:“我會決定,哥哥。” 匆忙來到乃妹身邊,申無忌急促的道:“妹子,我知道你咽不下這口氣,我也曉得你不甘就此白白放棄‘大金樓’,你一定要撈回點代價,對他們儘量施以打擊,不管你怎麼想,我們都會照你的意思做,但有一樁,你自己必須退走,這個險不能讓你來擔!” 金申無痕冷漠的道:“不該由我來擔,又該由誰來擔?這是我的責任,也是我的義務!” 申無忌大聲道:“你的責任不只是把命賣在這裡,你的義務亦非僅逞匹夫之勇,你還有更大的使命,更重要的負荷 ‘金家樓’的復起、基業的振興,希望全在你身上,對叛逆的聲討,弟兄們的血債,也全要你來運籌帷幄,籌謀報仇之道,如果你不幸躺下了,大家還有什麼指望?這沉淪的一切,豈非亦乃萬劫不復了?” 金申無痕板著臉道:“我會考慮到這些。” 申無忌火辣的道:“總之一句話,你非先退不可,要拼命,我來拼,‘金家樓’折了我申老漢仍還是‘金家樓’,設若少了你金夜叉,就整個散了檔不說,這深仇大恨,永遠也不用想再報還了!” 金申無痕怒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你竟對我發號施令起來了?該怎麼辦;我自有所較,用不著你費心!” 申無忌臉紅脖子粗的大喊:“平常我都聽你的,以後 如果還有以後的話 我還聽你的,就是眼前這一樁,你非照我的意思做不可,說什麼我也不會讓你留在這裡!” 重重哼了一聲,金申無痕峭銳的道:“你聽著,哥哥、二叔、你、淑儀夫婦、雄兒、嘉嘉、無求、無幕和你們偕同三十名孩兒先退,十衛留下四個人來,其餘的由古自昂帶著也與你們一齊走,這裡由我來殿後 ” 忽然,展若塵走了下來,靜靜的道:“樓主,申前輩說得不錯,樓主肩負重任,身系‘金家樓’興亡之責,實不宜為了一口氣而涉此大險,無論後步是安是危,俱皆不值 容我獨自留下卻敵,我想,傾力之下,亦不會太使樓主失望!” 金申無痕冷峻的道:“若塵,你也未免太狂,悍敵如虎,豈是你一己之力所能抗拒得了的?” 展若塵道:“盡力而已,樓主。” 金申無痕的神色顯得有些悲戚 那是一種冷峻與淡漠的外表所不易掩飾的悲戚,也是一種感受深刻的悲戚,她搖搖頭:“我不能留下你一個人在此賣命,若塵,‘金家樓’所屬各員,比你更具有這樣的責任!” 展若塵沉穩的道:“蒙恩受惠,這就是該向樓主報還的時節了;‘金家樓’僅存此脈忠良,實力保存最是重要.不宜輕言犧牲 ” 金申無痕動容道:“若塵,你也是忠良之屬,亦乃我所餘實力之根本,我不要你以這種方式來報答我,我希望你活著,比我都活得更長遠……” 展若塵懇切的道:“樓主,眼下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我們要面對現實,我獨自留下斷後,犧牲的可能性亦非絕對,我自信身手靈便,在任務完成之後,突出重圍的希望極大,講句不好聽的話,打不過,還逃不了麼?” 金申無痕仍然搖頭道:“不,這樣太過冒險,一旦發生不幸,更將令我終生難安,我想,還是照我方才的計劃,你跟著我同進退,好歹也有個支應!” 展若塵憂慮的道:“樓主責任重大,閃失不得,務請樓主顧全大局,以便將來匡復基業,復仇雪恥著眼,勿因小不忍而亂大謀,則‘金家樓’一脈忠良,也就幸甚了!” 一個箭步搶了過來,申無忌氣吼吼的叫:“你還要我們怎生求你才肯點頭?這可是鬧意氣的辰光?你若是一朝有了什麼長短,家裡的老老小小忍辱受屈倒也罷了,‘金家樓’的復起卻是指望誰去?大妹子,你一向是個明白人,怎的偏在這個節骨眼上腦筋就轉不過彎來啦?” 金申無痕怒道:“我自有計較 ” 申無忌也似豁出去了,他嗔目咆哮:“不管你有什麼計較,你若不走,就是不行!” 雙目倏瞪.金申無痕火爆的道:“哥哥,你不要真個觸犯我,我對你已經夠忍耐了!” 狂笑一聲,申無忌叫道:“充其量你宰了我這老哥也就是了,大妹子,我便拼上一死,也非要推你離開這幢‘大金樓’不可!” 金申無痕銳厲的道:“我倒要看看你能用什麼法子叫我離開!” 申無忌激動的道:“你馬上就會知道我用什麼法子 這一遭,我是斷然不會遷就你的愚行!” 雙目中寒光閃射,金申無痕尖聲道:“你 ” 一聲斷喝,白髮蒼蒼的金步雲不知何時奔了過來,他鬚眉俱張.顫著聲叱喝:“生死之間,存亡之際,眼看敵逆即將陷門破壁,淪我入萬劫不復的絕境,你們猶在這裡爭論吵鬧,叫囂不休,莫非真個‘金家樓’的氣數已盡,窩裡翻之外,連血緣相連的親人也都迷了心,失了魂,喪了道?!” 金申無痕神色修然,沉沉的叫:“二叔……” 金步雲全身哆嗦,眼含痛淚,他指著金申無痕,噎著氣道:“無痕,你素來鎮定沉著,果敢堅強,大風大浪全撼你不動,目前既便形勢惡劣,也應該不至令你失常,然則你為何精氣浮躁,一反幹昔的冷靜從容?要知道你是‘金家樓’一樓之主,是一個組合的掌舵者,大家全看你的,聽你的,跟著你走,如果連你都亂了章法,群龍無首,我們還有什麼指望?” 金申無痕淒然道:“二叔,事情並非如此,是你老誤會了 ” 申無忌也急切道:“我妹子蠻不講理,一意孤行,她愣要充狠逞能,留在這裡替大夥斷後,是我不允,這才吵了起來,你老想想,以我妹子的情形,又如何 ” 擺擺手,金步雲道:“事情的經過我明白,你們兄妹不用再爭,這一次,是無忌有理。 無痕,我來作主,你必須先退;要明白,你被坑在這裡,則不啻‘金家樓’的命脈全部斷送於此,你就算不為自己設想,也要為‘金家樓’長遠的基業設想,為‘金家樓’千百忍辱之士設想,你一定要先退走!” 金申無痕忙道:“可是,二叔,我不能……” 打斷了她的話,金步雲高聲道:“我是你的長輩,是金氏一族碩果僅存的老人,無痕,你若違背我的意思,即是目無尊上,有悖倫常,你膽敢如此?!” 金申無痕焦躁的道:“我怎敢違背二叔的交待?只是我一口氣難咽,不甘就此退走,將此‘金家樓’最後的據點奉送叛逆,我有責任 ” 金步雲大吼:“你的責任不是現在送死,而是將來如何重光江山.再起基業,無痕,你是要活活氣死我,還是要我一頭撞死在你的面前?!” 金申無痕凜然道:“侄媳婦不敢 ” 沉重的,金步雲道:“好,那還不走!” 申無忌咧開大嘴道:“還是二叔明白事理,我說大妹子,要走就得趕緊啦!” 有“嗖”“嗖”的聲音傳來,也有“呼”“呼”的音響在顫動,於是,隔著窗戶,頓見紅光升騰,烈焰飛舞,窒息般的熱潮,幾乎是立即的透撲進樓內! 屜若塵冷靜的開口道:“起火了,油草柴薪引燃火勢,這裡的氣溫很快便會升高,煙硝燻嗆之下連呼吸都會困難,我們目下人手之中,能夠運用閉氣屏息之功者不多,再要不走,就會憑遭損害,樓主,請即下決斷!” 咬咬牙,金申無痕顯得極其艱難的道:“好,我走,但是,卻不能只留你一個人在此涉險!” 展若塵嚴肅的道:“我是在貫徹樓主的意志 不能白白拱手讓出‘大金樓’,必須要令對方付出代價,而我,正是要他們付出代價的執行者,況且,純系自願!” 金申無痕陰沉的道:“無論怎麼說,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如山的重擔,不該由你一肩擔承,若塵,不許推拒,我留幾個人在此助你狙殺叛逆!” 展若塵言自由衷:“不必,樓主,這會多增傷亡 ” 金申無痕迅速的道:“古自昂、簡叔寶、馮正淵、易永寬、嚴祥,你們五人留下,另外,金申族人中留下一個,看誰自願擔當?” 申無忌大聲道:“我!” 金步雲顫巍巍的道:“我來,我老了,死不為天,便拿這付風燭殘年的臭皮囊,去換他幾個年輕力壯,包是有賺無賠的便宜事!” 金申無痕專獨的道:“二叔為一族之尊,豈能把老的留下涉險,讓小的苟安逃命?這等不孝之事,斷不可為,哥哥,就是你留下!” 雙手重重抱拳,申無忌笑道:“夠意思,妹子!” 金申無痕立道:“若塵,你與古自昂過來!” 展若塵與古自昂匆匆走近,金申無痕低促的道:“我告訴你們第三條秘道的隱密及其使用方式;樓下後廊邊我專用的浴室中,那方以青紋石徹成的浴池,底部便是秘道的入口,浴池底部並就的方形石塊,從右邊數第三、四兩塊可以移動,但在移動之前必須用力踩踏左邊第一二兩塊並石,要連續用力各踩一次。踏左邊第一塊並石的作用是令其下藏機簧松扣,踏第二塊並石的用意是將下面對準入口的十排箭矢鐵架擋板震落,俾免受襲;你們記住,進達秘道入口之後,務須將池底並石恢復原狀,並石歸位,則一切機關性能便又如舊了……” 點點頭,展若塵道:“我們會記得.樓主。” 這時,簡叔寶在大叫:“老夫人,火箭密集如蝗,火把飛擲漫天,焰苗子開始朝樓裡躥啦,老夫人,還請快退!” 先前飄浮在樓裡的霧氣,又加上了更為濃重的煙硝,熱度驟增,呼吸上一口,連鼻嘴加心肺全是火辣辣的嗆得人發暈,而樓中的空氣也宛似稀薄了,人們濁重的喘息著,艱難的咳嗽著,眼見烈焰卷舞,火舌飛躥,整幢大樓皆似裹進了一片火海裡! 展若塵屏著氣,緩緩的道:“樓主請吧,是時候了。” 揚起頭,金申無痕的目光環注,神色愴然,語調也變得喑啞了:“我們在往南六十裡處的‘駝虎崗’等你們…… 但願留在這裡是多少人,見面的辰光也一個不少……” 展若塵明知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卻只有強笑著道:“樓主寬念,我們會儘量保護自己。” 古自昂催促著道:“形勢迫急,請老夫人速退!” 於是,再沒有多說一句話.沒有回頭看一眼 金申無痕下達諭令,在煙霧晦迷中,一幹該退走的人,匆匆離開,片刻間,這幢龐大的“大金樓”便顯得空盪清冷起來 除了火焰的燃燒聲,物體的裂爆聲及墜落聲,迷漫的煙火裡,就只剩下了七個孤伶伶的身影。 火苗子像是無數個鮮紅透綠的,可以隨意扭曲變形的惡魔,那麼猖狂無忌的伸縮著、卷揚著、撲騰著。每當它帶著炙熱的氣燄拂掃過某一處,那地方就是一片煙硝,就多了一個相似的惡魔,焦黑是它的斑印,而張牙舞爪的形像,便擴延伸展,以至放眼看去,全是那種鮮紅透綠的,足堪吞噬一切的魔影了。 煙霧是火之魔的虎倀,熱力是它的幫兇,空氣因而稀薄了,人的呼吸也更艱辛了,焦糊的味道充斥在每一寸的間隙裡,也火辣辣的衝八人們的心肺,焦糊的不止是一般的物體,亦泛著人身上衣飾毛髮的焦臭氣…… 火與煙交合著,在整個“大金樓”裡逞虐逞暴,還帶著那般可怖的破殘聲響,呼轟轟的,嘩啦啦的,好一幅人間煉獄圖! 人眼被煙薰得通紅,淚迷著眼,幾步外便看不真切了,嗆咳甚至也不行,因為一口煙吸進肺部,很可能便嗆暈窒息,連第二口都來不及吸了。 不知什麼物體在倒塌,也不曉哪一部分建築在坍頹,雜亂巨大的音浪不時響起,在陣陣的震撼與顫動中.似乎這幢巨廈也經不起烈焰的卷襲而將崩潰 這不是一幢石砌的大樓麼? 唯一可以稍做躲藏之處的所在,是大門後兩側石梯的底下,那是一個死角,人貼在那裡,雖說仍然涕泗嗆流,炙熱如烤,但要比起其他地方容易忍受得多;展若塵、馮正淵、嚴樣三個人便隱伏在右邊的梯底,申無忌、古自昂、簡叔寶、易永寬四位則隱在左邊的石梯之下。 只有屜若塵沒有用濕巾摀著口鼻,自申無忌開始,每個人全以一塊厚厚的巾帕浸透了水掩在口鼻間,饒是如此,他們仍免不了時刻嗆咳,雙眼赤紅中淚水汪汪。 閉氣屏息之術,是一門深奧而艱難的內家吐納修為,不止要經名家指點引導,個人的狠下功夫,體質稟賦更為重要,並不是每個想學的人都能學得通,學得精的,尤其這門修為並非武家之必須,肯於下恆心磨練的也就更少於,展若塵曾表示,留在“大金樓”裡的人,習得此門功夫的只怕“不多”,其實他知道不但不多,恐怕有數得很,果然,除了他,竟連申無忌也只是淺入而已,古自昂等人一貫研習的乃是真刀實槍的搏殺之術,有關這種屬於靜態陰柔性質的內家技藝,自就更少涉及,然則,此時此刻,這門功夫卻確切發揮了它的妙用。 ----------- |
第40章 金家樓中
嗆咳著,馮正淵淚水迷離的望著展若塵,他詫愕不已的道:“展……展爺……你是真有個挺勁啊……這大的煙,居然嗆不著你一口……” 閉著眼 展若塵的閉氣功夫練不到眼上……他低沉的道:“淺淺的吸氣,慢慢的呼氣,馮兄,你就會覺得好過得多。” 抹著淚,馮正淵道:“淺淺的吸氣,慢慢的呼氣?要淺到慢到什麼程度呢?” 展若塵平靜的道:“就像沒有呼吸一樣。” 呆了呆,馮正淵又咳了起來:“我的老天,這……這怎麼辦得到?” 淡淡的一笑,展若塵道:“可以辦到,但不是一說即會,其中需要一段很長的日子來磨練。” 馮正淵又抹了把淚:“展爺,現學現賣是來不及了,活該我們要遭這個罪……” 展若塵安慰著這位勇士:“再忍一忍,馮兄,對方比我們還急,他們很快就會朝裡撲了!” 擤了把鼻涕,馮正淵粗著聲道:“娘的,我恁情和這幹叛逆明槍明刀拼個死活,也不甘受這等活罪,人間地獄吧,也不過就是這種光景了!” 嚴祥也用濕透的巾,自揩著淚水,沙啞的道:“這股子熱尤其叫人罩不住,活脫把人擺在火爐子裡烘烤一樣,連一身汗水也都給烘烤幹啦!” 展若塵道:“我們如今和對方比的就是這股子熬勁,他們以為我們挺不住,我們偏偏挺了下來,一旦出乎對方意料,他們付出的代價可就大了!” 紅著雙眼笑了,馮正淵點頭道:“展爺說得正是,只在那些邪龜孫一愣的當口,咱們奮起發難,就能先放倒他們一大片了!” 展若塵道:“所以說我們且先忍著點,每忍一刻,便叫對方疏忽一分,也就是多給我們一個撈本的機會,眼下在這裡忍著,可不是白搭的!” 馮正淵憋著咳聲道:“待會兒.還得仰仗展爺領著我們幹,這條命是不必計較的了,要緊的是能多擺平對方幾個,也好替‘金家樓’掙幾分光彩,為老夫人求點顏面,好叫那幹賊崽子知道,‘金家樓’仍有著忠貞不渝的角色在!” 嚴祥接著道:“咱們既然留下來,便沒打譜活著出去,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平素里蒙老夫人厚待,眼下正是回報老夫人恩德的大好辰光。” 語調是含混而帶著鼻音的,濃重又平淡.但卻有著那股子出自內心的坦誠,發自肺腑的直率,毫無掩飾,毫無矯作,他們說得那麼自然,那麼順理成章.好像為“金家樓”效死,替主子賣命,乃是生來即有的天職一樣,不懷疑,不猶豫,似乎他們活著,便端為了等待這一天,這一刻的來臨! 展若塵笑有得些淒苦,他低沉的:“各位的志節、心意,我全明白,忠義之下,生死固不足論,然而因時就勢,仍須隨機應變,只要原則能以把握,目的能以達成,並非唯死方可表志,二位的意願我很清楚,但望不要偏頗成狹義的愚忠才好!” 馮正淵想了一會,才道:“是,展爺,我想我們可以體悟你的意思 ” 展若塵又徐緩的道:“樓主行前曾經說過,希望能夠再見到留在這裡的每一個人,她當時形容慘澹,悒鬱凝怖,內心是何等沉痛悲憤!因此我們記住,第一要務是殺敵致果,第二任務便是儘量活著回去見她;否則,任是我們如何反創叛逆,獲得多大代價,一朝全軍覆沒,對樓主而言,創敵的歡欣,只怕也比不得哀傷的心懷十之一二……” 嚴祥竟有些哽咽的道:“我們知道……老夫人……她……舍不下我們……” 重重頷首,屜若塵道:“各位能以善體樓主用心,我也就釋懷了。” 那一聲震天價的巨響,便在這時傳來:“嘩啦啦……” “大金樓”的沉厚門扉,整個倒塌,煙火四濺中,冒著焰苗的碎裂木塊飛舞紛揚,連框帶架,頓時崩散一地! 濃黑透衣的煙霧瀰漫,火花流躥,一條身影宛若鷹隼般投空穿進,兩抹冷電繞在那條身影的前後 一抹光芒雪白,一抹光芒銅黃! 是了,“雙絕劍”唐丹! 跟著唐丹身後的,是一對滴溜溜飛舞的帶刺鋼膽…… “鬼旋風”史邦! 這兩個敵方高手甫始衝進,樓梯兩側也出現了人影,由他們揮舞的兵刃形式,可以大致分辨出都是哪些人物來:從右側石梯撲落的,是倒提一雙生鐵槳的“鐵槳橫三江”聶雙浪、九尺“軟鋼帶”的“一丈紅”莫奇、蟒皮倒鉤鞭的“卷雲鞭”蔡錦;從左邊石梯衝至的是手揮“點鋼刺”的“黑秀才”茅小川、“白鐵扁擔”鐘開泰、“青五簫”沙侗,這第一波,全是上得臺盤的硬把子! 煙硝晦迷中,“雙絕劍”唐丹振吭大叫:“留神點,死活分清楚,幾個首要的角兒得先揀出來!” 一乾人宛如虎狼出柙,交縱穿走,四處搜索;煙霧迄未消散,顯然他們也有些吃不住勁,嗆咳聲一如被困者,那“鐵槳橫三江”聶雙浪高聲道:“唐兄,怎的不見一具屍體?” 唐丹正在奔向大廳,頭也不回的道:“燻暈過去的活口也是一樣!” “黑秀才”茅小川接聲道:“直到現在連個人影也沒見到,更不用提死的活的了!” 站在階下,“一丈紅”莫奇疑惑的道:“我們從樓頂掀瓦而下,就沒見到對方一個人,莫不成全逃淨了!” 向空中虛揮著鞭子的“卷雲鞭”蔡錦搖頭道:“不大可能吧?這幢鳥樓一共有兩條秘道是不錯,但那兩條秘道的出入口單老大全曉得,早已伏下重兵在出口處據守,除非他們甘心自投網,又能朝哪裡逃走?” 莫奇嗆咳一聲,道:“但這裡鬼影不見 條卻是事實,該不會通通化風而去吧?真透著邪門!” 蔡錦瞪著那雙死羊眼,道:“說不定全竄到某個秘密隱藏處所去了!” 那一邊,“鬼旋風”史邦吆喝著:“別嘮叨啦,快搜!” 左側石梯的下面,“嘩啷啷”的金鐵震響有如一連串清脆的炸雷,光華倏現,又猛又快的劈向正在探頭朝內窺探的“白鐵扁擔”鐘開泰,鐘開泰猝不及防,駭然驚叫:“有埋伏!” 叫聲中,他那根寬扁擔飛豎橫掃,一柄“雙刃斧”卻似來自虛無,“吭”的一記斬入了他的脛骨,身子打著旋轉往後拋退.金環大砍刀挑飛了扁擔,連肩帶肋;劈樁似的把鐘開泰劈翻於地! 暴叱半聲,“青玉簫”沙侗身形斜掠,手中那只三尺洞簫飛指活劈了鐘開泰的申無忌,“黑秀才”茅小川也疾撲而至,“點剛刺”伸縮吞吐,流芒若星,挾擊合攻! 古自昴騰空而起,人在空中轉折,“雙刃斧”霍霍如電,摟頭蓋頂便劈斬茅小川,刃風削勁,疾利無匹! 嘯聲搖曳,卻以極快極速的勢子自那頭飛來,寒光耀眼中,萬千拳大弧影穿流交織,急罩古自昂! 不錯,“鬼旋風”史邦! 一條影子由下面上,猝然飛射,“雙刃斧”硬砍狠撅,直衝史邦! “好狗才!” 史邦狂吼著,身形驀曲如球,一對“鐵刺蝟”溜體暴旋,卻在光影映現的一剎,展身橫滾,於是,“雙刃斧”砍空,“鐵刺蝟”的光弧驟雨也似反卷過去! 側躍數步的古自昂,睹狀之下大叫:“永寬快躲!” 豁命攻撲史邦的人,正是“飛龍十衛”中的易永寬,對於古自昂的警告,他恍若不聞,“雙刃斧”起手如虹,衝著那漫空包卷的光弧切入! 瞬息間,鈍器擊肉的聲響令人作嘔的傳來 那不是一響,而是密集的聲響融合於一剎,易永寬的身體立刻變了形,變成了一團血肉模糊的扭曲物體! 簡叔寶的角柄寬刃短刀,便在史邦狠擊易水寬的同時,飛射入吏邦的小腹之內 冷電倏閃,史邦已嗥號著一頭翻跌下來! 這是一種殘酷的搏殺,以命易命;史邦的功夫卓絕,身手凌厲,不是“飛龍十衛”一二人所可抗衡者,因此易永寬便用自己的生命來套牢史邦的手腳,讓簡叔寶爭取這有限的空間,進而宰殺史邦,求的,只是個同歸於盡! “鬼秀才”茅小川拋下申無忌,貼地翻滾,雙刺似盈雪朵朵,急襲簡叔寶! 腳步微挫,簡叔寶的“雙刃斧”揮霍強攻,猛拒茅小川,往此俱是強攻硬截,一片劇烈的金鐵交擊聲裡,但見火星四濺,兩個人全移了方位! 忽地 原已踣坐於地的史邦,猛然長身而起,一個虎跳撲上了簡叔寶後背,這位“鬼旋風”面目歪扭,形容掙獰宛如厲鬼,他才一沾身,便使出渾身力量,死勁用雙臂勒住了簡叔寶的脖頸! 窒噎一聲,簡叔寶壯實的身體立即後仰,他瞪眼如鈐,手中“雙刃斧”順掌飛落,利用斧刃中間突出的尖錐,狠報扎入史邦的右肋! 於是,史邦的面容馬上變得更可怖,更醜惡了;他口中淌血,五官痙攣,但卻仍舊發死力勒緊簡叔寶的脖頸,口鼻之間,還發出那種不似人聲的“ ”“ ”音響…… 精芒閃爍,茅小川的“點鋼刺”已十九次透入被史邦勒住的簡叔寶胸腹,鋼刺飛快出入於血脂之內,猩赤點點,紅花遍灑! 一聲怪叫,茅小川狂掠七步 他原先受傷的左肩,又是 片皮肉削落,古自昂嗔目切齒,狀似瘋虎般再度朝他衝了過來。 另一邊一 當鐘開泰剛剛倒地的須臾,“鐵槳橫三江”聶雙浪方始一怔.那麼犀利的一股銳風已撲體而至,他尚不及驚異於這股銳風來勢之快速強勁.雙槳業已本能的倒翻後揚! 那股銳風的勁勢猶在凝形未散,聶雙浪的沉重雙槳已經截空,他人往斜偏,“呱”的一響,左耳已血淋淋的飛向二尺之外! “一丈紅”莫奇面對這邊,陡然間,神色驟變,揚手處匹練也似的刃帶暴射,口中卻在駭叫:“展若塵!” 只是在口唇間吐露這三個字音的剎那,展若塵已倏閃而到,“霜月刀”在這三十字音發出的過程中,有足夠的時間幻為雪片.化做光雨,形成流虹,那般勢不可當的卷向莫奇! 莫奇的“軟鋼帶”幾乎不及收回,他拼命騰挪躲避,連翻帶滾下,真個蹦跳如猴,狼狽不堪! 抹了一手的鮮血,聶雙浪險些氣瘋了,他嘶啞的連連吼叫著,雙槳縱橫,猛牛般衝上前來! “卷雲鞭”蔡錦一閃摸向展若塵背後,長鞭飛揚,又準又狠的揮向展若塵後頸1就在同時,蔡錦猛的發覺眼梢冷電炫映,他揚起的蟒皮倒鉤長鞭猝然變式斜抽,“錚” 聲一柄寬刃短刀被卷纏而起,彈撞於壁。 幾乎不分先後,一把“雙刃斧”已到了蔡錦的後腦! 矮身挫腰,蔡錦長鞭回帶,騰起反撞斧刃,左掌斜飛,硬將來襲者逼退三步! 另一抹寒光便又飛射而至,蔡錦鞭梢暴彈,擊落來刃,只這一發的間隙,那退出三步的攻擊者倏衝再進,斧刃斜起,這位“卷雲鞭”的前胸便立時衣裂肉綻,打橫多出一條尺許血槽! “雜種……” 尖叫著,蔡錦身形側走,長鞭狂揮,極其勉強的暫且阻住了襲殺他的那兩個人 馮正淵與嚴祥! 此刻,展若塵在幅度異常微小的閃騰中,已讓開了聶雙浪的十六槳砍劈,他在對方第十六槳劈空的俄頃,刀出如電,如石火掣映,聶雙浪竭力招架,一只右耳又離了原位! “ 丈紅”莫奇再也顧不得顏面身份了,他一邊滑溜的纏著敵人打轉,一邊高亢的怪喊: “來人哪,姓展的窩在這裡打暗算啊……快來了啊,我們挺不住啦……” 大廳之內,“雙絕劍”唐丹氣急敗壞的奔了出來,口中疊聲的問:“怎麼回事?怎麼回事?姓展的人在哪裡?!” 隨著唐丹的出現,“大金樓”傾頹的門外,也有三個人緩緩的走進來 他們自煙硝裊繞中現身,不是奔或掠,那三個人只是非常從容緩慢的走進來。 差點被刀鋒刮落了頭巾,莫奇縮頭曲腰,踉蹌後退,直著嗓門吼:“人就在你眼皮子上 一唐老哥,你再不來,咱們這裡怕都被姓展的宰淨啦!” ----------- |
第41章 掃天星現
原本驚怒交集的唐丹,這時卻突然面露喜色,更停住腳步.他的銀黃兩色長劍交叉拄地,目光越過莫奇頭頂,模樣十分恭謹的深深躬下身去。 正被展若塵逼得左支右絀,捉襟見肘的莫奇,見狀之下不禁怪叫起來:“唐老哥,你還不快上來幫一把?這邊眼看就要被人家擺子了哇!” 突然間,展若塵凌厲猛辣的攻殺倏忽停止 宛如一陣狂風暴雨的收斂,來得快,去得也快,他身形一挺,人已站在六步之外。 滿頭血滴著的聶雙浪,與筋疲力竭的莫奇,頓覺壓力一松.姦像卸下了千鈞重荷也似,兩個人喘著氣,連腳步都有些搖晃不穩了。 鬆快固然是鬆快了不少,但他們卻不禁大感納罕,這是怎麼事,眼看即將得手的展若塵,為什麼又在突兀間退了下去?自然明白屜若塵斷不可能是起了憐憫之心,若非憐憫,則又是什麼誘敵之計? 那樣 聲冷厲滲著粗啞的嗓調,總算是給了這二位一個解答:“莫奇,算起來你也是個人物.怎的卻這生個沒出息法?” 莫奇與聶雙浪立時回首探桃,這一看,兩個人俱不由肋肩塌背,矮了半截,兩張面孔全是一副既憚忌,又尷尬的窩囊像,衝著那開口的一位,莫奇期期艾艾的哈著腰道:“這可好了,原來是前輩趕到,我們大夥可真是挺得直梁啦……” 那位“前輩”,不是男人,是個女人,是個看上去估不透她四十歲或六十歲的高大女人。 那女人不止是高大,更且粗壯,渾健結棍得有如一只水桶,更像一頭母牛:她膚色黝黑,濃眉大眼,寬直的鼻準,厚闊的嘴巴,一副尊容異常威猛 問題是這樣的一張像貌,生長在男人項上就比較適當了,她卻是個婦道人家.配上如此的面目,叫人第一眼就會產生 種怪誕與不調和的感覺。 這女人面目膚色雖然黝黑,奇異的卻並不粗糙,透著那等朗潤康強的細緻光澤,你甚至難以在她臉上找出一絲皺紋來,這大概是她全身上下唯 還有著女性味道的地方了。 她的頭髮烏黑濃密,用一枚銀質樓花的發環套夾腦後,一身的黑布衣裳,腳下蹬著黑色布鞋,那雙腳,乖乖,怕沒有尺把長! 這女人的左右,也是兩個可當“怪物”之稱的角色;右邊的一位,瘦削精幹,身材矮,禿著腦門子,卻偏偏穿著一襲袒露右臂的豹皮衣,模樣說滑稽又帶著那股實在不能令人興起詼諧感覺的殘暴氣息;左邊的那位,也長得不高,卻結實得宛如山虎,混身肌肉此突彼起,累累如栗,套在他身上的那襲猩赤衣靠,幾乎要被他強健緊繃的肌肉漲破。 兩個人的面目平板,不見絲毫表情,但是,眉目神態之間,卻自然流露著那種兇狠粗蠻的野性,這股野性意味的沉重,仿佛凝了形般能叫人窒迫到透不過氣來! 當他們三位,出現之後,不但展若塵這邊停止了格鬥,他處的拼殺也紛紛住手,雙方嚴陣以待,互為監視,而彼此全都曉得,這片刻的休止,並非意味著任何和緩,只是一場更慘烈的血戰前引而已! 那女人沒有答理莫奇的奉承,她大眼如鐘般瞪著展若塵,好一會,才粗厲的道:“想來,你就是那號稱‘屠手’的角色了?” 展若塵自若的道:“不錯,我是展若塵!” 對方濃眉軒敞,重重的道:“姓展的,你可知道我是誰?!” 展若塵仍然平靜的道:“此時此刻,不速而來者如你,我當不會猜錯 你是尤奴奴,‘掃天星’尤奴奴!” 那女人……尤奴奴冷冷的道:“倒有幾分眼力!” 目光掃視左右,她接著道:“更有幾分膽量, 看情形你乃是授命斷後掩護反襲我方?” 展若塵道:“並非‘授命’,我是自願擔當此任!” 尤奴奴暴烈的道:“難道你不知道這是個十成十的送命差事?” 展若塵蕭索的道:“這個差事危險性大,不錯,但未必然就會十成十的送命!” 尤奴奴大聲道:“你敢頂撞我?” 。 不似笑的一笑,展若塵道:“不止是頂撞你而已,事如如今,你還能期望我怎樣來尊敬你的輩行?” 那邊,莫奇叫道;“尤前輩,姓展的膽大包天,狂妄囂張,竟敢不敬於前輩,若不將他生生剜剮,前輩威信怎能……” 尤奴奴怒吼道:“閉上你那張臭嘴,哪一個叫你來接話把子?盡是放你娘些腥騷屁!” 莫奇估不到竟會挨上這麼一頓火辣,又粗線條的言辭,他大大一愣,一愣之後.又氣又惱又怕又窩囊的,恨不能自家一頭撞死! 尤奴奴大眼一瞪道:“業已是一場好殺,姓展的,你們這幾個,大約都豁出去了?” 展若塵道:“心理上的準備是如此,當然,我們也更有活著回去的希望!” 搖搖頭,尤奴奴道;“只憑他們這幹打前站的寶貨,我不得不承認你們的希望很可能實現,但是,現在卻難了。” 展若塵緩緩的道:“因為你來了?” 傲然一挺她那肥壯的胸脯,尤奴奴道:“正是,因為我來了,姓展的,其實我早來了,個把時辰之前我已趕來了;我正好負責直搗你們這座大寨,唐丹他們不過是打個前鋒而已,我先時便知道,光靠他們成不了事,必得我自己下手才行!” 展若塵嘆息道:“江湖上道行威名如你,竟也甘受單慎獨利用,為虎作張,助紂為虐?” 尤奴怒厲聲道:“你懂個屁!要勞動我尤大奶奶,可不是簡單的事,單老二價錢若是出不到關口,他豈能搬移我分毫?” 展若塵道:“天下之大,還有許多比利字更重要的事,尤奴奴.你把你的名聲節譽押在這一寶上,只怕是押錯了!” 狼嗥般大笑 聲,尤奴奴惡毒的道:“展若塵,你這個傻小子,愣頭青。我尤大奶奶平生走的橋遠超過你踩的路,世事經多了,世俗也就看得透之又透,人生百年,到頭來一了百了,什等樣的喜惡名譽名節,是非好歹,全他娘是一場空,只有活著才是真的,現實才緊要,到了辰光兩腿一伸,管他娘什麼千古留芳,遺臭萬古,都是那乾子活人的事了!” 展若塵沉重的道:“但是,至少要對自己的身心做個交待,對祖上的傳續.後世的延綿都該俯仰無愧,來這人間世上一趟,留不下清白,也不必非留下污穢不可!” 尤奴奴粗暴的道:“我個人麻煩業已夠了,絕子絕孫正好乾淨,我爹娘生產下我算他活該,我要怎麼做是我的事,我怎麼想更是我的事:拿人錢財,替人消災,姓展的,言歸正傳,今天也饒你不得!” 展若塵冷硬的道:“這原是你來此的目的,尤奴奴。” 此刻,唐丹小心翼翼的提高於聲調道:“尤前輩,是不是立時放出‘紅光火箭’.向單老大報警?也好多召集些人乒來替你老分勞?” 大眼一瞪,兇光唬唬中,尤奴奴火辣罵道:“放你個熊!放‘紅光火箭’託人求幫?你他娘的皮厚,我尚沒有你這樣不要臉,我尤大奶奶走南闖北,會龍會虎,幾時還要別個助了? 你們他娘一幹三腳貓、半吊子,莫不成把我也看成了一路的貨?” 唐丹早已摸清對方的睥氣,一頓好奇下來,他不但不懊惱,反而陪著一張笑臉道;“是,是,前輩在此,原乃萬無一失,是我多慮了,多慮了……” 展若塵譏誨的道:“早聞及‘雙絕劍’唐丹劍上修為了得,不想這門子涵養功夫,更是爐火純青,已臻化境!” 臉上熱熱的,唐丹怒道:“你少在嘴上耍俏皮,姓展的,呆會就有你哭爹喊娘的時候!” 展若塵輕嘆的道:“但到了那時候,唐丹,也必不是由你的本事所使然!” 大吼一聲,唐丹氣衝牛鬥:“狂妄東西,看我活宰了你!” 一伸手,尤奴奴吼道:“大膽唐丹,你仗著你手上那兩塊破銅爛鐵,居然就要在太歲頭亡動土?你掂掂你自己的份量,襯得上我,還是襯得上姓展的?!” 唐丹用力吸了口氣,退後一步:“前輩言重,如何處置,但憑前輩吩咐就是。” 尤奴奴大聲道:“你他娘一邊風涼,這姓展的由我這邊來收拾他 你們不聽招呼不准沾邊,現下有我在,你們會擺威風,先前那股子窩囊勁就忘了?真正不成氣候!” 唐丹吶吶的道:“請示前輩,這其餘的?” 尤奴奴不耐煩的道:“其餘的只不過是些二三流角色,充其量空具一股傻勁之屬,你們還不知道打發?棘手的貨交給我,剩下的就好吃多啦!” 唐丹忙道:“是,但候前輩領先,我們即行動手 ” 沒有再理唐丹,尤奴奴打量著展若塵,眼珠轉動:“本來,我還以為會得上金寡婦那老婆子,如今那老婆娘不知逃到哪裡去了,卻也不算落空,拿你舒發舒發筋骨倒亦是夠得上份量的一塊材料。” 展若塵泰山不動的道:“你多少把自己估高了點……尤奴奴,恐怕我這塊料不止是令你舒發舒發筋骨而已,說不定出乎你的意外,會叫你在舒發筋骨之餘,更搭配上些別的消遣!” 尤奴奴哈哈大笑道:“當真?姓展的!你當真認為你會有這個能耐?” 展若塵道:“我一直就不曾對我的能耐有過懷疑,尤奴奴,因為那不僅是口頭上的認定而已,我有許多年苦練的實際來做為保證!” 尤奴奴束在腦後的長髮拋動了一下,她咧開嘴,現露出她嘴內上下兩排闊大但卻整齊又白潔的牙齒:“打一見到你,姓展的,我就知道你很有幾分膽量,果然不錯,你是有幾分膽量;然則,但願如你所言,你的膽量需要有你多年苦練的功夫來支撐才行,我這就要看看,你這多年苦練的功夫,業已到了個什等火候!” 展若塵沉靜的道:“不會令你失望,尤奴奴¯!” 尤奴奴又笑了……但她儘管是 種笑的姿態,卻不能予人絲毫的共鳴……她道:“我有過許多次不曾失望的經驗,代有人材出,這活不錯,道上的硬把子比比皆是;尤其後生小輩之中,更有些不信邪的,在道上混,固然打發不易,但我卻喜歡這樣,我喜歡刺激、爭鬥,以及辛苦的搏殺。因為在這種情形下獲勝,才是真正的勝利,經過風霜雨雪的果實,才更加甜美,我不要人家認為我白撿便宜,不勞而獲,我拿到的代價,必須付出同等的精力方始允可 姓展的,你得叫我多耗點神!” 展若塵道:“你會滿意的,尤奴奴。” 雙臂環胸 女人採取這種姿勢原是極不雅觀的,但尤奴奴一朝擺出,居然卻相當切合,看上去並不扎眼。 她八字分站,大刺刺的道:“光聽你說,我仍不能相信你的斤兩可與我互做掂量,若你消受得了,沒說的,我他娘大菜侍候不誤。” 展若塵雙目掃視,道:“兩式小點,大概就是你身側左右的這二位了?” 尤奴奴道:“說得好,姓展的,可也想知道這兩色小點的名稱?” 展若塵道:“料是如雷貫耳。” 尤奴奴大笑道:“好一付伶牙利嘴,然則雖不敢說叫你‘如雷貫耳’,也差不多能令你心裡犯嘀咕。這兩個寶貨,穿豹皮衣的瘦鬼,是我的大師弟‘山魅’句未全,身子結棍如牛的這位,是我的二師弟‘流星’巴銳;怎麼樣?這二人對你來說,有沒有點勁道?” 有沒有點勁道?展若塵不禁暗裡頭皮發緊,那“山魅”句未全,人如其名,在雲貴一帶的山區,確確實實是個茹毛飲血,蠻悍似生蕃的山怪魅客;而單憑蠻悍,也不見得就能揚名江湖,令人聞之喪膽,這句未全除了蠻,除了悍,除了過著野人一樣的原始生活,還另帶著打家劫舍、擄掠燒殺;在他留居的山區裡,他就是土大王,是坐地的二皇上,不論哪一行哪一道,哪個幫派哪個碼頭的人物,但凡進入他的地盤,一旦遭遇,就沒有法子囫圇過關,若是舍不下錢財,便得舍下老命,三山五嶽,一視同仁,他既能如此硬吃胡搶,便可見他本身的條件更是何等霸道了! “流星”巴銳,在川黔一地的“盛譽”比起他的師兄來不遑多讓;巴銳卻不是佔山為王,他是主動挑揀目標,專門以綁票為業的勒索行家;在他們那個圈子裡,巴銳乃是拔尖的好手之一,不僅在川黔,便是臨近各省黑道之屬,姓巴的也是亨字輩的大人物;他號稱“流星” 的來由有二:一是他的身手快逾電閃,動作迅捷非凡;二是他行事犯案,快速銳利,瞬間即做了斷,絕不拖泥帶水……在他手上的買賣,現銀子拿得又特別快,可是,由於他的急切逼迫,冤死的肉票也就相對的增加了…… 總而言之,統而言之.這兩個人,全是典型的江洋大盜,強取豪奪的匪類,名氣固然都不小,展若塵卻怎麼也想不到他二人會和尤奴奴扯上關係,這關係且竟更是藝出同門的師姐弟! 斜睨著展若塵,尤奴奴一只眼睜得大,一只眼闔得小,皮笑肉不動的道:“看來,姓展的,你對我這兩個不成氣候的師弟有點頭痛?” 展若塵道:“我清楚他們的底細,他們全是黑道上有頭有臉的人物。” 尤奴奴嘿嘿笑道:“說起來,你和他們乃是一樣的出身,可惜彼此遭遇的辰光不對,同行不能相容,也算是他娘的憾事一樁!” 展若塵道:“恐怕你錯了,尤奴奴。我和你兩位師弟,從哪一端來說,也扯不上出身相同的牽連。” 尤奴奴揚著一雙濃眉道:“你也是黑道中人,可不是?” 屜若塵道:“對我而言.重要的是個人的良知,講求的乃是義之道,黑白兩路皆我容身之所,亦皆非我容身之所,只要不違背天理,不逆反綱常,順乎人倫,謹守節操,出身與派屬並不是絕對重要;換句話說,我從不注意某人的根由,更不拘限自己於哪一邊,我論的只是我認為該論的,這就好了!” 眨了眨眼,尤奴奴似有所悟:“娘的,怎麼你在這方面的想法與我頗有近似之處?這倒十分新鮮!” 展若塵道:“大概你我的想法仍有分別,尤奴奴,而且分別更不小!” 尤奴奴慍道:“什麼意思?” 展若塵直率的道:“你是純粹的利己思想,本位觀念,你不管什麼俠義綠林兩道,只論你個人的喜惡與自己得失所關,順之者雖姦妄亦友,逆之者便忠良亦仇,這和我對人對事的看法大相徑庭,是而我們之間並不接近,相反的,差之遠矣!” 尤奴奴這次卻心平氣和的道:“你說得很有點道理,但是,我仍認為我們兩人基本的原則一致 哪一道哪一流全去他娘,只揀我們能以接受的去幹,‘接受’的看法雖然不同,彼此行事的脾胃卻無異,姓展的,夠勁道。” 微微聳肩,展若塵有些無可奈何的啼笑皆非,這位“掃天星”真叫喜怒無常,令人捉摸不定,此地此刻,她愣是要在打殺之間賣弄這番“友善”,卻委實搞不清她到底起的哪門子主意。 一側的唐丹,見到尤奴奴和展若塵居然談得頗似“入巷”,生恐這個老怪物生了二心,冷汗泛泛中,唐丹趕緊賠肩哈腰道:“前輩恕罪,前輩恕罪,都是我唐某人冒失,一切但憑前輩作主便是 ” 哼了哼,尤奴奴一擺手:“瘦鬼,咱們領了人家的銀子,就半點馬虎不得,你們看,只稍稍多說幾句話,就有人給咱們拿言語啦,你辛苦一下,好歹做個交待吧!” 那“山魅”句未全點了點頭,聲音低啞沉悶:“師姐放心,我便拿姓展的性命來堵姓唐的嘴!” 若是論到江湖上的名譽及身份,“山魅”句未全並不見得能壓下唐丹,唐丹受尤奴奴的氣乃是無可奈何,但句未全的數落他卻大可頂撞;問題是如今皆屬同一陣線,誼為黨援,且在強敵對峙之前,實難衝突,更重要的是,句未全或無可懼,不可忽視的乃是句未全是尤奴奴師弟的這個事實! 吼了一門氣,唐丹硬把滿肚的怒火壓住,他冷冷一笑,昂起的臉上一片木然。 句未全慢步走出,一邊移動腳步,兩條精瘦幹細的手臂一邊不停揮展活動,那種煞有介事的模樣,看了委實令人好笑。 凝視著對方那兩條可憐的.宛如枯枝般揮動的手臂,展若塵卻並無半點好笑的感覺,他心裡有數,對方這只是個障眼法兒,真正的,突如其來的殺著,只怕不會是出自那兩條瘦臂上。 青森的光芒宛如猝射的一抹冷電,冷電映炫中“當”聲震響,句未全人已到了展若塵頭頂! 這時,眼尖的人方才看到一條細若小指的三尺烏黑皮套,索端系連著 枚拳大的玩意斜撞石壁,又在火花石粉閃濺中反彈回來! 不知句未全的這件要命傢伙是何時射出的,又是從哪個部位射出的,亦不知展若塵是怎生攔截的,用什麼武器攔截的,只是這麼“當”聲交擊。形勢即已另有演變了! 人在展若塵的頭頂,句未全手中各拎著一把長只五寸,上尖下豐而寬如人掌的三角形矛刃,精光閃泛,仿佛流動著波波藍瑩瑩的冷焰! 展若塵腳步半寸不移,右手伸縮恍同石火爆現,那樣美妙的弧輪便一圈又一圈,一層又一層的湧凝,瞬息間將那波波冷焰排反於四周! 雙臂一抖,句未全直衝而上,卻在身形拔起的一剎.猝拳四肢,復又倒翻至側 一個展若塵肩背之後的死角! “霜月刀”像是生有眼睛,像是能夠吸嗅出某一種氣息,鋒刃切割空氣,看見的只是一抹光束的流幻 自一個倒曲的生硬角度,卻去勢優美的暴飛而出! 句未全手上的矛刃猛翻,迎接那抹光束,然而,光束卻在陡然間蓬發為十六條青瑩的芒光,矛刃揮舞中,句未全一個踉蹌倒了出去,裸露的肩膀上,清清楚楚並排著三道血口子! “喳嚓”一挫牙.句未全身子往下一矮,正待再朝上撲,尤奴奴的聲音已經嚴厲的響起: “得了,你給我退回來!” 這位有“山魅”之稱的山大王,聞聲之下絲毫不敢抗逆,他一言不發,仍舊面無去情的倒退而加。 尤奴奴望著站在那裡有如淵停岳峙般的展若塵,似笑非笑的道:“好身手,真是好身手.不瞞你說,我已經有很長久的一段辰光沒有看見你這種高明把式了;告訴我,你是跟誰學的呀?” 展若塵淡淡的道:“我師父領我入門,教給我用刀的要竅,然後,我花了十餘年的時間來學習磨練,又花了這半生的歲月來融會貫通,我的進步較快,因為我一向是以活人來試刀。” 點點頭,尤奴奴道:“難怪這把刀在你手裡也跟活的一樣,好似你身體的一部分,刀玩到你這種火候,就和不用刀差不多了,你知道,你的刀與你的肢體、你的心意,幾乎是生而連接在一起的麼?” ----------- |
