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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6-01 04:43 AM

第44章 棲鳳樓 有女若蘭

  孟明咧咧嘴,沒有答腔。
  燕鐵衣道:“所謂‘北鳳區’,面積一定也不會太小,屋宇樓閣又多,那位七姨太卻是住在那個位置,那座樓臺裡?”
  孟明低啞的道:“‘棲鳳樓’就是,位置在‘北鳳區’偏南角,那是一幢十分精美的二層小樓,樓房上下爬滿一種開粉紅色小花的藤蘿,樓外門前還有一條人工挖掘的溪流,溪上有朱欄三曲橋橫過,橋的兩端,全豎雕著大理石的蓮花燈座,很好找,老遠就能看見那四座蓮花燈的光芒。”
  燕鐵衣道:“不錯,很詳盡;請再告訴我,那位七夫人的姓名、特徵,也就是模樣兒長得如何?”
  孟明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道:“國色天香,美豔無比,尤其是她那種豔麗,簡直令人不敢逼視,幾乎所有美人該具有的條件她都有了,再就是她的眼神,看一眼,能把對方看得魂不守舍,心盪神移……美極了,她的眉心中間生有一顆硃砂痣,一顆大小恰好,紅得透亮的硃砂痣……”
  燕鐵衣笑道:“姓名?”
  孟明道:“楊小怡。”
  望了孟明一陣,燕鐵衣道:“對於這位楊七夫人,孟兄,你似乎很注意?”
  臉孔泛熱,孟明狼狽的道:“不,不,我怎敢稍有孟浪失禮之處;我,我只是應大當家之命,向大當家描述她的長像。”
  笑笑,燕鐵衣道:“男人的通病,對美麗的女子都免不了特別感到興趣,甚至產生憧憬,嘿?”
  孟明失措的道:“大當家說笑了,我絕不敢如此放肆,我對七夫人素來尊敬有加。”
  燕鐵衣道:“得了,不必在我面前來這一套,我總不會到老賈那裡告你的狀。”
  頻頻以衣袖拭汗,孟明趕緊岔開話題:“大當家是否垂詢完了?”
  點點頭,燕鐵衣道:“是的,問完了。”
  孟明如釋重負,急忙道:“那麼,我可以走啦?”
  燕鐵衣笑吟吟的道:“你還不能走。”
  猛退一步,孟明驚恐的道:“你……你莫非要對我 ?”
  燕鐵衣輕柔的道:“別胡思亂想,孟兄,我不會傷害你的,但你卻必須留在這裡片刻,待我行事完竣,自會放你離開,更明確的說,我雖然相信你的話,卻總得去求證一番,若是你未騙我,你便將十分平安的渡過此關,反之,孟兄,我還得回來與你算一算這本帳呢。”
  孟明惶悚又迫切的道:“我沒有騙你,大當家,我可以發誓,我所說的句句是實,字字不假。”
  拍拍對方肩頭,燕鐵衣笑道:“但願如此,孟兄,但眼下卻只好暫且委屈你一會了。”
  孟明慌張的道:“不,大當家,請你聽我說,大當家……”
  “家”字的音韻還在他口舌間打轉,他人已悶哼一聲,軟軟栽倒 燕鐵衣收回點戳在孟明“暈穴”上的手指,順手抱住了身子軟成一團的孟明,然後,他躍上樹頂,找了一處既安全又隱密的地方,將孟明四平八穩的擱架在椏上。
  下一步,他就要前往“北鳳區”的“棲鳳樓”去瞻仰瞻仰那只“國色天香”般的活鳳凰了。
  在潛向“北鳳區”的途中,燕鐵衣保持著最高的警覺性,他知道在經過了白天的那場衝突後,賈致祥一定會全力加以防範處處,小心戒備 對於他這樣分量的人物,賈致祥是絕不會有半點輕忽之念的。
  整個“十全山莊”裡,顯然是以賈致祥本人所居住的“金玉堂”為中心,而“金玉堂”
  的防衛情形也是最為嚴密的,燕鐵衣發現在“金玉堂”周圍布滿了明哨暗卡,甚至在樹梢、廊角、林叢、花影等任何可資掩隱的部位,也都埋伏著人;“金玉堂”內是一片漆黑,外面卻燈火輝煌,明亮耀眼,別說是朝裡摸,便稍稍靠近一點,也幾乎全不可能……
  如果以一己之力,想進入像“金玉堂”這麼一座巨大的建築物去對付某一個人,抑或尋找某一樣對象,乃是一樁愚不可及的事,只是“尋找”的時間與工夫,業已成為莫大的浪費,何況,更將遭受層層的阻礙及攔截?燕鐵衣並不愚蠢,他當然不會幹這種傻事。
  他心裡有數,賈致祥擺出這等陣仗來,表面上是顯示力量和眩耀威勢,骨子裡也不啻是在向他提出警告,然則,又何嘗沒有一點暗示他趨避遠走的微妙僥倖意味?
  燕鐵衣本來的主意就是要“趨避遠走”,他還沒有瘋狂到為了達成目的而瞎拚亂撞的程度 實際上,在這種情形下,瞎拚亂撞也解決不了問題 他便讓賈致祥高枕無憂的在“金玉堂”中做那黃粱大夢,他盡有方法叫姓賈的安逸不到天亮!
  “十全山莊”的人調配,是以“金玉堂”為重點,做為縱橫布署,深廣防衛嚴密是夠嚴密了,但如此一來,其它地區的戒備就顯得單薄了許多,他們的好手加上大部分可用之兵,多數調去保護“金玉堂”,剩下的人便有限了,燕鐵衣這一路潛往“北鳳區”,可以說並沒有費什麼周折,十分順當的即已抵達目的地。
  賈致祥與他的手下們,恐怕不會想到燕鐵衣會來這一招 “釜底抽薪”,他們會期望燕鐵衣知難而退,卻未必料及燕鐵衣將找“不難”的一環照樣下手。
  那真是一條充滿了詩情畫意的小溪,流水清澈,呈現著透明的翠綠,點綴著古雅的奇石,溪畔兩側或是花曳柳垂,或是亭幾散置,極得自然幽韻,而溪水蜿蜓有致,雖是人工挖掘而成,卻不帶丁點浮俗意味。
  大理石雕就的蓮花形座燈,散漾出迷濛淡暈的光芒,柔和又溫馨;淡暈的燈光反映在粼粼的流水之上,似波波剪碎的珠屑,串串湧連,浮盪明滅,而那些也是晶瑩透剔的,有著夢一樣的幽幻氣息……
  那座附滿了青翠蘿藤並點綴著粉紅小花的雙層小樓,便在眼前展現了有如憧憬中的溫柔鄉,它背後倚著一片色調蓊鬱的矮崗,四周是挺秀的龍柏相繞,過了橋,便可直達樓前的門階,一條鋪設著潔白碎石的窄徑,連接在橋與門階的中間。
  這裡,並沒有任何“鳳”的標誌,但卻使人相信,會有“鳳”棲於此。
  一種柔媚的翠色籠照了這裡,很幽美,很雅緻,很潔淨,很綺麗,免不了的,也很高貴。
  現在,燕鐵衣已感觸到“錢”的力量確實不小,至少,有了錢,已經能夠買到“憧憬”,買到某些腦子裡想像得到的東西,譬如,眼前的這座“溫柔鄉”。
  燕鐵衣在這時,對於賈致祥有了更進一步的了解 無可否認的,賈致祥還算是個會用錢的人,他以他的財富製造出一個如此豪奢的環境,但卻不俗,天下有很多富豪,一旦身上的油脂增加,便彷彿心也迷了眼也迷了,一舉一動,一事一物,總帶著恁多銅臭氣與俗土味,與賈致祥相較,是不堪承教得多!
  窺伺了片刻之後,燕鐵衣已摸清了“棲鳳樓”的防守情形 一共有六處暗樁按在附近,每處暗樁是兩個人,他們配置的角度很巧妙,可以互相呼應,彼此支持,剛好形成了一個連點不聯機的圈子,“棲鳳樓”便在圈子的中間。
  這樣的防備,對付一般尋常角色是夠了,但要阻止燕鐵衣卻是笑話,燕鐵衣不怪賈致祥疏忽,只怪賈致祥的心思用錯了地方 這位大財主把他自己看得太重要了,重要得以為燕鐵衣除了他就不要別的人啦。
  從溪邊的一角涼亭飛掠到“棲鳳樓”頂,燕鐵衣使用的乃是一個古老卻有效的方法
  “聲東擊西”;他投了一塊拳大石子向遠處的暗影裡,石子落地所帶起的音響,引得那六處暗樁的守護者本能的注視,而只在他們扭頭探查的瞬息間,燕鐵衣業已一縷輕煙般毫無聲息的飛上了“棲鳳樓”樓頂。
  他隱伏在那裡,暫時沒有動靜,穩定得有如是建築物的一部分。
  直到確定下面的守護者沒有起疑的舉動後,他才輕輕悄悄的翻轉身體,逐一試推簷下的窗戶 他的運氣不錯,第三扇窗沒有下栓。
  只是微微一閃,他已安詳的站立到房間內,沒有絲毫音響,那樣輕飄而寂靜,宛若一個幽靈。房間裡,散漾著淡淡的芬芳,是脂粉和花香摻合的那種氣息,高雅、溫馨、熨貼、又柔婉,引人遐思,卻是點到為止的遐思。
  燕鐵衣閒閒的打量著房中的佈置,情調之美,如同這沁入心脾的芳香,也是恁般的高雅、溫馨、熨貼又柔婉,來到這裡,會有一種並不澎湃的綺麗慾望 輕輕擁著原該屬於這房間的某一位少女或少婦,低低傾訴些夢樣的衷曲,然後,吻落於那含羞帶怯的嬌媚一笑裡……
  翠綠色的羅紗帳輕輕的,緩緩的懸掛在那張紫銅鏤花床的銀勾上,依在帳邊的紗縷旁邊,是一張略現朦朧,卻輪廓極美的面龐,輪廓固然朦朧,但面龐上那雙眼睛,竟瑩亮清澈得有如兩顆晨星,如此閃耀冷冽的注視著這邊,注視著站在窗前的燕鐵衣。
  那是個女人,年紀很輕的女人,而且,眉目如畫,美豔絕倫,尤其惹眼的是眉心正中那顆殷紅硃砂痣!
  燕鐵衣對自己的運氣喝起彩來 他在想,莫不是只這一撞,就已攫著了那只小鳳凰?
  非常自然的,那位少女坐直了身子,她伸手微攏略現零亂的一頭烏黑秀髮 那襲寬大又質地輕柔的純白睡袍,並不能掩飾她線條美好,玲瓏浮突的胴體,隨著她這個小小的攏發動作,她豐滿的胸脯便誇張的更形高挺了。
  燕鐵衣站立不動,他不否認,他也欣賞對方的這個姿勢。
  一雙纖柔白嫩的美足,垂掛向床下,輕輕搖晃了一會,那兩只冷靜明麗的眼睛,仍然凝視著燕鐵衣。
  笑了,燕鐵衣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 他喜歡這類典型的女孩,冷靜、俏媚、自然而不做作。
  聲音是稍帶嬌慵而且柔膩的,毫不慌張:“你是誰?”
  燕鐵衣溫和的回話,像怕驚擾了她:“這個問題,應該由我來問。”
  那少女落落大方的道:“我叫楊小怡,這裡是‘棲鳳樓’,你現在所站的地方,是我的臥室 你來到這兒,竟不知此是何處?”
  燕鐵衣心裡十分愉快,他慶幸自己的好運道,沒有太耗功夫 居然一點功夫不耗,就便找著了他想找的主兒,笑笑,他道:“我曉得這是什麼地方,只是,我先前尚不確知你是否乃我要找的那人!”
  微微一怔,楊小怡道:“你來這裡是要找人?”
  燕鐵衣道:“不錯,找人。”
  楊少怡輕聲問:“你想找誰呢?”
  燕鐵衣微笑道:“你。”
  有著三分譏誚意味的笑了,楊小怡挑著一雙新月似的眉兒道:“可是真巧,你一下子就找著我了!”
  燕鐵衣笑道:“這是運氣,楊姑娘。”
  楊小怡突然冷硬的道:“那是我娘家的稱呼,你應該叫我七夫人。”
  燕鐵衣不慍不怒的道:“當然,七夫人。”
  打量著燕鐵衣,楊小怡道:“你找我幹什麼?現在正值深宵,又在我的臥室之中?”
  燕鐵衣道:“七夫人,你先別誤會 ”
  楊小怡凜然道:“給我一個不使我誤會的理由 ”
  燕鐵衣陪笑道:“只是來向你藉一樣東西。”
  冷哼一聲,楊小怡道:“你的膽子真不小,你可知道這是什麼地方,我又是什麼人?”
  點點頭,燕鐵衣道:“完全明白,七夫人。”
  盯著燕鐵衣,好一會,楊小怡才道:“看情形,你乃是早有圖謀,蓄意而為的了?”
  燕鐵衣無可奈何的道:“似乎是這樣,七夫人。”
  楊小怡緩緩的道:“說吧,你想要什麼?”
  搓搓手,燕鐵衣顯得有些難以為情的道:“要你,七夫人……”
  忽然,楊小怡吃吃笑了:“沒有出我所料,你果然是打的歪主意 你想怎麼個要法呢?要我的情、我的愛、我的心、還是我的身子?”
  燕鐵衣尷尬的道:“你的身子。”
  猛一仰頭,楊小怡臉色鐵青:“齷齪色狼,無恥淫棍,下流的登徒子,你是迷了眼,失了心啦,竟然把這種卑鄙骯臟的念頭動到我楊小怡身上來,你配不配、羞不羞、知不知死活?我告訴你,只要我在這裡呼喊一聲,你就會被他們拖出去活活杖斃!”
  燕鐵衣忙道:“七夫人,彆氣惱,我不是這個意思……”
  楊小怡憤怒的道:“你不是這個意思,又是什麼意思?”
  燕鐵衣苦笑道:“我只要你……”
  一咬牙,楊小怡道:“又來了,竟還強詞狡辯!”
  燕鐵衣低聲道:“請聽我說完 七夫人,我的來意,絕不似你想像中那樣下流,我方才所說要你身子的意思,不是字面上的意思,我是說,請你跟我走一遭。”
  疑惑的注視著燕鐵衣,楊小怡道:“走一遭?”
  燕鐵衣咧咧嘴道:“不錯,走一遭。”
  冷冷一笑,楊小怡道:“為什麼?又憑什麼?”
  嘆了口氣,燕鐵衣道:“為的是你那家財億萬的老丈夫為富不仁,替你背上了麻煩,憑的是我要這麼做,你就只好勉力相從了。”
  楊小怡怒道:“這是綁架 你想藉以勒索太爺!”
  燕鐵衣道:“別說得這麼難聽,只是‘交換’罷了。”
  咬咬下唇,楊小怡威嚇的道:“你若現在就離開這裡,我答應不難為你,並且不將你今晚的行為宣揚出去,否則,只要我叫喊一聲,你就是死路一條了。”
  燕鐵衣雙臂環胸,竟變得特別和藹的道:“七夫人,你這算恐嚇我麼?”
  楊小怡狠狠的道:“你不相信?我怕你將後悔不及!”
  燕鐵衣安詳的道:“我知道樓外四周設有暗哨六處,每處哨卡是兩個人,但是,七夫人,可千萬不能倚賴他們,那只是些九流飯桶,他們救不了你,就如同我先前潛入你的香閨之內,他們亦無力阻一樣 甚至他們連查覺都不曾!”
  倒吸了一口冷氣,楊小怡猶倔強的道:“我會叫……”
  搖搖頭,燕鐵衣道:“我可以在你叫聲出口之前便制服你,退一步說,縱然你叫得出口,我也有絕對的把握在他們未及行動之際便挾住你遠揚而去!”
  聲音更柔和了,他接著道:“所以,如果我是你,我就不冒這種險,不吃這樣的苦頭。”
  楊小怡窒噎了一下,開始懼怯了:“你……到底是誰?到底是在打什麼主意?”
  燕鐵衣誠懇的道:“我不會傷害你,七夫人,只要你不逼我傷害你,暫時請隨我去一下,悠閒的待上幾天便送你回來,而且,保證毫髮無損,起居照常,唯一稍有限制的,就是行動上有點範圍。”
  楊小怡緊張的道:“你擄我去,想向太爺交換什麼?”
  燕鐵衣道:“一株‘鶴涎靈芝’而已。”
  一下子撫住了自己的小嘴,楊小怡驚恐的睜大了眼睛,好半響,她才掙扎著吐出了三個字:“燕……鐵……衣!”
  拱拱手,燕鐵衣歉然道:“真是得罪了,七夫人。”
  面容透著青白,閃亮的雙眸也失去了原先那種冷銳與鎮靜,楊小怡惶悚的道:“你……
  你是怎麼……混進來的?他們……他們在那樣嚴密的防範著你……”
  燕鐵衣道:“關於如何乘虛穿隙,潛行滲入於刁斗森嚴的防範之中,乃是我們這一行必修的功課之一,沒什麼奇怪之處,但我不否認,‘金玉堂’的戒備十分成功,可惜這裡卻太過鬆懈了,賈先生只記得保護他自己與那兩株異草,竟疏忽了你這位活生生的‘瑰寶’!”
  楊小怡突然有一股火氣上升,她恨聲道:“不是太爺疏忽,是你太不擇手段!”
  燕鐵衣微喟道:“賈先生是這樣的人 不見棺材不下淚,叫我又有什麼法子?以禮求仁之不得,莫奈何,只好以暴求仁了,手段雖不足取,動機卻還高尚,七夫人,你多擔待包涵吧!”
  垂下頭,楊小怡幽幽的道:“你這樣做,太爺不會放過你的,他將傾以全力來懲治你,報復你。”
  燕鐵衣道:“如果我怕,我就不來了,是不?”
  楊小怡喃喃的道:“假設我不跟你走呢?”
  燕鐵衣笑笑,道:“那麼,我就只有用強啦 縱然這是我極不願用的方式!”
  難以查覺的抖了抖,楊小怡道:“就算你擄了我去,太爺也不一定會答應以那株芝草來交換我……”
  燕鐵衣道:“這是我的事,至少,有點希望;七夫人,請放心,無論姓賈的願不願拿一株芝草來交換,我都保證不會侵害你!”
  目光怨恚的注視著燕鐵衣,楊小怡淒楚的道:“沒有變通的法子,轉圜的餘地了!”
  燕鐵衣抱歉的道:“怕是沒有了,七夫人。”
  從床站向地下,楊小怡絕望的道:“好吧,我跟你走便是!”
  燕鐵衣踏前兩步,柔聲道:“你可換件衣裳,並且,帶點隨身應用的東西,或者會在外面住上好些天,我希望能儘量使你愉快安適的渡過這段日子。”
  古怪又氣惱的瞪著燕鐵衣,楊小怡無可奈何的開始收拾一些必須的應用衣物;看著她的動作,燕鐵衣有個感覺 活像新婚燕爾的小倆口急著趕回門一樣。

runonetime 2008-06-01 04:44 AM

第45章 煙台靄 共話昏黃

  三楹茅舍,一圈竹籬,面對蓍煙靄浮沉的廣原丘陵,背倚看秀奇挺拔的嶺峰層山,一條清而細的銀瀑,便自山崖上倒掛流垂,散珠碎玉般順蓍茅屋的右側那堆嵯峨亂石間並激濺流,這地方,淡遠清幽,冷寂了點,但卻自有一種超脫塵俗的瓢逸,不帶人間煙火氣息……
  是黃昏了,那一抹淒嫣落寞又形質動盪的霞照,便在極西的天際染成了一片悚慄又沁人心脾的紅。燕鐵衣靠在竹籬外的一方石墩上坐蓍,目光深沉的凝視蓍天邊詭異層布的暮色餘暉,他那張童稚純真的面龐上,也映眩蓍暗淡的紫同迷幻的赤,似乎神智已飛融向夕陽的深處。
  輕輕的,像怕驚動了燕鐵衣似的,楊小怡從籬門內走了出來,這位明艷照人的少女,身上穿蓍一襲蘋果綠的絲質衣裙,光潤柔細,一頭秀髮高高挽起,只簡簡單單的簪以一只玉釵,顯得容顏煥發,白淨如一朵剛出水的蓮花。她的身上散發蓍一種淡淡的香氣,一種特異的,清幽又溫馨香氣,人走到那裹,這股味道也瓢漾到那裹……她站在燕鐵衣身邊,默默無語。
  好半向。燕鐵衣微微一笑,視線並不移動:“七夫人,你身上的香味,是天生的麼?”
  楊小怡‘噗嗤’笑了,柔柔的道:“你說呢?”
  深深呼吸了一下,燕鐵衣道:“大概先天的體質與後天的輔襯相融吧?”楊小怡有趣的道:“很正確,你定一對女人身上的香味做過深入的探討。”燕鐵衣安詳的道:“這只是一種常識而已,七夫人,我並不似你想像中那樣風流倜儻,江湖黑道上的生活,最忌便是一個,‘色’字。”
  楊小怡歪蓍頭道:“你成親了沒有?”燕鐵衣道:“沒有。”楊小怡又問:“那麼,你有侍妾、或者,有情伴?”搖搖頭,燕鐵衣道:“都沒有,甚至連個異性友侶也沒有。”
  露出扁貝似的光潔玉齒笑了,楊小怡道:“至步,你經驗過愛,體會過男女之間那相悅之情了。”燕鐵衣轉過臉來,平靜的道:“單只我這方面而言,還不曾有過這樣的經驗。”楊小怡訝然道:“當真?”燕鐵衣道:“這並沒有矯飾的必要,是不?”憐憫的望蓍他,楊小怡道:“你真是可憐,異性之間相互的愛悅,是天下至情至聖的人性表露,人自生而至死,必須經驗這樣的過程,方算不虛渡這趟輪迴,燕鐵衣,你居然在情感的收穫上貧瘠若此,實在令我惋歎。”笑笑,燕鐵衣道:“人生的意義是廣泛又浩大的,並不局限於男女中間的一個‘情’字上,除了這種愛悅的感受外,我們活看還有許多值得做的!”楊小怡不以為然的道:“但是,我懷疑在戀情之外,還有什麼比這更有意義的事?”燕鐵衣道:“在你的立場來說,可能對的,七夫人,男女之間的愛悅,對女方而言,是她生命的全部,不過,對大數男人,卻並非如此!”楊小怡輕哼一聲,道:“恐怕只是對你這樣的男人而言,才 非如此吧?”燕鐵衣莞蕭道:“七夫人,你和賈致祥,是因為愛而結合的麼?”楊小怡坦率的道:
  “不是,至少以前不是,但我在嫁他以前,曾經有過一段雋永又甜美的回憶了,而嫁他之後,我們已逐漸培養起這種情感。”燕鐵衣道:“你愛他?”猶豫片刻,楊小怡道:“我已試看這樣做,有點困難,但至少不是全無進展的。”燕鐵衣笑道:“年齡是一個很大的阻礙吧?”楊小怡大方的道:“我不否認,比我想象中要難一點,他太世故,我太單純,可是,這並不能構成無以突破的隔閡,我一直在努力。”燕鐵衣道:“預賀成功,七夫人。”楊小怡古怪的道:“燕鐵衣,經過這短短一日的相處,我發覺你並不是個不通人情的人,你一點也不暴戾,一點也不冷酷,一點也不兇惡,相反的,你很和藹,很通達,很親切,似你這樣的一個人物,怎麼會容身在江湖黑道之中?更闖出了如此一片浩蕩天下來!”
  吃吃一笑,燕鐵衣道:“老實說,有時候連我自己都覺得奇怪,這,大概是上天注定的吧,注定了要我這個不適宜的人來吃這碗不適宜的飯。”輕撫須角,楊小怡又道:“我問你,燕鐵衣,如果昨晚我真的抗拒你,奶會用強嗎?”燕鐵衣道:“會的。”楊小怡瞪大一雙美眸,道:“但你決不像那種粗暴的人,我想象不出你將如何施用某一樁激烈的手段來對付我。”燕鐵衣悠閒的道:“你要記得,七夫人,暴力的形像,並不是全屬粗惡的,有時候,暴力也可以美化,另外,別讓我的容貌眩惑了你,在必須嚴厲的關頭,我的反應往往也是猙獰得不堪承教的。”怔忡了一會,楊小怡有些勉強的笑道:“我不相信。”燕鐵衣懇切的道:“但願永遠不要有使你相信的事實來證明,七夫人,一個人的和悅,總比一個人的暴戾更能到良好印像。”沉思蓍,楊小怡慢慢的道:“燕鐵衣,假如太爺不肯用一株芝草來交換我,你打算如何處置我呢?”燕鐵衣平淡的道:“猜猜看?”不由自主的機伶了一下,楊小怡脫口道:“殺掉我?”燕鐵衣道:“不。”楊小怡又道:“傷害我?”燕鐵衣和祥的道:“也不。”眉兒一挑,楊小怡悻悻的道:“那麼,你一定會將我長期拘禁蓍了?”燕鐵衣柔和的道:“別胡思亂想,我會放你回去。”楊小怡疑惑的道:“雖然你一再這樣表示,但我不相信,你豈會如此大度?”燕鐵衣道:“我沒有騙你,七夫人。”楊小怡緊迫的道:
  “甚至在沒有芝草交換的情形,你也會放我回去?”右手托看腮頰,燕鐵衣微笑道:“不錯。”哼了哼,楊小怡道:“你是在哄我!”燕鐵衣正色道:“燕某人一言九鼎,豈會兒戲?”楊小怡不由赧然,她羞愧的道:“看來,你像是真有這個意思。”燕鐵衣道:“理在該我問你了,七夫人,以你看,賈致祥會不會用一株‘鶴涎靈芝’來交換你?”沉默了一會,楊小怡苦惱的道:“我不知道,我不能確定。”燕鐵衣輕聲道:“對奶自己在賈致祥心目中的分量,你竟如此沒有把握?”楊小怡忙道:“這是不能相提並論的兩回事。”燕鐵衣肯定的道:“不,這是考驗情感深摯與否的最佳手段,是證實靈與物,精神和形質孰重孰輕的連鎖反應!”咬咬牙,楊小怡道:“你是在強人所難?燕鐵衣!”冷冷一笑,燕鐵衣道:
  “愛是無我的,犧牲與奉獻,廣極浩極,博大至深,七夫人,如果‘愛’的本質還比不上一株芝草,也就談不上這個‘愛’字了,更何來‘強人所難’的藉口?精誠之情,無可或比!”於是,楊小怡深深垂下頭去,她在尋思,在體會在咀嚼;燕鐵衣的話,似醍瑚灌頂,又像一閃閃的的靈光照耀於她的腦際,眩亮於她的心田。天下之事,儘管形形色色,真理卻只有一個,真理有時或被歪曲,被朦住,但是良知的呼喚和靈魄的感應,永遠將是最後與最公平的審判。良久,楊小怡抬起臉龐來,幽幽一笑:“燕鐵衣,我想你剛才說的話是對的。”燕鐵衣深沉的道:“那麼,我們就給賈致祥一個考驗吧。”低喟一聲,楊小怡道:
  “現在,我真怕太爺不肯用芝草來交換我,如果我這個人還比不上他所藏的一株芝草,這夫妻做得還有什麼意思呢?”燕鐵衣穩重的道:“你地無須疑慮,七夫人,以賈致祥平日待你的寵幸情形來看,他可能會忍痛拿一株芝草來做交換。”楊小怡嘆了口氣:“但願他會這樣做,否則,往後的日子,怕就難熬了,我受不了這樣的事實,假使我還比不上太爺收藏的一株芝草。”目光飄向天邊的暮靄,她的雙瞳也顯得陰晦了:“你約的時辰是明晚?”燕鐵衣頷首道:“明晚初更,在‘十全山莊’五裡地外的‘大龍石’。”像是說給燕鐵衣聽,又像是在安慰自己,楊小怡喃喃的道:“他會去的,他一定會去的。”燕鐵衣道:“如此,就皆大歡喜了。”搖搖頭,楊小怡道:“你是歡喜了,太爺卻決不會歡喜,我知道他的脾氣。”
  燕鐵衣道:“若然,我只有抱畝了。”楊小恰低沉的道:“燕鐵衣,不管這件事的收場是什麼情形,但你的麻煩不會也成為過去,太爺會報復你的,他一生中最不能忍受的就是一口氣。”燕鐵衣緩緩的道:“希望他要衡量形勢,認清利害得失。”戚然一笑,楊小怡道:
  “很難了,我已視過許多次類似的事,太爺就是這種死心眼,鑽牛角尖的毛病,他為了賭一口氣,爭幾分顏面,不惜花費十百倍於事情本身的代價去硬幹強求,曾有一遭,鄰縣柴大戶出組的舞獅隊因為綴有銀片而特別的燦耀奪目,在氣勢上壓下了太爺原來以織錦繡縫的獅隊,太爺一怒之下,便連夜訂造了十二頭獅子 上全用純金綴片,反製了柴大戶的獅隊……更有一年,‘常州府’盧員外的花園裡購進了一座十分罕見的‘蛇斑石’假山,壞在盧員外兩句,常州左近五百里‘更無第二蛇斑山’的話上,‘十全山莊’距離‘常州府’四百九十裡,我們太爺聽到傳聞,立時派遣專人四出搜購‘蛇斑石’,他做到了,耗費幾萬兩銀子,買回來還比不上所花銀子本身重量的一些‘蛇斑石’,在園裡,他砌造這成三座‘蛇斑石’的假山。”聆聽著,燕鐵衣道:“賈致祥的性子倒是很拗。”楊小怡晦澀的道:“所以,我怕這一次他也咽不下這口氣,他會出盡辦法來對付你,而我……我並不希望發生這樣的結果。”燕鐵衣道:“你有這種想法,足證你的心地不惡 ,只是,你願雙方不發生衝突的動機,是為了擔心賈致祥的勝算不大呢,抑是怕我栽了跟頭?”楊小怡苦笑道:“主要是我不認為這件事情值得擴大,如此,對大家都沒有好處,其次,我當然比較顧慮我的丈夫,至於你,我不太有理由來為你打算什麼對不?”燕鐵衣道:“很有道理,而且,你也很誠實。”眨動著眼睛,楊小怡忽問:“對了,燕鐵衣,你在我臥室妝臺留給太爺的信上是怎麼說的?”燕鐵衣笑道:“很簡單,信裡,我告訴他你已被我擄劫,必須用一株‘鶴涎靈芝’來做交換,交換的時間及地點你已經知道了,同時我在信上還特別強調,如他不允,則我便將你凌遲碎剮,並且逐日把你身上的一部分零碎打包投遞給他。”楊小恰惶悚的道:
  “你不會真的這樣做吧?”燕鐵衣道:“當然不會,我已向你保證,不損及奶的毫髮。”楊小怡怔怔的道:“你是故意恐嚇太爺?”燕鐵衣道:“不錯,好叫他知道事態嚴重;雖然實際上我不會傷害你,但說給賈致祥聽的話,卻越狠酷越好,我怎能告訴他,我是如何優待你?”唇抽搐了幾次,楊小怡寒栗的道:“就算你真個不會用這種殘酷手段對待我,但先是聽你講,也是夠叫人心裡泛涼,全身都起雞皮疙瘩。”燕鐵衣和悅的道:“別怕,這樣的效果,應該發生在賈致祥身上才對。”輕輕的,楊小怡道:“你想,太爺會相信你將對我採取的措施嗎 如果他不肯做交換的話?”燕鐵大道:“他會相信,因為,他知道我並不是個善人,而且在以前,我多少地做過幾件類似這樣的事,對於我的過往記錄,他將有所警惕。”恐怖的睜大了眼,楊小怡道:“燕鐵衣 你果真凌遲過人?”燕鐵衣淡淡的道:
  “有幾次而已。”臉色蒼白了,楊小怡吶吶的道:“天……你竟這麼殘忍……”站起身來,燕鐵衣低沉的道:“人間世上,有許多壞得不能再壞的角色,這些人邪惡的程度,業已超過了你的想像,如果你也深受其害,深悉其惡,就會覺得,便以凌遲的手段來做為懲罰,都未免太輕了。”抖了抖,楊小怡道:“這樣的行為,太不人道……”燕鐵衣冷靜的道:“有些罪行,有些喪天害理的事,必須以激烈的報復來達到遏止或嚇阻的目的,譬如對於習慣性和天生戾狂的殺人者,除了將其毀滅,便不能避免更多的善良無辜遭到危害,而對這類暴徒所採取的懲戒方式,表面上看好象殘酷,實則,卻是一種出自仁慈的動機,你明白麼?”楊小怡驚窒的道:“好可怕……”燕鐵衣仰首向天,緩緩的道:“連串的光怪陸離,連串的形形色色,再加上各式各樣的人心人性,便組合成了人間世;喜怒哀樂,七情六欲,都是每一種事端延展分岐的根由,大千世界,並不如想像中那樣安詳和平……”頓了頓,他又意味探長的道:“七夫人,你日常所過的乃是錦衣玉食,不知人間疾苦的王孫生活,又怎會想到人的生活裡有恁多複雜交錯的脈絡與千奇百怪的糾葛?尤其是我們吃江湖飯,闖黑道混日子的人,要想活下去,就更來得艱辛了。”楊小怡透了口氣,不安的道:“我怕沾染上這樣的麻煩,但願……太爺能退一步想把東西給了你吧。”燕鐵衣笑笑,道:“這也是我的願望。”
  眼珠子打了個轉,楊小怡道:“燕鐵衣,我現在是你的俘虜,更確實的說,我是你的人質,但你好像並不怎麼注意我,任我進出自如,難道說,你不怕我逃?”燕鐵衣聳聳肩,道:
  “說真話,你想從手裡逃走,可能性絕無僅有,七夫人,我給你一個時辰的光景,要不要試試看我能否再擒你回來?”楊小怡忙道:“不,我不想試。”燕鐵衣笑道:“我知道你並不想試,所以我也就不在乎你會逃走了。”楊小怡無奈的道:“明晚,你是否也帶我去?”燕鐵衣道:“自然要帶你去,否則,如賈致祥拿了東西來,我又用什縻與他交換?”望著自己的裙裾下攏,楊子怡輕細的道:“燕鐵衣,這一趟你花費的功夫不小,擔的風險也不小,你想獲得的那株芝草,果真是要用在你的一位朋友身上?”燕鐵衣嚴肅的道:“一點也不錯。”楊小怡道:“你那個朋友?一定和你很要好了?”燕鐵衣頷首道:“我們自小一起,誼同兄弟。”‘哦’了一聲,楊小恰道:“原來是個男的?”笑了,燕鐵衣道:“別想得那般綺麗,我不是屬於情聖的一型。”楊小怡道:“男人與男人之間、也有這麼深摯的情誼?”燕鐵衣靜靜的道:“過命的交情,往往是男人和男人之間才有的,七夫人。”天色已經暗了下來,風吹得有點涼,楊小怡微微打了個寒噤,不覺有些瑟縮的道:“我想進屋去歇會,可以嗎!”燕鐵衣一伸手,道:“就如同你方才自己願意走出來站一會一樣,七夫人,這是你原有的權利及應享的自由。”於是,楊小怡笑了,姿態婀娜的走進籬門之內,燕鐵衣望著她的背影,心裡卻在想賈致祥如果聰明的話,就該知道他這位七夫人要比一株‘鶴涎靈芝’珍貴得多!

runonetime 2008-06-01 04:44 AM

第46章 探虛實 臥虎藏龍

  天才剛剛入黑,燕鐵衣已攜同楊小怡離開了那片意韻幽雅,卻只得暫居兩天的茅舍,趕往‘十全山莊’附近的‘大龍石’去赴約。
  自他們隱居的地方至‘十全山莊’,大概有二十多裡路,並不遠,所以,燕鐵衣的行動悠閒而從容,時間儘夠,他無須趲趕。
  他是與楊小怡合乘一匹馬,他那匹潔白如同一片雪也似的駿馬。
  這匹馬的名字叫‘飛雲’,燕鐵衣近半年來才新挑的一匹異種良駒,他原來的那乘棗兒紅的坐騎,業已在不久前與關外黑道強豪‘十二飛槍’熊志甲的拚戰裹,被焚於一場大火中……
  楊小怡坐在前面,燕鐵衣坐在後面。
  屬於女人的,更屬於楊小怡所特有的,那種半是天生,半是香料的芬香,就更這麼接近又這麼環繞得化不開了,清幽的香,媚馨的香,柔婉的香,聞蓍嗅蓍,能使人暇思逸想到凝脂般的胴體,嫩滑的肌膚,嬌喘中的笑靨,那扁貝似的玉瓷皓齒其透出的顫顫呻吟……
  兩個人靠得很近 實際上也非得靠近不可 彼此都可以感觸到對方的體溫、氣息、甚至、心腔的跳動;從表面上看,誰也不會知道他們之間,竟會是如此不調和的一種關係。
  馬兒平緩的走蓍,很穩,很安詳。
  楊小怡身上的香味在散發蓍,坐在她後面的燕鐵衣,不得不承認這是一種‘不可說’的享受。
  在得得的清脆蹄聲裹,楊小怡低徐的問:“快到了吧?”
  燕鐵衣道:“不遠了,其實辰光還早。”
  點點頭,楊小怡又道:“可是我和你一起到‘大龍石’和他們見面?”
  燕鐵衣道:“不,你會在另一個地方,一個距‘大龍石’很近的地方。”
  楊小怡不解的道:“為什麼不在一起呢?”
  燕鐵衣微笑道:“為了防範賈致祥出點子,你要知道,這並不是一樁十拿九穩的事,你的丈夫很可能用強 人也要,芝草也要;我不想發生什麼意外,所以還是小心點好,在混亂的場面裹,誰也不敢講會出什麼紕漏。”
  楊小怡輕輕嘆了口氣:“我想,太爺會答應你的要求的。”
  燕鐵衣道:“最好如此 為了你的緣故。”
  僵窒了片歇,楊小怡道:“太爺會憚忌你傷害我。”
  燕鐵衣道:“另外,還有一個‘比較’的問題,你應比那株芝草更重要,至少對賈致祥來說是如此楊小怡似乎並沒有太大的信心,她半側蓍臉,而臉上是一片蒼白又怔忡的苦笑,像是越到待要分曉的關頭,她越發情怯了……髮絲間飄漾蓍那種媚媚的,柔柔的,只有美麗的女人才具有的沁沁氣息,燕鐵衣呼吸蓍,卻把話題輕輕轉開:“能不能告訴我,有關你丈夫所僱用的那些保鑣們的情形?”
  楊小怡詫異的道:“莫非你還不清楚?”
  燕鐵衣笑道:“只知道個大概,詳細情況尚不確曉。”
  略略猶豫蓍,楊小怡道:“我好象不應該告訴你……”
  燕鐵衣道:“隨你,我並不希望稍有勉強。”
  楊小怡反而有些過意不去了,她忙道:“你真的不介意?”
  燕鐵衣道:“當然 因為不論你告不告訴我這些,該做的,我已經做了,而將要遭遇的,亦遲早都要遭遇,對我來說,沒有什麼太大的區別。”
  楊小怡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問我?”
  燕鐵衣和氣的道:“如果我能多知道些,總是一樁有益無害的事,知已知彼,往往是一場爭鬥致勝的先決條件,但問題卻是,我不願勉強你。”
  嫣然笑了,楊小怡道:“燕鐵衣,我發覺你的為人真還不錯。”
  燕鐵衣道:“是麼?”
  點點頭,楊小怡道:“就以我來說吧,我只是一個人質,說得更難聽點,是你的囚俘,你原可不必像這麼優待我,尊重我,你甚至要打就打,要罵就罵,我也只能逆來順受,而你既便這樣做了,也並不影響你計劃的進行和結果,但你卻多溫和,多體貼,多真摯,燕鐵衣,老實說,雖然你擄劫了我兩天,我不僅不恨你,竟還覺得……蠻欣賞你。”
  豁然笑了,燕鐵衣道:“七夫人,小心這些話,可別叫尊夫婿聽到。”
  楊小怡哼了一聲,道:“你不相信?”
  燕鐵衣道:“我相信 如果你沒有這樣的感覺,大可不必編造,對不?”
  微微一笑,楊小怡道:“這是真話,燕鐵衣。”
  燕鐵衣道:“賈致祥有你這麼一房妻妾,也該心滿意足了,七夫人,你真是如花解語。”
  楊小怡笑道:“好伶牙利齒,但說得我好高興。”
  沉吟一下,她又道:“也罷,我告訴你。”
  燕鐵衣道:“告訴我什麼?”
  楊小怡輕啐一聲,道:“你原先問的事莫非這一刻就忘了?”
  拍了拍自己腦門,燕鐵衣道:“看我這記性 對了‘十全山莊’所僱用的保鑣情形,也就是說,他們的實力內涵如何。”
  楊小怡道:“你算問對了人,燕鐵衣,設若被你擄來的是其它幾房姐姐,他們還真不一定搞得明白呢。”
  燕鐵衣道:“此話怎說?”
  楊小怡道:“舉凡莊裹的大小事宜,除非極為特殊的,太爺都會告訴我,有時還會要我替他拿主意;像莊子裹雇請一幹護院保鑣,他們的出身啦,本事啦,為人如何啦,太爺經常和我談起,並有所褒貶,是而那些人物的底細我很清楚,還偶然由我出面代表太爺搞賞他們呢。”
  燕鐵衣道:“好極了,看來我是劫對了人,你確是賈致祥最得寵的妾侍。”
  忽然又不高興了,楊小怡嗔道:“餵,你別老把‘妾侍’兩個字掛在嘴上行不行?聽蓍怪剌心的。”
  一點不錯,不是‘剌耳’而是‘刺心’ 在身為妾侍的人來說。
  燕鐵衣抱歉的道:“對不起,七夫人,是我失言了。”
  身子往後靠了靠,在楊小怡而言,是坐得更穩了些,對燕鐵衣的感應,卻是擠得更緊密了,那種可人的香氣,越加濃郁得宛似凝成形了。
  於是,楊小怡悄細的開了口,似是生怕被別的什麼人聽了去:“‘十全山莊’一共有莊丁三百人左右,這些人負責護莊巡更,看守倉房及供調差遣,當然莊內的一應必須物品,也由他們補辦運送,此外,還有總管事、帳房、執事、男女傭僕領班等十六人,僕婦丫環百餘名,這些都是莊內的正式司職人員,除了莊丁,其它的可不承擔什麼動刀動槍的工作。”
  燕鐵衣道:“現在,應該說到問題的中心了。”
  楊小怡點頭道:“你別急嘛?我說了告訴你,當然就會告訴你,莫非我還敢拿蓍你開玩笑?”
  燕鐵衣笑道:“我並不急,只是,路程不太長了。”
  忍不住也笑了起來,楊小怡道:“好吧,我就快點說 莊子裡的保鑣,大概有百來人,其中‘門衛’有十五人,乃是專司門禁之責;‘東鯉區’有護院十名,‘南鶴區’也是十名,‘西龍區’十五名,因為那邊有一座金窖,兩座銀倉之故,而‘北鳳區’亦有十名‘金玉堂’的護衛較多,有三十餘人,其餘的十名則為‘巡更隊’,兩人為一組,每天不分晝夜輪流巡行全莊。”
  燕鐵衣問道:“跟隨在賈致祥身邊的那幾位仁兄,都是些什麼角色?譬如說,那叫管恩昌的,那什麼‘斑怪’‘邪醜’,還有幾個寸步不離賈致祥左右的紅臉漢子。”
  笑了,楊小怡道:“你是說他們呀,燕鐵衣,可千萬別小看了這幾個人,他們都是來頭極大,身懷絕技的勇士豪傑,每一位皆有一段叱垞風雲的歷史呢。”
  燕鐵衣安閒的道:“你這樣說,該不是暗示我叫我‘知難而退’或者另帶蓍什麼威嚇的意味吧?”
  楊小怡坦然道:“有這麼點意思,實際上,他們也確然本頜高強,凶悍無匹,我怕你難以佔著上風 縱使你也是個勇猛的人物。”
  燕鐵衣笑道:“七夫人,我是一個半生歲月都在出生入死,刀口子上找生活的草莽浪客,因此,我熟知暴力,深稔血腥與殘酷,而我平素接觸的對象,老實人極少,他們大多都似你口裹形容的這類角色 都有過一段叱垞風雲歷史的角色。”
  楊小怡迷惘的道:“你是在說?”
  燕鐵衣道:“我是在說,這沒有什麼大不了,看多了。經慣了,也就習以為常啦,水裹火裹,刀來槍去,凡是玩得上場子的,又有那一個不是有點來歷名堂的?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誰撐得到底,誰才算好漢!”
  心悸的抖了抖,楊小怡道:“聽你說得多嚇人……”
  燕鐵衣平和的道:“江湖上的歲月,原就是血與淚組合的,冷酷又尖銳,誰想活下去,誰就得面對現實,無視於漫天的腥風,逼睫死亡,更得心腸如鐵,把別人的命和自己的命吊在刀刃底下打晃盪,生又何歡死又何懼,看開了這一點,才能混得下去,不至叫現實給迫瘋嚇狂了。”
  楊小怡吶吶的道:“這……也叫生活?”
  燕鐵衣灑脫的一笑:“是的,這也叫生活,七夫人,享慣奢華富貴的你,恐怕想不到人間世上還有這麼一面吧?”
  艱辛的吞了口唾液,楊小怡瑟縮的道:“太殘忍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是殘忍,這本就是個人吃人的世界,只是,弱肉強食的方式不一樣,有的你看得出,有的你看不出,但其內容卻並無分別。”
  又抖了一下,楊小怡急急的道:“不談這些了,燕鐵衣,方才我們說到那裹?”
  燕鐵衣道:“說到管恩昌,‘斑怪’‘邪醜’,與那四名紅臉漢子。”
  楊小怡透了口氣,忙道:“哦,是的,那管恩昌有個外號,人家都叫他‘地煞’,聽太爺說,此人武功精絕,心機更是深沉,他出身於西陲‘紫帶子幫’,是‘紫帶子’的二當家,只因在一次劫奪行動中,誤殺了西陲白道裹一位大物的親姪子,惹得那位大人物悲憤膺胸,不惜拚卻身家性命,廣發什麼‘俠羲帖’,號召西陲地所有正派武林人士,齊而聲討‘紫帶子’,管恩昌幾經抗拒,終因犯了眾怒難以支撐殘局,這才散了‘紫帶子’,偕同他的大拜兄一起奔向中土,恰巧那時我們太爺在召請護院武師他們兄弟倆托了‘廣濟府’一位武林朋友介紹,方始進入莊裹來任職……”
  燕鐵衣仔細聽蓍,忽道:“管恩昌的大拜兄,可是號稱‘天罡’?”
  ‘咦’了一聲,楊小怡道:“怪了,你怎麼知道?莫非你認識‘天罡’包魁?”
  搖搖頭,燕鐵衣道:“不認識,但‘夭罡’‘地煞’總是成雙成對的。”
  楊小怡恍悟道:“原來如此,不錯,他的拜兄是叫‘天罡’這個人早些時便是‘紫帶子’的大當家,包魁人比較粗直,也很暴躁,他雖是管恩昌的拜兄,但一切主意都由管恩昌拿,他有什麼事也全問他拜弟的意思,所以,兩人表面上看包魁是兄長,實際上倒反聽他弟弟管恩昌的差遣。”
  燕鐵衣笑道:“聽來聽去,搞得在家都立不住腳了,姓包的固然是個莽夫,但他的拜弟管恩昌亦不見高明!”
  楊小怡道:“可是,管恩昌自從來到我們這裹之後,辦事應對,卻相當精明幹練,著實露了幾手,太爺可欣賞他得很呢。”
  燕鐵衣道:“這不稀奇,人不能老是犯錯,是嗎?”
  楊小怡道:“他的確很機靈,很老練,反應也快,我常奇怪,當初在西陲,他怎麼會搞出那麼一樁大紕漏?”
  笑笑,燕鐵衣道:“那次紕漏,搞得他兄弟混不下去了,如今好不容易找蓍一處安身立命之地,自然就得小心巴結點兒,否則,再砸了鍋,又朝那裹窩上?”
  楊小怡也笑了:“燕鐵衣,你說好有趣!”
  燕鐵衣道:“再告訴我‘斑怪’,‘邪醜’等人的事。”
  楊小怡道:“‘斑怪’的姓名叫索標,出身於‘崆峒派’,好象是犯了淫行,才被驅出師門,‘邪醜’是他的師弟,叫孫佑,聽說也是同一樁事情的從犯,因此一起被逐。”
  燕鐵衣道:“真是‘難兄難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楊小怡嗔道:“餵,說話小心點,我們‘十全山莊’可是清清白白的正當府第!”
  燕鐵衣道:“這兩位,功夫怎麼樣呀?”
  不情願的,楊小怡道:“聽說他們都是‘崆峒’一個什麼‘九手真君’的徒弟。”
  不覺一怔,燕鐵衣道:“他們會是‘九手真君’南無春的弟子!”
  楊小怡驚異的問:“你知道他兩人的師父?”
  喟了一聲,燕鐵衣道:“知道南無春乃‘崆峒’三奇之一,功高莫測,行為怪異,其‘大劈煉’絕技當世無雙,不過,這位前輩年紀已經很大了,該有七十多啦,且早已不在江湖上行走,卻怎會有這麼兩號徒弟?”
  楊小怡道:“這個,我就不清楚了,但他們的師父絕對是‘九手真君’ 不會錯,太爺對於他手下人的出身來歷,一向探查得很仔細。”
  燕鐵衣的表情有些沉量:“你見過他們施展‘大劈煉’的功夫麼?”
  楊小怡搖頭道:“沒見過,剛才要不是你說,我甚至不知道他們兩個還會這種功夫。”
  天色是黝暗的,燕鐵衣的心情也不覺沉翳了,現在,他己感到形勢逐漸嚴重起來,至少,不似他先前看得那樣輕鬆自如了。”
  楊小冶偏過頭問:“怎麼啦?你在想什麼?”
  燕鐵衣振作精神,一笑道:“我在想,對於蒐羅江湖好手的這一門學問上,賈致祥不愧是行家!”
  楊小怡道:“當然,太爺本身雖不懂武功,可是他會看會比較,那個人有什麼技藝,是否有獨到之處,甚至火候深淺,全逃不開太爺的那雙眼睛,每挑選一名保鑣,太爺都是親自考驗,他滿意了方得中選,因此若沒有幾分真才實學,是混不上‘十全山莊’這碗飯的。”
  燕鐵衣道:“看來,賈致祥用的並非全是奴才!”
  楊小怡道:“太爺喜歡人才!”
  燕鐵衣懶洋洋,的道:“說說那四個面容肖似的紅臉大漢吧。”
  楊小怡道:“那是‘虎帳四霸’,曹家兄弟、曹豪、曹傑、曹英、曹武。”
  燕鐵衣道:“又是那一路的牛鬼蛇神?”
  楊小怡道:“這四個兄弟的來歷又與他人不同;大摡在十五年前,一個叫曹化民的孤老頭子,被僱人莊做短工,幹的是搬運谷米的粗重工作,當時,他便要求帶他四個兒子一齊進莊,管事不肯答應,曹老頭苦苦哀求,說是早年喪妻,遺下這四個孩子,平日相依為命,更需要他照顧飲食起居,又怕他不在身邊,叫孩子們玩野了,但管事以無例可循,堅不同意,恰好太爺經過那裹,見曹老頭可憐,又喜歡那四個孩子生得濃眉大眼,結實活潑,這才一句話放他們父子五人全進了莊。”
  燕鐵衣低沉的道:“那曹化民恐怕是個不露相的武林高人吧?”
  楊小怡忙道:“一點不錯,你好機靈,竟然一猜就蓍!據太爺說,別看曹化民瘦稜稜的像個猴子,可力氣大蓍哪,他幹活的辰光,百多斤一句的谷米,一個人就能抗起五六包,一幹年輕小夥子,卻連兩包都掮不上;這還不說,他在運米上車的時候,不是一包一包的搬抬,而是隔蓍幾十步的距離凌空拋擲, 那麼準,又那麼穩上,百斤的谷米,受妥噹噹的一包包堆,疊得恰到好處,車不動,馬不驚,捧極了,他食量駭人,一頓能吃七八個白麵糢,或是三四斤麵條,十碗大米飯,但是做起事來也足頂上十個八個漢子用,後來大家混熟了,曹老頭表演過飛身捉鳥,肉掌劈石,甚至以他那乾癟肚皮烙熱過單餅,然而他雖有這麼高強的本事,卻不肯接受太爺的提拔 升任他護院武配之職。”
  燕鐵衣淡淡的道:“可能他的希望是放在他那幾個兒子身上。”
  楊小怡佩服的道:“燕鐵衣,你快成神仙了,竟有未卜先知明 是的,曹老頭在人莊五年之後,突然一病不起,臨終之前,才向太爺吐露心事,更重托了太爺,原來,曹老頭早時是個有名的江洋大盜,其次做了一票大買賣之後,由於分贓不勻,自己人中間起了內鬨,一場火併下來,他手刃了七個反叛他的弟兄,但是他的妻子卻也受傷不治,才經過了次打擊,又跟蓍被另一幫黑道上的人物圍堵攔截,黑吃黑,搶走了他到手的財物,幾番浴血苦戰,好不容易才頜著四個幼兒突出重圍,僅以身免;自此,他對江湖生活深惡痛絕,心灰意冷,發誓不再重操舊業,所以他才甘願吃苦受累,也不靠武功討飯吃。曹老頭的晚年淒涼,他卻不忍要他的孩子們受罪,暗地裹,他已把他的一身本領全部傳授給他的四個兒子,他在死前,他要求太爺收錄他的四個兒子在身邊效命出力,太爺答允了,後來,太爺也考驗過這四個人的功夫,據太爺表示,他極為滿意。”
  燕鐵衣道:“這就是‘虎帳四霸’曹家兄弟的來歷?”
  楊小怡頷首道:“曹老頭的四個兒子,即是如今的‘虎帳四霸’。”
  噓了口氣,燕鐵衣道:“這樣的情形,便是死士的淵源了。”
  楊小怡道:“如果有誰想侵犯太爺,曹家兄弟拚了命也要阻擋,他們比太爺的親生兒子都要孝敬恭順,而且,忠貞不二!”
  燕鐵衣嘆息一聲,道:“其它,還有些什麼辣手角色?”
  楊小怡道:“據我所知,‘東鯉區’五護院首領‘飛刀’尚浦,‘南鶴區’的護院首領‘黃金扁擔’牛子其,‘西龍區’的護院首領‘紅蛇’閻小武,‘北鳳區’的護院首領‘鬼臉’田兆熊等都是頂尖的好手……”
  皺皺眉,燕鐵衣道:“他們的總頭腦是誰?”
  楊小怡僈吞吞的道:“是‘護院總領’白泰山。”
  吃了一驚,燕鐵衣道:“‘白衫青鋒’!”
  楊小怡低聲道:“你曉得這個人?”
  燕鐵衣沉重的道:“白泰山是南海第一劍士,鼎鼎大名的奇才怪傑,我怎會不知?他已隱跡南海一十三年,不想卻窩在‘十全山莊’當了保鑣頭子,難怪我竟一時查不出賈致祥屬下的第一高手是誰。”
  楊小怡道:“對白先生的事,莊裹一向是極為保密的。”
  燕鐵衣頭痛的道:“如此一來,麻煩就大了。”
  楊小怡不解的道:“怎麼會呢?有我在你手上,他們不敢用強的。”
  燕鐵衣苦笑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七夫人,你在我的手上,他們或一時憚忌,不敢蠻干,但是,就算我拿到芝草,一路回程上,恐怕樂子便大啦!”
  靜默了一會,楊小怡竟然惴惴的道:“那……你怎麼辦呢?”
  燕鐵衣無可奈何的道:“只好走一步,算一步了;早知是這麼個狀況,我就不該單槍匹馬前來,好歹也帶幾個幫手,足可解除不少威脅力。”
  楊小怡關切的道:“現在回頭去召你的人,來得及嗎?”
  燕鐵衣一咬牙,道:“‘楚角嶺’距此一千二百里,路遠山重,且時不我予,罷了,是福是禍,便由我一力承擔了吧!”
  楊小怡沒有說話,她有些迷惘,因為,她竟發覺自己在情緒的感應上,居然替燕鐵衣的處境憂慮起來。

runonetime 2008-06-01 04:45 AM

第47章 霸王會 針鋒相對

  “大龍石”是一條突凸而略呈蜿蜒狀的灰黑色石脊,表面上布滿了層疊的紋皺與風化的斑痕,它微現惰圓的脊背起伏著,遠遠望去,有幾分形似凸背於士中的蛟龍,有一種猙獰怪異的意味。
  當燕鐵衣準時來到這條位於林邊路傍的“大龍石”前之際,令他微微感到意外的是
  就像彼此約好了參加一次野宴也似,賈致祥業已親自坐候在那裡了。
  一乘四人抬的紫藤軟轎,平穩的擺在“大龍石”下,那是一頂設計奇特,與眾不同的軟轎,轎頂由一面圓形的四周垂有流蘇的織錦華蓋所代替,轎的三面是可以隨時支起或放下的雕花髹金窗框,框內嵌以透明打薄的水晶,鋪設蓍紅色厚墊的內座能夠扳正,也能夠後伸,以便坐轎的人任意坐臥,腳下是襯蓍紅呢的踏板,當胸的部位,有橫擱的寬木條,這片寬木條的作用有如幾桌,能以置放對象於轎槓採用單槓雙橫的方式,前後兩個抬轎人平行,主要的轎夫與轎內人的距踓十分接近,顯然尚具有便於護衛的內涵。
  轎子裡,賈致祥正不耐煩的坐在其中,當胸的橫木條幾上,置有玉壺銀杯,百果美點,所以,當燕鐵衣看見這副情景的時候,還以為他是與賈致祥約好了郊遊野宴來的。
  當然這不是郊遊野宴,不止是辰光不對,連氣氛也不對,賈致祥的軟轎左右,那四名亦臉大漢 ‘虎帳四霸’曹豪、曹傑、曹英、曹武四兄弟,有如四尊門神也似,表情木然卻形色冷森的挺立著,‘地煞’管恩昌與一個體格魁梧,滿腮滿頷長滿了粗濃紅鬍子的黃袍人物站在轎前,而‘斑怪’索標,‘邪醜’孫佑二人則站立轎後,另外,一個身長玉立,面如圓月,風儀神態極其雍容高華的白衫書生,獨自悠閒灑脫的負手蹀踱,這位白衫書生,雙目若電,真直口方,臉龐光潤潔淨,無須無髭,雖有四盞銀燈高挑左傍,搖曳眩暈的燈影裡,卻也令人觀查不由他的確實年紀來。
  燕鐵衣滿面含笑,神情愉快又清朗的自黑暗中大步出現 宛似他正趕來參加一個有趣的,渴望已久的,又極受尊重的集會。
  在燕鐵衣出現的一剎那,賈致祥身邊的保鑣們 除了那白衫書生 俱皆不由自主的緊張起來,個個全神貫注,蓄力戒備,如臨大敵!
  燕鐵衣連連拱手,笑得非常熱情:“抱歉抱歉,得罪得罪,來遲一步,累及各位久候,真正不該之至,尚祈各位恕宥則個。”
  轎中的賈致祥一見燕鐵衣,臉上的肌肉不動,兩眼中卻似噴出了怒火,他深長的吸了一口氣,壓制住胸膈間那股上湧的憤恨浪潮,然後,他才冷漠的道:“我還以為你不來了。”
  哈哈一笑,燕鐵衣道:“賈先生,你想我會不來麼?在耗費了如許功夫之後?”
  這時,那白衫書生往中間一攔,平靜的開了口:“燕朋友,請你就留步在現在的位置上。”
  燕鐵衣距離賈致祥的軟轎尚有七八步遠近。聞聲之下,立即站住,邊笑容可掬的,道:
  “當然當然,還沒有請教這一位兄台是?”
  白衫書生淡淡的道:“不敢,在下‘白衫青鋒’白泰山。”
  再度雙手抱拳,燕鐵衣正色道:“原來是白前輩,燕鐵衣有禮了!”
  白泰山一邊還禮,安詳的道:“燕朋友無須客套,十幾年來,江湖上業已是閣下這等年輕人的天下了,後浪果推前浪,倒叫我們這幹老朽頗生羞慚!”
  燕鐵衣慎重的道:“白前輩為南海第一劍土,武林中的奇才,數十年前名揚四海,數十年後聲威猶懾五嶽,燕鐵衣末學後進,對前輩一向崇敬得很!”
  白泰山古井不波,未見絲毫欣喜自負之色,仍然平淡的道:“燕朋友過譽了。”
  說蓍,他半轉過身道:“太爺,人已來了,該說的,就說了吧。”
  出自白泰山口中一聲‘太爺’,不由聽得燕鐵衣心裡一涼 ‘白衫青鋒’白泰山,昔年在江湖稱雄揚威之際,是出了名的鐵膽傲骨,錚錚好漢,待人接物彬彬有禮,氣度雍容,但卻外圓內方,嫉惡如仇,其風範之典雅,德操之高潔,人格之硬朗,乃是聞名天下的,不想,此時此地,他竟也出口叫了賈致祥一聲超過禮貌程度甚多的‘太爺’!
  逾了自己本分的稱呼,不管是太高抑太低,就未免貶低本身的尊嚴與身價了,燕鐵衣想不透,憑白泰山這樣的人物,何也隨波逐流至此?
  他正在暗裡笑望,那邊,轎中的賈致祥已陰沉的放過話來:“人呢?”
  燕鐵衣收歛心神,微笑道:“誰?”
  賈致祥重重的道:“還有有誰?楊小怡!”
  燕鐵衣和悅的道:“藥呢?”
  賈致祥怒道:“什麼藥?”
  笑笑,燕鐵衣道:“‘鶴涎靈芝’,還會有什縻藥?”
  又深深吸了口氣,賈致祥道:“我要先見人!”
  燕鐵衣道:“只要你肯做交換,當然你會看到人,不僅如此,人也仍舊是你的。”
  賈致祥沉沉的道:“本來,人也就是我的!”
  燕鐵衣道:“現在形勢卻變了,賈先生,如果奶不肯交換,恐怕那人就未必見得是你的,縱然是你的,也會被割切得不似個人形了。”
  賈致祥憤聲道:“你竟敢威脅我!”
  燕鐵衣夷然不懼:“我說的是一個事實,賈先生。”
  唇角抽搐了幾下,賈致祥惡狠狠,的道:“燕鐵衣,我曾見過許許多多的江湖人,有好的有壞的,有高尚的,有低賤的,但是,就未遇到過似你這等刁滑陰毒,無所不用極的劊子手兼無賴!”
  燕鐵衣不慍不怒的道:“設若罵幾句可以消滌一下你心中的不歡,那麼,我倒樂意做為你洩憤的對象。”
  賈致祥大聲道:“把人交出來,燕鐵衣,我不是與你鬥口舌來的!”
  燕鐵衣針鋒相對:“只要你把那株‘鶴涎靈芝’給我,賈先生,我更沒有興趣和你辯駁!”
  閉閉眼,賈致祥猙獰的道:“燕鐵衣,我可以將你廢在當場。”
  燕鐵衣靜靜的道:“在你打這個主意以前,我必須提醒你下列幾樁顧慮 一,你的保鑣們不見得能夠廢得了我,二,你將冒蓍楊小怡遭到凌遲碎剮的危險;三,奶會受到‘青龍社’傾巢而來的報復………賈先生,你有家有業,富貴利祿來之不易,想想看,犯得上同我們這種生來就伶蓍腦袋玩命的浪蕩漠子鬥麼?”
  白泰山忽然插進來道:“燕朋友,敝居亭便對江湖上的人與事不深入,我卻是過來者,你在恐嚇敝居亭之前,別忘了還有在下,以及在下的諸位兄弟於此!”
  燕鐵衣笑道:“我這是對賈先生說話,白前輩面前,自不敢班門弄斧!”
  白泰山緩緩的道:“但願你未曾太過小覷了我們。”
  燕鐵衣穩重的道:“白前輩言重了,燕鐵衣豈是如此輕狂之徒?”
  面色一凜,白泰山道:“想你不是,燕朋友,否則你便混不到今天的地位,活不到眼下的年紀!”
  燕鐵衣笑笑,道:“白前輩了解,那就再好不過了。”
  急躁的,賈致祥又打岔:“燕鐵衣,你還不交人出來?”
  燕鐵衣冷然道:“容我先問一句 你到底想不想用那株‘鶴涎靈芝’來交換你的七夫人楊小怡!”
  窒了窒,賈致祥怒沖沖的道:“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
  燕鐵衣陰森的道:“若是想,把芝草交給我,我立即告訴你們楊小怡藏身之處,若是不想,何妨兵戎以見!濺血橫屍之下,我們且看誰個最後玩到脫底!”
  賈致祥大叫:“你,你還敢脅迫於我?”
  燕鐵衣生硬的道:“我仍是先前的回答 我只在述說一個事實,賈先生。”
  頓了頓,他又道:“奶不妨多斟酌,芝草你有兩株,普天之下,楊小怡卻再找不出第二個;你的性命只有一條,火併起來,很可能你便得把命也綴上,鬧到那步辰光,恐怕任你萬貫家財,也同樣濟不上事!”
  賈致祥吼道:“莫非你就有十條命?”
  燕鐵衣峭銳的道:“不,我也只有一條命,但我的命要比你的命難取得多,況且,我若死了,自會有人代我索債,你若死了,請你捫心自間,還會有誰替你報仇?我存的是人,你積的是財,賈先生,生死之事,人比財要來得牢靠些!”
  氣得面上泛紫,青筋浮額,賈致祥顫蓍聲道:“你……你這自高自大,狡猾狠毒的狂徒鄙夫……”
  燕鐵衣道:“謾罵解決不了問題,且有失風度,賈先生。”
  ‘地煞’管恩昌突兀出聲:“太爺,尚請下令剪除此獠!”
  來中土使橫賣狠法?”
  微微抑起頭來,燕鐵衣嘲笑的道:“好奴才,姓管的,我倒要看看你哥倆在西陲混不下去,又如何不禁怔了怔,管恩昌陰惻惻的道:“看來,你已知道我兄弟的來歷了?”
  燕鐵衣道:“不錯 可惜這段過往,卻未見精彩!”
  臉色倏寒,管恩昌尖刻的道:“比起你的綁架求贖行為來,恐怕並不見得更低下!”
  燕鐵衣閒閒的道:“但是,直到如今,我尚未被什麼人趕出地盤,並且聲譽之隆,有蒸蒸日上之勢,管恩昌,這就不太好比了。”
  雙目中的光芒宛如蛇信伸縮,管恩昌毒辣的道:“你要記住你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燕鐵衣,你將會為了這些而付出巨大的代價,你終會後悔不及 ”燕鐵衣陋夷的道:
  “這是恫嚇呢,抑是也在述說一個事實?”
  管恩昌惡毒的道:“奶會知道的,燕鐵衣,你遲早會知道的!”
  吃吃笑了,燕鐵衣道:“就憑兩位這‘紫帶子’的大二瓢把子?落荒而逃的喪家之犬,關著門起道號的看門奴才?”
  管恩昌正氣得心肺欲炸,顫顫而抖,那滿頷紅鬍子的黃袍大漢已狂叫道:“燕鐵衣,我要活剝了你這滿口放屁的小雜種!”
  燕鐵衣瞄蓍對方,微笑道:“想你就是管恩昌的拜兄,‘天罡’包魁了?”
  紅鬍子大漠怪吼:“正是你老子!”
  燕鐵衣一拂衣袖,不屑的道:“一丘之貉罷了,不見出奇之處!”
  ‘天罡’包魁全身骨節突然‘闢拍’密響,人把紅鬍子鋼剌般根根倒豎,雙目如鈴,巨口扁咧 有如一頭發怒的雄獅,模樣兇猛之極。
  ‘白衫青鋒’白泰山冷冷的道:“包老弟,不要衝動!”
  七個字,像是七顆水珠子彈進了人們心裡,蓄勢待發的包魁,忽然大吼一聲卸去勁力,惱恨得連連,往地下跺腳不休!
  白泰山面朝燕鐵衣,沉重的道:“燕朋友,你也是一方霸主,江湖巨擘的身分了,難道還不明白‘打人不打臉,揭入不揭短’的道理?”
  燕鐵衣平靜的道:“人必自侮,然後人侮,白前輩。”
  白泰山一時找不出適當的話來反駁,冠玉似的面龐上也有了慍色,他聲音帶蓍僵硬的道:“不要自視太高,燕朋友,普天之下,並非只有你一個人是‘唯我獨尊’的!”
  燕鐵衣嚴肅的道:“多承教誨 幸好我自來未做是想。”
  白泰山難堪的沉默了片刻,搖搖頭,方道:“鋒芒太露了,你。”
  燕鐵衣一笑道:“我不得不說,這句話 非是對我最中肯貼切的批評。”
  轎子裡,賈致祥大聲道:“好了,泰山,別和他淨講些廢話,讓我來同他說。”
  白泰山一言不發,退到一邊;賈致祥朝著燕鐵衣叫:“現在告訴我,小怡人在那裡?”
  燕鐵衣道:“‘鶴涎靈芝’交給我,你便會得到正確的答案。”
  賈致祥怒道:“若是你得了芝草又失信呢?”
  燕鐵衣凜烈的道:“江湖喋血,風火草莽,生死界,陰陽線,刀口上掛,槍尖上挺,賈先生,姓燕的未曾失言一次,背信一次!”
  賈致祥恨聲道:“我怎能信得過你?”
  燕鐵衣肅穆的道:“我的承諾就是保證,賈先生,那更超過你金山銀山的價值!”
  神色森寒,他又緩緩的道:“而且,在這種情形之下,你沒有多大的選擇,你必須相信我,否則,你就會非常遺憾和悔恨了!”
  賈致祥的目光向白泰山臉上,白泰山幾乎察覺不出的微微點了點頭。
  給你,你可不能毀諾!”
  於是,這位富若‘半國’的財神爺只好咬咬牙,極其不甘的道:“燕鐵衣,算你狠
  我把東西交燕鐵衣莊重的道:“一言九鼎!”
  賈致祥悻悻的道:“過來拿!”
  燕鐵衣亳不遲疑,大步行向轎前,環護軟轎的八名高手,並沒有稍加攔阻或迫近,任由燕鐵衣直趨賈致祥身側。
  隔蓍轎嵌三步,燕鐵衣站住了,伸出右手,笑咪咪的道:“賈先生,多謝餽贈……”
  轎中,賈致祥在衣袖裡的左手虛虛往外一擺,看樣子似是在傳遞什麼東西,可是,事實上卻任什麼也沒有遞出,卻是他的長袍掩遮下,猝然袍角掀起,一團黑影閃電般拋射向燕鐵衣面門!
  燕鐵衣身形暴退,同時冷芒倏現又歛,彷彿過去於瞬息的流光回現;那團黑影發出一聲尖叫,落地豁然伸長,卻打了一個踉蹌,幾乎摔跌。
  天爺,那居然是一個人。
  一個長不滿三尺,瘦得只盈一握的奇形侏儒!
  但是,那個侏儒卻有蓍半尺多長的花白鬍子,是個歲數很大的佚儒!
  那個侏儒雙臂特長,幾垂於地,兩腿甚短,且向外張扭,是‘羅圈腿’之屬。
  侏儒既黑又扁的面孔上,流露蓍一種尷尬的假笑,他雙手無奈的攤開,右手上握蓍一只方方正正的白玉雕花盒子。
  燕鐵衣注意的卻是那侏儒的右手 粗短、厚韌、五指指甲烏紫勾曲的右手!
  侏儒斜眼看了看自己前襟處裂開三寸的一條劍痕,打蓍狠嚎般剌耳的哈哈:“好快好準的劍法,真個名不虛傳,燕大當家的,可是你卻太也性急啦,這。算是你對我‘老娃子’麻三的報答麼?我正待將這株珍貴的‘鶴涎靈芝’交給你呀……”
  燕鐵衣冷冷的道:“是這麼個交法,又是從這麼個‘地方’纘出來交給我?”
  ‘老娃子’麻三呵呵笑道:“這才更見趣味,以博一燦呀!”
  燕鐵衣冷笑道:“我怕你原來的目的不是這樣吧?或者,你想‘更見血腥’,以博賈先生‘一歡’才比較貼切些。”
  轎中的賈致祥大聲道:“燕鐵衣你這是什麼話?我賈某人豈是此等無信無義之徒?”
  緩緩轉過視線,燕鐵衣不由笑了 軟轎的四周,以白泰山為首,九名最強悍的保鑣,已把賈致祥嚴密的掩護住!
  聳聳肩,燕鐵衣道:“你不是麼?賈先生。”
  賈致祥的聲音透蓍幾分‘色厲內荏’的意味,他誇張的吼叫:“笑話,我賈致祥說一不二,最是重諾守信,怎會玩弄那些花巧詭計?你可以看看,麻三手中的東西是不是‘鶴涎靈芝’的真品?然後你就會知道我的人格是如何崇高,品德是怎生公正了;我叫麻三把東西拿給你,便是他採取的方式魯莽了些,你也不能用來做為背信的藉口。”
  笑笑,燕鐵衣道:“當然,我不能。”
  ‘老娃子’麻三脅肩諂笑道:“喏,喏,燕大當家,我沒有誆你吧?方才我的確是要把手中這株‘鶴涎靈芝’交給你,只是一時勢子用猛了些,想不到竟引起了你的誤會,差點挨了一劍不說,只怕回去還得受太爺的罰哪。”
  那邊,人群後的賈致祥呵叱蓍道:“你還想託辭避罰縻?麻三!”
  麻三聞言之下,一派惶恐之狀:“太爺我怎敢哪?但求太爺罰輕一點,我麻三業已是千恩萬謝,心滿意足了。”