第42章 鐵膽搏命
展若塵道:“我知道……練刀的人,或者練任何器械的人,終其一生,希望的就是這個境界。” 尤奴奴道:“很不容易,你業已具有如許的功力,但我不能向你道賀,卻應該說一聲可惜,因為憑你這般身手,成之艱難,眼下便得毀於一旦,委實是樁憾事!” 笑了笑,展若塵道:“這樁憾事不一定能夠形成,尤奴奴,我的刀很快,特別是在危難降臨的時節,它會更快,而且,它將有許多奇異的變幻來拯救它的主人,某些情況之下,會連我自己也有這種感覺--它已不止是一把刀而已了!” 濃眉掀動,尤奴奴的聲音已經帶了火氣:“我不會忘記你方才傷了我的師弟,姓展的,你切莫以為我師弟的血肉價格太賤,不用多久你即將明白,你施之于他的,必須付出多大的補償!” 展若塵鎮靜如故的道:“設若我在乎‘補償’,尤奴奴,我的刀刃便不會揮斬,我做了,豈有所懼?” 尤奴奴大聲道:“你是有種,姓展的,但願你這個種要一直維續才好!” 展若塵簡潔的道:“我們都會看到的。” 於是,尤奴奴一揮手,叫道:“巴銳,接著來的這出戲,該你上台唱了,可給我好生賣力,別他娘又砸啦!” “流星”巴銳呆著一張臉,沉實有力的走上前來,他在隔著展若塵五尺的地方站定,雙目平視,臉上的肌肉紋路不見半點扯動-一人在那裡,活脫半截鐵塔。 展若塵卻正好與對方採取的舉上相反,他不疾不徐的左右移動著。青布長衫微微飄拂,人不像在走,側似隨著空氣在浮行。 尤奴奴的表情也很凝重,她注視著雙方的每一個細微動作,亦留神著雙方眉宇之間的某一種心理反應,她自己曉得,巴銳上場,形勢未必見得就會比句未全來得樂觀。 慢慢的,巴銳踏出了-步--十分平穩,也十分著力的一步。 刀芒恍若突然崩炸了一個琉璃球,就這樣閃耀著冷冷的、透明的、璀璨的青瑩及寒綠,星星點點又條條線線的飛激卷揚! 巴銳那一步堪堪踏出,人已倏忽失去蹤影,一蓬青焰也似的刀光籠罩於他先前站立的位置,而他早巳側出七尺,手腕翻振,兩朵藍汪汪的蓮花形光弧,猝映于展若塵方才所立之處--展若塵卻已到了巴銳的背後。 但見巴銳吸腹凹胸,只這一個小小的動作。整個人已凌空倒翻,在翻滾的過程裡,藍汪汪的蓮影便炫泛著陰酷的暗藍,漫天交織,呼嘯瀉落。 “霜月刀”吐射著搖曳的焰尾,又似扭曲的蛇電縱橫,芒矢飛穿,流虹閃掣,如此準確又如此快速的投擊著蓮影,而金鐵交響之聲仿佛驟雨叩瓦,密集成串……好似后羿的神箭射日,陡然間蓮光斂滅,雙方卻又在一轉之下再度擦身而過。 刀刃顫翻中,七十七刀連為一刀,巴銳的一對“雙巧蓮”也在瞬息間做了七十七次的揮舞,看去只是一閃--火花進濺,鏗鏘之聲宛如金鐘急鳴! 一剎時,巴銳全身的肌肉墳凸而起,累栗般顫動著,就像無數只小老鼠在皮下竄走,他驀地吐氣開聲,雙蓮的蓮瓣“錚”聲合併為兩朵尖蕾,而蓮瓣合攏的同時,人已騰空丈許! 展若塵垂首合目,半步不移,宛似在這一剎間,他忘卻了眼下生死一發的危機,而進入某一種老僧入定般的禪境了。 巴銳凌空的身形猝往下標,“雙巧蓮”隨著他的動作挺前飛刺,蓮尖劃過空氣,帶起尖銳的嘯聲,嘯聲才只是剛起,已經到了敵人頭頂! 直覺的感到有些不對,尤奴奴忍不住喝叫出聲:“留神!” 原來執在巴銳手中,挺前飛刺的“雙巧蓮”,就在這時突然一顫,鋼片打造,刺似薄刃般的蓮瓣猛而彈散,寒光如雪中,摟頭蓋臉往下罩射! 巴銳的來勢已快不可言,蓮瓣的飛射,更為加速了攻擊的程式,人眼中只見他身形掠壓,那閃舞穿織的蓮瓣業已噴洩而至! 幾乎不分先後,巴銳的四肢拳曲,人又騰空拔起。 於是,老僧入定般的展若塵,雙臂舒伸,原地暴旋--就在他伸臂與旋回的同一時間,仿佛龍捲風也似幻成了一縷青森森的,寒氣浸溢的螺影,又似上銳下豐的一座寶塔。 刀芒重疊著、翻舞著、閃炫著,組成一圈圈的孤環,圍著他身體飛繞轉動,由上向下,又由下向上,風車般發出那等尖怖刺耳的聲響,紫電精光,進濺四射! 是的,“刃疊浮屠”,久已失傳的古刀法絕藏,是刀的形態所能發揮的極致功效的一種! 眼看著已似飛鷹般聳拔而起的巴銳,明明在距離上脫開了這一般刃光組合的旋風幻影,卻又如遭到無比的吸力一樣。在空氣中手舞足蹈的掙扎著,殞石般墜回……墜向那疊繞的刀塔之上! 斜刺裡,一條黑影宛如一條來自地底的怒蟒,挾著雷霆萬鈞之力,仿若攜帶起風雲,猛烈的朝著,這座旋飛的刀塔撞了過去! 震耳金鐵交擊聲,就像是推倒了滿山堆疊的鍾台,那樣雜亂又喧囂的揚騰著,顫盪著,而光華的變形卻以它的閃動來現示,各種各樣的彩焰在流映,在撕裂,在躥舞,也在幻滅! 展若塵連連倒退,臉龐上是一片蒼白,他呼吸得非常迫促,胸口起伏急劇,頭髮也鬆散了,但是,他顯然並未受到什麼傷害! 滾跌在地下的是巴銳,這位有“流星”之稱的黑道巨梟,每在身子滾動之間,地面上便印著一灘殷紅的血跡,但見他周身上下,衣綻肉裂,傷口縱橫,卻不知到底挨了幾刀! 那一條黑色的怒蟒,是-根烏黑的,非金非鐵的短杖,長約三尺有半,前粗後細,杖頭前端,呈現著不規則的自然扭曲,並且布滿了堅硬的累贅疙瘩,看上去粗糙幹凡,然而,卻不可否認是-件相當趁手的要命傢伙! 這根短杖.便握在尤奴奴手上。 尤奴奴的日光正從自家前襟及衣擺部位離開--那裡各有一條斜斜的裂隙,斷痕處非常整齊的裂隙,但只是衣裳被割破,好像尚未沾及膚肉。 搖搖晃晃的,巴銳從地下站了起來,縱然受了這樣重的傷,栽了如此的大跟頭,他的面孔上,仍舊嚴板僵木,毫無表情;鮮紅的血,一滴一滴自他身上往下淌,看他的形狀,卻宛似淌在另外一個人身上。 注視著展若塵,尤奴奴的嗓門微微沙啞:“‘刃疊浮屠’,嗯?” 點點頭,展若塵道:“是的,‘刃疊浮屠’。” 像是在思索著什麼,半晌,尤奴奴才緩緩的道:“不久之前,西陲老怪‘無極童子’焦二淳的一個得意弟子,名叫邢蝕影的,聽說也曾敗在一個施展此招刀法的人物手裡,那個人,可是你?” 展若塵道:“是我。” 尤奴奴生硬的道:“姓展的,你可真叫露臉,邢獨影天下聞名,功力卓絕,有‘血魂’之稱,你先擺平了他,今天又將我的師弟巴銳開了力,看情形,你是有心要把我們西陲一地的顏面掃淨了!” 展若塵平靜的道:“這只是巧合,邢獨影曾拜師西陲異人焦二淳,你與你的師弟門人亦是源自於西陲,我與你們先後衝突,起因卻並無牽連;我向不管對方的出身及派別,只問刀出之下是否順應天理人情!” 尤奴奴憤怒的道:“少他娘來這套歪問濫調,老實說,我尤大奶奶素宋和焦二淳河井水互不相犯,平時也沒有往來,他稱他的‘異人’,我叫我的‘道號’,各搞各的,但人不親土也親,你連找我們西陲朋友的麻煩,觸我們幾個老不死的霉頭,任是我和焦二淳沒打過交道,臨到這個節骨眼上,說不得也要連成一體,替他及替我師弟出出這口鳥氣!” 展若塵道:“我不曾找過西陲朋友的麻煩,也沒有起意觸犯焦二淳及你,是你們先來加害於我,主動向我啟釁,我自衛自保並沒有錯!” 尤奴奴吼道:“你還敢說你沒有錯?你幫著金寡婦那老潑皮和我們作對,就是殺千萬的大錯!” 展若塵冷冷的道:“我站在金老夫人這邊,為的是個‘義’,你助紂為虐.替單慎獨做虎倀,其因卻是-個‘利’宇,尤奴奴,捫心自問,是誰的不該?!” 尤奴奴咆哮著道:“我要做的事通通都是該做的事,通通都是無比正確的事,你和我背道而行,就是大不該,就是狂妄,就是嫌命長了!” 展若塵道:“你不覺得你的言論也太可笑乎?不但可笑,更且荒謬怪誕之至!” 濃眉糾結,雙目圓睜,尤奴奴煞氣盈溢的道:“姓展的,西陲一地的人物,並非都如你想像中這樣不堪,亦不是個個皆同你遭遇過的一般無能,西陲有的是好手,你之所以一再佔得了便宜,只是因為你還未曾碰上真正的強者!” 展若塵道:“尤奴奴,不必拉上整個西陲的武林同源為墊背,我無意與西陲的江湖兩道為敵,我只與侵害我的人抗拒--不論對方是從哪裡來的!” 尤奴奴狠狠的道:“很好,現就叫你嘗試一下正品大菜……也好叫你明白,什麼樣的角兒才他娘配稱高手!” 展若塵毫不怯懼的道:“你早晚也會上場的,尤奴奴,我業已準備多時了。” 一直沒有開口說過話的巴銳,這時踉蹌著往前踏近幾步,腔調打著痛苦的顫噎聲,但卻仍然流露著那等的蠻悍與冷酷:“師姐……今天說什麼也得要這個把命留下,我情願豁上墊底!” 尤奴奴火爆的道:“你師姐是幹什麼吃的?幾曾讓人佔了上風過?你一邊給我待著,且看我替你們搏回臉面來!” 巴銳平板的面孔肌肉痙攣了一下,喃喃的道:“我要他死……我一定要他死……” 展若塵恍如不聞,他靜靜的站在那邊,靜靜的注視著尤奴奴,人在恁般的沉穩裡,卻顯示出強烈的不屈無畏之慨.完全一派“泰山石敢當”的氣勢! 尤奴奴手中的烏拐輕輕掂下掂,瞅著展若塵,慢吞吞的道:“無論你是否含糊,至少你表面上還沉得住氣,姓展的,你懂得這個‘挺’字訣的三昧!” 展若塵冷銳的道:“我所懂的不僅是個‘挺’字訣而已,除了這一訣的奧妙之外,其他方面的要竅倒也領悟得不少!” 尤奴奴道:“自大並不是樁好事,姓展的。” 展若塵道:“這不是自大,尤奴奴,我叫它做自信。” 露齒一笑,尤奴奴道:“你是塊上好的材料,我還真不想要你的命,但是,我卻不能壞了自家歷來的規矩,姓展的,我從不曾讓我的對頭或仇敵活著,我有個習慣,一朝動手,不分生死之前,我是決不罷休的!” 點點頭,展若塵道:“我知道。” 尤奴奴道:“那麼,你就防範著吧--” “吧”字的尾韻,只是輕沉的一抹不著痕跡的自尤奴奴寬厚的嘴唇裡吐出,當頭的一杖,已泰山壓頂般劈了下來-一空氣中打著呼嚕,強勁的風聲帶著突起的力道,這一杖,像是連著半片天一同扯落! 只有白痴才會硬迎這一杖,展若塵並未改換任何姿勢,人已移出三步。 三步之外的位置上,是那只穿著黑色布鞋的大腳,尤奴奴的腳一-猝來的飛揚,卻似早就等待在那裡一樣了! 展若塵順著那一踢的勁勢,仿佛遭至氣流的衝激般飄出,輕柔而自然,看上去,他的身體宛如在剎那間失去了重量! 尤奴奴如影隨形,暴進猛攻,短杖揮舞,從不同的角度,不分先後的劈擊,於是,像一排排的黑樁,一波波的烏浪,虛實莫測又威力萬鈞的罩卷而至! 青鋒似的冷芒開始閃現,那麼犀利與快速的閃現,明滅游移之間,有如石火電掣,倏忽穿射,顯然飛舞在風起雲湧般的杖影中截刺翻回。 、雙方的遭遇只是瞬息,纏戰也只是俄頃,尤奴奴短杖突斜,龐大的身子旋轉,左手抖揚,袖口中,-溜赤光暴襲敵人! 展若塵的“霜月刀”刀尖微顫,“嗆”的一聲磕開那溜赤芒-一那只是-條三寸長,兩指寬的紅色絲帶,卻竟然具有鋼鐵銳器般的強悍勁道。 就在刀尖震飛絲帶的一剎,尤奴奴的短杖已斜掃如風,展若塵吸氣凹胸,猝閃五步…… 奇怪的是,尤奴奴的手臂,也猛的長出了一截,這樣一來的後果,便使明明夠不著位置的擊打變做夠得上位置了! 刀刃悴偏橫豎……動作之快,令人們的瞳孔來不及收攝,“當”聲震撞,展若塵踉蹌歪斜,尤奴奴猛一弓背,後頸衣領內,寒光三抹.再指展若塵!那三抹寒光映現的同一時間,“霜月刀”直插向地,伸縮如閃,展若塵藉著這一點一戮之力,人已倒翻而出! “好功夫!” 尤奴奴大聲讚美,然而,攻勢毫不稍停,短杖古怪的揮打向虛串,不可思議的是,短杖的實體衝擊著虛無,而無形的雄渾力道卻自相反的角度反彈回來,宛如惡魔的手臂在掃劈,附魂的阻咒的呼嘯,變幻莫測,防不勝防! 展若塵在疾速的躲挪著,騰躍著,他只能依靠聽覺與觸覺之前的風聲來阻截或避讓,而那無形卻又完全違反力道慣性的攻擊連串又快捷,在這雷滾風長似的暴襲下,他的抗拒行動也就變得非常艱辛甚至狼狽了! 身形在翻騰中,展若塵驀地一挺腰,跟著又痛苦的側曲滾跌--他已一連挨了兩下,尤奴奴,腳步一撐,短杖有如來自九天的桿棒,當頭劈下! 那邊,如夢初覺的申無忌,在猛一激靈之後,大吼如雷,揮刀撲救:“你這心狠手辣的老婆子--” 申無忌的吼罵尚未及全部出口,勢子也才只拉起滾地的展若塵,猛然身形暴翻,人竟難以想像的翻到尤奴奴的短杖之上,等於貼著杖身--杖頭觸地,如此堅硬的花磚地面,頓時有丈許方圓四分五裂,觸地點更是一個人頭般大小的破洞! 動作是連貫的,先後也是相疊的,展若塵身體翻轉,青華飛現,筆直倒射尤奴奴咽喉! 當尤奴奴的短杖擊串,她的反應仿若是理所當然的後續動作--左手再揮,九條猩紅色的絲帶,像是九溜蛇信的伸縮,倏指對方! 對於展若塵那一抹刀芒的反襲,尤奴奴亦似胸有成竹,同一時間,她猛一昂頭,大嘴倏張,一點銀光,準確至極的撞向刀芒的正面! 但是,尤奴奴錯了。 那射向她咽喉來的一抹刀芒,竟是虛空不實的,僅是-抹光彩,一抹凝聚過程稍長的光影,光影逼真至此,像是鋒刃的閃飛,然則,那卻不是實質的,是一種幻變的炫彩,欺騙人們視覺的異像而已! 尤奴奴口中吐出的一點銀輝,是一顆牙齒,一顆極似人齒其實卻以硬玉打磨而成的牙齒,這顆假牙,她用一股內勁噴出,力量之大,足可碎石洞革,只是,如今卻只射向那抹幻光--幻光是打不破的,只能穿透,毫無損害的穿透! 大叫聲像煞嗥號,“霜月刀”的刀體竟已神鬼不覺的飛旋向尤奴奴的頸側,她在驚震中短促吸氣,高大的身材猛然收縮一但仍遲了一步,青芒清燦,刃口擦過她的額眉,血光進濺,這位“掃天星”額眉綻裂,另加上-顆核桃大小的,紅蠕蠕的眼球! 展若塵也在往後抑跌,那九條飛射的絲帶,有四條穿進他的身體--兩條透入左胯,-條釘在右肋,一條射入右琵琶骨下,這原本軟柔的絲帶,卻發揮了利矢般的浸徹力量! 半聲不響,“流星”巴銳突然一個虎跳,奮起全身之力抱撲展若塵! 穿在展若塵身上那襲陳舊泛白的青衫,就在他沾地挺躍的同時卸脫,“砰”的一聲迎著空氣抖舞似一塊鐵板,巴銳尚未撲到,人已一個跟頭倒翻出去!此刻,雙方血戰早已再起,人影奔掠,寒光閃掣,在一片片怒叱厲喝聲中,兩邊全是豁子命般殺做一團。 “雙絕劍”唐丹狠鬥著申無忌,“鐵槳橫三江”聶雙浪、“一丈紅”莫奇,在與嚴樣、馮正淵捉對兒拼殺,古自昂則獨力纏著“黑秀才”茅小川、“青玉蕭”沙侗、“卷雲鞭”蔡錦三個,這一次,血戰中的敵對者,更是誰也不想要敵人活著出去。 尤奴奴獨自一人站在石梯那邊,她背朝外,手扶著牆壁,一動不動的挺立著,垂下的面孔看不見表情,但由她身體不停的顫抖與抽搐看來,她必是在努力忍受著痛苦……那種錐心刮骨般的巨大痛苦! 展若塵在喘息,臉色透著灰白……毫無血色的灰白,額頭上是濕淋淋的虛汗,青筋一條條的凸起,他兩側的太陽穴在急速的跳動,而每-跳動,他雙頰的肌肉便不由自主的一再痙攣…… 透肉穿釘的四條絲帶,像四只火烙鐵釘一樣扎在他的身上,釘在衣衫之外,原來還看得清白的帶尾,現下業已被鮮血浸透,早就一片猩紅,分辨不出了…… 巴銳又從地下爬了起來,搖擺晃晃的再度向展若塵逼近。 那張面孔……巴銳的那張面孔,完全不像是原來的他了,人的臉,居然會因怨恨而顯露得如此獰惡可怖,會因仇毒而歪扭得這般凶殘怪異,純系一頭野獸的蠻悍與暴戾,瀕死前反撲的野獸! 展若塵的刀,靜靜的躺在離他丈許之外的地面上,刀刃上還沾染著一抹血痕,但血痕依然掩不住那瑩澈的青寒,刀身閃眨著,炫動著,只是,這丈許的距離,對於展若塵而言,卻太遙遠了。 他明白,他的敵人不會容許他有拾刀的空隙,他們必將在他手無寸鐵的這個難得機會裡,竭力向他展開襲殺。 丈多遠,只是他一剎間的功夫而已,但這一剎間的耽擱,卻又多麼難求--真如生死界那般的迢遙。 於是,巴銳的那張可怖面孔突然擴大了,接近了,雙方手伸做緊抓狀,嗔目切齒,上下一片血污,幾乎像一頭怒獅般硬衝了過來。 展若塵身形半旋,手上的衣衫“ ”聲回掃,劃過疾若電閃的一道弧線,卻在弧線接圓的須臾改為由下往上兜升。 巴銳悶嗥著,粗橫的身子驀地彈跳翻滾,口中噴血,人在掙扎,卻又強行扭轉,猛然再次衝撲! 單膝點地,展若塵衣衫橫飛,左掌暴起,將衝來的巴銳打得全身騰空--巴銳身體騰空翻滾的一剎,雙手下拋,十指直伸,指端竟然頓時裂開,十股赤漓漓的血箭,激射而到! 貼地滑閃,展若塵卻仍然被這死力壓擠出來的血箭噴中兩股,他身形滾動,巴銳又在重重摔跌之下以爬行向他撲來。 咬著牙,展若塵奮力躍起--早巳蓄勢待機的“山魅”句未全,便在這時全力衝刺至前! 三角形的矛刃流映著冷凜的光華,縱橫交織於破空的銳嘯裡,像隨著北風打旋的雪花,一股腦卷湧向展若塵。 在一旁,虎視眈眈的句未全--他絲毫沒有忘記…… 那三角形的矛刃甫始閃映入眼,他已貼著地面往外撐竄,姿勢低到無以復加,而且不加抵抗的往外撐竄! 矛刃的寒芒掣掠風華,帶著展若塵背脊上的血肉飛舞,剎時間,他中衣的背部碎裂飄揚,布條合著鮮血,肌膚一道又一道的綻開-- 青衫便在這俄頃裡卷著了“霜月刀”,而“霜月刀”仿佛突然活了,刀刃飛彈,只見那一抹光亮劃過晶閃的尾焰,便已沒入句未全的胸膛--從心臟透出了背脊! 句末全太瘦了,“霜月刀”貫穿了他,更帶著他手舞足蹈的身子釘上了後面的石壁! 青衫又如一朵雲彩罩落,這一次;可以聽到巴銳骨胳的折斷聲,很尖銳又刺耳,正在四肢爬行的巴銳,猛一下便趴在那裡不動了,他的頭擱在地面,凸目張嘴,露著兩徘森森利齒,那模樣,宛似憾恨未能生咬展若塵一口! 眼睛看出去是恁般的矇矓,浮漾著血霧似的矇矓,而內臟卻在抽搐,在絞扭,吸一口氣,全身的筋脈都在顫震,這樣的滋味,展若塵並不陌生,他已經嘗試過太多次了,他也知道,每一次遭至如此的情形,都是兩腳分踩在陰陽界上的時刻。 他覺得很虛脫,很疲乏,他好想躺下來歇一會,哪怕只是一會,然而,他很清楚絕對不行,除非他這一歇便永不打算再起來了…… 緩緩的,一步一步的,他走了過去,他要拔回他的刀,他的那把穿透句未全的身體,正釘在牆壁上的刀。 目前,他暫不擔心尤奴奴,尤奴奴若想再對他形成威脅,恐怕不是短時間以內的事了。 一個練功的人,尤其是一個藝業精探如尤奴奴這般的練功的人,都會曉得保氣固本的重要,傷至眼睛,雖然痛苦莫名,卻不一定致命,但是,如果在受創之後不知靜息調補,反而激怒逞強的話,則自血崩氣洩,萬劫不復-- 展若塵也不傻,他不會在這時去逼迫尤奴奴拼命,以他現下的各般情況來說,他若去打,算和尤奴奴玉石俱焚。 於是,他摸到了他的刀。 刀帶著血拔了出來,他委頓的坐在地下,像是做了一樁什麼十分辛苦吃重的工作似的,他感到竟是如此的虛乏,如此的困倦…… ----------- |
第43章 攻以血肉
在金環大砍刀震耳的響動聲中,申無忌拉開嗓門大吼:“伙計們,加勁給我砍殺,叛逆這就要朝下敗潰啦,你們沒見著姓尤的老妖婦同她兩個熊師弟全挨了狠刀?剩下的角兒比他們更是不如,好歹放倒擺平,光彩總不能叫展若塵獨自沾了去!” 一對長劍翻飛掃劈,騰躍進退,“雙絕劍”唐丹切齒叫罵:“拘娘養的申無忌,你叱喝吧,看看誰能放倒誰!” 身形暴旋,二十三刀幻成二十三條瑩亮的匹練,刀鋒破空,夾雜著申無忌的狂笑:“姓唐的雜種,你們的後臺靠山業已垮了,怕你連個褲檔底下求遮攔的所在也找不到,抬頭不見了那顆‘星’,你還真敢用自家的脖子頂?!” 趁著刀芒閃飛掣掠於甫起的瞬息,唐丹的雙劍上下揮舞,交互反擊,而人卻氣得嗔目如鈴,幾乎氣炸了心肺:“你個狂言吹擂的老匹夫,一心拿著那姓展的當祖宗供奉,等下好叫你明白,姓展的救不了你們,他連自己都難保了,不用多久.你們便將一概死淨死絕!” 大砍刀“嘩唧!”搠揚橫壓,申無忌同時上攔下截,動作快猛無比:“姓唐的雜種,不用牽腸掛肚的指點我們是個什麼下場,倒光顧著列位上道的辰光要緊!” 唐丹驀然吐氣開聲,雙劍交並成一個斜斜的十字,就在雙劍交升的一剎,劍刃的光華突而映幻耀射,宛若烈日的反照,炫目如一片流燦的火焰! 全身立定,申無忌大刀豎立面門之的,疑神屏息,絲毫不動。 那片奇異的反光在猝起的閃映之後,劍鋒已經顫晃著自左右削斬洩落,其勢之迅捷詭密,便仿佛是反光忽然凝成了實質一銳利至極的實質! 申無忌的金環大砍刀倏忽翻飛,做著刀刀相連,不容間發的貫串,於是,那翻飛的刀刃,就不像是刀刃了,看上去是一溜溜打旋的雪花,一圈圈回繞的白虹。 飄幻的劍影,猛的收斂消失,唐丹一劍指地,一劍上揚,人就立時變成一個碩大的劍輪,在須臾裡飛過申無忌的頭頂,尖銳的劍尖矇矓又參差的凝布為弧環--以他滾動的身體為中心。 悶哼一聲,申無忌身子往前撞,背上出現了七條縱橫交織的血口子,他在身形前撞的同時,左手橫拍右肘,大砍刀“嗡”聲回彈,寒光洩空,卻在接觸唐丹那個劍輪的一剎,“嗆” 的震落地下。 唐丹沒有受傷,只是被申無忌這奮力反抗的一刀碰得劍勢散亂,人也往後退了幾步。 大吼如雷,申無忌雙臂抖振,這條老命拼了。 唐丹雖是手腕發麻,兩臂酸痛,腳步踉蹌中卻大喜過望.他渴盼申無忌情急反撲,如此,他就可以在對方已失去兵器的有利情況下,再施辣手,強加格殺! 然而,他不該忘了展若塵。 展若塵負傷甚重,但卻不到無力行動的地步,他不像尤奴奴那樣損失了身上的重要器官,他只是流血過多加上虛脫,肉體的痛苦固是錐心刺骨,實則仍能忍受--忍受的代價暫時不會太過明顯! 那幾乎致命的一擊便在此時猝然發動。 “霜月刀”在穿飛,由於穿飛的速度太快,就只變成一抹光華的掣閃了,在這樣快速的衝刺裡,恍如把空間縮短了許多倍,對於尚在踉跪倒退中的唐丹來說,無異形成了一個可悲的災難。 “嗷啊啊……” 一聲鬼叫出自唐丹驟然大張的嘴裡,那種尖亢撕裂般的嚎叫,真正不似人的嗓調……唐丹一條左臂齊肩斬斷,正打著轉子拋空,血水噴灑,像是淋下一場赤雨。 展若塵人已飛出六步,卻在身形未曾穩定的瞬息騰翻,他瞪眼凸珠,臉龐扭曲,在雙瞳間那片血漓漓的光芒閃動裡,煞氣沖天的厲吼:“唐丹,我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正在作勢反撲的申無忌,被眼前的突變一下子驚愣了,他仍維持著伸臂弓腰的架勢,卻僵了一樣定立在原地。 又是一聲刺耳的長嚎,唐丹僅剩一把的單劍高舉狂揮-一是付拼命模樣,但出乎人們意外的是,他卻突兀朝後躍起,以那種確實不易追趕的速度奔逃而去,眨眼之間,即已無蹤! 呆了俄頃,申無忌方才如夢初醒般振吭大叫:“姓唐的雜種,你他娘往哪裡逃?!” 艱辛的擺了擺手,展若塵身子搖晃不定,音調低啞:“讓他去吧……只是那條手臂…… 便夠他受上這一輩子……” 申無忌猶自恨得挫牙:“老弟,偏你就有那麼多善心,一刀子戳穿了他,不比留著這個禍害要強?!” 舐了舐乾裂的嘴唇,展若塵吃力的道:“不是我要留他……前輩,我已是力不從心…… 加上視線有些模糊……方才那一刀,出手的位置竟斜了幾分……” 忽然不安起來,申無忌漲紅了臉,歉疚的道:“看我這老糊塗,老弟,你可千萬別見怪,剛才你乃是在救我的命,若不是你,姓唐的雜種只怕早用那一陣劍輪把我老漢活剮……” 展若塵摔了摔頭,強挺著道:“前輩……不須客氣這原是我該做的事……” 走上幾步,申無忌關切的道:“你傷得真叫不輕再撐下去就要損及根元了,我看這裡便由我來阻殺,你且先由秘道撤下去吧……” 展若塵虛乏的一笑,道:“要走,我們一起走…… 臨危退脫,不是我一向的習慣……” 申無忌忙道:“這怎麼能叫‘臨危退脫’?你的本份,更超出了你的本份,阻截之戰,全虧了你流血豁命,方才佔了上風,要不是你,休說勝負之爭,我們這幾塊料,恐怕一個活不出去!” 目光晦澀的回顧,展若塵沙啞的道:“前輩……唐丹這-逃,必須是跑去求援告警…… 我們不宜與敵纏鬥,速戰速決,方為上策……” 連連點頭,申無忌道:“你說得是,我們要在敵逆援兵未至之前,先行脫離現場,否則,一旦對方大批人馬趕到,就真個一窩子全要坑死此地了!” 吸了口氣,展若塵道:“敢請前輩協助古兄他們一臂……” 匆匆上前撿回了自己的金環大砍刀,申無忌一聲暴叱,返身衝回了戰圈--他的目標,正是對準了那位肩頭一片猩赤血跡的“黑秀才”茅小川! 雪亮尖銳的“點鋼刺”斜揮,茅小川以一蓬晶瑩透亮的星芒阻截申無忌,一邊狂亂的吼叫著:“簡直是無恥之尤,暗算偷襲,以眾凌寡,什麼死不要臉的方法全用上了,這就是‘金家樓’的傳統?是你們遼北武林道的風尚?!” 申無忌揮刀如電,盤旋縱橫中宛似流虹掠舞,飛瀑騰懸,勁風削厲,氣勢萬鈞,把個早已力竭神虛,五內如焚的茅小川逼得左支右絀,捉襟見肘,連招架躲避也是恁般吃力了。 刀光霍霍,猛烈攻撲的申無忌,嘿嘿冷笑道:“什麼傳什麼風尚?對付你們這幹陰毒豺狼,邪惡禽獸,斬盡殺絕就叫不錯,和你們談論道上規矩,也不怕笑掉人的大牙!” 不住倒退著,茅小川渾身血混臭汗,氣喘吁吁,他奮力抵擋著,咬牙切齒的道:“申者鬼,你不要得意……我們馬上就會有人趕到,他們若不凌遲了你……我就不姓茅!” 金環震響,刀鋒飛閃,申無忌粗悍的道:“怕你等不及看到那幅光景了,雜種!” 便在這時,卸去了茅小川那層壓力的古自昂,突然以他的雙刃斧猛劈叫“青玉蕭”沙侗的傢伙.在沙侗敏捷的抽開他的兵器於一剎,古自昂已倏滾向地,寬刃短刀便採取由下往上的角度,暴射而出! 沙侗身手不弱,短刀仰飛.他的青玉蕭已在一溜淡淡的光澤映幻下反挑,“當”的一記便將那柄寬刃短刀磕落! 力道的運用及慣性的反射是一門學問,尤其難得的是要在頃刻間做準確的判斷與掌握,現在,古自昂便冒險做了嘗試--他的雙刃斧貼地斜揮,剛好擊在下落的寬刃短刀刀柄上,而刀柄受到撞擊,猝然倒翻上彈,就那麼恰巧反射進沙侗的小腹中! -聲嗥號,沙侗整個人往後退跌,“卷雲鞭”蔡錦的那條蟒皮倒鉤長鞭藉勢斜卷,怪蛇一樣狠狠抽到古自昂身上! 鞭上是帶著倒須利鉤的,這一笞,古自昂胸口的一大片皮肉便被血淋淋的揭起。可是業已受了傷的蔡錦,約莫自家痛暈了頭,他沒有想到他這一鞭下去並不能要敵人的命,不是他的長鞭要不了敵人的命.而是他下手的部位並非致命的部位1古自昂胸口那大片吼糊糊的皮內隨鞭帶起,古自昂的身形也隨之躥射,當蔡錦的長鞭還沾著他的皮肉往上挑揚,他的雙刃斧已經深深砍入蔡錦的胸膛! 那邊,兩條人影翩飛閃掠,像煞驚鴻,而“黑秀才”茅小川去勢更若流光,他們的身法都很利落美妙,只是稍稍顯得急迫狼狽了些。 自然,逃命的節骨眼上.縱算第一流的高手,也難以兼顧那麼多“從容不迫”--除了茅小川之外,“鐵槳橫三江”聶雙浪、“一丈紅”莫奇也都撤了腿,他們這三個釜底遊魂,在逃命以前顯然並未有所默契,但行動上一致,心意之連貫,卻確有“靈犀一點”,至而相通呢。 揮刀跺腳,申無忌往前追趕,邊破口大罵: “是他娘人生父母養的,便留下來豁死拼亡,一幹孬種貨,下流胚,大話說得震天響,拔腿份人熊的也全是你們,臭不要面皮的東西……” 展若塵忍住全身上下那種撕裂般的痛楚,勉強提高了聲音:“前輩……申前輩……現在不是追人的時候……我們得趕緊退走了……” 返身回來,申無忌一邊拭著額頭上的汗水,邊悻悻的罵:“狗掀簾子,就指著那張嘴;又要分我們的屍,又要挫我們的骨,狂話全是他們說的,臨到逃命,卻一個比一個來得快,什麼玩意,呸!” 步履蹣跚的走了過來,古自昂扁著嘴巴直吸氣,他低啞的道:“大舅公,展爺,我們是再截上一場呢抑或現下就退?” 申無忌一揮手道:“這就退,等他們援兵一到,我們就連半個活口也不存啦;娘的,先耍孬扮熊的是他們,我們既便走,也是光彩之極,減不了一分英雄氣勢!” 古自昂又望著展若塵,是請示的口吻:“展爺?” 展若塵頷首道:“目的已達,申前輩已經做了決定……” 頓了頓,他又沉沉的道:“古兄,別忘了把戰死的兩位弟兄帶走,他們是樓主的好子弟,該讓樓主看著他們入土……” 古自昂噎窒了一聲,忍不住熱淚滿眶,匆匆別過臉去。 展若塵音調暗啞的接著道:“我了解你心中的感覺,古兄,你們一直是親如手足,骨血相連,是串著命的好弟兄;生離死別總是量斷人腸的,又何況似你們這種關係,但你必須面對現實,發生的已經發生了,目前你要做的,不是悲悼,而是如何來為他們討還這筆血債!” 古自昂咽著聲道:“我明白……展爺……” 申無忌吆喝著:“既是明白,就別他娘這麼抽噎的哭得像個剛死了丈夫的小寡婦,古自昂,虧你是個牛高馬大的男人,猶且是個刀頭舐血的江湖漢子,怎的事到臨頭仍然這般放不開法?” 抹了把淚,古自昂道:“大舅公,我心裡難受……” 重重一哼,申無忌道:“孫子才覺得好過,易永寬和簡叔寶不錯與你是老伙計,但同我的情感又何謂不深?要哭,找個沒人的地方去痛快哭他娘一場,別在這個光景上丟人現眼!” 那邊,馮正淵及嚴祥一人背著一個,業已把易永寬同簡叔寶血糊淋漓的尸身背了過來,兩個人全扭曲著臉,粗濁的呵吸著,就差沒有號啕出聲。 忽燃跳將起來,申無忌四處投視,邊大喊:“險些忘了--尤奴奴那老婆子呢?” 展若塵虛乏的道:“她已不能再戰,她受創的程度自然她心中有數……尤奴奴精明得很,她會知道在什麼時候用什麼方法脫離險地,保全自己……” 猛一挫牙,申無忌怒恨的道;“這個徒放狂屁的老妖怪,老婆娘,老賤婦,她不是說過從不讓她的對手生還麼?她不是一再表明她沒有活著的敵人麼?到頭來腳底下抹油開溜的卻是她自己,真正不要面皮之至!” 展若塵低聲道:“自古艱難唯一死--前輩,別人的命與自己的命總是不同,骨節建立在生死之上,硬要撐到底就不是一樁容易的事了!” 申無忌悻悻的道:“也好,叫她這一逃,將來光是用這檔子事來糗她,就夠她消受這一輩子了!” 展若塵道:“前輩,我們走吧?” 挺了挺腰,申無忌道:“走,你這身傷,還撐得住麼?” 唇角牽動了一下,展若塵轉身行去,他的步伐有些搖晃不穩,但顯然尚能撐得住一時半刻,於是,由申無忌殿後,這一股精疲力竭的幸存者,踏著敵人與自己滲和濺流的血漬,那麼沉重的轉向“大金樓”內的秘道。 “駝虎崗”比一般所看到的崗脊要來得崢奇險峻得多,它更像一座山嶺,一座由各式灰黑山巖堆疊凝砌的山嶺,陡峭、雄渾、拔挺,有著一種深邃孤寒的氣勢。 那是一個山洞,隱蔽於一堆嵯峨亂石之間的山洞,半由天然,半是人工開鑿而成,不很深。從上往下坡度極緩的延展,曲折也少,但洞口的偽裝頗佳,若不推開那塊磨盤般的大石塊,便不會發現這裡還有這麼一處隱密洞天。 洞裡因為全乃石質,非常幹爽,毫無土濕之氣,壁間嵌插著鐵鉤多處,幾盞琉璃燈,便懸掛在鐵鉤之上,映得滿洞皆明。 金申無痕坐在展若塵面前,深沉的凝視著躺在厚墊上的展若塵。 眼皮子翕動了幾下,展若塵輕輕睜開眼睛,然後,他閉上,再睜開,一抹笑意,逐漸浮漾在他的雙瞳中,也逐漸浮漾于金申無痕凝視的眸子裡。 慈悅的,金申無痕道:“覺得怎麼樣?” 