runonetime 2008-06-01 04:46 AM

第48章 詭中毒 你狠我辣

  冷眼看著賈致祥與那麻三在扮演這等無聊的‘雙簧’,燕鐵衣不禁興起一種又可笑,又有氣的感覺,這算玩的什麼把戲呢?明明是想抽冷子的打他個不措手,事敗之後又偏有這麼些說詞,但是,任他們如何掩飾彌補,除了看起來聽起來,令人覺得滑稽加上鄙夷之外,他們實在不能得到什麼預期的效果。
  燕鐵衣明白,這一步棋,乃是對方事先就已安排好了的 不論行動的程式及事後的應付之道,這些人早就盤算妥了。
  方才,如果燕鐵衣中了暗算,自將至少淪為階下之囚,成為‘十全山莊’的俎上肉,他們既會向燕鐵衣逼取他們所想逼取的一切,反之,他們便故意造成眼前這種無可奈何的氣氛,令燕鐵衣翻臉不得,而事實上,他們多少也吃定燕鐵衣不至翻臉,因為他們曉得,燕鐵衣此來最大目的乃是為了要取得那株芝草,而非啟端尋夢,除非被逼到絕處,燕鐵衣是輕易不肯動武的。
  他們了解這個形勢,燕鐵衣自然更是心中有數,他一肚皮怒恨,卻難以宣泄,正如實際的情況 燕鐵衣決不願為了逞一時之快而喪失獲取那株芝草的機會!
  忍住那股子怨氣,燕鐵衣不帶半點笑味的笑了:“我看,二位也不必太認真啦,當然,我看起來,先前的事情也是一場誤會。”
  ,麻三眉開眼笑的道:“真是明人,真是明人,燕大當家,天下還有比你更明白事理的人麼?一代大豪,千秋英武,我麻老三這遭可遇上啦。”
  燕鐵衣淡淡的道:“你個子不高,肚皮裡的玩意倒不少。”
  麻三咧著嘴道:“那裡那裡,是燕大當家高抬了,我麻老三這點雞零狗碎,在燕大當家面前賣弄,豈不正合了‘孔夫子門前讀三字經’那句老話了?好有一比,螢光皓月,差多,差得太多 。”
  燕鐵衣慢吞吞的道:“你手上那株芝草,該可以交給我了吧?”
  像是恍然鸄悟似的,麻三大笑喧嚷:“看我這豆腐渣腦筋,該打該打,光顧著說話,竟把這件最重要的東西也忘了,燕大當家,你多包涵,喏,這就雙手呈上。”
  燕鐵衣等著麻三搖搖擺擺的邁著一雙‘羅圈腿’走了上來,他連正眼也不瞄對方一下,只那麼漫不經心的順手接過了麻三高舉過頂的雕花玉盒,閒閒的道:“謝了。”
  剎那間,麻三那張又黑又扁的醜怪面孔上,掠過一抹憤怒又獰厲的神色,但這抹帶著殺機的神色一現即逝,他仍然諂笑著退後幾步,好象沒有發生任何事一樣。
  沒有發生任何事麼?當然不,就是方才這玉盒的須臾授受之間,麻三已經遭到燕鐵衣極度的輕蔑及藐視 燕鐵衣隻手接過他雙手高舉於頂的玉盒,甚至連正眼也不看他,這即已表示了燕鐵衣對他的奚落、冷淡,以及低估,簡明的說,燕鐵衣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不在乎他的年紀、地位、也不在乎他可能施展的襲擊,這亦表示,燕鐵衣自認吃定他了!
  麻三的尊嚴受到傷害,那種怨恨是難以擬的,但他卻強行壓制住了,而且掩飾得很好,就像沒有這回事一樣,表面上仍然是那般笑容可掬的阿諛奉承之狀。
  燕鐵衣乃是故意這樣做,當然也極其明白麻三心中的感受,任是麻三不露聲色,他也體會得十分深刻,這瞬息裡,他有一種報復後的快意。
  乾咳一聲,麻三笑道:“燕大當家,奶不啟盒檢視一下?”
  燕鐵衣道:“這是不可或免的一道程式,是麼?”
  麻三打蓍哈哈:“應該的,應該的,這也表示我們太爺昭信于人。”
  輕輕旋開了玉盒的盒蓋,燕鐵衣仔細端詳著襯擱在盒中紅色錦墊上的那株‘鶴涎靈芝’,微微呈現蓍‘如意’的形狀,長只三寸,寬約寸許,兩頭略粗,中梗較細,色澤是青中泛灰的,乾枯又暗澀;如果不知道這件東西的底蘊,恐怕丟在大路上也沒有人撿,然而,實則它卻是價值連城,且是無處可求的仙草靈藥!
  以兩只手指,燕鐵衣小心翼翼的拈起盒中芝首,查看它的底部,於是,他笑了,在這樣靈芝的背面底部,有一圈圈極細極密的白紋隱現,宛如浸水後的蝕斑霉跡,這就是了,如假包換的‘鶴涎靈芝’,幾可起死回生的寶貝!
  一看燕鐵衣展顏而笑,麻三忙道:“沒有錯吧?燕大當家。”
  點點頭,燕絨衣道:“是真貨!”
  伸出大拇指,庥三巴結的道:“燕大當家真個上知天文下曉地理,樣樣通,般般精,想不到你連如何辨識這類奇藥異草,也是這等老練在行,了不起,了不起!”
  燕鐵衣微笑道:“老實說,對於如何辯識這類玩意,我不但不在行,更且根本外行!”
  麻三有些尷尬的道:“呵呵,大當家的太謙了,真太謙了,我們明明都看見大當家方才在檢視芝草背底部位的‘鶴涎’遺漬,這個竅門,外行人怎能曉得?”
  燕鐵衣雙眉一挑,道:“你總不會把我看得如此愚蠢吧 我來向你們主子索求‘鶴涎靈芝’,事先豈能不把‘鶴涎靈芝’的辨識方法弄清楚?”
  窒了窒麻三道:“哦,哦,原來是這麼回事……”
  望瞭望麻三,燕鐵衣道:“我還忘了請教閣下,閣下可也是賈先生的護院之一?”
  麻三捻捻鬍子,又笑了:“慚愧得很,我在‘十全山莊’擔任賈先生的貼身近衛,實在是小材大用,呵呵,被賈先生高看了,高看了。”
  燕鐵衣語含諷刺的道:“不必客氣,你閣下十分稱職,至少和賈先生真個‘近’到‘貼身’,只不過,我認為以後你若能挑個其它部位‘貼身’,更比從賈先生褲襠下鑽出來體面得多。”
  黑臉泛紅,麻三幾乎咬碎了滿口黃牙,表面上卻強笑道:“大當家說笑了,說笑了……”
  燕鐵衣一本正經的道:“我是真話,並非說笑;任憑賈先生家財億萬,富可敵國,但他胯下之異味,亦必不比一幹常人來得容易消受,你老兄廁身其中,不覺得多少有點兒委屈麼?”
  這一來,麻三可再也掛不住了,他僵在那裡,臉上表情極其醜怪兇邪,但他卻發作不得,羞惱窘怒之情,溢於形外!
  轎子裡,賈致祥生怕把場面弄砸了,搞個‘賠了夫人又折兵’的結局,他趕緊大聲叫道:“燕鐵衣,你想耍賴不成?”
  燕鐵衣一笑道:“怎麼說法?”
  賈致祥怒道:“你要的東西業已給了你,可是,我的人呢?”
  燕鐵衣道:“放心,奶的人也包管毫髮無損的‘完璧歸趙’。”
  賈致祥氣勢洶洶的道:“人在那裡?”
  把手上玉盒妥善放好,燕鐵衣一拍手:“跟我來。”
  賈致祥有些不安的道:“你可不能搞鬼……”
  燕鐵衣冷冷的道:“笑話,我豈和你們一樣?”
  賈致祥一拍轎前橫幾,火爆的道:“這是什麼意思?”
  燕鋨衣道:“就讓我們彼此心照不宣吧,說明了,大家不好看!”
  哼了哼,白泰山接口道:“燕朋友,你口氣有點不對,莫非東西到手,就另有打算?”
  燕鐵衣語氣轉為緩和的道:“前輩寬懷,燕鐵衣決非言而無信之輩,今所盼者只要各位不圖‘另有打算’,燕鐵衣已是燒瞭高香!”
  白泰山臉色微現陰沉,但卻沒有回答。
  賈致祥又吼叫起來:“餵,燕鐵衣,奶到底是交人不交?先在這裹窮磨茹,又讓我們如何相信你是‘言而有信’?”
  燕鐵衣皺眉道:“記得我已說過 跟我來。”
  賈致祥恨恨的道:“好,我們便跟他去!”
  軟轎迅速抬起 抬轎的人居然就是‘虎帳四霸’曹家兄弟,看他們那種‘駕輕就熟’的俐落身段,顯然幹這‘兼差’已不是短時間的事了。
  ‘天罡’包魁‘地煞’管恩昌,‘斑怪’索標和‘邪醜’孫佑四人便分開左右前後環護軟轎四周,‘白衫青鋒’白泰山與‘老娃子’麻三兩個,領隊似的率先於前,也是他們二人距離燕鐵衣最近。
  燕鐵衣引著這一行人繞過‘大龍石’,直往石後那片林子走去,只是數十步的遠近,他便在林邊停了下來。
  前隨的白泰山冷然開口:“怎麼了?”
  燕鐵衣朝林內一指:“楊小怡就在裡面。”
  白泰山朝林子里張望了一陣,因為光線太暗,林木過密,一時並無所見,他迫近幾步,強硬的道:“我沒有看見七夫人 ”燕鐵衣道:“從我站立的這個方向進去,大概走十一、二步,就可以發現一株樹幹分叉生長的半枯老槐,楊小怡便在那樹幹叉生的中間凹窩裡 ”後面,買致祥怪叫:“怎麼沒聽到小怡的聲音?燕鐵衣,你把她如何擺佈了?”
  白泰山的態度也逐漸變得狠厲起來:“燕朋友,告訴我們,這是怎麼回事?七夫人若在其中,為何聲息全無?你可是對她施用了什麼陰毒手法?”
  燕鐵衣冷冷一笑,道:“白前輩,你也是武功精湛的好手,莫非尚不知道武家千技雜陳之內有一門藝業,叫做‘點穴?’而穴道的頝別裡,有幾處稱為‘黑甜’的穴道?”
  白泰山急道:“奶是說 ?”
  燕鐵衣道:“不錯,我是說我點了楊小怡的‘黑甜穴’。”
  賈致祥又在那邊叫:“燕鐵衣,你這天殺的,你竟點了小怡的穴道,你……”
  嘆了口氣,燕鐵衣道:“製人‘黑甜穴’,只是要那人睡上一覺而已,並無大礙,你犯不上如此緊張,如果奶不明了其中奧秘,何妨問問奶僱用的這些會家?”
  賈致祥急吼:“泰山,他說得可對?”
  白泰山深沉的道:“如果他確是只點了七夫人‘黑甜穴’,便無什要緊。”
  重重一哼,賈致祥憤然道:“燕鐵衣,設若你曾經仍害過小怡,我便會叫你拿命來頂!”
  燕鐵衣平靜的道:“不要恐嚇我,賈先生。”
  清楚傳來賈致祥挫牙的聲音,他惡狠狠的道:“說,是誰告訴你小怡是我寵愛的妻妾?
  又是誰向你洩漏她的住處,以及點明你用她可以來脅迫我?”
  燕鐵衣道:“我不能說。”
  賈致祥大吼:“為什麼不能說?”
  笑笑,燕鐵衣道:“‘朝廷有法,江湖有道’,如此而已。”
  賈致祥在咆哮:“我終究會查出來的,終究會……”
  燕鐵衣道:“那就是你的事了,賈先生。”
  突然又怪叫起來,賈致祥跺腳:“你們怎麼啦?還不快快進林子里去救出七夫人……”
  白泰山剛待啟步,忽又回身:“太爺,可要燕鐵衣一同入內?”
  賈致祥怒沖沖的道:“這還月間?當然要他陪你們一起入林去找!”
  燕鐵衣冷淡的道:“不,我不奉陪了。”
  賈致祥厲聲道:“燕鐵衣,你有責任陪同我的人入林尋及找小怡,直到把她交到我手中為止!”
  燕鐵衣道:“只要你們照我方才所說的話去找,便一定可以找到她,這並非難事,更無須我親身臨場指點。”
  咻咻喘息蓍,賈致祥道:“你……你其中恐有說謀……燕鐵衣,你不肯陪同我的人入林尋找小怡,便是心虛……便是情怯。”
  燕鐵衣一笑道:“我保證楊小怡平安無事,毫髮不損,現在正做‘黃粱高臥’,而且,你們很容易就會找到她,入林直走十幾步,那株枝幹分叉的老槐樹中間。”
  賈致祥叫道:“你陪他們進林子里去。”
  燕鐵衣微喟著,道:“把話說穿了吧,賈先生,我不想在你們得回楊小怡之後,再給你一個可以放手圍攻我的機會,你們至今不敢向我正面下手,可能是顧慮非我之敵,也可能為了楊小怡在我掌握之中,投鼠忌器之故,但不論為了那一樁,人質的威脅沒有了,便足堪造成你們無所憚忌的心理,對我形成不利的情勢;我不含糊你們,腳不願做這無益之鬥,因此,我不奉陪了,請你們自己略勞點神,舉步之間,便可尋及欲尋之人。”
  賈致祥怪吼:“你不准走,不准……”
  燕鐵衣一拱手,道:“多謝厚賜,買先生,我們後會有期了!”
  賈致祥似乎要從轎中衝出來:“截住他,你們給我截住他!”
  身形倏閃,白泰山沉喝:“站住!”
  比白泰山的動作更快,燕鐵衣的影子微晃,已如幽靈般消失在黑沉沉的密林中了。
  白泰山正在遲疑,要不要追進林子里,賈致祥已從轎內跳了出來,蹦得像個瘋子:“一群飯桶,還不馬上入林救人,你們一個個都是些木頭啊……”
  XXX快馬加鞭的往回趕,從昨夜拿到那株‘鶴涎靈芝’到現在,只是幾個時辰的空間,燕鐵衣已馬不停蹄的奔馳了近二百里路。
  他急著趕回去,固然是為了儘早救治老友的惡疾,另外,他也希望擺脫可能隨後跟來的麻煩。
  賈致祥是決不會甘休的,這一點,燕鐵衣非常明白,他並不在乎拚殺狠鬥,但是,他卻不願在將芝草送回去以前發生纏戰,他深恐有失,而只要把東西送達目的地方,他倒頗有興趣與‘十全山莊’那干人物比劃比劃。
  日頭很熱,他冒蓍火熱的日頭在鑽趕。
  直到他很累了很渴了,他發現路旁有一家簡陋的酒鋪,這家土牆茅頂的酒鋪,簡陋得甚至連塊酒招也不備,只擺蓍幾張竹桌竹椅,靠牆角幾只粗瓷酒壇子,光景零落冷清得很。
  一路上來,燕鐵衣已經過了好些家飯館酒店,大都比這一片荒舖子光鮮體面得多,當然吃食的口味類別也必較高明豐盛,但不知怎的,燕鐵衣在經過的時候,一點也不覺得飢渴,眼下,見到這麼片不像樣的路邊酒店,他卻出奇的疲乏起來,強烈的盼望能在這裡歇歇馬打打尖,小憩一會。
  他猶豫蓍,坐騎潑剌剌的奔過了店外,他不禁咽了口苦澀的唾液,手搭涼蓬仰頭望瞭望火烤似的陽光,終於咬咬牙,掉轉馬頭又馳了回來。
  酒店的老闆,是個生蓍一雙匏牙的斑頂胖子,馬蹄聲早已驚動了他,他正在失望的瞪蓍那飛揚的塵沙發楞,不想過路的財神卻又轉回頭啦!
  下馬進店,燕鐵衣還小心的挑了一副靠褢的座頭,他往土牆上一倚,長長噓了口氣,一剎那間,感到無比的舒泰鬆快。
  胖老闆展露著那對大匏牙,殷勤的走了上來躬著腰笑:“呃,小爺,日頭真毒啊,大熱天下趕路,可當心中了暑哪。”
  燕鐵衣享受蓍這一份原可隨時享受的陰涼,他將一雙腿擱在另一只竹椅上,安適又懶散的道:“所以,我不就不趕啦?”
  胖老闆忙陪笑道:“這才是,這才是,年紀輕輕你哪,可別仗蓍身子扎實不知愛惜,出門在外,萬一有個三病兩痛,可不是鬧蓍玩的。”
  燕鐵衣抹蓍汗,笑道:“敢情……”
  在搭肩的搌布上揩了幾把,胖老闆這才進入了正題:“我說,小爺,得吃點喝點什麼吧?”
  燕鐵衣道:“你店里都有些什麼賣呀?”
  胖老闆忙道:“吃的呢,有熟雞蛋,滷豆幹,五香花生,醃菜梗,外加白麵糢,喝的有自釀老黃酒,帶勁點的是‘燒刀子’,小爺,你要那一樣啊?”
  舐舐乾燥起皮的嘴唇,燕鐵衣不大感興趣的道:“來碟滷豆幹,五香花生吧,酒,打一斤老黃酒夠了……”
  胖老闆趕緊道:“順帶幾個糢?”
  燕鐵衣無所謂的道:“就順帶幾個糢 ”頓了頓,他又道:“還有,外頭我那匹馬,煩你好生替我加料餵飽,別忘了先弄桶水也叫牠解解乾渴。”
  胖老闆笑道:“錯不了,小爺。”
  酒菜來得快,燕鐵衣獨酌獨飲,慢慢的喝著,上桌的東西十分粗糙,味道更不見強,他於其說在享受飲食,遠不如說是在藉此空暇恢復疲勞,至少,這還是個陰涼地方,而且,有個坐處。
  他在吃喝中邊琢磨 這裡距離‘十全山莊’已有三百里開外,大概不會再有什麼問題了,對方若要追,早追上來啦,相隔這麼遠,要想綴住他就大不容易嘍……。
  正想蓍忽然,有馬蹄聲傳入他的耳中,他悚然一怔,傾耳聆聽,不覺又啞然失笑 他似乎稍嫌緊張了一點。
  不錯,那是馬蹄聲,但卻是從對面他要去的方向而來,不是從後頭路上來的,而且,蹄音清脆悠閒,絲毫不顯急迫。
  鐵騎追人,不會是這樣的安閒自得法,好象在踏青郊遊。
  於是,他放心的又幹了一杯。

runonetime 2008-06-01 04:47 AM

第49章 荒寒店 佳人冶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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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妖媚的笑了,白衣少女道:“秋天裡,很少看得到燕子的。”
  燕鐵衣道:“現在不是秋天。”
  白衣少女道:“所以,我們才碰上了;天下很大,兩個素昧平生的人遇在一個共同陌生的中途站上,可是一樁綠分,而且我姓秋,你又姓燕,木來是有點犯忌的……”
  燕鐵衣覺得對方的話有些牽強,但他並不認真去體會,淡淡的道:“秋姑娘,想是道上同源吧?”
  白衣少女挪揄的笑了:“當然,否則你以為我這個樣子會是什麼出身呢?名門閨秀,大家千金?”
  燕鐵衣客氣的道:“其實,姑娘風儀亦並不稍遜。”
  白衣少女快活的道:“真的?”
  燕鐵衣本想說 ‘只是舉止略顯輕佻’,可是他曉得這是夠煞風景的話,頓了頓,他道:“真的。”
  白衣少女笑道:“你這人的確不錯。”
  這時,胖掌櫃端來了酒食,一絲一樣擺在白衣少女的桌上之後,又十分知趣的退開了。
  目光掃過桌面的酒食,白衣少女嘆了口氣:“天,這也是人吃的?”
  燕鐵衣怔了怔平靜的道:“是人吃的,我已吃了不少,很多人也吃過。”
  白衣少女歉然一笑,道:“別多心,我無意影射你,我只是脫口而出。”
  燕鐵衣道:“沒關係。”
  替自己斟滿一杯酒,白衣少女舉起杯來:“燕朋友,為我們的相逢幹一杯!”
  燕鐵衣如言幹了,白衣少女抹去唇角的酒漬,笑道:“相逄何必曾相識,啊?”
  燕鐵衣道:“對,相逢何必曾相識。”
  白衣少女又道:“同是江湖飄零人。”
  燕鐵衣贊了一句:“說得好。”
  又斟滿酒,白衣少女道:“再來一杯。”
  燕鐵衣有些遲疑的道:“你不怕喝醉了?”
  白衣少女笑吃吃的道:“醉裡日月長,可不是?”
  微窘的一笑,燕鐵衣道:“留點量吧。”
  白衣少女道:“說真的,我醉不了,別說一斤酒,三斤五斤也一樣喝得下!”
  燕鐵衣道:“好酒量。”
  白衣少女道:“不算什麼,來,燕朋友,幹了。”
  望著白衣少女微揚蓍的,白嫩圓潤的粉頭,燕鐵衣無可奈何只有再陪蓍喝完一杯。
  白衣少女露出潔白細密,卻並不十分整齊的牙齒笑笑,道:“燕朋友,一個人在到達微醉的境界時,除了心情暢快,說話較直之外,是不是膽子也較尋常大了?”
  燕鐵衣道:“是這樣。”
  白衣少女放下酒杯,怪異的笑道:“我現在就有這樣的感覺。”
  燕鐵衣意識的覺得有什麼事不大對勁,他慢慢的道:“喝酒的人大多如此。”
  白衣少女凝視著燕鐵衣,酒後的眸瞳,益加熾烈如火:“我叫秋雲 燕鐵衣。”
  僵窒了一下,燕鐵衣輕輕的道:“原來,你早就知道我了?”
  白衣少女 秋雲靜靜的道:“不但知道你,我就是衝著你來的!”
  燕鐵衣不解的道:“我們有過梁子?”
  搖搖頭,秋雲道:“從無轇轕。”
  燕鐵衣道:“那麼,是什麼原因使你衝著我來?”
  秋雲撫媚的笑道:“受人之託。”
  敲敲桌面,燕鐵衣沉吟著問:“誰?”
  秋雲歪著頭道:“想想看,很容易,你最近得罪過誰呀?最近。”
  嘆息一聲,燕鐵衣道:“賈致祥。”
  笑了。秋雲道:“不錯,就是這位財神爺。”
  端詳著對方那張妖豔的面龐,燕鐵衣道:“你與他,是素識麼?”
  秋雲道:“昨天以前尚未見過。”
  燕鐵衣詫異的道:“那麼,是什麼原因使你替他出力呢?”
  秋雲格格的笑道:“還有什麼原因比之於金錢更使人樂意效命?”
  燕鐵衣感喟的道:“這倒也是個理由 賈致祥給了你多少?”
  秋雲坦率的道:“五千兩黃金,另加我雙手所能抓取的珍玉珠寶……”
  ‘嘖’了一聲,燕鐵衣道:“真是驚人的大手筆 賈致祥確然富有,只是,恐怕他的錢要白花了。”
  秋雲道:“白花了嗎?不見得吧。”
  燕鐵衣正色道:“秋雲,不管你是什麼來路與出身,我對你卻是十分陌生,我認為,憑你一己之力,對我很難形成什麼危害。”
  秋雲眨眨眼,道:“別太肯定,燕鐵衣,來者便不善。”
  燕鐵衣一灑道:“賈致祥左右能人盡多,他們卻無奈我何,秋雲,你自認強過那些人麼?比他們更高明?”
  輕蔑的‘嗤’了一聲,秋雲道:“你是指賈致祥身邊那些保鑣呀?不錯,他們有的確然頗具功力,但除了白泰山、麻三、管恩昌,包魁,索標,孫佑几個人我看著尚有點火候之外,其餘的,不過只是湊數罷了!”
  燕鐵衣微微笑道:“好大的口氣,你倒很狂!”
  秋雲悠然道:“狂字背後,得有點什麼真玩意撐著才行,要不,就是自己給自己找難堪了。”
  燕鐵衣道:“既如此說;秋雲,你打筧怎麼對付我呢?”
  秋雲乾脆的道:“奪回那株‘鶴涎靈芝’,並押你去見賈致祥!”
  燕鐵衣有趣的道:“然後呢?”
  秋雲道:“然後就是賈致祥的事了。”
  摸著下巴,燕鐵衣道:“你很有自信,秋雲,我看得出,你是真想同我較量較量。”
  秋雲又露出她那口不太整齊,卻更容易使人想入非非的牙齒:“不止要‘較量’而已,燕鐵衣,我還有其它目的!”
  燕鐵衣道:“怕你難達目的。”
  秋雲笑道:“可要打賭?”
  雙手扶在桌上,燕鐵衣低沉的道:“秋雲 我懷疑你有沒有打聽一下關於我的種種?”
  秋雲如數家珍般道:“你叫燕鐵衣,是北六省的綠林盟主,‘青龍社’的大魁首,有‘梟霸’之稱,在普天之下的黑道上,你是數一數二的權勢人物,尤其是,你乃劍中之英,對於劍術的浸淫,你已經到達化境;長劍‘太阿’短劍‘照日’交相映輝,千變萬化,神鬼莫測,是為萬人之敵!”
  拱拱手,燕鐵衣道:“過譽了。”
  秋雲道:“那裡,這全是實情。”
  燕鐵衣道:“如果你知道這全是實情,還敢照樣來找挑釁,我就不明白,你到底是瘋狂呢,抑或愚蠢了。”
  秋雲道:“都不是。”
  燕鐵衣道:“那麼,你憑藉的是什麼?”
  秋雲一本正經的道:“我的武功造詣。”
  忍不住想笑,燕鐵衣道:“你的武功造詣?秋雲,你這個年紀 就算從出娘胎就開始練功,恐怕也不見得強上了天。有如灰沙裡的蚱蜢,還能蹦跳多高?”
  吃吃一笑,秋雲道:“武藝之術,千奇百怪,武家之道,錯綜複雜,其中因稟賦,遇合,天分體能,以及門派的內涵與傳授方式,種種原因,造成了各人修為上的深淺差異,燕鐵衣,莫非你不明白這些道理?”
  燕鐵衣道:“我非常明白,但先天的體能與師承,仍須倚靠後天的苦練才能精益求精,秋雲,你是這樣有耐心及肯下功夫的女人麼?”
  秋雲傲然道:“對你而言,很不幸,因為我是。”
  燕鐵衣並不太過顧慮的道:“別人都稱呼你什麼?”
  秋雲笑道:“小白蛇。”
  燕鐵衣點頭道:“很恰當,非常非常恰當。”
  秋雲又道:“我也知道,你不喜歡蛇,尤其不喜歡白色的小蛇!”
  燕鐵衣承認:“不錯,我是不喜歡蛇,更不喜歡白色的蛇……”
  秋雲表情變幻不定的道:“多年以前,在‘北岡山’,你曾差點送命在一條‘白娘娘’的蛇毒齒下,是不是?”
  燕鐵衣苦笑道:“你倒知道得很清楚。”
  秋雲緩緩的道:“當然,我要來對付你,就必須先了解你……燕鐵衣,在白色的蛇之前,你的運氣總是不佳,所以,這次我來,信心十足!”
  不知怎的,燕鐵衣內心裹竟起了一陣不安的感應,他有點怔忡,難道說,當真如此麼?
  他遇不得白色的蛇,或白蛇似的人?
  秋雲詭異的笑了:“燕鐵衣,你的必勝意志有些搖動了,呣?”
  在杯中注滿了酒,燕鐵衣淺啜一日,道:“不要想得太脫離現實,我曾吃過一次小白蛇的虧,但我不會再犯相同的錯誤,人有了一次疏忽是無心,再犯第二次,便是愚蠢,秋雲,我並不愚蠢。”
  秋雲笑得又甜又艷又佻撻:“為了我,你就再犯一次吧。”
  豁然笑了,燕鐵衣道:“怕我無法從命 縱然在某些地方上,你是值得的!”
  秋雲道:“你真要叫我見識一下你的劍術?”
  燕鐵衣道:“假若你想見識的話。”
  秋雲的雙眼裹浮起一種火熱的光暈、明亮、鮮豔、熊熊跳動,帶著挑逗的意味:“我很希望嘗試一下,燕鐵衣。”
  燕鐵衣道:“我的劍很快,很鋒利,你知道?”
  秋雲興奮的道:“我知道。”
  迷惘的看著她,燕鐵衣道:“你好象很高興?”
  秋雲渴切的道:“是的,我很高興,燕鐵衣,當你明白我已經有多少年沒有遇見比我更快的對手,沒有碰上真正的勁敵時,你就會了解我現在為什麼如此高興了;我奇怪,以前那些躺在我眼皮下的人,為什麼老是動作那麼緩氣,等待他們驚恐的收回錯誤的招式,這樣比劃,實在提不起勁頭來……如今好了,我終於遇見了你,遇見了一個值得一拚的對手,燕鐵衣,我想你不會和那些人一樣稀鬆吧?”
  燕鐵衣啼笑皆非的道:“秋雲,但願你的本事有你說得那般高明才好!”
  秋雲嫣然一笑:“我們彼此都會過癮的,燕鐵衣,我保證!”
  ‘過癮’兩個字,出自女人口裹,尤其出自像秋雲這樣妖媚誘惑的女人口裹,不免容易使人意會到另一個地方去,甚至在此時此景的燕鐵衣,也不由直覺的朝那另一方面附會了一下。
  秋雲又輕聲道:“辰光不早了,我們走吧?”
  款款細語,談風風生,這等情調,那似彼此將要廝殺火併的前夕?甭說局外人匪夷所思,就連那胖老闆也半點端倪不出來!
  燕鐵衣笑吟吟的道:“地方挑好了?”
  秋雲柔膩膩的道:“不用你操心。”
  噓了口氣,燕鐵衣道:“很周到。”
  秋雲笑道:“我多少費了點心思,你到時可別叫我失望呀。”
  燕鐵衣笑笑,舉起杯來:“我敬你 同是江湖飄零人。”
  斟滿了杯子,秋雲一乾而盡,照照空杯:“你很會諷刺。”
  站起身來,燕鐵衣大聲招呼:“掌櫃的,會帳 這位小姐的一起算。”
  秋雲也跟著站起,眼波如水的瞄了瞄:“謝了。”
  胖老闆匆匆趕了過來,三分好奇,七分巴結的道:“二位倒認識得快哩,呃,這就走啦?一路好走,一路好走……”
  付過超出本帳好幾倍的賞賜,燕鐵衣在胖老闆的千恩萬謝中,衝著秋雲一笑:“請帶路吧。”
  點點頭秋雲站在門口,伸出玉蔥似的纖纖手指,朝來路一點:“很近,就在那邊。”

runonetime 2008-06-01 04:48 AM

第50章 強中手 驚濤乍現

  離著這片陋店百多步外,有一片雜草叢生的荒地,荒地和道路中間,不知為什麼築著一條高低不勻的殘剝土堤,堤頂上還錯落栽植著樹木,而那些枝葉並不茂密的樹林,看上去也高矮不一,枯黃瑟縮,不帶生氣,但是,這堤和堤頂的樹,卻堪可掩遮那片荒地。
  引著燕鐵衣自土堤的頹陷處繞進荒地,秋雲回眸一笑:“怎麼樣?這裡風水不錯吧?”
  燕鐵衣松松握著僵繩的手,任由馬兒自顧自的一邊徜徉,他左右盼視,並不怎麼帶勁的道:“辦這種事那裡都行,地方如何,並非重要問題。”
  走到荒地中間站定,雲秋雙手一拍:“現在嗎?”
  燕鐵衣平靜的道:“且慢。”
  格格一笑,秋雲道:“你有點含糊,還是有點緊張?”
  燕鐵衣卓立如山也似的道:“別把你自己捧得那麼高,以你而言,還不至於使我有這樣的反應。”
  秋雲道:“那麼,為什麼叫‘且慢’?”
  燕鐵衣道:“有件事,我還不明白。”
  秋雲柔柔,的道:“問吧,但有所知,無不奉告。”
  燕鐵衣低沉的道:“你是如何追上我,找到我的?”
  長長‘哦’了一聲,秋雲道:“問得好,這也算是個小小的秘密,但我無妨告訴你,因為,你洩漏出去的可能性並不大了 記得麻三這個人?”
  燕鐵衣道:“‘老娃子’?”
  秋雲笑道:“他是個畸形的株儒,所謂‘矮子矮,一肚子怪’,他之所以生成那副德性,據我想,主要因為他是長心眼不長個頭,才落得一輩子三寸丁;在‘大龍石’他在遞交那株芝草給你的時候,曾出其不意的向你撲襲,可對?”
  燕鐵衣道:“不錯。”
  秋雲道:“但他卻未能用他的‘黑鷹爪’傷著你,更被你的快劍割裂了衣襟一角是麼?”
  笑笑,燕鐵衣道:“似是如此。”
  秋雲狡詰的道:“不過,他雖然未能達到主要目的,卻已完成了次要計劃,表面上,他鬧了個灰頭土臉,但另一方面,他已暗裡將一種名叫‘百里香’的特製粉末灑到你的頭巾及衣衫上……”
  微微一怔,燕鐵衣道:“‘百里香’?”
  秋雲笑吃吃的道:“是的,‘百里香’,那是一種細如灰粉的末子,淺黑色,而且根本沒有重量,這玩意附著性極強,一經沾灑於物,很快便會滲化浸融,以人的嗅覺來說,它是毫無味道的,然而,對於訓練有素的‘金毛犬’,這股氣味卻濃得宛似凝形了;‘百里香’沾上任何人物體,都可以保持其異味三天不散,所以,你溜得夠快,我們的‘金毛犬’卻循著你身上散發出來的‘百里香’味道,引著我們一路找到了你,準確有效的很,而且,毫不費事。”
  燕鐵衣恍然大悟,卻火大了,他悻然道:“逭主意可是麻三那武大郎出的?”
  秋雲笑道:“不但主意是他出的,‘百里香’與‘金毛犬’也是他自備的屬件!”
  咬咬牙,燕鐵衣恨聲道:“好個老小子……”
  秋雲道:“此事內情,你已經知道了,還有其它什麼要問的嗎?”
  燕鐵衣搖頭道:“暫時沒有了。”
  踏前一步,秋雲的語氣同神態突然轉為陰狠 有如一個施術之前女巫的變形,變得恁般怖厲又獰獰了:“既然沒有要問的了,燕鐵衣,你還等什麼?”
  燕鐵衣視若不見,大馬金刀的道:“等你出手呀!”
  秋雲冷銳的道:“你防著了,燕鐵衣,我很快。”
  雙臂環胸,燕鐵衣安詳的道:“我亦不慢,所以,最好你也多少留神。”
  站在那裡,秋雲的左手朝腰間微按,‘錚’聲輕響 輕響才入人耳,一倏白虹,已閃電也似彈向燕鐵衣的小腹!
  燕鐵衣身形微挪,秋雲已到了他的頭頂,藍汪汪約三角形錐影布凝成宛若千百條鑽動的毒蛇頭,呼嘯罩下。
  貼在地暴掠,燕鐵衣在掠飛的過程中,長劍蓬射四揚,晶瑩的光芒,參差為一個隨著他動作而旋舞的光輪,連串的金鐵交擊傳出,秋雲俏生生的站定在五步之外。
  燕鐵衣注視著對面的這條‘小白蛇’,‘太阿劍’拄地,一泓秋水也似的鋒刃,幻映出森森寒意,也襯托得他那張天真的孩兒臉益加深沉了。
  秋雲笑道:“確實不錯,你果然有幾下子!”
  燕鐵衣淡淡的道:“待你贏了我,再批評不遲。”
  秋雲的右手上,握著的是她原來圍扎在小彎腰上的白色錦帶,但是,這條錦帶如今在她手上,並非軟塌塌的垂向地面,而是強性極強的微顫著成一個斜度在抖動,顯然,那倏長約五尺,寬上兩指的削薄錦帶之內,另包縫蓍什麼極具軔性的金屬條片;她的左右上,是一只尺許長短約三角形錐牙,藍汪汪的矛面稜脊,襯陷出三條可怖的血糟,這件傢伙,一看就知道是專門設計來要人命的!
  展露出那口特具缺陷美的牙齒,秋雲道:“我們再試試。”
  燕鐵衣道:“這次,你要更加小心。”
  噓了口氣,秋雲道:“別小看了我……”
  ‘我’字剛剛才形成音韻,那條白色錦帶已幻化成漫天的雨,一下子卷住了燕鐵衣的周圍。
  突然間,燕鐵衣身影偏斜,隨著對方暴洩的錦帶急速起伏上下 宛若是那種強勁的風力把他扯得飄浮了,‘太阿劍’毫光如烈日貫雲,一指而出!
  吃吃笑著,秋雲鬼魅般滑動,左手錐矛業已不可測的剌向燕鐵衣背脊 來勢之快,似是它早已靜止在那個角度一樣!
  燕鐵衣驀而側回,快不可言的順著錐矛的斜面倒滑,長劍穿自左臂之傍,彷彿冷焰流光,倒灑向敵!
  白色錦帶猝顫如曲虹,將百次斬劈融為一個形像,兜頭卷落,削薄的帶沿割裂空氣,發出尖銳的泣號,迫使燕鐵衣退避。於是
  燕鐵衣的長劍暴翻,縱橫的,交熾成形影色色的光之圖案在剎那間變化出千奇百怪的映像,絞截擊撞著白色錦帶。
  藍芒一束,就在這時指向燕鐵衣眉心。
  燕鐵衣沒有躲,同樣的,他的‘照日短劍’也以電掣般的芒彩閃射向‘小白蛇’秋雲。
  彼此之間,在這一招上沒有技巧可言,純系比快!
  藍色的,白色的光華從兩個相反的方向穿射,肉眼看去,幾乎速度一樣,但是,陡然間,秋雲六個空心觔鬥翻山了三丈之外。
  三丈的距離中,點點滴滴灑印著迤邐的血跡,濕漓漓的,殷紅的,而且,新鮮得剛從人的身體裡流出。
  秋雲的右肩上,業已是腥赤一片!白衣浸紅,越見豔麗!
  好整以暇的,燕鐵衣正在以他的拇指與食指拭短劍的鋒刃 不知何時,他的長劍早已歸鞘了。
  搖搖頭,秋雲顯得極為洩氣的沙蓍聲道:“還是你贏了……”
  燕鐵衣微微一笑,道:“並不值得奇怪。”
  秋雲瞪蓍眼問:“為什麼?”
  冷冷一哼,秋雲道:“你很狂!”
  燕鐵衣和顏悅色的道:“秋雲,你以為我的江山,我的名聲,我的威望都是如何得來的?靠吹噓麼?渲染麼?誇大與自我沉醉麼?抑是向人苦苦哀求方始有成?當然都不是,我是靠我的真才實學加上辛苦奮鬥,經過了多少年的努力與無數的坎坷,才有了今天這點小小的局面,我用我的本領創造了基業,也用我的本領保障我活到了現在,你低估了我,所以就要吃虧了。”
  秋雲忽然笑道:“燕鐵衣,你知不知道,你是第一個傷害我的人?”
  燕鐵衣平淡的道:“這不足奇,秋雲,我曾遭遇過許多誇言不敗的人,而這些人一旦與我動手,就幾乎沒有一個不掛見紅的!”
  秋雲嬌媚的道:“方才你那一劍,我輪得無話可說,但我心有不甘,而且我恨你,這一點,你想得到?”
  點點頭,燕鐵衣道:“你是這樣不易心甘的女人,你這樣說,可是要再試試?”
  秋雲又臉色陰暗的道:“如果仍以我個人的力量來說,不必再試了,你比我快,修為也比我精湛,然而,我一向有個原則 我決不放過傷害我的人‘也就是說,我要報復!’燕鐵衣閒閒的道:“每一個失敗的人都會有你這樣的想法,不這樣想才令我意外,問題是,秋雲,你非我之敵,至少,目前來說你是難達報復之願了。”
  表情怪異的一笑,秋雲瞇蓍眼道:“是這麼麼?”
  燕鐵衣才覺得有些警惕,荒地左邊的低窪處在雜草掩映中,一條人影突然鷹隼般拔空七丈還高,一個半弧線的折轉落向他的面前!
  好俊的身法!
  那是個模樣扎眼之極的怪人,大腦袋,不矮身材,穿蓍一襲色彩鮮豔華麗的錦衣,濃密粗重的毛鬍子遮住了下半邊的面孔,頭頂上卻牛山濯濯,不生寸草,他睜蓍一雙半眼,管自上下打量蓍燕鐵衣。
  朝那怪人身邊一靠,秋雲狀似撒嬌:“二叔,姓燕的小子欺負我……”
  乖乖,原來竟是一路的人物!
  怪人瞪蓍秋雲右肩處那一片殷紅,眼皮子開始抽搐緩緩的,他又轉向燕鐵衣,驀然聲如悶雷般叱喝:“好免崽子‘你是不想活了!’”燕鐵衣鎮定的道:“打了孩子,出來大人;這位仁兄你又是那座出的山神?”
  怪人仰天狂笑,中氣十足,震人耳膜,他吊蓍一雙牛眼大吼:“‘九龍屠靈’古中仁就是我!”
  這個名,這個號,燕鐵衣竟耳生得緊,他皴皺眉,道:“卻是未曾久仰,古老兄,不知在何處得意過?古中仁呸了一聲,道:“少給老子來這一套江湖過門,老子學了一身武藝,卻不屑與你們這幹江湖混混為伍,老子看不慣江湖道上的齷齪,瞧不起江湖道上的下流,你們乃是行徑卑鄙,手段邪惡的一群狼梟!”
  原來如此 武林中人,卻非江湖同源,難怪這般陌生了,燕鐵衣氣定神閒的道:“恐怕,你也受不了江湖上的雪雨風霜,做不到江湖道上的義薄雲天吧?”
  古中仁大怒道:“住口,你敢頂撞於我?”
  燕鐵衣道:“你已經先辱罵我了。”
  古中仁厲聲道:“我可以罵你,你卻不可以反駁!”
  燕鐵衣道:“閣下自認有什麼地方比我優越麼?”
  古中仁憤怒的道:“無處不比你優越!”
  笑了,燕鐵衣道:“那麼,便拿出最實惠的一套來叫我折服 譬如說,你的武功。”
  嘿嘿怪笑,古中仁道:“好小子,你像吃定我啦?”
  燕鐵衣溫和的道:“至少,你也不見得吃定我吧?”
  古中仁上下打量蓍燕鐵衣,凜烈的道:“你傷了我的姪女兒,小子,這是一樁非常不幸的事 對你而言:她所流的血,所受的痛苦,你都要十百倍來補償,我不會讓你拖欠,我們馬上就兌現,也好叫你看看,你這只井底的蛤蟆,見過多大的天!”
  燕鐵衣自若的道:“多少年來,我一直在尋找比我更強的人,古老兄,但不知是不是你。”
  古中仁吹鬍子瞪眼的吼:“很快你就會知道是不是我,小子,答案的揭曉,將快得使你驚異!”
  燕鐵衣道:“只怕也會使你驚異呢。”
  咆哮如雷,古中仁怪叫:“小王八蛋,你是吃了熊心豹膽,喝多迷糊湯啦?死在眼前,猶敢大言不慚?”
  一邊秋雲狠狠的,道:“非給他點顏色看不可,二叔!”
  古中仁兇惡的道:“不止是‘一點’顏色,雲丫頭,我要叫他一輩子也忘不了今天的教訓!”
  秋雲催促道:“二叔,就是現在,姪女我替你老掠陣!”
  雙手一攤,燕鐵衣道:“或是二位一起上?”
  大吼一聲,古中仁叫:“放你娘的屁!”
  唇縫還在那把亂鬍子當中蠕動,一溜無影的功力已猝而打著旋轉暴卷而至。
  燕鐵衣只移了一步,短劍斜揮,長劍飛灑,寒星晶芒宛似由天角擠落,閃閃眩耀,卻挾著冷氣四溢涵括迫擊。
  古中仁身形微翻,已‘呼’聲如一頭大鳥般騰空,雙掌狂風暴雨也似由各個不同的角度揮展,相互微盪,融合卷掃,聲勢之浩蕩,彷彿江河決堤,天雲變色,威猛怪誕之極!
  燕鐵衣倏閃旋,長短兩道虹電矯遊騰舞,上下於天地之間,樅橫於五嶽之內,在敵人的強猛掌力中凌厲政拒。
  這古中仁的武功,確然渾厚精深,更且狠毒詭異無比,他如今只憑一雙肉掌,卻能力敵燕鐵衣威震天下的雙劍;他這兩只手掌,每在顫動間變化無窮,游移裡神鬼莫測,更可藉力加力,轉勁合勁,運用之純熟巧妙,簡直已臻化境,幾乎不是人類生理上肌肉筋骨所能達到的地步了。
  而到現在,燕鐵衣尚看不出對方所使的是什麼掌法,以及貫注的內力屬於何種類別!
  兩條人影在穿掠交舞,飛展旋閃,呼轟的勁氣摻融著流眩的冷電晶芒,剎那時人從卷盪的罡風中躍起,一剎那時人自交合的寒光下彈翻,招式蘊於瞬息,變化幻出機先。
  百餘招,彈指而過。
  古中仁沒有佔蓍燕鐵衣的上風,然而,燕鐵衣竟也未能將古中仁制服!
  在燕鐵衣來說,他已久未遭逢過這等棘手的對頭了,每在他與一個強有力的敵人拚鬥時,他都會有,一種感應一種勝負程度上的把握,而這種感應,屢試不爽,但是,眼前這一戰,他竟有些茫然。
  古中仁的技藝變化萬千,蘊于其如波濤般循循不息又澎湃有力的內勁中,他的功力已可融會貫通,隨心由意。這形成了他動作上的無懈可擊,高手之為高手便是如此之能,於是,逼得燕鐵衣不能不以險招求勝。
  連串的掌影出自古中仁的雙臂分合中,掌影明明分散,卻在著力的須臾融為一體,強擊燕鐵衣!
  ‘太阿劍’猝然抖成一團層疊的光圈反卷,銳風如削裡,燕鐵衣的身驅硬生生向側扭轉。
  但是,古中仁狂笑著騰空而起,攻勢不變。
  燕鐵衣在扭身的同時,左手上抬,暴撲十步,而古中仁的掌勁尚未吐實,人已怪叫著猝退七尺!
  燕鐵衣汗透重衣,他就地迴旋,‘太阿劍’倒翻,‘錚’聲輕響,已將方才順著‘太阿劍’鋒面揚手推接上去的‘照日短劍’抖回手中 他以一股內力的妙用及劍勢的力道慣性作用,使短劍黏接上去的‘照日短劍’剎那間等於使長劍多出了一截,在古中仁未及預料的失算情形下,削掉了這位‘九龍屠靈’的一綹鬍子!
  撫看鬍子被削落的部位,古中仁暴跳如雷,瘋狂大吼:“小王八蛋,小兔崽子,不要臉的下流胚,用這等登不了大雅之堂的無聇詭計暗算於人,稱不得武技正統,說不上光明磊落……”
  微喘著,燕鐵衣笑道:“比武較技,不僅是分判藝業本身的高下,更在於智謀、經驗、反應的綜合,古中仁,這些加在一起,才決勝於高低!”
  古中仁氣衝牛鬥,嗔目切齒:“不要狂,小子,更不要驕,這才只是開始,離結果尚遠,我有的是玩藝讓你消受,咱們的樂子在後頭!”
  燕鐵衣有些倦怠的道:“你還不服輸?”
  古中仁暴吼道:“我服你娘的頭!”