展若塵試著運動他的舌頭--還好,不算太僵硬,只是喉嚨有些幹啞:“一場好睡,真舒服……” 微微一笑,道:“這一次,比起上-次你和那邢獨影他們那場廝殺,你的情形較好,至少,你是自己走到這裡才躺下來的,不似那次,當場就要挺不住了!” 展若塵籲了口氣,道:“我很抱歉,也很慚愧,樓主,總是在這種不爭氣的模樣下與樓主見面……” 金申無痕搖頭道:“你這麼說,反叫我更為不安了!” 舐舐乾裂又起了皮屑的嘴唇,展若塵道:“樓主--他們,都好吧?” 金申無痕道:“全都安好,就數你的傷嚴重,幾個人替你清傷口,敷藥包紮,就耗了大半個時辰,若塵,你也真挨得住,渾身血肉模糊,肌綻膚裂,一個人身,我懷疑竟經得起這般的割切撞擊!” 笑了笑,展若塵道:“習慣也就好了;在我學著如何割切別人的時候,自己多少亦有點熬勁,天下沒有恁般便宜的事一一-淨把對手當豬宰,而自家卻毫髮不損吧?” 金申無痕憐惜的道:“看你還有心情把自己的傷當笑話講,你可委實傷得不輕,你的後背、左腰,都遭至某種鈍物的重擊,淤浮腫了一大片;左胯、右肋,右琵琶骨下,也被那幾條貫注以內家功力的紅絲帶釘刺甚深--你該知道,那幾條穿肌入肉的絲帶,其銳勢並不比真正的利器傷害力小;你的左邊肋骨也斷了一根,另有一塊宛似強勁力道衝激之後的皮下積血,此外,你背上更有十三條交縱的血口子,漓赤翻撕,看上去真是肉脂不分的一團糟……” 雙手合撫,她又接著道:“再加上你原來的腿傷,我更懷疑你內腑也受了震動,若塵,一個人,怎能經得住這樣的折磨還支撐了下來?如此的創傷,便是銅澆鐵鑄,只怕也要散了……” 展若塵低沉的道:“我有過這樣的經驗,樓主,無非是一股精神意志的力量在挺著罷了。” 金申無痕慢慢的道:“也只有這樣解釋了,但無論如何,若塵,你是我少見的一條好漢!” 展若塵輕聲道;“對樓主,我亦僅有這點心意好盡!” 從旁邊一具石幾上,金申無痕親手端起一只細白瓷的蓋碗來,親手送到展若塵唇邊,和祥的道:“先把這個喝了,這是真正的川北通江伏背銀耳,加冰糖燉煮,我又滲進幾樣補血益氣,潤肺化腸的上好藥材,喝下之後,會越覺熨貼得多……” 展若塵掙扎著想要坐起來:“不敢有勞樓主,讓我自己來--” 按住了展若塵,金申無痕道:“給我乖乖躺著,我費了姦大一番功夫,才把你的傷勢穩住,你別又給我添麻煩,就這麼別動,讓我來餵你喝。” 展若塵不安的道:“樓主.我怎敢承當樓主如此恩寵!” 揭開碗蓋,金申無痕把碗沿湊到展若塵唇下,邊笑道:“平時看你蠻爽落,不想也有這個婆婆媽媽的毛病,少嘮叨了,趨勢喝下去,然後再好好睡一覺,在這幾天裡把傷勢調養妥當。” 碗中的濃汁稠而且香醇,但比這更要令人感受貼切的,卻是那股子親慈的關愛與顧惜,這不止是香醇,尚有著無可比擬的深摯及溫馨。 又用一塊白色絲巾替展若塵拭浮唇角的漬痕,金申無痕安詳的道:“想吃點什麼,隨時告訴他們,但記得不能太貪嘴,怕你的腸胃一時還消受不了;我派得有兩個人專門侍候你,別看我們這是在避難,-應物品都還不算缺。” 展若塵的精神比剛才又好了些,他道:“這個山洞,樓主,莫非早就準備著萬一之需?” 點點頭,金申無痕道:“不錯,這也算是我們在危急時一處秘密隱藏的所在,一般日常食用物品,早有儲備每三個月一換,都由十衛暗中負責主事……” 提到十衛,展若塵不禁一陣戚然,他垂下目光,傷感的道:“樓主,簡叔寶簡兄與易永寬兄……” 金申無痕平靜的道:“我知道,而且我也親自參加了他們的葬禮,目睹他兩人入土。” 展若塵沉重的道:“我對不起他們二位,樓主,我未能盡責掩護他們……” 金申無痕正色道:“不要這樣說,若塵,你已經竭盡全力了,沒有人--包括你自己,還能再對你做任何苛求,你為‘金家樓’,為了我們,付出已是太多,這將不是我們用某種有形方式可以補報得了的;‘大金樓’殿後創敵之戰,我對你們最大的祈望,井非什麼勝負之爭,我只盼你們自己照應自己,給我活著回來……” 無聲的嘆了口氣,展若塵道:“假如不暈尤奴奴,與她的兩個師弟突然趕到;樓主,簡兄和易兄便不一定會遭致不幸。” 金申無痕道:“凡是冥冥中皆有定數,他們兩個,大概也是命該如此;若塵,而且這才只是個開頭,往後會有不少類似的不幸發生,正如你先前所說,天下沒有恁般便宜的事,好處全叫我們佔了,這原就是一場血腥的殺戈,生死的拼鬥,在大家的心理上,早該有著承受打擊的準備!” 低嘆一聲,她又沉沉的道:“簡叔寶與易永寬的戰死,也算是死得其時,死得其所了;自從他們投效於我,更加入十衛的那一天開始,這樣的結局,便是他們一致尋求的終極目標;盡以全忠,向來是十衛的最高原則。” 展若塵道:“我看得出,樓主,他們全能做到這原則!” 默沉半晌,金申無痕又道:“方才你說到尤奴奴及她的兩個師弟,若塵,尤奴奴的功夫到底如何?” 展若塵略略昂起頭來,用比較清晰的語聲道:“尤奴奴的一身本領果然精湛詭異,她除了本身稟賦極佳,臨陣經驗豐足之外,所懷之藝業也與眾不同,別具一格!” 金申無痕十分注意的道:“怎麼個與眾不同,別具一格法?” 展若塵道:“她可以在瞬息之間,將內力貫注於任何物體之中,從而製敵傷人;此外,她的武功路數迥異於一般的招式,她能自身體各個部位發揮攻擊效能,她反應快,動作猛,有許多出人意表的殺傷手段!” “哦”了一聲,金申無痕道:“這麼一位人物,卻也未能佔了你的上風,若塵,你的修為確已超凡了” 展若塵坦然道:“我能贏了尤奴奴,不純是武功上的對比,在某些方面,她的底子較我要來得厚實,若是單憑功力硬拼,恐怕我猶要傷得重些!” 金申無痕訝異的道:“此話怎說?” 展若塵苦笑著道:“其中有著幾分僥倖,最重要的是,鬥力鬥命之外,也有著鬥智的成分;我們各在所學上展現狠招殺著,各傾所能,就在這中間,我有意讓尤奴奴形成一種錯覺。” 金申無痕極有興趣的道:“錯覺?你讓她形成哪一種錯覺?” 展若塵道:“在纏戰的過程中,我在形象上儘量表現出業已發揮了我能力及技藝的全部,也就是說,我最大的本領亦止於此了,然後,我使他們認為我最高的殺著,只是那招久已失傳的‘刃疊浮屠’,我有意衒弄這招刀法的凌厲,增強它在光與影上的強烈效果!” 金申無痕忙道:“後來呢?” 潤潤嘴唇,展若塵道:“尤奴奴全神注意我那‘刀疊浮屠’-招施展--而且,我判斷她已有了躲避甚至反擊的方法,但我一直沒有在與她拼搏的時候使用這一招,我在緊要的關頭用了另一招刀法,另一招尤奴奴毫未聯想到的,威力比之‘刃疊浮屠’絕不稍遜的刀法,那也是失傳已久的古刀法之一--‘幻生兩魄’!” 金申無痕振奮的道:“你果然贏了!” 展若塵的語聲很平靜,毫無得意或欣悅的味道:“我傷了尤奴奴一只眼,她那只眼,恐怕再不能復原了。” 金申無痕贊道:“乾得好,若塵,這將給他們一個教訓……一個慘痛又悚懍的教訓!” 輕輕搖頭,展若塵道:“我是佔了一點便宜,但樓主,這點便宜也來之艱辛,我是先用自己的血肉墊換而得,如果遇到相似的情形,就不一定仍有恁般的好運了!” 正視著展若塵,金申無痕慎重的道: “一場有關生死的搏殺,不錯,我們不能排除‘機運’的微妙影響,可是若塵,那不是最重要的;亦非絕對可恃的,武士的成功,肇因還是在於他本身的藝業修為及膽識上,你必須記住,你能戰勝尤奴奴,主要是因為你精湛的功力與不屈的鬥志!” 展若塵沉思了一會,道:“我想,多少也有點這樣的成分在……” 金申無痕道:“不只是‘多少’而已,這是主要的原因,若塵,自信的解釋,要超越狹義的‘自大’感,它就該是一種堅毅的,執著的成功意念才對!” 笑了笑,展若塵道:“樓主的意思.我明白。” 坐直了身子,金中無痕又道:“那‘山魅’句未全,‘流星’巴銳二人的本身,想也夠瞧吧?” 展若塵道:“都算得上是好手,尤其他們那股子狠勁,不折不扣的是他們混世面的本錢;至少兩個人皆有一項特長--到了該拼的時候,他們全會毫不遲疑豁出命來!” 金申無痕道:“他們終於淋漓盡致的發揮了他們具有的這項特長了……” 展若塵有所感觸的道:“他們發揮到點滴不遺……樓主,為了某樁目的,儘管這樁目的的本質如此齷齪,一個人仍能堅持到底,永不回頭,其決心與意志仍是足堪欽佩的!” 金申無痕冷笑道:“但動機和起意的邪惡,卻會令人唾棄鄙夷。” 展若塵道:“爭的原也就是這個,樓主。” 金申無痕沉緩的道:“這人間世上,公理與公道往往會被抹煞--被一種既成的形勢所抹煞,若要伸張正義,明辨是非,就必須辜力量扭轉乾坤,推翻那既成的形勢,從而才有黑白清濁之論;若塵,這樣做,少不了托重肯於犧牲及承擔的人,‘金家樓’本身責任所在,固然當仁不讓,但卻更要得到似你這種血性漢子的支撐!” 展若塵平靜卻嚴肅的道:“我一直都沒有退避或猶豫過,樓主,不但開始迄今,而且我會為‘金家樓’撐到最後!” 金申無痕悠悠的道:“我怎不早遇到你?否則,這場災禍業已消彌於事前亦未可定……” ----------- |
第44章 石穴盈馨
展若塵低聲道:“樓主太高看我了,世事難料,假如我早攀上‘金家樓’的淵源,也可能把情況弄得更糟……” 和悅的一笑,金申無痕道:“你不是那種人--那種把事情弄得更糟的人;這一生中,我看人固然也有走眼的時候,不過大多數還相差不遠,若塵,你就是我一直要找的那一個,我的標準,你幾乎是十全十美,無懈可擊了。” 突然覺得背脊上沁出一股冰寒,展若塵的心腔子在收縮,他的表情也難以控制的變得僵滯--他似是又看到了金少強那張血污的面孔! 金申無痕關注的問:“怎麼了?若塵?你可是覺得哪裡不舒服?” 深深吸下口氣,展若塵澀澀的道:“沒有什麼,樓主,我很好……” 金申無痕愛惜的道:“要是覺得不熨貼,就馬上講,別硬撐著自己找罪受,你看你,臉色這麼灰白,腦門子上的冷汗都透出來了,連呼吸都有些濁重啦……” 展若塵趕緊擠出抹笑意,道:“真的,樓主,我真的很好,只是傷口在剛才忽的抽痛了一下……” 金申無痕道:“我看得找他們來替你看看--” 連連擺手,展若塵道:“不必相煩,樓主,我受過傷,明白創處的某一項反應是否嚴重,方才的抽痛不關緊要,樓主尚祈寬懷,現下已經好了。” 金中無痕無奈的笑道:“你真像個怕吃藥的孩子一樣--好吧,我就相信你所說的,但願確然不關緊要才好。” 展若塵問到另一個題目上:“樓主,我們下一步的計劃可已決定?” 金申無痕蹙著眉道:“日前尚在籌議中,最快也要等你們傷勢痊癒了方能再行下一步,你知道,除了你受創甚重之外,我哥哥也傷得不輕,其他輕重傷的人亦不少,這樣一來,影響戰力太大,在現下的情勢裡,越發不易貿然行動。” 展若塵道:“如果要等我們傷勢恢復之後方可有所行動,只怕曠日耗時,坐失良機……” 搖搖頭,余申無痕道:“不然,人手的整備充足最為重要,否則實力單薄,對討逆懲姦之舉更加艱圍,我寧可多等些日,也不願魯莽冒險,何況我尚須藉此間隙.設法招集一下失散的弟兄和仍舊忠於‘金家樓’的人--若塵,你不要忘記,我們反擊叛逆的機會並不多,如一次不成,還有沒有第二次,可就難說了!” 展若塵道:“事實上我們也必須一擊功成,對方不會容我們再有圜轉的餘地,而我們預計中的折損,恐怕也難有第二次復仇雪恥的力量了!” 頓了頓,他又道:“樓主,我認為我們致勝的希望頗大……就以我們目前的人手來說,要的只是個一條心!” 金申無痕笑道:“你真如此自信?” 展若塵也笑道:“正如樓主先前的教示--我們應該具有堅毅的,執著的成功意念才對;我怕拖久了形勢生變……” 金申無痕道:“至少也要等你們養好了傷,若塵,我不能叫你們帶著傷上陣,這不光是為了你們,也為了整個行動的配合。” 略一遲疑,展若塵道:“樓主,依樓主的看法,‘金家樓’內外尚會有多少忠耿之士來歸?” 苦笑著,金申無痕道:“難以預料,但總會有人跟來就是,我不相信單老二有通天的本事,能把我‘金家樓’所有心向樓主的弟兄一網打盡!” 看了看山洞四周,展若塵道:“那些忠於樓主的人,他們找得到這個地方麼?” 金申無痕道:“找不到,‘駝虎崗’的這個山洞, 十分機密,只有我及十衛知道,連金申兩氏的族人,都對此處諱莫如深,不甚了了。” 展若塵不解的道:“那……逃出魔手,不甘附逆的一幹人,又到何處與我們會合?” 金申無痕道:“有地方;‘金家樓’在多年以前,為了預防大變,即曾給各級把頭以上的弟兄,分別指定個避難隱藏的所在,這個所在每人不同,且列入絕對機密,彼此不得洩漏;當初有此措施,就是防備內奸叛逆暗中通敵,破壞忠貞力量之再結合。這法子多少年來一直未曾用過,此事之前,找還以為永遠不會用上……” 展若塵道:“倒是個非常縝密有效的法子,足見樓主與老爺子深謀遠慮,早已防微杜漸,未雨綢繆於平時,但願‘金家樓’貴屬下,不曾日久疏懈,彼此洩了秘密才好……” 金申無痕嘆了口氣:“這個方法的本身十分嚴密可靠的,它只有縱的聯繫而沒有橫的貫串,彼此雖乃伴當,卻彼此全不知道對方危難時的藏身所在,只有‘金家樓’的最高首腦才通盤掌握,明如觀棋,怕的就是某些人太平糧吃久了,不知不覺的漏了口風,這便替他自己及整個組合種下災禍啦!” 展若塵深思著道:“這種情形只怕不免,而單慎獨既是早就存心叛變,對某些不甘馴服者自會多方設法剪除--摸清這些人的危難隱避處所,乃是其最後殺戮的手段;樓上,可能有些忠貞弟兄業已在他們躲藏的地方遇害,亦未可言!” 金申無痕沉沉的道:“希望這樣的不幸能減到最少--我祈求他們都會格遵諭令,守口如瓶!” 展若塵道:“樓主可已振人出去與他們聯繫?” 金申無痕道:“業已派出去了,不出三兩日,便會有確切的消息回來。” 想說什麼,展若塵嘴唇蠕動了一下,又忍住沒有開口。 微微一笑,金申無痕目光銳利的道:“若塵,你必是想問我派了些什麼人出去擔負這樁任務?以及派出去的人是否夠得上精明幹練?” 展若塵坦然道:“正想稟明樓主,因為這件聯絡工作非同小可,稍有疏失,我們侷促洞穴之內,便不啻網中之魚,極易為敵堵截圈牢!” 金申無痕道:“你是多慮了,我派出去聯繫的人,乃是十衛中的公孫向月、平畏、韓彪三人,他們不但個個頭腦清楚,反應敏捷,尤其忠貞性更無可疑.他們會懂得如何趨吉避兇,達成目的,既便萬一不幸為敵逆所乘,對方也休想逼得他們一個字出來!” 展若塵道:“原來樓主派去的是十衛中的三位兄台,以他們三位的人才,當不至有所失閃……” 金申無痕笑道:“小夥子你的顧慮頗稱周詳,但別忘了我一向的思量亦極細密,我老了是不錯,卻不到老得糊塗的地步,事情的輕重緩急,人手的適當調遣,我還是一清二楚,明明白白哩……” 展若塵忙道:“樓主言重了……” 一個粗重的嗓門,經過石壁的回音折射過來:“大妹子,大妹子,展若塵醒過來不曾? 你怎的一頭鑽到這邊就不見人啦?” 金申無痕沒好氣的回答道:“你輕點行不行?一天到晚就聽你在吆喝,也不知哪來這大的精神!” 是申無忌,他挺著腰桿,大步走到近前,衝著平躺的展若塵齜牙一笑:“醒啦?這一陣好睡,可覺得舒坦了點?” 展若塵努力抬了抬上身,笑道:“辱承關心,前輩,我覺得好多了。” 一手按住展若塵,申無忌道:“躺著別動;我說老弟,你這付身架骨,還真叫硬朗,若是換了個人。挨上這一輪刀挑矛刺,不癱上十三月五月才怪,看你,倒像沒啥大毛病-樣,氣色光潤得緊,連說話也透出勁道盈足!” 展若塵道:“乃是樓主及各位照護周詳之功。” 哈哈一笑,中無忌道:“不用客氣,老弟台,我早就把‘大金樓’阻敵殿後的那段經過說與我妹子聽啦,全虧了你,要不然,我們幾個豈不是通通應了那句熊話--二十年後又是-條好漢啦?” 展若塵道:“只是略盡棉薄而已!” 申無忌嚷道:“差點賠上你這條性命,血糊淋漓的只落得半口氣,這若還叫‘略盡棉薄’,老弟,天下就投有‘全力以赴’的比如了,妹子,你說是也不是?” 金中無痕橫了乃兄一眼:“尚用得著你強調?” 展若塵道:“你背上的傷,前輩?” 帶著誇大意味的挺了挺胸,申無忌道:“這點皮肉小傷算得了什麼?我老漢便比不上關夫子刮骨療傷的那等硬朗法,至少三刀六洞的剜剮還咬得住牙,不要緊,老弟,割下三五斤人肉來.也還拖不垮我!” 展若塵莞爾道:“前輩好氣魄!” 金申無痕冷冷的道:“這一刻,他是忘了上藥時那付齜牙咧嘴的熊樣了!” 打了個哈哈,申無忌道:“不是我怕痛,是阮二那小子粗手大腳的把我糟蹋得不輕!” 金申無痕道:“你去歇著吧,哥哥,若塵講了這半天話,也該叫他養養神了。” 申無忌道:“我省得,我是特為過來探視他的,看他氣色這麼好法,我就大大放心啦。” 展若塵道:“前輩,古自昂古兄的傷,想亦無礙吧?” 申無忌道:“沒有問題,只是先前他一個人便吃下三個白麵大饅頭,半斤滷牛肉加上一把生蔥,乖乖,無病無痛的人也沒有那麼個能吃法,你想他的傷怎會有礙?” 笑了笑,展若塵道:“吃得多就好,這表示身體機能的運轉並未遭到損傷或阻滯。” 申無忌連連點頭道:“可不是,人是鐵,飯是鋼,吃得喝得,任他什麼傷痛也就去得快啦。” 雙眉輕皺,金中無痕道:“別攪他了,哥哥,前面有些事,還等著我們去安排;若塵這裡我已特別交待他們好生照應,犯不著你多費心。” 申無忌爽直的道:“我是打心眼底欣賞他展若塵,如今的江湖道義上,人心早就大變嘍,從小夾磨大,提攜大的伙計,都能說反即反,像展老弟這等重情義,講是非的血性漢子,挑著燈籠又能找到幾個?我若對他不特加幾分關懷,行麼?” 金中無痕轉身離開,邊沒好氣的道:“人家自會永銘五內,哥哥,你已表達過你的重注之情,可以讓他歇著啦。” 攤攤手,申無忌衝著展若塵眨眼一笑,悄聲道: “這就是女人,我說老弟。” 在申無忌跟著追去之後,展若塵才覺得真的有點累了,他長長籲了口氣,輕輕移動身子,換了一個較為舒適的姿勢.閉上兩眼,打算再憩息一會。 於是,鼻端忽然飄過一絲淡淡的芬芳--那不是任何胭脂花粉的氣味,也不是任何衣飾巾帕的暗香,那只是一種女人肌膚上所透出的氣息,清新的,鮮潔的,有如剛擠出的牛奶般一樣純淨的芬芳。 展若塵睜開眼睛,接觸到的,正是施嘉嘉那兩股怯怯的、又柔柔的目光。 浮起一抹笑意在唇角,展若塵非常和悅的開口道:“請原諒我不能站起來相迎,施姑娘。” 靠近了些,施嘉嘉凝視著展若塵--毫不掩飾的,也毫不矜持的凝視著展若塵,她顯然是在設計控制著自己的音調:“我以為你不會回來了,我以為再也看不到你了,那一剎,我幾乎想掙脫他們,奔到你身邊!” 展若塵謹慎的沒有接口,他只是怔怔的望著施嘉嘉。 施嘉嘉酸澀的笑了笑,又道:“那火光,那煙硝,那窒人的殺氣,你站在那裡,像幻映於一個可怖又血腥的夢魘中,我特別多看你一些,我怕……這會是你留在我記憶裡的最後的印象。” 喉結顫移了-下,展若塵吶吶的道:“多謝姑娘關懷!” 搖搖頭,施嘉嘉沉緩的道:“我很傻,也很天真,是嗎?” 展若塵趕緊道:“姑娘言重了,姑娘冰雪聰明,通情達理,怎可編排上一個‘傻’字?” 施嘉嘉咬咬下唇,道:“我說的那些話,你也不放在心上?” 展若塵似乎回思了片刻,道:“老實說,施姑娘,我還不明白你是指的哪些話?總之,我毫未感到姑娘你曾有什麼言諭使我難堪過,倒是姑娘自己,在當時似有慍意,我尚惴惴於不知何處冒犯了姑娘哩……” 嘆了口氣,施嘉嘉道:“你不會不明白的,你怎會不明白?” 展若塵覺得身上起了一陣燥熱,他平靜著自己的情緒,卻發現自己的嗓門竟變得如此沙啞:“我……施姑娘……你叫我怎麼說?” 又靠近了點,施嘉嘉的目光再回到展若塵臉上,她強顏笑了笑,道:“你能回來,真好,對我們每一個來說,你的脫險歸來,都是一樁天大的喜訊;展壯士,我們不能失去你,你知道!” 展若塵咽了口唾液,道:“大家都這麼關懷我,實在使我感激……” 施嘉嘉幽幽的道:“或者,其中有人不止是‘關懷’而已。” 展若塵小心的道:“‘金家樓’上下的人,對我都很好,當然,我也感受得到,還有對我更好的……” 施嘉嘉忽然有些傷感的喟了一聲,道:“在你有生之年,或者在你活過來的這段歲月中,展壯士,你可曾徹底剖白過你的情感?可曾毫不保留的坦露你的心事?” 展若塵坦率的道:“很少,而且,即使有,也是十分長久以前的事了,那該在我極為幼小的時候才會發生。” 施嘉嘉道:“展壯士,你相不相信人與人之間相處,會滋生情感,相不相信為了某一樁機緣的湊合,更會使情感產生下奇異的昇華-一而不只限於時光的疊積條件?” 舐舐唇,展若塵遲疑的道:“有時候,會是這樣子。” 施嘉嘉雙手互握,又道:“難怪你是一個如此嚴峻冷漠的人,展壯士,我想過,想過很多,以你行事作風,及一仙的手段來說,並非仟何人都能和你做得一樣,那只是極少數極少數的人才能辦到,舉凡視血腥如無睹,歷殺伐而自若之輩,都具有孤癖僻厲的特性。好像你,展壯士,一點不錯,你也具有這類人物的典型格調……有著完全禁錮自己情感宣泄的本領!” 展若塵道:“這也是一種自衛的方法……施姑娘,我們必須磨練自己的情感。使其堅硬麻木,因為情感的糖衣之內,往往包尖著犀利的刀刃,在江湖道亡,橫得下心,弛得開顧慮的人,才是活得最長久的人,當然,這不能一概而論,也要看對象是誰。” 微微揚頭,施嘉嘉道:“怕的是似你這類的人,把情感禁錮壓制得太久,到後來根本就沒有情感下,就如你方才所說--使其堅硬麻木到無可消融!” 笑了笑,展若塵道:“沒有這麼嚴重,施姑娘,人是血肉之軀,有七情六欲的本質,這是與生俱來的,怎會真個冷硬到有如木石呢?” 頓了頓,他接著道:“其實,我是個十分隨和開朗的人,絕非像你曾經給我的批評--將自己的心靈禁錮於孤塔或石堡之中,抗拒身外有形或無形的事物,而只局限自己的天地裡;施姑娘,稍久一些,你會覺得我仍相當正常,正常到和你沒什麼太大的差別。” 忍不住笑了,施嘉嘉道:“你還記得我說的這些?我以為你真個忘了。” 展若塵安詳的道:“我沒有忘,我只是不大明白你為什麼會說這些而已。” 哼了哼,施嘉嘉道:“你又重露原來的破綻了--展壯士,你怎麼會不明白?” 展若塵垂下視線,不知該要怎麼回答,是的,他怎會不明白?就算他真不明白,申無忌也曾給他點醒過呀,難的是--正如他先前的話,叫他如何說才好! 施嘉嘉忽然輕悄的道:“你睡一會吧,展壯土,我想,我令你心神煩亂了。” 悚然一驚,展若塵有些窘迫的道:“不,姑娘言重!” 施嘉嘉飄然而去,身形輕柔妙曼,就宛如那一縷漸隱散的芬芳,那一縷清新又純淨的芬芳……。 ----------- |
第45章 孤忠仍在
“飛龍十衛”的韓彪引回來了三個人,這是頗令“金家樓”這支孤軍士氣振奮的三個人,他們是刑堂的三位首要,大司律--“無情報”費雲、左右護法“二判官”易爾寬、“矮土地”翁有方。 最感欣慰的是金申無痕,使她覺得高興的不是又增添了三個生力軍,而是她一向頗為看重的刑堂執律,果然沒有背叛她,果然是以生命與熱血來表達他們的忠誠,三個傷痕累累的老兄弟,卻帶來了恁多的溫暖及希望。 在石洞中,他們各就著錦墊圍坐成一圈,略略泛青的燈光,映照得費雲、易爾寬、翁有方三個人的面孔益發憔悴疲憊,氣色裡透著灰暗,那一頭亂發襯著叢生的胡碴子,臉上幹虛虛得像才剝過一層皮。 兩手疊合膝上,金申無痕端詳著他們三人,搖頭嘆氣:“你們三個都傷得不輕,難為你們還得在突圍之後跋涉到指定地點待命,這幾天來,你們一定夠受了……” 費雲嗓門沙啞的道:“留此一命,並非意圖苟延殘喘,只是要跟隨老夫人再打回去,痛懲叛逆,狠殲敵仇,但能重光基業,一洩這口心頭之氣,生死實不足論。” 易爾寬也沉重的道:“不見老夫人一而,死也不甘,拼卻這付臭皮囊,只要求個忠盡義至,也就不負老夫人多年來對我們提攜關懷之恩了……” 用左手背拭拭眼角,翁有方接口道:“我也沒別的可說,我心中只有‘金家樓’,只有老夫人,一切違背組合與主子的勾當,我都誓死反對,姦歹全要跟那些人豁到底!” 感動的連連頷首,金申無痕語聲裡有著微微的激動:“虧了你們,也苦了他們, ‘金家樓’不見得就此被那些人刨根掀底,我相信不管多難多險,也大有回覆的希望,只要有你們這樣的忠耿兄弟在,基業重興便指日可待了。” 費雲嚴肅的道:“我們全跟著老夫人走,水裡火裡,也是萬死不辭!” 是的,這不是空話,他們那苦痛中含著堅定的面孔,失神印流露著不屈意志的眸瞳。那血痂猶在的瘰 創傷.俱皆證實了“萬死不辭”四個字的份量。 坐在金申無痕旁邊的申無忌,顯得十分惱恨的道:“這一次異變.事後檢討起來,也是我們太過疏忽大意所致,只要平日里多防若點,什麼事加幾分小心,就不會搞到這步田地,幾乎弄得不可收抬!” 費雲滿臉愧色的道:“舅爺教訓得是,刑堂職司摘行發伏,維紀執律之責,而既未能防範叛行於事先,又不曾平復逆反於事後,俱是我的領導無方之過,刑堂自我以下,罪該萬死!” 申無忌忙道:“老費.你也別這麼自責,漏子出了,大家全有疏遺之處,怎能叫你獨自來承擔過失?照你這麼說,我大妹子身為整個組合首腦,事前事後她還不是未能掌握全局? 要說責任,她的責任才是最大的!” 費雲形色陰晦的道:“老夫人為‘金家樓’之上.在老夫人之下,堂口結構層層連貫,職責分明,每一首要各司專務,也是對老夫人負責,此次叛變,原應由我刑堂消彌於事前,老夫人日理萬機,又何能分神處處兼顧周全?” 金申無痕擺擺手,道:“未能平復這次叛行於未起之際,我們誰也擔有不是,如今事情已經出了,這個問題不必再深究下去,要緊的是該如何來收拾這個局面!” 易爾寬大聲道:“血債當然血償,老夫人,他們給予我們的,我們自也報還他們!” 金申無痕道:“不錯,但步驟卻須先行確定,魯莽從事,很可能會搞得一敗塗地,現下我們力量薄弱,難比往昔,經不起再栽跟頭了!” 費雲道:“老夫人說得是,敵逆竊據‘金家樓’淫威方熾,氣燄正盛,我們想要匡復基業,報仇雪恥,就務得謹慎籌議,小心策劃,否則-誤再誤,只怕就要萬劫不復了!” 略一沉吟,他又道:“老夫人可有成案在胸?” 金申無痕道:“這要看大家的意見,集思才能廣議。” 申無忌插進來道:“談這件大事,妹子,有一個人不能不在,缺了他,就不啻少了六百謀士,三千甲兵!” 金申無痕一笑道:“若塵?” 撫掌大笑,申無忌道:“正是!” 費雲亦道:“久聞‘屠手’展若塵功力卓絕,思維明晰,‘金家樓’驟遭不幸,此人非但慨然拔刀相助,更且豁命以赴,其豪義之情,足薄雲天,老夫人與其較為接近,觀察體驗,想亦不虛?” 金申無痕比較含蓄的道:“展若塵是個人才,無論是他的藝業、心意、膽識.都為上上之選,尤其難得的是他對我們‘金家樓’這份赤誠,委實令人感動……” 申無忌也贊道:“不但如此,單老二的叛行,也是他最先察覺疑竇,向我們提出警告,此人的機靈精幹,‘金家樓’里可難挑得出幾個堪與比擬!” 轉過頭去,金申無痕朝著侍立那邊的馮正淵道:“去請展爺過來,要用軟兜抬著,小心點!” 馮正淵躬身領命去了,費雲低聲道:“老夫人,聽說展兄傷得很重?” 金申無痕道:“原是不輕,但他身底子硬朗,加上我們調治得宜,這幾日頗見起色,看情形用不了多久便可痊癒了!” 申無忌跟著道:“我業已向大妹子提過好些次,那展若塵一定不能放他走的,將來‘金家樓’若是尚有重光的一天,這個人必有大用,他的本領之精湛固不須說,最難得的是有骨節、知忠義、明恩惠,像這種內外全拔了尖的人物,圈子裡可是真不多見………” 費雲道:“老夫人察人自來細緻入微,這位展兄能得老夫人如何器重.必有其不凡之處,‘金家樓’目前正值險困之際,恁般人才,還要善為依靠方是。” 易爾寬忽道:“聽說老夫人對這位展兄有過救命之恩!” 金申無痕談淡的道:“也談不上什麼‘救命之恩’,只不過幫了他一點小忙而已;爾寬,可嘉的不是我那臨時興起的仁人之心,卻是人家那受惠回報的摯誠,這年頭,這時候,即使真正享受續生之德,而早已拋諸腦後者所在多有,求其略施援手猶不可得,想到,更做到捨命以還的就益發稀罕了……” 申無忌重重點頭道:“還有那身受德惠,卻恩將仇報的,更是無心無肝,狗屎不如,兩相一比,天上地下,差得不可以道裡計,比如單老二那一幹附逆者,他們和展若塵稱量起來,簡直連點人味都沾不上啦……” 易爾寬嘆喟的道:“這人間世上,也真有些思想觀念及心性節操完全相反的人,大忠大姦與善惡正邪的分野便由而各成異端,又演變為多少可歌可泣或神人共憤之事……” 金申無痕緩緩的道:“如果世上俱皆善良之輩、忠義之士,就會和祥太平多了,今天我們也不必困坐山洞,計議怎麼樣去流血,怎麼樣去報復……” 申無忌大聲道:“妹子,流血報復可怪不得我們,是姓單的肇的始,啟的端,他若不行逆反,背天道,我們的刀口子怎會總想朝他脖子上架?!” 金申無痕道:“話這樣說是不錯,但濺血潑命的實質卻不可否認,我們乃是不得不為之,只要還有一點別的辦法,誰又願意同室操戈,自相施暴?” 費雲接口道:“老夫人,單慎獨設若也能有老夫人這種想法,又何至於做出這等不仁不義,滅絕天良的惡行來?!” 無聲的嘆了口氣,金申無痕沒有回答,事情業已到了這步田地,除非以暴力與鮮血來冤冤相還,尚能有什麼更為有力有效的方法?打叛亂的計劃甫一萌芽,對方就該明白將不會是個好的收場.成功與否,結局總免不了是浸浮在血泊中的。 這時,一架輕巧的軟兜,由兩個人抬著來到,軟兜上,是氣色相當不錯的展若塵。 按住了欲待坐起見禮的展若塵,金申無痕為他引見了刑堂的這位首要;展若塵所受的創傷,比起他們三人來並不稍輕,但在外觀上,他卻顯得頗為潤朗爽逸,對照之下, 費雲他們就益發憔悴了。 大家寒暄幾句之後,展若塵的背部由人墊高了兩只枕頭,使他可以較為舒適的斜依著。 金申無痕微笑老道:“刑堂的幾位首要,全都脫險歸來,緊接著的步驟,就是該決定一下,如何打回去重整基業的問題,若塵,把你請來,便是要聽聽你的意見與看法。” 展若塵平靜的道:“樓主可能已有腹案了?” 金申無痕道:“我早已告訴過你,想是早就想過,但不敢說周詳細密,集思廣益,大家都聚在一起商量商量,訂下的計劃才更為完美無懈。” 展若塵道:“樓主,我認為大司律及二位護法的高見最為重要,請他們先說了,我再聊為續貂如何?” 金申無痕道:“也好,費雲,你就先把你的想法說出來.大家再參酌參酌。” 輕咳一聲,費雲低沉的道:“這個問題關係重大,我在避難期間,便曾一再思量過;老夫人,我們現存的實力不夠強大,正面硬拼,難操勝算,即使兩敗俱傷,與敵偕亡,也失去了我們復仇雪恨,重整基業的原意,懲叛殲逆之舉,似以各個擊破,迂迴閃擊方為上策!” 金申無痕道:“我在基本上也是這種觀念,我們的目的是收回我們已經失去的一切,予叛徒以嚴懲,因此我們就要像個贏家的樣子,得在事後留下力量撐這個局面,如果弄到玉石俱焚,‘金家樓’砸扁招牌不說,獲得漁人之利的就會是其他那幹隔岸觀火的混兒!” 申無忌道:“原則是如此,但卻該怎麼個‘各個擊破’‘迂迴閃擊’法?好歹得定下細節,大夥才能遵從,老費,你倒是擺出來聽聽。” 費雲嚴肅的道:“我的意思是這樣……將我們現存的人手,按本身藝業的高下先做適當搭配,分批分時,掩入‘金家樓’之內,伏襲對方的硬把子,目標的選定要預為擬妥,一旦行動,不管什麼武林道義,江湖規矩,狠殺快宰,一切以達成任務為主!” 一拍手,申無忌道:“我舉他娘雙手贊成,這個法子好,和那乾豺狼虎豹,不沾人性的惡棍,啥他娘的臭規也不能談,就像他們對付我們一樣,抽冷子運刀便行!” 易爾寬道:“大司律已經跟我說過這個法子,我也認為可行,再在行動時的進退掩護上深入設計一下,便極可能收到我們預期的效果!” 沉吟片刻,金申無痕問展若塵:“你的看法呢?” 展若塵安詳的道:“費大司律所見極是,但動手襲殺的搭配必須要先抱定成仁的決定--這類任務,陷入敵圍或衝突下去的可能性很大,若然,則只有拼搏至死了!” 費雲雙目冷芒閃閃,肅煞的道:“局勢至此,在座諸君無不抱定必死決心,如若失手陷危,我相信沒有人會苟且偷生!” 淡淡一笑,展若塵道:“大司律說得不錯,問題是代價不夠,另外,附不附合原則--我們眼下人力單薄,設如目的乃是為了玉石俱焚,將來既便成事,又用什麼來支撐‘金家樓’的根基?再說,以目前雙方力量比較,一對一我們固是吃虧,二對一我們在比例上也不算佔便宜,是而能將犧牲減至最低,收到最大的創敵功果,才是我們活用手段的精要所在!” 拱拱手,費雲道:“展兄見教,果然超凡,這一點,我們確須細加研討。” 展若塵道:“大司律客謙了;大司律對於反擊叛逆的行動方式我極為贊同,唯其地域及伏襲之手段似可稍做活用……我們可以在‘金家樓’外的任何地點殲殺敵人,也可以用任何方法誘襲敵人,但凡對我們有利的一切條件俱須列入考慮,而敵明我暗,目標的選擇與下手的時地全都操之在我;如此一來,將使他們疲於奔命,防不勝防,在眼前敵逆根基未穩之際,足可加以震撼,更一舉摧其崩潰!” 費雲由衷的道:“好,展兄的法子好,確實較之費某高明得多……” 申無忌哈哈笑道:“我說老弟,你還真是有些名堂呢,這麼搞,不叫那些灰孫子呼天搶地才怪,娘的,我好像已經看到他們一個個在抱頭鼠竄,溜地翻滾啦!” 展若塵搖頭道:“前輩,這只是我們考慮到的報復方法而已,單慎獨城府極深,思維細密,我們能想到的,他不一定就想不到,因此,我判斷他亦有了各種情況下的應對之策--” 呆了呆,申無忌道:“那……那我們的計議豈不等於白搭!” 笑笑,展若塵道:“不見得,前輩,運用之妙,存乎於心,我們原則既定,該要如何施展,就要看當時的形勢。加以靈活變異--機運和時空的把握,卻不是任何人可在事前能以揣測得準的!” 金申無痕道:“若塵的話很有道理,你們大家認為如何?” 申無忌搶著道:“再沒有比他說的更完美的見解了,妹子,我看就照此行事吧!” 費雲也頜首道:“老夫人,展兄心思明敏,高瞻遠矚,正宜循其尊見而行。” 金申無痕是一種寬慰又得意的表情--她沒有看錯人,她賞識的對象,果是出類拔萃,見地高遠的傑士;慈祥的一笑,她道:“好的,原則上我們就這麼定了,至於人手的搭配與出擊的時機,我看今天還不能確定,說不定尚有人回來,我們得再等上幾天。” 費雲憂慮的道:“老夫人,其餘的弟兄,是否一定能回得來?” 金申無痕苦笑道:“不敢說,但只要他們不曾洩漏,個人指定的避難匿藏處所,照理都該回得來才對!” 一直甚少開口的“矮土地”翁有方,這時搭腔道:“只怕不甚可靠;老夫人,弟兄們安穩日子過久了,太平糧吃了這多年,平時幾個相好的聚在一起,兩杯老酒下肚,誰敢說他們不漏底?又有誰敢說漏底之後不聽進敵逆的眼線耳中?這種情形之下,一旦事發,還會有他們的好運氣?” 金申無痕道:“我也想到了,如今這些人的安危,便全系在平素他們的口風上,我們又能有什麼挽救法子?” “二判官”易爾寬道:“老夫人,無須擔憂,說不定他們也像我們刑堂上下一樣,個個守口如瓶,不曾漏底,刑堂所屬,但凡活著的這不是回來了?” 金申無痕沉沉的道:“刑堂司賞罰,維紀律,注重的就是遵諭令,從規矩,一幹弟兄哪有你們這樣的習慣同警覺?我也不敢往好處想,聽天由命,且看他們的造化吧。” 費雲道:“是十衛中的人去接引他們了?” 金中無痕道:“公孫向月、韓彪、平畏三個負接引之責,韓彪已經接了你們回來,公孫向月與平畏還沒有消息,不過我想也該見好歹了……” 一時之間,有股子沉重的氣氛翳壓在與會者的心口上,到底還會有多少人回來呢?誰也不能肯定,誰也不敢往好處想,而金申無痕說得對,是好是歹,不用很久,便可分曉明見了。 輕輕揮手,金申無痕又道:“散了吧,我想獨自靜一會;費雲,你們三個這身傷,趁這幾日注意調理,好生養息,待到了時辰,還指望你們都能挺得出去!” 費雲道:“老夫人放心,我們包管派得上用場。” 申無忌招呼著費雲等三個人前去歇處,當展若塵的軟兜再被抬起,在目光一瞥裡,他發覺跌坐原處未動的申無痕竟已顯得蒼老了,眉宇唇角之間,隱含著那樣灰澀悒鬱,悒鬱似更凝刻一道道清晰的皺紋裡…… 洞中是沒有日月的,洞外卻是拂曉的時分了。 在一片暗濛濛的天光裡,“金家樓”的三當家“火印星君”潘得壽踽踽進入洞口,他形色落寞,表情淒寒,見到金申無痕之後,激動得淚水盈眶,久久不能出聲。 金申無痕倒還平靜,她強笑著道:“老三,把持著點,能活出來歸隊就好,見著你,我很感到安慰!” 潘得壽抑制著腔調,噎窒的道:“樓主,你以為我也反?” 金申無痕道:“不,我知道你不會這樣做,如果你也反了,則他們譁變時的那場熱鬧,你便不會不參加。” 深深吸了口氣,潘得壽道:“我很慚愧,當發生恁般重大變故之際,竟未能為樓主,為‘金家樓’盡上絲毫力量,在樓主最需要我的時候,我卻不曾在樓主的身側!” 金申無痕緩緩的道:“那可是一場慘烈的廝殺,赤焰映著鮮血,白刃炫紅了人眼,我們是在如此淒厲又悲憤的情景下撤出的,好漫長的一夜……” 明白樓主並非只在做一次描述,而是含蘊著一個詢問--潘得壽陰晦的道:“出事的晚上,單老二突然闖進我的住處.說是奉下樓主的密令趕回,並且間接轉諭樓主指示,要我即刻趕往‘三倉埠’查明老四是否有暗中謀反情事,我當時十分吃驚,但單老二形色嚴肅,言語急迫,我不疑有他,亦未想到面謁樓主親做對證,便匆匆收拾,悄然上道--” 金申無痕道:“難怪那天晚上一直沒看見你--不過,你真相信老四會謀反?” 潘得壽沙啞的道:“組合裡這些日子來早已是風聲鶴唳,疑雲遍布,忠姦之間,撲朔迷離,一待有了線索,況且又是二當家的親口指明,由不得我不信,既便心中存疑,總也得去探查個水落石出,我哪裡會料想到這全是他們的陰毒詭謀?” 金申無痕道:“單老二可要你處置老四?” 潘得壽道:“他說過,如若查出老四確有不穩跡象,即可權宜處置,不必上復樓主,我當時就感到十分為難,老四是否真有叛意乃是另一回事,在權責與職掌上說,我實在不能擅加處置,一路思忖,我只有私下做了決定--” 一揚眉,金申無痕道:“什麼決定?” 喉結移動了一下,潘得壽道:“我暗裡定了主張--前去‘三倉埠’,若是查得老四忠耿如昔,自是萬事皆休,否則,我也只能傾盡全力,將老四生擒回來,呈交樓主發落,任怎麼說,我也不便向老四下那毒手!” 金申無痕道:“固然不錯,但主要的,是你‘不忍’向老四下那毒手吧?” 潘得壽有些窘迫的道:“樓主明鑑……” 點點頭,金申無痕道:“這也難怪,你與卓老四歷來情感厚篤,親同手足,又怎能忍心向他執法!何況這壓根就是單老二毒計,意圖使我們分化離心,自相殘殺,如果你一時疏忽,誤中其姦,才真個鑄成大錯了!” 潘得壽忙道:“如此說來,樓主也知道老四並未與他們同流合污,參與叛變!” 金申無痕道:“至少,到目前為止,老四還沒有這樣的跡象或疑點出現。” 潘得壽急切的道:“老四是忠貞的,是絕對擁戴樓主的,他一點也沒有動搖.一點也沒有變異,樓主,我可以用腦袋替他擔保!” 微微一笑,金申無痕道:“卓老四性情耿介,為人粗豪,對忠義之道尤所遵崇,我也不相信他會參與逆亂之行,但是,你卻又怎敢為他如此保證?你前面不是說過,疑雲之下,忠姦業已難做判定了麼?” 咽了口唾沫,潘得壽尷尬的道:“我……呃,我曾經用我的方法對他做了考驗,足可證明老四節操未變,忠心如昔……” ----------- |
第46章 板蕩人心
金申無痕和悅的道:“哦!你是如何考驗他的?” 潤潤嘴唇,潘得壽道:“我-到了‘三倉埠’,故意等到夜闌人靜之後,才去和老四見面,他問我有什麼事,我先是不說,裝做受了委屈的神情,虛編了幾樣故事,隱隱約約表示出對樓主的不滿,我一邊發牢騷,一邊注意他的反應,到後來,老四的態度越來越按捺不住了,他咆哮著阻止我再往下說,更且把我結實的責備了一頓……” 金申無痕道:“後來呢?” 潘得壽道:“後來,我索性向他表明了我待與樓主對立的意思,老四在一呆之後,猛的跳將起來,指著我的鼻子大罵,他罵我忘恩負義,大逆不道,狼心殉肺,總之,什麼樣難聽的字眼全加到我頭上來了;我向他誘勸,叫他跟著我走,他氣得筋露嘴歪,不讓我往下講,我擺出一副悻然之狀,要離開他那裡,他立即堵住門口,亮出家夥,聲言要擒我回來面謁樓主,治我以叛逆之罪,我向他反覆教唆,再三盅惑,許之以利,動之以誼,雙方僵持了好久,他終於雙目含淚,讓到一邊,揮手要我自去,並叫我再也不要與他見面,他說若是再遇到我,就休怪他不念故舊之情,白刃相向……” 金申無痕道:“卓老四粗暴是粗暴,卻是個性情中人。” 點著頭,潘得壽道:“老四確是性情中人,我在臨走之前,告訴他我在‘三倉埠’的住處,叫他再加考慮,我以一天的時間等他做最後決定,他吼著罵我快滾,全身都在抖,淚水卻忍不住奪眶而出!” 金申無痕道:“這麼多年來,我還沒見過卓老四掉過淚,我真想像不出,他那剽猛悍野的模樣,流下眼淚時會是個什麼情景。” 潘得壽緩緩的道:“英雄井非不流淚,只緣未到傷心處;樓主,卓老四當時對我是痛心之極,又失望之極,兄弟道義,故舊深情,面對的卻竟是一個逆叛的兄弟,背義的故舊,人天交戰,頓成死敵,他又如何不傷感欲絕,難以自持?” 金申無痕頷首道:“說得是。” 潘得壽又道:“我之所以有意告訴他我的住處,並且再以一天之時相待,乃是第二步的考驗,如果他初萌叛意,或會找來與我洽談,若他已確屑叛反集團分子,當可料知我是存心試探,亦可藉機加害於我,但我整整等了他一天,卻毫無消息,至此,我才認定老四的清白無礙!” 金申無痕贊許的道:“很好,你這法子用得十分巧妙。” 目注潘得壽,她又接著道:“只是稍微冒險了一點!” 潘得壽有些不解的問:“稍微冒險了一點?” 金申無痕道:“不錯,如果卓老四確然已與叛逆等同流合污,他自然知悉敵我之分,你這-假意相試,他豈會輕饒過你?” 潘得壽道:“這個我當然明白,但我從頭至尾,根本就不相信老四會行此大逆,樓主,事實證明我的判斷並無錯誤,老四的忠貞一如往昔。” 金申無痕道:“在你等他那一日,末見蹤跡之後,你可是又回頭找他去了?” 潘得壽道:“是的,當晚上我又繞了回去,他一見到我,勃然色變,馬上就翻下臉來,我趕緊向他言明真意,再三解說,連賭咒外加起誓,他才好歹信了我的話;而跟著來的問題,就是樓主受了誰的瞞騙,遽而懷疑到老四身上?老四的委屈可就大了,他驚怒悲憤之下,恨不能插翅飛到‘金家樓’的樓主面前削心明志,經我再三開導,又仔細推敲,竟赫然發覺單老二在其中的嫌疑最大。但是,我與老四卻不敢肯定,仍在迷惑猶豫間,直到天亮之後,晴空霹靂般傳來‘金家樓’總堂,發生劇變的消息,我們才恍悟一切,明白這全是單老二和向老五他們一幹人的陰謀詭計!” 嘆了口氣,金申無痕道:“發生事情的時候,如若你與老四都在,情況或許會比現在好得多。” 潘得壽汗顏的道:“樓主寬諒,這都是我們的無能及疏忽所至……” ‧金申無痕道:“罷了,陰差陽錯,再加上敵逆計劃周密,在我們猝不及防之下,哪還能不受製於人?怪不得你們,主要乃是我自己的警覺性太差,又太過信任那單慎獨!” 潘得壽不安的道:“千百下屬,競無-人能以預見禍端於未起,揭姦發伏於事先,又怎可將此錯失歸罪在樓主身上?說來說去,全是我們督察不實之罪!” 金申無痕振了振精神,道:“對了,怎的只見你一人回來?卓老四他們呢?” 潘得壽忙道:“我們在‘三倉埠’得悉總堂口有變之後,當即研議兩個固應辦法;其一是招集所有人手。回師救援;其二是各遵往日規定,秘密潛向指定隱匿處候召。當天跟著來的報導,顯示‘金家樓’業已全部淪入叛逆之手,樓主及金申兩氏族人下落不明,一幹忠於樓主的兄弟傷亡累累,幾已潰亡殆盡;而叛逆方面實力頗強,陣容不弱,我與老四斟酌再三,認為單憑我們目下人手,回師反攻,實嫌力量不足,萬一陷入重圍。則難以自拔,因而議決各自依循指示,各往隱藏處所待令,且看延續發展如何,再做下一步打算……” 金申無痕道:“這個決定是很正確的,否則,憑你們那點人手貿然回攻‘金家樓’,只怕會弄得全軍盡沒,不可收拾!” 歇了歇,她接著道:“如此說來,老四是在他的指定隱匿處待令了?” 潘得壽道:“老四和我是‘三倉埠’堂口門外分的手,我先得到十衛中平畏的消息,所以匆匆趕來,平畏找到我之後.又立刻離開通知老四他們去了,料想不用多久,老四那批人就會抵達這裡。” 金申無痕道:“老四那邊還有多少上得了場面的人手?” 默默一算,潘得壽道:“‘雷’字級二把頭‘牌刀錐甲’駱大宏、‘電’字級大把頭‘花巾’趙琦、二把頭‘鴛鴦腿’武升、四把頭‘大紅纓’夏明、老四的貼身護衛‘黑虎’顏兆、‘黃鷹’蘇傑以及百餘名弟兄……” 金申無痕欣慰的道:“人數不少,而且也有些可以派得上用場的,這股力量我們缺不得,老三,你看除了老四之外,其他的弟兄們有問題嗎?” 潘得壽尊重的道:“他們的忠耿無須置疑,樓主,你儘管放心。” 金申無痕沉吟著道:“可知道‘無形刀’顧雍的情況?” 潘得壽道:“樓主指的是‘雷’字級大把頭‘無形刀’顧雍?” 金申無痕道:“是他,這場大變之後,不曉得他的遭遇如何?” 雙眉微皺,潘得壽道:“樓主,顧雍不是被你派在‘浣莊’獨當一面麼?按說發生這樣的大事,他也該回到此處來聽候差遣才對,樓主是否認為他……” 搖搖頭,金申無痕道:“不會,至少我估量他不會。顧雍身為四級把頭首腦,一向受恩深重,且也知理明義,照說他起異心的可能極小;‘浣莊’距此較遠,顧雍若未遭難,我想再過一兩天,他會趕來的……” 潘得壽道:“隨在顧雍身邊的人也不少,我記得有‘月’字級大把頭‘八卦傘’曾秀雄、六把頭‘疤頂’黑壽堂、‘星’字級二把頭‘過命斧’彭步青等好幾個……” 金申無痕回想著道:“這幾個人也不曾參予叛亂,我看他們亦不至發生問題,顧雍來得了的話,他們該會一同隨了來……” 潘得壽低沉的道:“樓主,顧雍的消息我不大清楚,但另有幾位把頭的情形我卻聽得傳聞--就是留守組合之中的那幾位把頭……” 戚然的,金申無痕:“想來不會是好消息?” 搓搓手,潘得壽道:“不是好消息……我聽說‘雷’字級四把頭宮九、五把頭楊渭全已慘烈戰死,‘月’字級四把頭梁祥、‘星’字級四把頭鮑伯彥、五把頭東門武亦都遭害,而‘月’字級三把頭玄小香則不知下落……” 金申無痕沉沉的道:“這次劇變,四級把頭中反了的幾近一半,那忠心不二的,除了戰死者之外,也所剩不多了,‘金家樓’的元氣傷得好重……” 潘得壽像發現了什麼似的道:“樓主,你可曾注意到,參於叛行者極少大把頭?” 金申無痕道:“我也注意到了,四級把頭中,除了‘星’字級大把頭‘赤眉’魯上遠,其餘的俱皆未變,但魯上遠的不穩,只是單老二那麼說,是否屬實,尚得查證一下才能確定,此外還有好幾個把頭的立場暖昧不明,也須要仔細清查!” 潘得壽道:“這並不難,我們可由各種跡象加以研判斷定,樓主,我們不冤枉任何一個忠貞弟兄,也決不放過任何一個叛賊!” 金申無痕道:“原該如此。” 笑了笑,她又道:“你的兩名近衛,也有一個反了,你知道?” 潘得壽滿面慚疚之色,惶恐的道:“正要向樓主尊前請罪--我會親手處置郝成錦那狼心狗肺的畜牲!” 金申無痕憾然道:“叛逆圍攻‘大金樓’甚急,匆忙撤退中,不及斬殺那三名奸人,否則,倒省了你的麻煩;老三,你的另一近衛盧安可有消息?” 潘得壽道:“沒有,不知這小子是否也走岔了路?” 金申無痕道:“不用急,像你說的,我們早晚也會查明。” 放輕聲音,潘得壽道:“樓主,那展若塵兄已脫險了麼?” 金申無痕道:“大概你也聽說在‘大金樓’退卻之前,展若塵那一連串的拒逆之戰吧?” 潘得壽贊嘆的道:“聞說展兄神勇蓋世,英發無雙,連‘掃天星’尤奴奴那老妖婆也吃了他的大虧,弄得單逆那邊丟兵折將,損失不小;樓主,我們幸得展兄為助,真是憑添不少實力!” 金申無痕笑道:“這倒不假,若塵的功夫高強,修為精深,只他一個,已夠得上叛逆應付,更難得的是這孩子對我們‘金家樓’這份心,真要羞煞愧煞那一幹背叛組合的反賊了!” 潘得壽道:“多日不見展兄,稍停可得前往一探才是。” 金申無痕道:“他原先傷得不輕,經過這些日子的悉心調理,身子恢復得相當令人滿意,他的底子一向也好,據我看,很快就會痊癒如初了……” 潘得壽道:“但願展兄早日康朗,也好大展神威,幫我們掃清妖氣,重整基業!” 金申無痕道:“他一定也是這樣的心願;老三,我好遺憾未能早幾年遇上他;要不然,‘金家樓’這次的亂子鬧不起來亦未可言……” 潘得壽有些訕訕的道:“主要是怪我們無能……” 發覺了自己這位二當家的尷尬之情,金申無痕不禁感到歉然,她把聲音放柔和了許多: “我沒有別的意思,老三,你去歇著吧,往裡走,拐-拐,費雲與易爾寬、翁有方他們都在那邊,說不定我二叔和我哥哥也在-起湊熱鬧,他們必然十分樂意看到你。” 潘得壽施禮之後,轉身離開,他走得很慢,步履微見沉重,踽踽的,帶著些兒落寞的意味;此時此地,他的心情想也是和他的身形步伐一般--沉重又落寞的吧? 低喟一聲,金申無痕飄然行向洞中的另-邊。 洞穴裡的十天,仿佛有十年那樣的漫長,這十天裡,他們又等到了“金家樓”四當家“鬼面雷公”卓敬,以及跟隨卓敬左右的那一批好手;對於金申無痕來說,她又算增加了一股生力軍。 但是,除了卓敬這批人馬之外,就再沒有其他消息了,平畏已經回來,公孫向月也孤伶伶的繞轉覆命,他沒有接觸上“金家樓”歷劫之後可能的幸存者,包括由他前去引導的主要對象--“浣莊”顧雍那些人。 金申無痕咬著牙又等了五天,這五天幾乎又是五年似的難挨,然而,仍舊不見該來的某些人,照常情判斷,在經過如此長時間的枯候以後,再要等不到人,就可以確定是不會在此地見著他們了。 公孫向月曾在指定顧雍秘密藏匿處所留下暗青簡,告訴顧雍聚合的地方……那是一片離著這山洞只有裡許遠的小林子裡,每天,都有人在那邊伏伺接引,卻是天天落空--林木蕭蕭,故人何來? “浣莊”的堂門,公孫向月也曾潛往查探,他沒有看到顧雍,甚至沒有發現一張熟面孔,那邊進進出出的,全是些三山五嶽,橫眉豎眼的陌生人。 公孫向月不著痕跡的在當地各路碼頭上做過詢問,卻是毫無要領,誰也不知道顧雍及他那批弟兄到何處去了,更不曉得他們是為什麼離開的,甚至不清楚來接收“浣莊” “金家樓”堂堂的一隅的角兒乃是何方神聖? 青森的燈光似乎益加陰沉了,映照得金申無痕的臉孔也是恁般凝重幽鬱,她盤膝坐在一方錦墊上,視線掃過圍成一團的那些張面龐,緩緩的道:“還要再等下去嗎?我們到底要等到哪一天才算個準?” 申無忌首先嚷了起來:“誰說要等下去?打來到這座要命的山洞,前前後後也有二十多天下,黑白不分,晝夜混淆,我們一個個活脫縮頭的王八,隱在陰溝裡的老鼠,這算什麼日子?憋得人都快發瘋啦!” 費雲也接著道:“老夫人,我看不必再枯候下去了,到現在還不見來歸的弟兄,若非業已投向敵逆,便是遭至險困,或者有其無法克服的難處,好在預估中尚未抵達的一幹人,對我們實力的影響並不算大,沒有他們,照說也可一樣行動!” 挺直了腰桿,申無忌又搭上來道:“可不是?我們該做的都做了,等也等夠了,若是還有人要來,這段辰光爬也該爬到啦,我說大妹子,早早決定出兵吧,我寧可狠狠拼上幾場,也不情願在這個黑洞裡受悶氣!” 那一張濃眉環眼、闊鼻掀唇、更橫肉累累的狠酷面孔緊板著,“金家樓”的四當家“鬼面雷公”卓敬大聲開口道:“樓主,此時不戰,更待何時?要掀翻他們,就要趁他們腳步未穩,大局仍呈動盪之際,一等吃他們已安定下來,廣邀幫手,布妥陣勢,我們再想反撲,情況便更要艱難啦!” 金申無痕側身朝著金步雲,以十分尊敬的口吻問道:“三叔的高見是?” 金步雲輕捻白髯,微微點頭:“我也認為他們說得有道理,無痕,夜長夢多,還是速決要緊!” “火印星君”潘得壽道:“聞得大司律說,滅逆之戰,業已大致決定了運用策略?” 金申無痕道:“不錯,總以伏襲暗殺,各個擊破為原則,當然,實行的方式上尚得隨機應變,巧為佈置。” 申無忌磨拳擦掌的道:“我背上的傷已經收口了,這一遭,看我不搞他們個雞飛狗跳,人仰馬翻才怪!” 潘得壽道:“無忌兄可得穩著點,把氣沉住,有你洩恨報冤的辰光!” 望向展若塵,金申無痕道:“你的傷勢情形如何?可也無礙了!” 展若塵已能與大家一樣坐著,他平靜的道:“樓主寬念,這大半月來情況更為良好,已堪可運動如常,筋肉方面偶覺僵滯,不夠活絡,想是再過兒天,稍加鍛鍊亦就習慣了!” 金申無痕道:“但盼你越快痊癒越好,動手之後,跟著來的麻煩必不在少,要借重你的地方很多,你得結結實實的為我撐上一撐才行!” 展若塵深沉的道:“力之所及,無不效命。” 這時,“二判官”易爾寬發言道:“老夫人的意思,是準備何時展開行動?” 金申無痕想了想,道:“後天晚上開始,大家認為如何?” 申無忌忙道:“最好現在就幹,我早他娘迫不及待了!” 潘務壽審慎的道:“樓主的諭示很對,我們要空出這兩天的時間來,先對敵逆方面預做刺探,多少摸清他們目前的各種情形,再行安排擊殺之計,這樣比較牢靠穩當……” 費雲也表示贊同:“三當家所言極是,老夫人之所以將襲逆之期再挪兩天,想也求的是個知己知彼,明白敵情,俾便分派人手,摧堅披銳!” 申無忌聳聳肩膀,道:“好吧,既然你們都這麼說,我也只有按住性子再熬上兩日子,沒得叫人錯識我是在急功逞強,愣出風頭!” 瞪了乃兄一眼,金申無痕轉過去向著“矮土地”翁有方道:“你受的是斷肘之創,有方,撐得住嗎?” 翁有方咧了咧嘴,道:“只是覺得身子虛了點,其他都還好,老夫人別掛記我,到了時候,我一定挺得出去!” 金申無痕輕嘆一聲,道:“在平日來說,傷筋動骨都得養歇個一百天,就算練武的人身底子厚實,至少兩個月的調理是免不了的,有方的斷肘之傷,更甚筋骨之創,原該多多休養一陣,如今不過日餘時光,便須上場再拼生死,咳,板蕩干戈,真叫磨人!” 翁有方原來蒼白的面孔上湧起一抹朱紅,這抹朱紅中包含了好多的激動與感慨,他嗓音微微顫抖地道:“多謝二叔公的體念和關懷,我,我確實能夠上陣效命,丟了隻手,當然不大方便,但也僅僅就是不大方便而已,傷口業已結了痂.不痛了,身子虛點沒關係,一待敵我對峙,心火上升,氣湧丹田,再是沒勁也會變得有勁啦……” 呵呵一笑,金步雲直點頭道;“好,好,說得好,就憑這股子氣勢與膽魄,我們殲逆滅叛的行動.便大有成功之望。” 申無忌齜著牙道:“我說二叔,我這股子豪情可也不讓翁矮子吧?” 金步雲笑道:“無忌,你怎的年紀越大,臉皮越厚啦?” 幾句話不由引得眾人俱皆莞爾,申無忌訕訕的道:“二叔最會逗人,你們可別以為他老人家真是這個意思……” 清了清喉嚨,潘得壽收起笑意,正色道:“樓主打算派誰去執行刺探任務?” 金申無痕道:“先決條件是--前往刺探敵逆形勢的人,必須是身上沒有帶傷的,一則行動方便,二則也好叫受傷的人多勻出點復原的時間!” 潘得壽道:“我也是這樣想,樓主,我首先請命!” 坐在一邊的卓敬大手一擺,宏聲道:“殺雞犯得著用牛刀?三哥你還是守在這裡,我去辦這樁差事就足夠了。” 金申無痕道:“老四不能去,你火性太大,脾氣又躁,一個按不住就把事弄拗了,這是件必須暗裡進行的工作,要挑沉得住氣的人去擔當才合適!” 費雲急忙道:“老夫人,我看我去比較適當……” 搖搖頭,金申無痕道:“你有傷在身,更為不宜!” 卓敬急切的道:“那麼樓主屬意何人?” 金申無痕道:“派四個人為兩組,兩人一組,分頭行動;‘雷’字級二把頭駱大宏、‘電’字級大把頭趙琦為一組,十衛首領阮二與公孫向月為一組,今晚上便出發,明晚同一時間返來復命!” 卓敬忙道:“樓主,他們四個辦得了麼?” 淡淡笑了,金申無痕道:“他們四個都是老江湖了,機敏達練全夠,這又不是什麼定邦定國的大計,只不過叫他們去踩盤子探消息,如果還辦不了,這些年豈不是白混啦?” 金步雲也道:“這幾個人選很合適,交刃之前的探風摸底,原是必有的配搭行動,卻非主將對陣,不必派遣為首的人物前去,否則未免大才小用了……” 潘得壽道:“我相信他們會把事情辦得十分妥當,只是仍要再加叮嚀,千萬謹慎。” 金申無痕道:“這是一定的,最好他們能夠不露行跡,便完成仟務,切忌打草驚蛇,憑白叫敵逆起了戒心!” 站起身來,潘得壽道:“我去吩咐他們早做準備。” 在潘得壽離去之後,金申無痕又加重語氣道:“從現在開始,所有的人都不得擅離此洞,沒事的多歇著養精蓄銳,勞神耗力的消遣絕對禁止,喝酒也不可以,大家且把力氣省足,趕到明晚上給敵逆那邊徹底熱鬧熱鬧!” 咽了口唾沫,申無忌道:“不喝酒悶得慌,橫豎陰天打孩子,閒著也是閒著,這條禁令,我看不大切合現況吧?” 金申無痕一言不發,拂袖而起,金步雲瞅著申無忌,似笑非笑的道:“你這可不是豬八戒照鏡子?” 於是,大伙兒又笑了,那原來帶著些冷凝的氣氛,這一刻總算消融了不少……血戰之前,放輕鬆點,理該是不會錯的…… ----------- |
第47章 短兵初接
駱大宏、趙琦這一組,與阮二、公孫向月的一組,都在三更之後平安回來,霜月滿天,他們也似帶著一身的冷露陰潮;進入洞中之後,每個人的臉上全有著僵凝的沉重。 四個人帶回來的消息幾乎是相同的,總括起來的要點是: --“金家樓”內外一片刁斗森嚴,而所看到的敵逆所屬,皆已改換了服飾,他們不再是以前的黑巾黑衣白色密扣,也不再配用“金家樓”兒郎的製式兵刃“雙刃斧”及角柄短刀,那些人現在的穿著乃是一式****勁裝,攜帶的傢伙亦改成了朴刀,真乃名符其實的“易幟”了。 --“金家樓”內外燈火極少,似是有意施行管制,但在一片沉暗中,卻時見人影閃晃,更鼓口令之聲不絕,在這種情形下,難以辨清對方的首要份子及高層人物置身何處,或是正在進行何種勾當。 --除了可以確信一乾易服之輩已屬單慎獨個人控制之基層武力外,尚另有其他身著雜色異形服裳人物出現.可見仍有外路江湖朋友留駐。 --“大金樓”遭致煙燻大火之後,仍舊一如原樣,並未加以修繕。 --敵逆首要如單慎獨、向敢、尤奴奴、谷浩然、唐丹、莊昭及茅小川等人,皆未露面。 --對方是否另曾添補幫手,邀請臂助,實情不明。 燈下,以金申無痕為首,大夥全聚在一起,細細研判他們四個人所帶回來的情報,但顯然的,都有些失望與疑慮。 卓敬首先開口道:“樓主,他們同個去了這一趟,和不去差不多,我們需要知道的事,比如叛逆方面有什麼新的計謀,是否尚增添了幫手,對我們可能採取的行動等等全未探悉,光是傳回這些雞毛蒜皮,我實在看不出對我們有什麼幫助!” 金申無痕低沉的道:“內容是不算豐富,但也未必全無幫助;老四,你要體諒他們的難處,他們此去乃是暗中刺探敵情,不能明著進出,也不便用暴力達成目的,他們奉命隱密行事,不得打草驚蛇,有這層限制,自然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了。” 體魄修偉,有如半座鐵塔般的“牌刀錐甲”駱大宏,寬長的臉膛上浮現著一抹愧疚不安之色,他搓著一雙大手道:“回稟四當家,在行動之中,本來我是想暗裡弄走他們兩個人加以盤問,卻又怕因此驚動了敵逆,萬一弄巧成拙.漏了形底,我哪裡擔得起這個責任?” 阮二也小心翼翼的道:“黑夜裡視線不良,對方戒備又嚴,我亦曾有過這個主意,只是想挑個像樣的下手,偏偏望著幢幢人影晃來晃去,就是看不清,也看不到對方某個上得了臺盤的角兒出現……” 金申無痕擺擺手,道:“不怪你們,在這種限制之下,就算我親自前去,也不見得能有比你們更好的成績。” 幾句話一說,其他想要開腔議論的人也都閉口不言了;金申無痕又接著道:“對他們幾個所探悉的消息,各位有何高見?” 沉默片刻之後,費雲平靜的道:“顯而易見的是,單慎獨業已在這一個多月裡建立了規製,組織起他可以直接調遣的一支武力,另外,他尚保留著那批幫他打江山的牛鬼蛇神在左右--也就是說,他正在全力防備我們!” 點點頭,金申無痕道:“不止是在防範我們,我還可以確定,單慎獨如今正挖空心思,傾盡一切力量,要設計找到我們,圍殲我們!” 潘得壽重重的道:“看情形,他並不認為已經‘泰山篤定’了,否則。‘大金樓’的損壞,他早就會加以修整裝飾,遷入其中沐猴而冠啦!” 易爾寬深思的道:“大司律,這亦可以解釋為單逆已有決心和我們周旋到底--不到塵埃落定的一天,他不做安頓之想!” 環眼怒睜,卓敬火爆的道:“事實逼得他非下決心不可,姓單的何嘗不明白,即使他有意委屈求全,我們也斷不罷休!” 雙眉軒昂,申無忌握緊拳頭道:“與其等單老二先動手,還不如我們搶在前面,抽冷子給他個下馬威再說!” 金申無痕目注展若塵,道:“你的意思呢,若塵?” 一直沒有表示過意見的展若塵,這時談淡的一笑,道:“樓主不是說過明晚行動麼?我認為這正是時候--我們不清楚對方的‘錦囊妙計’,同樣的,對方也不明白我們的‘神裡乾坤’,彼此都是硬碰硬撞,在形勢上,我們並不吃虧,倒是敵人擺在明處,先落了一截下風!” 申無忌嘿嘿笑道:“不錯,敵明我暗,主動業已操在我手了,老弟的看法正是!” 金申無痕道:“好,我們就準備明晚出擊!” 展若塵道:“樓主,明晚出擊,務須謹慎!” 金申無痕目光炯然的問:“你有什麼計劃嗎?” 屜若塵嚴肅的道:“樓主,敵人虛實如何,我們並不清楚,若只以我們目前所知道的敵方實力來說,原可做一場硬戰,但萬一他們尚有奇兵未出,我們貿然地投入全部人手,很可能就會落入陷阱之中。依淺見,在全面衝突之前,不妨虛張聲勢,以及施人馬誘戰,或可藉以伏襲對方,或能視敵大小力量作主動進退,總之,我們雖說加添了不少助力,我仍以為前議之策最是適當--伏襲誘殺,各個擊破!” 金申無痕果斷的道:“我們就這麼辦!” 卓敬一伸大拇指,欽佩之色溢於言表:“展兄真是心思細密,計劃周祥,這樣一來,我們進可以攻,退可以守,果然強似硬撞愣衝,白跟他們玩命!” 拱拱手,展若塵道:“淺薄得很,四當家謬譽了。” 申無忌咧著嘴道:“我們展老弟不但忠義無雙,還是文武全才呢,老四,哪像你,不折不扣的老粗一個!” 卓敬不以為意的笑道:“老粗不要緊,好歹能分清善惡正邪,明白什麼所該為,什麼不該為就成,千萬別像我們單二哥那樣,滿腦子花巧,一肚皮的鬼名堂,弄到天怒人怨的地步,那就不如粗點允當啦……” 金申無痕道:“別扯閒話了,我們先商議正事,明晚行動的程式,人手的分組,任務的搭配,進退的路線等等都是要預做決定……” 於是,各人更聚了攏些,而聲音卻低沉了,燈光映出那一堆聚集的人影,好碩大的一團,也是好密不可分的一團…… 在“金家樓”的西邊,十來里處,有一片叢生著雜草矮樹的丘陵地,地形崎嶇不平,更呈現著微微的傾斜,一條土路便開在丘陵地的邊沿,彎彎曲曲的延伸而去,土路的另一側,是一條半個的小河,再朝那一面,就是黑壓壓的松林子了;這裡的形勢相當猙惡,帶著一股子濃重的蕭煞與荒盪的意味,附近的人,都稱這個地方叫“黑風口”。 金申無痕選定了“黑風口”為首次開市的所在,她希望能在這裡痛殲敵逆--至少,也要給對方一個重重的教訓.一次狠狠的懲罰。 要在頭一遭發難之際便全數消滅敵人,她也知道不大可能,因此原則上她仍然依照伏襲誘敵,各個擊破的決定,但她保留了全力進退,伺機應變的彈性,不論要耗多少功夫,經歷多少艱辛,她拿定主意,每一次的行動,都要使敵逆方面得到報應--慘重又血腥的報應! 丘陵地區裡,以“火印星君”潘得壽為首,率領“雷”字級二把頭“牌刀錐甲”駱大宏、“電”字級大把頭“花巾”趙崎、二把頭“鴛鴦腿”武升、四把頭“大紅纓” 夏明,以及三十餘名手下隱伏布陣。小河另一邊的黑松林中,由“無情報”費雲指揮,帶同“二判官”易爾寬、“矮土地”翁有方,搭配以金步雲、申無忌、申無求、申無慕、端良、金淑儀、端吾雄等金申氏族人。金申無痕自己及她的“飛龍十衛”--嚴格算起來,只剩下八衛了--則掩蔽在黑松林與丘陵地中間,土路轉角處的一塊高地上,以便於居中策應調度。 原本跟隨著卓敬的,尚有百名個弟兄,因為都不屬於把頭級的身份,並無指定的避難處所,卓敬深恐帶著他們容易洩漏形跡,一時又不便安置,只有暫且將他們委託給一位朋友--一位開驢馬行的朋友照應,百多條大漢開銷極大,好在他這位朋友的驢馬行規模也大,增加個百來人,等於在生意上增添百來個幫手,閒不著那些伙計們也累不了這位老闆。 如此一來,金申無痕可以運用的人手是少了很多,但用兵之道,在質並不在量,對於整個的實力上倒還沒有多大影響。展若塵和“金家樓”的四當家卓敬,以及卓敬的兩名近衛“黑虎”顏兆,“黃鷹”蘇傑等人,沒有參予“黑風口”的埋伏,他們乃是擔負更重要的任務去了--進行誘敵和試探對方虛實的任務,他們將要直入虎穴,如果可能的話,再把那群豺狼虎豹引入“黑風口”這個陷阱中來! 夜色很深很濃,沒有星月,遠近的景物,全像浸進一團稠稠的黑墨中了。 “金家樓”仍然樓閣比連,亭臺聳立,仍然是那一股壯闊的氣勢,只是卻顯得較之以前陰沉僵滯了,隱隱中透著殺機,無形裡.叫人感受到那種窒壓胸口的翳重…… 悄無聲息的潛近到“金家樓”左側的一道灰石矮堤之旁,四個人緊挨著蹲伏一起,卓敬伸出頭去向四周探視,黑暗中,時見人影閃動,有低促的叱問聲偶而響起,遠近寥落的燈光,亦經常映炫出那晃動於沉黝間的冷冷刃芒。 壓著嗓門,卓敬低下頭來道:“敢情真個戒備森嚴,只道附近的明樁暗卡就在不少,展兄,你看怎麼辦?” 展若塵輕輕的道:“我們不必過於忌諱什麼,四當家,這一趟的目的,就是要引他們伸頭出來,更將對方的實力估量明白,一把野火先燒起來,不怕他們不現形!” 點點頭,卓敬道:“奶奶的,就是這麼說!” 展若塵又道:“我們採取一明一暗,交錯出手的方式,也好彼此掩護,留個後步!” 卓敬道:“好,就是這個法子,人手的分配也由你調度一下吧!” 似乎早已胸有成竹,展若塵毫不猶豫的道:“四當家的與顏兆顏兄是一組,我和蘇傑蘇兄搭檔,四當家認為如何?” 卓敬乾脆的道:“全聽你的,我他娘是個粗漢,磨刀豁命自信不在人後,若是動腦筋,出點子,就不大爽光了,展兄你文武雙全,哪還錯得了?” 展若塵低笑道:“四當家高抬……” 卓敬緊了緊身上的傢伙,又想起什麼似的道:“對了,我說展兄,往後你別張口四當家的長,閉口四當家的短,叫得我怪他娘彆扭,直接稱我老卓,或是卓老四都行,這樣還更透著熱絡點,至於顏兆蘇傑兩個小子,你更是衝著名姓吆喝就得,稱兄道弟的,豈不折煞這一雙混球?!” 展若塵道:“展某人怎敢狂肆至此?” 在展若塵肩頭上拍下拍,卓敬道:“不用客氣啦,咱們準備著動手吧!” 展若塵道:“容我伏僭越,便先開彩了!” 卓敬道:“展兄謹慎!” 於是,展若塵的身形閃躍--有如一股無形的狂飆卷揚,只是那陣風勁甫起,前面五丈遠處,已“吭”“吭”連聲的翻倒了好幾個人!待到與展若塵搭配行動的“黃鷹”蘇傑匆匆跟上,又有三名敵方的守衛者被擺平,這三個都是從樹林的隱蔽處摔跌下來的。 暗影裡,一個迷惑的聲音低促響起:“什麼人?” 蘇傑猛一擰腰,冷電恢映,一柄寬刃飛刀擲出,那邊立時傳來一聲慘號,飛刀是射中了,不過這聲慘號也等於替敵方發出了警訊!另外一株大樹上,突然響起清銳的銅哨聲,左側的一片草叢裡,也躍出七八條大漢,他們一面揮刀圍撲,一面直著嗓門怪叫:“來人啊,有奸細混進來啦!” “就在石堤的這邊,快傳信號圈住!” “大夥並肩子上,別放走一個!” 蘇傑冷冷一笑,反拋手,寬刃短刀從那棵大樹上釘下一個人來,但見那人手舞足蹈的朝下跌,含在嘴裡的哨子猶在拉著尖音不歇。 在蘇傑飛刀取敵的同時,正在撲上來的七八名大漢驀然滾跌翻撲,於他們身體掉轉的須臾間隙中,可以看見卓敬那對兒臂般粗細的四尺“雕龍棍”在飛舞揮掣! 一盞盞的燈籠,一只只的火把,十分迅速的燃亮起來,光華映著人影,人影自四面八方往這邊奔掠,有的貼地衝來,有的兜風飛騰,刃芒閃爍,步履緊促,卻絲毫不見紊亂! 烏油油透著暗藍色澤的純鋼“雕龍棍”在卓敬手上一掂,他嘿嘿笑道:“兔崽子們來得倒是挺快!” 顏兆的“雙刃斧”當胸,一張黑臉上殺氣騰騰,顯然早已磨拳擦掌,準備大幹一番了。 凌空一條人影暴落,尚未沾地,一道森森寒光已直卷卓敬,卓敬腳步猝錯,人已繞了一個半弧,左手棍閃電般翻揮,“當”的一記,差點把那人的傢伙砸出了手! 連搶帶撞,那人踉蹌出好幾步方才站穩,又驚又怒的急急反過身來--哈,原來竟是“一丈紅”莫奇!緊接著,又是三條人影翩然掠至--也都不是外人,他們乃是“沙坪七梟” 中的老大謝功、老二胡大賢.以及老⼳錢烈!莫奇怒凸著一雙眼,氣衝牛鬥的吼:“大膽奸細,該死狂徒,你們可是瞎了眼,瘋了心,找碴找到這裡來了?這是什麼地方,豈容得你這幾塊料撒野使橫?!” 卓敬微昂著臉,傲凜凜的道:“這是什麼地方?嘿!真叫稀罕,老子在這地方呆了十來年,卻不知道你們這些王八兔子賊又是打哪個鱉洞裡鑽出來的,居然衝著老子發威賣狠,我看你們一個一個都是他娘的霉星當頭了!” 兩只眼珠子更往外突出了,莫奇臉紅脖子粗的叫著:“好啊,原來竟是‘金家樓’的遺孽,那老虔婆的餘黨,釜底遊魂,漏網之魚,正好一併擒拿,斬草除根!” 卓敬不屑的道:“你就省些力氣吧,老夫今晚上來,便正是要找你們這幹助紂為虐的幫兇一清前帳,不用吆喝,且把狗命給老子交出來!” “沙坪七梟”的老大謝功冷冷的道:“敗兵之將,喪家之犬,尚敢在此大言不慚,看你兩人還能張狂到幾時!” 此刻,周遭燈火閃耀,恍同白晝,兵刃閃閃生輝,大批人馬,早已裡三層外三層的,將卓敬與顏兆兩個密密圍在當中! 卓敬宛若泰山不移,他大馬金刀的道:“一幹江湖敗類,武林宵小,竟也人模人樣的充起場面來了,什麼他娘的雞零狗碎,也配與我對仗?呸,我灑你們一頭一臉的騷尿!” 婁奇手中的軟刃帶一揮,振吭吼叫:“少和這廝耗費脣舌,先擺平了才是正經!” 謝功的“鴛鴦雙環”微微斜舉,狠厲的道:“不要一下子取他的命,叫他零碎罪受夠撐足再說--” “說”字也才只進出謝功的嘴唇,卓敬的雙棍暴起,隔著他還有六七步遠的那些包圍者,立時已腦漿濺飛的橫倒了三名! 嘶叫著,莫奇甫一挺進,兜頭而來的雙棍已似泰山壓頂,他慌忙朝一側撲出,謝功雙環輝映,力迎卓敬! 粗壯的身體猛衝向前,卓敬右手棍亡翻,力道萬鈞中,左手棍卻猝然波顫如浪,抖出千百棍影,那麼嚴密的封住了謝功四面! 悄不吭聲,胡大賢飛躍而起,連人帶傢伙--兩條銀槍,怒矢般射向卓敬! 晃閃的棍影猛的向上崩散,仿佛一梨杵棒炸飛,胡大賢拼命縮身弓背,險極躲開,謝功也狼狽不堪的滾地而出。 現在,他們才真個嘗試到卓敬的厲害,仁兄弟二位,幾乎在甫一照面裡,便雙雙吃了大虧! 卓敬如影隨形,雙棍呼風喚雨也似卷追,莫奇、謝功、胡大賢,再加上周遭的百餘名大漢幫場,依舊被逼得團團打轉,連招架之力都顯得極其勉強! “黑虎”顏兆單挑“沙坪七梟”的老⼳錢烈,兩個人卻是勢均力敵,彼此狠命的屠殺,看情形一半時還難分出勝負。 隱在暗處的展若塵把全部情形都看在眼中,他不禁眉宇糾結,神色凝重,像是在憂慮著什麼…… 跟在展若塵身側的“黃鷹”蘇傑,卻是笑逐顏開,他低聲道:“展爺,我們四當家的絕學還沒用出來哩,業已把這幾個孫頭逼得團團亂轉,只要我們四當家一發狠,不出二十招,必定將他們通通收拾乾淨!” 展若塵視線巡掃,沉沉的道:“情形不太好,蘇兄!” 怔了怔,蘇兄不解的道:“整個局面已在四當家控制之下,展爺,我看不出有什麼不對……” 展若塵陰鬱的道:“對方老巢一向防守嚴密,在出現警兆之後,原該好手群集,力加圍截才是,眼下卻只有幾個二三流角色露面頂撐,其中必有詭計!” 蘇傑聞言之下,不禁著急的道:“那--展爺,我們該怎麼辦?” 展若塵道:“我判斷他們是在等待四當家的同夥--也就是我們顯身,然後再加以圍攻,或者逐漸增強對四當家的壓力迫使我們顯身;另有一個可能,他們說不定已將這附近地區整個暗中封鎖住了,打算一步步收緊包圍圈子抄出我們來,如此,我們便將失去主動的機會……” 蘇傑忙道:“展爺,我們何不先下手殺他個天昏地暗?” 搖搖頭,展若塵道:“不要急躁,以靜製動,且看對方耍什麼把戲,我們再適時應付,一旦時機成熟,我們估察敵人實力如何之後,決定突圍抑或引他們到‘黑風口’去!” 蘇傑牽腸掛肚的道:“可別把四當家陷住了--” 展若塵靜靜的道:“這將是我首先顧慮到的事!” 鬥場中的熱鬧,忽然停止下來,卓敬與顏兆背靠背站在一起,莫奇、謝功,胡大賢、錢烈幾個卻正是喘粗氣,出現在他們身邊的,又多了三位幫手--展若塵全認得他們,卓敬仍是挺胸突肚,大刺刺的不當一回事:“娘的皮,可又來了好樣的啦,你們便放大方點,別這麼粘纏,有多少上得了臺盤的角色不妨一遭擺出來,看老子我能否通通收下!” 左手裡裹著白布,右手豎執大蠟竿的莊昭,口裡在講話,眼睛卻朝四周搜視:“卓敬,你不必狂言誇口,今晚上你是來得去不得了,不但是你,你的兩個近衛,就連和你們一起來的展若塵也同樣脫身不掉!” 面色一僵,卓敬立時火爆的道:“少他娘在那裡瞎吹胡擂,老子今晚上來的人可多了,你掂量一下能留得住哪一個?!” ----------- |