runonetime 2008-06-01 04:49 AM

第51章 九龍昂 神仙不老

  燕鐵衣以食指輕試短劍鋒刃,搖頭道:“你既不服,那麼,你總要有所依恃才對。”
  古中仁咆哮道:“我當然有!”
  ‘錚’的一聲,短劍回鞘,燕鐵衣一笑道:“那是什麼?”
  豁然狂厲大笑,古中仁一掀錦袍,解下一把奇形怪又金碧輝煌的兵器來了,那是九條長約六尺,粗若兒臂的精緻龍鞭,甚至說,根木就是九條匠心鑄造,卻巧奪天工的金龍;金閃閃的龍頭,尖銳的龍角,細緻的龍鬚,與成斜度平整層疊鱗片,活似九條張牙舞爪的幼龍,在古中仁上蠕動掙扎,似欲乘風而去,九條金龍之鞭,逼真極了,也神氣極了。
  儘管燕鐵衣見過不少形形色色的奇異武器,在看到這九條龍鞭以後,也不由讚美的道:
  “好傢伙!”
  古中仁惡狠狠的道:“燕小子,你就在我這九條龍鞭之下認了你這條狗命吧!”
  燕鐵衣靜靜的道:“我一向不甘認命 尤其是在不如我的對手面前!”
  甚至連光禿的頭頂都泛了紅光,古中仁凶暴吼道:“你狂,我叫你狂,小王八蛋,古爺爺的玩意多得很,會一樣一樣抖露給你看,你全能接住,便算你的八字巧,否則,你就得玩兒完!”
  燕鐵衣輕描淡寫的道:“古中仁,你的功力精湛,藝業不凡,我承認,但和我相比,你卻仍然差了一點,你本身為武家高手,應該知道,在像我們這種境界的修為裡,差一點便有很大的分別了。”
  古中仁挫蓍滿口牙道:“我偏不信你這個邪!”
  點點頭,燕鐵衣道:“如此,我們只有再分個高下了!”
  也一樣又怒又驚的‘小白蛇’秋雲,在傍激動的道:“二叔,我們的威名不能折在姓燕的手裡,今天怎麼說也得扳倒他;二叔,不管了,姪女我同你一道上?”
  古中仁一臉嚴肅,殺氣騰騰的道:“你一邊站蓍,雲丫頭,且看二叔我的,‘九龍鞭’取他狗命!”
  秋雲忙道:“別忘了人家要的是活口,二叔!”
  重重一哼,古中仁惱怒的道:“真是縛手縛膷!”
  秋雲聳聳肩,道:“看在那偌大一筆酬勞的份上嘛,二叔!”
  古中仁大聲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便不取他的命,也得剝下他一層皮來,要不,怎能消我心頭之恨!”
  吃吃笑了,秋雲道:“只要二叔不失手砸扁了他就成啦!”
  古中仁瞪起一雙牛眼道:“失手?胡說,你跟蓍二叔這許多年,幾曾見過二叔失手來?”
  兩個人在那裡一彈一唱,像真有這回事一樣,彷彿都已忘記不久前一雙在燕鐵衣手裡栽了觔鬥的情形了……
  燕鐵衣微笑道:“古中仁,有一樁,我可得先向你說明白。”
  古中仁吼道:“什麼事?”
  燕鐵衣道:“這一次再動上手,我就不敢說只削你的鬍子而不割你身上的肉了,因此,利害得失,奶不妨先行權衡一下!”
  ‘小白蛇’秋雲首先尖叫起來:“姓燕的,你算什麼東西?竟敢衝蓍我二叔說這種滿話?你真以為你就能上了天?”
  古中仁吼道:“好鱉羔子,你他娘的這是在羞辱我,低蓍我?我活了這大把年紀,還未曾碰上一個似你這般膽上生毛,死活不知的楞頭青,奶以為吃定啦?小王八蛋,我要生生抽掉你身上的十六根筋!燕鐵衣一擺手:“請。”
  他那擺手的動作還凝形於人們的眸睛中,一溜冷芒已暴射古中仁的咽喉,來勢之快,無言可喻。
  抓在古中仁雙手上的九條龍鞭,倏忽齊揚,有如九龍騰舞,金光燦眩裡形,成一片顫動的瑞雲霞彩,反卷燕鐵衣。
  點彈的短劍激揚,長劍筆直透出,一長一短兩道寒電,矯旋穿織,照面間,燕鐵衣雙劍合揮二百七十次,卻在鋒刃影的流射並舞中陡然再展二百七十劍!
  漫空的劍勢形同了極快游移的刃之山河,而山在壓迫,河在澎湃,那九條金龍亦竟須顫角昂,宛若龍騰雲起,馭風駕霧,帶蓍閃掣流燦的煌煌,飛撲卷回於天地之間。
  看不見雙力的模樣,甚至連輪廓也因為動作的過份快速與光華的變幻輝映而顯得那等突怪迷離了,見那森森劍氣,挾蓍雷霆萬鈞之勢,山搖地動;又見九龍騰撲,有如巨浪排空滔天,風雲變色!
  站在場邊掠陣的秋雲也不禁神態惴惴起來 她以往素來少遇敵手,因為她的確有蓍一身狠辣又詭異的武功,而據她所知,她的這位二叔更是脾睨天下,傲然自雄,她從來沒有看到過能在她二叔手上走過百招的人,連挺得住十招八式的角色也少之又少,而那些栽在他二叔腳跟前的人物,又得是極負盛名甚或稱雄一方的高手!然則,眼前他們所遭遇的這一位,竟大非昔往的一幹敵對者差可比擬,他們爺倆不但再也擺不出以前的威風,甚至連本身的尊嚴與信心也將蕩然不存了!
  一旦從高高在上的勝利者,淪墮為匐匍於地的失敗者,形成的變異說起來是一回事;感受起來卻又是一回事,轉變的過程雖短,其中的滋味是震愕又辛酸的,看人家在自己的足尖前打滾,與自己在人家的足尖前打滾,心境上的逆差,有如天淵。
  ‘小白蛇’秋雲自家的藝業修為乃是頂兒尖兒的,因為她在境界上已經達到這樣的水準,所以她對於武功衡量之間的微妙處也能夠深切體會,更明白的說,她看得出兩個較技者的勝負比數,以及造詣深淺來。現在,她聚精會神的目睹她的二叔在與燕鐵衣拚鬥,越看下去,也就越對她二叔擔心了。
  雙方的廝殺,已經超出了二百招以上。
  燕鐵衣全身汗濕,面色透紅,而古中仁更是喘息如牛,咻咻有聲,彼此間已都耗費了太多的力氣。
  九條金龍在古中仁的旋展下,不但像變成了活的,更似帶看仙靈之氣了,。那樣的威猛厲烈,又那樣的細緻巧妙,大處卷舞於穹蒼,小處迴環於袖底,運用之活,難以匹敵!
  燕鐵衣的長短雙劍卻已似蘊棸了天地之精華,吸足了日月之靈髓,它們如此不受時空限制的跳動、樅揮、穿射、彈點、固定的劍型卻幻化出千奇百怪的光之影像,劍刃與劍刃在追逐,在奔騰,在連貫,於是,那便成為一波波的浪,一團團的雲,一蓬蓬的雨,一束束的箭,它變幻蓍,幻映著,已不似一對劍,更彷彿如來的手指,王母的纓絡飄灑了……
  古中仁的‘九龍鞭’,並不是由他的雙手在指揮,他除了可以用雙手運展兩條至四條鞭身之外,他的嘴牙、肘彎、腋下、甚至雙膝的關節處,都能咬或挾蓍鞭身做有力又靈活的攻拒,而他更不時利用身體的轉折起伏,在適當的角度與空間,以軀體上的任何部位觸動鞭身,使鞭身詭異難測的飛卷繞回,他的動作快速至極,呵成一氣,宛若多手的哪陀!
  九條金龍在烈陽的照射下閃閃如電般飛轉伸縮,長短兩股芒彩在不定形的眩舞隱現,風雷之聲摻合蓍銳厲的尖嘯,真是一場驚鬼泣神的龍虎之鬥!驀然
  ‘太阿劍’急顫長吟,破空飛出,劍身在旋滾,旋滾的一剎那形成了一股粗若人腿的渾圓光華,它去摯是這般強勁神奇,又這般狠烈猛銳,但見光彩甫展,古中仁的九條金龍已有三條被激上半空!
  ‘小白蛇’秋雲瘋狂撲上,口中尖叫:“二叔快躲 ”古中仁暴吼如雷,但奇怪的是他竟沒有反擊燕鐵衣的本人,卻傾以全力攻取那柄幻化成一道匹練的‘太阿劍’ 六條金龍鞭分自六個不同的角度,挾以萬鈞之力,猛卷合纏,古中仁使用的勁道之大,幾已盡了他吃奶的力氣!
  於是,燕鐵衣身形石火般側旋,左手斜揮,古中仁已怪嚎蓍一個踉蹌橫出五步!
  就在古中仁橫出,背上的血水迸濺,秋雲快要搶到位置的瞬間,燕鐵衣單足柱地迴旋,右手猝翻,剛好接下了落地的‘太阿劍’。
  ‘小白蛇’秋雲那雙突凸的眼睛裡,宛似噴著炙紅的火焰,她妖媚豔麗的面容的扭曲得有若一個變形前的女巫,她怖厲的嘯吼著撲向燕鐵衣!
  古中仁堪堪站穩,他猛一搖頭,滿頷鬍鬚根根倒堅有若鋼刺箕張,他嚎叫得有似一頭傷獸,口沫四濺的狂吼:“我要宰了你,小雜種,我什麼也不管了,我現在就要宰了你!”
  燕鐵衣連續三次躲開了秋雲悍野的攻撲,他冷冷的道:“二位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空負一身卓絕身手,怎的卻竟做出這般近似市井無賴的行徑?”
  秋雲三次撲擊,俱皆落空,不由氣得連連跺腳,神色羞怒至極:“你才是市井無賴,才是死不要臉 ”燕鐵衣卓立如山,沉聲道:“勝負已分,你們是要至此便收呢,抑是仍欲糾纏下去?”
  歪歪斜斜的走了幾步,古中仁大吼:“什麼叫‘勝負已分’?娘的臭皮,人還沒有死絕冷透,算分那門子勝負?小王八蛋,你挺蓍玩吧,樂子在後頭!”
  秋雲也激烈的道:“你甭想全身而退了,燕鐵衣,今天無論是個什等樣的結局,我保證你得留下點什麼來!”
  燕鐵衣緩緩的道:“奶的意思是,你們還要繼續糾纏下去?”
  古中仁搶著叫:“我們要你的命!”
  秋雲吸了口氣,生硬的道:“沒有人能在傷害過我們之後仍可保全他的完整,便是你,燕鐵衣,也一樣不行,你必須為你的行為付出代價!”
  燕鐵衣道:“如果受了傷害的人是我,你們又怎麼說?”
  眼角一挑,秋雲狠狠的道:“你就只有自認倒霉!”
  笑了,燕鐵衣道:“這句話正是我想對二位說的,眼前的結局,看來二位也只有自認倒霉的份了!古中仁厲烈的道:“若是我們自認倒霉,燕鐵衣,你就必須認了你這條命,而且,眼前還不是‘結局’,隔著‘結局’尚有那麼一段呢!”
  目光巡梭,燕鐵衣道:“第三次開始,大概二位就會一起上了吧?”
  從燕鐵衣的背後,從一個高高的位置,輕飄飄的傳過來一個人的聲音,那是一個柔和朗潤,毫不帶煙火氣的聲音:“不,燕鐵衣,這第三次,由我來奉陪。”
  燕鐵衣慢慢的迴轉頭去,循著聲音的來處尋視 天爺,那個人竟盤著膝坐在那裡,坐在一株枯樹的幹細枝梢上,承擔他全身重量的,只是一根小指般的乾枯條!
  能站上那根乾枯枝椏並不算太過驚世駭俗,但若盤膝坐著,重心就甚難把握了,而且表現這樣的功夫,主要在於一個‘提氣’,氣凝上提,是不能開口洩勁的,否則便極易出醜,但如今樹上的這個人,卻輕輕鬆松,談笑自若的盤坐該處,隨風上下搖晃,不說別的,光只這一手,業已相當懾人心魄了!
  覺得喉頭裡有些幹苦,燕鐵衣澀澀的吞了口唾液,喃喃的道:“怎麼又來了一個?他們到底弄了多少這樣的好手來對付我?”
  秋雲不懷好意的格格笑道:“我看你神氣有點不大對勁,燕鐵衣,心寒了嗎?”
  沒有搭理秋雲,燕鐵衣凝目注視著樹頂之上,隨著那根枝顫顫晃搖起伏的人 那只是一個看上去二十來歲,長得白白淨淨,清清秀秀年青人;身著一襲淡青綢袍,滿頭黑發自然披落,混身上下樸素鮮潔,點塵不染,而除了這股子飄逸的味道之外,實在就沒有什麼特殊之處了,但是他竟然坐在那樣一個地方談笑自如!
  拱拱手,燕鐵衣沉著氣道:“不知閣下是 ?”
  那人笑了笑,聲調清越的道:“我姓梅,叫梅逸竹。”
  在嘴裡把這三個字念了幾遍,燕鐵衣的腦海中卻早已將他儲存的記憶迅速查遍了,但是,他很失望,他記不起這個姓名,也不知道有這樣的一個人!
  強笑一聲,燕鐵衣道:“閣下俱有此等超凡身手,我卻素昧平生,說起來,未免遺憾。”
  樹頂上的梅逸竹平淡的道:“天外有天 燕鐵衣,不要太過自滿自信於眼前的形勢與成就,那並非恆久不變的;五湖四海之內,盡多深藏不露之人,他們不出來爭強鬥勝,只是因為他們恬淡或厭倦,而現已出來如盪的一些有成之士,卻也未見得是最好的,所以你要隨時自勵自惕,不可妄大肆狂才是!開口就是一派教訓口吻,燕鐵衣度量雖大,卻也覺得不是滋味,他克制自己,緩緩的道:“看來,閣下就是那種‘深藏不露’的奇士高人了?”
  梅逸竹安詳的道:“大概可以算上一個吧,要不,以我的武功造詣來說,也不至於混到藉藉無名,令你不感陌生了。”
  這倒是真話。
  燕鐵衣往後一指,道:“你們三位是一夥的麼?”
  梅逸竹笑道:“不但是‘一夥’的,而且關係極為深厚親密。”
  怔了怔,燕鐵衣道:“關係極為‘深厚親密’?”
  點點頭,梅逸竹道:“古中仁是我的師弟,秋雲是我的義女。”
  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燕鐵衣驚駭的道:“什麼?古中仁是你的師弟,秋雲是你的義女?”
  梅逸竹道:“有什麼奇怪的麼?”
  燕鐵衣迷惘的道:“那 你高壽呀?”
  梅逸竹恬然自得的道:“七十五了,老弟台。”
  眨眨眼,燕鐵衣道:“七……七十五了?”
  梅逸竹道:“看著不大像,是麼?”
  大大搖頭,燕鐵衣道:“這簡直是匪夷所思,你看上去只有二十幾歲的模樣,居然卻已經七十五啦?真叫人疑惑……”
  梅逸竹感慨的道:“老弟台,你若不信,有機會可以去問問白泰山,想當年,白泰山的授業師父與我還是老朋友呢,時光不饒人,老成凋謝了,回顧昔往,幾疑夢幻,欸……”
  ‘白衫青鋒’白泰山,據燕鐵衣所知,年紀約在五十四五歲上下,白泰山的師父,如果還活著的話,當然少說也在七十幾上了,如果照梅逸竹自報的歲數比起來,年代上倒是極為接近,但是,燕鐵衣再怎麼看,也不敢相信這位二十來歲的青年人,實際竟會是個古稀之年的老頭子!
  對於駐顏保元的這門學問,燕鐵衣是一流的行家,他知道如何可使容顏不老,青春久駐,也知道如何保持活力與體氣泉源不使涸竭,然而,人力所能做到的程度到底有其極限,人們可以把形想表面上的痕跡淡褪,卻無法完全袪除時光的摧殘,人們能夠將體氣上的功能延長,卻難以把既去的衰耗恢復,簡單的說,懂得保元養顏的人,做得到比同年紀的人更要年輕,煥發,活力充沛,可是,決非神跡似的有甲子上下的差異,這,就不是內家的修為,而是近乎齊東野語了。
  那麼,眼前梅逸竹這個生生的例子,卻又如何來解釋呢?
  燕鐵衣是真想不通,猜不透了,他吶吶的道:“這個人間世上,真是無奇不有……”
  那邊,秋雲得意洋洋的道:“好叫你知道,我爹的尊號就叫‘不老神仙’!”
  燕鐵衣苦笑道:“設若梅先生真個所言不虛,‘不老神仙’之號,便確然當之無愧了!”
  秋雲大聲道:“我爹所說的當然千真萬確,姓燕的,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見過多大世面?關起門來起了幾天道號,你就自認不可一世了!”
  燕鐵衣搖搖頭,道:“秋雲,縱然眼前的形勢對我頗為不利,但你也不必囂張得過早,這樣對你而言,未免稍嫌輕浮了些。”
  臉色一沉,秋雲怒道:“你配教訓我?”
  上面,梅逸竹優閒的道:“燕鐵衣說得不錯,雲丫頭,事情未待最後分曉之前,切忌輕敵自大,否則,就是自己在給自己找麻煩了……”
  這條‘小白蛇’柔順的低下頭去,沒有說話 在梅逸竹面前,她果然是如此的恭謹自抑,像是個甚具孝心的小女兒。
  這種情景,予人極其怪誕的感覺,一個看來二十幾歲的青年,卻有一個對他百般依順孝敬的義女 而這個義女的年紀居然在表面上和他不相上下,儘管梅逸竹的說法表明他已年逾古稀,然則,事實上這兩位‘父女’的外貌,卻產生了恁般不調和的詭異氣氛。
  燕鐵衣心情沉重,謹慎的道:“梅先生,你是否也抱有和古中仁及秋雲相同的目的?”
  梅逸竹微微頷首:“非常遺憾,我的確如此。”
  燕鐵衣道:“莫非 你也是為了貪圖那筆豐厚的酬勞?”
  梅逸竹坦白的道:“不錯。”
  嘆息著,燕鐵衣道:“以你的輩分,武林中的地位,本身技藝的修為 梅先生,這樣做,你不覺得太委屈,也太羞辱了自己麼?”
  梅逸竹十分懇切的道:“燕鐵衣,不要被世俗的高調所蒙蔽,我告訴你,我已虛長這一大把年紀,見得多了,以我而言,我有頗為精深的武功,為人也還恬淡散泊,說起來,我已堪可算個雅士,不過,這些卻不能當飯吃,不能換取較佳的生活;當然,如我甘心捲入江湖這個大染缸,又當別論,問題是我不願在江湖上混日子,也看不起那些零碎的錢財,所以我一直過的是那種半隱居的清苦歲月;人要有所不為,學了一身本事,未必然樂意於用本事換錢的環境,我就是個例子。”
  燕鐵衣緩緩的道:“現在呢?”
  梅逸竹道:“現在不同了,這一件事,甚為合乎我的原則 不須蹚進江湖這灣混水裡,又可以換取一大筆報酬,且動機高尚正當,我何樂不為?我活了七十多年,只有這次,我十分願意用我的本事來賺錢。”
  燕鐵衣道:“賈致祥說得對 ‘有錢可買鬼推磨’,看來他不僅已買到‘鬼推磨’,甚至連‘神仙’也買到了。”
  秋雲厲叱:“燕鐵衣,你嘴巴放乾淨點!”
  梢頂上梅逸竹搖搖手,笑道:“雲丫頭不必氣憤,人的立場不同,觀點自亦迥異。”
  燕鐵衣大聲道:“梅先生,賈致祥出的價錢,想是十分驚人的了?”
  梅逸竹道:“是的,在我,或在任何人而言,那都是一筆龐大的數目,龐大到豪奢的過上三輩子也用不完,我說過,我的個性很恬淡,我也很珍惜自己的身分,但是,我直率的說,在賈老弟出的這個價錢之前,我已沒有其它的選擇,這是令人無法推拒的一筆巨大財富,我已渡過了大半生的清苦日子,臨到晚年,也應該享受享受才對,何況,師出有名?”
  燕鐵衣冷冷的道:“只怕未必師出有名!”
  梅逸竹淡淡的道:“我剛才已講過了 人的立場不同,自然觀念迥異。”
  燕鐵衣深沉的道:“梅先生,錢財可以買你的清高,淡泊,可以買你的尊嚴,武功,甚至也能夠支配休的良知?”
  雍容的一笑,梅逸竹坦然道:“我不諱言 如果數目出得夠的話,可以;天下之大,恐怕非我獨然!”
  燕鐵衣失望的道:“既是如此,我就無話可說了。”
  梅逸竹和悅的道:“你也是個人物,燕老弟,與你為難,我深覺歉然。”
  燕鐵衣苦笑道:“賈致祥既已買去奶的一切,梅先生又何妨將此‘歉然’一併出售?”
  梅逸竹輕輕的道:“燕老弟,你很倔強,也很大膽。”

runonetime 2008-06-01 04:50 AM

第52章 驚顏色 天外之天

  唇角微微抽搐了幾下,燕鐵衣表情陰晦的道:“因為我頂撞了你?梅先生,這不是倔強,也不叫大膽,只是因為我理直氣壯,於心無愧!”
  梅逸竹平靜的道:“那麼,我就問心有愧?”
  燕鐵衣生硬的道:“你自己應該更明白,梅先生。”
  略顯空茫意味的一笑,栴逸竹道:“真是後生可畏了,燕老弟,白泰山的師父‘玄火叟’俞陵,當年脾氣最是暴躁,可是連他也不敢衝著我說狠話;像以前名重一時的‘黑蠍子’劉半奇,‘蛇嶺雙絕’李光武,李光文,‘神腿’孫義等人,任何時地見了我也是規規矩矩,恭謹有加……,年代不同了,想不到在幾十寒暑以後的今天,居然冒出你這樣一個半大娃子來對我談道理,說良心……”
  在梅逸竹口中提起的這些個人,全是當年武林道上盛名喧嚇的奇才,或是江湖正邪兩途中獨霸一方的大豪,而這些人在他說起來,竟也是那樣的平淡尋常,似乎只是在和一個老朋友敘述兒輩們的日常素行一樣,語氣安詳又柔和,更帶著一股自嘆老大的意味。
  當然,燕鐵衣不會不知道梅逸竹所說的,這些比他出道至少早了三四十年的前輩,他也暗裡戒惕于梅逸竹自誇身價的暗示,但他卻並不含糊,從來,他就是如此 寧肯流血,也不能屈忘!
  燕鐵衣也有他的打算 儘管梅逸竹的神態、語氣、舉止、甚至在現身之際這一手功夫的賣弄上,在在令表示出他的輩分,藝業已是到達登極之境,然而,燕鐵衣好歹總要掂掂對方的分量,探一探真假,如果說,光憑這些表面上的徵狀就能嚇退了他,那是決不可能的事!
  人外有人也好,天外有天亦罷,燕鐵衣是認了命了,無論眼前他是否不幸撞上了克星,也只有硬著頭皮朝上撞啦!
  吸了口氣,他道:“梅先生,我並沒有絲毫不敬之意,我只是向你闡明,一個做人行事的道理,是與非,尚在你自己揣摸斟酌 ”梅逸竹和藹的道:“孩子,做人行事的道理我比你知道得更多,無須你來指點,難道說,在我這一把年紀,還有什麼看不透,摸不清的事麼?”
  燕鐵衣抑制著聲調道:“容我斗膽直陳 梅先生,有關金錢的意義及取捨之道,恐怕閣下就多少有所未能參透之處。”
  笑了,梅逸竹道:“不然,我已說過,我們彼此之間立場不同,觀念自亦有異;我所做的,我認為十分正確,便如同你之所為,你他覺得十分正確一樣。”
  說到這裡,還有什麼可以勸諫的呢?燕鐵衣感慨甚深的太息著,沙啞的道:“梅先生,你是勢必要動手的了?”
  梅逸竹由樹梢上俯視著下面,他的兩只眼睛黑得透亮,但是,卻缺少某種生氣的木然凝盯著一點不動:“看來,這是不可避免的 燕老弟,而且我必須傷害你。”
  燕鐵衣大聲道:“一旦展開搏殺,栴先生,我亦並未奢望你能手下留情!”
  梅逸竹心平氣靜的道:“不要激動,燕老弟,我是個不善虛行妄言的人,讓我把我的心意告訴你,原先,我只想將賈致祥所要的東西替他取回,再把你生擒押交‘十全山莊’並沒有要傷害你的意思,可是,現任我的原意改變了,因為你已傷了我的師弟及義女,你使他們流血,你便必須用你的血來補償;我不想這麼做,但卻別無選擇,這是我們‘梅門’一向的傳統與規矩!”
  冷冷一笑,燕鐵衣道:“梅先生,恕我放肆的說,要流我的血,恐怕沒有點什麼憑藉是辦不到的!退後幾步,燕鐵衣蕭煞的道:“我等著了。”
  梅逸竹頷首道:“這是無庸置疑的,燕老弟,我會拿點憑藉給你看。”
  一聲吼叱,憋了老久悶氣的古中仁大叫:“師兄,對這小子犯不上講求什麼規矩,我們一遭上,先把他擺橫了再說!”
  梅逸竹搖頭道:“你是信不過你師兄的這幾下子玩意呢,仰或真個氣極了?師弟,你師兄幾時與人過招,用過以眾凌寡的法子?”
  鬍鬚掩遮下的毛臉不禁一紅,古中仁尷尬的道:“呃,師兄,我只是恨這小子太奸刁
   ”梅逸竹道:“罷了,一邊掠陣,容我親來向燕老弟領教高招。”
  說著,未見他有任何運功提氣以及揮展肢體的動作,整個人已有若乘風而起般飄落
  飄落的速度極為緩僈優雅,似有祥雲隱托,衣袂微微掀拂中,人已毫無聲息的站在地下!
  這一手,燕鐵衣知道,乃是輕身之術中最最上乘的修為顯示 ‘如有蓮座’。
  現在,他已有幾份信了 梅逸竹確然是個俱有高度武學成就的人物。
  眼珠子固定不動的直視向前,梅逸竹清朗的道:“燕鐵衣,我已多年未曾與人動手,對這種粗魯的動作不太習慣,因你,便煩你先攻如何?”
  凝注著對方的兩眼睛?燕鐵衣突然道:“梅先生,你的眼睛?”
  微微一笑,梅逸竹毫不在意的道:“你看出來了?是的,它們已經瞎了許多年了,差不多是我在你這個歲數的時候吧,那時我的功力尚未到家?還不能用我的‘貫氣’之學保養及維護我的眼睛,據我想,先天的遺傳可能有更大的關係,我梅家祖上四代遺傳,都是在而立之年得了這種眼病 清眼睛;眼睛看上去好端端的,可是卻逐漸看不清,看不見了,直到如今,尚不明白它的原因所在……”
  燕鐵衣不禁躊躇了 叫他如何去向一個眼睛目盲的人去揮劍?即使這個人功高莫測!
  梅逸竹眼睛看不見,但卻似能用心來更為透澈的觀察事物,他彷彿已清楚看到燕鐵衣的猶豫之狀,溫雅的,他道:“不要緊燕老弟,無須為了我的眼睛而有所遲疑,這 非問題,四十多年來,我早已過慣了這種視而不見的生活,黑暗中的日子,更寧靜,更安詳,也更充滿了心境上的光亮,我可以提醒你,我在各般機能的感應上,只怕要比一般視力正常的人猶要敏銳細膩得多,我已將我的聽覺,嗅覺,肌膚毛髮的接觸,甚至下意識的反射狀態,全都發揮到了極致,我的整個形體,便宛如一個輕而又輕的棉絮,任何一丁一點細微的動靜,都能使我受到強烈的波震……”
  舐舐嘴唇,燕鐵衣為難的道:“話是這樣說,但梅先生,我若如此做,終不免有一種負疚的感覺 ”梅逸竹低沉的道:“我願意你這樣做。”
  燕鐵衣進退維谷的道:“可是,要我和一個雙目全瞎人的動手 ”梅逸竹灑脫的笑道:“怕人家批評你欺負一個老瞎子麼?”
  燕鐵衣正色道:“這是其次的問題,梅先生,我更怕自己內心的責備!”
  梅逸竹道:“大可不必,燕老弟,因為你尚未嘗試過瞎子的手段;有些情形之下,一個失去了視覺,亦未見得全無益處 在其它的感應方面人將可獲得意外的補償呢。”
  燕鐵衣還在猶豫:“不過了梅先生 ”打斷了他的話,梅逸竹道:“行了,燕老弟,你還不一定能贏得了我,雖然你的兩眼是明亮的,但我已經數不清叫多少雙目明亮的人躺了下來,你又豈會例外?”
  燕鐵衣道:“這算‘激將法’麼?”
  梅逸竹笑道:“隨你認為是什麼吧,但你必須面將現實,燕老弟,就算你不忍‘欺負’我這個瞎老頭子,這個瞎老子卻也照樣放不過你呢!”
  燕鐵衣極其牽強的道:“梅先生既然堅持,我也只好勉力應命了。”
  點點頭 是嘉許的模樣,梅逸竹道:“很好,你可以動手了。”
  燕鐵衣忙道:“不,還是梅先生先行施教吧。”
  梅逸竹道:“照我的話做,燕老弟,燕老弟。”
  咬咬牙,燕鐵衣道:“那麼,我便得罪了 ”‘太阿劍’的鋒刃閃閃生寒,帶著幾分‘保留’的勢子斜削過去,雖說燕鐵衣業已留住了循環之勁,其快速仍極驚人!
  梅逸竹的身形只那麼一晃,倏然失蹤,完全不分先後,一股銳氣直指燕鐵衣後腦!
  大旋身,燕鐵衣長劍暴翻,繞旋橫斬,卻又失敵影,同時,另一股銳力已射向他的背脊。
  貼地低掠,燕鐵衣長劍傾彈,千星萬點蓬散飛卷:往四面八方縱橫流曳,但是,那股強矢也似的銳勁卻如影隨形,並穿透星芒,猝襲而至。
  在點與線的交織仍不能阻遏敵勢的情況下,燕鐵衣‘照日短劍’怪異的橫揚於背,‘當’聲震響,他已如受重擊,幾乎把短劍脫手墜地。
  十二個空心觔鬥的串翻中,迄今未見身影的梅逸竹似是安了心不給燕鐵衣喘息的機會,九股強銳的力道,又破空而來?
  燕鐵衣不往下落,長身猛起,那九股銳勁彷若有靈性般隨勢反揚,燕鐵衣猛沉氣,急落有如隕石,然而,九股銳力卻在無形無影中不可思議的折轉,激射合撞過來!
  長短雙劍倏忽交融,燕鐵衣的周身並濺著眩目的冷電精芒,他整個形體好象包裹在一束水晶之中,一束流閃著致命鋒刃的寒光的水晶中!
  於是,銳力衝激著護身的刃電,燕鐵衣頓時有如高山滾鼓,蹦跳翻滾,驀地,他一個斜旋急掠,又半空倒挫落地暴轉。
  十步之外,梅逸竹閒散的負手卓立,面帶微笑,狀如一位正在吟哦低徊的詩人,瀟灑極了,也安適極了。
  自出道以來,燕鐵衣從未遭遇過似此等不能置信的高強對手,他簡直不敢相信這竟是真實的事 有形的武功,居然已練到無形的精氣,這種出神入化的境界,豈也能稱為‘技擊’?
  梅逸竹的功力居然精深浩瀚到這個程度,確令燕鐵衣大出意表,他直覺的感到,在人家那削瘦的身體裡,不是血肉的組合,彷彿乃是一座山似的渾厚,一汪海般的廣邃了!
  梅逸竹平靜的道:“你有什麼感覺?燕老弟。”
  燕鐵衣十分痛苦,對方的話就像刀子一樣在剜割他的心吞了口唾液,他苦澀的道:“我不得不說,你在武功的修為上,已經超出我的預料甚多……”
  梅逸竹微笑道:“在動手之前,我已忠告過你,是麼?”
  燕鐵衣低沉的道:“這並不能減輕我的震驚程度,梅先生。”
  笑笑,梅逸竹道:“回答我,燕老弟,你以往甚少遇到對手吧?”
  燕鐵衣難過的道:“不錯。”
  梅逸竹了解的道:“所以,我也很能體會你現在的心情 一個長勝的強者,比一個常敗的弱者,更難以接受逆境的刺激,但是,卻應該學習接受,因為人不是神,無法永遠保持高高在上的優越,對麼?”
  燕鐵衣沉重的道:“在這一點上,梅先生,我倒是比你所說的要看得開,我之所以不好受,主要在於我竟低估了你這麼多!這是不可饒恕的錯誤!”
  梅逸竹正色道:“你已知道我是說,如果你輸給我,並不算丟人!”
  搖搖頭,燕鐵衣道:“不,梅先生,在我今天的各方面情勢來說,在我成為我自己全心靈的主宰那一天就開始,我已注定要保持我的尊嚴和威儀 不顧一切犧牲的保持,因而我無論敗給誰,都不是一椿應該的事,那樣,我不獨對敬仰我的人難以交待,更無法對自己交待!”
  梅逸竹同情的道:“我想,我能夠明白!”
  頓了頓,他又道:“方才的一場比試,你知道,你尚未輸,只是你已處在劣勢了。”
  燕鐵衣道:“這是很公允的評論,梅先生。”
  梅逸竹接著道:“我知道,也感覺得出,燕老弟,你尚未曾發揮出你最大的潛力,讓我們再開始,這一次,你要多留心了。”
  燕鐵衣澀澀的道:“我會的。”
  梅逸竹輕柔的道:“同時,我要告訴你,勝敗之分,將不是點到為止。”
  怔了怔,燕鐵衣道:“你的意思是?”
  梅逸竹道:“我會使你流血 流多少血,從什麼部位流血我才滿意,那是我的事;相反的,對我而言,你也可以如此做,設若你做得到的話!”
  燕鐵衣一橫心,道:“就是這樣吧!”
  梅逸竹雙手一攤:“還是你先請。”
  ‘太阿劍’猝然挑起一溜冷芒灑向梅逸竹,梅逸竹身形才動,‘太阿劍’倏幻暴映,又是九十六溜寒電射拋 緊踉蒼梅逸竹的形體!
  就在閃眩的光蛇流燦裡,梅逸竹已忽然在側斜之下消失于燕鐵衣的視線死角之中,同樣的,九股強有力的銳勁破空襲至!
  長劍拄地,倏彎急彈,燕鐵衣的身體快不可言的躍騰半空,短劍抖出青虹千百,如線如褸,狂卷向敵。
  只看見梅逸竹的衣袍一角,倏閃又失,而銳勁增加為十二股,由十二個不同的角度強射急噴!
  燕鐵衣雙劍並展如扇,扇光弧芒之中流波如電,交相閃織,十二次撞擊,震得他飄出了十二尺,餘力未消下,一抹暗影兜頂揮落!
  弧光反迎向上,那抹暗影竟只是一隻手掌的幻像,燕鐵衣驟覺不妙,劍身卷回,卻已稍遲一步,左胯如被錐頭刺撞,碰得他連連打著旋轉倒退。
  又是十二股強勁尖銳的勁勢,緊跟著迫襲而來。
  燕鐵衣忍住左胯的疼痛,猛以長劍石火般反刺,左手‘照日短劍’吞吐一百九十九次於一剎那,空氣被穿割的刺耳響聲裡,他又被兩股透人的銳勁擊中肩脅,再次踉蹌後退,但是,敵人卻也顯然受到他雙劍的壓力,猝閃又轉,只是一轉,又消失了蹤影!
  ‘九鬼大挪移’!是的,梅逸竹如今施展的身法,竟然和傳說中湮滅了五十年之久的‘九鬼大挪移’相似!
  陡然間,燕鐵衣想了起來 ‘九鬼大挪移’是一種詭異又神乎其技的身眼步法,其主要的竅門在於將身形偏斜側轉,首先把本身形體的正面減到最少,然後以搶奔敵人視線的死角為主,當然,學這套玩意,必須要先具備極為精湛的輕功根底,再輔以‘九鬼大挪移’特殊的步法,施展起來便千變萬化,有如神龍乍現,見首不見尾了!
  燕鐵衣早年聽過一位前輩異人談論過這套東西,他還依稀記得,這種‘九鬼大挪移’最大的特點是可以用一口氣旋回九次,這九次連貫無間,快若閃電,詭似鬼魅,九次旋閃之後,其間便有剎那的頓挫以為換氣易勁之須,也就是說,破這‘九鬼大挪移’,如果沒有其它特異的絕技奇功,那瞬息的頓挫,乃是唯一的機會。
  可是,說著簡單,親身嘗試就難了,梅逸竹身形奔旋之際,快不可當,且聲勢凌厲無匹,燕鐵衣要想連續九次躲開對方的襲擊,實非易事,何況,人家那頓挫之隙能否適時查覺而不錯過,也是一大問題!
  腦子裡靈光閃映,燕鐵衣的動作卻半點不敢遲緩,他往後急退,身形迴旋,雙劍隨著這連串的弧線有如兩團參差不齊的光之刺輪般四射紛飛,於是,那一股股的強銳勁力便也上上下下,流穿激透 只是仍難斷定梅逸竹的正確位置。
  燕鐵衣的劍勢綿密隼利到無以復加,然而,對於那種強力銳氣的四面穿透,亦未能做到絕對有效的阻遏,有的勁道能被擋住,有的便無法攔截,因此這一遭抗拒下來,燕鐵衣身上又挨了兩記!
  因為銳氣透穿之際所受的阻力大小,燕鐵衣身上的傷勢也便各有輕重不同,左胯的一記,已是破肌血流,其它的部位,僅是紫腫而已;他不知道梅逸竹所用的是一種什麼功力,但他卻可確定,那是指功上的修為無疑!
  又是一抹暗影人眼,左面門。
  燕鐵衣短劍下插,整個身形陀螺般狂旋,於是,他的長劍便怒光飛織,寒刃成渦,空氣的尖嘯裡,他聽到衣袂的飄掠聲總是在他四周回繞 快得令人不敢置信的回繞!
  然而,至少梅逸竹也不能像開始那樣得心應手的攻擊了!
  驟然間,燕鐵衣雙劍滾繞全身,一道渾圓的,鬥粗的桶形光華便包卷了他的身體,他的身體也和那晶瑩燦麗的劍氣融合為一了,彷彿一條光之龍,一股烈陽的毫光聚縮,發出那樣尖怖的破空音響‘霍’聲矯騰!
  ‘劍魂化龍’ 劍術中身劍合一的至高絕詣。
  燕鐵衣是在算準了敵人方位的一剎那,催動起這門玄功做致命之一擊!
  劍刃的震動與身體的翻滾,相輔相合的後果,使這‘劍魂化龍’的一式絕活在速度上超越了任何招術的動作過程,但見光流如江河舒卷,一塊青綢拋空而起,梅逸竹的‘九鬼大挪移’,已不能避隱入燕鐵衣與劍身結為一體的死角內 因為那道滾桶般的光虹渾圓無隙,沒有死角!
  長笑有如龍吟,梅逸竹突兀的四肢拳縮,身體曲弓,居然飄飄而起,好象頓時失去了重量,和空氣,一樣虛浮了。
  身劍合一的穿刺波動乃是由無數次連貫的鋒刃與人體動作所促成,這,就免不了帶有震蕩的力道,而且這力道更大逾尋常;梅逸竹的身子這一失去重量般的飄浮起來,便每在光虹的波動中隨著飄移,好比用劍去刺棉絮,一沾一盪,根本用不上力!
  而‘劍魂化龍’的這一式劍術是極度耗損體力的,燕鐵衣催動劍氣,幾次三番刺戳不中,多次繞回之下,業已顯露了力竭不支的徵兆!
  渾圓的光桶開始有了曲折的變形前兆,流燦的晶芒也在散亂波顫,甚至劍氣的先端,也搖擺著失去準頭了……就在這時
  梅逸竹飄風飄浮的身子,驀而彈躍 只見他形態突變,人已切入光虹之內,而光虹立時迴旋流閃,兩條人影分向兩邊滾出!
  是的,是‘滾’出!
  梅逸竹臨到沾地之前,挺身站好,前肩斜襟,交叉四道皮肉翻卷的血口子,殷紅的鮮血,順著袍擺涔涔滴落?
  丈許外,燕鐵衣坐在那裡,臉色青中泛白,他的背後衣袍大片破裂袒裸的,背脊上,是血糊交錯的十道指痕,而十道指痕,條條人肉透肌!
  一聲帶著泣音的尖叫淒厲響起,‘小白蛇’秋雲撲向梅逸竹:“爹,爹啊……你傷了,你被姓燕的小子傷了………”
  ‘九龍屠靈’古中仁也驚恐憤怒的奔了過去,氣急敗壞的狂吼:“師兄,師兄,那小王八蛋竟然暗算了你,我和他拚了!”
  輕輕擺手,梅逸竹安詳自若如昔:“你們靜一靜,靜一靜。”
  緊擁著梅逸竹半邊身子,秋雲淚下如雨:“這怎麼可能?爹,爹爹啊,這怎麼可能?你老的修為,已可比陸地神仙,不壞金剛,怎會被那小子傷著?他一定是暗使了某種陰毒手法……”
  咬牙如挫,古中仁跳著腳叫:“姓燕的小雜種,小畜生,小王八羔子,我要抽他的筋,剝他的皮,吃他的肉,我和他誓不共存啊……”
  梅逸竹微微嘆了口氣:“多年的修心養性,對你們二人而言,所收的效果實在不大;你們別光看我的傷勢,也應該把我的傷和燕鐵衣的傷比較一下,我固不好受,恐怕他卻更要難過呢。”
  跺著腳,秋雲激動的道:“我不管,爹,我不管,燕鐵衣算什麼東西?他怎配與你比?
  他全身的血肉也不能換你的一根毫髮,他他……他卻將你割了四劍,我要他扺命,我一定要他扺命?”
  梅逸竹平靜的道:“如何要他來補償這四劍之過,雲丫頭,是我的事,我自會求得我認為合理的代價,你不須吵叫,徒增我心煩!”
  古中仁昂然的道:“師兄,要他的命來抵,這小王八蛋 ”梅逸竹緩緩的道:“你也給我住口!”
  坐在那邊的燕鐵衣,開始十分艱辛的以劍撐地,掙扎著站立起來,他目光冷森的望向這裡,臉龐上除了青白,沒有任何表情!
  梅逸竹的眼睛空洞的轉向燕鐵衣沉沉的道:“燕老弟,我不得不告訴你,你那‘劍魂化龍’的一招劍式,功力火候已是十足,難得你年紀輕輕,居然已有如此深湛的造詣;尤其是,你竟能在後勁不繼,真氣渙散的瞬息,再度聚功凝勁,強為反搏,這一手,更是少有人及,我倒也是低估你了。”
  燕鐵衣的身子抽搐了一下,他晦澀的道:“今日向梅先生領教高招,才令我更覺武學之道,深如瀚海;先不提我這‘劍魂化龍’的一式劍法迄今無人能以抵擋,梅先生卻可化解,便是閣下所用的幾種武功,我也大多見所未見,甚至不知其來歷。”
  伸出猶染著燕鐵衣血跡的殷赤十指,梅逸竹和悅的道:“一直攻擊你又傷了你的是我這雙手的十根毛指,燕老弟,我用的乃是‘貫心指’法……”
  笑笑,他又道:“化解你‘劍魂化龍’那一劍招的輕身術,有個名稱,叫做‘一絮融靈’,這門輕功,除非有特殊稟賦及毅力,卻非人人可以練成。”
  燕鐵衣恍悟的道:“對了,我聽說過這門奇特的輕身術,我好象記得,練這‘一絮融靈’的功夫,必須要肺部吸氣量特別悠長的人,另外,骨質的比重也極其要緊。”
  梅逸竹道:“不錯,但最重要的一項,卻是童身未破,否則,元陽一洩,便永也練不成了……”
  緩緩的,他又接著道:“至於我在開始的時候所施展的身法 ”燕鐵衣搶著道:“可是叫做‘九鬼大挪移’?”

runonetime 2008-06-01 04:51 AM

第53章 重英於 惺惺相惜

  微露詫異之色,梅逸竹道:“你知道這種身法?”
  燕鐵衣道:“略曉皮毛而已,梅先生。”
  梅逸竹道:“那麼,有關其中的竅訣,你大約也明白了?”
  燕鐵衣道:“也只是知道一點。”
  梅逸竹低徐的道:“在你來說,你已經很值得自豪了,燕老弟,你居然能夠使我也遭到損傷 在以前,這是我從未遇過的事,甚至我連想也沒想到……”
  嘆了口氣,燕鐵衣道:“梅先生,老實說,今天碰上你這樣的高手,同樣令我覺得震撼又驚駭,我沒料到你的本頜已卓絕到這等境界,而這也是我以往所未曾遭遇的事……”
  背上傷口的痙攣,使得燕鐵衣的面龐扭曲了一下,他停頓了須臾,又接蓍道:“在我的對手中,沒有人能夠傷了我之後猶可避免比我更輕的傷害,但眼前,我卻傷得比你重,梅先生,你的武功,你的經驗,你的反應與機智,我不得不推崇敬佩,確切的說你在藝業的修為上,是高出我的……”
  梅逸竹穩沉的道:“這一點,我並不否認。”
  燕鐵衣艱辛的笑了笑,又道:“你詭異又精深的技巧,純熟而入通達變化,古奇玄奧的功力,可稱登峰造極,已臻至善之境,我在你之前,再未見過第二人具此火候!”
  梅逸竹微笑道:“謬譽了。”
  燕鐵衣道:“只不知梅先生在我這個年紀時,同已具有我今天的功力?”
  梅逸竹的神態忽然變得傷感了,他道:“及不上你!”
  點點頭,燕鐵衣道:“所以,在我到了你這個歲數的辰光 如果我能夠活到這樣長久的話 梅先生,再歷經四十餘年之浸淫,安知我不比你今天的造詣更為精湛!”
  梅逸竹連連頷首,道:“說得好,燕老弟,有道理!”
  站在旁邊的‘小白蛇’秋雲,不禁急了:“爹,你還和姓燕的嘮叨這些閒篇做什麼?再扯下去,他會以為爹要同他把臂言歡了。”
  梅逸竹悠然道:“雲丫頭,一個敵對者,並不見得就必須受到憎厭 設使他的本質不該受到憎厭,往往,你的對手也會令你感到暢快及歡愉,如逢知音,燕鐵衣便具有這樣的優點,我是以一個武林同道的身分,在向另一個武林同道討究技藝的內涵,敘述招套的淵源及優劣之處,同時並省得失;我要告訴你,我已有很長久的時間沒有遇到能夠和我相互鑽研事功的人了,但是,我並未忘記,燕鐵衣仍是我們的敵對者,而且尚須繼續敵對下去。”
  秋雲迫切的道:“爹,我怕夜長夢多。”
  搖搖頭,梅逸竹道:“不關緊,注定的結局總是早已注定的了,遲一點,早一點,又有什麼干係?”
  燕鐵衣謹慎的問:“梅先生,你的意思,可是還要較鬥下去?”
  梅逸竹含笑道:“這是不可避免的,燕老弟。”
  燕鐵衣苦笑道:“我己受了傷,且傷勢比你更重,這至少證明你比我強,梅先生,你獲得這個結果,還不滿意麼?”
  梅逸竹嚴肅的道:“這不是我個人滿意與否的問題,燕老弟,你的功力比我不上,原在料中,因為你本來便不該強過我,雖然事實證明我的修為高出於你,但我付出的代價卻使我慚愧,這令我的自尊受損,此外,我的目的尚未達到,我一則要恢復我的自尊,一則要達到最初的目的,所以我們之間的搏戰便不能停止,也無法停止!”
  燕鐵衣郁郁的,道:“要到一個什麼程度,才是個了局呢?”
  梅逸竹灑逸的道:“等我認為我已經彌補了自尊的損傷,再取回你身上的東西,押你回到賈致祥面前之後!”
  燕鐵衣沉重的道:“你是在迫我拚命了,梅先生。”
  梅逸竹道:“那麼,你就拚吧。”
  燕鐵衣深深吸了口氣,他站穩,雙劍交叉於胸前,語聲瘖啞的道:“梅先生,請再賜教。”
  梅逸竹伸手入懷取出一件兵器來 一柄黑黝黝的怪異小鐵刀,鐵刀長只尺半,寬約兩寸,鋒口不但不利,還有三個並連蓍的,鋸齒般的缺凹,這柄鐵刀看上去一點也不起眼。
  但是,燕鐵衣絲毫也不敢輕視梅逸竹手上的這柄小鐵刀,他深切明白,在一個武功高強到有如梅逸竹這樣的宗匠大師之屬,不僅是一柄鐵刀,甚至一根枯枝,一片樹葉,甚至赤手空拳,同樣俱有難以思議的威力!
  小鐵刀在手上掂了掂,梅逸竹笑道:“燕老弟,這柄小鐵刀,是用‘焦鋼打造’的,已隨身相伴近一甲子的歲月了,它除了可以像尋常刀劍一樣削肉切骨之外,尚另有類似‘綿力’般觸肌而碎內裡的功用,所以,你須小心防範。”
  燕鐵衣慎重的道:“多謝梅先生點化提示。”
  梅逸竹道:“我們就開始吧。”
  ‘吧’字剛剛在他的舌尖上跳動,他的小鐵刀已遞到燕鐵衣面門。
  雙目凝注,燕鐵衣短劍橫閃,長劍暴飛,兩道晶芒交叉眩射,然而面前的小鐵刀卻突兀的幻現為百條刀影,更那樣緩慢的在流轉晃動!
  燕鐵衣身形急旋,雙劍彈顫如電,光織芒掠,一以拒敵,一以截止對方怪異晃轉的刀影!
  梅逸竹手腕輕振,一抹刀的形像急掠入密集的芒彩之中,燕鐵衣奮力切削,居然仍被透穿!
  大仰身,燕鐵衣長劍貼地反卷,寒光如雪,平鋪直舒,卻在層重的雪疊光眩下暴回,短劍‘照日’,閃出一溜銳虹,飛指梅逸竹咽喉!
  梅逸竹面露笑容輕起三尺,手中小鐵刀變化莫測又詭奇至極的翻揮,竟那麼準,‘叮’的一聲接住了‘照日短劍’,更同時以刀鋒上的缺口卡壓住了短劍的劍身!
  燕鐵衣不抽短劍,猛朝前送。
  梅逸竹身形猝起,收刀彈逼,燕鐵衣姿勢微俯之剎那,長劍電翻,卻跟不上敵人搶人之速,‘騰’一聲悶響,他人已滖出七步!
  小鐵刀跟蓍梅逸竹的身體飛旋隱現 有如一股黑色的流星曳尾在穿回閃動,燕鐵衣人在地下滾躍,雙劍縱橫舞織如波,如波如濤,相貫相連,但是,小鐵刀的吞吐掣映下,仍然帶起了他身上的幾溜血雨!
  雙劍倏忽旋身而動,燕鐵衣整個身體橫滾騰起,帶蓍燦亮晶瑩又環繞明滅的冷芒紫電撞向梅逸竹!
  梅逸竹驀地挺立不動,側耳聆聽,小鐵刀快得無可比擬的做了一次 其實已含蘊了二百一十次的振動 揮展,在一片密集的金鐵交擊聲裡,他竟然用他的小鐵刀鋒刃上的缺口,絞咬住了燕鐵衣的長短雙劍!
  燕鐵衣的表情透露蓍足以移山撼岳的堅毅及勇猛,他奮起挺劍,並欺身衝撲 梅逸竹手上的小鐵刀猛沉又翻,明明只見刀刃揮閃了一次,衝撲而至的燕鐵衣身上卻立時展現了九道肌翻肉裂的傷口!
  燕鐵衣的雙劍被對方壓沉之勢尚未及抑起,而梅逸竹的小鐵刀甫始沾血離肉,又再搶前於他雙劍的阻截,插向燕鐵衣左脅 刀身的連續運動,宛如靜止的極致!就在這時
  燕鐵衣猛然昂頭側臉,嘴巴忽張,在他嘴裡,一道細若拇指般的寒光如流電般飛射而出,有如傳說中劍仙的口吐飛刃,梅逸竹大叫一聲,鐵刀拋落,一條右臂立刻軟軟的垂掛晃盪鮮血橫溢之下,半邊身子都被染成了腥紅!
  半空中,兩條人影發出那種不似人聲的嚎叫,瘋狂了一樣雙雙撲向燕鐵衣!
  燕鐵衣歪歪斜斜的倒退,鼓起餘力,正待豁命相拚,那邊的梅逸竹已石破天驚的叱喝出聲:“住手!”
  兩條人影 古中仁與秋雲聞聲之下,各自在虛空中硬生生煞勢折轉,一個迴旋相偕落地,秋雲已首先悲號起來:“爹啊……”
  用左手向上抬舉蓍右臂,梅逸竹的形色仍能保持慣有的平靜:“半條臂骨,一根主筋,如此而已,雲丫頭,休得哭叫!”
  秋雲淚如雨下,歪曲蓍她那張妖媚的面龐:“我要和他拚命 ”梅逸竹緩緩的道:
  “不要忘了‘梅門’的規矩,雲丫頭,流血捨命等閒事,要緊的是不可輸了志氣;勝,須勝得光明磊落,敗,也該敗得心安理得,如果你們現在向燕鐵衣下手,豈非趁人之危更落了個以眾凌寡的罵名?我寧肯白遭剜剮,也厭惡這樣的報復手段!”
  秋雲悲憤逾恆的道:“莫非就這麼算了!”
  梅逸竹臉色蒼白,連擠出來的微笑也是蒼白的:“以一對一,各憑木身藝業較鬥,這是十分公平的,我受了傷只怨我的疏忽大意,對方並無過失,談到報復,也該由我親為,設若你們在人家受創力竭之下來而攻之,便是為我出了氣,也是可恥又可悲的,我亦不屑接受此等事實!”
  ‘九龍屠靈’古中仁滿面戚然的呆立蓍,他原先的火爆脾氣已不知怎的消失殆淨,嗓音竟也有些顫索索的道:“師兄……我們不甘心啊……”
  梅逸竹雍容安詳的道:“名節更為重要,中仁;看開一點,是我們先開始的,我們就該負起一切後果的責任,甘與不甘,都只好由自己囫圇吞咽了 ”古中仁沉痛的道:“不能輕易放過他,師兄,我和雲丫頭仍能將他收拾了 ”梅逸竹第一次有了冷厲的表情,他削銳又生硬的道:“你們是要我在七十五歲的年紀再落個不仁不義之名?叫我活也無顏見人,死亦不得超生?你們是要用灰抹我的臉,讓人在我身後唾棄我?”
  於是,古中仁瑟縮的退後,不敢再說了,秋雲也只好含蓍滿眶的淚,空自恨到銀牙咬碎!
  梅逸竹面朝那邊混身血跡的燕鐵衣,溫文的道:“告訴我燕老弟,方才從你嘴裡吐出來的是什麼東西?”
  勉強支撐蓍的燕鐵衣沙啞的道:“那是一圈緊卷的軟韌刃條……薄而且利,卷緊之後,只有一枚制錢大小,可以含在嘴裡,運用一股內勁噴展而出,當然,須要長時間的習練,也有極奧妙的技巧在內……”
  梅逸竹笑道:“碰巧?倒碰得真巧 我問你,你以前也使用過麼?”
  搖搖頭,燕鐵衣道:“尚是第一次,梅先生,這還是我的一項秘密。”
  澀澀的一笑,他又道:“而且,這門功夫不入正流,欠缺那種正大光明又浩蕩凜烈的氣勢,我也嫌……這圈薄刃,是用‘緬鋼’淬就 ”梅逸竹低聲道:“這門功夫,可也有個名稱。”
  燕鐵衣道:“我叫它‘舌刃’。”
  笑了笑,梅逸竹道:“很適當的名稱,施展起來,大概與傳聞裡的劍仙劍俠之口吐飛劍一樣有趣了。”
  燕鐵衣道:“差堪比擬,我練這門功夫,也是自那湮遠的傅說裡得來的靈感,只是,我做不到口吐飛劍取人首級於百里之外,只能在近距離 不超過三尺的空間發生效力。”
  梅逸竹道:“你很聰明,更有觸類旁通,鑽研變化的靈巧智惹,燕老弟你真真正正是個人才,是個不可輕侮的俊傑!”
  燕鐵衣不安的道:“梅先生高抬了。”
  梅逸竹懇切的道:“這是由衷之言,燕老弟。”
  燕鐵衣歉然道:“梅先生,你的右臂 ”淡淡一哂,梅逸竹道:“不要緊,還不至於殘廢,由此可見你這‘舌刃’的功夫很有分寸,或許,你是有意只取我這條臂,有意放過我其它的致命部位?”
  燕鐵衣閃避的道:“梅先生,這沒有追究的必要,‘舌刃’之術能以傷你,我以為那只是碰巧……Missing607-610

runonetime 2008-06-01 04:52 AM

第54章 心是劍 富貴不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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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午辰啟程,一口氣奔馳下來,二百八九十裡的路途,他在二更天的辰光便已抵達,這一路狂奔,任是馬兒再健百強,也幾乎將他的坐騎‘飛雲’累垮,燕鐵衣本人,更是被顛得腰酸背痡,臀胯火熱,全身骨架子都似要抖散了,身上的創傷,益發扯動得宛若在用刀口子剜割一樣錐心斷腸。
  但是,他卻咬著牙強自忍受,鞭策著馬兒在汗透如雨,噴氣若霧的吃力情況下拚命飛馳 他不能輕易放過那佈局陷害他的人,他必須宣泄這股心頭怨恨,誰坑過他,誰便要對此行為負責,他流的血、灑的汗,遭受的痛苦,得有個人,或好些人來承擔後果。
  他一路上不停的在心裡呼叫 賈致祥啊賈致祥,你施得好詭計,要得好姦謀,我在鬼門關上打旋轉,你卻穩坐窩裡扮大爺,等著瞧吧,你尚能安逸多久?
  懷著滿腔的憤怒與怨氣,他又回到了‘十全山莊’,來到了牡丹園中的‘五福軒’;毛皮透爆四蹄打抖的‘飛雲’固已險些癱瘓,他又何嘗不是倦乏得幾欲躺下?現在,隱伏在牡丹園裡,他也只是方才喘了口氣。
  一面窺探,一面也是在歇息,此刻,他又感激起梅逸竹來,不錯,梅逸竹確如所言,他的目的只是要使燕鐵衣流血,並非要拚到生死相持的程度不可,燕鐵衣受的刀傷,因此 不十分嚴重,真的只是些皮肉之創,未曾傷及筋骨,否則,梅逸竹雖不見得就能要了他的命,但至少,他的傷勢會比現在麻煩得多 他也很自慰,梅逸竹的好心,他已已給予報答,他那‘舌刃’突發之際,原是可以刺射梅逸竹要害的,他放過了對方,正如對方加諸於他的慈悲一棣。
  等待著,燕鐵衣的體力已在逐漸恢復,他在估量,賈致祥這個‘慶功宴’,一定已經繼續不短的時間了,而看上去,竟有‘通宵達旦’的意思呢,這些主兒們可真快得很哪。
  燕鐵衣知道,梅逸竹失敗的消息,至少也要一兩天的時間才傳得到這裡,他為了搶先一步趕來出這口烏氣,方始豁力拚馳趲趕,他猜想得到,梅逸竹等人不會比他更快 他們都掛了彩,受了傷,不免影響行動,而最主要的是,傳達失敗的資訊,是不必這麼急迫的……
  眼前,可笑賈致祥與他的一幹手下們,卻都以為‘泰山篤定’了,一個個正在興高釆烈的等候佳音呢,說不定,他們已經商量好了如何來對付他們的俘虜啦!
  燕鐵衣想要懲罰的對象不只是賈致祥一個人,凡是賈致祥身邊的那些保鑣武師,也一概在他報復的計劃之內,所以,他不須悄悄的暗裡行動,他要大大方方,堂而皇之的將‘十全山莊’鬧個人仰馬翻!
  深深吸了一口氣,他從花叢裡站了起來。
  拂丁拂衣袖,他大搖大擺的走向‘五福軒’的階前,形態之自然安詳,宛若他也是受邀來參加盛筵的貴賓。
  守在門邊兩側的‘斑怪’索標與‘邪醜’孫佑,聞及聲響,霍然扭頭注視 拱拱手,燕鐵衣爾雅的一笑:“席開已久了吧?抱歉我來晚一步,好在,還不算太晚。”
  他的臉容青白,血污斑斑,混身衣袍破碎不堪,更展露山橫豎包紮的白色布條來,棋樣雖狼狽,卻帶著一種狠厲的霸勢!
  懷疑的打量著燕鐵衣,燈光輝映裡,‘斑怪’索標一時尚未辨清來人是誰:“請問閣下是?”
  “才只一天不見,你老兄就不認得我啦!說是‘貴人多忘事”吧,你又分明不是’貴人’,只是個奴才而已!”
  呆了呆,索標勃然大怒,一邊凝目細瞧,一邊火辣的道:“你是幹什麼的?到這裡來找碴,算你活膩味了 ”這邊廂索標的話還未及說完,瞪著一雙怪眼的‘邪醜’孫佑已驀的像被扎了一刀也似跳將起來,手指燕鐵衣,見了鬼般駭叫:“老天爺,他他他……他是燕鐵衣啊……”
  猛退一步,索標這才看明白了,他雙堂驟提,同時暴喝:“打不死的程咬金,居然恁般個‘冤魂不散’法,這一遭,我看你還能往那裡逃上?”
  孫佑閃向門邊,振吭大叫:“白大哥,白大哥,姓燕的又摸回來啦……”
  於是,軒堂之內,立刻形勢大亂,先是剎那的沉寂,隨即響起了一片驚呼怒叱之聲,更挾雜著女人的尖叫,幾桌的掀翻,杯盤的碎落音響,劈哩拍啦,混成一團!
  燕鐵衣閒閒的道:“不用急,不用急,慢慢的來,我會給你們足夠的準備時間。”
  門內人影連閃,白泰山、麻三、包魁、管恩昌等四人當階而落,緊跟著,賈致祥也軒眉怒目,氣不可抑的由曹家四兄弟護隨著出現在門口!
  這時,已可聽到遠近一片急劇的銅鑼聲響!
  燕鐵衣似笑非笑的瞅著一個,驚怒交集,又疑惑怔忡的朋友們,他高高興興,的道:
  “實在不好意思,華堂開筵,珠光美酒,我原該打扮整齊點方來赴會才是,卻又怕誤了時辰,只有將就著先來湊合湊合了……”
  咬牙切齒的,賈致祥的聲音並自唇縫:“燕鐵衣,果然是你!”
  燕鐵衣笑道:“是我呀,為什麼不是呢?”
  ‘白衫青鋒’白泰山的表情,再也保持不住他那一慣的沉著冷靜了,他大睜雙眼又驚又怒的道:“燕鐵衣,你 你竟能自己回來?”
  燕鐵衣淡淡的道:“莫非還應該由什麼人綁著我回來麼?白前輩。”
  白泰山已經掩飾不了他內心的惶怵與焦急:“梅老師呢?還有古二叔與秋師妹呢?他們都在那裡?”
  燕鐵衣笑容可掬的道:“他們三位的後面路上,怕要再過一兩天才趕得到,我性子急,所以先一步來了。”
  白泰山迫切的問:“你已經和他們遭遇過了?”
  點點頭,燕鐵衣道:“遭遇過了。”
  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白泰山大叫:“而你竟能好端端的過關?”
  燕鐵衣嘆了口氣,道:“說實話,並不是‘好端端的’這麼簡單,我流血拚命。挨剜挨剮費了好大一番力氣,方才勉強活了出來 ”隨又一笑,他接著道:“白前輩,我不能不佩服你,混沌天下,草莽龍蛇之中,居然能被你請到這樣的三位好手前來對付我,尤其是梅逸竹梅先生,功高蓋世,技超群倫,有生以來,我還是第一次碰到這麼厲害的人物!”
  白泰山期期艾艾的道:“但……但你好象……好象並沒有吃虧?”
  燕鐵衣搖頭道:“不,我吃了虧,吃了很大的虧。”
  指指自己血跡斑斑的身上,他又道:“看看我,白前輩,累累創傷,血跡遍體,這還像個沒有吃虧的人麼?不幸中之大幸,我尚活著罷了。”
  澀澀的吞了口唾液,白泰山道:“梅師父他們……怎會放過你?”
  燕鐵衣道:“他們並沒有放過我,白前輩,我之所以能夠在此地出現,完全靠我的努力奮鬥,以及多年來這點辛苦磨礪的武功基礎!”
  白泰山神色憂惶的道:“梅師父 也會敗在你手裡!”
  燕鐵衣苦笑道:“他沒有敗在我手裡,白前輩。”
  白泰山狐疑的道:“若他未敗,你便不該以這種姿態轉回 ”燕鐵衣低沉的道:“我便把整個的結果告訴你 梅先生的修為深湛,無論養氣與蓄勢的功力,俱極精博,武學上的成就,更冠絕天下,無人能出其右,我比不上他,但是,我們彼此之間卻以兩敗俱傷的場面做了了斷!”
  白泰山驚震的道:“兩敗俱傷?”
  燕鐵衣道:“一點不錯,兩敗俱傷;白前輩,你該明白,較技比武,成敗的差異,關鍵並非全在單純的武功根底上,還得融合點其它的東西 譬如說、反應、機智、甚至運氣,藝業本身的深淺,不是絕對的原因!”
  白泰山有些窒迫的道:“那麼 古二叔與秋師妹?”
  笑笑燕鐵衣道:“他們都很高明,但卻不比我更高明,白前輩,這夠回答你的疑問了麼?”
  軒門之前,賈致祥厲聲的開了口:“泰山,你請來的好幫手!”
  抹了把額頭上的虛汗,白泰山艱澀的道:“梅師父是我所知道的天下武功最高的人,太爺,這是事實,梅師父為人重信尚諾,一言九鼎,他必然已盡了全力……”
  重重一哼,賈致祥憤怒的道:“你還有臉辯駁?在我面前,你把梅逸竹這個人說成天上少有,地下無雙的奇士,形容得活似神仙轉世,金剛再生,他是那樣的法力無邊唯我獨尊,然而事情的結果如何?他甚至對付不了一個燕鐵衣!”
  白泰山惶恐又委屈的道:“太爺,事出意外,我也頗覺驚異 但請你諒解,燕鐵衣本頜高強,身手卓絕,尤其機敏驃悍,甚難相與,梅師父能夠將他挫竭至此,已是極為不易了!”
  賈致祥突然大吼:“一派狡論胡言!白泰山,你誤了我的大事,造成這種局面,你說,你待如何來替我收場?”
  眼神一硬,白泰山仰起頭來,沉重又凜烈的道:“無他,便為太爺豁上這條命吧!”
  賈致祥粗暴的道:“好,我且看你如何將功抵罪!”
  吃吃笑了,燕鐵衣道:“賈致祥,你算是個什麼東西?你除了有幾個臭錢,就只剩下一肚子的壞水,你專橫、怪誕、自私、狂妄、你是一個最狡獪的暴發戶,一個最卑鄙陰毒的守財奴,你貧乏得可憐,因為你在財富之外,竟然已沒有半點人格、人性、與人味了!”
  賈致祥頓時青筋浮額,雙目凸瞪,他氣得顫顫發抖:“你,你竟敢如此辱罵我?”
  燕鐵衣神色一寒,冷酷的道:“姓賈的,你是‘武大郎當知縣 不知自己出身高低’,你根本不是個玩意,在我眼裡,你和任何一頭畜生無異!”
  怪叫如嚎,賈致祥幾乎憤怒到發狂了:“給我殺,給我殺了這個妄自尊大,滿口放屁的混蛋!”
  於是,‘天罡’包魁第一個行動,他暴叱如雷,猛撲而上,照面間,一對鬥大‘千錐’錘便如滾磨般罩向了燕鐵衣!
  燕鐵衣快如電閃也似騰空翻折,長劍‘太阿’,掣映如極西的流火,猝射包魁背心!
  悄無聲息的,‘地煞’管恩昌倏彈而起,衝著燕鐵衣懸空的身形便是七十二戟並連卷刺!
  人在空中突然橫滾,燕鐵衣斜揚起他的長劍,在一溜弧形的晶芒灑映中,他驀的貼著管恩昌右手的‘無耳短戟’翻進!
  往後倒抑,管恩昌奮力振臂,同時左手戟急速上挑 ‘照日短劍’的寒光猝閃於剎那 管恩昌的一條右臂血淋淋的拋起,而他的左手戟根本尚未能夠上截擊位置!
  管恩昌的一聲呼號還沒有出口,燕鐵衣已貼地暴旋,一串驟雷似的錘影揮過他的頭頂,他的長劍已在星芒如雨中撞得包魁連連打著旋轉翻出。
  ‘天罡’‘地煞’兄弟二人的長號,便在這時齊聲應合!
  又是一團黑影彈射而至,勁風如削!
  燕鐵衣不退反迎,硬是把自己的胸膛湊了上去!
  那一雙勾曲如爪的手,狠力扣向他的胸膛 似欲一扣之下,便掏出他的心肝五臟!
  ‘照日短劍’的森森鋒刃,便在雙方接觸的瞬息,藉著燕鐵衣挺胸振肩的動作自動拋出鞘外,做了一度扇形的迴轉 迴轉的過程裡,那一雙堪堪沾肌的人手已齊腕斬落!
  跌地滾號著,血如泉溢 是‘老娃子’麻三。
  一股青瑩澄澈的冷鋒,便如此穩定又迅疾至極的挺剌過來。
  不消說,白泰山出手了。
  燕鐵衣長劍橫飛,光華眩閃下,他的‘照日短劍’卻迎截上了敵劍!
  白泰山面容。沉寂冷毅,身形倏旋,抖手九十七劍如狂風暴雨般緊接灑下。
  燕鐵衣。突然卓立不動,長劍閃掣翻揮,九十七劍準確無比的飛迎硬截!
  斜側穿進,白泰山的劍鋒挑起一抹冷電洩入,卻在那抹冷電凝形的同時,劍身又怪異的則向燕鐵衣小腹!
  燕鐵衣長劍上下交織,‘叮噹’兩響,震開了敵刃,他形似鬼魅般晃出三步,反手一百七十劍有如白浪銀濤,包卷敵人。
  長嘯驟起,白泰山以劍當胸直豎,欻然旋回,身劍已融為一體,彷彿一道光流,青森森的舒卷長射 寒氣四溢,形震質盪,光流所過之處,皆是一片青碧。
  這也是‘以氣馭劍’的至高劍術顯示,白泰山竟已具有此等精深造詣!
  於是,燕鐵衣的‘太阿劍’繞身飛旋,‘霍’然一轉下,他的身體亦已隱入那股桶形血渾圓光柱中,白芒如雪,冷電並濺,怪龍也似帶著‘絲’‘絲’劍氣的波動,強迎白泰山的攻勢。
  青白兩道光柱,矯如飛龍騰舞,快不可言的相互做了三次糾纏 俱是一閃而過,將浮沉迴旋融於瞬息之間。
  點點滴滴的血雨,染紅了一大片斷頭的牡丹花!
  青光倏歛,白泰山踉蹌幾步,突然坐倒 他的一襲白衫之上,縱橫交錯的布滿了十一道血痕!
  白虹繞折處,燕鐵衣身形現出,也的額頭上裂開寸長傷口,鮮血順著眉梢流淌至頰,另外,左大腿上也掛落了巴牚大小的一片皮肉。
  賈致祥目瞪口呆了一剎那,隨即嘶裂的吼叫 魂飛魄散似的吼叫:“你們快上啊,一起上,通通上啊……”
  兩條人影鷹隼般凌空,幾乎不分先後,兩條怪蛇般的長煉略一曲折,倏忽抖直暴劈
  宛如兩根巨棒,力道萬鈞!
  燕鐵衣長短雙劍猛往地擲,同時身形倒掠飛射。
  鐵鍊砸空,花莖與泥土齊濺並揚,兩條人影方待收煉換勢,燕鐵衣擲向地下的長短雙劍已反撞激彈 時間、位置、角度、拿著得準確無比,冷電劃破夜空,也切。斬過那兩條人影的雙踝!
  當四只斷足與寒光交相穿插的剎那,燕鐵衣已自空中翻落,剛好分別握住了他的雙劍!
  倒在地面上哀號翻滖的兩人,一個是‘斑怪’索標,另一個,是‘邪醜’孫佑!
  燕鐵衣冷冷的瞥了他們一眼,冷冷的道:“看來,你們兩個尚未得‘九手真君’的真傳,他的‘大劈煉’功夫,你們連十成中的一成也沒學到!”
  四周,早已有兩三百名白衣大漢在包圍擁動著了,但是,很顯然的,這幹‘十全山莊’的莊丁們都已經嚇破了膽 連他們素來敬畏有加的那些頭子們皆已血灑身殘,他們又算得了什麼呢?
  猝而,人叢裡有三溜寒光射向燕鐵衣的背後!
  燕鐵衣頭也不回,‘太阿劍’自脅側暴翻,抖起三點星芒,擊得那三溜寒光往回猛拋
   一聲慘嚎,便那樣淒厲又悠長的傳來。
  提高了聲音燕鐵衣道:“還給你了,我想你就是什麼‘東鯉區’的護院首頜‘飛刀’尚浦 朋友,你的飛刀還練得不夠到家!”
  在周圍一片隱隱的顫慄同沉寂裡,他開始緩緩逼向軒門前的賈致祥!
  生平第一次,賈致祥感覺到恐懼,感覺到空虛軟弱、絕望、剎那間、他覺得他是如此無能為力,如此赤裸裸的毫無保障 他所擁有的一切,在眼前來說,竟不能給予他任何超逾常人的翼護!
  於是,他禁不住顫抖了,發自內心深處的丈栗與驚駭,使這位富可敵國的財主爺面色慘白,五官扭曲,再也找不著他平昔的雍容及高傲,再也不見丁點那種輕蔑又優越的氣勢,他已不是高高上在這一刻,他變得那麼可憐,那麼平凡得可悲。
  ‘虎帳四霸’曹家兄弟仍然面無表情的從賈致祥身後繞了出來,並成一排,以他們魁梧的身體像一堵肉牆般屏障著他們的主子。
  不錯,‘疾風知勁草,板蕩識誠臣’,曹家四兄弟果然忠心可嘉!
  燕鐵衣冷森的道:“你們讓開。”
  四張重棗似的寬大面孔宛如凝凍的化石,曹家兄弟沒有響應,自然,也沒有讓開。
  長劍的鋒刃便陡然灑向曹家四兄弟的脖頸!
  四個人突而分散,四面傘一樣的銀白色兜罩狂勁卷來 那是四張純以銀絲編制而成的兜罩,像傘,上尖下闊,是卷襲攘裡的最佳武器。
  燕鐵衣驀閃向空,雙劍伸縮如萬千蛇信的吞吐,當驟雨流矢般的鋒芒數十次點撞開那四面兜罩之際,曹家兄弟四個人左手上的雪亮短斧已交叉翻劈,焦點所在,全聚向燕鐵衣的身體!
  ‘照日短劍’顫抖著跳動,只見刃尖微微波震,四柄短斧已盪斜撥歪!
  曹家兄弟中的兩個低叱一聲,雙雙飛躍?他們執著兜罩下沿的右手倏忽滑向尖端,於是,像魔術也似兜罩,‘霍’聲展開,變成兩面銀光閃閃的奇大菇菌!
  幾乎在同一時間,另兩個曹家兄弟也齊一動作,四面原本質地軟軔,而此刻卻挺硬如輪的兜罩,便從上下合逼燕鐵衣!
  燕鐵衣沒有躲避,他任由四面兜罩向他身子合攏 就在將要沾肌的一剎那,他以牙齒含咬短劍,雙手緊握‘太阿’,倏然有如一團刃球般狂旋暴翻,名劍犀利,果然不同凡響
   裂帛也似的刺耳聲音怪異的串連成一片,四面兜罩,頓時飛散碎掀,宛似大風強猛,吹毀了四把銀傘!
  ‘照日短劍’微沉猝揚,‘鏘’的一聲由上下壓正好壓住了四柄利斧的斧背 只是瞬息的空間,四柄利斧便在這時再度斜揮而來!
  ‘太阿劍’已四次插進又拔出于曹家兄弟的‘軟麻穴’中。
  劍尖的透穿極有分寸因此流血不多,主要的,燕鐵衣並不希望曹家兄弟流血,他僅想使他們躺下來,現在,曹家兄弟四人便都橫豎倒成一堆了。
  賈致祥仍然泥塑木雕般站在軒門之前 不知他是嚇掉了魂,驚破了膽而拉不動腿,還是他業已看開,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啦。
  燕鐵衣目光尖銳的往四邊掃視,四邊卻沒有一條人影,那些第二流的保鑣,以及數百名僅具花拳繡腿功夫的莊丁們,居然已逃得一個不剩 他們溜得很技巧,竟如此不動聲色呢!
  這樣的場合,這樣的結局,夠淒清,也夠冷酷的了,但燕鐵衣卻不覺得有什麼奇怪,人性本就現實,世態本就炎涼,樹快倒了猢猻們焉得不散?
  一步一步的,他走近向軒門前的賈致祥,每一步,皆似有萬鈞之力!
  機伶伶的打了個哆嗉,賈致祥恐怖的瞪著他,嗓門抖得幾乎連不成句:“你……你……
  請你高抬貴手……不要殺我……我……我可以給你很多錢……很多很多的奇珍異寶……求你……燕鐵衣……我一切都給你……只求你讓我活著……我不要死……我還不想死啊。”
  敞軒之內,一條人影瘋狂似的撲了出來,那種似曾相識的香味甫行透入燕鐵衣的鼻端,撲出來的人已重重跪倒在他的雙足之前,一張梨花帶雨的幽怨面龐,一顆眉心中間殷紅的硃砂痣,以及,那淚盈盈的剪水雙瞳,哀哀的乞求:“不,燕鐵衣,你不能傷害太爺,你不能,他的過失他已經得到了教訓,你不可以再下毒手……燕鐵衣,請你,請你發慈悲,請你起善心吧……”
  是的,這人是楊小怡 唯一一個不曾在賈致祥蒙難之際棄他而去的女人!
  燕鐵衣低沉的,卻冷硬的道:“你要知道,楊小怡,你丈夫十分狠毒,他幾乎要了我的命,如今我是收債來的!”
  淚流滿頰,楊小怡抑著頭,錐心泣血般哭求:“燕鐵衣,你是個大度寬宏的人,求你包涵,太爺已經知錯了,你怎能不給他一個懺悔自省的機會?燕鐵衣你歷經生死,該知道其中滋味的艱苦……”
  燕鐵衣大聲道:“女人,只會幫著你的丈夫說話,卻幾曾顧及我的艱苦!”
  匍匐在燕鐵衣足下,楊小怡悲痛的咽泣:“我不否認我自私,燕鐵衣,但他總是我的良人……求求你,燕鐵衣,放過他吧……”
  賈致祥也嘶亞的呼叫:“高抬貴手,高抬貴手啊……”
  長劍的冷電暴映,賈致祥慘號出聲 卻只是他的一綹頭髮隨風飄落而已!
  楊小怡駭然注視,一剎那驚窒之後,她已迅速明白了燕鐵衣的心意 慈悲的心意,於是,她抖了抖,感極而泣:“謝謝你,燕鐵衣,謝謝你,我永不會忘記你的恩惠,不會忘記你寬大的賜予……燕鐵衣,你所保全的不止是我丈夫,還有我……還有這莊子的許多人,上天佑你,燕鐵衣……”
  雙劍歸鞘,燕鐵衣淡淡一哂:“罷了,我只是要給賈致祥一個警告,一個戒惕,這將告訴他,世間事並非樣樣都能用金錢收買或解決,也有財富所無能為力的,譬如說,人的志節和骨格!”
  楊小怡拭著淚,抽噎著道:“我們都會記得,真的都會記得……”
  燕鐵衣長長籲嘆了口氣,轉過身去,大步離去。
  夜色,很濃,‘五福軒’內冷清的燈光,映照著呆若木雞的賈致祥與跪在地下的楊小怡,也映照著那遍地零落的富賈牡丹……