第48章 義無返顧
一絲詭異的笑容浮現在莊昭的唇角,他不緊不慢的道:“你把你們的那點能耐估得太高了,否則,便是將我們這些人看得太過低能,卓敬,你怎麼沒想到我何以知道你就是卓敬? 是前‘金家樓’的四頭目?” 卓敬大笑道:“認得出我卓敬的人可是太多了,遼北千里的地盤,但凡在道上混過幾天的,有誰不曉得我卓老四?甚至連你們這幹叛逆奸黨之中,也大有我卓敬昔日的下屬在;這也稱得上是你們神機妙算成者未卜先知?” 莊昭微微一笑,道:“就算如你所說吧,我們卻又如何知道前來騷擾的乃是哪幾個人?” 心頭一跳,卓敬咆哮道:“你根本就不清楚我們有多少人來此,完全瞎猜胡扯,奶奶的,你是想唬你哪一個爹?!” 莊昭安詳的道:“錯不了,你們一共只有四個人,你們的目的並不是想在這裡決一死戰,你們乃是打算試探我方實力強弱,然後再引誘我們到一個預先布妥的陷阱中去!” 這一次,卓敬沉不住氣了,他吼叫著:“老子們要怎麼乾全憑老子們高興,在哪裡和你們這批狗操的野種豁上都是一樣,既來了就沒有往囫圇處想,是好是歹,叩起來看!” 莊昭淡淡的道:“卓敬,俗話說得好,棋差一著,束手束腳,而今你們不但束手束腳,恐怕還要弄到滿盤皆輸,全軍盡沒的田地!” 卓敬“呸”了一聲,大罵道:“放你娘的屁!” 莊昭緩緩的道:“有關你們的計劃、行動,以及佈置調遣的過程,我們全都洞若觀火,瞭如指掌,因此我們將計就計,以其人之道還治治于其,佈置了圈套外的圈套,陷阱中的陷阱,你們已是作繭自縛,插翅難逃了!” 重重一哼,卓敬道:“真他娘說得煞有介事,活神活現,像你目睹耳聞一樣,你也未把你們的本領誇張得太玄啦!” 莊昭不慍不火的道:“卓敬,是真是假,你自家心中有數,要不然,再過一會,你也就知道我所說的是否屬實了!” 卓敬心裡早就在發毛,嘴上卻硬:“且看到時候是哪一邊鬼哭狼嚎,丟盔棄甲吧,若不殺得你們屍橫遍野,血染地赤,就顯不出‘金家樓’痛懲逆兇,重懲奸邪的手段!” 瞇著一雙眼,莊昭道:“你真是粗莽得可笑,無知得可憐,卓敬,事到如今,你還不承認業已自投羅網,身陷絕境?尚不自知大勢已去,後退無路,你以為你們還有希望,哪怕是一絲希望?!” 卓敬厲烈的道:“少在那裡危言聳聽,虛張聲勢,只看眼前,你們便是在劫難逃!” 莊昭帶著嘲笑的語氣道:“不知是誰個在劫難逃?卓敬,你該明白,我們用的法子和方法如出一轍,也是伏襲誘殺,各個擊破呀!” 頓時全身冰涼,心腔子收緊,卓敬就像被人猛一悶棍打進了黑潭裡一樣,不但頭暈目眩,連呼吸都是那般窒迫了,他猶在咬著牙硬撐:“真正荒唐無稽,誰的戰法和你們相似?老實告訴你,我方大批人馬,早巳掩至附近,只待信號一發,便立時掩殺而至,要把你們刀刀誅盡,個個斬絕!” 哧哧笑了起來,莊昭慢條斯理的道:“那麼,你就發出信號吧,我且等著你所謂的‘大批人馬’掩殺過來,也好拜領高招,求教一番!” 窒了窒,卓敬手上的“雕龍棍”一橫,大吼道:“對付你們這兒個草包,犯不著如此勞師動眾,只我卓老四-人,也照樣叫你們人仰馬翻,雞飛狗跳!” 莊昭平靜得帶著一股陰沉的道:“不用再充下去了,卓敬,恐怕你的信號傳不到‘黑風口’吧?” 猛的一震,卓敬面孔肌肉隨即扭曲,雙眼暴睜,挫牙如磨,他模樣猙獰殘怖無比的狂叫: “殺千刀的畜牲,是哪一個天打雷劈的孽種出賣了我們?!” 莊昭漠然道:“到了時候,你自會知道,卓敬,我方先機已製,勝券在握,你們還不束手就縛,猶要做那困獸之鬥麼?” 卓敬瞪眼如鈐,額頭青筋掙起,一張黑臉漲成了褚赤:“束手就擒?我操你的十八代祖宗,你做得好夢;準備著墊背吧,就是我們幾個,也足夠攪你們一場血肉漫天!” 莊昭搖搖頭道:“這樣毫無意義的蠻干,對你們有什麼好處呢?明知不可為而為之,豈非太過愚昧,太過不識時務!” 雙棍交擊,火花四濺中其聲鏗鏘,卓敬石破天驚的道:“搏戰之前,何敢斷言鹿死誰手? 先機已製,勝券在握,也只是你們一廂情願的想法,毫無足憑,未到最後結果分曉,孰勝孰敗擾在未定之天,我方上下一心,人人用命,你們就算事先得悉了一點什麼,亦不夠做為吃定的依恃!” 莊昭神色凝重的道:“在這裡,我們早已布下天羅地網,端候列位投入,‘黑風口’那邊,我們也早就調遣了大批好手,眾多人馬,預備奇襲伏殺,我們所安排的實力絕對優於你們,強過你們;況且我們業已切實掌握敵情,明白你們的動態及打算,知己知彼,自古以來便是百戰不殆的,卓敬,你們不用奢望會有奇蹟出現了!” 卓敬叫道:“老子不指望奇蹟,老子但憑這對五十斤重的‘雕龍棍’來裂骨碎頭,與爾等一決生死!” 大蠟竿在手上微微轉動,莊昭沉沉的道:“真是執迷不悟……” 卓敬火辣的道:“你他娘馬上就會知道,到底是哪一個龜孫王八蛋執迷不悟!” 鐵槳驀飛,聶雙浪身形暴進,叱喝道:“先砸扁你這個大膽狂夫!” 卓敬半步不退,雙棍猝翻,棍影連串排閃中,他大吼道:“去你娘的那條腿!” 聶雙浪也真是聽話,在縱橫卷舞的強勁棍影裡,他急忙縮頭弓身,人已往後倒竄七步。 於是,那條淡淡的白影自空斜落,一彈之下,又轉換了另一個怪異的角度掃擊過來--不同的攻擊,卻是在同一個時間完成! 卓敬雙棍閃掣,分拒上下,那麼準又那麼快, “砰” “砰”兩響,便把莊昭的大蠟竿反截出去! “黑秀才”茅小川一向是抽冷子打暗算的行家,這一剎那,他悶不吭聲的由一側斜閃而上,兩點鋼刺就像毒蛇的一對眼睛,青森碧寒的扎向卓敬腰肋。 連眼皮子也沒抬一下,卓敬身形半回,左手棍橫、挑、崩、打,四個動作一氣呵成,一根鋼棍便仿佛陡然變為四根,又採取了四種不同的打法同時反襲,茅小川不敢硬接,雙腳交錯,滑溜溜的轉開! 現在,莊昭、聶雙浪、莫奇、謝功等四個人又撲了上來,加上茅小川,是五對一之比,他們五個人以莊昭為主力,其他四人為輔,圍著卓敬狠攻猛打,總算暫時把場面穩定下來。 “沙坪七梟”中的胡大賢、錢烈兩個,便挑上了“黑虎”顏兆,三個人拼殺做一團,在這種情況下,對顏兆來說,卻未免吃重了…… 青瑩瑩的光,赤毒毒的火,映幻著冷森的刃芒,冰亮的鋒口,映幻著翻騰的人影,撲擊中的疊亂交舞的形像,隱隱裡,便泛著血腥,透著淒厲了。展若塵表情陰鬱,雙目冷凝,唇角在不住抽搐,他卻沒有任何舉動! 伏在屜若塵一邊的“黃鷹”蘇傑可是憋不住了,他的一張黃臉越發黃得有如塗蠟,滿頭的冷汗,連嗓門都控制不住有些顫抖:“展爺……看樣我們是被人賣了,我們之中一定尚有對方的奸細潛伏著……” 展若塵點點頭,沒有出聲。 抹了把冷濕粘膩的汗水,蘇傑又吶吶的道:“我看,展爺,得想個什麼法子應付一下才行,光這麼呆著只怕不成,他們是早就做好圈套等著我們朝裡伸脖才對……” 展若塵沉重的道:“先前我已察覺形勢不對,卻料不到竟已惡劣到這個地步,蘇兄,今晚上我們的行動只怕要遭到意外打擊!” 蘇傑焦躁的道:“該怎麼辦呢?展爺,只是眼前,四當家他們業已身陷重圍,‘黑風口’那邊,恐怕也大有變化,我們得立時下定決心,採取行動,遲了一步,兩邊都要耽誤了……” 展若塵鎮定逾恆的道:“你不用急,蘇兄,此情此景,最忌我們自己先亂了方寸,否則失措之下,更易為敵所乘,你且穩著,我自有計較!” 在褲管上擦拭著手掌,蘇傑乾咽著唾沫道:“展爺,我認為該先支援四當家與老顏,然後大夥並肩子突圍,快馬加鞭趕回‘黑風口’去接應老夫人--” 展若塵目光閃閃,寒凜凜的道:“敵逆方面早已得悉我們來潛襲的人數,甚至知道是哪幾個人,因此,他們必然已有妥善的安排,預伏下足堪抗衡更且壓制我們的力量;蘇兄,對方目前出現的人物,斷非全部,他們必然還有其他厲害角色隱蔽於側,專待我們露臉,便可群起而攻,分圈合堵!” 震動了一下,蘇傑臉色越見灰黃:“那……展爺,如此說來,我們豈不是通通墜入敵方的陷坑中了?環環相套,愣是牽著我們的鼻子打轉?” 展若塵陰晦的道:“一點不錯,兩軍交兵,那洩密漏底的一方,便往往是這樣的結果,處處受製,步步失著,被敵方操弄於股掌之上!” 蘇傑一咬牙咯 一聲,痛恨道:“該死的奸細,無心無肝的畜牲,是誰虧待了他,薄待了他?竟做出這種滅絕天良,無情無義的事來?!我若找得出那個殺才,要不將他生生啖嚙,我他娘就不叫人生父母養的!” 輕拍蘇傑肩頭,展若塵靜靜的道:“無須激動,蘇兄,天網恢恢,疏卻不漏,是誰出賣了我們,遲早也會知道,但這是以後的事,目前,我們該有個打算了!” 蘇傑無所適從的道:“我真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展爺,亮出相去十成十的會被對方圈住,又不能棄四當家他們於敵圍中而不顧,‘黑風口’老夫人那邊只怕警兆早現,也急須我們回去援手,這節骨眼上,實在叫人進退兩難……” 展若塵道:“沒有什麼難的,蘇兄,一步接著一步,往前做也就是了!” 蘇傑忙問:“想是展爺心中已有計較?” 展若塵道:“無所謂計較,形勢相逼,非這樣幹不可,蘇兄,我們絕對不能就此退走,任令四當家他們陷入危難,我們必須會同一處,合力突圍!” 蘇傑迷惘的道:“如果這樣做.豈不是自投羅網,正遂敵願,連我們也一起遭困了!” 展若塵在黑暗中的雙目閃閃發光,他低沉的道:“照道理說,我們原該悄然退去,先向樓主示警或者支援,因為那邊是主力所在,重點投置,然而,我自愧不是一個理智重於情感,易衡急緩得失之人,我狠不下心去成全大我,犧牲小我!” 蘇傑殷切的道:“展爺的意思是?” 展若塵平淡的道:“即使冒著同遭兇厄之險,也要與四當家他們共生死,同進退;幸得破圍,立援樓主,不幸受難,好歹也落個仁盡義至,如有人罵我不識大體,亦只好認了……” 蘇傑振奮中加上無限感激的道:“展爺,你老大義凜然,豪氣乾雲,我這裡就替四當家向你叩恩--” 一伸手,展若塵道:“此時何時?你又令我怎堪承受?!” 接著,他稍稍長身道:“你記住,蘇兄,我先往外撲,待我打出信號--也就是嘯吼一聲--你再跟著來,一前一後,也好有個接應!” 怔了怔,蘇傑急道:“難道不是一起上?展爺,萬一你忘記發出信號呢?” 展若塵微笑道:“我不會忘的,設若在我動手之後的盞茶時分裡,尚未發出要你連攻的信號,你就馬上離開,要十分迅速,十分謹慎的馬上離開!” 蘇傑爭論著道:“展爺,我不能就這麼走,這,這簡直是耍狗熊,扮孬種嘛,展爺你要的仁盡義至,我比不上展爺你,但最少這張臉還得留著,一口氣尚得存在,你們個個豁死拼命,我若安安穩穩的回去了,卻拿什麼去見人?” 展若塵溫和的道:“你誤解我的意思了,蘇兄,我暫且不要你現身,並沒有絲毫輕看之心,我主要是藉此片刻,衡度敵方實力的深淺……如果加上你的幫助,我們能有轉機,屆時自會召你支援,設若多一個你也同樣無補於大勢,又何必非要你墊底不可?蘇兄,你我皆不畏虎,卻須死得有價值!” 蘇傑惶恐的道:“展爺,我寧肯陪你們一起上路,也不願腳底下抹油開溜,不管有多大個道理在,叫我自家抽身,我是決汁辦不到!” 嘆了口氣,展若塵道:“便是要你退走,也不是叫你苟安偷生,乃是希望你即時前往‘黑風口’向樓主他們傳警,或是加入那一邊的拼戰,蘇兄,現在你可明白了!” 勉強的點點頭,蘇傑道:“展爺堅持如此,我也只好遵諭行事了。” 展若塵道:“此刻還不一定要蘇兄離去,且待此時,聽我信號行動!” 舐舐嘴唇,蘇傑澀澀的道:“展爺,一盞茶的時光,可是快得很吶。” 笑了笑,展若塵道:“我明白!” “白”字還只剛在蘇傑耳邊繚繞,展若塵的身形已衝上樹頂,在枝葉的震響顫晃中,他已有如一頭鷹隼般撲向外面的戰圈! 兜著風聲的是衣袂,是身體破空的氣流波動,他來得是那樣快,當第一個敵人的視線觸及了他,圍著卓敬的五名高手已有四個被莫名其妙的逼退…… 只有“指西竿”莊昭封住他的頭一波攻勢! 滿頭大汗的卓敬,一看到展若塵現身來援,不但沒有半點興奮振發之色,反而又是懊惱,又是驚急的大吼:“展兄,你,你還卷進來做什?” 倏然閃過莊昭的六次反擊,展若塵平靜的道:“我們原是一檔的,四當家!” 豁力拒抗著重新捲上來的茅小川、聶雙浪、莫奇與謝功四個,卓敬的雙棍揮舞如風旋雨驟,他惱恨得一張腔都脹成紫紅:“天爺,這是什麼辰光了,你卻還顧著這點不值一顧的義氣?該以大局為重呀,展兄!” “我不能拋下你們,四當家!” 額頭上浮凸著青筋,雙目圓睜透赤,卓敬一輪猛打快攻又逼得他的四名對手雞飛狗跳,縱橫掃撲中,他暴烈的叫:“這是個圈套,是個陷坑,展兄,你莫非還不知道?他們早就等著我們朝裡跳啦,你這一來,豈不是自投羅網.大夥全栽做一堆“” 展若塵刀彈刃閃,硬是不讓竿長勢猛的莊昭逼退一步,目光冷凜得宛如兩抹寒電,他堅毅的道:“便是栽做一堆我也心安,何況還不見得就是這麼個下場!” 卓敬大吼:“對方早就伏下人手端等著安放我們啦!” 森森的青輝反映著饜若塵同樣泛青的面容,他冷硬的道:“也要看那些角色有沒有安排我們的能耐,四當家,你我全不是叫人唬著混出來的,命便現成擺著,看他們誰拿得去!” 卓敬雙棍揮展,硬生生砸出莫奇的軟鋼帶以及茅小川的點鋼刺,他咕噥著道:“話這樣說是不錯,問題是你大可不必愣闖進來替我兩個墊底……” 展若塵的那抹笑意十分陰沉,他道:“業已是闖進來了,四當家!” 大蠟竿挑彈抖掃,勁風卷盪,莊昭穩練如恆:“展若塵,你還有一個人呢?怎不一起出來湊合著熱鬧熱鬧!” 展若塵一面拆拒,邊閒閒的道:“真想一網打盡麼?” 莊昭的蠟竿斜揮橫挑,不只是一條孤伶伶的竿影,更像是揮展著一面大旗……一面白色的,用光與影連貫凝結的大旗;他微笑著道:“從開始,列位已注定是這樣的結局了--全軍覆滅的結局!” 展若塵身形翻騰,低促的向卓敬招呼:“四當家,不必纏戰,我們朝外衝---” 卓敬輕輕點頭:“帶刀逛窯子,豁起來看!” 大蠟竿又如一條怪蛇般顫抖著,扭動著,挾著強猛的勁力罩到,展若塵卻猝然怒也似的向一側竄出,幾乎在同一時間,漫天的冷芒晶雨,便如此凌厲又密集的噴向正在合攻顏兆的那兩位,“沙坪七梟”中的胡大賢及錢烈! 尖銳的綻帛之聲是由刃鋒割裂空氣所引起的,然而這樣淒厲的聲響卻不只是刺激著人們的耳膜而已,它像一只無形的魔手在攫扯著人心,在撥動著人的神魂,那一蓬炫目的光,一把耀眼的亮,透著寒森,泛著冷峭,就在突現的一剎那間便詛咒似的灑落! “沙坪七梟”的這兩位朋友,當他們駭然驚覺他們已經遭受到來自對手以外的攻擊時,這攻擊早就鑄成了不移的事實,胡大賢的一對銀槍急速飛舞,人卻往斜刺裡拼命奔躍,口中怪叫:“老六快躲……” 錢烈手上的那雙短劍甫始與顏兆的傢伙對擊,不等他的兄弟提出警告,他已在雙劍回盪下撲地翻滾。 芒雨炫灑於瞬息,任是胡大賢和錢烈兩個逃得夠快,也各在肩背處掛了好幾道彩,而顏兆卻已脫出戰圈,迅速往外衝撲。 雙劍猛揮,錢烈狂吼道:“甕中之鱉,朝哪裡逃?!” 由一側斜截過去,胡大賢也在怒喝:“堵住他,快堵住他--” 展若塵的一輪刀芒解脫了顏兆之圍,大旋身,暴磕隨後揮來的大蠟竿,卓敬的一對鋼棍子也突破了其他四名敵人的陣勢,騰起空中:“展兄,撤!” 三個人幾乎並肩相連,有若三頭出柙之虎般衝至週邊的敵陣,圍立於四周的那些漢子們叱喝連聲,刀槍並舉,還真個是硬攔硬阻,卓敬棍飛如杵,“嗖”“嗖”“嗖”便砸翻了七八個,展若塵的“霜月刀”伸縮閃掣,一十二位兄的胸比賽般噴濺著血箭,鬼哭狼嚎的滾跌了一地! 顏兆不甘落後,他斜躍翻騰,雙刃斧起落劈斬,三條漢子打著旋轉往外倒,顏兆猛一長身,反手斧,又磕飛了一柄朴刀,他的雙腿連彈,眼看著又一個敵人四仰八叉的翻僕,這剎那間,顏兆的豪情頓熾,雄心大發,他差點就不想撤身了! 展若塵目光回掃,低叱道:“顏兄快走,不可戀戰!” 答應一聲,顏兆緊跟著向展若塵這邊靠近,但是,卻在僅僅距離數步之縫的位置,一條身影自人叢中切出,驀地截住了他! “該死的東西!” 大罵一聲,顏兆的雙叉斧橫砍上削,同時飛起一腳,蹴向那人小腹--在顏兆的想法裡,這個膽上生毛的小角色十足十是死定了!然而,顏兆錯了,只在須臾間他便知道錯了,省悟甚至是在那陣驟然的痛苦之後--對方左手暴翻,已奪了他的兵器更劈斷了他踢出的足踝,當顏兆還來不及收身換式,那人的右手已將他震兜上半空! 猩赤的鮮血隨著胸骨的碎裂被擠出了口腔,顏兆壓制不住那一聲帶著呼吸的悶嗥,他只覺得天地是一片黑,而他卻是那般無助的向黑暗中墜落。 這猝生之變,連展若塵也大吃一驚,他正待撲回施援,圍在周遭的人群裡,有-個脫帛而出,黃爍爍的一抹金光,罩頂流射,而另一陣強烈的勁道,亦由下向上,反卷過來! “霜月刀”凝成半弧,飆然朝四邊擴展,寒氣森森,有如半圈濛濛的煙霧漾聚,襲來的敵勢,在一剎裡已被生生逼出! 丈許外,卓敬已陷入對方的挾擊之中,一條雙頭帶鉤的巨號鐵扁擔,兩付盾刀合纏著他,頓時將他直前無阻的銳勢挫住了! 展若塵很快便明白了敵人的詭計,這卻是一條多麼歹毒陰狠的詭計--他們安排的好手,並非頂伏在別處,而是早就雜在人群中了,這些人不但參於實際的包圍行動,從頭至尾便守緊了現場,更且能在混亂裡奇襲,乘對方不備之際暗算,準會料到在一幹身手平凡的小角色當中,竟有突如其來的硬把子?! 卓敬正在氣衝牛鬥的大吼:“我們又上當了,展兄,那些天殺的野種,居然就夾雜在眼前他們的爪牙群中!” 展若塵雙目閃動,冷澈陰寒,他的“霜月刀”吐射著瑩瑩的青焰,舒卷隱現於不可言喻的快速裡:“看他們還有什麼把戲耍,四當家,我們穩著就是!” 一個粗濁又沙啞,聽不出是男是女的腔調,那麼沉緩又懾人心魄的響了起來:“正面豁命的朝前圈,搖旗吶喊的往後靠,別雜在一起礙事!” 猛退六步,展若塵目注那說話的人,一點不錯,正是尤奴奴,“掃天星”尤奴奴! 這時,卓敬也迅速移了過來,與展若塵並立一處,攻擊者更沒有緊緊追逼,他們在匆忙調換著位置,搶布著陣勢,人影晃動間,卻有著恁般驚懍又冷酷的氣息,恁般透著濃重血腥的氣息…… 壓著嗓門,卓敬語聲翳重:“情況不大好,展兄,我看今晚上怕要弄得下不了臺……” 展若塵平板的道:“走一步算一步,盡力而為吧,栽了是他們的,不栽是我們的,沒到最後關頭,誰也拿不得準!” ----------- |
第49章 仇勝於血
赤紅中跳竄著青綠的火苗子,便在不時爆起的“劈啪”聲響裡映照著中間這塊空地,火把圍成一個大圓,圍著展若塵與卓敬,也圍住了尤奴奴、唐丹、谷浩然、寶心泉、蘇長福、蘇長貴,更圍住了莊昭、茅小川、聶雙浪、莫奇,與“沙坪七梟”兄弟三個。 尤奴奴的形狀十分慘澹,然而,卻是那種怨毒的慘澹.仇恨的慘澹,憤怒的慘澹;這些日子來,她顯然憔悴了不少,也蒼老了不少,高大的軀體似乎微見佝僂,原本光滑的皮膚也粗糙了許多,她那張又黑又大的臉孔上,以前是找不著皺紋的,現在卻有了褶痕交疊的陰影,雙頰也有些鬆弛的往下垂掛,瞎了的一只眼上貼著一塊紅心膏藥,沒瞎的那只眼透著赤漓漓的血光-- 仿佛一頭垂死的母獸在瞪視著傷害它的仇敵那樣的形色,似已蘊聚了天地間全部的仇恨於一瞳之中。 虛飄飄晃著一只左袖的“雙絕劍”唐丹,這“雙絕”是再也“雙”不起來了,他手拄那柄泛著黃澄澄光華的長劍,嗔目切齒,面孔扭曲,那模樣恨不能將展若塵生啖下去! 在片刻的僵寂之後,尤奴奴邁著大步踏上前來,面對著展若塵,她站住了,獨目中宛如噴著一團火,一團惡毒的火:“你終於又和我碰上了,展若塵,這段日子來,我幾乎是急瘋了心的等待著這一天,我也思忖過千百次--我該如何來整治你!” 展若塵冷漠的道:“隨你如何整治我都行,但首先你要解決一個問題,你能把我擺佈得這般熨貼麼?” 尤奴奴緩緩的道:“這一次,你不會再有上一遭的好運道了,展若塵,僥倖是不能過份奢求的!” 淡淡一笑,展若塵道:“要你一只眼的人該不是迷信僥倖之輩,尤奴奴,並非每一個有好運道的人都能取你一隻眼睛!” 深深吸了口氣,尤奴奴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你知道我對你有什麼打算嗎?” 展若塵道:“我不知道,但至少我明白你的打算乃是異常刻毒又殘酷的!” 尤奴奴痛啞的道:“首先,我不會讓你死,展若塵,我會叫你體驗一下生不如死的滋味,我將令你渴盼死亡猶不可得,你會發覺,連冀求生命的終結竟都是那般的艱難!” 展若塵平靜的道:“你很武斷,尤奴奴,奈何我們之間的糾葛卻不是僅憑你的武斷便可決定了事!” 獨目中掠過一抹痙攣,尤奴奴沙啞的道:“我的一只眼,展若塵,不只是這只眼的損失而已,我大半生的威信,大半生的尊嚴,大半生的聲名,便會隨著瞎只眼叫你挑到地下了,你是個理該凌遲寸磔的畜牲,是個卑鄙陰毒的蠢賊,展若塵,我會不顧一切後果的來報復你,有生之日,再沒有比湔雪此恨更重要的事了!” 點點頭,展若塵道:“我非常了解,尤奴奴,因此你也必須了解,我將傾力自衛,而自衛的延伸,恐怕就免不了對我的敵對者造成傷害!” 喉嚨裡響起一陣獸性的悶嗥,尤奴奴陰毒的道:“你就竭力而為吧,否則,你這一輩子就再沒有自衛的機會與能耐了……” 打量著尤奴奴,卓敬突然厲烈的道:“姓尤的老婆子,方才可是你暗算了我那手下?” 尤奴奴冷森森的道:“對付那種半調子貨,我尤大奶奶還用得著‘暗算’?明槍對仗,猶如宰狗,下一頭,就是你這畜牲了!” 勃然大怒,卓敬吼道:“老妖怪,老娼婦,我若不拿你一條命墊我手下的棺材,我就算是眾人生養的!” 不屑的一揚臉,尤奴奴道:“卓敬,你好歹省點力氣吧,你們居然還打算有口棺材,全屍入上?呸.夢也不要夢,你和展若塵,全是分剜碎削的命,不過只是分個遲早而已!” 卓敬嗔目如鈴,粗暴的叫:“你試試看,老婆子,試試我們誰先送誰上路?展若塵能剜你一只眼,我姓卓的莫非就剜不掉你另一只?” 大叫一聲,尤奴奴形色惡至圾的尖吼:“我‘掃天星’尤奴奴只是一個白痴,一個瘋顴,一個殘廢的驢心肺,你且等著,我這一只眼,便要你和展若塵的兩只招子賠補!” 卓敬反頂上來,哇哇怪吼:“你要我們兩只招子!行,只要你有本事拿得去,別說四只眼珠,我們兩條命也一齊奉送,尤奴奴,你倒是上來伸伸手呀!” 尤奴奴忽然又磔磔笑了,她環視周遭,高聲的道:“我告訴你們,今晚上大夥全得給我發死力擺平這兩個雜種,要是走掉任何一個,我不剝你們的皮就不姓尤!” 乾咳一聲,唐丹接口道:“前輩放心,別說有單當家的諭令,前輩你的交待,光衝著我這條左臂,也得死活豁上這一遭!” “鐵鉤扁擔”寶心泉跟著道:“唐者弟說得是,我們連肉帶骨,叫這幹殺胚片掉了不少,舊恨未消,新仇又起,如何能讓人消咽?今晚不滅此兇頑,更待何時?!” 尤奴奴火辣的道:“話已擺明暸,對仗的辰光就記著往上挺,哪一個敢退半步,莫怪我尤大奶奶手下無情,立斬陣前!” “鐵槳橫三江”聶雙浪大聲道:“前輩你寬心吧,血債血償,我們之中,任是何人也與他兩個結有深仇,便是前輩不說,也沒有那甘心朝後讓的,有前輩助陣,誰不想藉此良機一洩鬱恨,湔雪前恥!” 尤奴奴厲聲道:“給我朝死處幹,絕處宰,留下展若塵的活口,那卓敬先卸成八塊,再拋到荒野餵狗!” “呸”了一聲,卓敬惡狠狠的道:“別在那裡窮他娘的吆喝,唬得住你那個親爹爹活神活現,就像你們吃定了一樣,老**,有種就上,淨練嘴皮子只落個白搭加丟人!” 尤奴奴目注卓敬,凶悍的道:“今晚上第一個就是你,卓敬,你滿臉死氣,時辰就要到了!” 狂笑一聲,卓敬道:“卻得勞你這老娼婦來送終,否則我又怎生捨得上道!” 一側,唐丹望著天色道:“前輩,差不多了,現在動手,正好與‘黑風口’那邊的行動配合得上……” 展若塵輕扯身邊的卓敬,悄聲道:“四當家,記住不可戀戰,不能纏鬥,時機一到,該走即走,千萬別叫意氣或怒氣蒙蔽了心智.那就大大的失策了!” 卓敬微微頷首,低促的道:“我省得,大局為重,我是故意嚷嚷,且將他們的三昧真火激起再說!” 展若塵審慎的道:“只要你沉得住氣就行,四當家,莫忘了樓主那邊更需要我們!” “雕龍棍”交叉身前,卓敬道:“我心裡有數--” 雙眼中閃起一抹赤毒毒的光芒,他又咬著牙道:“那老婆子,尤奴奴,卻不能就這麼容易輕放過她,顏兆跟了我十二年,是我貼身的人,十二年來,便無功勞,也有苦勞,如今一條命送在那老婆子手上,我說什麼也得替顏兆收回點本鈿來,否則,顏兆不瞑目,我更是五內難安!” 展若塵靜靜的道:“是你說的,四當家,大局為重。” 卓敬道:“幹起來再看吧!” 此刻,尤奴奴又是雙臂環胸,昂然卓立如山,她重重的道:“是時候了,並肩子抄上!” “雙絕劍”唐凡首先動作,他那僅存一口的金劍平伸上揚,朵朵金燦燦的劍花散發翩舞,劍刃卻“嗡”然一顫,居中直刺展若塵! 展若塵沒有移動分毫,一邊,卓敬的右手棍,“呼”聲橫砸,“當”的一記便將唐丹的金劍震斜三尺! 於是,“黑秀才”茅小川一閃而上,點鋼刺穿縮吞吐。急罩卓敬,莫奇、聶雙浪、謝功、胡大賢、錢烈五人也齊擁而至! 尤奴奴當然是選定了展若塵為她撲擊的目標,她甫一出手,展若塵立時發覺這個女魔頭又變了花樣,她改執著另一種兵刃,一種簡單的,卻極其有效的兵刃--六尺爛銀長矛! 矛尖微點,一蓬星芒便兜頭卷來,展若塵初初接手,即已感到尤奴奴,在這桿傢伙的修為上深具功力,斷不比她在別種武器上的造詣稍淺! 略略晃移,“霜月刀”流掣反拒,光華交映中,尤奴奴大叫:“姓展的,我要一丁一點的挑你的肉,剜出你的五臟六腑!” 展若塵倏忽遊掠,刀揮如電,他冷冷的道:“放手過來,不必客氣!” 長矛縱橫招架,尤奴奴又尖叱:“谷浩然、寶心泉、蘇家兄弟,你們還不上來,猶在那裡看什麼熱鬧!” 連串彈翻中,展若塵刀芒迴旋,破氣成嘯,他鄙夷的道:“真是什麼都不要了,尤奴奴,包括你的人格尊嚴!” 尤奴奴雙手握矛,點、戳、挑、打,銀光賽雪,卷舞揚飛:“只要將你擺平,姓展的,我一切手段在所不顧!” “落鷹掌”谷浩然身形驟動,掌勢削厲的湧襲激盪,而“毒昆仲”兄弟蘇長福、蘇長貴更是一副拼命三郎的架子,兩人的皮質與砍刀滾地滾閃,悍不畏死的朝中宮硬逼! 人高馬大的寶心泉亦不甘落敗,巨長的鐵鉤扁擔猛揮狠打,挾著萬鈞之力攻向展若塵,一剎間,便已是五對-的局面,尚且是如此五個拔尖的好手! 展若塵的壓力非常沉重,沉重到他已難以負荷,最令他受到威脅的,自然是尤奴奴;但是,谷浩然的強勁掌功,寶心泉的潑風扁擔,加上蘇家兄弟的狠不要命,匯集起來,亦是一股窒人的重迫!他明白,事情是不會有個較佳的結局了,形勢的艱險兇危如此,甚至想落個全身而退都有困難,在恁般的如虎亂陣中,在恁般鐵鑄的深仇大恨裡,除了豁死一拼,沒有第二種方法,他只希望能夠拼出一條活命去,而這條命將帶著多大的殘缺,則是他想也不敢想的事了…… 另一邊,卓敬的處境亦不比展若塵好上多少,圍攻他的八個人,也都是功夫頗為精湛的角色,這乾人以一對一,甚且以二對一,就算來上一半吧,亦不足為慮,但八個一齊上,卓敬就極感吃力了,一粒沙的加重便足以壓沉一條船,武功之道,高手相搏理亦近似,這並非一加一合為二的數術之果。 火把的苗焰在伸縮晃動,映亮的不只是刃鋒的寒芒,不只是人影的躍騰,更映炫得展若塵的面龐透青,卓敬的大汗滿頭! 對卓敬形成最大牽扯的,乃是莊昭與唐丹兩個,休看他們一個失掉左臂,一個缺了五指,招出易式之間,依然變化莫測,機數蘊含,其他六位亦非庸手,在同心連意,一力製敵的默契下,卓敬的樂子可就大了! 長矛仿佛一條隨時可以變形的怪蛇,它在抖直中舒卷,扭曲裡迴轉,它時而矯伸昂揚,時而盤旋繞折,光與影,風與力滲和著,長矛不似一桿長矛,更像一只巫女手中的鷹棒了! 遊掠如飛的尤奴奴粗厲的叫著:“你還不認命嗎?展若塵,今晚上你以為尚有任何生出的希望?!” 展若塵身法快極的穿走於劍隙矛縫的一發間,他凜烈的道:“待我死透以後,即是認命之時,尤奴奴,眼前還言之過早!” 銀矛急刺,尤奴奴怪笑:“別想得美,哪有這麼輕易便叫你死透的好事?” 鐵鉤扁擔潑風似的揮舞摸打著,寶心泉扯緊面頰上那塊醜惡的,紫紅色的長疤怒吼: “你生受著吧,姓展的王八羔子,若不將你零碎卸了,就算我們是吃糟糠長大的!” “霜月刀”倏而暴出,“咚”“咚”點開了蘇家兄弟的赤褐皮膚,展若塵就勢斜翻,六十九刀幻成一蓬光雨,又逼退了谷浩然! “找也不會只找我一個,你們必然明白這乃是無可變異的事實!” 鐵鉤扁擔挾在矛影中同舞,寶心泉直著喉嚨咆哮:“黃口小子,張狂匹夫,眼看一個坑就擺在你面前,猶在那裡不知死活,胡吹誹謗,且看老夫我如何整治你!” 尤奴奴加緊攻勢,狼梟般怖厲的大笑:“我要生啖了你,展若塵,我要割下你的頭顱懸於門楣,醃你的軀體於罐缸,剜你的心肝祭奠在我師弟墳前,展若塵,我要分剜你啊……” 展若塵神色冷硬陰沉,如同他的“霜月刀”一般,除了鋒利狠酷,毫無七情六欲上的任何反應! 寶心泉大吼:“好雜碎,看你還能咬牙撐到幾時!” 旁側,卓敬雙棍風車也似掄轉,他氣衝牛鬥的叫著:“展兄,可不能白搭上,好歹也得連本帶利撈個滿盆滿罐!” 刀走弧環,晶電流燦,展若塵冷沉的道:“他們佔不了便宜,四當家!” 卓敬左右雙棍同時截開六件兵器,騰掠中跟著叱喝:“該豁上了,展兄!” 昂烈的叫聲激揚在寒凜的空氣中,“毒昆仲”的老大蘇長福倏往上挺,大砍刀暴劈展若塵腰肋,刀背飛翻,硬砸向展若塵胸膛!是的,展若塵明白,該豁上了,時間拖得越久,對他個人,對“黑風口”那邊“金家樓”的所屬而言,都是一樁大不利的事。 伸臂亮出了他的“霜月刀”,刀刃的現露與他身體的旋轉同時展開,巨大的螺影圈著他的軀幹,濛濛的青白寒氣滲著冷焰似的芒彩,又形如宅塔聳立,鋒利的刀形虛幻與實質互映,陡然向四面八方衝射、流掣、彈飛。 又是“刃疊浮屠”。 一聲長嚎,蘇長福的身子突然散開--每一塊肉,每一股血,都是向周遭撕裂拋灑,似是驟而捲入一個碩大滾動的刀輪之中,也像是被千百個快刀在同一時間斬剁支解,一個活生生的大人,便在剎那裡成了一堆模糊的血肉! 犀利又在快速運旋的刀鋒,遭至切肉豁骨的阻礙時,它的連貫總會多少緩慢一些,尤奴奴早就在等候著這個機會了,在同一陣線的立場來說,這雖是個殘忍的,以他人生命為手段的機會,但對尤奴奴,而…… 卻是一個極其難得義渴望已久的機會。 尤奴奴早已表示過,她將不計一切方式來報復展若塵,現下,她已首次證明了她的決心--長矛飛插於地,尤奴奴便以長矛的矛桿為軸心,整個身體猝然掄旋,快得不及人們瞬目的一剎,展若塵“吭”的一聲走出五步,尤奴奴身形閃晃,矛尖彈起,暴挑展若塵雙眉額間! 憋著一口翻騰的血氣,展若塵的“霜月刀”映過一抹流光,橫削斜射,“嗆”聲火花四濺,硬生生的磕開了尤奴奴這一槍,而蘇長貴已雙目血紅,連人帶刀撞了過來! 沒有躲讓,展若塵“砰”的碰上了皮膚,整個身體倒翻--倒翻的須爽,避開了蘇長貴砍刀的揮劈,他的“霜月刀”便也在猝閃之下,七次進出于于蘇長的後背! 赤漓漓的鮮血,幻化做各種不同的,凝現於俄頃的可怖影象,當蘇長貴尖嗥著凸瞪著眼珠往前僕跌,寶心泉的鐵扁擔-端已驀地鉤進了展若塵後頸下的肩肉,更將展若塵凌空挑起! 於是,“落鷹掌”谷浩然獰笑著搶進,掌起如飆。猛力劈擊向展若塵! “霜月刀”的焰彩突現.那麼寒森又那麼凌厲的反刺谷浩然,谷浩然揮掌暴移--不幸的是,在他移動過去的位置,卻已有另一抹鋒刃在凝形等候,刀口上所指的角度,所拿捏的關節,真是準確又美妙之極! 谷浩然的掌勁首先震斷了展若塵三根肋骨,逼出了展若塵的滿口鮮血,他尚來不及有興奮的反應,冰硬的“霜月刀”業已透過他的胸嘰,插入他的心臟! 最後的思想鑄在-點……谷浩然迷惘於那兩柄“霜月刀”的同時出現,他到死也不明白,展若塵何以會有兩把刀? 不錯,這便是那招失傳的古刀法“幻生兩魄”了,超越時空與炫惑視覺的反應,便是這招刀法的精髓所在,還有什麼藝業之虛實互合更為詭奇的呢! 摀著胸口往後翻跌,谷浩然那淒厲的喊叫才只顫震於歪扯的唇邊,尤奴奴已經鬼魅也似掠至斜側。她的獨目中流露著瘋狂的,暴戾的,滿足的光焰,銀牙宛似長虹貫日,宛似要追回過往千百年逝去的時間,猝射展若塵心窩! 尚在扁擔鐵鉤上懸盪的展若塵,刀刃倏現,只是那麼一現,尤奴奴的矛尖“當”的一記便歪到一邊,寶心泉吐氣開聲,振臂抖畹,意圖將展若塵拋上半空--彎曲的鐵鉤絞裂了展若塵肩背上的肌肉,形成血糊糊的一團爛碎窟窿。但是,展若塵卻並沒有如寶心泉的想像拋空而起,他竟然隕石也般往下墜落……順著鐵扁擔的斜舉之勢落下,那麼涼得透心的刀鋒,便一下子插進寶心泉的小腹,更在上豁之下將寶心泉殺豬似的開了腔! 暗影中,銀虹一道,驀如流光的曳尾旋飛,它是橫著旋飛,更似彈蹦,快得無可比擬,有如杵棒,“ 嚓”一聲擊斷了展若塵的左腿脛骨! 是尤奴奴,她把她的銀矛當著彎弓彈出,又準又狠,有著人類身手不能相較更且飛快的速度! 展若塵打橫摔出,尤奴奴的狂笑聲起如鬼嘯,而展若塵身子尚未沾地,同一道碎銀也似流光的曳尾旋飛.仿佛是彎弓般彈出,只是,這一次乃是朝著尤奴奴的方向彈了過來! “ 嚓”一聲,尤奴奴的狂笑立即變做了尖長,她往上一跳,又重重跌落,那桿業已扭曲得不成原形的銀矛,生生砸斷了她的右腿,也是脛骨!曲矛彈飛,果然有著人類身手所不及的速度! 另一個戰圈裡的卓敬,也在展若塵灑血搏命的過程中付出,以及收回了代價--在他嘶吼著通知展若塵決一死戰之後,“沙坪七梟”的老⼳錢烈首先被他擊脫了雙劍,砸了個腦槳進濺,當他于雷起電掣的接續猛撲下又棍斃胡大賢,唐丹的金劍便已劃開,他斜胸一道半尺長的血槽! 展若塵踣地滾落,卓敬看得分明,他大吼著奮力震開莊昭的大蠟竿,飛蹴唐丹及茅小川退逼的剎那,人已衝到了展若塵身邊! 獨腳一挺,展若塵站了起來,滿頭大汗的卓敬揮棍相護,嗔目大叫:“我們走!” 大蠟竿便在這時橫掃而來,卓敬雙棍暴翻,硬拒敵勢,“一丈紅”莫奇的軟鋼竿匹練般卷射,被展若塵快似石火的一刀激盪開去,茅小川猝進急退,他的點鋼刺已在卓敬小腿肚上開了口子!兩個人才往外搶出幾步,發了狂似的“沙坪七梟”之首謝功已不要命的橫身硬截,“鐵槳橫三江”聶雙浪也自一側夾襲,緊跟著,莫奇、莊昭、唐丹、茅小川又圍攻過來! 坐在地下的尤奴奴,努力掙扎著要站起來,她原先受傷的一只眼裡滲淌著津津血水,染赤了那帖紅心膏藥,透濕了那帖紅心膏藥,她五官歪扭,嘴角沾著白沫,嘶啞又淒厲的嘯吼著:“堵下他們,攔住他們,要是跑掉個,我便要你們抵數,給我殺,給我報狠的宰殺啊……” 血跡斑斑,呼吸急促的卓敬棍揮身旋,左衛右突,竭力反拒敵人的猛撲狠攻,他氣湧如山的叫著:“你在嚎你娘的什麼喪?尤奴奴,你想先噎死你自己撿個現成便宜?別做這等好夢,老子若不親手刺你,決不罷休!” 雙手連連拍地,尤奴奴獨目凸出眼眶,宛欲吃人般的向前抓爬:“加勁給我殺,豁命替我宰……斷不能叫他們脫身,我磨尖了矛等著吃他們的肉,張大了嘴候著吸他們的血……” 展若塵手臂閃動,刀芒掣掠翻舞,仍是那麼準確犀利,於瞬息擊砸敵刃,且在間隙裡化解敵招,然而,他的一張臉龐,卻已因為過度的痛苦泛現了灰白! 卓敬回繞遊走,棍飛棍掃,仿若杵連柵排,他喘息著道:“展兄,你還挺得住麼?” 一刀砍歪了莫奇的軟鋼刃帶,展若塵低啞的道:“挺得住……” 並肩與展若塵再進數步,卓敬恨聲道:“這幹龜孫王八蛋好像個個豬八戒吃秤鉈--鐵了心啦,半步不退,死朝上衝,模樣可是透著非戰下我們不甘休的味道!” 展若塵連連閃過莊昭與唐丹的襲擊,沙啞的道:“如不了他們的願,四當家!” 咬咬牙,卓敬猛力運展雙棍,昂烈的道:“看情形,我們還得再度冒死一衝!” 臉上的肌肉因為過激的運動牽扯著傷口,一下一下痙攣得厲害,展若塵吸著氣道:“要在尤奴奴緩過勁來之前……” 缺著兩耳,卻以一塊黑巾齊額斜扎,以掩遮傷醜的“鐵槳橫三江”聶雙浪,兩只沉重鐵漿拍打揮擊,運力猛攻,一邊切著齒叫:“你兩個雜種今天死定了,遲早連個全屍也落不下!” 棍走帶風,呼嘯縱橫,卓敬火辣的叱喝:“哦呸,沒耳朵的東西,這一遭就要叫你連吃飯的傢伙也揶位,殘兵敗將,猶在逞你哪門子狠?!” 自斜刺裡悍然切進,謝功雙環上下齊出,怒襲卓敬,他形色獰厲如鬼般嘶啞的號叫: “姓卓的兇手,還我兄弟的命來!” 左手棍居中暴點,右手棍由側面劃過一道半孤,很砸敵人,卓敬冷銳的道:“就連你也一遭笑納了吧!” 展若塵單腳著地,“霜月刀”正電掣般連連截開莊昭的大蠟竿與唐丹的金劍,眼角餘光瞥視之下,立時急促的向卓敬示警:“四當家,小心他要拼命……” 卓敬的-對鋼棍並沒有攔阻謝功的直接攻擊,他是以快製快,要在對方的兵刃夠上位置之前先將敵人放倒,展若塵這-招呼.他依然加速招式的進行,口中冷凜的道:“正合我意--” “意”字有如一顆冰珠子炸裂,冷脆又生硬,謝功前衛的身形陡然側睫,雙環同時旺手飛擲,晶芒炫映於一剎,這位“沙坪七梟”的老大已驟而狂號著打橫拋起--卓敬那由斜側揮擊的鋼棍,正沾著濃稠的血漬翻揚! 點戳的左尹棍在卓敬手卜倏彈,“嗆啷”兩響,謝功飛擲的“鴛鴦雙環”顫跳著俱被磕向遠處,就在這瞬息,“黑秀才”茅小川貼地竄入,一對點鋼刺暴出,卓敬雙棍皆展,不及回招,急切問身軀猛扭,雙腳彈蹴,骨胳的斷折聲清晰可聞,但見兩條人影甫合立分,茅小川卻是摔滾出去的,更帶著滿口的鮮血! 喉嚨裡發出沉渴的呼嚕聲,卓敬像喝醉酒似的搖晃著,腳步踉蹌,但是,一雙眼卻凸瞪得似欲跳出目眶。 茅小川那兩柄點鋼刺全留在他的身上,一柄由小腹往上,穿出右肋,一柄顫巍巍的插在他左大腿胯骨的位置--卻不見點滴血跡! 展若塵睹狀之下,目齜欲裂,尖厲的大叫:“四當家……” 大蠟竿與金劍又狂風驟雨般卷罩過來,唐丹更在粗厲的叱喝:“報應來了,姓展的!” 像一捆抖開的白錦,“一丈紅”莫奇乘隙飛掠,他的軟鋼刀帶長舒如虹,直射卓敬! 慘怖的狂笑,卓敬的神色獰猛之極,他的左手“雕龍棍”倏拋,棍身翻滾,右手的“雕龍棍”已猝砸空中鋼棍的尾端,那只鋼棍怒欠般流射而出,殘酷無比的穿入茅小川背脊--這時,茅小川尚未及從地下掙爬起來! 莫奇的軟鋼刃帶筆直撞向卓敬的胸膛,卓敬的右手棍在揮擊出他的左手棍同時,人已衝向射來的刃帶--他顯然是要與莫奇同歸於盡! 昂烈又暗啞的一聲叱喝,展若塵自一側暴撲而到,“霜月刀”的焰彩吞吐炫飛,“嗆” “嗆”“嗆”一連七次硬碰莫奇的軟鋼刃帶,就在莫奇歪斜倒退中,莊昭的大蠟竿已兜肩打了展若塵一個跟頭! 卓敬單棍怒揮莊昭,再劈唐丹,全身浴血,狀如厲鬼般枉吼:“展兄,我來殿後,你快朝外衝--” 展若塵嗆出一口熱血,奮力挺躍,只一條腿著地,吃力的喘息著:“不,四當家……我們……一道走!” ----------- |
第50章 捨身取義
沉重的,卻掛了單的“雕龍棍”飛揮劈擊,再次砸得唐丹的金劍震揚歪斜,再次磕擊得莫奇的軟鋼刃帶,顫跳欲墜,卓敬嘶厲的大叫:“到了這步田地……你,你怎麼還想不到,展兄,你真要我們兩個死做一堆?!” “鐵槳橫三江”聶雙浪雙槳橫削,磔磔怪笑:“生死與共才叫好伴當,你怎忍心使展若塵蒙上那不仁不義的臭名?” “霜月刀”掠翻刺截於大蠟竿的揮舞之間,展若塵咬著牙道:“四當家,我來掩護你--” 卓敬紅著眼,扯歪著嘴巴,呻吟似的吼喝:“我已經是快要死的人,展兄,你還掩護我個卵?你這不是救我,是害了你自己,展兄,你是明白人,事貴從權,不能淨朝牛角尖裡鑽……” “一丈紅”莫奇縱身而起,刃帶雪亮旋飛,兜空掃斬,邊尖刻的叫:“別推讓了,你兩個就一遭到陰府應卯吧!” 展若塵手臂暴翻,“霜月刀”斜閃上揚,“嗆”的一傢伙,莫奇凌空側滾,險險乎一頭栽撞於地! 一步一步往前爬著,尤奴奴猶在那裡發了瘋般嚎叫:“你們這群酒囊飯袋啊……你們這群不中用的廢物,姓展的與姓卓的負傷累累,只剩下半條命了,你們猶且拿不下來?你們還算是叫字號的角色麼?丟淨你們祖宗八代的臉面啦……” “鐵槳橫三江”聶雙浪奮力撲擊,一邊嚷著:“前輩放心,對方業已是強弩之末,再也撐不了多久--” 尤奴奴亢厲的吼:“拼死幹哪,拿命去換,娘的個熊,寧可玉碎,不為瓦全……” 聶雙浪心裡忍不住在操尤奴奴的血親.嘴裡卻吆喝:“就是這話,前輩,我們恁情豁上老命,也要這個龜孫爛在地上。” 被莊昭的大蠟竿震退好幾步,卓敬臉色已是黑中透青了,他喘著氣,嘴角沾著血沫子: “展兄……我快挺不住了……我求你……求你走……展兄……你走,就算是對我無盡的恩賜了……” 展若塵吃力異常的抗拒著唐丹、莫奇、聶雙浪的分合圍攻,他冷硬的道:“不……四當家,我不能丟下你不管……” 腳步踉蹌著,卓敬氣虛力竭的道:“展兄……你維護我……並無絲毫用處……我自己知道……我是不行的了…… 你該留著你的命,去救助更多的命……為一個必死的人墊底,卻是多麼的不值又不智……” 展若塵刀揮如閃,瞬息揮掣,他搖頭道:“要走,我們一起走!” 軟鋼刃帶又活蛇也似卷飛而來,卓敬驀地大吼:“展兄,我為你開道了!” 吼叫聲中,卓敬雙手握棍,莽牛一樣直向莫奇沖去,莫奇手碗暴挫,尖厲的叱叫:“你在找死……” 白刃翻卷,卓敬腰背間汗拋血噴,他卻半步不滯,照勢猛撲,魂飛膽裂的莫奇慌忙斜竄,同時旋身拖扯刃帶,於是,那條刃帶便似長帛一般完全裹在卓敬身上一-更整個切投入卓敬的肌肉之內! 卓敬像是在突然間變得沒有感覺了--沒有痛苦的感覺,沒有駭懼的感覺.也沒有任何足以使他對軀體的幻滅產生反應的感覺。 裹切著莫奇的那條軟鋼刃帶,他快不可言的一頭撞上莫奇的腰肋,莫奇悶吭-聲,倒退幾步.尚未及有第二個動作,卓敬那只重有二十五斤的“雕龍棍”,已在雙手互握下猛力砸爛了莫奇的腦袋1 大蠟竿橫閃,“砰”的一擊,狠打在卓敬背上,怪的是卓敬居然不倒,背脊倏弓,他長嚎如泣,反身揚臂,一下子挾扯住莊昭的大蠟竿,發出那種不似人聲的,慘怖又悲厲的嘶號: “展兄走啊,來世且再論交--” 雙目迸流血淚,展若塵心如刀絞,五內皆裂,他單足猛撐,身似怒矢飛射,在聶雙浪的鐵槳揮截間隙中穿越,刀芒飆現,前面攔阻的三條大漢立時仰跌滾出,四目一瞥,正好看見卓敬揮棍掃翻了五六名撲襲上來的漢子,左臂腋下,猶尚死挾著莊昭的大蠟竿不放! 黃影湧集,刀舉槍舞,展若塵身形騰掠,倏起倏落,忽左忽右,“霜月刀”吞吐彈點,寒光如雨濺芒灑,金鐵撞響,血似泉噴,在一片鬼哭狼嚎的嗥叫聲裡,他可真是殺開一條血路,突圍而出! “鐵槳橫三江”聶雙浪虛張聲勢的往前追了幾步,口裡故意大聲呼叫叱罵,似模似樣…… 其實,便要了他的命,他也不敢獨自前去追截展若塵! “雙絕劍”唐丹緊張的瞪著卓敬,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往上接近,卓敬雙目凸突如鐘,面部肌肉完全扭曲得變了原形,他的一排上齒探深切入下唇之內,左腋下死力挾著莊昭的大蠟竿,右手“雕龍棍”斜斜上舉,棍上沾染著濃白稠紅的漿血,神情在獰猛中透視著無比的狠暴! 莊昭也是雙手執著竿尾,全力戒備,他感覺得出對方挾扯竿頭那端的勁道是如何堅牢緊實,因此,他半點也不敢稍有鬆懈! 尤奴奴的一邊面頰上沾著灰土,而灰土又被傷眼上淌出的血水流花了,斑斑黑紅交雜,形色可怖,她半撐著上身,帶著哭腔叫罵:“你們這些吃什麼的窩囊廢,還不快去把姓展的追回來,光圍著這個死人發的哪門子愣?你們是要活活氣煞了我啊……” 唐丹乾咽著唾沫,握劍的手禁不住微微顫抖,他憋著嗓音道:“前輩,姓展的身受重傷,只剩下一口氣,包他跑不了多遠……這卓敬雖說已是強弩之末,困獸反噬,最是凶險,我們還是先把他徹底解決了再說!” 尤奴奴悍潑的怒叫:“你們倒是快動手啊,淨是磨蹭著打轉,就能把這姓卓的轉斷了氣? 我恨透了,若是我稍移動得了,早就把姓卓的搗成一團肉醬,犯不上勞你們的駕!” 唐丹忙道:“前輩息怒,我們這就將他擺平!” 說話中,唐丹猝然躍身而起,凌空側旋,金劍如浪如濤,在一波波翩飛流旋的盈盈黃彩裡襲卷卓敬! 同時間,莊昭低叱-聲,猛力抽竿,人卻往一邊回掠……卓敬挺立如山,瞪目切齒.不移不動! 突然,莊昭鬆手棄竿,人往上飛,大斜身,雙掌暴起,如削的掌力“噗’’聲破空,利刃也似衝著唐丹斬削而至! 變起肘腋,唐丹吃驚之下,急速揚劍橫翻,弓背朝後倒射。 莊昭落地,默默注視著卓敬,神色中流露著不可掩隱的傷感與悲悼,毫無-丁半點戰勝者所應有的那種喜悅或得意之情。 驚魂甫定的唐丹,不由氣衝牛鬥,哇哇怪叫起來:“莊兄,你這是幹什麼?怎的竟對我下手?大敵當前,瞬息搏命,開玩笑也不是這種開法……” 緩緩回頭,莊昭低沉的道:“勢非得已.唐兄,尚請曲予包涵。” 唐丹憤怒的道:“你得給我一個解釋,這算哪門子把戲!自己人居然衝著自己人施辣手,尤其是在這要緊的關頭,你莫非是想佔我的功?!” 戚然一笑,莊昭陰晦的道:“請莫誤會,唐兄,我只要阻止你不要傷害-具屍體……一個稟性忠烈又豪邁的壯士的遺骸。” 呆了呆,唐丹目注卓敬一仍然是咬牙切齒,形色怖厲,右手斜舉鋼棍的卓敬,他疑惑的道:“你是說……姓申的已經死了!” 點點頭,莊剛沉重的道:“不錯,他已經死了!” 謹慎的往前移近,唐丹金劍閃飛,磕擊卓敬斜舉的鋼棍,金鐵交響中,卓敬的鋼棍緊握如故,但是,人卻筆直僕跌在地! 僵立半晌,唐丹不由打了個寒噤.喃喃的道:“老天,人還有這樣死法的,我可真是頭一次看到……” 莊昭語聲喑啞的道:“人有這樣的死法,唐兄,那就是當這個人悲憤未洩,壯志不酬,心願未得了結的時候。” 唐丹又哆嗦了一下,極不自然的道:“娘的,真叫人心裡發毛……” 那邊,尤奴奴又在叫囂:“莊昭,你休要在那裡表你的仁義道德,管他娘怎麼個死法,橫豎姓卓的已經是死透了,你卻在幫著他領的哪門子贊禮?!娘的,你可別忘了你是哪邊的人,任你對姓卓的發些什麼慈悲,‘全家樓’的遺孽,也抹不消你欠的這筆帳!” 一揚頭,莊昭昂然道:“前輩,我不在乎‘金家樓’那邊的人對我怎麼想,也不在乎他們對我的仇恨是如何深刻,打加入這樁爭鬥的開始,我早已明白將會是怎樣的一種形勢,前輩,敵我之分是一回事,忠義之道又是一回事,舉凡豪壯英烈之士,皆乃可敬可佩之人,而不論此人的立場身份何屬!” 尤奴奴大吼:“娘的.你居然敢頂撞我?” 莊昭淡漠的道:“不敢;只是給前輩述明我莊某人的觀感與看法而已!” 尤奴奴火爆的道:“莊昭,我現在且不和你計較,等我身子方便點,遲早也要叫你知道我尤大奶奶的觀感和看法如何!” 莊嚴平靜的道:“還等著前輩的教訓!” 獨目圓睜,尤奴奴切齒道:“你個膽上生毛的東西……” 趕緊走上前來,唐丹忙著打圓場:“前輩,眼下不是生氣發怒的辰光,那姓展的雖說逃了,諒也逃不了多遠,我們是否還得追下去將姓展的再圈回來……” 猛一拍地面,尤奴奴怒叫:“廢話,你們早就該去追了,一個個還賴在這裡扮什麼人熊? 快去,通通給我去追,若是追不回來,看我怎麼對付你們……” 於是,唐丹立即招集人手,指派任務,在一片紛嚷叱喝聲裡,在火把映著刃芒的光華炫閃裡,大批人馬匆匆朝夜暗中出動。 月黑風高的“黑風門”,峭勁的夜風打著 哨吹刮著,寒凜而急猛,風掠過松梢,發出那種尖銳的呼號聲,宛如鬼泣,風觸在人臉上,更也恁般剌痛得像似刀剃了。 在這片叢生著雜草矮樹的崎嶇丘陵地裡,“火印星君” 潘得壽靜靜盤膝坐在一處背風的窪坑內,他的外表十分安詳鎮定,誰也看不出覺不出,他的內心又是如何緊張焦慮。 “雷”字級的二把頭“牌刀錐甲”駱大宏伏在窪坑的邊沿,目不轉睛的朝著土路那邊注視著,寬大的臉膛上是--片木然,只有他偶而移換雙手兵器的動作,才多少顯示出他在這等窒迫的期待中那難以言喻的不安來…… “金家樓”的人手們早已散佈在丘陵地的四周,他們全都隱蔽得很好,莫說在這濃稠的夜色中不易察覺他們的存在,即便是大白天裡,恐怕也找不出什麼可疑的端倪來。 辰光在靜默中流逝,也在凝固的煞氣中流逝,無論夜是多麼的稠厚,寒風是如何的強勁,人心又是多麼忐忑,時間總是一段一段的溜走了。 輕咳一聲,駱大宏轉回頭來,低沉的道:“三當家,估量著時刻也該差不多了,怎的卻不見絲毫動靜?” 閉目盤膝的潘得壽,慢慢睜開雙眼,腔調有些喑啞:“許是有了什麼意外的耽擱,襲敵誘殺的行動,原本就要臨機應變,從權處置,時間上的限制往往不切實際,要在有利的情況下達成日的,就得覓尋那有利的形勢才能竟功,早點晚點,不足為異。” 駱大宏皺著眉道:“話這樣說是不錯,但這麼久下來,卻一點動靜不見,未免叫人耽心;三當家,無論時機如何,形勢如何,他們的任務總要執行,而一旦開始動手,便不該毫無反應,我是怕出了紕漏!” 潘得壽緩緩的道:“出紕漏的可能性極大,因為這徹頭徹尾就是一樁出紕漏的事,不過,我相信他們應付得丁,也能達成擬議中的任務……” 嘆了口氣,駱大宏道:“不知怎的,我總覺得心裡不落實,好像……好像有種不祥的預感似的……” 潘得壽嚴肅的道:“流血搏命。本無祥瑞可言,要緊的是我們自己須沉得住氣,定得下心,生死之間,求的只是個全義全忠罷了。” 駱大宏苦笑道:“這是不消說的,就這股小悶氣,窒迫得人發慌……” 潘得壽道:“穩著點,大宏,想也不須再等多久了。” 隨手折了一根枯黃的草梗在嘴裡咬著,駱大宏目光飄向土路對面的松林,沉沉的道: “三當家,不知大司律那邊是否也等得心焦了?這黑的天,看出去遠近全似浸在一團濃墨中,連心裡也像被涂黑啦……” 潘得壽道:“大司律他們一定也在著急,但又有什麼辦法?除了等,也只有等下去,在奉到樓主的新諭令之前,誰亦不准妄動。” 嘴裡咬著草梗,駱大宏懶懶的道:“會不會--三當家,我們的人一進去就被對方全坑了?” 潘得壽搖頭道:“很不可能,四當家的身手你是見過的,想製住他不是一件簡單的事,尤其那展若塵藝業之高,更勝於四當家,有他們兩個配搭,再加上顏兆與蘇傑為輔,任是敵逆方面陣勢如何強大,輕易也佔不了他們多大便宜……” 駱大宏道:“就算有個萬一吧,至少他們也得捎個信回來才叫允當,情況再是如何糟法,總不至於連傳警示危的機會都沒有……” 潘得壽道:“所以我認為即使發生什麼意外,也不會有多大的凶險。” 此刻,夜暗中響起一陣輕細的悉數聲,是“電”字級的大把頭“花巾”趙琦摸了過來,他習慣的扎著他那條有如標記般的黑白錦質花斑頭巾,-縮身進了窪坑,低促的開口道: “算時辰四當家與展爺他們該有消息了,如今卻毫無動靜,此中只怕透著邪,三當家,你看我們是不是請示老夫人一下,預做應變?!” 潘得壽沉吟著道:“你那邊可曾發現什麼不尋常的跡象?” 趙琦道:“兩眼望出去是一片黑,任什麼光景也都隱沒在那一片濃墨似的黝黑裡了,不要的徵候倒是不曾看見,只是照時間上算,仿佛不大對勁!” 潘得壽道:“也罷,趙琦.就麻煩你走上一趟。過去向樓主請示看,她若有什麼交待,我們也好依她的吩咐重新佈置再做定奪。” 長身而起,趙琦道:“三當家,我這就去,老實說,我可真是憋不住了。” 等趙琦離開之後,駱大宏不禁憂形於色的道:“三當家,事情恐怕出了岔子,這種惶惶不安的感覺.像是有著傳染性,我看不但是我,似乎大夥都有著相似的感應!” 潘得壽清 的面孔是一片陰森森的冷漠,他沉緩的道:“大宏,我業已告訴過你,今晚上的行動,壓根就不是一樁令人心曠神怡的事,殺戈之內涵便充滿了殘酷及怖烈,當然沒有人會感到清泰和順,你身為首腦之屬,切記要安定自若,如是我們領導者都表露了疑懼猶豫之態,又怎樣來要求我們的手下鎮定應變,面對強敵?” 駱大宏不由汗顏的道:“三當家教訓得是,其實我並非怯慮,主要是覺得情況有異.不能不把我內心的憂疑向三當家桌報,我個人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正如三當家所言……生死之間,求的乃是個全忠全義而已,為了老夫人,為了‘金家樓’,駱某人一命何足道戰!” 微微頷首,潘得壽道:“你有這樣的想法,就不枉‘金家樓’栽培你一場了,大宏,別的休提,且等著為樓主效命,替‘金家樓’盡忠吧!” 駱大宏凜然道:“三當家釋念,駱某人哲此一命報效老夫人.報效‘金家樓’!” 低喟一聲,潘得壽道:“話已說到這裡了,大宏,你可願聽我幾句臆測之言?” 駱大宏謹慎的道:“頓候三當家教誨。” 潘得壽沉重的道:“今晚上的情況是不大對,先從實力上說,我們就比不上人家,再自敵情而言,我們又十分隔閡,我們所憑藉的,只是一條心,滿腔血而已,我坐在這裡,你以為我只是調氣養神,靜待敵逆自投羅網?那就錯了,大宏,我是在做全盤的檢討,詳細的規算,而越思量就越覺得形勢不妙,情態艱危;事到如今,我們的前鋒消息不明,業已過了應該發生變異的辰光,這就透著凶險,透著不妥,但是,我們卻不可自亂腳步,予敵逆以可乘之機。 你要記住,便是鋼刀架頸,血流五步,我們身為‘金家樓’的首要之屬,也得挺直脊樑,保持住那一口不屈不畏之氣!” 神情肅穆又莊嚴,駱大宏道: “三當家說得是,我自當謹記不忘!” 潘得壽又道: “且等著吧,是好是歹,不用多久亦將見分曉了,你要明白,我們乃是為了什麼而來,即使情況再壞,也就是整個‘金家樓’的幻滅而已……並不比我們業已遭遇到的事實更差,是麼?” 澀澀的一笑,駱大宏道: “所差的只有一點,三當家--此番之前,我們尚有重整基業的希望,這次若是失敗,大概就再沒有恢復舊日風光的可能了!” 潘得壽道:“不-定,大宏,問題是若然失敗,我們尚能活出多少人去,又能活出哪些人去!楚雖三分,亡秦必楚,只要一息尚存,便仍有指望,怕的是,活出去的人首先失去了信心,那就完了!” 深思著,駱大宏低沉有力的道: “三當家,你的話是對的!” 潘得壽悒鬱的道: “且候樓主的指示再說,事到如今,我想,樓主也夠憂心的了……” 駱大宏道:“不止是現下的境況不明會使老夫人煩惱,打‘金家樓’開創的那一天起始,老夫人又在什麼時節放得下心過?而老爺子去得早,少爺又慘遭橫死,如今甚至連‘金家樓’的基業也被人刨了去,這種種端端的不幸變故,全在老夫人眼裡經過、手上流過;若非老夫人的意志堅強,頂得住煎熬,恐怕早就撐不到如今了,恁般的打擊,別說-個婦道人家,就是個人男人,也-樣承受不住……” 潘得壽深具同感的道: “不錯,像樓主這樣有著無比韌力與耐力的人,我還真是少見,也全虧了她,‘金家樓’才能屹立至今,眼看著,也只有靠她方可再將‘金家樓’扶持起來……”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 “所以說,我們無論如何,也要替樓主分憂分勞,為整個組合全力以赴,像展若塵,人家身在事外,未拿‘金家樓’俸祿,未沾‘金家樓’的恩澤,前無淵源,後無牽連,只為了報德還情,便豁命以償,我們說什麼也該更加賣勁,不可讓展若塵的忠義把我們比低了下去……” 駱大宏道:“我也想過這件事,三當家,展爺夠種,夠道義,夠一個男子漢的氣魄,我們在這方面總得同他爭一爭,不能讓人說‘金家樓’的嫡系弟兄反而不如一個外人那般盡心的效命!” 潘得壽正想再說什麼,人影閃處,“花巾”趙琦已經氣呼呼的掠落下來。 ----------- |
第51章 刀分白黑
潘得壽靜靜的等候著趙琦向他稟報,並沒有急著光開口詢問的意思,但駱大宏卻不比他們二當家這樣沉得住氣,趕忙迎上去道:“怎麼樣?老夫人是如何交待的來著?” 抹了把額頭的汗水,趙琦喘息著道:“二頭兒,老夫人指示我們大夥不可輕舉妄動,亂了章法,她要我傳告下來,各就原位,沉著應變,另外,諭令三當家即刻派出精幹人手前去刺探消息,並且儘快向老大人回報。” 潘得壽鎮定的道:“就是這樣!” 趙琦微微呵腰:“沒錯,三當家。” 一邊,駱大宏道:“我看就讓我去吧,三當家。” 沉吟片刻,潘得壽道:“也好,但千萬小心,切莫逞強,你要記得你是前去幹什麼的,無論發現任何情況,都要趕緊回報,可別給我又洩出漏子來!” 駱大宏笑道:“三當家,你放心,我乞不辱命就是……” 接在他這個“是”字尾韻之後的,是突兀的一聲慘號,號聲淒厲又短促,而且,連著又傳來好幾次同樣的嗥叫--那是人在遭到極大痛苦,在某一種出其不意的驚駭下所發出的聲音,斷命飛魂於剎那間時開發出的聲音。 窪坑中的三個人齊齊一怔,他們的反應卻也相同的快速,三個人立時躍身騰起,只這瞬息之間,黝黑荒寒的一片丘陵地,已經形同了修羅場! 火把與風燈紛紛燃亮,青紅的光彩在跳動著,吞吐著,搖晃著,泛著森森的鬼氣,也映照出那些仿佛自幽冥中出現的幢幢身影,朦朧的光景外,可以看出都是些穿著黃衣的人物。 殺戈極快的展開,極快的進行,又極快的產生了結果,尖銳的呼號滲著憤怒的叱喝;怖懍的顫嗥雜著悠長的嘯泣,而刃芒眩著寒輝,金鐵交吉,撲鬥纏戰,血便那樣不值的噴灑開來了! 雙日倏睜,駱大宏扯去外罩黑衣,挫牙暴吼:“天打雷劈的叛逆賊子,他們居然反襲過來了!” 潘得壽視線環掃,冷沉的道:“兜上去殺,橫豎也免不了這一場,誰先找上誰都是一樣……” 這時,只見“電”字級的三把頭“鴛鴦腿”武升身形猝斜,雙腿速彈,“砰”“砰”踹飛了兩名敵人,猛往下伏,躲過了一支冷箭,他朝著這邊大叫:“三當家,敵逆摸上來偷襲咱們啦,摸得是又準又快,像是早就知道咱們伏在這裡……” 長身而起,潘得壽雙腳沾地的一剎,已兜手劈翻了四名黃衣大漢,微微揚頭,讓一柄朴刀揮過頷下,右足彈縮,又一位牛高馬大的仁兄怪嚎著打橫摔出! 黑暗中,晶芒倏現……一蓬無羽箭怒射潘得壽,斜刺裡駱大宏虎撲而至,他的鑲滿瞭亮銀錐頭橢圓銀質,與黑皮底綴以亮銀鎖子甲的甲衣相互輝映,身旋如輪,箭矢紛飛四落,在那-片璀燦的銀華里,他的寬刃半月形彎刀已剁下了三個人頭! 於是,一聲狼嗥般的怪笑響起,慘綠的火光映著一個白麵闊嘴,體魄結棍的人物凌空洩落,照面間,一對沉重的大板斧猛襲駱大宏! 嗯,“人面虎”石光堯出現了! 潘得壽冷冷地道:“大宏,朝死處殺!” 陡然間,又有兩條人影衝向駱大宏,潘得壽目力明銳,一瞥之下,立時看出竟是“金家樓”的叛逆“電”字級三把頭“小張飛”周秀、五把頭“隱他”白錫侯! 額間的赤印驟然透紫,他憤怒至極的厲喝:“無恥叛賊,你們真敢行此大逆!” 冷冷的,有人在他身後回應:“早已豁開來看了,還有什麼不敢的!” 猛然回身,潘得壽恨得全身發抖:“是你!” 是的,“金家樓”原來的五當家,小老⼳……“白狼”向敢! 向敢白衫如雪,神情冷峻,“不錯,是我,三哥,久違……” 潘得壽深深吸了口氣,一個字一個字的道:“老⼳,你受了單慎獨的盅惑誘騙,做出這等天人不容的反叛罪行來,只怕要遭遇到萬劫不復,五雷殛頂的報應!” 冷笑一聲,向敢道:“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三哥,大局砥定之後,你我之間,還不知是誰要扣上這頂大帽子呢?” 潘得壽大吼:“你的心肝呢?老⼳,你的心肝叫狗吃了?” 向敢桀鷲不馴的道:“不要給我來這一套,你心甘情願的縮著腦袋聽人差遣,討這碗骯髒飯,我可不似你這麼窩囊,人各有志,豈能以那腐迂的傳統相束?” 雙目如火,潘得壽咆哮著:“向敢,你簡直無聊無德到了極處,犯上謀下,荼毒同門,殘害手足,顛覆組合,你,你罪大惡極,你是一頭枉披著人皮的畜牲!” 向敢七情不動的道:“這是你的說法,三哥,我們的觀點不盡相同!” 潘得壽暴烈的道:“不要叫我三哥,我沒有你這樣狼心狗肺的兄弟!” 一昂頭,向敢道:“叫你三哥足看在舊日那-點情份上,姓潘的,你當你還真配?” 心痛如絞,潘得壽噎著聲道:“向敢,我今晚上就要為‘金家樓’正規律,替樓主清門風,叛逆賊子,一概誅除不遺!” 哧哧笑了,向敢譏誚的道:“說得多麼新鮮,潘得壽,你先替你自己推算一下,你尚能活到幾時!只怕你連個全屍都保不住,居然還大言不慚要‘正規律’,‘清門風’?歇著吧,別叫人笑結了氣!” 潘得壽努力平靜著胸膈間翻湧的血氣,他緩慢的道:“向敢,似你這類欺天滅倫,大逆不道的姦妄,若是不遭報應,不受懲罰,則必五行同潰,兩極俱崩,再無光明可言!” 向敢淡淡的道:“那就證實給我看看,姓潘的,證實你那套子虛烏有的鬼話給我看看!” 踏上一步,潘得壽切齒的道:“向敢,我和你是誓不並存!” 挺起胸膛,向敢狂傲的道:“正是我的打算,潘得壽,你以為我今晚上來這裡是幹什麼的?!” 微微揚臉,潘得壽道:“趙琦,去把你那兩個人面獸心的手下先處置了,這裡交給我--記住,要死的,不要活口!” 一直在旁邊掠陣的趙琦,昂聲回話:“錯不了,三當家,看我拿那兩個王八蛋的腦袋宋見你!” 忽然輕蔑的笑了,向敢凜烈的道:“你們兩個演得好雙簧,可惜引不起我這個觀眾的興趣!趙琦,你能去拿誰的腦袋?只現下你就防著自家的腦袋挪位吧!” 花巾飛揚,趙琦大聲道:“姓向的叛逆,忠義和著頭顱,拋也值得,就是你們這幹無心無肝的冷血畜類,賣上了腦袋猶得落個萬世的臭名……” 潘得壽冷沉的道:“少和他磨牙,趙琦,辦你的事去!” 往旁一撤身,趙琦甫始撲向那邊的周秀與白錫侯,向敢已朝著黑暗的背後揮了揮手。 於是,兩條人影鷹隼般飛起,雙雙截住了趙琦的去路! 那兩個,一是“雪無痕”金子初,另一個,乃是“星”字級的六把頭“地溜子”魏銓! 大吼如雷,趙琦花巾拂起,照面就是記流星錘,金子初微微閃讓,趙琦的右手“雙刃斧” 暴劈“地溜子”魏銼! 潘得壽的動作更是快若雷光石火,就在趙琦遭襲的同時,他已倏然出手--那是-對鬥大的刀輪,輪刃疊斜於同一方向,鋒利鉤曲浮藍汎青,雙手便扣在刀輪的軸心握把上,好一付霸道的殺人武器呢! 早就有所防範了,向敢在潘得壽展開攻擊的瞬息,人已飛快側旋,雪白長袍之內隱插著的那對燦銀短叉分開左右,在黑夜中各閃起一抹炫虹,暴截敵招! 刀輪翻飛如雷滾環回,輪刃破空,其聲如嘯,潘得壽身法騰撲躍掠,又快又猛,他幾乎是上來便豁死相搏! 向敢的本領也是精湛至極的,他這位“三哥”的藝業修為到了什麼程度,他深深了解,因而他表面狂妄,骨子裡卻半點不敢大意,一對銀叉在他手中變幻莫測,流閃吞吐,正也傾以全力抵擋. 此刻,攻擊“鴛鴦腿”武升的角兒已出現了硬扎貨--那是缺了右腿的“奪魄腿”馬修平,別看他只有一條“奪魄腿”,藉著一只新練出來的栗木拐,進退攻擊之間,競絲毫不讓兩腳齊全的“鴛鴦腿”武升。此外,馬修平那個幫手更是得力:“十二銅人”裡的老九薛強! “牌刀錐甲”駱大宏果然不愧是“金家樓”“雷”字級的二頭領,非但武功高強,更且悍猛無比,雖是以一敵三,卻仍然攻多守少,迫得他的對手團團打轉,苦頭吃足;“人面上” 石光堯的功力較之“小張飛”周秀、“隱槍”白錫侯要勝上一籌。 是而以他為正面主攻,因此他受到的壓力也最大,駱大宏錐形彎刀縱橫掠舞,步步全罩著石光堯的身體四周,而質翻刀回,又叫周秀與白錫侯脫不了他的攻襲範圍之外,那股子剽野之概,令人膽寒! “金家樓”這邊,僅存二十名不到的弟兄,可是情勢吃緊了,他們原本有三十餘人,卻叫敵方頭一掄睹襲便放倒了七八個,接觸之下,又躺下四五名,在近百的敵眾圍攻裡,眼看就要潰敗下去! “電”字級的四把頭“大紅纓”夏明的處境比較輕鬆,他獨力對抗著十來個黃衣大權的進攻,一桿鈍鋼飾以大紅纓頭的長槍伸縮挑刺,揮打崩磕,看來得心應手,那十來個塊頭不小,手下稀鬆的仁兄除了叱喝招架,就只剩下跳竄滾翻的份了。 雙方表面上的形勢是如此,然則,在向敢那邊來說,就真的僅僅才只這個陣仗而已麼? 潘得壽外表上沉穩穩定,應對自若,然而,他的內心卻是焦慮的,驚疑的;他不知道為了什麼緣故會使得形勢發生如此的劇變,也不明白敵人是用了什麼方法得悉他們隱祕的位置的,更且摸得這般清楚,估得這般準確,甚至連人力的配搭亦早做了安排,足以壓制這邊的安排! 不管怎麼臆測,也無論如何聯想,情況的不妙業已是不可置疑的事了,潘得壽不但憂急,更有著無限心寒的感覺,這樣的結果,顯然又是奸細臥底的成績,而奸細是誰?是偽裝在他們這支孤軍中的哪一個? 潘得壽能以想得到,他們這般人馬突然擅受襲擊,決不是偶發或湊巧的事,在敵人那邊,必有著確切的情報與妥善的計劃;易言之,像這樣的反擊行動,當是全面的。 不止是他的一股人,費雲、金申無痕等恐怕也將遇上一樣的景況,而展若塵和卓敬等人的前鋒任務,其後果之慘烈,就益發不言可喻了…… 向敢雙叉揮閃,身形連躍,一邊冷冷笑道:“姓潘的,你那幾下子還是老套,沒見什麼翻新的花樣哪!” 刀輪飛旋,又狠又快,潘得壽陰寒的道:“你也不見得就有多少的進步,叛徒!” 猝然橫身側滾,向敢白袍蓬兜,雙叉顫抖著點劃起各式不同的線弧星芒,卻在光影映炫的一剎,右手叉居中暴出! 潘得壽雙輪合併,“鏘”的一聲便震開了向敢這詭異的一叉,幾在同時,雙輪飛翻,迫得向敢連連騰挪退避,氣勢上頓見挫洩! 相交相處久了,彼此間的玩藝兒如何,心裡都有個底,長短何在,也是一明二白,在這種情形之下,爭的就只是個功力的深淺,以及時機的拿捏而已。 一般能以制服外敵的是奇招絕活。 現下卻難以派上用場,潘得壽十分清楚向敢慣用的手法與其精妙處,知己知彼,向敢既便動上了心火,又哪裡討得了巧去? 雙叉驀然撐地,向敢一頓又起,叉尖飛閃,迅猛無比的再度反撲上來,他嗔目切齒的叫: “便先讓你佔點便宜,姓潘的。你記住,那最後笑的人才是真笑!” 潘得壽冷靜如昔,截削磕打,狠準俱見,他陰森的道:“我從來便不曾笑過,向敢,對你而言,我已沒有任何笑的興致!” 向敢再三撲擊,仍然無功,他倏移三步,暴叱如雷:“並肩子上!” 暗影中,三條彪形大漢如虎撲面,三個人六雙沉重的“赤銅人”交相揮舞,悍然圍攻潘得壽! 他們是“十二銅人”中尚殘存的另三個,老大甘維、老三陳隆,以及老八葛松! 潘得壽身形翩掠,銳利的道:“向敢,你還有多少幫手隱伏著,不妨一遭叫出來豁上,彼此都大方點,該上路的誰也留不下來!” 向敢怪笑道:“就眼前我們幾個,姓潘的,你恐怕便難以消受了,等著瞧吧,馬上你就會知道哪一個得趕早登程。” 