runonetime 2008-06-01 04:53 AM

第55章 逍遙遊 變起肘腋

  冬日。
  剛下過一場小雪,遠山近水,便早就是凝固的了,一片濛濛的白,襯著灰暗陰霾的天空,而天地之間,便只剩下這兩種單調的灰白色,朔風未號,卷雲不揚,極目所盡的景致看起來是這般的平和與寂靜,但卻是一種屬於淒寒的寂靜。
  雪地裡,燕鐵衣仍然一身是紫,僅比平常多加上一襲紫緞狐皮裹的披風,他跨著那乘神駿昂揚的坐騎,在“快槍”熊道元的跟隨下,雙人雙馬,意態十分悠閒的往前趕著路。
  裹著紫棉袍的熊道元,看上去更形魁梧粗橫了:他坐在馬上,會令人擔心那匹也算強健的馬兒,是否能以負荷得了如此般龐然大物?
  八只鐵蹄,輕巧的在淺淺的積雪裡踩動,撥起散碎的雪花,蹄聲“得”“得”的響仍不失清脆,這也表示牠們的主人並不急著兼程趲趕。
  入冬的景色都免不了帶著落寞的情調,有幾分僵木的蕭索,可是燕鐵衣與熊道元的興致卻挺好,他們沒有那種瑟縮佝僂的模樣,也沒有愁眉苦臉的神氣,他們一路談笑風生,似是對這次的旅程相當愉快。
  百里外的“雙鞍鎮”是他們此行的目地,他們將要在鎮上最大的一家客棧裡住上幾天,等候從南邊運來交割的一票紅貨,那是“青龍社”在南邊的幾個堂口,每於天寒歲暮例進的“公積金”,這是一筆很大的數目,每一年,“青龍社”上下便靠著這筆錢過個熱熱鬧鬧、歡歡喜喜的肥年。
  本來,迎護這票紅貨的責任,慣例是“青龍社”,三領主“九牛戟”莊空離的事,但這陣子莊空離不巧受了點風寒,身子不適,業已在病榻上躺了好些天,大領主屠長牧負有守山重責,向來不能輕離,二領主應青戈又早在月前奉派到金陵處理一樁糾紛去了,因此“青龍社”總壇裡適宜代辦這趟差事的,還是燕鐵衣自己,他早就在堂口裡悶得慌,找著這麼個機會,怎能不趕忙自告奮勇,挺身而出?
  這是趟愉快輕鬆的差事,多少年來,由南方解運的這票“體己銀子”就未嘗出過紕漏,到達“雙鞍鎮”,已算入了北地的盤口:“青龍社”是北地黑道的大霸天,任他是那條路,那座山,那個碼頭的江湖朋友,牛鬼蛇神,除非活膩味了,誰敢妄想伸手拈上半點油腥?
  所以麼,這趟出來,于其說有任務,還不如說是旅遊來得恰當,賞賞雪景,看看風光,散散心,透透氣,可愜意得很哩。
  鼻子凍得紅通通的熊道元,擰了一把清鼻涕,順手在袍襟上擦了擦,他咧著嘴道:“魁首,今年南邊押過來的孝敬銀子,聽說比往年都要多,不知是否確實?”
  點點頭,燕鐵衣道:“不錯,報單我已看過了,大概比前兩年多了個三成。”
  呵呵的笑了,熊道元開心的道:“這可又是個大肥年啦,我早就盤算過了,得給家裡多捎點錢回去,我大姑前個月託人帶信來,說老山腳下的那五十畝地主人家肯賣了,正好買它下來;還有我那老相好的,辛苦侍候了我這一年,說不得也多少給她添點什麼,犒賞犒賞。”
  燕鐵衣莞爾道:“你自己呢?不想添置點東西?”
  熊道元笑嘻嘻的道:“不嘍,在堂口裡有吃有穿有住,啥也不缺,這回分了一份以後,我除開留下幾十兩銀子做賭本,剩下的全另派用場,說不定,大年下賭過來,還能從幾十兩老本翻成幾百兩。”
  燕鐵衣笑道:“說得倒好,天下的便宜事全叫一人佔啦?一賭起來,誰不想贏?平素裡吉祥菩薩你拜得太少,到了節骨眼上,難說他佑你不佑,別輸脫了底,又向伙計們做起伸手大將軍來。”
  熊道元忙道:“今年包管順風順水,摟它個滿谷滿坑,要不然,我情願摟著棉被困大覺,也不做伸手大將軍。”
  燕鐵衣道:“你在賭桌邊的德性我見過,只怕沒那麼大的耐心。”
  尷尬的打著哈哈,熊道元道:“其實這也不關緊,玩玩嘛,大家自己人,輸贏何須那麼個計較法?”
  仰頭望望天色,燕鐵衣道:“今天約莫趕不到‘雙鞍鎮’了,我們在‘拗子口’打尖落腳吧。”
  坐騎的勢子稍稍快了些,熊道元快活的道:“‘拗子口’隔這裡至多二十來里路,幾句話的辰光便到了,魁首,那可是個好地方哩,熱鬧得緊,玩樂的名堂不少,別看那幾條窩在黃土裡的破街,骨子裡卻包羅萬象,要啥有啥。”
  燕鐵衣無動於衷的道:“我對‘拗子口’的情形雖不大熟,但也多少知道點那裡的內容;那是個相當雜亂的地方,龍蛇混淆,五方齊聚,什麼樣三教九流的人物都有,本來當著通邑大道的集鎮都是這種調調,但‘拗子口’又自不同,它更加上了後頭‘黑蟒山’的一幹荒野老民,驃悍獵戶,再由於這個所在恰好座落在府邊縣界,形同三不管,情勢就更複雜了。”
  熊道元自負的道:“魁首,可不是我在講狂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北邊這一畝三分地裡,我們是頭頂一塊天,腳踩香火壇,管他娘什麼三山五嶽,黑白兩道,誰敢不看我們的顏色行事?管他‘龍蛇混淆’‘五方齊聚’尚能亂到我們跟前來?哼哼,便叫他加吃兩副狼心豹子膽,怕也挺不起脊樑骨吶!”
  燕鐵衣平靜的道:“道元,‘滿飯好吃,滿話難說’,你不是不知道江湖上的詭詐,武林中的譎秘,人心卻更是難摸難見的;就算以北地的環境來說吧,暗裡想對付我們,坑陷我們的兩道角兒,不知有多少,想扯我們腿,砸我們悶棍的‘朋友’,更不知凡幾;江湖的形勢,原就不易絕對把握,由於人性及利害關係的變異,種種突兀莫測的變化,都有可能發生。昨天尚衝著你打躬作揖,唯命是從的同道,今天說不定就會血刃相向,青鋒加頸,而暗地裡,那一股隱隱的逆流,便更不能不時刻防範了。”
  熊道元嘿嘿笑道:“魁首,我就不相信有那個不開眼的人熊,膽敢到太歲頭上動土!”
  抿抿唇,燕鐵衣道:“多著了,以往那連串的浴血鏖鬥、生死之搏都是怎麼來的?天下硬是有些不懼不畏的人物,道元,不能看輕了自己,卻更不應低估了別人!”
  熊道元吶吶的道:“魁首……我發覺,你似是越來越小心啦。”
  笑笑,燕鐵衣道:“那是我能活到現在的最大原因,而我還想活下去,領著你們這一大批酒囊飯袋活下去,所以,我不能不小心。”
  乾笑著,熊道元道:“其實,魁首大可不必如此謙虛自束,天皇老子是老大,魁首你是老二,憑魁首在道上的赫赫聲威,除非是那一個楞頭青嫌命長了,誰會來招惹你這位端要人命的活祖宗?”
  搖搖頭,燕鐵衣道:“我倒不覺得自己有你說的這種狂法兒,卻是你,令我感到你業已是個僅次於天皇老子之下的老二了。”
  熊道元一張粗皮臉居然也泛了熱,他窘迫的道:“魁首是在調侃我了。”
  燕鐵衣正色道:“總之,我們在‘拗子口’只住一夜,明天天亮就上道,你別想打什麼歪主意,乖乖跟我在客棧里蒙頭睡大覺,任那裡也不准去!”
  苦著臉,熊道元道:“去逛逛總行吧?魁首。”
  燕鐵衣淡淡的道:“不准,你那身毛病我清楚得很,一逛,包逛出樓子來!”
  緊了緊紫緞狐皮披風的領口,他又道:“你要記得,我們這趟出門,是為迎護南邊押送來的那票‘體己銀子’,可不能出什麼差錯,否則笑話鬧大了不說,今年大夥這個肥年也就別過了;我不想在這樁事上背黑鍋,你呢?也就老老實實的陪我撐下去。”
  熊道元嘆了口氣,只好死了這條心,跟著燕鐵衣朝“拗子口”走,在這時,他對那即將抵達的有趣所在,已忽然變得興味索落起來。
  ***
  “黑蟒山”有如一條蜿蜓卷伏的巨大黑色蟒蛇,它是那麼陰森的,幽邃的,猙獰迤邐在這一片白色大地上,連善於粉妝萬物的雪花,也未能完全掩布住它那野性又濃郁的黑,遠處看過去,“黑蟒山”的山脊嶺峰是黑白交斑的顏色,在險峻崢嶸中,更似一條點綴著斑斑白鱗的黑色巨蟒了。
  就在“黑蟒山”山下,旁依著南北大道,有一處凹進山腳裡的集鎮,但見房舍綿密鱗次櫛比,橫豎也有幾條街道,老遠就能看見部分髹著朱紅油漆的樓閣高台,特意誇張挑起的各式酒招,搖搖晃晃的紅紙燈籠,以及自人家屋頂煙囪中冒出的裊裊炊煙,這一切,表示了一種熱烘烘的多人聚集處的氣息,尚未踏將進去,業已感染到那股子貼切的窩心味了。
  是的,“拗子山”。
  這地方熊道元走過好幾次,也算是識途老馬了,他前引著,直往橫街街頭上那一家氣派不差,卻帶著三分土俗味的客棧門前。
  兩個人下了馬,正在店小二呵腰諂笑中朝店門裡進,街道的那一邊,卻突然傳來一陣沸沸蕩蕩的人聲,拐角那頭大群漢子正向這裡簇擁過來。
  原本只隨意瞟了一眼的燕鐵衣,卻在舉步的一剎那間又停了下來,他轉過頭,仔細望向那群人當中,不禁雙眉微微皺起。
  跟在一邊的熊道元怔了怔,低聲問道:“魁首,可是有什麼不對?”
  燕鐵衣沒有說話,只管注視著逐漸來近的那干人群 這竟是一些處在極端忿怒與激動下的人群,他們在咆哮著,吼叫著,謾罵著,更不時一路走一路踢打唾吐他們當中一個:那全身被剝得赤條精光,只剩下一條內褲,並緊緊倒縛在一扇門板上的一個!
  這時,熊道元也看清了,他朝地下吐了口唾沬,憎惡的道:“魁首,沒啥好看的,這種情形在此地常有,人被如此剝脫倒縛,遊街示眾,則這人非姦即盜,斷不是好玩意。”
  燕鐵衣緩緩的道:“在沒有弄明白事情真相之前,不可隨意肯定什麼。”
  熊道元陪笑道:“魁首,就算那傢伙非姦非盜,卻和我們無干,何苦費這些心思?請進吧,小二還在這裡侍候著呢。”
  望瞭望那仍在躬腰打恭的小二,燕鐵衣平淡的道:“伙計,這是怎麼回子事,你可知道?”
  瘦小乾黃的這位店小二,瞇起眼細細朝那群逐漸來近的人們打量著,卻猛的一楞,脫口驚道:“咦,走在前面的那位不是‘鐵中玉’孟季平孟爺麼?連‘大金刀’耿爺,‘小金刀’胡爺也都在,怪了,他們怒沖沖的是為了啥事呢?”
  燕鐵衣道:“我正在問你。”
  向前走了兩步,店小二嘴裡“嘖”“嘖”連聲:“乖乖,今天是怎麼的啦?我們‘拗子口’地面上有頭有臉的大爺們幾乎十有八九都在裡頭,喏,那位滿臉絡腮鬍子的是山上獵戶首領‘搏虎神叉’廖剛,只剩一只獨眼的是廖爺的拜弟‘飛鷂子’彭彤,左邊長得活似白無常的那個是此地皮貨幫的老大‘白財官’趙發魁,跟在他屁股後頭的兩個是他的大徒弟‘癩狼’孫九和二徒弟‘泡眼’葉福………嘿,連我們‘拗子口’的大鼎,‘雲裡蒼龍’章寶亭章老爺子也在,不得了,定是出了什麼大事啦!”
  燕鐵衣搖搖頭,懶得再問。
  熊道元卻沒好氣的道:“爺們又不是來拜碼頭,闖地盤,用得著你他娘的指點這些鬼頭蛤蟆臉?他扮他的土大王,我演我的金不換,你這鳥操的店小二卻至今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呀!”
  店小二連連躬著身子陪笑道:“是,是,這位爺,眼下的光景,約莫是那倒縛在門板上的人犯了淫行啦,在‘拗子口’,犯了淫罪的人大多是這麼個處置法,剝光了衣裳遊街示眾,然後再豎插在場子口由大家活活打死;至於偷東西的毛賊或打劫的老橫(強盜),則一頓板子揍個殘廢,要不乾脆弔起來風乾。”
  哼了哼,熊道元道:“你們倒挺乾脆。”
  店小二脅肩道:“乾脆不敢說,多少能壓住一段時期不出案子倒是真的,這位爺,你不知道,在我們‘拗子口’這地方,執法不嚴可不行哪,這裡不屬府不屬縣,官家是誰也不管,誰也管不著,全靠了‘坐地’的一些大爺們維持規矩,要不是他們呀,咳,就更不曉得要亂成個啥光景嘍。”
  熊道元揶揄的道:“小二,這些維持規矩的‘大爺’們,是誰封他們的官,授他們的權呀?生殺予奪,似是皆可隨他們高興呢……”
  急忙擺手,店小二緊張的道:“別,別,這位爺,你可千萬說話仔細些,若是不小心漏了風,一個傳到他們耳朵裡只怕對你多有不便。”
  熊道元嘿嘿笑道:“我含糊個卵子,沒有三分三,還敢上梁山?我他娘生平最恨的就是一幹關上門起道號的人熊,只看著就不禁犯心火!”
  店小二驚恐的“噓”著聲道:“我的祖宗,你就少說一句吧,又不幹爺你的事,何苦平白惹麻煩?二位還是店裡請,店裡有酒有肉,有賭有色,至不濟熱哄哄的被窩裡還可縮困上一覺,這種醜事,看著也犯嘔心,二位,裏邊請啦。”
  熊道元湊過去道:“魁首,也沒啥個看頭,我們進店去吧?”
  喧嚷吼叫的人群業已來近,怕沒有好幾百個?那扇門板被高高舉起,反綁在門板上的人是被極韌的細牛皮索與極細的鋼絲箍緊密縛住,捆縛的手法粗野而殘酷 全是捆綁野獸的方式,但顯然動手的人是行家,他們門板上的這位纏得如此牢靠,細韌的牛皮索及鋼絲完全嵌進了四肢的關節和筋脈連貫中間,更深深陷入了肌膚以內,形成一倏一條紫腫的,鼓漲的肉縫;這人四仰八叉的躺在門板上,瘦骨嶙峋的身體益發顯得骨突皮緊,由於天寒地凍,他的表皮全被凍得泛出了烏紫,混身更在不停的,劇烈的顫抖,那些遍布身上的笞痕,傷斑、瘀跡,尤其觸目心驚,看樣子,再這樣下去,便不用施以毆打,光是凍也就凍死了!
  燕鐵衣對這種蠻橫暴戾的懲罰方式,打心底感到厭惡,他並不反對向犯罪者施以報復,但是,卻不能超逾出文明的範圍之外,過度的殘虐,則便失去儆尤的意義,顯然變成野性的宣泄了!
  熊道元似是不願再看下去,他催促著道:“魁首,進店歇著吧,這傢伙自作自受,誰也幫不了他的忙。”
  嘆了口氣,燕鐵衣望著門板上那人瘦長枯細的身子,那些傷痕、血跡,以及凍得烏紫的皮肉,這那裡還像個活人?簡直是一條待宰的狗,一頭奄奄一息的瘦羊;他又搖搖頭,道:
  “這人太受作踐了!”
  熊道元忙道:“萬惡淫為首,是他自找的,怨得誰來?”
  叫嚷激動的人群這時喧騰得更厲害了,無數隻手在向門板上的那人攫抓,搥打,無數忿怒的聲音在咆哮:“不用再遊街了,就在這裡打死這個狼心狗肺的淫棍!”
  “這畜生,他還能算人?好好一個大姑娘,居然把人家先姦後殺……”
  “造孽的東西,他和孟爺還是多少年的老交情呢……”
  “放下他來,剝他這身人皮!”
  “打死他,把尸身餵狗!”
  “剁碎這雜種!”
  “打,打死……”
  “殺……”
  群情憤激裡,原來高抬著的門板在搖晃,在掀動,眼看著就要落入眾人之手,門板上的那位,也即將在這些充滿怨恨的暴民撲打下,化為肉糜血漿,就在這時,那位一直沉默無言的高大老者 店小二嘴裡所說的“拗子口”那只“鼎”“雲裡蒼龍”章寶亭,忽然舉起雙臂,重棗般的面孔漲得通紅,青髯拂動:“各位鄉親,各位街坊鄰居們,大家稍安毋躁,我有話說!”
  老人果然是個有分量的人物,他這聲若洪鐘似的一開口,原本衝動激昂得像是發了狂的人群立時便受到影響,先是停止了動作,再是一陣唧唧喳喳的私語,又迅速歸於寂靜,大家的眼睛,都注定在章寶亭的臉上。
  一拂青髯,章寶亭扮像十分威嚴的繼續往下講:“我們‘拗子口’有‘拗子口’的規矩與傳統,老夫我承蒙各位鄉親抬許,在這裡擔負一點維持善良風俗的責任,我就必須向各位鄉親有一個明白的交代;這姓鄧的姦徒淫棍,將孟季平孟老弟的表妹先姦後殺,當然要受刑懲罰,他將按照我們‘拗子口’的慣例被豎立街場,活活打死,而他姦殺友妹,尤其不可輕恕,在將他活活打死之後,更要懸屍三日,以儆效尤。”
  於是,群眾裡裂帛似的爆出了一片鼓掌聲,喝彩聲,叫好聲。
  那位面如冠玉,唇紅齒白的“鐵中玉”孟季平,則神態無限哀傷的垂下頭去,默默拭淚,模樣顯得淒慘痛苦之極。
  連連揮動雙手,章寶亭似是在答謝著群眾向他的歡呼:“鄉親們,但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我們‘拗子口’也有拗子口的傳統;在這姓鄧的淫棍尚未正式受罰之前,第一個動手的應是被害者的家人,而被害者的苦主只有一位年紀老大的娘親,如今老太太業已悲慟過深,倒了下來,因此,我們按規矩,便請被害者的表兄 也就是孟季平孟老弟,代表苦主動手施懲,在孟老弟尚未動手之前,尚請各位鄉親忍耐著莫要衝動,第一個報復的權力該予孟老弟,我們不可剝奪他這最後宣泄痛苦與仇恨的機會……”
  群眾裡又響起一片熱烈的掌聲與附合聲,表示贊同這位“雲裡蒼龍”的意見。
  目光一閃,章寶亭指著街口,大聲道:“很好,我們也不再耽擱時間,就把這該死的淫徒豎在前面路口,然後,由孟老弟首先施懲,眾位鄉親再群起而攻 ”
  那種流循在人們血液中的原始獸性,似一把火般被燃燒起來,人們狂叫著,怪吼著咆哮著,有似一頭黑猩猩似的“搏虎神叉”廖剛在大喊:“娘的個皮,孟兄弟下手輕些,容我來取他狗命,我他奶奶要一拳不搗碎他的五臟六腑,再從口裡給他擠出來,我就不姓廖 ”
  獨目如鈴,滿臉橫肉累累的“飛鷂子”彭彤也粗暴的嚷嚷著:“我要將這廝全身骨頭都給他一根根砸斷,再割下他那闖禍的傢伙來!”
  那頭頂癩瘡斑斑的“癩狼”跟著孫九怪叫:“用刀子片他的內,娘操的,片下來餵狗!”
  他師弟 生了一副豬泡眼,像根楞鳥一樣的葉福口沬四濺的吼:“打死他,打得死的……”
  於是,那扇高抬著的門板,便猛的豎立起來 反綁在門板上的那人,卻垂不下頭臉去,他的腦袋也被一根牛皮索齊額勒住,脖頸上也扣緊一條深陷入喉的細韌鋼絲!
  這是一張黝黑的,狹長的面孔,卻已經被毆打得幾乎不像一張人的面孔了 額頭橫眉一道傷口,兩只眼睛腫漲得有如兩顆紫中透青的核桃,鼻樑生生打斷,齊中凹陷成一道軟溝,鼻根及鼻準卻怪異的突凸歪斜,雙頰聳現著一個個大小不等的血泡,嘴巴差點裂到耳根,有兩顆牙齒,還連著肉筋搖搖晃晃的吊懸在唇邊,血已凝結成了瘀塊,瘀塊更黏上了他的發梢。
  又嘆了口氣,燕鐵衣已經開始轉身,但在轉身之前,他帶有幾分好奇的輕瞥了那門板上的“淫棍”一眼,這一眼,卻使他驀地一震,陡然僵窒住了!
  正在挪步的熊道元,見狀之下不由一怔,他迷惘的低問:“怎麼啦,魁首?”
  定定的凝視著門板上的人,燕鐵衣面色大變,呼吸急促,雙眼圓睜,兩頰的肌肉劇烈抽搐,甚至全身都在慄慄顫抖起來。
  可以說從來沒有見過自己主子有這樣激動驚震的神情,熊道元不但是迷惘,更是惶恐了,他抓著燕鐵衣的手臂 感覺到那種強烈的顫抖 這位有快槍之稱的江湖好漢大大驚栗的道:“你怎麼了?魁首,有什麼不對?你怎的忽然 ”
  燕鐵衣臉容灰白,握拳透掌,聲音自齒縫中迸出 也是抖索的:“看……看門板上的那人……是他!”
  熊道元不安的道:“魁首說的是那淫棍?”
  青筋浮額,兩邊太陽穴在“突”“突”狂跳,燕鐵衣咬著牙,幾乎呻吟似的道:“蠢才 我叫你看?”
  熊道元滿心的驚疑,他趕緊移轉目光瞧向那業已被豎立起來的門板上的人,面對著面,他才覺得那人有些熟稔,再仔細端詳,突然間他也開始顫抖起來,整張臉孔也剎那時扯歪了,倒吸著冷氣,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皇天……這……這不是鄧長麼?半個月以前才告假下山的鄧長?”
  不錯,門板上被反綁著的“淫棍”,正是鄧長 “青龍社”的刑堂司事首領,大掌法,笑臉斷腸陰負咎手下的第一員大將,當然,亦是燕鐵衣的部眾,”青龍社”的一分子!
  要從鄧長那張血肉模糊,創痕累累的變形面孔上辨認出他就是鄧長來,的確不是一樁易事,但長久相處的兄弟之情,手足之誼,那種息息相關的默契,肝膽相照的體認,使他們直覺間就能產生某一項下意識的關懷反應,而這反應更連系在事實的鑄定上,令他們終於在尚未釀成悔恨之前掌握住扭轉的機會!
  喃喃的,燕鐵衣十分痛苦的道:“是鄧長……一點不錯,是他!”
  熊道元顯然尚不曾自突兀的震驚與意外恢復過來,他目瞪口呆,舌頭僵直的道:“老鄧……他向大執法告了四十天假……說是去棗關參加一個多年摯友的大婚之禮……怎的……
  我的天爺,怎的卻跑來了這裡,更被糟蹋成這般模樣?”
  門板在這時已被十八個精壯大漢提將起來,在群眾的簇擁包圍下,正經過客棧門前,一路沸騰喧囂著朝街口那邊擁去。
  燕鐵衣深深吸了口氣,大步行向眾人之前,熊道元也在瞬間的怔忡後,趕忙隨著跟上;那個猴頭猴腦的店小二情急之下,先是叫了一聲“二位爺”,立時又警覺到事情不妙,要出亂子,脖頸一縮,像躲什麼瘟疫一樣逃回店裡。
  吵鬧呼叫的人群,有如一波湧起的潮水般往街口上衝卷,而十步之外,燕鐵衣攔路於中 他淵渟岳峙似的挺立在那裡,堅定又沉穩,頭巾飄拂,披風輕揚,宛若抵擋狂瀾的中流砥柱!
  燕鐵衣獨自站在街道的中間,雖然他並不粗橫,也不魁梧,但卻無形中流露著一股蕭蕭的煞氣,一片凜烈的威儀,一種強悍的霸勢 而世界上,再沒有比一個武士的孤獨更嚴肅與冷酷的了。
  他的懾人的氣質威儀,有如中天的輝煌陽光,將陪侍在他幾步之外,腰粗膀闊的熊道元掩映得闇然失色,宛如整條街道上,只有一個燕鐵衣的身影 “雲裡蒼龍”章寶亭第一個發現燕鐵衣站在那裡,由經驗及直覺告訴他,對方的意圖不善,頓時,他已料到了麻煩的意識!
  而群眾還在呼嘯,還在謾罵著往前擁!
  燕鐵衣石破天驚的怒吼出聲:“一群瘋狗,通通給我站住!”
  吼喝聲宛若九天響起的焦雷,帶著霹靂般的焦烈氣息,在冷瑟的空氣中回盪顫揚,壓制得那一片喧嘩的聲浪迅速往下消沉,散落……
  人群停頓了,先是迷惘的怔忡,接著是竊竊的互詢,而極快的,便又會結成激昂的怒潮,好些年輕力壯的漢子已在高聲叫罵及吼喝!
  燕鐵衣面色陰寒,形容酷厲,雙目中的光芒閃閃似血,他兩臂在披風內叉起,顯得如此冷靜淡漠,恍若無視於面前這群憤怒叫囂的人。
  又張開雙臂連連揮動,章寶亭搶前幾步,趕忙高聲叫道:“大家靜一靜,靜一靜,天塌下來有老夫我先使頭頂,眼下的事,我來解決!”
  說著,他轉回身來,以一種輕蔑不屑的口氣衝著燕鐵衣道:“小友,你這是什麼意思。”
  燕鐵衣冷冷的道:“我已說過,要你們這群瘋狗通通站住!”
  青髯拂動,兩眼驟睜,章寶亭開始動了真火:“大膽小子,你知道老夫我是什麼人?這又是什麼地方?現在你又在招惹什麼禍事,乳臭未幹的東西,你是活膩味了?”
  燕鐵衣毫無表情的道:“我知道你是什麼人,也知道這是什麼地方,當然更明白我在招惹什麼事,但是福是禍,現在還言之過早,你這點局面並糊不住我!”
  章寶亭氣湧如濤,嗔目大喝:“黃口小子,後生晚輩,你就要為你的狂言後悔!”
  於是,群眾中,又立時爆起一片怒罵喧騰之聲:“把這小王八蛋先綁起來!”
  “揍,揍死這不開眼的渾帳東西!”
  “砸斷他兩條狗腿,看他還敢不敢賣狂?”
  “捆上了先掌嘴,打落他滿口牙再說!”
  “打,打打……”
  “要他跪下向章老爺子謝罪……”

runonetime 2008-06-01 04:54 AM

第56章 淫近殺 不辯是非

  就在一片鼓喊叫聲裡,那瘦長得有如一根竹竿,生了一張狹窄白臉,還在白臉上點綴著幾顆淡麻子的人物 “白財官”趙發魁,慢條斯理的排眾上前,他上下打量了燕鐵衣一會,才啞聲啞氣的開了口:“這位,呃,朋友,看你的模樣,似是從外地來的過路客吧?”
  燕鐵衣靜靜的道:“不錯。”
  趙發魁先轉頭朝寒著臉的章寶亭使了個眼色,然後再道:“朋友,出門在外,求的是個順遂,圖的也只是個平安,如果惹事生非,逞強爭勝,恐怕不見得會是一樁合宜的事呢!”
  燕鐵衣道:“不錯。”
  乾咳一聲,趙發魁接著道:“方才你頂撞的這一位,乃是我們‘拗子口’‘坐地’的大爺,南北有名的‘雲裡蒼龍’章寶亭章老爺子,你知道?”
  燕鐵衣生硬的道:“我知道?”
  皮笑肉不動的,趙發魁又道:“而朋友你伸手攔下的這樁事,更已犯了我們‘拗子口’居民的大忌;門板上的那一位,姓鄧名長,有個匪號,叫做‘鴛鴦腳’,他的出身,是江湖黑道中的盜賊之流,平時殺人越貨,燒劫擄掠,可謂無所不包,簡直是個十足的懷胚惡徒,這,倒也罷了,前兩天,他來到咱們這窮山僻野的小地方,表面上,是來拜望他的老朋友,我們的‘鐵中玉’孟季平孟老弟,孟老弟對他殷勤招待,無微不至,服侍得就像是自家的老祖宗一樣,可是,你猜他後來怎麼著?”
  燕鐵衣漠然道:“要聽你說了。”
  點點頭,趙發魁提高了腔調:“孟老弟府上的一牆之隔,住著的是他守寡多年的二姑姑,以及一位年方及笄的小表妹,他那小表妹,今年才十八歲,正是一朵花的年齡,欸……”
  燕鐵衣道:“你已表示你的意見了。”
  趙發魁猛一挫牙,變得有些激動的往下說:“想不到啊,想不到,這鄧長人面獸心,天良喪盡!就在昨天晚上,一頓烈酒燒起了他的兇淫本性,趁著孟老弟一家人入睡的當口,翻過牆去強姦了那位可憐的姑娘,事後更活活勒死了她 卻幸是天惘恢恢,疏而不漏,他幹完了這檔子罪大惡極的醜事後竟因為酒力發作,疲憊過甚,就躺在那遭害的裸屍之旁呼呼大睡過去,到了天亮,終被這位姑娘的寡母查覺,哭號著奔告了孟老弟,姓鄧的罪證確鑿,不容狡賴,而這種令人髮指的暴行,在我們‘拗子口’早有懲罰的傳統 遊街示眾,活活打死,朋友你現在看見的就是這麼回事,而你逞強攔阻的,也是這麼回事!”
  燕鐵衣緩緩的道:“你說的這些,都是事實?”
  微微一怔之後,趙發魁勃然大怒:“當然都是事實,字字不虛,句句不假,你莫非以為我們‘拗子口’的人會誣賴他,陷害他?”
  燕鐵衣削銳的道:“有什麼憑據?”
  趙發魁大聲道:“姓鄧的便在犯罪現場 孟老弟的表妹赤身露體,跨襠之下一片血污的被勒死在床上,他則只著一條短褲,光著脊樑躺在地下呼呼大睡,短褲上更玷著穢血斑斑!這就是如山的鐵證,事實的憑據,難道說還不夠?”
  燕鐵衣道:“恐怕是不夠 ”
  忽然陰惻惻的笑了,趙發魁道:“朋友,如果由你來斷這件案子,你認為還得要什麼憑據?”
  燕鐵衣道:“首先,嫌疑者必須要認罪,他認了麼?”
  冷笑連連,趙發魁道:“他會認罪?這才叫新鮮,天牢大獄裡不知關著多少罪犯,任是據足證實,再三招供,臨到了刑場上,還個個呼冤呢,朋友,你在開什麼玩笑?”
  燕鐵衣沉聲道:“第二,可有親眼目睹的人,或者其它足以辨明他犯罪的證物?”
  趙發魁不由咆哮起來:“你這是什麼熊話?人死了,他就躺在死人旁邊,打著赤膊,只著短褲,褲上又玷著污血,這不是明擺明顯著是他幹的好事?猶要找什麼證人證物?這一切的一切,業已點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的了!”
  唇角微撇,燕鐵衣道:“只怕內情不會有你們判斷的這麼簡單!”
  踏上一步,章寶亭厲聲道:“你倒是說說看,還有那些‘不簡單’的地方?”
  燕鐵衣夷然不懼的道:“我問你們,一個犯了姦殺重罪的人犯罪的對象及場所又是自己朋友的關係所系 他會在強暴殺人之後留在原處呼呼大睡?”
  章寶亭忍耐著問:“還有麼?”
  燕鐵衣冷清的道:“此外,他才到孟家兩天,見過孟季平的表妹幾面?可知道她居住何處?而他又如何那般正確的摸進那位姑娘的閨房尚不驚動他人?”
  章寶亭咬著牙道:“你說完了?”
  燕鐵衣蕭煞的道:“還有最重要的一點 你們可曾給嫌疑者申辯的機會?至少,他可曾俯首招認了?”
  重重“呸”了一聲,章寶亭暴烈的道:“我便說與你這乳臭小子知道,也好叫你得點教訓,長些見識 鄧長那廝闖禍之後未曾逃走,不是他不想逃,而是酒力發作,混身虛軟,尤其在神智昏沉下難以逃脫;他到孟家雖只兩天,卻因孟季平與他熟不拘禮之故,為他引見過孟季平的表妹小玉姑娘,間中亦數次碰面,小玉姑娘家住孟季平隔壁,一牆之分,且有便門可通,由於小玉姑娘家中只有寡婦弱女,生活貧苦,孟老弟素極照應,雙方來往甚勤,話風口頭,言者無心,聽者有意,鄧長何難探悉小玉姑娘之住處及居室?”
  頓了幁,他又語聲鏗鏘的道:“鄧長這廝狡猾無比,雖在這等如山鐵證之下,他竟抵死不肯招認,但事實俱在,如何容他推賴得了?為了替死者申冤,為地方樹立風紀 保一股善良民俗之長存,我們自該對他加以懲治,責無旁貸,而只要問心無愧,俯仰不怍,便上乾天和,老夫我亦當一力承擔!”
  一片熱烈的叫好聲,喝彩聲,鼓掌聲,又一次響在人群之中!
  章寶亭向群眾微微頷首,卻面如嚴霜,是一副“肩挑重擔,任勞任怨”的神氣。
  燕鐵衣一看這光景,知道有理也說不清了,人家的地方,人家的勢力圈,一張嘴對千百張嘴,再加上這些愚民先入為主的成見,他既便有抗山的能耐,也辯不過對方認定的事實,但他至少有一點可以確定 他所知道的鄧長,是一個生活嚴肅,守正不阿的人,鄧長的個性內向,頭腦清楚,平素沉默寡言,但卻判明是非,嫉惡如仇,有正義感,責任心。從不苟且,也未聞及他有女色的嗜好,所以,他才有資格在再三審定中擔任“青龍社”執律掌刑的司事首領之職,像這樣的一個人,竟會姦殺好友的親戚?就算在他喝多了酒之後!
  此際,“白財官”趙發魁嘿嘿冷笑道:“朋友,是非自有公論,卻不是單憑你一個人可以抹殺混淆的,現在你還有什麼話說?”
  目光是澄澈得冰寒的,燕鐵衣堅定的道:“你們眾口一詞,咬定不放,成見深植之外,更處心積慮要殺害此人,在這種情況下言詞並不是適宜證明真相的方式。”
  趙發魁一聽對方的口氣,是“大畫框套著小畫框 畫(話)中有畫(話)”,他不由心中發火,更興起一股仇恨的怨氣:“朋友,你好象還是認為你是對的?”
  燕鐵衣凜然道:“至少,在這個時候還不能表示你們就一定不會錯?”
  章寶亭大喝道:“你想怎麼樣?”
  燕鐵衣冷森的道:“我要插手管這件事 ”
  狂笑一聲,章寶亭道:“告訴我,你待如何‘管’法?”
  燕鐵衣陰沉的道:“這個人,我要帶走他,並且由我來澄清事實的真相,他如做過,我自會加以懲治 決不會輕過列位現在所待施為的分量,他如被冤屈,則你們便得償付如此糟蹋他的代價!”
  章寶亭極其輕藐的笑了,斜著眼道:“你似乎說得很有把握 你是什麼東西?有什麼資格插手管這檔子事?”
  “白財官”趙發魁也瞇著眼道:“年輕人,煩惱皆因強出頭,這個姓鄧的淫棍,可是和你有什麼牽連?竟使你為了他這般豁命出力?抑或你只乃逞一時之勝?”
  燕鐵衣冷峭的道:“你以為呢?”
  虯髯拂張下,那“搏虎神叉”廖剛跳了出來,他衝著燕鐵衣怪叫:“小兔崽子,我看你是喝多迷糊湯了,竟敢闖來這裡朝著我們撤野賣狂?你這模樣,像是也在道上跑跑的,卻他娘混過幾天世面?連個‘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都不懂?任情你還只是個雛兒!”
  燕鐵衣淡淡的道:“不是猛虎不下崗,不是強龍不過江,我要是怕了你們,也不敢手攔事了,姓廖的,我是個雛兒,你可也不見得精練老辣到那裡!”
  哇哇大叫,廖剛張牙舞爪的吼:“小雜種,小龜孫我要活活把你捏扁 ”
  燕鐵衣冷哼一聲,目光環顧:“聽著了,你們是自行把人交給我,還是要我動手硬搶?”
  章寶亭氣極反笑,他狠厲的叫道:“江湖後輩,道上小卒,居然也敢誇那萬人之敵?
  好,好,我們就叫你硬搶試試,也看看你家大人傳給你多少逞能耍刁的本事 ”
  在燕鐵衣身側的熊道元湊近幾步,壓著嗓門道:“魁首,這班荒野毛人,窮山莽夫,豈用你老費心?交給我辦了吧。”
  燕鐵衣陰冷的道:“我們一齊動手 我對付他們,你搶人,不管鄧長是否做過那種事,他所承受的酷虐,現在我就先替他收回一點代價來:‘青龍社’的人犯了錯,自有‘青龍社’的律規懲治,我痛恨別人越俎代庖!”
  熊道元也氣憤的道:“我也痛恨!”
  對面,二三十個強壯的漢子擁出人群,紛紛叱嚷:“各位老爺子,讓小的們來收拾這廝!”
  “殺雞還用得著牛刀?別污了爺們的手,我們來!”
  “看那小子一身骨架,光我哥幾個壓也給他壓扁 ”
  “爺們一邊看熱鬧吧,包管手到擒來!”
  章寶亭搖搖頭,大聲道:“你們退下,這小子可能練過幾天功夫,不得只憑幾斤力氣便可製住他,我們是兵來將擋,也找會家子出馬!”
  “白財官”趙發魁笑道:“老爺子,注意他還有個幫手呢,塊頭尚不小 ”
  冷冷笑的,章寶亭傲然道:“我看見了,也不過就是橫粗一塊,饒他會得幾手把式,亦強不到那裡去,正好將這兩人捉個一雙,弔起來晾他三天 ”
  趙發魁揚著兩條弔死鬼眉毛問:“老爺子,派誰出馬收拾他們?”
  那滿臉悲憤之色,表情痛苦的“鐵中玉”孟季平突然挺身而出:“老爺子,由我自己來吧,他們竟然蠻橫到連一個替死者申冤的機會都想剝奪。”
  章寶亭慰藉著道:“你歇著,老弟台,這件事自有我及一幹鄉親同好替你擔待,你所遭愴恨,不宜勞累,些許阻礙,當可一蹴而就!”
  “白財官”趙發魁拉住了孟季平,低聲道:“兄弟,你這副身手我們全曉得,此等跳梁小醜,還犯得上你去舞弄?叫我兩個不成材的徒弟露露臉,好歹拿下來讓你出口冤氣也就是了!”
  孟季平竟哽咽著道:“二哥……我是看不慣,憋不住啊……小玉死得慘,都是我害了她……連想替她報仇雪恨,居然都會有那狂妄之徒橫加干預……”
  連連拍著孟季平的肩腑,趙發魁勸著道:“你的痛苦二哥我知道,寬寬心,兄弟,寬寬心,誰也干預不了這檔事,我們該怎麼做仍怎麼做,不信你看著,二哥我打包票。”
  此情此景,看得熊道元一肚皮惱火,他氣咻咻的道:“魁首,那個白無常,我操他的老娘親,他把我們看成挖壁打洞的小毛賊啦,我非得給這不開眼的土驢鳥一個教訓不可!”
  燕鐵衣低沉的道:“會叫他們嘗嘗滋味的,這些人在山拗子裡窩久了,便不知天高地厚,把自己越比越大,該給他們一記當頭棒喝,令他們醒覺了!”
  熊道元惡狠狠的道:“娘的,幾手莊稼把式,幾個上不了大臺盤的毛人,竟也稱孤道寡,劃地為王起來,好叫他們見識見識,真正闖盪江湖的角色是什麼樣的角色!”
  這時
  趙發魁的兩個徒弟 “癩狼”孫九,“泡眼”葉福,已經大搖大擺的走了過來,顯然,這是章寶亭派出的“急先鋒”!
  熊道元又是好氣又是好笑的道:“娘操的,他們真把我們當豬吃定啦 居然抬出這麼兩塊活寶來 ”
  燕鐵衣低促的道:“道元,你去收拾這個兩人,記著下狠打,但不必要他們的命,等你來個下馬威給他們抖上了,我們再一齊動手 我對付其它的那些,你救人!”
  熊道元忙問:“救了人之後呢?”
  燕鐵衣道:“你就先護著,大概我耽擱的時間會稍長點?”
  熊道元正在點頭,三四步外,那“癩狼”孫九已站定了,他用手一指,真有點狼嗥的味道嚷嚷著:“別在打商量,怎麼跪地叩頭求饒求恕啦,來不及了,你們兩個給九爺滾過來,且叫你們嘗嘗九爺我的手段!”
  “泡眼”葉福也楞頭楞腦的跟著吆喝:“若不打得你兩個‘滿地找牙’,我就不叫葉福!”
  大步踏上,熊道元破口罵道:“你們等著喊祖宗吧,娘的皮,癩狼,還有你這把‘夜壺’(葉福)!”
  猛一蹲身,“癩狼”孫九又狠又快的一記“雙砲拏”擂向熊道元的肚皮,”泡眼”葉福卻搶向左邊,連打帶踢攻擊熊道元側面。
  呃,兩個人的手腳都還頗俐落。
  熊道元連正眼全不看一下,雙腳硬碰硬的暴飛,左掌同時反揮,其疾若石火電擊劈劈拍連聲響,那孫九兩肘立斷,更被踢中下頷,一個觔鬥重重跌出,幾乎不分先後,葉福的拳腿尚未夠上位置,已被熊道玩的反手掌摑上面頰,鼻口噴血,鳴鳴悶嚎著一頭撞在雪地上!
  在人群裡發出一片驚呼聲中,熊道元大旋身,十七腿連環彈揚,孫九與葉福兩個人的身子便鬼哭神號般凌空上下翻滾,手舞足蹈,冷似繡球拋擲!
  大吼如雷,“搏虎神叉”廖剛一個箭步撲了過來,缽大的巨拳狂風暴雨般擂向熊道元!
  隔在幾步外的燕鐵衣不屑的一笑,單掌隨意揮拂,地面上就似突的揚起一陣鬼旋風,積雪夾雜著泥塵,“啐”“啐”飛卷,像一把鐵砂子般,那等強勁的噴灑在廖剛的背頸上!
  火辣的驟痛刺得瘳剛狂吼著蹦跳扯抓,熊道元半聲不哼,身形斜偏,掌影晃閃間忽起一腳,將廖剛踹成了個滾地葫蘆!
  人群裡一條身影猝竄向前,兩柄雪亮的“勾子匕首”快不可言的狠刺熊道元頸項,勁風起處,雙腳也到了熊道元面前!
  就彷彿是極西的一抹蛇電閃了閃 當人們的瞳孔尚未及收攝這閃亮的實質是什麼,那條攻撲熊道元的人影已尖叫著橫跌落地!
  是“飛鷂子”彭彤,他拖著一條腿側倚於地,由足踝至大腿根,六道傷口正在鮮血湧溢,血染赤了雪地,彭彤獨目凸突,一張醜臉都痛扁了!
  在場的任何人,沒有一個看清楚剛才那抹寒芒來自何處,如何出手,以及是什麼物體,但他們猜測得到,那造成這個後果的人必是燕鐵衣!
  燕鐵衣仍然卓立不動,毫無異態,像是彭彤的受傷與他沒有丁點關連一樣,他甚至不朝地下的彭彤望上一眼。
  這一下,“拗子口”的人才算驚恐了,他們也才明白已經遇到真正的武林高手,真正江湖縱橫、玩命搏狠的行家!
  “雲裡蒼龍”章寶亭神色變幻不定,中氣已欠充足的喊了一聲:“住手 ”
  發覺章寶亭望著自己,燕鐵衣平靜的道:“我原來便未動手,姓章的?”
  熊道元磨拳擦掌的大罵著:“娘的個熊,群毆群打不說,竟還抽冷子動傢伙啦,老子道上混了幾十年,也少見似你們這類的賴貨痞貨,不要臉加上下三濫,丟死你們祖宗十八代的人了!”
  章寶亭驚疑的打量著燕鐵衣,嗓門有些泛啞的道:“你 呃,到底是誰?”
  燕鐵衣冷寞的道:“不用管我是誰,只問你交不交人?”
  章寶亭又氣又懼的道:“你有種就留下萬兒來,如此畏首畏尾,算不上是條漢子 ”
  鄙夷的冷笑著,燕鐵衣道:“像你們這樣不分皁白,不問因由的硬要將人私刑處死,就算是些漢子?章寶亭,要論骨頭硬,你們還差得遠!”
  惴惴的,“白財官”趙發魁開口道:“這位朋友,看你身手不弱,想也不是無名無姓的人,何妨亮亮底?也好叫我們有個斟酌。”
  燕鐵衣不耐煩的道:“少 嗦,放不放人?”
  熊道元也大吼道:“不放人就一個一個打斷你們的狗腿!”
  章寶亭氣得髯眉皆張,雙目如火,他怒不可遏的道:“簡直蠻橫囂張,欺人太甚,你兩個就把我‘拗子口’上下看得如此無能無用?”
  燕鐵衣重重的道:“山野愚夫,井底之蛙,你們還以為成得了什麼氣候?”
  撐著上半身坐起來直喘粗氣的廖剛,紅著眼睛叫 “老爺子,這口烏氣決不能咽,‘拗子口’豈容外人如此撤野賣狂?今朝吃人踹了場,往後還能在地面上混麼?我們更用什麼來維護這裡的規矩呀?”

runonetime 2008-06-01 04:54 AM

第57章 求屈直 劍虹挫敵

  拖著一條傷腿,痛得齜牙咧嘴的“飛鷂子”彭彤也不甘平白挨剮,他呻吟著附合:“我們老大說得是……章老爺子,可不能叫人把我們看扁了,任殺任剮,這口氣可是輸不得。”
  “白財官”趙發魁也橫了心:“老爺子,在‘拗子口’,我們好歹都是地方上有頭有臉的人物,再怎麼說,打破頭亦只好使扇子搧,眼前的事,只有豁開來幹,我們有恁多硬把子在這裡,再加上好幾百鄉親助陣,我就不信會輸到那裡去!”
  “搏虎神叉”廖剛咬著牙發話:“好虎架不住一群狼,這兩個混帳東西縱然是三頭六臂吧,我們群起而攻,也包管將他們擺平一雙。”
  燕鐵衣微微笑了,道:“各位一唱一合,倒是有趣得緊,只是我不耐煩多聽,姓章的,你待要‘文場’交人,還是‘武場’交人?”
  章寶亭猛一跺腳,厲烈的吼叫:“大膽狂夫,我們與你拚了。”
  燕鐵衣更不遲疑,暴叱道:“救人!”
  只這兩個字出口的過程,他已閃電般騰入人群之中,身形迴旋起落間,二三十條粗瘦不等的漢子已拋空而起,連哭帶叫的滾跌四周!
  熊道元更如一頭出柙猛虎,橫衝直闖,掌劈腿飛,打得一幹擋路的人眾東歪西倒,撞擠翻僕,亂成了一團!
  冷叱起處,那唇蓄短髭,神態精悍的“小金刀”胡長順,倏忽截向燕鐵衣,他腳步微滑,雙肩暴沉,一柄隱在長袍之內的蓮刃金刀已在光芒猝閃下削斬燕鐵衣 猛吸氣,燕鐵衣已挪出半尺,胡長順雙手握刀,健步如飛,緊接著又是十三刀狠揮疾砍,勢銳力渾,不同尋常!
  燕鐵衣不躲了,“太阿劍”劇過一抹弧電反削,搶在對方十三刀之前如虹流射,但見劍氣森森,盈目奪神,胡長順頓覺無以招架,他金刀反揚,騰掠倒退
  那一抹晶瑩的刃芒尚在凝形,更快的,另一道冷電突自虛無中展現,而寒光突起又歛,胡長順已悶哼著拋刀撲跌 右腕血噴如雨!
  “大金刀”耿清凌空暴落,口裡憤怒的吼叫著道:“好殺才!”一張團字臉已由原來的淡黃色漲成了赤紅,他人尚未到,沉厚的“金背砍山刀”已在閃晃縱橫的光影中罩住了燕鐵衣!
  “太阿劍”便在這時化做一團芒刺參差的巨大光球,在尖銳的鋒刃破空聲裡朝四面八方飛激流射,陡然間,宛似群星迸洩,銀瀑濺灑,密集強勁得不容一發!
  耿清的“金背砍山刀”立時被連續的磕彈震蕩,準頭全失不說,幾幾連手柄也把持不穩了。
  沒有人看見“照日短劍”是什麼時候從那個角度插進耿清大腿內的,待大家發現情形有異的辰光,耿清業已一屁股坐了下來!
  臉孔鐵青,挫牙欲碎的“雲裡蒼龍”章寶亭,猛往前搶,他大概未攜兵刃,高大的身軀斜起處,外罩的一襲狼皮袍子已“呼”聲抖直,竟同一塊鐵板般堅實的掃下!
  燕鐵衣“嗤”的笑出了聲,“太阿劍”暴映出波波如浪的光影,迎向章寶亭的狼皮袍子,章寶亭懸處翻騰,再次橫著揮袍猛卷!
  流閃的劍芒倏然幻成千百條曳光飛射章寶亭,而卻在那條條瑩燦隼利的光矢流電隱滅前,又驀地彈出一蓬星點,章寶亭的狼皮袍子尚不及收回,已剎那時變成了千瘡百孔,斑斑絮絮的袍面毛絲,隨風飛散。
  駭然驚叫,章寶亭棄袍急退,頓又覺得頷下一涼,半把青髯,也一同飛削落地!
  斜刺裡,一條人影鷹隼般橫掠過來,藍汪汪的劍鋒抖眩成雨散雪飛,截擊燕鐵衣的“太阿劍” 那人藝業不凡,出手尤快,但卻劍劍空失,沒有碰上燕鐵衣的“太阿劍”一下!
  不錯,那是“鐵中玉”孟季平。
  敢情他也是使劍的角兒。
  對於用劍的敵人,每次遭遇都會使燕鐵衣興起一種遺憾的感覺 這種感覺,包括了惋惜無奈,以及一絲兒揶揄;劍是隨心的兵刃,是非好惡,便全要看這使劍的主人了,而孟季平,到底會是一顆什麼樣的心呢?
  現在,燕鐵衣又有了這種遺憾的感覺。
  他注視著對方手上那柄劍,鋒刃較尋常的劍身來得較寬較長,通體透藍汎亮,吞口處鑲嵌著正反各一塊菱形的青玉,護手兩角上彎,雪紋雕鏤 是一把上好的,適於削肉濺血的利器!
  孟季平神態悲憤表情激動,他緊握長劍,朝著燕鐵衣厲吼:“你這蟊賊梟盜之屬,今天我便拚了一死,也不會叫你們得逞!”
  燕鐵衣目光飄了過去 熊道元衝刺撲打,已把那些只會虛張盤勢,盲從附會的山民愚眾搗得翻跌滾爬,狼奔豬突,驚恐惶懼的呼號吶喊聲亂成一片,熊道元經過之處,宛以虎入羊群,所向披靡,如今,他正在追逐著那十幾個壯漢擎抬的門板,門板被那些人抬著奔,躲熊道元吼喝著追趕,而大群的人眾卻在擠迫推擁,形成一個個流蕩的、紛混的人旋!
  又望向對面這位情緒不穩,氣恨膺胸的“鐵中玉”,燕鐵衣語聲十分平靜的道:“孟季平,你該比那一幹頭腦簡單,蠻橫愚魯的山野悍民理智些才是,至少,鄧長是你的朋友,你應比他們更了解鄧長的為人及操守,無論在情理上,在情分上,你都有替鄧長明辯真相查清事實的義務,怎可不問是非,濫與他們同流合污,沆瀣一氣?”
  孟季平切齒如磨,怨恨至極的叫:“我瞎了眼,迷了心,才交到姓鄧的這種‘朋友’,他是個豬狗不如的畜牲,天良喪盡,無心無肝,他不但害死了我的表妹,更害了我三姑,害了我,他這種獸性之後的餘恨,將使我終生負愧,不得安寧,我幾不能生啖其肉,還和他有什麼情分可言?”
  搖搖頭,燕鐵衣道:“現在就硬把這個罪名朝他身上扣,是有欠公允的,孟季平,你怎能對他懷有成見,和那些顜頇胡塗,自以為是的混帳一樣皁白不分?”
  孟季平大叫著:“罪證確鑿,如山不移,他還算被冤了麼?”
  燕鐵衣冷冷的道:“不敢說被冤,至少也不能因此便給他套死扣定,孟季平,其中啟疑之處甚多,你該在道義上不失你的立場才對,可惜的是,你竟也附會他們的論調,在未能給鄧長申辯查證的機會便剝奪他表明清白的權利,這不止是不公平,更已到了迫人入罪的惡毒地步,一個曾是多年朋友的人會這樣做,未免令人齒冷!”
  孟季平雙目中閃動著淋漓血光,他吃人似的瞪著燕鐵衣,兇狠的咆哮:“你只是個為了出風頭而故意逞強爭勝的狂徒,是個無聊無行的好管閒事者,你憑什麼在這裡信口雌黃,替鄧長狡言掩護脫罪?你懂得什麼情理情分?呸,我看你定然別有圖謀,心懷叵測!”
  笑笑,燕鐵衣道:“我倒想不出在你們這貴寶地,或是在你孟季平身上,有什麼值得我‘圖謀’的東西?”
  孟季平正要說話,那邊,一聲獅子吼,熊道元已抓牢了捆人的門板,他奮力搶奪,猛扯暴翻,原來擎抬門板的那十幾個精壯漢子立時驚號哇叫,紛紛自門板上倒飛過來,個個摔了個狗吃屎
  厲叱著,孟季平身形倏躍,斜掠急撲 但“太阿劍”的冷電寒光卻猝然閃眩成一面耀目奪魄的刃之網,暴映立歛下,又將這位“鐵中玉”生生逼回 後面,“雲裡蒼龍”章寶亭奮起迎堵,燕鐵衣好似腦勺子上生有眼睛,他微微倒移劍尖彈出一蓬星芒灑飛,而星芒才現,劍刃已快若石火般再次削掉了章寶亭一綹青髯!
  驚窒的悶嚎著,章寶亭踉蹌倒退,一邊急不迭的檢視著自己的下頷。
  燕鐵衣頭也不回的冷笑道:“老頭子,下一次你要再想撿便宜,你失落的就不會只是髯須,恐怕還得帶上你半個下巴殼!”
  這時,熊道元舞弄著門板,連揮帶掃的衝開一條路子,威風十足的奔來燕鐵衣的身邊!
  孟季平幾乎氣炸了心肺,他歪扯著一張白臉,嘶啞的狂吼:“我不會放過你們這兩個狂徒,我發誓,我必將要你們償付干預此事的代價,即便因此賠上我的性命,我也在所不惜!”
  憐惜又痛心的端詳著門板上早已人事不省的鄧長,然後,燕鐵衣才緩緩回過頭來,他神色蕭煞的道:“如果鄧長是受了冤枉,孟季平,你就會一語成讖!”
  孟季平手中長劍一展,激厲的尖叫:“我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旁邊,“白財官”趙發魁急忙一把抱住了孟季平,這位當地的“皮貨頭子”早已被燕鐵衣那神乎其技的凌厲劍術嚇破了膽,從頭到尾,他也就一直在裝腔作勢,可就不敢真上硬幹,但他勇氣不夠,心眼倒活,他十分明白,目前的情勢,是不能再逞強撐持下去了,人家的功力火候,絕不是他們這幾塊料所可抗衡的,他緊拖著孟季平,急促的叫道:“兄弟兄弟,你忍著點,且先忍著點,小不忍則亂大謀,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聽二哥我說,這一陣便叫他們佔便宜,好歹我們總有法子找回面子來,如今平白無故的受挫辱才叫不值,兄弟,別毛躁,你還怕這兩個人熊飛上天去?”
  只剩半把鬍子的章寶亭,也強行按捺著滿心的怨恨,一肚皮怨氣,啞著嗓門道:“我們就暫且叫他橫上這一歇,他狂得過今天,我就不信也能狠得過明朝,忍著這口氣,我倒要看看這兩塊來路不正的邪貨還能霸道到什麼地步!”
  對於這種場面上的“過門”,燕鐵衣早就膩味得厭煩了,他鄙夷的道:“你們放心,此事若未得澄清,弄個水落石出,你們叫我走我也不會走,在我求得真相以前,你們有什麼手段,不妨盡可施展,只要你們經得起皮肉的痛苦!”
  他扭頭望瞭望客棧的招牌,又閒閒的道:“我們就住在這家客棧裡:‘招安’。”
  說著,他連眼皮也不撩一下,大步行向客棧門,隨在後面熊道元抗著門板,昂然跟上。
  人群慢慢的散了,垂頭喪氣的散了,再也沒有先前的那種瘋狂氣燄,驕滿情態,與野性的呼號了,他們窩窩囊囊,頭破血流的散了去,有的腰僵腿直,有的步履踉蹌,有的還得被人攙扶著……
  那幾個為首的人物,更是灰頭土臉,幾幾連腿都挪不動了!
  ***
  “招安”客棧裡接了這麼兩位“人王”,加上這麼一位眾矢之的棘手客人,那種惶恐不安的味道可是難過透頂,但他們豈敢不接,又豈敢不盡心奉侍?
  熊道元連罵帶吼的要了兩間二樓上房,先把鄧長解了綁,將那扇門板由窗口擲向了大街,然後又急毛竄火的要湯要水要爐盆,攪得客棧上下,連掌櫃帶伙計,全都趕命似的忙個不停,你來我往,到處張羅,走馬燈般連口大氣都來不及喘!
  不久之後,燕鐵衣招來了客棧的掌櫃,他就坐在房間的床沿上,面含微笑的向這位胖敦敦的大掌櫃提出了要求:“掌櫃的,我想煩你去請一位郎中,要此地最好的郎中,銀子我們不會少給,但是,他卻必須盡心盡力的替這位傷者調理醫治。”
  胖掌櫃站在房門口,一張圓臉上泛著青白,他搓著雙手,吶吶的道:“呃,這位爺……
  不是我不肯效命,實在是……呃……你方才抗出來的樓子,叫我們做生意的人不敢沾惹,這答於幫著你扯那些位‘坐地’大爺的腿,你不含糊他們,可是,我們卻得在此地混下去……”
  點點頭,燕鐵衣道:“掌櫃的,如果你這樣做了他們會對你不利,可是?”
  胖掌櫃趕忙苦著臉道:“你老體諒 那些位大爺,全是地面上有頭有臉的‘霸’字號人物,任憑那一個發了威,我這片小店也承受不起,只要他們歪鼻子瞪瞪眼,我這小本生意,也就別打算再做啦?”
  燕鐵衣同情的道:“他們會砸你的店,趕你出‘拗子口’,呣?”
  店掌櫃以一種委屈的神情道:“可不是,一個弄毛了那些人,說不准還會叫他們狠揍一頓哩。”
  燕鐵衣忽然和悅的笑了:“不過,掌櫃的,你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幹什麼營生的?”
  呆了呆,店掌櫃惴惴的道:“二位不是武林中的豪傑,江湖上的好漢……”
  翹起二郎腿,燕鐵衣閒閒的道:“你只說對了一半,我可以告訴你另外的一半 我們專門在刀頭舐血,在殺戈中求生,也就是說,我們是靠暴力,靠搏命鬥狠渡日的,宰宰人只是家常便飯,小小的把戲,如果有那不識相的什麼角兒膽敢違抗我們的諭令,我們的手段十分簡明,我們不砸那人的店,不趕走那人,也不揍他,我們只是幹乾脆脆的一刀殺卻。”
  說著,他用力在脖子上一比,又笑瞇瞇的道:“掌櫃的,利刃砍頭的情景你見過麼?但見刀鋒如雪寒光一閃,刀口子重重砍進人的後頸環椎骨中間,‘哺’一聲,血冒得像泉噴,一顆腦袋就骨碌碌滾出了好遠,有時候,頸腕子的血都冒光了,那顆人頭還會齜牙咧嘴的覺得痛呢。”
  突然乾嘔了一聲,店掌櫃的胖臉透著青灰,混身的肥肉也在哆嗦,他像害了病似的覺得一陣冷、一陣熱,嗓門也開始了抖索:“爺……你……你是說……你是說……”
  燕鐵衣慢條斯理的道:“我是說,我們總喜歡用這種爽快的方法來懲處那些不肯與我們合作的人,你大概已注意到我的那個同伴了吧?他對砍人頭顱最是有癮,我也不知說過他多少遍了,可就是毛病不改,老愛找藉口玩這種遊戲,噯,在這‘拗子口’,又難保那個倒霉的要挨刀啦。”
  眼睛裡流露著惋惜不忍的神色,但燕鐵衣卻是有意無意端詳著店掌櫃那白嫩的脖頸,似乎在估量那一刀從何處下去比較適宜。
  心腔子陣陣收縮全身透冷,虛汗涔涔,店掌櫃痛苦的喘息著,他扯咧著嘴巴道:“這位爺……我想……我可能替你們找到一位郎中。”
  燕鐵衣愉快的道:“是麼?那真太好了,希望還是此地醫術最精到的郎中!”
  用力點頭,店掌櫃拭著汗道:“保不會差,爺,只是你那位貴友……”
  “哦”了一聲,燕鐵衣道:“你放心,掌櫃的,對於幫助我們的好人,譬喻你,他是十分友善的!”
  想擠出一抹笑容,卻是任怎麼也擠不出來,店掌櫃侷促不安的道:“我這就去設法,但這位爺還請你口風緊著點,我一家老小,全靠這片店餬口啊!”
  燕鐵衣道:“當然 我只有一個要求,掌櫃的,你所請來的那位郎中,最好老老實實的盡他本分,否則,他的脖子也怕挨不起一刀呢。”
  店掌櫃忙道:“你老寬懷,錯不了。”
  笑笑,燕鐵衣道:“很好,掌櫃的,你快去快回,我也不耽擱你了。”
  在店掌櫃腳步不穩的離開之後,燕鐵衣隨即進入隔壁的房間,守護床邊的熊道元迎了上來,急急問道:“成了沒有?魁首。”
  燕鐵衣頷首道:“約莫不會有問題了,掌櫃的還想活下去。”
  嘿嘿一笑,熊道元道:“不錯,誰不想活下去呢?好死也不如賴活著,何況,他胖敦敦的似乎還活得不錯。”
  燕鐵衣望著床上仍未甦醒的鄧長,低問道:“他情況怎麼樣?”
  熊道元恨恨的道:“傷得不輕,大多是鈍器打出來的,多處瘀血浮腫,恐怕還波及內腑,尤其一張臉盤,被打得差點不像是鄧長了,連牙齒也生生打掉了六七顆,嘴巴裂了好大口子,這些王八蛋也真叫歹毒!”
  燕鐵衣陰沉的道:“他們是想活活打死他。”
  熊道元慶幸的道:“魁首,幸虧我們恰巧到了這裡,否則,老鄧這條命就不是他的了!”
  哼了哼,燕鐵衣道:“更幸虧的是沒依著你的意思不聞不問,若照你的說法,鄧長也一樣沒命了!”
  訕訕的,熊道元紅著臉道:“魁首,你可別生氣,誰能想得到門板上的那人竟會是他?
  我連做夢也夢不到老鄧居然有一天會叫人擺佈到這步田地!”
  燕鐵衣冷冷的道:“人一生的際遇變幻,誰也難說,不但鄧長,你我亦是一樣。”
  吞了口唾沬,熊道元陪著笑:“魁首,總算老鄧這小子福大命大,跟了魁首這麼一位好主子,處處都能照應他,周全他,要不然哪,任憑他八字生得再巧,若非魁首伸手一攔,他也逃不過那一頓無情的棍棒去。”
  燕鐵衣猶有餘恨的道:“這是個山拗惡野的所在,偏又有這麼一群愚昧無知固執不化的土豪劣紳之流在這裡掌握操縱,興風作浪,擺弄著一幹肓目的人眾鼓譟起鬨,動私刑,循酷例,搞著原始獸性的粗暴把戲,卻尚自以為是,說不出的清明公正,簡直可惡可恨,荒謬昏瞶之至!”
  熊道元道:“魁首說得是,這個鳥地方真正無法無天,亂七八糟,尤其章寶亭那一夥子混帳東西,關著門起道號,自己加封自己,滿口仁義道德,滿肚子男盜女娼,偏偏一個個還有那麼副假面具掛著硬充清高。”
  走至床前,燕鐵衣注視著昏睡不醒的鄧長 這陣子,已比他在板上的時候稍稍好看了一點,熊道元已替他全身上下的清潔過,一些血污穢垢經已除去,但是浮腫瘀血的所在依然,那一塊塊青紫,一條條傷痕,倒顯得更為清晰明確了;肌膚的綻裂,皮肉的翻卷,傷口的血糊黏黏,再襯上那一張凸凹不平,烏赤紫瘀的面孔,看了委實令人心酸。
  熊道元在一邊喃喃的咕噥:“看他們把老鄧糟蹋成什麼樣子?這些心狠手辣的九等窯子貨。”
  低喟著,燕鐵衣道:“人被硬生生打成這樣,其痛苦尤勝刀劍相加,鄧長受罪了。”
  熊道元乾咳一聲,小心的問:“魁首 呃,依你老的看法,這檔子事,我是說他們楞指老鄧犯了姦殺罪行的事,真會是老鄧幹的麼?”
  燕鐵衣靜靜的道:“現在還不能斷定,要等鄧長醒過來之後,我詳問過他才可多少顯點端倪。”
  頓了頓,他又沉重的道:“我想鄧長不會這麼胡塗,也但願他不會這麼胡塗,據我平時對他的了解,他不像是幹得出這種事的人,一個人的素行,極難做突兀的改變,好的方面是這樣,壞的方面也是這樣。”
  熊道元輕聲道:“魁首,假如 我只是說假如,這事是鄧長乾的,魁首會怎麼處置
   ?”
  燕鐵衣神色嚴凜,緩緩的道:“如果真是鄧長乾的,他就準備承受那剖腹剜心之刑
  ‘青龍社’有規律在,對那犯姦殺重罪的人有明白的處置,上下一例,誰違反了誰都免不掉,只是,不論我們的了斷方式為何,這是我們‘青龍社’自家的事,外面的人決不能插手代行!”
  熊道元忙道:“魁首,我只是隨便問一問,我可以用性命擔保,這事不會是老鄧幹的,平時他連較熱鬧的地方都不去,舉凡花街柳巷之屬更是絕少涉入,有年輕點的女人朝他多說幾句話他都會臉紅耳赤,手足全沒了個置放處,像他這種木訥靦腆的性子,會姦殺人家的黃花閨女,豈不是匪夷所思,荒天下之大唐?”
  燕鐵衣沉吟著道:“我也是這麼想,鄧長素來生活檢點,自律甚嚴,更無女色上的嗜好,他擔任刑堂司事首領之職多年,亦一向厥盡本分,表現至佳,這樣的一個人,按說是不會出毛病。”
  熊道元強調著道:“我就不相信多少年來他是故意裝給我們看的 只為了今天來這裡姦殺一個女人!”
  燕鐵衣平和的道:“本性所在,是裝扮不來的,或者可以短時間掩飾,卻難以長久不露。”
  熊道元肯定的道:“這事決不是老鄧幹的!”
  燕鐵衣比較慎重的道:“等他甦醒之後,我會問個明白。”
  搓搓手,熊道元道:“魁首,我們就一直住在這家客棧裡處理這樁公案?”
  燕鐵衣道:“這不是個很方便合宜的所在麼?彼此都隔得近。”
  熊道元謹慎的道:“就是隔得太近了,這裡是他們的地盤,又當五方混雜之處,人來人往,情勢難以控制,魁首,提防他們動歪點子算計我們。”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他們是一定不肯善甘罷休,也一定會找我們麻煩,挑釁啟端之舉在所難免,流血殘命之爭亦非意外,道元,等著瞧吧,熱鬧場子在後面,江湖上凡屬了過節、申曲直的事,有那幾樣是文縐縐的?”
  忽然笑了,熊道元道:“不過就憑那幾塊草包廢料,倒也不值得我們慎將其事,只要他們敢來,光拿掃把朝外掃便行了!”
  燕鐵衣卻搖頭道:“你錯了,道元,慎勿輕敵,只要他們敢來,他們就會多少有了點倚靠,有了點仗倚,否則,他們豈會愚蠢到再自取其辱?”

runonetime 2008-06-01 04:55 AM

第58章 金刃展 寒心破詭

  熊道元不在意的嘿嘿笑道:“魁首,他們那點功底架勢,今天業已承教過了,任他再蹦再跳,還能變出什麼花巧來?一批如假包換的酒囊飯袋,便充能充上了天,也仍是酒囊飯袋一批,而物以類聚,他們找得著的幫手,尚會是什麼三頭六臂的角色?”
  燕鐵衣走向擺在房中的那只斑銅獸耳火盆,伸出雙手在盆火上烘烤著:“事情不會這麼輕鬆容易,如果他們再度找上門來的話。”
  熊道元舐著嘴唇道:“其實,他們若敢再來,根本用不著魁首你煩心,屬下我一個人就能夠把那幹加料的草包,通通從二樓窗口給扔出去!”
  燕鐵衣笑笑,道:“這些年來,你別的不見長進,口氣倒狂多了,也不知你是跟誰學的?我自己好象還沒有這種自大的習慣。”
  有些尷尬的打著哈哈,熊道元道:“什麼樣的形勢下才敢講什麼樣的話嘛,魁首,那些寶貨是真的不行,否則,我怎敢如此自狂自大?”
  燕鐵衣道:“還是小心點好,正如你方才所言,這總是他們的地盤,人頭熟地頭熟,明明暗暗,都得提防他們耍花樣 這些人,並不是什麼講究仁義道德之輩?”
  房門就在這時被輕輕敲響了,極輕極輕的幾下,顯示出門外那人是一副做賊心虛似的德性。
  熊道元立時閃向門邊,低沉的問:“外面是誰?”
  燕鐵衣呶呶嘴,接話道:“開門吧,大概是店掌櫃的帶著郎中來應卯了。”
  果然,門外傳來掌櫃的低促不安的聲音:“是我,二位爺請快開門 ”
  熊道元拔栓啟門,胖胖的店掌櫃臉色發灰的衝進房來,在他後頭,還跟著一個焦黃面孔,唇留兩撇鼠須的中年人,這人的舉止,倒要比店掌櫃從容鎮定得多。
  燕鐵衣爾雅的笑著道:“偏勞了,掌櫃的,這一位是……?”
  胖掌櫃在這大冷的天氣裡,居然滿頭是汗,他不住的用衣袖拭擦著,喘氣噓噓的道:
  “這是我們‘拗子口’周圍百里一帶最高明的全科郎中,專治各項疑難雜症,跌打損傷,舉凡內外疾患,筋骨創痛,無不妙手回春,藥到病除。”
  拱拱手,燕鐵衣道:“佩服佩服,請問先生高姓?”
  那面孔焦黃的人物也趕忙還禮道:“末學歐少彬,閣下是?”
  燕鐵衣道:“我姓燕,燕子的燕。”
  “哦”了一聲,歐少彬話歸正題:“燕少兄,患者約莫就是躺在床上的這一位了?”
  點點頭,燕鐵衣道:“不錯,先生應該也有個耳聞吧?”
  歐少彬面無表情的道:“聽說過此人,但未親眼瞻仰。”
  一聽這位“大郎中”口風不大對,燕鐵衣立時沉下臉來:“歐先生,希望你一本醫德,盡心救治此人,他本身所牽連的問題,是非好歹與閣下並無相幹,還盼你不要因而成見在心,影響到你本分之內的工作!”
  歐少彬既然知道鄧長的事,自然也不會不知道燕鐵衣與熊道元大展神威,於眾人手中解救鄧長的事;他焦黃的面孔上浮起一抹強笑,道:“這個,燕少兄尚請釋懷,我們學醫之輩,只管濟世活人,為病家袪除苦痛,至於病家本身的轇轕纏連,不是我們能以過問的,我們也沒有這個過問的力量,對傷者的調治,末學自當一力為之,少兄寬念。”
  燕鐵衣形態稍見緩和的道:“如此,便有勞先生了。”
  歐少彬不再多說什麼,管自提著他那只深褐色的檀木藥箱,走到床前,開始為鄧長檢傷診脈起來。
  熊道元站在床的另一邊,雙手扠腰,虎著一張臉,雙目毫不霎瞬的注視著這位大夫的治療行動,模樣業已擺明暸 朋友,你最好不要出差錯!
  來到惶惶不寧的店掌櫃身旁,燕鐵衣閒閒的問:“還沒請問掌櫃的貴姓大名?”
  胖掌櫃趕忙道:“我的貴姓大名是劉景波。”
  微微莞爾,燕鐵衣曉得這位大掌櫃是真的發了慌 他稍稍放低了聲音:“姓歐的這位郎中,靠得住麼?”
  吸了口寒氣,劉景波的臉色越發青白了:“靠得住,靠得住,當然靠得住………”
  燕鐵衣安詳的道:“他和你是什麼關係呀?”
  額頭上又滲出了汗珠子,劉景波幾乎有些窒迫的道:“是……老朋友,好多年的老朋友了。”
  燕鐵衣道:“怪不得他肯這麼幫忙。”
  搓著一雙胖手,劉景波笑得比哭還難看:“這點事,呃,我自信還求得動他。”
  燕鐵衣道:“他不會令我們失望的,對不?”
  劉景波粗濁的呼吸著,一邊用手抹汗:“錯不了,燕爺,包管錯不了。”
  燕鐵衣注視著劉景波的眼睛,這位掌櫃的卻目光畏瑟,不敢與燕鐵衣的視線接觸,總是頻頻轉動,神態顯得異常忐忑慌張。
  在房中蹀踱了幾步,燕鐵衣關心的道:“劉掌櫃,你的樣子不大對,是不是那裡不舒服呀?”不由自主的混身痙攣了一下,劉景波的嘴唇都透了青:“我?不舒服?沒有呀,我很好,沒有不舒服的地方。”
  燕鐵衣笑道:“這就好,如果感到身子不適,郎中在此,正可一併醫了。”
  劉景波努力扮著笑容,但不可否認的,卻實在笑得叫人心裡起疙瘩。
  現在,坐在那裡的歐少彬,正由熊道元幫著在以淨布沾了熱水,細心洗拭鄧長全身上下的傷處,而且,藥箱子也打開了,裡頭膏丸丹散,瓶瓶罐罐的玩意卻是不少。
  燕鐵衣背著手,笑嘻嘻的道:“歐大夫的手藝不錯,呃!”
  劉景波僵了僵,又好象才聽清楚,急忙點頭:“不錯,不錯,是不錯……”
  燕鐵衣道:“他府上還有什麼人呀?”
  呆了一剎那,劉景波含混不清的道:“只……只他獨身一位。”
  燕鐵衣以玩笑的口吻道:“是貴寶地的閨女忌諱嫁郎中,還是他自己不願娶親?”
  劉景波的頭皮似是發麻,他掙扎著道:“是他……不願……不,是一時未有合宜的對象。”
  這時,那歐少彬扭轉頭來,淡淡的道:“景波,過來幫我個忙吧。”
  熊道元馬上開口道:“不用了,大夫,我在這裡聽你使喚還不是一樣?掌櫃的笨手笨腳,那有我靈便?再說,對跌打損傷這一套,多少我也比他在行。”
  歐少彬無奈的笑笑,沒有再堅持,開始用藥物為鄧長敷治傷處。
  拖了張竹椅,燕鐵衣坐了下來 正是歐少彬與劉景波兩個人都能看得到的位置,然後,他從胸前金鞘中拔出了他那柄震慴江湖的“照日短劍”,兩指寬的鋒刃流閃著瑩瑩秋水也似的青光,劍尖尾芒耀燦,略一擺動,吞吐若電;他輕輕握住了金龍形的把手,緩慢的平著刃口在指甲上磨擦,劍身反映著虹彩隱隱,淨亮透澈,宛如反映著一片魔性的光影,甚至連房中的景像,也加雜著爐火的殷紅,交融成怪誕的、合著閃閃猩赤的圖案。
  “照日短劍”在他手上玩弄著,這間客房中已似漾起了一股無形寒氣,陰森森的寒氣
   任是爐火燒得那等旺法!
  歐少彬雖在專心一意的替鄧長療傷,其實目梢眼角,仍然瞧得見燕鐵衣的動作,他表面上看不出異態,骨子裡卻已在怔忡不安了。
  大掌櫃劉景波自從燕鐵衣不明所以的拔出了那柄短劍之後,便已惶恐得禁不住慄慄輕顫,他的視線像是被那柄鋒利的短劍吸牢了一樣,定定的瞪著刃口不動,燕鐵衣每次翻轉刃面,他就嘴巴張開,表情也會痛苦的扭曲 似是劍刃翻轉在他心裡。
  忽然露齒笑了,燕鐵衣朝著劉景波道:“劉掌櫃,我這把短劍算不算得是‘上品’?”
  用力吸了口氣,劉景波舐著發幹的嘴唇,聲音瘖啞的道:“好劍……是一柄好劍……”
  燕鐵衣和悅的道:“你也懂得劍麼?”
  劉景波期期艾艾的道:“不……我不大懂……燕爺,但、呃,但我看得出你這把短劍不是凡品……”
  似是十分高興,燕鐵衣道:“有眼光,劉掌櫃,它的確不是凡品,它是用一種特異的,如今業已失傳的鑄煉方法所打造,連它的鋼質與合成方式,迄今也再難尋覓;這是一柄古劍,削金斷石,可韌可堅,尤其是它的折旋光性強,刃面的曲斜適當,所以,它永不沾血,主要的是它鋒利的程度更令人喜愛。”
  乾咽著唾沬,劉景波覺得喉中又燥又苦,心腔子在擂鼓似的跳:“燕爺真是行家……”
  笑了笑,燕鐵衣又道:“習武之人,總得有個一兩樣趁手的隨身兵刃,兵刃用的年歲久了,就變得和自己的心靈互為呼應,有如自己身體上的一部分啦。”
  連連點頭,劉景波卻驚懼得冷汗涔涔 他摸不清燕鐵衣為什麼會突然向他說這些話?
  骨子裡是否另有其它暗示或影射?
  於是,燕鐵衣主動為他做了解答:“我的這柄短劍,隨著我出生入死,歷經艱險,已有很多很多年了,它是我的夥伴,是我的靈魄,更是我忠心不二的守護者,它永遠幫著我,協助我,尤其是,當有人,或某一樁陰謀正待對我做惡毒的侵害時,它就會以一種微妙的方式來向我發出警告。”
  嘴巴抿合著,劉景波卻抖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燕鐵衣隨意伸手在懷中摸出一張小額銀票來 那是一種毛頭紙質的銀票,有點粗糙,也很輕軟,他左手兩指拈住銀票一角,高高舉起,又任其飄落。
  劉景波正不知燕鐵衣葫蘆裡是賣的什麼野藥?但見燕鐵衣右手上的“照日短劍”倏然眩閃波顫,只是一下,只好像劍刃抖動了一下,那正往下飄落的一張銀票又飛上了天花板,可是,卻分為一小片,一小片的再次紛墜
  頓時,劉景波全身的血液都似凝固了,他凸瞪著兩只眼珠子,張大幾可塞進一只拳頭的嘴巴,只見出氣,不見吸氣……
  替鄧長療傷中的歐少彬,也幾乎不易察覺的震了震,他的雙手仍極穩定,但鼻尖上卻已滲出了細碎的汗珠。
  燕鐵衣不以為意的道:“雕蟲小技麼?”
  劉景波惡夢初醒般連連打著寒噤,他以為他方才所看到的,已不是人的技巧表現,那更像是一種障眼的魔法!
  燕鐵衣又像在解說某一樣手藝的訣竅般,興致勃勃的道:“這玩意,主要練的就是個眼明手快,在這方面有了火候,動作上的連貫就會奇妙得不可思議了,好象是邪術似的;在這種情形下刺殺另外的活動目標 尤其像人一類的笨拙物體,便將收到難以料想的豐碩結果,幾乎是要叫劍刃透入什麼部位,它便極合心意的透入什麼部位,如臂使指,揮灑自若……”
  劉景波已經站不住了,他顫巍巍的自己找了張椅子坐下,全身的肥肉都在哆嗦。
  用劍刃輕刮著下巴,燕鐵衣吸吸鼻子:“有個傳說,講刃器見血太多,便會在鋒面內凝結成抹不掉的一抹血痕,其實,這話並不太可靠,就以我自己這把短劍而言吧,它染的血,奪的命,只怕已有你們貴寶地‘拗子口’一半的人數了,但它卻光亮如昔,點污不染,澄淨得依然秋水一泓;不過呢,偶而聞聞,倒似隱約裡透著那麼一股腥氣……”
  忽地,劉景波像被誰猛踢了一腳也似從椅子上跳起,他不帶人聲的哭喊著:“歐爺子,歐爺子,你就死了心吧,千萬妄動不得啊……”
  坐在床邊的歐少彬,身子甫始一硬,尚未有任何動作,熊道元雙手猝翻,一對銀燦如雪的短槍,已抵住了這位大郎中的胸口!
  燕鐵衣端坐不動,溫文的微笑著:“很好,劉掌櫃,說你知機識趣也好,天良未泯亦罷,你總算覺悟得早,在尚未釀成大錯之前就先明白了利害,要不然,我實在不知我這短劍該挑你身上那個地方插進去好。”
  站在那裡抖索個不停,劉景波淚水直淌,嗚咽著道:“燕爺饒命,燕爺饒命啊……你不能怪我,我是身不由主……是他們強迫我這麼幹的……我若不從,他們也一樣放我不過……”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了解,我這個人一向恩怨分明,你且老老實實的站在一邊,這位歐先生,我卻要和他親近親近。”
  劉景波恐懼的哽著聲道:“燕爺,歐爺子也是受人之託,情面上不好推卸………”
  燕鐵衣淡淡的道:“這個問題,由我來處置。”
  轉對歐少彬,燕鐵衣慢吞吞的道:“歐先生,你是要我們逼你說出來呢,還是你自己說出來?”
  放下手上的一包藥粉,歐少彬十分鎮定的道:“你們要我說什麼?”
  雙槍微微加力頂挺,熊道元惡狠狠的叱罵:“早就看你不是路,你還裝你娘的什麼人熊?”
  擺擺手,燕鐵衣道:“告訴我們,你原準備用什麼法子來算計我們?”
  沉默半晌,歐少彬嘆了口氣,卻相當乾脆的道:“既是叫你們察覺了破綻,我也用不著再掩飾下去,在我的長袍左腋下,吊掛著一只極薄的紙裘,內中裝的是一種甚為劇烈的迷魂香,名叫‘見風倒’,只要我脫下長袍,用力一抖,即會袋裂粉溢,房中的人,全都會在吸氣之後暈倒 這種迷魂香藥性霸道,令吸入者還來不及再次呼吸前,便已人事不省。”
  熊道元咬牙切齒的道:“好歹毒的東西,老子這一傢伙就捅穿了你。”
  燕鐵衣道:“不可造次 歐先生,我想請教,你出身醫門,打著懸壺濟世的招牌,做的是救人活命之事,這種下九流的姦、殺、淫、盜的媒介物 悶香,卻是自何而來?”
  歐少彬沉沉的道:“這不是我的東西。”
  燕鐵衣道:“誰的?”
  略一猶豫,歐少彬始道:“是‘白財官’趙發魁交給我的。”
  “呣”了一聲,燕鐵衣道:“所謂‘物符其主’,姓趙的那個傢伙,倒是像有這類玩意的主兒,那麼,點子也定是他出的了?”
  歐少彬緩緩的道:“是趙發魁與章老爺子門下的‘大把頭’柴響鞭子兩人偕同劉掌櫃的一齊來找我幹這件事。”
  咽泣了一聲,劉景波哆嗦著道:“我是被他們硬挾持前去的……我本來不是去請歐爺子,而是到‘拗子口’外頭去找一個姓黃的郎中,他和我有親戚關係………誰知道才一出門,就被趙發魁手底下兩個漢子拖進了暗巷,趙發魁與柴大響鞭全窩在暗巷裡,他們強逼著我說出燕爺交待的事來,我有心不說,他們又威脅我,要燒我的店,把我以私通江洋大盜的罪名處置……”
  哼了哼,燕鐵衣道:“這些人倒似自辦官府了,他們要按人什麼罪名就是什麼罪名?”
  劉景波抹著淚,鼻子裡“呼嚕”“呼嚕”的響道:“可不是?燕爺,你是外地人,不明白我們這‘拗子口’的情勢:這裡最早尚未發達的辰光,全是松木場,炭窯,皮貨商的天下,而章寶亭老爺子便擁有此地最大的三處松木場,一家炭窯,趙發魁卻壟斷皮貨生意,與山上的獵戶頭子廖剛勾結起來,形成一股努力………孟季平是他那死去的大哥替他在這裡扎的根,他也有著兩處松木場,兩家炭窯,另一家毛皮店,還有‘拗子口’的大片土地,他和‘大金刀’耿清,‘小金刀’胡長順更合開了一家驢馬行,專門包運‘拗子口’出往外地的貨物……”
  燕鐵衣冷冷的道:“這人真叫精明,好處全被他們佔了!”
  劉景波醒了把鼻涕,又接著道:“後來,‘拗子口’逐漸熱鬧起來,又有人陸續遷來這裡定居或做買賣,但不論是人頭上,地頭上,和產業的雄厚上,全比不了他們原來深植的基礎,慢慢的,大家就習慣聽他們的,順他們的,任什麼事,這些人說了就算數,要怎麼辦便怎麼辦,天長日久下來,這已成了規矩,待要不依也不行了,何況他們財大氣粗,有人有力,一般老民,誰也不敢犯著惹著,給自己找麻煩。”
  燕鐵衣搖頭道:“這明明是一批土豪劣紳,惡霸奸商,竟卻公然以地方上的名人善士,富賈達官姿態出現,處處標榜仁義,實則為非作歹,聲聲維護公理,實則欺壓善良,而魚肉鄉里,橫行地方,其獨斷專行,蠻橫暴戾之作為,更是斑斑可見,我奇怪,你們當中竟沒有一個人敢出來揭發反抗?”
  哭喪著臉,劉景波道:“燕爺,我們沒有你這一身能耐,無謀無勇,拖家帶眷的,那一個不想活了?敢去虎嘴上捋蕦?”
  望著歐少彬,燕鐵衣道:“我們劉掌櫃方才所說的話,都不假吧?”
  歐少彬嘆息了一聲,道:“差不多是這個樣子。”
  燕鐵衣道:“看來,歐先生,你比他們都來得明白,對事理的看法也必較深入,怎麼也逆來順受之外更和他們狼狽為姦,叫人家牽著鼻子走?”
  歐少彬苦笑道:“正如劉掌櫃的說法,我也要在這裡生活下去,開罪了他們,對我並不是一樁合宜的事,他們只要願意,隨時可以趕我離開!”
  燕鐵衣正色道:“你身懷一技,還怕在別處找不到飯吃?”
  低喟著,歐少彬道:“少兄,放棄一個居住了二十多年的地方,不似口頭上說那樣簡單,殊不論情感與人之間的關係,就以我行醫這一行當來說,要經過多長久的考驗才能獲得病家的信任;多少次的悉心施術才能立下這點名聲?我已經快五十歲了,已倦於奔波流離之苦,叫我再到另一個陌生的地方從頭來起,只怕我已沒有這個精力,也沒有足夠的時光了。”
  燕鐵衣同情的道:“說得也是……”
  重重一哼,熊道元瞪著眼道:“那就正好叫你壽終正寢在這個鳥操人不愛的所在!”
  橫了熊道元一眼,燕鐵衣皺著眉道:“你少打岔!”
  歐少彬沉重的道:“燕少兄,我同劉掌櫃的處境,都已據實告訴了你,你若能原諒我們,自是感恩不盡,否則,便任你處置吧……”
  劉景波膽顫心驚的央求著:“燕爺,求你高抬貴手,我們全是身不由己,受人逼迫……
  燕爺,你恕罪啊……”
  熊道元大聲道 “別吆喝,那有這麼便宜的事?”
  燕鐵衣卻報以純真童稚的一笑:“算了,我原也不想難為你們。”
  呆了呆,熊道元急道:“魁首,就這麼拉倒啦?”
  燕鐵衣瞪著熊道元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你可以代我發號施令或更改我的意思起來?
  我看你是釘子碰得少、毛病越來越大了!”
  熊道元忙道:“屬下不敢……”
  燕鐵衣道:“還不收回你的傢伙?”
  於是,熊道元趕快將抵在歐少彬胸前的一對銀槍收回,訕訕入套;歐少彬拱拱手,微笑道:“多謝留情 這位兄台好俊的手法 ”
  熊道元有些不大是滋味,只好瞪了對方一眼。
  接著歐少彬又向燕鐵衣長揖:“少兄寬懷大量,末學感恩不盡。”
  燕鐵衣忙道 “不客氣,歐先生,當心你衣袍之內的那包‘見風倒’!”
  歐少彬笑道:“少兄放心,得經過震蕩紙袋才會破裂。”
  走上幾步,劉景波也打躬作揖,感激涕零的道:“多謝燕爺不殺之恩,燕爺,你可真是個好人,比起他們那一夥來,不知要強上多少了。”
  燕鐵衣調侃著道:“劉掌櫃,你卻差點把我這‘好人’算計了。”
  劉景波面紅耳赤的道:“燕爺包涵,一想起這檔子事來,迄今還混身泛寒,膝頭哆嗦。”
  燕鐵衣一笑道:“罷了。”
  接著,他又向歐少彬道:“歐先生,他們要你前來施計暗算我們,除了這‘見風倒’之外,可尚有其它什麼手段?”
  搖搖頭,歐少彬道 “只此一計,再無其它策謀。”
  頓了一頓,他又接著道:“不過,或另有某些詭計對付二位,他們未曾相告亦未可走。”
  燕鐵衣道:“這一次他們未能得逞,必有下一次,不到黃河他們是不會死心的!”
  熊道元又憋不住了,他悻悻的道:“魁首,我們莫非就只能窩在這裡裝孫?”
  燕鐵衣心平氣和的道:“不要急,且待我問明了鄧長的事,然後,有的是時間去一個一個刨他們出來算帳!”