這三位“十二銅人”的仁兄。只一上手,便是賣命的架勢,每個人的一對銅人狂劈猛掃,此攻彼進,在向敢飄忽凌厲的招法陪襯下,不但已將原先的劣勢扳平,更逐漸有牽扯潘得壽的趨向! 於是,潘得壽知道時候到了……拼死一搏的時候到了,此情此景,速戰速決方是結束爭端的最佳方式! 但是,顯然還有人和潘得壽有同樣的想法,並且比他更快的付諸於行動。 那是“牌刀錐甲”駱大宏。 “小張飛”周秀在一次冒險的挺進中,兩把短柄蛇矛齊刺駱大宏腹肋不中,反被駱大宏反身一擊震得人朝後仰,“隱槍”白錫侯便趁著這剎那間的空檔閃入,一桿前後俱帶著槍尖的“兩頭槍”溜背翻滾,銀芒映掣,猛扎駱大宏心口!大彎刀猝向上揚,“當”的一聲磕盪開白錫侯的刺戮,而白錫侯瘦小的身形一縮再進,斜盪的“兩頭槍”卻在改挫之下怪異的自他左腋之側穿出,神鬼莫測的暴扎駱大宏小腹! 不錯,果然是有隱現這桿銀槍於方寸之間的能耐! 駱大宏重重一哼,卻並不躲閃或招架,他在突兀裡扭腰吸腹,槍尖流燦生輝,“嚓”的貼著他的腰邊刺空,而大糨刀暴起,白錫侯的一顆腦袋,便滴溜拋上了半空,除了那蓬在“噗”的聲響中標射噴濺的鮮血,甚至連一個半點的呻吟也沒有來得及發生。 “人面虎”石光堯身形長起,猛往上撲,雙斧狠命劈下,駱大宏彎刀染血,與錐刀同時架迎,便在此際,周秀貼地滾動,左手蛇矛揮擲,寒光閃處,駱大宏全身一顫,往前僕跌…… 那柄脫手飛拂的蛇矛,正在他的後腰上晃動! 石光堯大喝一聲,雙斧齊落,口中厲吼著:“下輩子再來現世吧!” 眼看著就要重重僕跌於地的駱大宏,卻驟然在離地不及三寸的高度面朝下急快迴旋,石光堯的一雙板斧剎時深劈泥中,大彎刀有若半弦月激飛,“嗖”的一記,便由下而上,削掉了石光堯的半個頭顱! 錐刀突翻,“砰”的砸橫了石光堯那缺了半個頭的身子,濃稠的白漿與猩赤的熱血滲和著迸濺,駱大宏揮躍向左,大彎刀斜閃如電,業已嚇破了膽的周秀慌忙竄避,駱大宏凌空一個跟頭,刀鋒似虹,摟頭又至。 雙手握著他那柄掛了單的短蛇矛,周秀拼力招架,金鐵交擊之下,這位“小張飛”虎口盡裂,幾乎被震了個四腳朝天。 “一群**養的賤種,你們看看是誰要先向下輩子應卯?I”嘴裡吼罵著,駱大宏刀錐連舞,勢猛力強,周秀滾躍竄跌,狼奔豕突,模樣之窘迫,就差喊救命了! ’兩名黃衣大漢由一側衝來,朴刀橫截,硬攔駱大宏,駱大宏連眼皮子也不翻動一下,滑步挫腰,錐刀暴起,沉悶的撞響裡,那兩名黃衣大漢齊聲怪叫,雙雙手舞足蹈的跌到了七八步外! 大彎刀飄然映閃,周秀肩上一塊巴掌大小的人肉已血淋淋的挑上了天,他尖嗥著,瘋狂回手戳刺,卻又在刀鋒的掣掠下去掉了頭頂一塊頭皮1駱大宏的表情是殘酷又冷硬的,他像在耍弄猴戲般逗引著周秀,一刀又一刀,刀刀見血割肉,只是俄頃之間,業已把這個“小張飛”整成了一頭挨剮的豬! 拼命抵擋著,周秀嘶啞的呼吼:“我操你的十八代祖宗啊,駱大宏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殺胚……你他娘要是還有一點人性,你就給老子一個痛快……你這麼作踐我,算是哪門子英雄好漢?你要遭天打雷劈啊……” 錐刀橫砸,彎刀斜起,又削掉了周秀一只耳朵,駱大宏粗厲的大笑:“該遭天打雷劈的人該是你,周秀,你是個忘恩負義的禽獸,敗倫喪德的畜牲,你背叛組合,殘害手足,吃裡扒外,圖謀樓主,你是罪大惡極,凌遲碎剮俱不為過……” 渾身浴血,狀如厲鬼的周秀,葛地狂吼一聲,雙手執矛,拼死挺刺過來,口裡一邊怖烈的長叫:“老子便和你同歸於盡……” 駱大宏猝然側閃,刀錐合併右手,左手翻處,快不可言的拔出了插在後腰上的那柄短把子蛇矛,幾乎在同一時間,硬生生刺進了周秀的胸膛! 飛起一腳,駱大宏把個鬼哭娘長的周秀踢得整個橫起,重重摔落,朝著周秀滾跌的方向,他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鄙夷的道:“操的,想得美,憑你這塊料,還打算和我‘同歸於盡’,配?!” 那邊……“鴛鴦腿”武升雙腳連環,分踢馬修平和薛強,用老了招式的薛強搶出三步,而馬修平卻半寸不移,獨腿彈飛,“砰”“砰”兩響硬接硬架,武升悶哼一聲,踉蹌倒退,薛強大吼著猛一記赤銅人反砸了回來1 赤銅人沒砸著武升,卻砸在駱大宏的錐刀上,皮質的錐帶有著彈力,赤銅人反跳向上,以肩頂帶的駱大宏刀如匹練,暴斬薛強! 於是,馬修平一腿彈飛,凌空蹴到。 駱大宏似是橫了心,他不讓不退,錐帶旋迎,“砰”的一聲,他全身震晃,腳步浮動,馬修平懸虛翻了個跟頭,粟木拐暴出閃電般敲上了駱大宏的左肋! 肋骨的折斷聲清晰而脆落,駱大宏卻似毫無感覺。 一如他腰眼上血流如注,卻好像是流在別人身上一般--大彎刀寒芒映炫,馬修平狂嗥若泣,執拐的右手,業已齊肘削脫,更連著那只尚新的栗木拐! 身形猝起,駱大宏騰翻飛掠,九刀連貫,只如一刀以驚人的快速砍在馬修平身上,馬修平人往下墜,軟軟垂掛的獨腿卻驟然由外圈內曲,其勢如石火閃現,駱大宏回刀不及,硬轉背抗,這一腿,踢得他口噴鮮血,一頭撞跌下來! 薛強覷得時機,奮力一傢伙揮向跌在地下的駱大宏,武升自斜刺裡暴進,雙腿分飛,虎虎風聲中,愣是將薛強逼了出去。 匆忙回身,武升大叫著:“二頭兒,你怎麼樣?傷得重麼?” 半撐著上半身,駱大宏又嗆出一口熱辣辣的鮮血來,他咬著牙道:“我………我不關緊……你不用管我……且把…… 那使銅人的雜……雜種擺平了……再說……” 武升凜烈的道:“錯不了,二頭兒,這個王八蛋今晚上注定了要在這裡入土!” 舉著赤銅人,薛強赤紅著一雙金魚眼狂叫:“你們就等著瞧吧,今晚上會是哪一個在劫難逃,死無葬身之地!” 武升“呸”了一聲,粗悍的道:“兀那**養的,少他娘吆喝,有種就豁起來看!” 薛強一個箭步搶了上來,赤銅人勢沉猛翻,橫掃暴砸,武升的雙刃斧斜起,人躍六尺,腿影如風,凌空蹴踢,又把薛強逼了開去。 大吼著,薛強再次衝撲,赤銅人拼命施展,狠攻硬進,武升卻遊走旋回,閃挪流暢快捷,間隙中斧出腿踹,準疾無比,幾個回合下來,薛強已是捉襟見肘,窘態時現,再也“強”不起來了! 用力將一口湧到喉嚨的腥血咽了下去,駱大宏嘶啞的叫著:“武升……你還磨蹭些什麼? 狠著幹……好歹,把場面給我了結……” 回應駱大宏的是武升那飛快施騰的雙腿,腿腳套連,左右忽掩忽合;在瞬息裡圈伸彈蹴,回曲踹轉,他的對手薛強空自揮舞著那具赤銅人,卻是連連截向虛處,兩相比照,那薛強的模樣就未免顯得太過笨拙與呆愣了。 又一次赤銅人橫著掃到,武升倏躍而起,左足微點橫擊的赤銅人首端,右腳閃電般彈向薛強的面前! 叱喝半聲,薛強努力仰面扭身,手中的赤銅人正待使勁翻壓,武升原來點在赤銅人首端的左腳部猝然平踹,他自已整個人向斜裡滾動,薛強不偏不歪,結結實實的挨了一腳…… 這一腳踢在他的下巴上,偌大的身軀,居然一個倒跟頭重重摔跌! 武升人未著地,左手回揮,兩柄短刀倏射而出,正滿天星斗,有若騰雲駕霧般的薛強,也只是剛剛摔落,這兩柄鋒利的短刀便已同時插進他的胸肋之間,刀勢強勁,更將他又帶了一溜滾!於是,駱大宏沙啞的笑了:“好小子…… 我就知道你能活割了那廝……” 打斷駱大宏沙啞的笑聲的,是側旁不遠突然響起的一聲哀號,又悠長,又尖銳的一聲哀號-- “地溜子”魏銓滿臉血肉模糊,正丟掉傢伙,雙手摀著半邊面孔朝後退,“花巾”趙琦的流星錘沾著血跡昂揚飛起,棒出點點的赤漓。 瘦伶伶的“雪無痕”金子初便在這不足一發的間隙裡疾閃而入,手上藍芒微晃,趙琦一個踉蹌搶出幾步,金子初身形輕靈如風,再一轉折,藍芒又快,趙琦的“雙刃斧”暴揮猛旋,“當啷”兩響,十分危險的將敵人這一招震彈出去。 只這片刻,趙琦的一張臉孔業已泛了烏紫! 金子初手上那一對玩意,乃是兩柄尺半長的三凹鑽,三道血槽嵌合在三面鋒利的突脊內,通體盈藍透青……淬有奇毒! 趙琦的背上已經被金子初的淬毒兵刃劃開了兩條血口子,只是兩條寸多長的血口子,按照一般的創傷酌情形來說,這僅是十分輕微的皮肉之傷,但是,以金子初的淬毒兵器而言,卻已是近乎致命的程度了。 難怪,趙琦在一經受創之後,反應幾乎立刻就遲滯了許多!“鴛鴦腿”武升堪堪奔到駱大宏身邊,又猛的調頭飛掠回來,挫著牙大吼:“卑鄙無恥的東西,用淬毒傢伙佔人便宜,還算個頂著張人臉混世面的人?” 趙琦面孔肌肉僵硬,全身更一陣一陣的顫抖著,他的“雙刃斧”漫無章法的亂揮,左手的流星錘像提不起來似的沉沉的垂掛著打晃,他直著舌頭道:“好……好……又毒又狠…… 真個又毒……又狠!” 金子初一言不發,倏忽閃挪穿移.雙手伸縮,又在趙琦身上加了八鑽! 這時,武升已急速趕到! 身子搖晃著,趙琦艱辛的嘶喝:“武升……你……你給……我站住……我要……親手…… 取他的狗命……任誰……也不准……幫我……讓……讓我……自己……來……” 金子初冷冷站在五步之外,神色漠然強傲,他斜睨著腳步不穩的趙琦,仍是半聲不響。 武升焦急的叫:“那個雜種使的乃是餵毒兵器,凡是傢伙上餵了毒,毒性皆極強烈,趙頭兒,你可別逞能,千萬莫叫毒性活散開來,那就不妙了啊……” 喉嚨裡打著呼嚕,像是笑卻又有點像在喘息,趙琦一步一步的前移:“這毒性……早就散開了……這是……那種見血攻心……心的劇毒……我皮肉……一破……就自省得……武升……你一旁站著……我……我非親自……拉著這……這冷血……畜牲……一起上路……不可!” ----------- |
第52章 姦毒歹妄
滿頭大汗的武升沙著聲道:“趙頭兒,你好歹歇著,任它什麼毒性,靜止調息總比活動耗力來得穩當,把這使陰橫玩意的雜種交給我,趙頭兒,我包替你摘下他的頭來!” 呼吸間更見沉滯了,趙琦一張面孔益發紫得透黑,他突凸著一雙眼,幾乎是在掙扎著叫: “你……他娘……少嘮叨……那王八蛋……的兵器……見血……封喉……我…… 我自不……小心……賠命認栽……卻得……拉這……野種……墊底……你……你不准…… 上來……湊……熱鬧…… 否則……稍一失慎……他就完……玩兒……什麼東西,也配……用一條命……換……換我們……兩條?” 武升急得直跺腳:“我說趙頭兒,你就別動了,中了毒就會有解毒的藥來治,我好生生一個人擺在這裡你不用,卻自己去拼什麼命!趙頭兒,你想開點……” 金子初輕輕的將兩柄三凹鑽在手上擦動,發出那等冷硬的音響來,他第一次開了口,腔調陰沉低啞:“你們兩個誰也不必推讓,今晚上,二位是誰也走不脫,差的分個遲早罷了;姓趙的說得對,我這兩件傢伙上所淬之毒乃是見血封喉的一種,破皮斷氣,不過盞茶光景,大羅金仙也無藥可救,若耗力動勁,時間猶更要快些--我看大家都別耽擱,你們就一遭上來結個伴吧!” 武升雙目睜凸,青筋浮額,氣衝牛鬥的咆哮:“我操你的血親,你若能挺過今晚看到明天的口頭,我他娘就一頭撞死在你面前!” “雙刃斧”吃力的揮動了一下,趙琦含混不清,但卻異常堅決的道:“不准上……由我-個人……來……武升.你……你就算不聽……命令……也該看……看在多年……手足…… 的份上……接……受……我這……我這個……要求!” 一陣辛酸湧上心頭,武升不禁噎了聲:“趙頭兒……” 原來一步拖著一步,走勢蹣跚沉重的趙琦,猝然身形暴起,當頭一斧猛劈金子初的天靈! 冷冷一笑,金子初身法捷便之極,微向側移,兜胸一鑽刺向趙琦! 趙琦不但不躲,反而全力挺迎,“噗”聲輕響,那柄尖銳無比的三凹鑽已經整刃沒入,剎那間,趙琦面孔扭曲,猙獰如鬼,反手斧揮斬金子初! 吃驚之下,金子初單鑽橫翻,金鐵交擊中,他立往外竄,於是,原來在趙琦左手上垂晃著;看似無力提起的流星錘,便在金子初外竄的瞬息激彈而起,那麼快,那麼準,“ 嚓” 一記,把金子初的整個腦袋砸成了稀爛! 當金子初撞摔而出,武升已躍至趙琦身前,趕忙伸手欲加扶持,趙琦卻退開一步,緩緩坐下。 彎著腰,武升惶悚的叫:“趙頭兒,趙頭兒,你還能挺麼?我這就去替你找藥-一-” 睜著眼,趙琦凝望著黑暗的深處,眼中的神色十分複雜…… 一些兒滿足,一些兒怔忡,一些兒茫然,以及,一些兒遺憾,他喃喃的道:“好黑啊…… 怎麼……全是一樣的黑‘’‘’‘’” 單膝跪下,武升語聲哽咽:“趙頭兒,我在這裡,我就在你身邊……” 趙琦用力吹著氣,低弱的道:“武升……是你麼?” 熱淚盈眶中,武升也在吸氣:“是我,趙頭兒。” 趙琦面孔上紫裡透黑,毛孔中更滲出津津黏液一-他仍然雙目凝視著黑暗的遠方,斷斷續續的道:“扶……扶正……我……的花…… 巾……” 武升答應著,替趙琦將頭頂的花巾整理舒齊,等他再望向趙琦,忍不住哭出聲來,是的,趙琦去了。 周遭的拼殺已大不如先前的囂鬧,因為雙方死傷累累,一簇或一對之間,大多分了勝負,然而,剩下的場面,卻更加慘酷了-- 佔上風的一邊要加速結束眼下的戰鬥,落到下風的一邊,更須在最後一搏裡撈本賭命,掙幾分風骨! 潘得壽十分辛苦的對抗著他昔日的⼳弟“白狼”向敢,以及協同向敢向他進襲的“十二銅人”中的三位--甘維、陳隆、葛松;在激鬥裡,整個戰況的演變仍在他的耳目之內,他明白,他這一批實力,今晚上是要大半賠折進去了。 眼看著“鴛鴦腿”武升一躍而起,要往他這邊來,心裡一急.他趕忙大喝:“武升,你護著駱大宏,與夏明帶著所有弟兄突圍!” 呆了一呆,武升抗聲道:“回三當家,我們損失很重是不錯,旦敵逆方面也乃強弩之末了,他們除了圍攻三當家的幾個尚可稱是好手之外,就只剩下一乾子普通角色,屬下與夏明連手齊力,與三當家互做策應,鹿死誰手尚未可知,請三當家再做斟酌!” 刀輪呼轟飛舞,潘得壽高聲道:“駱大宏受傷甚重,急須就醫,不能再加拖延,且敵勢未明,是否仍有伏兵難以斷言,我們不宜冒險纏鬥,武升,你和弟兄們快走!” 武升為難的道:“三當家,怎能只留下你老一個人在此涉險?” “嗆”聲截開向敢的銀叉,潘得壽又閃開甘維與陳隆的銅人合擊,不禁厲烈的吼叫: “我叫你們走你們就走,這是諭令,誰敢違抗?!” 武升真是進退維谷了,“金家樓”的律例向來嚴明,尤其是在此地,更是非同小可,上令下達,絲毫不能苟且,何況還是由三當家的親自交待? 但是,他們若就此退去,潘得壽的境遇又將如何? 豈不是雪上加霜,越陷困苦? 設若敵方果有伏兵未出,目標就會全衝著潘得壽一人而至了! 想到這裡,武升有些不寒而懍,他往前略略湊近,焦急的道:“還請三當家率同小的們一同突圍,實力保全之下,也好給駱二頭兒儘早療傷!” 向敢雙叉縱橫,銀芒繽紛,時而穿舞映閃,時而交織凝視,他緊逼著潘得壽,同時冷厲的道:“武升,你們就認了命吧,天羅地網早已布下,非但我方尚有後援潛伏四周,暗為呼應,就這丘陵之外,也是包圍多重,你們業已是甕中之鱉,劫數難逃了!” 潘得壽左拒三只銅人,右截一對銀叉,口中疾速的道:“我來斷後,武升,你們還不快走?是兇是吉,一切責任俱由我來承擔!” 向敢閃遊迴旋,速速攻拒,邊大笑道:“姓潘的,除了落個全軍盡沒,你還妄想會有其他結果?” 潘得壽冷酷的道:“現在說到‘結果’,只怕為時尚早!” “十二銅人”的老大甘維猝然轉身,手中的赤銅人猛力揮擊站在七八步之外的武升,風張勢勁裡,他紅著一雙跟大吼:“還我兄弟的命來1” 武升突遭攻擊,不但不覺得驚惱,更有一股子“正中下懷”的欣喜反應,他錯步斜走;雙腳彈蹴,雙刃斧同時暴起,齊攻來敵! 銀叉閃劃過潘得壽的頭頂,他縮身弓背,倏躍三尺,邊昂烈的叫:“武升快退--” 那邊,“大紅纓”夏明飛起十槍,紅纓蓬抖旋揚中,逼開圍攻他的十多名大漢,急速奔向潘得壽這邊,長槍舞動著,他振吭高呼:“三當家,我來助你!” 潘得壽刀輪縱橫,憤怒的叫:“不必助我,趕快掩護駱大宏與武升退走!” 幾句話的交待,夏明已奔至近前,他的紅纓槍直挑向敢,倒點陳隆,形色激動的道: “強敵當前,屬下怎能畏縮苟安!三當家,我們生死與共!” 向敢的銀叉交疊上場,“鏘”聲磕開了夏明的來勢,陳降也在倒竄之下避過了槍尾的搗戮;向敢身形疾速側轉,叉芒尖尖,飛罩夏明,卻立遭潘得壽的刀輪封阻回去。 左臂伸縮,刀輪再度碰歪了葛松的赤銅人,潘得壽語音沉重的道:“夏明,你們怎生癡迷至此!” 貼著夏明-鎗刺空的鎗桿,向敢猝而切入,左叉直插,右叉拋過半弧,業已封住了夏明的退路! 潘得壽的一封刀輪,剛分拒陳隆及葛松的赤銅人,見狀之下,不由急呼:“向我側背閃--” 夏明一頭衝向潘得壽的左側後方,於是,潘得壽便等於用自己的身子掩遮著夏明暸,他的刀輪飛旋,猛迎向敢的銀叉,在他出招前挺的剎那,眼角餘光,似是驀見冷芒微閃--一種本能的反應,多年來鬥生搏死的習慣直覺,令潘得壽自然的加速前挺之勢,並向一邊旋走,然而,仍然慢了半步,他頓覺左腰肋的地方一涼,待他搶步掠出,一柄寬刃短刀的刀鋒,甫始血淋淋的從他肉裡拔出! 雙臂掄舞,潘得壽就地回身,雙目瞥處,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這是閃現於須臾的,可怖又可悲的魘境,是一場噩夢,一幅寒毒又冷血的畫面,“大紅纓”夏明的手上,正自握著那柄染著鮮血的寬刃短刀! “畜牲!” 潘得壽從齒縫中進出這兩個字,額間的疤印立時紅光隱現,他臉上的肌肉全都繃緊了,以至看上去他的雙眼竟是恁般駭人的往上吊起,刀輪燦燦宛如團團流飛的冷焰,像是千萬顆隕石洩向夏明! 夏明雖然驚慌,卻能自持,他身形快閃,長槍斜刺,槍尖迎撞刀輪,“叮噹”震響串成一片,但見紅色的纓絡絲穗零亂飛舞,夏明一個跟頭跌出,左頰上已裂開了交縱的兩道血口子! 銀叉暴現,潘得壽的背上也翻綻了一條血槽,他卻似無所覺,右臂倒振,刀輪擊震得銀叉顫揚,左手的刀輪貼肋向後反出,向敢的幾柄銀叉急截落空,右胯骨上的一大片皮肉已削脫飛起! 潘得壽目不稍瞬,拔掠騰空,陳隆與葛松的兩具赤銅人貼著他腳下揮過,他身形側滾,衝著正與武升激鬥中的甘維摸去! 強忍痛苦,向敢奮力追趕,邊大聲示警:“甘兄小心……” 頭頂的冷電驟閃,已似寒雪沁骨透肌,甘維的赤銅人拼命斜掄,身子便藉著這一掄之勢帶出五尺,俄頃之間,潘得壽與武升已槍奔丈外,但見武升背起駱大宏,潘得壽刀輪開路,瞬眼裡六名攔截的黃衣大漢鬼嚎著順坡滾翻,而眨眼裡,黑暗便將他們的身影吞噬了! 剛剛穩住勢子的甘維,又舉起他的赤銅人,向黑暗中瞪著兩只眼珠子,口沫四濺的狂吼: “不能讓他們逃掉,娘的個皮,一定得把這幾個殺胚追回來!” 向敢伸手攔住了欲待拉架子往前追趕的陳隆及葛松,一瘸一瘸的走了過來,面容冷肅的道:“用不著追了,追也是白追!” 甘維挫著牙道:“這話怎麼說?” 向敢生硬的道:“我們來對付潘老三的這般人手,已經折損了大多半,我自己也掛了彩,原指望夏明出奇制勝,放倒潘老三,結果功虧一簣,沒能要他的命,只是傷了他而已,圍獸之鬥,最是凶悍難纏,如今我們力量不足,追上他未見得便能討好,沒有把握的事犯不上愣撐!” 甘維不甘的道:“莫不成就此拉倒?我又-個把弟將性命賠上了!” 陰鷙的一笑,向敢沉緩的道:“你不必著急,甘兄,閻羅王的索命帖早就下了,他們的去處全在我們掌握之中,一步一個窩,一步一走絕,早晚全得陷進來,如今,正是我們收網的時候了……” 甘維沒有再吭聲,抗起他的赤鋼人,悻悻然走向他把弟遺屍的地方。 在潘得壽那撥人馬遭至奇襲的當口,雖說只有一河之隔的黑松林里,費雲他們不會毫無聲息可聞……是的,他們在情況發生的當時,立刻便已查覺了異狀,然則,他們也僅止於明白了對面發生異狀而已,他們再沒有法子做任何行動上的支援,因為同樣的厄運,也在頃刻間降臨到他們的頭上! 幾乎就在潘得壽等人隱伏的丘陵地那邊剛剛起了騷亂.展開了拼殺,費雲尚未來得及做進一步的查探,黑松林的四野周遭,已冒出了幢幢人影。隨著人影的奔掠晃動,一只只的火把,一盞盞的風燈,便也恁般詭異又迅速的燃亮,在那一溜溜吞吐的青紅,一團團游移的暈黃光輝映照裡,那些突兀出現的人影,就帶著這等狠酷的,殘暴的,如狼似虎的兇蠻味道了。 來襲者是從八方湧至,採取的乃是包圍的形勢,他們層疊布署,縱深交錯,在不停的移動中現示出嚴密的陣腳,這樣的情景,表露出他們行動的決心,以及他們對於勝算的掌握,更甚者,顯然他們也曉得敵人的實力同數量,他們那樣按步就班的緊逼而來,好像老早就一切計劃妥當,只待下手奏功了…… 形勢是非常明顯的,費雲睹狀之下,立時知道己方人馬已經陷入敵人重圍之中,而且,是陷入一種有預謀的,籌慮周詳的重圍之中,他很快聯想到如何洩密的問題;再聯繫到奸細的問題,但他卻盡力拋開這個令他激怒的煩疑,因為,在目前的境況來說,這已不是一樁最重要的事了. 他們幾個人貼靠著松樹的樹幹,費雲、金步雲、申無忌、申無求、申無蘑,以及金淑儀,隱伏在不同的樹頂上的,是易爾寬、翁有方、端良,和端吾雄四個,用上下交合的空間,來應付一個平面,在戰鬥的位置上說,是比較優勢的。 光焰閃映著那些人,那是一些大部分穿著深紫勁裝,小部分各著雜色異服的人物,他們一個個形色冷凝僵木,毫無表情--此時此景,看上去便只有一種猙獰蠻悍的意味了。 那些人的人數約在兩百左右,他們的動作雖快,來勢雖猛,卻頗有節制,在甫始接近林邊的當口,便紛紛停止下來,各在原位不動,仿佛有所期待。 費雲心裡有數,對方忽然停止衝撲,只有一個原因,對方知道目標便在這片黑松林內,也可能知道他們的實力若何,但是,卻不見得也清楚他們每個人的確切掩蔽位置,行動的暫停,只是預備進一步探測對方的隱伏之處,以免在明裡先行挨打而已。 沉重的呼吸聲,申無忌雙目圓睜,憋著聲道:“這些天打雷劈的王八羔子,他們是怎生摸來的?看他們擺出來的架勢,好像早就知道我們的行蹤所在,早就探明暸我們的計劃一樣……” 費雲低綏的道:“你說得不錯,申老哥,顯然在我們僅存的這批人當中,尚有未曾挑揀得淨的敵姦潛伏著,把我們的行動步驟全洩漏了出去。” 申無忌喉頭間 作響,他的一對眼珠子都怒得凸出了眼眶:“是哪一個狼心狗肺的雜種?我生啖了他!” 費雲搖搖頭,道:“遲早會曉得,只要我們還能脫出此劫。” 申無忌慘烈的,卻無聲的笑了:“老費,你往寬處想吧,眼前的光景,對我們固是一場劫難,但對那幹邪蓋龜孫而言,又何嘗不然?一待交刃,宰是一個夠本,宰掉一雙便有賺,到未了,看看哪一邊秤頭失準!” 目光是冷凜得森寒的,費雲道:“一個換一個,甚至一個換兩個,也不算是我們佔了便宜,申老哥,要拼,就拼個狠的--只我們這幾塊料,好歹要叫敵逆綴上個全軍盡沒!” 申無忌熱血沸騰,挫牙如磨:“正是如此,豁出這一身,也要搏個滿堂紅。” 貼在另一棵樹幹上的金步雲,壓著嗓門道:“只一上手,便給我朝死處殺,潑他們一頭臉的血,顯一顯‘金家樓’那股子不屈之氣,讓他們明白,‘金家樓’的孤忠不泯,一息尚存,便將誓死以赴!” 申無忌道:“三叔你老放心,包管叫這幹**養的呼天搶地,人仰馬翻,我們玩不成,他們也休想樂活!” 濃密的松林之間,一個聲音悄悄響起--那是“二判官”易爾寬! “大司律,圈上來的角色不知是哪一路的牛鬼蛇神,打眼一看,全都陌生得很……” 費雲泰山不動的道:“多半是外邊來的橫貨,但也一定缺不了‘金家樓’的某些叛逆攙雜其間,以為指引,你等看吧,會有你一向熟識的‘老伙計’在內!” 哼了哼,易爾寬惡狠狠的接腔:“‘老伙計’?我要扒出這些‘老伙計’的心肝來餵狗!” 費雲深沉的道:“穩著,不動便罷,一動就要他們鬼哭狼嚎,人仰馬翻!” 一直默然無浯的金淑儀,此刻臉憂色戚的道:“大司律,對面丘陵地那邊的弟兄,情況只怕不妙了……” 費雲苦澀的道:“三當家足智多謀,勇猛無雙,但望在他的指揮調度之下,能夠逢凶化吉,把眼前的這場危難給撐持過去……” 語氣裡透著恁般的灰黯與沉重,顯然連費雲也對潘得壽那撥人的處境不表樂觀,在一個向來穩健苟安的人來說,這已不啻是對幻滅做了程度上的確認。 眼瞼下積疊著濃密的悒鬱,金淑儀那張姣好的面龐十分蒼白,她悲哀的道:“怎麼會突然變成這個樣子?我們不是計劃得好好的嗎?不是安排得非常周密嗎?怎麼卻會在一剎間全亂了?” 費雲緩緩的道:“這個答案很簡單,二姑娘,乃是有人出賣了我們--在我們這支僅存的孤軍之內,仍還潛伏著敵逆的奸細!” 金淑儀的一雙美眸中閃爆著那種怨毒又憤怒的火焰,她的聲音是從齒縫中進出來的: “大司律,這會是準?” 費雲陰沉的道:“我也很想知道是準,二姑娘,不過我們很快就會知道是誰了!” 嘆了口氣,金淑儀幽幽的道:“事情演變到這步田地,真叫人不寒而慄,我們目前的境況可說是糟透了,而這一切形勢的逆轉,卻只在於某一顆心的向背,多麼可怕!” 一邊,申無忌沙啞的接口道:“更可怕的你還沒說到呢,展若塵和卓老四他們幾個深入虎穴,做誘敵之餌,如今但見敵方大舉出動,反擊奇襲,展若塵同卓敬他們卻毫無消息,看來是兇多吉少,大大的不妙,萬一連他們這幾把好手也折了,我們的希望就越發暗淡啦……” 金淑儀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她喃喃的道:“如果展若塵有了不幸,我大嫂怎麼承受得了這個打擊?” 申無忌脫口道:“不但是你大嫂,還有施丫頭呢!” 僵木了好一陣子,金淑儀才低聲道:“‘金家樓’擁有過太多的榮耀,太多的光輝,太多的威勢,目前,卻也承擔了無盡的悲苦及愁慘,用血淚積砌起來,也一樣滴在血淚裡,這輪迴,轉移得多麼冷酷又現實!” 費雲凝重的道:“我們是否還能持續昔日的榮耀,抑或只合在悲苦中沉淪,端看今天晚上過不過得了這一關!” 申無忌擰著眉心道:“三叔業已說了話啦,一朝面便往死處幹,要是我們過不了關,這些邪蓋龜孫也休想落個囫圇!” 金淑儀目光深澈,夜暗中流閃著微微的瑩波,她悄聲道:“這些人還在等待什麼?” 費雲冷冷一笑,道:“他們要先摸清我們隱伏的位置,免得悶著頭摸進來吃上暗虧!” 金淑儀道:“就像這樣僵持著,他們便能摸清我們各人的掩藏之處?” 唇角浮動著那樣狠酷的一抹意韻.費雲道:“對方希望我們在相持不耐之下,顯露出某些足以引發他們注意的舉動來,或者,他們更巴盼我們搶先撲出去和他們交刃!” 金淑儀道:“我們不會那麼傻!” 費雲神色憂慮的道:“我們是不會那麼傻,但他們卻知道有一個方法將很可能逼使我們這麼幹!” 怔了怔,金淑儀忐忑的道:“大司律,你是說……” 費雲沉沉的道:“我們不可能與對方一直僵持下去,天色遲早會亮的,但白晝和黑夜的影響猶非主要,他們必已另派人手抄襲樓主那邊,等那邊的搏殺開始,我們還能在林子裡憨得下去麼?” 驀地抖了一下,金淑儀驚恐的道:“莫非--連我大嫂亦將陷入敵逆的包圍之中?!” 費雲苦笑道:“如果我的推斷不錯,怕是難以避免的了;二姑娘,你該清楚,他們最大的目標原就在樓主身上,我們已經遭至圍襲,對方又怎會忽略了樓主?” 金淑儀急切的道:“不能任他們迫使我大嫂陷入危境,決不能,大司律,我們必須儘快前往馳援!” 費雲輕輕的道:“對方就希望這個樣子,二姑娘,稍安毋躁,我和你的心情完全相同,可是我們卻不能做無謂的犧牲,端端中了他們的圈套,白便宜了這般披著人皮的畜類,否則,別說幫不上樓主的忙,更遂了他們各個擊破的奸計!” 金淑儀焦惶的道:“那,我們該怎麼辦呢?總不能呆在這裡,讓他們牽制得毫無作為啊……” 費雲道:“二姑娘,我正在盤算該怎麼辦,從情況有了突變的那一剎開始,我便已經在思考這個問題了。” 申無忌悶悶的道:“依我看,也不用管什麼明裡暗處了,好歹朝外撲,頭一掄便放倒他個三五十,跟著來的不過是場混戰,大家並肩子開宰,誰輸誰贏,還難說得很吶!” 費雲搖頭道:“怕他們有陰謀在,若是我們朝外一撲,全陷進敵陣裡,個個被纏死了脫不開身,事情就麻煩啦!” 申無忌有些不以為然道:“就憑這幹雞零狗碎!我說老費,你也別把他們估得太高了,拼過好多次,那些灰孫子亦不見得有什麼出類拔萃之處.一待交鋒,照樣該倒的倒,該跑的跑,鬼哭狼嚎,比我們更要響上三分!” 費雲深沉的道:“申無哥,我們還是穩著點,眼下的光景,敵逆的本錢比我們要大,死拼硬搏,他們不怕蝕,我們可是陪襯不起!” 金步雲這時開口道:“無忌,費雲的話說得不錯,目前可是萬萬魯莽不得,我們不怕拼,不怕死,求的卻是個值得不值,我們便豁上這條命,也要撈個滿盆滿罐才划算!” 申無忌悻然道:“怕只怕我大妹子那邊等不及了!” 金步雲轉過臉來,低聲道:“時效問題不可忽略,費雲,你倒是快快定下主張.我們也好鼓上勁狠狠幹他一場!” 費雲鎮靜的道:“是,三叔爺,我正在琢磨。” 樹上,“二判官”易爾寬壓著嗓門道:“注意,那些王八蛋往裡逼進了幾步……又都停住了,娘的,不知在弄些什麼玄虛!” 費雲合目垂眉,恍若不聞,一張臉冷凝得毫無表情! 緊握著手上的金環大砍刀,申無忌瞪著一對牛眼,聲音由齒縫裡進出來:“再近一點,個狗操的怎麼不一頭撞進來?老子要不手起刀落,先斬落他幾顆人頭,老子就他娘不姓申!” 於是,費雲籲了口氣,非常輕細卻非常急促的向他左右及掩靠在樹頂上的各人,說出了他的應敵策略,正如他的預料,立即遭到了某些人的反對。 費雲堅定的道:“現在不是爭執的時候,當此大難,我們每個人的責任與肩負全都一樣的沉重和艱辛,雖則在不同的地方,為‘金家樓’效死搏命的夾心卻毫無二致,情勢緊迫,萬望大家俯允陋見,勉予體行,莫再做無益的延宕!” 說著,他用祈望的目光瞧向金步雲,金步雲嘆了口氣,沉緩的道:“費雲的主張很殘酷,也很冒險,但卻是解決現實危困的好法子,大家就別再爭了,照他的意思做吧!”沒有人再說什麼,一片僵窒的沉默裡,卻令人深刻的感受到那種椎心的生離死別的意味…… ----------- |
第53章 忠義皆全
費雲的計劃非常簡單,即是用他們其中一半人的性命,來保全另外的一半人--或者所謂“保全”這兩個字眼亦未盡妥當,更明確的說,他要使另外的一半實力得以移轉,前往支援金申無痕,然則即便能以如願,這另一半人的遭遇,卻是可以料及的凶險與艱危!歸入潛移之列的金淑儀,此刻只好咬著牙道:“也罷,便照大司律的意思做,正如所言,為了‘金家樓’,到哪裡賣命也是一樣!” 金步雲蒼啞的道:“不錯,只要看得開,便會明白留在此地與即將離去的人,都毫無二致的與忠義連在一起,誰也不輸上誰一分!” 費雲沉靜的道:“大家既已同意照這樣做,我們就該準備行動了,不過一旦交鋒開始,務盼各位按著步驟進行,萬萬不可因一時之激憤而亂了章法,否則徒增傷亡之外,就大大失去這個計劃的意義了……” 金步雲接腔道:“我看每個人都能領會你的這層心意,差錯約莫是不會出了,要幹,咱們就放手幹吧!” 點點頭,費雲低聲道:“爾寬。” 於是,易爾寬身形暴起,穿林飛越,立時帶響了一路的枝葉斷落聲,衣袂拂動聲,探宵寂靜,這突發的音響,聽起來卻是好生清晰的刺耳! 隨著易爾寬的身形暴起,圍持在林邊的那干人卻毫不慌亂,火把的苗焰映照裡,但見一個紫褲紫衣的魁梧大漢,用手朝著聲響發出的位置一指,其餘的紫衣人立時張弓搭箭,或是揮拋暗器,只見寒光流燦,晶芒飛射,成蓬成片的罩了過去!這時,“矮土地”翁有方也朝著相反的方向掠躍,身形穿走間,簌簌之聲不絕,那紫衣大漢順著聲音延伸的地方再度指引,又是一片冷電飛矢,追魂似的隨尾射到。 費雲輕聲道:“老爺子,可以走了!” 金步雲額下的白髯顫動著,他沉重的道:“你們--多保重……” 費雲肅穆的道:“更望各位珍重!” 一探手,金步雲匆匆領著金淑儀、端良夫婦、申無求、申無慕姐妹,一共五個人,迅速往松林的另一邊掩行。 不再向離去的人們多看一眼,費雲鎮定逾恆的道:“申無哥,該你了!” 申無忌一個箭步朝左側衝出,金環大砍刀嗆啷震響,他一不作二不休,乾脆振臂探入,剎時松林飛舞,針葉拋散,那刀背上的金環也就益發響動得熱鬧了。 這一次,紫衣大漢不再指引以箭矢或暗器攻射,他急速的下達一聲命令,所有的人馬上分散穿走--卻不是漫無章法的分散穿走,竟然各自形成一小股一小股的隊伍。 在這些人的背後,也就是在火把的光輝照不到的黑暗裡,兩條纖細窈窕的人影,凌空掠起,越過這些人的頭頂,徑直撲向松林之內! 立刻,有一小股的隊伍……大概人數在三十左右,高舉火把,緊跟著那兩條人影衝進松林。 幾乎與這一撥行動的人不分先後,又有一條人影由斜刺裡掠到,火光嘩嘩,映著這個人的容貌形態,溫文爾雅,一派斯文,竟是久違的,“皮肉刀子”杜全! 另一個小隊立即隨著杜全朝松林中撲入。 又從黝暗中走出來的是三個人,領頭的那個,六十上下的年紀,高瘦清 ,一張面孔乾皮寡肉,兩邊的顴骨突聳,面相十分單薄陰鷙,他穿著一襲下襬掖在腰帶上的湖綠長袍,形色之間,頗為沉著雍容。 跟在這老者左右的,一個是條仿若牯牛般粗壯的巨漢,一個是與這巨漢身形正好相反的小矮子,小矮子真是生得又小又幹,然則,長在他那張扁毛臉孔的兩只眼睛,卻竟如此不調和的又大又亮,而且銳利之極! 他們三個人-出現,自然又有一隊人馬跟隨於後,急速挺進。 最後出來的,是位體魄修偉,面膛寬大,有著一雙濃密棕紅眉毛的人物,在這人身後,跟著另一個虎背熊腰的結棍角色,以及,那大難不死,僥倖留下性命的郝成錦! 原先發號施令的紫衣大漢,一見到這三個人,趕緊搶前迎上幾步,微微哈了哈腰,放低了嗓門道:“魯老大,我要不要進去?” 這位被稱為“魯老大”有著一雙棕紅眉毛的人,不是別個,正是“金家樓”的叛逆之一,“星”字級的大把頭“赤眉”魯上遠,跟在他身邊的結棍角色,亦乃一丘之貉的叛逆,“星” 字級三把頭“鐵戟”應忠! 魯上遠目光緊盯著松林子,冷凜的道:“還是按照原來的計劃,老商,你領著其餘的人圈穩這裡!” 頭扎紫巾,身著紫衣的這撥人名叫“紫英隊”,原是另外一股黑道上的組合,卻早就被“金家樓”的⼳當家“白狼”向敢暗中收編,結為股肱,這紫衣大漢便是“紫英隊”的頭子“響尾鞭”商弘! 商弘低促的道:“林子另一邊要早點堵上,怕我們留在外頭的弟兄攔不住!” 魯上遠神色僵硬的道:“我省得,李老斧頭和杜全早就顧慮到這個問題了。” 說著,他一招手,領著應忠、郝成錦,以及一支三十餘人的隊伍,十分小心的朝松林中摸進。 這片黑松林,原來也就沒有多大的面積,如今被百多只火把一映一照,雖不至於亮同白晝,那閃閃爍爍,搖搖晃晃的光焰,卻也穿過枝於梢尾的陰暗,點綴得斑斑駁駁,交織成一片零碎又不穩定的明滅. 這幾股人便在松林之中往來穿梭,快速又謹慎的搜尋著他們的敵人--當然,他們肯定他們要找的對象就在這裡,而並不單憑揣測。 當那突兀的金環震動聲傳入耳中,鋒利的刀刃卻快在音響之前--申無忌首先發難,他勢如瘋虎,甫一現身,兩顆紫衣人的頭顱已拋上半天! 閃電般反襲申無忌的人是“皮肉刀子”杜全,他身影暴翻,豎立如刀的雙掌,已狂猛無比的攻劈向申無忌。 斜走三步,申無忌刀出似風,又快又狠,連連封出杜全的“血刃掌”,金環大砍刀在恁般凌厲的揮斬中,申無忌亢烈的大叫:“一幹天打雷劈的姦妄叛逆,狼心狗肺的人樣畜牲,你們的報應臨頭了哇!你們個個要被誅絕,死無葬身之地……” 亢昂的吼叫聲,淒厲又粗戾的飄漾在林木之間,傳盪於幽深的荒野裡,撕裂黑暗,穿透沉寂,帶著那樣令人毛骨驚然的凶煞之氣!於是,費雲突然由一棵松樹之後閃出,他早已暗裡挑選了下手的對象--是魯上遠、應忠、郝成錦等人的那一股。 月牙鏟仿佛是魔鬼的詛咒,惡毒至極的流現於剎那,首當其衝的“赤眉”魯上遠,甫始察覺這一溜熟悉又令他震慴的光彩,便立即知道他碰上了誰--這原是他最怕碰上的人!撲地貼滾,魯上遠同時抑止不住的尖叫:“大司律……” 只這三個字的過程,六名紫衣人已打著旋轉,噴灑著滾燙的鮮血摔跌出去,火把與兵刃拋舞得漫天飛!應忠與郝成錦也都被驚窒得拼命躍躲,一時不敢迎拒--“刑堂”大司律的多年的積威之下,“金家樓”這幹的叛逆,幾乎一照面就嚇破了膽! 費雲腳步疾快的挪動,在密集圍攏的人群與鋒刃中穿走,而他的月牙鏟倏然吞吐伸縮,每一溜寒光的閃現,必定帶起飄濺的鮮血,或是某一個人體部位的骨肉! 躍身挺立的魯上遠,手上已握著一柄帶鏈的三鉤鐵爪,他站在那裡,雙目中血光漓漓,兩頰的肌肉不住抽搐,挫著牙,身子卻僵硬得像釘在地下--他恨得多麼強烈,又恨得如何深沉!應忠與郝成錦驚魂方定,也都手足無措的愣在一邊,他們很想衝上去拼搏,卻又深深畏懼于費雲的那種煞酷的氣勢.只這須臾間的耽擱.他們手下這支“紫英隊”的伙計可就遭到殃,剎時已躺下了十五六個!暴叱者有如突兀響起的一記悶雷,那個粗壯仿若牯牛的巨漢,業已一頭衝了過來,他雙手握著一對特大號的鋒利板斧,摟頭便猛劈費雲! 半旋身,費雲右臂猝晃,月牙鏟貼著揮空的斧柄暴揚,那巨漢塊頭雖大,動作很快,下沉的雙斧只在一頓之間,便已隨著他偏轉的身形橫斬過去I凌空一條人影鷹隼般飛落,那人手上也是一對板斧,只不過比起巨漢的同樣傢伙要細小上很多,然則,其鋒利卻毫無二致。 嗯,這一位,正是與那巨漢搭伴的小矮子,那生了一雙炯亮大眼的小矮子! 費雲的月牙鏟立時幻成了一抹光的異彩,它閃炫出瞬息萬變的形態,它飛旋,流射,躍騰,縱橫,或是做化一蓬雨,或是現出一道虹,似是漫空如雪,又如奔躍的火,橫斬的雙斧顫跳著盪開,凌空撲下的人也倒蹦著後退。 但攻勢的挫阻只是一剎,一剎之後,這兩位體形截然迥異的朋友,又雙雙操斧再撲而上,這一次,越發凶悍得不要命! 那穿著湖綠長袍,清 陰鷙的老者,亦已緩步走到一邊,他面色冷漠,卻語氣嚴和的道: “魯頭兒,約莫是與姓費的相處日久,手足之情仍在,一時下不了手吧?” 幾句話雖然說得客氣,實則把魯上遠幾個人挖苦得不輕,魯上遠禁不住面孔發熱,十分窘迫的道:“李大哥多擔待,兄弟是猝不及防,未免有些慌亂……” 不似笑的勾動了一下唇角,老者道:“三位也都是久經陣仗的老行家了,此時此景,可是萬萬慌亂不得,稍有失誤,便遺恨千古,人家對咱們可沒那多的情義好講哪!” 魯上遠臉紅脖子粗的道:“是,多承李大哥見教……” 這位“李大哥”,便是曾經著人狙擊過展若塵的“李老斧頭”李玉文,“北通道”及“伏平崗”一帶坐地的大霸天!李玉文淡淡的道:“我看,這裡還是交給我來應付吧,三位換個對象試試手,或者比較施展得開些,魯頭兒,你可別多心呀。” 心裡是老大的不舒服,但也是求之不得的事,魯上遠委實不願和費雲正面交鋒.自己原本情虛理虧,再加上費雲那股子恨毒之氣的懾迫,他寧肯挑個更辣手的角色,亦不情願和費雲明刀明槍的對上! 乾咳一聲,他佯笑道:“也好,這裡便煩李大哥勞神了,姓費的心狠手辣,功力不弱,李大哥與二位貴兄弟尚請多加幾分小心--” 李五文沉穩的道:“我曉得贊雲是什麼樣的角色,魯頭兒,我自有計較。” 於是,魯上遠帶著應忠與郝成錦,事同手下折了一大半的“紫英隊”,匆匆趕向松林的另一邊去。 就這一陣子,和費雲拼戰的那兩位朋友,已經逐漸落了下風,四柄大小不同的板斧雖然揮劈疾猛,大小兩個人亦仍跳騰迅捷,卻已大不如才開始那般的攻勢凌厲,進退有據,相反的,費雲的月牙鏟更在那交相迴旋的新月形光芒中,一步緊似一步的圍罩著他們。 李玉文不吭不響,掀開長袍的後擺,拔出兩柄斧頭來--兩柄金光燦燦,以同色金黃絲線纏繞為把手的華麗斧頭,自然,這是一對賞心悅目的兵刃,但是,卻也一樣是對殺人奪命的凶器! 他這邊還沒有往上撲,不遠處另一組“紫英隊”的人馬卻忽然起了一陣騷亂與吶喊,暗影裡,“嘩啦啦”大號的三節棍盤旋揮舞,是“三判官”易爾寬接上了手,他的對象,正是那最先撲入林中的兩個竊窕身影--“孔雀屏”白倩與“鳳凰翎”舒亦萍。 有道是一夫拼命,萬夫莫敵,易爾寬早已打定了豁命在此的主意,拉著宰一個夠本,宰一雙有賺的念頭,出手之間,便是同歸於盡,與汝皆亡的毒著,三節棍合散揮打,真力貫注,招招走絕,式式要命,只一照面,七名“紫英隊”的伙計竟然被他打得拋上了半天!“孔雀屏”白倩和“鳳凰翎”舒亦萍,向來雖也是狠慣了的角兒,卻也頂不住這一掄猛攻急打,兩個人不由自主的慌忙的躍躲奔避,陣腳立見混亂! 李玉文忖度形勢,很快有了決定,他沉聲喝道:“快去人把魯上遠那一隊弟兄召回,圍殺易爾寬!” 一名“紫英隊”的漢子飛快應命奔去,李玉文卻半步不移,全神注意著費雲與他兩個得力手下的格鬥--他很清楚,在已經出現的對手當中,費雲乃是最為難纏的一個,換句話說,也只有剪除了費雲,他才控制得住局面! 閃閃的刀鋒在易爾寬的身子四周映動揮舞,人影在輪轉,而金鐵交擊之聲不絕,時見一條條晃滾的光束震拋而起,硬物撞打肉體的沉悶聲響疊連,那樣扭曲成怪異形態的人影在翻跌,在摔撲,易爾寬的行動兇猛如常,圍攻他的“紫英隊”人手卻鬼哭狼嚎,片刻間已躺下了好大一片。 李玉文雖是站在這邊掠陣,易爾寬發威施狠的情形他卻耳聞心明,但他不敢貿然抽身,費雲的脅迫力還比易爾寬來得大,如果讓費雲得了手,他們的麻煩就益加增重了。 可是易爾寬恁般個威風法,那一片叱吼尖叫與悲嗥慘號之聲相互應和著,李玉文的情緒難免不受影響,表面上他是陰沉如故,暗裡早已忍不住在咒罵起魯上遠那一支人來.奉命去招調魯上遠那股人的這個“紫英隊”伙計.卻未能達成使命,他也才氣喘吁吁的奔到魯上遠隊伍後十來步的距離,黑暗中,一只鐵虎爪猛的扣上了他的後頸,殺豬的狂叫出自這位仁兄口中,整個人業已被凌空摔翻! 一直提著一顆心的魯上遠,駭然轉身回視,那五短身材,卻形色獰厲的“矮土地”翁有方,已經似頭瘋虎般衝了過來,單臂揮舞著鉤曲寒閃的虎爪,嗔目大叫:“無恥叛徒,今晚便要叫你們個個遭報!” 兩柄掛刀“鏗鏘”分盪,翁有方就地蹲旋,虎爪暴揚,一名“紫英隊”的朋友抱著生生挖出來的瘰 肚腸倒地打擅,另一個揮刀猛砍,鋒刃尚未夠上位置,已被翁有方飛起一腳蹦了個大馬爬。 大吼一聲,“鐵戟”應忠紅著眼咆哮:“翁矮子,你他娘還當是在刑堂充你的左護法? 爺們受了多年的骯髒氣,就要使刀口子在你身上!” 翁有方單臂掄轉,硬生生的撞開六七柄掛刀,暴烈的吼罵著:“一幹大逆不道的東西,‘金家樓’刑堂規律便在此地也是一樣執達,叛反者死,你們誰也僥倖不了!” 赤眉魯上遠將心一橫,惡狠狠的道:“少和他囉嗦,先把這執迷不悟的金家爪牙活剜了再說!” 一對短柄的沉重鐵戟潑風般罩了上去,應忠奮力攻撲,一付拼命三郎的架勢! “他奶奶個熊,老子就看看你還有幾多威風可擺?!” 魯上遠一努嘴,道:“郝老兄,你也湊上一份熱鬧吧,眼下咱們該反過來刑他一刑,好叫姓翁的明白,掌法綰令的主兒業已換了角啦!” 郝成錦嘿嘿一笑,微微彎身,由靴筩子裡抽出一把 亮鋒利的匕首來,慢吞吞的道: “看刑堂的狗腿子們跋扈慣了,好歹也得出出這多年積下的鳥氣!” 當郝成錦加入戰圈的時候,從樹梢之上,一條黑影筆直射向魯上遠--黑影帶著一抹閃耀至短劍之上的寒光。 腳步疾踮,魯上遠飛快側避五步,三鉤鐵爪兜空揚起,那條黑影凌虛倒翻,抖手又是一柄“兩刃斧”劈向他的胸膛。 三鉤鐵爪回苗,“當”的一記碴開了劈胸的一斧,火花四濺的剎那間,魯上遠看清了來人-- 端吾雄! “咯 ”一咬牙,魯上遠鉤瓜飛舞,立時猛攻端吾雄,口裡一邊叱吼:“小兔崽子,且看我怎生拔除你們金申家族這些禍身子!” 身形閃動快捷,端吾雄劍斧交使,出手攻拒極為精狠.他冷冷的道:“吃金家的,用金家的,拿金家的,背著金家的招牌卻賣金家,你們還能算是些人?還配稱是人?!” 魯上遠鉤爪扣揮,羞惱的高叫:“老子們無功不受祿,這多年來做牛做馬,早抵上你們金家的些許施捨了!” 短劍在雙刃斧的斜挑中刺出,端吾雄不屑的道:“這就是你們謀害舊主,背叛宗門的理由?即使養一條狗,也做不出此等反噬倒陷,恩將仇報的逆行,簡直無心無肝,卑鄙之極!” 魯上遠怪叫著:“小畜牲,你竟敢辱罵老子們?” 端吾雄身滾猝轉,劍掣斧掠,語聲是又冷又硬:“不止辱罵,還要懲罰!” 三鉤鐵爪飛盪縱橫,魯上遠昂烈的大喊:“弟兄們加足勁,今晚上非把這幹‘乾‘金’的餘孽殲殺滅絕不可,他們已是強弩之末,再也撐持不下多久啦……” 打鬥聲與吼叫聲早就傳到松林另一邊的李玉文耳中,他知道要想調回魯上遠的人合圍易爾寬之舉已行不通了,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不禁令他暗暗擔憂起來--他們的情報並沒有失誤,他們曉得對方隱伏的所在及人數,甚至更清楚是哪些人,問題是,在對方實力的估計上似乎發生了差錯,以他們原先的推測及研判,大大不該出現這樣的形勢才對! 負責圍襲松林伏敵的這批人,是李玉文自己,加上他屬下最得力的兩名驍將:“大郎” 包盛昌、“小太歲”季斌,另外還有“皮肉刀子”杜全、“掃天星”尤奴奴門下的兩位高徒“孔雀屏”白倩、“鳳凰翎”舒亦萍,以及“金家樓” 原來“星”字級的大把頭“赤眉”魯上遠、三把頭“鐵戟”應忠,再加上曾為“金家樓” 二當家近衛的郝成錦,與“紫英隊”首領“響尾鞭”商弘全軍配合,這樣的陣仗,估量應可對付得了費雲與金步雲、申無忌他們一幹老弱殘兵才是;然而,眼前的情形,卻完全不是那麼回子事,儘管敵寡我眾,人家卻個個用命,只一交鋒,己方的陣腳竟然已有了動搖之勢! 李玉文忖度雙方的戰況變化,越想越覺得不妙,直到如今,敵人才只出現了一半,而他這邊業已招架吃力,一旦全部投入戰圈,場面豈不更險! 思量著,他猛一咬牙,決心豁開來拼上-- 無論如何,用個“拼”字訣,總要比到頭來幹耗著受折損強!雙目暴睜,他拉開嗓門吼喝:“大夥並肩子往上圍殺,能放倒他們一個就早放倒一個,別盼著磨蹭,這裡全得靠我們自己,我們不下狠手,對方也必然寬容不了我們!” 打得那“大郎”包盛昌與“小太歲”季斌團團亂轉的費雲,在他身形騰舞,月牙鏟的冷電掣閃中,峭銳的語音恁般寒酷的穿透過李玉文的叫嚷:“‘金家樓’的孤軍不懼,精神長存,誓殲叛逆,決懲姦妄,且看你們這幹蠢賊歹惡之屆,能有哪個活出命去?!” 李玉文雙手的金斧一緊,形容獰厲的道:“姓費的,眼看著你就要授首當場,居然還敢大放厥詞,做你的春秋好夢?” 月牙鏟揮掠於極為微小的幅度裡,而四柄斧頭便都分向四個不同的角度盪開,費雲暴烈的叱道:“你要算個混世面的角色,就也一頭撞進來松活松活,光是打發你手下這兩個不中用的廢物在這裡耗時間,對你而言,不過落得窩囊罷了!” 李玉文陰冷的道:“該到收拾你的辰光,我自會動手,姓費的,你激不動我!” 身形側旋又回,月牙鏟伸縮之間,再度逼得他的兩名對手退避不迭,費雲昂厲的道: “你們是一丘之貉--狼心兔子膽,上不得臺盤的三流匪類!” 一聲狂吼,“大郎”包盛昌雙斧齊揮,枯牛似的身體風車般轉旋挺進:“我操你的老娘.叫你看看誰是三流匪類!” 費雲猝斜兩步,原來長只三尺的月牙鏟驀然伸長,那弧形的芒彩映現於須臾,包盛昌那結實寬厚的胸膛已經完全吞噬了整個月牙口! “小太歲”季斌行動疾速如電,人在一翻之下,左手斧已“呱”的一聲削斷了費雲右肩的一塊皮肉,血水迸濺中,他的右手斧堪堪在沾上費雲後腰之前,贊雲一腳倒彈,勁風跟不及腳勢的快捷,當風聲才響,季斌已尖叫一聲,打橫摔出--在跌出的瞬息,一顆核桃般大小的眼球,正隨著費雲的腳尖拋起! 胸膛裡嵌著月牙口的包盛昌,卻居然並不頹倒,更不號叫、他兩眼凸瞪,切齒如磨,雙斧猛的再次揮劈,費雲在一腳四踏的同時,人已倒翻而起,利落無比的貼著包盛昌頭頂躍下。 於是,金光璀燦,來如流焰,費雲那柄染滿血跡的月牙鏟“錚”聲迎截,業已開膛破肚,腸臟外溢的包盛昌,卻瘋狂旋身,攔腰一把抱住了費雲! 便在這時,另一溜金芒“噗”的一記切入了費雲的左肩,很深的切入了他的左肩! 雙方的接觸與變化是快得無可言喻的,那伸長的月牙鏟甫始與另一柄金斧相擊,猶在火星飛閃,鏟身驟顫,往回收縮側斬,這柄切入費雲左肩的金斧尚不及拔出,業已連著那雙握斧的手同時齊腕削下! 李玉文那聲狂嚎淒厲得簡直不似自人的口中發出,他猛的跳開,一面嚎叫,一邊直拋著那只光禿禿,血淋淋的右腕,蹦得似頭馬猴! 吐氣開聲,包盛昌突然使出他最後的力氣,意圖將他雙臂環圍著的費雲活活箍死! 一口鮮血嗆自費雲唇外,他卻非常鎮定,他用了一種頗為簡單的方法脫困--月牙鏟由上往下暴揮,包盛昌那條肌肉堅實硬突的右臂便立時斬落;費雲踉蹌脫身,包盛昌也盤著那一大堆溢扯肚外的腸肚往後翻跌。 十名紫衣大漢吶喊囂叫著,一窩蜂擁上,費雲的月牙鏟掣舞,一群圍攻者卻狠命前撲--他們都敢情看出便宜來了。 在五六柄朴刀的劈削中閃過,又有五六柄朴刀揮斬而來,費雲貼地飛旋掃踹,但見五六條身子橫拋半空,腿脛骨的斷裂聲清晰可聞,他的背上,卻又在刀鋒炫晃下綻開了兩道血口子。 沒有半點聲息,那失了一只眼的“小大歲”季斌猝然凌空撲下,雙斧合併,傾以全力取劈費雲的頭頸! 此刻,費雲貼地的身子尚未挺立,他並不躍起.也不就地翻滾,右手的月牙鏟敲拋身邊的一把撲刀刀柄,那把朴刀就好像突然被一只無形的魔手揚起,激射向上……剛好穿進季斌的咽喉,幾乎割斷了他一半脖頸! 季斌沒有呼號,因為他連聲帶加食道全被切斷了,根本無從發聲,呼號的卻是他的主子……失去一隻手的李玉文。 李五文發了瘋一樣嗥叫著衝來,用他僅存的一隻手握著僅存的一柄金斧,又猛又急的砍向費雲背後;半弓身,費雲的月牙鏟在他吸氣咬牙之下,反磕猶尚嵌在他左肩骨中的那柄金斧--李玉文的金斧:這柄華麗燦耀的斧頭便滴溜溜的倒翻又彈,準確得更似早就量好了一般,兜頭砍進了李玉文的腦門之內! 驟然間,李玉文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仿若在盡力承受腦門間這突增的重量而上揚著臉,他雙目突凸,嘴巴歪斜,踉蹌著,失去了手掌的右臂向虛空揮舞子幾下,猛一個旋轉栽倒於地。 費雲的身子也有些搖晃不穩,他用他的兵器支撐著地,在他四周,還有十多個“紫英隊” 的人物包圍著他--全是乘隙打算垂危而攻的包圍著費雲! ----------- |
第54章 寒露泣魂
在血與汗交融著的那張面孔上,展現的不是猙獰或兇戾,卻是如此這般的冷靜同淡漠;費雲身體上所遭受的痛苦乃是劇烈又深刻的--造次的創傷疊連,疤痕上累著疤痕,舊有的傷口間再劃開新的傷口,人被接二連三的這麼糟蹋法,再是多麼硬實的漢子,也依然難耐,他要不是身子尚未完全復原,單憑李老斧頭及那兩位,要想與他豁到眼下血糊淋漓的狀況,只怕沒那麼容易。 十幾個虎臂熊腰的紫衣大漢,閃動著他們手中雪亮的掛刀,想打算往前撲,卻又個個在猶豫,他們旋著圈子,心裡是頗存顧忌,但是,看得出都有些躍躍欲試的味道! 贊雲沉重的呼吸著,大量的鮮血由左肩傷口裡朝外湧冒,後背上那兩道口子痛是痛,他知道無甚關係,就怕左肩的這一記,人像這樣流血法,即便鐵打的金剛,也抗不了多久…… 忽然,一個紫衣漢子大聲吼喝:“‘金家樓’的遊魂,你他娘還不認命?” 費雲雙目垂注,月牙鏟仍拄在身前,連眼皮子也不撩一下。 悄悄的,另一名紫衣大漢從費雲背後掩上,這傢伙鬼得很,他不用揚劈……怕刀鋒破空會帶起聲響,他使的乃是進刺的招式,狠狠一下扎向費雲的腰間! 刀芒倏閃,恁般狠銳的刺去,費雲卻恍同未覺。 在右側方一株松樹的後面,便在此時猝然映起一抹冷電,冷電在剎那間凝劃出一道微微的弧痕,挺刀前刺的紫衣大漢立刻悶嗥半聲,仰臉倒摔--他挺刺的朴刀,只隔著費雲後腰丈許的距離。 晃動的光景裡,這位倒地的仁兄喉間漾閃著淡淡的寒輝,嗯,一把角柄寬刀,竟那麼準的穿透了他的喉嚨。 一陣騷動剛剛在這群包圍者之中響起,費雲的月牙鏟已暴出如風,弧鉤的新月陡然的旋飛起舞,八九名紫衣大漢已經尖號著僕地翻滾,連傢伙也上下摔拋,劈哩砰隆亂成一片! 於是,一條瘦小的身影自右側方的那棵松樹後彈起,一彈又翻,兩名紫衣人物尚未及招架.腦袋皆已失卻了半片,剩下的一個嘶叫著轉身待逃,那條影子沾地蹦起,“呱”的一記,將那才跑出幾步的仁兄後腦勺削向了半空! 費雲沙啞的一笑,道:“玄小香,這陣子你在哪裡,我還以為你早蹦上南天門去了。” 不錯,這突來的幫手,正是失蹤了多日,“金家樓”,“月”字級的三把頭“蹦猴”玄小香! 這些日不見,玄小香顯得憔悴多了,也蒼者多了,不但益發尖嘴削腮的像只猴子,更像一只受盡了折磨的老猴子;他搶上兩步,衝著費雲“撲通”跪下,形色異常激動:“大司律,大司律,我該死,我對不起你老,對不起‘金家樓’,更對不起老夫人,我還以為我們就這麼完了,永遠也不能再為‘金家樓’盡這份心了……” 費雲吃力的一把架起了,玄小香,咧著嘴,嘴角卻不住的在抽搐:“並沒有聽說你參加敵逆的消息……玄小香,你不曾造‘金家樓’的反吧?” 雙日湧現著淚光,玄小香聲音哽咽:“我死也不會和那些無心無肝的、天打雷劈的畜牲搞在一起……大司律,我仍是以前的我,是‘金家樓’忠貞不二的弟兄……” 安慰的點著頭,費雲道:“這就好,玄小香,這就好;此時此地,我們先別說這些,且打點精神,把眼下的事料理清楚再講……” 玄小香忽然低呼道:“我的天,大司律,你這一身衣服,全叫血給浸透了!” 咬咬牙,費雲道:“在我右邊腰板帶裡有幾包金創藥,你先拿出來替我敷上左肩頭,不要緊,傷得不怎麼重,就是血流多了討厭……” 玄小香趕緊把手上的“雙刃斧”倒插後腰,從費雲的板帶中摸出兩包油紙裹封的金刨藥來,撕開封口,匆忙傾倒于費雲的傷口,然後,又撕下自己的外衫下襬,迅速把傷處包紮起來。 透了口氣,費雲道:“行了,我們可別鬧著看戲,該過去幫他們一把啦!” 玄小香忙道:“你先歇著,大司律,且容屬下代勞……” 費雲道:“我還撐得住,而你那幾下怕也罩不過來,早結早了,我們-起上吧!” 玄小香不敢再多說什麼,只好陪同費雲,移向離著他們最近妁那個戰圈。 另一邊--“矮土地”翁有方力敵“鐵戟”應忠與郝成錦二人,進退之間仍然掌握主動,出手凌厲,攻多守少,而端吾雄狠拼“赤眉”魯上遠,卻是半斤八兩,難分軒輊;雙方的激戰業已有了時候,狠勁與殺氣早就帶了起來,似這等惡毒寡絕的拼搏法,眼看著就要臨到分判生死存亡的關頭了。 紅眼相對,端吾雄在汗水透衣中驀然斜刺插挑上魯上遠的三鉤鐵爪,魯上遠大吼如雷,不像前幾次的抖爪躲避,他任由鐵鉤照原式扣落,“錚”聲脆響,短劍已經橫別在鉤爪的間隙中,魯上遠悶不吭聲,雙腕震帶,人往側撲,手中的細鏈便活蛇般倒卷向端吾雄的脖頸。 端吾雄猝然人往下縮,連手上的短劍也不要了,雙刃斧兜胸外推,人也隨斧之後,一頭撞向魯上遠! “找死--” 狂叱著,魯上遠奮力抖腕回臂,三鉤鐵爪凌空倒射…… 所有的動作幾乎是在一個時間下完成;端吾雄撞進了他的懷中,而他的三鉤鐵爪也飛扣進端吾雄的背後。 兩張人臉齊齊變化,都是在承受劇痛之下才會引起的那種變化,兩張臉在橫扯,在扭曲,兩只眼睛全睜得那麼大,在吸氣,同在痙變的……大叫一聲,魯上遠像努力掙脫什麼似的猛然由端吾雄懷中倒退,於是,熱血飄濺,雙刃斧的斧刃正由他胸膛間滑出,他空著兩手揮舞了幾下,才緩緩坐落--只這瞬息,他那一雙原是棕紅的赤眉,竟已泛現了灰白! 三鉤鐵爪扣抓在端吾雄的背脊上,爪尖沒人肉中,抓得很深,端吾雄顯然十分痛苦,他卻咬牙硬撐著,粗濁的喘息,滿頭的冷汗。 二十餘名紫衣大漢,在須臾的驚窒之後,驀地吼喝連聲,齊向端吾雄攻上! “矮土地”翁有方見狀之下,虎爪暴砸應忠的一雙鐵戟,身形大斜,彈腿逼開了郝成錦,邊往端吾雄處急撲,一面大叫:“老弟留意,快往後退--” 端吾雄青白扭曲的面孔上除了那樣的痛苦,更騰現著凝形的煞氣,他瘋狂轉身,雙刃斧掄截開砍來的十面刀鋒,單膝沾地,三柄短刀暴飛,透胸穿過了三名紫衣人的心口,雙刃斧劈向兩側,又是兩條漢子摀著腰際橫棒出去! 於是,翁有方來了,獨臂閃揮,縱橫如風旋輯起,虎爪翻飛,六七位“紫英隊”的仁兄便腦碎顱裂,發著恁般可怖的嗥號聲滾跌於地。 吸著氣,端吾雄雙手握斧,奮力磕脫一名紫衣人的傢伙,當他順勢把斧刃切入對方的胸膛時,卻突然被一股力量扯抑…… 那是一股痛徹心肺的扯力,這扯力來自嵌入他背後肉中的三鉤鐵爪。 彎曲又尖銳的鉤爪,由於扣在背肉中很深,經這猛力一扯,便帶著大片的,鮮紅厚重的皮肉撕脫下來,這大片皮肉的撕落,不僅使得端吾雄後背頓時形成了血糊淋漓的一團,更隱見猩赤凸結的背骨的顫動! 握著那隨地拖拋的鉤爪細鏈,用力扯翻端吾雄的人,竟是郝成錦!尖吼一聲,端吾雄雙目充血,漓漓欲流,他就地彈躍,雙刃斧脫手飛斬,郝成錦冷笑著錯身側閃,斧鋒帶風,“呼”的貼著他半步之近斬空。 但是,郝成錦忘了翁有方--自斜刺裡撲下的翁有方。 堅硬的純鋼虎爪,是從郝成錦的右頰抓過,這一抓,幾乎刮掉了郝成錦的半邊臉孔,整片的頰肉被扯成了一卷,搭掛垂連著幾綹赤漓漓的肉絲,隨著虎爪的揮動而被甩落。 不似人聲的狂號著,郝成錦的面容立刻發生了怪異的變化,他剩下的半邊臉孔由於肌膚酌繃扯,迅速縮褪向耳側,他原來瘦稜的一張面盤,便只剩下可怕之極的一個血骷髏--紅鮮鮮,血濡濡,雙瞳亂轉的一個血骷髏!郝成錦在跳著,在蹦著,在狂吼的衝跌著,端吾雄一個虎撲衝上,雙掌抖劈,打得對方血噴滿口,橫著飛起,又連著跌落! 重重掉跌在地的郝成錦尚不及有第二個反應動作,端吾雄已經一腳踏在他的胸口,骨骼的斷折聲是如此脆響,又是一大口鮮血自郝成錦嘴裡噴出,他的四肢一陣急抽,上身挺起,一頭栽倒! 雙戟揮動著,應忠氣籲籲的奔了過來,一見眼前的情景,不由嚇得一哆嗦,掉頭便待開溜,身子才轉,差點被迎面的一記虎爪敲上腦袋。 拼命後躍,應忠慌亂的大吼:“手下留情,手下留情哇……” 翁有方的模樣宛如凶神惡煞,他往上挺逼,嘶啞的呼吼:“叛逆姦妄,律列皆斬無赦,你他娘名叫應忠,應忠偏偏不忠,更是罪加一等,萬死不足贖其衍,狗雜種,獻上命來!” 冷汗涔涔,周身發抖的應忠,雙戟交叉腳前,卻是鬥志全無,他心膽俱裂,直著舌頭求告:“左護法,我乃是受人迫害,勢非得已……我,我早就有反正投誠的打算,只是一直找不著機會,左護法,我現在就降,現在就歸服本宗……” 翁有方重重地“呸”了一聲,大罵著:“孽種,軟骨頭,不中用的懦夫!瀕危臨絕,又想用你那見風轉舵的主意,你是夢也休夢,事情到了這種地步,你才曉得當初起歪了念頭,業已遲了,應忠不忠的東西,今晚你便要死無葬身之地!” 又退了一步,應忠蠟黃著一張大臉,唇角抽搐著道:“左護法,你可不要逼我太甚,人急上梁,狗急跳牆,你真的不給我路走,就是在迫著我拼命了!” 翁有方左手斜舉,虎爪的爪尖寒光熠熠,他惡狠狠的道:“你早就該有著拼命的準備子,姓應的,你便是說爛了嘴,叩破了頭,也要將你正法當前,以為叛逆者戒!” 眼神突硬,應忠“咯 ”咬緊了牙關,聲音由齒縫中迸出:“翁有方,你這鳥操的橫貨,你當你已經吃定了?老子給你台階下,留把餘地給你,你他娘的皮卻得尺進步,愣要把我朝十八層地獄踩,這口氣怎咽得下的?行,你就試著來正老子的法看,老子和你豁上了!” 一抹冷酷的笑痕浮動在翁有方的臉上,他陰森的道:“我要是宰不了你,應忠,我便自己挖個坑跳進去!” 猛的應忠身形低俯,雙戟上挑下插,快如石火般攻擊翁有方! 紋絲不動,翁有方的虎爪卻更快的搶在應忠動作之前,閃動之下,即已指上了對方的鼻尖! 驚得怪叫若泣,應忠急朝一邊翻掠,翁有方如影隨形,跟著同一個方向移動,虎爪摔伸暴揚,但見爪尖的寒光散舞流飛,仿佛無數只隱形的惡虎僅只展現著它們攫張的利爪,氣勢凌厲又詭異! 一對鐵戟雖是舊力招架攔截,卻仍掂不住翁有方這一陣狂風霉雨似的攻罩,陡然間,應忠身上已經皮開肉綻,連被劃開了九道血槽! 身形猛號,應忠似是真個豁出去了,他的左手戟飛轉之下倏架翁有方的虎爪,右手戟兜胸低刺,狠扎對方小腹。 翁有方冷嗤著,任由應忠架截他的虎爪,下半身卻在吸氣的一剎,硬生生往內縮凹了三寸,於是,應忠下刺的短戟,便稍差一線,未能夠上位置。 那只光禿禿的,齊肘而斷的右臂,便在翁有方大吼如雷之下,驟而搗上了應忠的額頭,這位當年“金家樓” “星”字級的“三把頭”,應合著那結結實實的“叭”的一聲,雙手摀著額門,踉踉蹌蹌的往後倒退。 騰空拔起,幾乎就在翁有方身形凌空的同時,他的足尖連環飛出,應忠慘叫著跟隨翁有方踢踹的雙腳翻滾跌僕,一個跟頭一口血,一次掙扎一聲號。 歪歪斜斜的往這邊走了過來,那是端吾雄,他聲調沙啞的朝正在抹汗的翁有方招呼著: “翁三叔……這一股敵逆,好歹總算被我們擺平了……” 翁有方插個虎爪,趕緊上去挽扶他,邊道:“你臉色好難看,老弟,且先坐下稍憩一陣,千萬別再發力耗勁了……” 痛得全身一陣緊似一陣的痙攣,端吾雄擾自強撐著:“沒關係……我,我還能挺……” 翁有方又疼又惱的道:“你還能挺?還能挺個屁!人已被折騰成這個模樣,上吊著一口氣了,猶愣充什麼英雄好漢?你給我乖乖歇息著,先等我替你上藥止血,回頭再好生療治一番,若你再要逞強下去,這條小命可就險啦!” 端吾雄掙扎著道:“不,翁三叔……你別管我……拼殺正烈,敵逆未殲……我不能為了自己的創痛,而影響整個戰局……翁三叔……你去幫他們……這裡……我能照顧自己……” 回頭盼顧,可不是戰況仍烈? 翁有方著急的道:“你傷成了這樣,我又怎麼放得下心讓你獨自一個人留在這裡?萬一出了差錯,你叫我如何向你父母及樓主交待?” 又是痛得一哆嗦,端吾雄吃力的道:“大局要緊……翁三叔……我已經不是個小孩子了……我自己的事,我能料理……” 翁有方從懷中掏出金創藥,用嘴撕開封口,通通灑在端吾雄的背脊上,一包不夠,他又加上一包,一面往傷口上灑著藥末子,一邊不停的搖頭嘆氣;打殺經得多了,什等樣大小創傷他都見過,因此他知道,端吾雄背脊上的這塊傷相當嚴重,而且,真能痛得死人! 終於撐不住坐在地下,端吾雄雙目迷濛,嘴裡喃喃的念道:“快……去……三叔……你快去……” 就在翁有方委決不下到底何所適從的當兒,松林里的惡鬥,又有了新的演變…… “孔雀屏”白倩與“鳳凰翎”舒亦萍合力抵擋著“二判官”易爾寬的這一段過程裡,她們手下領著的一撥、“紫英隊”所屬,業已被易爾寬打發得七軍八落,擰不成股了,這還不說,易爾寬更有如凶神附體,越戰越勇,越打越狠,白倩和舒亦萍任是倔不認輸,硬著頭皮硬挺,卻是被逼得團團亂轉,左支右絀,那種汗融脂粉,發散氣喘的模樣,實在是狼狽得緊! 其他幾撥同夥在拼殺中的悲慘結果,這二位尤奴奴的高徒,縱然是來不及用眼睛看,耳朵裡也聽得分明,事情弄到這個地步,她們不僅是心慌意亂,更且鬥志低沉,兩個妞兒是相同的心念-- 三十六著,走為上著! 可是,她們想到要走的時候,卻已經來不及了! 費雲和玄小香,便在這個節骨眼上來到了一邊。 鑲包著銅頭的巨號三節棍盤舞得龍矯蛇騰,易爾寬大笑道:“頭兒,這一雙小賤人可不用你們動手幫襯,我要親自打發她們上路!” 費雲沉沉的道:“你少在那裡逗樂子了,趕緊把眼下的事情擺平,我們還得應援樓主!” 三節棍橫疊直搗,易爾寬閃過了白倩那面彩羽豔麗的鋼扇,把舒亦萍逼得連退六步,他大聲道:“放心,我包她們挺不過二十招便得往閻王爺前應卯!” 費雲低聲道:“玄小香,你到那邊去替申老哥掠陣,右護法這裡,由我來押後!” 玄小香回諾著,身形急速的朝著另一個方向奔去。 便在這剎那間,白倩與舒亦萍雙雙騰身而起,身子騰空的同時,又分往左右躍開,顯然,她們打算揀這個間隙突圍脫走! 易爾寬暴叱著筆直拔升-- 高度更超過了白倩及舒亦萍;他的巨號三節棍“嘩啦啦”倒落盤飛,卻都在兩個敵人的躲閃迴旋中擊空。 費雲冷眼凝視,冷冷的道:“你認定一個就行!” 說話中,他的月牙鏟猝揮,“錚”聲彈伸出好長一截,仿若一抹銀虹經天橫跨,正往他這邊掠來的白倩雙臂猛抖,人已倒翻回去--一費雲正要她這樣,但見月牙鏟的弧芒閃電般串連成一道隱現不定的光彩,好像早就在等候著白倩的倒翻也似,光影劃過白倩的右腳,嗯,帶起那麼一只小巧纖柔的美足來,只不過,血淋淋的罷了! 沒有任何痛苦的叫聲發出,白倩手中的扇面微抖,六根藍汪汪的尖銳扇骨,便立即呼嘯著暴射費雲! 費雲的月牙鏟甫起,那一輪弦月之刃剛磕震開射來的六只純鋼扇骨,白倩業見下墜的身體突仰,僅存的另六只扇骨卻石火般改射向易爾寬! 此刻,易爾寬正好在十三次狂猛的揮擊下,在第十三次上掃中了“鳳凰翎”舒亦萍,舒亦萍雖是腰側挨著棍頭帶過,那沉重的力道,卻已足夠使她橫著跌落! 六只扇骨怒矢般射來,急迫中,易爾寬挫腕弓背,三節棍快不可言的倒彈上翹,“叮噹” 連響,他躲過了六只,砸飛了四只! 沒有風聲,沒有響聲,當易爾寬目光瞥處,那麼密密麻麻的一片風翎小箭已到了面前,他努力躍避,並且帶棍舞截,卻仍覺左胸及小腹間驟然一麻,這種麻涼的感覺,不禁使他兩眼凸瞪,神形立變獰厲! 踉蹌搶過來的費雲,嘶啞的呼叫著 “站住莫動--” 易爾寬眼紅如血,恍同未聞,他發狂般撲上,抖起一棍狠劈尚坐在地下的舒亦萍,舒亦萍貼地翻滾,在灰沙飛揚中,他的三節棍回並手中,又暴探而出,舒亦萍仍在滾避,在騰僕,“叭”“叭”的棍身擊地,一蓬一蓬的沙霧灑迷四揚…… 費雲腳步不穩的奔到,淒怖的大喊:“不要運力發勁,易爾寬,你給我靜下來--” 又是一棍掃揮的同時,易爾寬猝而吐氣開聲,他硬將三節棍的尾一節棍身扭斷,配合著兩節棍身的出手猛力拋射,滾避中的舒亦萍突然“嚶嗯”一聲,倒噎著氣,僵仰在那裡不動了! 一拐一歪的走上前去,易爾寬瞪視著仰躺在地下的舒亦萍:舒亦萍的兩只眼睛和他瞪得一樣大,一樣的可怕的朝眼眶外凸著,豐潤的長髮凌亂披散,有幾綹黏著鮮血的髮絲,貼在她青瘀斑斑的額頰上,原來那等姣麗冶媚的面龐,卻扭曲得變了形,她的嘴大張著,唇角殷赤的有血漬,易爾寬抖射出來的那截棍尾,便正穿透她的心口,將她生生釘在地下! 狂笑得好生怖懍,易爾寬猛的轉身,雙目大赤的向四周搜視,一邊昂烈怒吼:“還有那個姓白的賤人呢?我也要一遭送她上路,這對小娼婦,非把她們爛在此地不可,人呢?那個姓白的賤貨呢?你們給我摘她回來……” 費雲步履沉重又躇踞的來近,他注視著課插在易爾寬左胸口與小腹間的那兩枚黝黑的鳳翎小箭,忍不住肝腸如絞,鼻管泛酸…… 跺著腳,易爾寬激動的吼叫:“你們不能讓那姓白的小**給我溜掉,我要親手宰了她,我說過我要親手宰了她,誰也不準來幫襯,把人給我打回來啊,你們……” 月牙鏟倒掃於地,費雲伸出顫抖的右手,輕柔的擱在易爾寬的肩上,他沙啞的道:“別叫了,爾寬,你靜下來,靜下來聽我說--” 驟地抖了抖,易爾寬手上殘存的兩截棍身“嘩啦”落地,他深深吸了口氣,形色極快的變得恁般平靜又愴然:“我知道,頭兒,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這小箭上餵有劇毒,而且中箭的所在又是血脈流循最快的心臟及聚氣集精的丹田兩處,這都是要害……頭兒,我一挨上了這兩下就心裡有數了……” 費雲哽著聲道: “這就是你不聽我喝止的理由?” 淒苦的一笑,易爾寬啞著聲道:“我是一股怨氣憋在心頭,何況,我自己也明白將會有什麼樣的後果,動與不動,爭的只是個遲早而已;頭兒,請寬恕我,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沒聽你的諭令,然而,這也將是最後一次丁……” 費雲顫抖著,語不成聲:“爾寬,我的兄弟啊……” 易爾寬用自己的雙手緊握著費雲的右手,他含著淚笑:“我還一直以為你是鐵打的心腸呢,頭兒,你這一哭,我死也瞑目,有誰見過‘無情報’掉淚來著?頭兒,跟了你這許多年,承你如此厚待,我可真是捨不得離開你……” 費雲淚如泉湧,他咽噎著道:“爾寬,我好恨,恨自己的無能,恨自己的低陋,我恨我竟然束手無策,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你走……” 仰首望著夜空是一片深幽的黑暗.易爾寬傷感的道:“自古以來,何曾有人能夠抗拒死亡或者解脫死亡?這是人們必經的途徑,是一個不可避免的終點,只是有的人走得快,有的人走得慢罷了;那終點的所在,我想,可能也和這沉重的夜空一樣,總是寂靜又深邃的吧? 迷濛與晦暗中,卻不知是否有人間世這般的故人摯誼,風物情懷……” 費雲滿面淚痕,嗚咽低泣:“兄弟……” 搖搖頭,易爾寬艱辛的道:“我實在不願意去那裡…… 頭兒,那是個陌生又冰寒的地方,我不瞞你,頭兒,我有點怕,但又有什麼法子?” 費雲悲苦的咽噎道:“是我的疏忽,是我的罪過……” 緊挽著費雲,易爾寬的身子有些搖晃不穩了,他半垂著頭,斷續的掙扎著道:“千萬別這樣想……頭兒……否則我怎能安心的上路?你該要我走得……走得無牽無掛才是……” 抽著氣,費雲驚恐的道:“爾寬,爾寬,你覺得怎麼樣?振作起來,你要振作起來啊……” 易爾寬的語聲已變得十分低弱……就如同他業已站不住的身子: “我覺得很不舒服……好黑……好靜……頭兒……頭兒……你還在嗎?” 扶著易爾寬走向松林的一邊,費雲喃喃的道:“我在,爾寬,我在,你放心的去吧,我會護著你,到了那邊,你可能會有陣子很寂寞,但,你不會寂寞多久的……”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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