runonetime 2008-06-01 04:56 AM

第59章 計就計 撒網捉魚

  望向歐少彬,燕鐵衣又似笑非笑地道:“歐先生,你剛才替這位鄧長治傷,可是真的是在替他治傷吧?”
  歐少彬莊容道:“絕對悉心醫治,沒有絲毫不盡不實、敷衍馬虎之處。”
  燕鐵衣道:“可已峻事了麼?”
  歐少彬忙道:“尚未竣事,外敷藥抹遍之後,還有多味內服丹散,此外,他頭臉上的裂痕及歪塌的鼻骨亦須加以包紮湊合,以令新肌生長接愈。”
  回頭看了床上的鄧長一眼,燕鐵衣又道:“請告訴我,他的傷,是否會有性命之慮?”
  歐少彬道:“這人顯然身底子甚厚——或是習武之輩;顯然此一陣毒打,卻是外傷多於內傷,皮肉之創多於筋骨之創,內腑亦曾波及,但血氣尚稱穩當,他因為連續遭受震擊,一時痛苦過甚,又在天寒地凍的煎迫下,方才暫且暈迷,而血也流得不少,這卻都是虛脫現象,只要善加醫治調養,不難痊癒如常。”
  燕鐵衣聞言之下,寬心不少:“這麼說,他是不要緊了?”
  點點頭,歐少彬道:“他的情形,表面上看似是相當嚴重,實則尚不至危及性命,自然往後的珍攝方面不可忽視,約莫個把月的功夫便可恢復健壯,在此調治期間日常養生之道尤須謹慎。”
  燕鐵衣頷首道:“我會記得——歐先生,先前的情形,可真叫我擔心,我怕他們已把鄧長打殘廢了。”
  歐少彬道:“如果繼續對他折磨下去,莫說殘廢,活活打死亦非意外;這還是他底子強,抗得住,換了別人,恐怕情況就要比他惡劣多了。”
  略一遲疑,他小心地道:“燕少兄,這人與你,大概頗有淵源吧?”
  燕鐵衣坦然道:“老實說,不止有牽連,關係還近得很呢!”
  歐少彬道:“難怪少兄對他如此關懷,更為了他擔冒這般風險。”
  燕鐵衣深沉地道:“你一定心裡在想——值不值得?”
  面色一肅,歐少彬道:“少兄恕過——”
  嘆了口氣,燕鐵衣平靜地道:“此人名叫鄧長,是我的一個得力手下,半月之前,告假下山,卻不知為了什麼來到此處,更遭此橫禍;我是因事路過這裡,原只打算留宿一宵,明日大早便走,卻鬼差神使,恰巧遇上了這個場面,你說,我怎能不管,又怎能不氣?”
  歐少彬輕聲道:“依少兄之見,那姦殺的勾當,可是令屬下所為?”
  燕鐵衣凜然道:“我想不會是他幹的,因為他不是能幹下這等醜惡之事的人,但話雖如此,我卻仍要查個水落石出,若是他所為,自有幫規派律嚴加以懲處,反之,他如受了冤枉,我亦必替他洗雪,同時,那冤屈他的人更得承擔一切責任!”
  歐少彬感喟地道:“這樣一來,只怕事情就要鬧大了。”
  目光冷峭而森寒,燕鐵衣道:“生死事小,譽節事大,歐先生,總有那始作俑者要食其惡果——不論是誰都一樣!”
  默默片刻,歐少彬欠身道:“容我續為傷者診療。”
  燕鐵衣抬起身來:“請便,歐先生。”
  站著發楞的劉景波,此刻挨挨蹭蹭的靠了過來,愁眉苦臉地道:“燕爺,你就好人做到底,送佛送上天吧。”
  燕鐵衣不解地道:“怎麼說?”
  劉景波惶悚地道:“我剛剛想起,歐爺子同我受迫前來暗算你們,如今事敗,又蒙燕爺寬恕不究,這樣好是好了,我與歐爺子卻怎生向那干人王交待?”
  燕鐵衣“哦”了一聲,道:“若是事成,他們如何得到消息?”
  劉景波吶吶地道:“只要一個時辰之後我們尚無動靜,就表示那‘見風倒’業已得計生效,把二位及我和歐爺子通通迷暈,那時他們就會上來拿人……”
  燕鐵衣冷笑道:“倒是一條擺明暸的‘苦肉計’!”
  劉景波忙道:“燕爺,這是他們事先說好了的,那‘見風倒’的解藥只能事後將人救醒,卻無從預防,他們說過,我同歐爺子只是暫時暈倒,待他們一旦成事,馬上就把我們解救過來。”
  燕鐵衣道:“現在已經有半個時辰了。”
  急得直搓手,劉景波道:“怎麼辦呢?燕爺。”
  想了想,燕鐵衣道:“最好的方法是——你們不要牽扯進這件事里來,我很明白你們當前的處境,既不能得罪我們,又不敢得罪他們,因此,要有一個令你們敷衍得過去,而我們又不至受害的法子,尤其是,尚須顧到你們與那些人表面上情分的維持,縱然是不得已亦罷。”
  劉景波無限感激地道:“燕爺,就指望你成全了。”
  來回踱了幾步,燕鐵衣又深思著道:“在等候消息的那干人,都是些什麼角兒?”
  劉景波數著指頭道:“有‘白財官’趙發魁,柴響鞭子,還有他們幾個底下的混混,這一陣裡是否又有其他的人趕來,就也不敢說啦。”
  燕鐵衣道:“你不用著急,我會使你二位交待得過去就是。”
  劉景波哈著腰,是從心底流露出的敬佩服氣:“燕爺,人間世上似你這般的磊落漢子可真是太少了,尤其混江湖的角色,更罕見你一樣寬宏大度,肯為人設想的君子;這年頭誰都是自顧自,燈籠撐起照門前,伸伸手沾沾光都不幹。”
  燕鐵衣平淡地道:“這不算什麼,劉掌櫃,你們原本不該受牽連,又何苦非拉著你們二位進來墊背不可?”
  過了一會,替鄧長治傷的歐少彬業已各般弄妥,他為鄧長掩好棉被,又淨過手,一面使巾帕揩著,邊向熊道元囑咐:“大概再過頓飯功夫,他就會甦醒過來,如今血氣已順,脈跳平和,除了身子仍虛,精神不濟之外,別的都已不會再有問題;請記得那幾包白色粉藥,按兩個時辰一包以溫水服,那三十粒紅色丹丸,則每於睡前一次吃下五顆,過幾天,我會再設法暗裡送些藥來。”
  熊道元似乎早已忘了不久前還朝著人家發狠施威的事;他笑呵呵的將歐少彬留下的藥物收拾妥當,點著頭道:“錯不了,大郎中。”
  歐少彬仔細地道:“還有我這番帶來的金創藥都已用完了,他身上的外傷,仍須每日清洗換藥。”
  熊道元一拍胸膛道:“放心,這個我們會做,上好的金創藥我們也隨身帶得有,夠用了。”
  燕鐵衣忽然開口問歐少彬道:“歐先生,你長袍之內的那包‘見風倒’可是效力十分霸道的悶香?”
  歐少彬有些不解地道:“是的,顧名思義,見風倒人,只要吸入一口,便能持續暈倒上三個時辰,吸入多了,一天一夜不見醒轉也非奇事。”
  燕鐵衣道:“如果閉氣不使吸入呢?”
  笑了笑,歐少彬道:“那要看能閉氣多久,以及這‘見風倒’的毒氳消散的快慢,當然若是絕對不使吸入絲毫,就不會有什麼影響。”
  燕鐵衣道:“從閉氣停止呼吸開始,一直到下一次透氣,中間有一個時辰的光景,這樣夠不夠?”
  驚訝的望著燕鐵衣,歐少彬道:“少兄,你說你可以挺得住一個時辰之久不呼吸?”
  燕鐵衣笑道:“差不多能撐到這麼個時間。”
  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歐少彬道:“簡直匪夷所思,令人難以置信。”
  燕鐵衣安詳地道:“這乃是內家功夫上的一種修為,歐先生,聽起來有點奇妙,是麼?”
  熊道元忙問:“魁首,你想幹啥?”
  燕鐵衣道:“我要設法給歐先生與劉掌櫃一條退路走——他們未能暗算到我們,卻又不便將事實透露給對方知道,你們不願同我們為敵,亦不敢開罪那一幹人,我再三考量,只有這個法子可用。”
  歐少彬關切的問:“少兄,請問是什麼妙策?”
  燕鐵衣低聲道:“說不上是‘妙策’,只算一個小小的障眼法而已,我的意思是這樣——在快到你們二位進來後一個時辰的定限前,由歐先生你弄破那包‘見風倒’,然後,大家一齊躺下,而其中有別的是,歐先生與劉掌櫃,加上床上的鄧長,你們幾位是真的被迷暈過去,我和我這位伙計則是偽裝的,當然在你弄破紙包散放毒霧之前,我們已經閉住氣停止呼吸了。”
  不大放心的遲疑著,歐少彬惴惴地道:“這樣——妥當嗎?”
  燕鐵衣道:“歐先生,我只問你,以你所了解的有關這‘見風倒’迷香的毒性是否正確?”
  歐少彬點頭道:“不會錯,在這方面,我也多少有點研討心得………”
  燕鐵衣又道:“也就是說,只要不吸入,便不會受害?”
  歐少彬道:“是這樣。”
  燕鐵衣微笑道:“那就行了——等你們暈倒過去之後,趙發魁那批二流子貨一定會衝上樓來拿人,在他們動手的辰光,我和我這伙計就將打他們一個猝不及防,丟盔曳甲……”
  背起雙手,他又繼續往下說:“自然,我不會忘記給他們一點空暇,好叫他們注意到迷漫房中的毒氳,也令他們辨定你幾位業已真正暈倒過去,如此一來,你們的嫌疑同麻煩便都消除,對他們而言,二位確已從命施為,至於又起突變——我和我的伙計並未著道受害,那是我們功夫高,反應快,就不幹二位的事了。”
  劉景波忍不住一拍手道:“好,這個法子好極了,真是般般兼顧,兩全其美。”
  歐少彬無可無不可地道:“我沒有意見,只要少兄認為可行,我和劉掌櫃照做就是。”
  燕鐵衣道:“就這樣決定了,時辰將屆之前,歐先生你預做準備,或許,我會事先發覺他們什麼行動上的徵兆亦未可定,那就更將得心應手,逼真十分了。”
  於是,歐少彬慢慢脫下了他外罩的那襲灰布長袍,果然,就在他的左腋之下,墜懸著一個豬泡膽似的拳大白色紙袋,每在他身體動作間,都搖搖晃晃的擺動不已。
  燕鐵衣注視著那枚紙質薄韌的大袋子,輕輕的問:“就是這玩意麼?”
  歐少彬道:“不錯,紙袋裡裝的便是‘見風倒’。”
  熊道元退立壁角,把雙槍調整到更適於出手的位置,一面卻悻悻地道:“看吧,看這一遭是那個龜孫王八蛋要倒!”
  燕鐵衣形色自若道:“此事之後,二位口風上得多加註意,別露出破綻引起對方猜疑,那就不上算了。”
  歐少彬鎮定地道:“少兄釋念,我們自會小心謹慎。”
  一張胖臉又緊張得透了青白,劉景波抖索索地道:“燕爺………你放心,即便你不關照,我們也不敢說錯一句話,這是玩老命的事,豈能不益發留神?”
  燕鐵衣笑著道:“劉掌櫃,其實你無須如此緊張恐懼,大不了只是睡上一覺而已,何必這般惴惴不安?”
  透了口氣,劉景波苦著臉道:“燕爺,你是水裡來,火裡去,大風大浪經多了的人物,我這小生意人怎能同你比?眼前這檔子麻煩,業已迫得我神魂若煎了。”
  燕鐵衣道:“真會有這麼嚴重?”
  乾吞著口水,劉景波晦澀地道:“也不知你們這些江湖好漢那種刀山劍林的日子是怎麼過的?換換我,恐怕連一天也熬不住,恁情不瘋,也早嚇成白痴了。”
  燕鐵衣忍不住又笑了起來,卻在笑容初露的瞬息又凝回了——他微微側耳隨即低促地道:“有人在躡著手足摸向門口——歐先生,動手吧。”
  一咬牙,歐少彬猛的抖袍揚臂,極輕極輕“波”的一響,一蓬淡紅色的粉霧已由他左腋的部位飛漫飄漾向四周,粉霧散發著一種怪異的甜香,帶點腥氣味道並不令人受用,軟綿綿的,柔膩膩的,好像能夠透過人的鼻管,把心肝五臟全都融化癱瘓………
  身子一歪,歐少彬首先縮倒地下,門邊的劉景波圓睜著兩眼,卻突兀僕跌,床上的鄧長似是睡得更為香酣了………
  在窗口那邊,燕鐵衣身形微弓,雙掌半提,他是緊閉著眼的,甚至,連嘴唇也抿合了一條嚴密的縫!
  熊道元早已閉住呼吸,他眯著眼睛注視房中迷漫的粉紅色霧氳——緩緩的,的霧氳,極其輕柔的在浮沉飄漾,幻襯得四處是一種帶有綺麗意味的嫣紅,有點深山雲靄的詩情,也有點絳帳掩映的暈沉,像那樣媚冶的溫柔鄉,使人想一頭睡進去。
  正在發楞的熊道元,還未及再循著眼前的景像使遐思深入,窗口側的燕鐵衣已急速向他比了個手勢,接著燕鐵衣輕輕臥倒。
  熊道元這才陡然想起自己尚有戲尾續接,他也趕忙趴向地下,閉上眼,暫時歇息一番。
  片刻後——
  “嘩啦啦”一聲暴響起處,單薄的房門已被一股大力撞開,七八條人影猛衝而入,衝入的同時,又紛紛迅速散開!
  這些人完全用一條浸得透濕的巾帕蒙著口鼻,每一雙眼睛卻流露著掩隱不住的惶悚;他們略略一停,又畏畏縮縮的走上前來,逐個檢視躺在地下的燕鐵衣,熊道元,歐少彬,以及劉景波。
  查驗燕鐵衣與熊道元的兩位仁兄,其實根本不敢靠近翻動,他們只是略略一看,便又提心吊膽的跳了開去,一面急忙向那為首的瘦高個子點頭示意——他們在想,人都橫下來了,還會有假?
  於是,迫不及待的,瘦高個子搶到窗前,一把將緊掩的紙窗撐起,他自己先伸出頭去深深呼吸了幾口,房中其他的人,也一邊急速揮拂著外衫使毒霧消散,一邊仍然緊掩口鼻匆匆退出換氣。
  過了好一陣子,當這些人確定房裡的毒氳已經散盡飄淡,不足以再形成危害之後,方才一個個的又轉了回來。
  一直伸著腦袋在窗外的那一位,更是小心翼翼的縮回身子,待他轉過臉來,掩在口鼻間的濕布未拿開。
  這時,一個虎背熊腰的大塊頭首先輕輕的吸吸鼻子,又較重的再吸一次,然後點頭笑道:“二爺,行啦!”
  瘦高個子拿開緊撫口鼻的濕布——哈,“白財官”趙發魁!
  趙發魁視線巡掃地下,有些忐忑的問:“都著道了麼?有沒有還醒著的?”
  大塊頭順手抓住劉景波的前襟將他半提起來,這位胖掌櫃歪著腦袋,張大嘴巴,還有一條亮晶晶的口涎自唇角淌下,人癱軟得有似一堆爛泥!
  一鬆手,劉景波又“冬”的一聲躺下了,連動都不動;大塊頭一拍手,獰笑道:“二爺,這德性像醒著麼?”
  另一位缺了門牙的漢子上去踢了歐少彬一腳,醜表功似的嚷嚷道:“這草藥郎中也昏睡得似條死豬哩,二爺。”
  目光瑟縮的望向窗側背對這邊躺著的燕鐵衣,趙發魁努力提起中氣道:“呃,柴響鞭子,那個………那個穿紫衣的小子呢?”
  大塊頭——柴響鞭子粗枝大葉地道:“通通放倒啦,二爺,如今他們就和砧板上的狗肉是一樣,你愛怎麼切,就怎麼切,揀肥挑瘦,大小隨心!”
  房裡起了一陣哄笑,先前上去檢視燕鐵衣的一個尖下巴漢子連忙阿諛的附合:“那渾小子挺得像具體首,僵混混的那麼一根,二爺,只怕割下他的腦袋來他都不知道痛呢。”
  塌鼻子的那個也忙道:“牆腳下的大狗熊業已軟成一團啦,只見出氣,不見入氣,看樣子,睡上三天三夜他也醒不轉來,二爺………”
  “哦”了幾聲,趙發魁忽然嗓門高了,神氣也來了:“我早就說嘛,這兩塊料根本不是什麼成氣候的貨,略施小計,便可手到擒來,章老爺子還生怕我們失了算哩,現下看看,到底是誰的法門高?”
  柴響鞭子得意洋洋地道:“不是我們自誇,二爺,這點小場面,包管能給他擺整得舒齊平順;只兩個混充人王的楞頭青,尚犯得著捧起卵子過橋——那等小心法兒?”
  趙發魁嘿嘿笑道:“活該叫我們露臉,困回去先一頓死揍,再將這三塊料一起抬在門板上遊街示眾,娘的,讓全‘拗子口’的人都看個明白!”
  柴響鞭子拍著馬屁道:“二爺,你是頭功,我柴某人可就當仁不讓,居他個第二功啦!”
  倒八眉一揚,趙發魁道:“那還用說?這番風光大夥全得佔一份;來,響鞭子,甭盡扯些這個,趕緊把人給我困起來再講!”
  環眼一瞪,柴響鞭子向房裡幾個大漢吆喝:“動手呀,你們一個一個還楞在這裡看他娘的什麼光景?”
  轟喏一聲,五六條漢子各自從腰間解下了牛皮索——專門在山裡困綁野獸的那一種牛皮索,然後,他們紛紛搶過去就待縛人。
  尖下巴的這一位來到燕鐵衣身邊,不知是他被當前自認得計的氣氛衝暈了頭,抑是已經落入他一廂情願的勝利幻覺裡,他竟毫不考慮——也失去了原有的畏瑟與警惕——一把將背對這邊側臥著的燕鐵衣扳了過來,手中的牛皮索一抖,就待開始綁人。
  燕鐵衣仰面平躺,卻睜著一雙閃亮的眼睛,溫柔的微笑著注視尖下巴。
  呆了呆,尖下巴第一個反應,還以為燕鐵衣失去知覺後便是這個樣子,他略微猶豫,本能的伸手去觸動燕鐵衣的面龐。
  忽然,燕鐵衣露齒笑了,很小聲地道:“你還不趕快逃命麼?”

runonetime 2008-06-01 04:57 AM

第60章 懲惡漢 牛刀小試

  伸到一半的手驀然僵硬的停頓了,尖下巴恐怖的瞪視著燕鐵衣,他全身在顫抖,嘴巴努力吻合,終於,他像見了鬼似的猛跳起來,殺豬般尖號:“這一個是裝暈的啊……”
  似乎應合著這一聲長叫,另一位前去困綁熊道元的仁兄,那個缺門牙的——也“碰”的一下子飛上半空,又重重跌落,鮮血噴處,不但門牙,嘴裡任是什麼牙也沒有了!
  熊道元緩緩坐了起來,呵呵怪笑:“這一個也是裝暈的哩。”
  趙發魁,柴響鞭子,與屋裡其他的人頓時全都傻了,他們一個個呆鳥似的挺在那裡,面色又青又白,膝蓋不住打抖,每一張曾吐狂言的嘴巴也都扯歪了!
  輕輕站起,燕鐵衣用手指彈拂衣衫上的灰塵,客客氣氣,又漫不經心的像在和些位老朋友說話:“你們是怎麼進來的呀?我好像沒聽到敲門聲?咦?各位的形色怎麼也不對?有那裡感到不適麼?”
  “白財官”趙發魁退了兩步,哆嗦著手指燕鐵衣:“你……你沒有被迷倒?”
  笑笑,燕鐵衣道:“趙二爺,你是指先前那一蓬粉紅色的霧氣?那倒是上好的悶香,不過,若想用那種不登大雅之堂的玩意來對付我,卻嫌分量差些,饒是如此,你們這兩位害人的同黨,反而經不起這陣子自己施放的仙氣,雙雙躺下來神遊太虛去了。”
  趙發魁嘴角抽搐著,冷汗滾滾:“壞事了……天爺……壞事了……”
  燕鐵衣眯著眼道:“壞事了?不,眼前的事,還不算最壞,各位的樂子,尚在後頭呢。”
  背著手,他又道:“譬喻——從窗口飛出去怎麼樣,當然不會由你們自己出去;我和我的伙計理當效勞,此外,在送走各位之前,多少也得在各位身上留下點什麼做紀念,才更叫禮數周全。”
  背脊是一陣一陣的泛涼,心腔子是一陣一陣的收縮,趙發魁像突然得了氣喘似的喘個不停!
  “朋友……呃……你且聽我說……這,這原是一場誤會,不錯,是一場誤會……為了那檔子事,我們是奉差前來與你商談說和的,想請你去我們那裡把事情了結擺平……”
  他透了口氣,又急忙補充:“當然,當然是在絕對和諧友好的情勢下把事情了結擺平,所謂冤家宜解不宜結,我們全是一番……呃,一番誠意。”
  燕鐵衣似笑非笑地道:“誠意?”
  連連點頭,趙發魁慌張地道:“我保證,保證誠意化解這場誤會,而且,我們也想交你一個朋友。”
  燕鐵衣神色不善地道:“姓趙的,我似乎依稀聽到你說——我和我的伙計都是什麼不成氣候的貨,你要將我們雙雙困回去,先是死揍一頓,然後像對付那位鄧某人一樣,把我們縛在門板上遊街示眾,好叫全‘拗子口’的人看個明白……你是這樣的‘誠意’麼?是這樣的‘冤家宜解不宜結’法?”
  趙發魁窒迫的張著口,舌頭打轉,卻吐不出一個字來!
  吃吃笑了,燕鐵衣道:“你很會胡說八道,一張臭嘴也懂得翻雲覆雨,不過,你以後要注意到你待欺騙的對象是誰,這種哄孩子的謊話,不該朝著我這樣的老江湖瞎扯;姓趙的,天下人並非只有你才生有腦筋,以我來說,我還不至蠢到不明白你使悶香迷我乃是不懷好意!”
  那柴響鞭子一看這光景,知道裝熊業已是撐不過去了,他不由把心一橫,焦雷般大吼:
  “給你三分顏色,你倒要開染坊了?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罰酒,你真當我們含糊你?”
  燕鐵衣笑吟吟地道:“難得‘拗子口’總算出來了一條好漢,這一位,想就是章寶亭手下的‘大把頭’柴響鞭子了?”
  猛一挺胸,柴響鞭子厲聲道:“正是柴爺!”
  那邊,熊道元怪叫:“什麼驢鳥玩意?別說你這塊貨,整個‘拗子口’似你們這一窩,全是一吊錢擺在門檻上——裡外都是些半吊子,還充你娘那一門大霸天?”
  柴響鞭子一張寬臉膛漲得又紅又亮,他衝著熊道元狠喝:“你個二舅子,光會動嘴皮算不上英雄好漢,有種的外頭跟你柴爺見個高下!”
  熊道元嗔目喝道:“好極了,我要不在你身上通個三搶六洞,我就跪下喊你是爹!”
  朝前一站,燕鐵衣攔著道:“這位柴爺,你待從那裡出去?”
  柴響鞭子色厲內荏地道:“你說我待從那裡出去?”
  以右手大拇指倒著向空一點,燕鐵衣笑道:“我認為那個出口不錯!”
  環眼怒睜如鈴,柴響鞭子運起一口氣,混身肌肉立時突虯墳起,凸結跳動,聲勢洶洶的咆哮:“小子,你就叫我從那裡出去試試!”
  輕輕“嘖”了兩聲,燕鐵衣道:“見獵心喜呢,我,一看你這副架勢,我可得真個試試才行!”
  柴響鞭子扎馬沉腰,兩臂伸展,一頭大猩猩也似的吼:“免崽子,上來納命!”
  熊道元急叫:“魁首,我來………”
  擺擺手,燕鐵衣笑道:“不,我來,可不能叫柴爺失望。”
  趙發魁急忙轉開視線,不忍卒睹——他親眼見過燕鐵衣的功力顯示,同時,也深知柴響鞭子那幾下把式的火候如何,兩相一比吧,就算螳臂擋車也是高誇柴響鞭子了,但是,他卻不能阻止,他有他的苦衷,自己怯了膽,又怎能再長對頭的氣燄,煞自家夥伴的威風?
  柴響鞭子是沒有與燕鐵衣交過手,雖也聽人繪影繪形的描述過燕鐵衣的本領是如何了得,如何高不可測,這樣的感受,總有些不盡不實的味道,下意識裡,他認為多少有些誇大渲染,也多少有點不大服氣,心中忐忑不安之外,卻也有幾分躍躍欲試的衝動。
  燕鐵衣先不動手,他和氣地道:“柴爺,你既然號叫‘響鞭子’而不名,想是在長鞭這一類的傢伙上深具功夫,怎的不亮出來叫我們見識見識,領教領教?”
  獰聲一笑,柴響鞭子道:“你先不用急,小王八蛋,且待你嘗飽了我的拳腳滋味後,我再賞你一頓響鞭子吃!”
  攤攤手,燕鐵衣道:“何不現在就露兩手給我瞻仰一番?待一會,我怕你連抽鞭子的力氣也沒有了!”
  柴響鞭子嗔目吼喝:“敢情你只是練口把式的?你狠就施狠出來呀,淨用張嘴能啃得了我姓柴的一根鳥毛?”
  背著臉的趙發魁,這時以一種帶著哭腔的聲調道:“我說響鞭子你,就亮傢伙吧。”
  柴響鞭子越發拗起來了,他兇狠的叫:“二爺你放心,就憑這小龜孫一把骨頭三根筋的身架,我能一把捏碎了他,不信那些邪祟說法,他再是行,單看這副個頭,諒也行不到那裡去,我不用鞭子,一樣砸得他喊爹叫娘!”
  嘆了口氣,趙發魁不再說了。
  燕鐵衣走上一步,笑道:“好吧,柴爺,我們這就親熱親熱。”
  突然虎吼一聲,早就蓄勢以待的柴響鞭子,身形一偏,雙手扼向燕鐵衣脖頸,下面一腿飛踢燕鐵衣小腹,動作倒是頗見狠辣!
  燕鐵衣只是微一仰頭,右手輕翻,已拎著對方的足尖扯帶一邊,柴響鞭子就被這麼輕輕一帶,“撲通”一聲便跌了個“大馬爬”,差點沒把樓板震塌!
  心腔子猛跳,趙發魁呻吟著喃喃:“完了………”
  燕鐵衣拍拍手,道:“柴爺,你包涵沒跌痛吧?”
  掙扎著,柴響鞭子搖搖晃晃的爬了起來,他忍住全身似欲散裂的骨骼疼痛,喘息如牛般直著嗓門吼叫:“你不要得意………這只是我一時疏忽失算………娘的皮小兔崽子………我就用響鞭來收拾你。”
  燕鐵衣微笑道:“這裡地方小,柴爺,響鞭出手,可得小心點別傷了自己人”
  柴響鞭子驀然後挫,反右手,往上一揮,乖乖,一條纏在腰間,原以衫擺掩蓋著的丈許長鞭已亮了出來;那是一條並不多見的老滕鞭,粗約兒臂,前銳後豐,通體呈現著油光水滑的黃褐色,顯然,這根傢伙曾經用桐油浸泡過以增加其韌性!
  燕鐵衣頷首道:“不錯的一條老滕鞭………”
  半聲不響,柴響鞭子往下一矮,滕鞭怪蛇也似左右齊飛,鞭梢子掠空,馬上帶起“劈拍”暴響,聲勢竟是不弱。
  燕鐵衣沒有還手,整個身子卻怪異的隨著對方揮來的鞭勁飄漾轉盪——好像他的身體已失去了重量,與空氣相融合了一般。
  大吼連聲,柴響鞭子的老滕鞭翻掃卷笞,揮舞如風,在一陣急劇的暴鞭聲中,他一口氣攻出二十多鞭,但是燕鐵衣卻總是隨著他的鞭勢浮沉旋回,似一片毫不著力的棉絮羽毛,任是柴響鞭子用盡了力氣,也一下子也沾不著他。
  於是,就在柴響鞭子再次一鞭揮空之後,燕鐵衣已經飄飄的繞到他的背後,趁他揮鞭前傾的瞬息——在略做選擇後——一腳蹬上柴響鞭子那肥厚的屁股!
  “哇呀呀呀………”
  柴響鞭子喊叫著一路往那邊撞出,就那麼巧,正好衝破窗口飛跌出去,從二樓到落地的中間,還聽得到那狼嚎般的號叫。
  往門口一站,燕鐵衣呶呶嘴道:“道元,剩下的,你都打發了吧,記得都得從柴爺出去的地方走。”
  野性的笑了,熊道元道:“一定,魁首。”
  滿頭大汗的趙發魁連連往後退縮著,驚駭的叫:“不,二位朋友………二位大哥………
  請聽我說,請聽我一言………”
  大步逼近,熊道元桀桀怪笑:“說什麼也不成,奶奶的,你們用悶香坑人,老子就叫你們——,空中滾繡球的味道。”
  趙發魁抖個不停,面青唇白的央告:“你手下留情………這位大哥………我們自己往下跳也就是了……”
  熊道元大吼道:“不行,老子定要一個一個拋你們下去!”
  那尖下巴的仁兄悶聲不響,一個箭步便朝房門口衝,熊道元動作如電,倒抑身,單腳反勾,手臂立振——尖下巴的朋友一聲驚喊尚未及出口,整個身子倒翻,腳不沾地的從窗口飛出。
  可不是真有點像“空中滾繡球”?
  另兩條漢子齊聲喝叫,拚命撲向熊道元,這位“快槍”一個筋斗翻至二人身後,伸雙手反扯住兩位的褲腰,奮力拋擲——只聽到“嘩啦啦”震響,窗口撞裂,那兩個人早已不見了影子!
  第四個恐懼的尖號著,縱身便待自破碎的窗口下躍,熊道元身形暴旋,剛好一腳踢上那人後臀,“碰”的一記,那人便手舞足蹈的斜斜飛上半空,又發狂似的喊叫著往下墜落。
  沒門牙——不,什麼牙也沒有了的那一位,猶尚趴在地下不動,熊道元轉過身來,猛的將人提起,三不管便丟出了窗口,身子騰起半空,那人才嘴不關風的“嗚”“嗚”驚叫了起來。
  現在,就只剩下一個“白財官”趙發魁了。
  站在門口,雙臂環胸的燕鐵衣淡淡的笑著:“這一回該你露臉了,趙二爺,這番風光,你們全得佔一份;他們都已沾過光了,怎能獨獨漏了你?二爺,請啦。”
  熊道元也粗聲道:“你就好比砧板上的一塊狗肉,姓趙的,我們愛怎麼切,就怎麼切,揀肥挑瘦,大小隨心!”
  篩糠似的料索著,趙發魁面無人色,幾幾乎乎就癱了下來,他兩手前拒,用乾嚎的聲音嘶喊:“你……你們不能這樣……這是謀殺,是不公平、不人道的暴行……”
  熊道元“呸”了一聲:“當你們把鄧長反困在門板上狠揍著遊街的辰光,你怎麼沒想到這些?”
  扁著嘴,趙發魁的模樣似在哭:“這不是我出的主意……你們一定要明白,這是他們大家的點子……我一個人,胳膊拗不過大腿,又叫我怎麼說好?”
  熊道元暴烈地道:“放你娘的狗臭屁,只你就不是個好東西,歪眉斜眼,陰陽怪氣,十有八成,那種惡毒卑鄙的害人法子都是你搞出來的!”
  一疊聲的喊叫,天呼著冤,這位無常似的“白財官”駭怖憂急的直著嗓門鬼叫:“不,不是我,我可以向二位發誓賭咒,用這樣的法子懲治姓鄧的不是我的意思………二位明察秋毫,明鏡高懸啊!”
  忽然,燕鐵衣道:“趙發魁,我問你一句話。”
  趙發魁彎腰弓背,惶恐戰慄地道:“是,是,但憑大哥吩咐。”
  燕鐵衣好整以暇地道:“看你的樣子,你也練過武功,是道上的角兒?”
  趙發魁抖著腔調道:“末學後進,無名小卒,實在是上不了大臺盤。”
  笑笑,燕鐵衣道:“既然是會得把式,也在道上亮過字號,就不該這麼窩囊,沒得也使江湖朋友不見光彩;姓趙的,拿出勇氣來,好歹挺上一陣再說,寧豁一身剮,也不能不裝好漢呀!”
  趙發魁驚恐畏瑟的哆嗦著:“大哥你高抬貴手,我自己這幾下子,有個什麼火候,自家心裡有數……大哥你多包涵,放我一馬,我恁情爬出去,也不敢冒犯你老!”
  熊道元大喝:“真正沒出息的東西!”
  燕鐵衣道:“何妨橫上心,硬起頭皮試上一遭?”
  趙發魁那種可憐樣子,活像一頭喪家之犬:“這位大哥,不是我沒種,英雄好漢誰不想扮?問題是亢不亢得起啊,沒這個本事,硬要逞強,豈不是豬八戒照鏡子——自找難看?”
  燕鐵衣笑道:“信心,趙發魁,別忘了信心!”
  趙發魁扮孫子是扮到底了:“信心是要靠實力來撐持的,這位大哥,沒有這樣的本事,那來這樣的信心?你就饒了我,放我走路吧………”
  熊道元兇神惡煞般道:“你是在做夢,姓趙的,不留下胳膊大腿什麼的,就想走路?我看你能朝那裡走?”
  聳聳肩,燕鐵衣道:“罷了,趙發魁,你走吧。”
  熊道元驚叫著:“魁首,這傢伙最是一肚子壞水,他便是‘拗子口’這一夥土霸劣紳的狗頭軍師,放什麼人走,可也不能放了他啊!”
  燕鐵衣平淡地道:“叫他走吧。”
  熊道元急道:“就這麼容易的放他走?”
  指指窗口,燕鐵衣道:“當然他也得從我們指定的地方,不過,由於他的謙虛美德,我們不必以暴力相逼,容他自己越窗而出即可。”
  轉向趙發魁,燕鐵衣又道:“不論你的功力高低深淺,趙二爺,這種二層樓的高度,相信你自己往下跳總不會有問題吧?”
  趙發魁有些不敢置信地道:“這位大哥…………你可真是容我自己往下跳?”
  露齒笑了,燕鐵衣道:“否則我何必這麼說?”
  趙發魁又是驚喜,又是暗懷鬼胎地道:“恕我再多問一句——這位大哥,你們不會說話不算話,自背後抽冷子算計我吧?”
  燕鐵衣面色一沉,道:“你把我看成什麼人了?”
  叱喝一聲,熊道元厲聲道:“姓趙的,你既不願走,我也正好捨不得放你走,來來來,就容我送你一程吧!”
  幾步搶向窗口,趙發魁急切地道:“好,我走,我這就自己走…………”
  一伸手,燕鐵衣道:“好朋友,不送啦。”
  惴惴的,趙發魁還在猶豫著,卻在猶豫的中間,猛然轉身自窗口跳了下去——他是真怕燕鐵衣或熊道元乘他不備之際送他的終呢。
  熊道元急趨窗口探視,不禁破口咒罵起來:“娘的皮,敢情這小子是裝孫,你看他從二樓窗口上往下跳,著地的時候踉蹌都不打一下,俐落得緊哩——如今一溜煙逃之夭夭啦。”
  燕鐵衣安閒地道:“放他去吧。”
  熊道元頗不甘心地道:“魁首,這白無常似的老猾貨最不是個東西,我懷疑他們那一夥人中間的歪點子大多都是他出的。”
  燕鐵衣道:“我也相信是這樣,道元。”
  燕鐵衣不解地道:“那——魁首怎麼還放他走?”
  燕鐵衣道:“他是個習武之人,也是‘坐地’的有頭有臉的角色,對不對?”
  熊道元迷惘地道:“可是,這與放他走又有什麼相干?”
  燕鐵衣道:“一個這樣的人物,在面臨危難之前,竟然畏懼怯懦至此,他的人格及骨節也就相當可悲了,我饒他這一次,純系出之於憐憫,但也只限於一次,如果他怙惡不悛,我相信他還有再落在我們手中的時候,若然,他便是哭斷了肝腸,也沒有人再能救得了他。”
  咬咬牙,熊道元道:“我是怎麼看也看他不順眼,娘的,這個傢伙決不是塊好料,下次如再碰上,我不叫他吃不完兜著走,就算他八字生得巧!”
  燕鐵衣一笑道:“我想,或者會再碰上的——現在先不談這個,道元,下去招呼店裡的人,上來把劉掌櫃及歐先生抬回丟;他們二位躺在這裡,我們可是太怠慢了。”
  熊道元點頭道:“是,屬下這就去交待。”

runonetime 2008-06-01 04:58 AM

第61章 盤真情 掬心示冤

  到了深夜,鄧長終於甦醒過來。
  若不是跟著受累,也吸入不少那種悶香,他原該早就醒過來的;他精神很差,人也顯得十分孱弱,但意識的恢復卻相當迅速。
  在暈黃的燈光裡,鄧長認清了燕鐵衣,也辨出了熊道元,於是,任他這樣鐵打的漢子,也禁不住潸潸淚落,興起恁般激動的,酸楚的,恍同隔世的感覺。
  熊道元在一邊安慰著他,間中,並將如何湊巧救下他來的經過簡單說了,鄧長更不由百感交集,悲憤與慶幸,喜悅同酸澀,感恩和悔恨,太多的滋味擁塞在他的心頭。
  燕鐵衣冷靜地道:“不要難過了,鄧長,我還有些事情要問你?”
  哽咽著,鄧長因為嘴鼻部位的傷口影響,話說得異常吃力:“魁首………我鄧長………
  何才何德………竟蒙魁首親自搭救………挽命回天………魁首的恩義………我這一生一世………也報答不盡。”
  燕鐵衣和悅地道:“用不著說這些,鄧長,你是我的手下,也是‘青龍社’的一份子,在你遭難歷劫的時候,我們能不救你?這是理所當然的事,而你更該感謝上天對你的優渥保佑——給你這樣的好運氣,令我們如此湊巧的在你正處危急中遇上了你?”
  熊道元插嘴道:“老鄧,情況可真叫險呢,早一步,晚一刻,便都錯開了,天下就有這麼巧的事,不過,也是你小子福厚命大,注定不該死。”
  青瘀烏紫的面孔微微扭曲了一下,鄧長的聲音,悶窒而嘶啞:“我以為………這次我就是完了……我就是被他們生生打死,也死不瞑目。”
  拖了一把竹椅坐到床前,燕鐵衣道:“很好,我就是要問問你這檔子事,鄧長,老老實實的回答我,那個叫小玉的少女,可是被你姦殺的?”
  腫漲的雙眼憤怒的睜大,鄧長呼吸急促,神態中充滿了委屈與悲恨:“魁首………我怎麼會幹這種天打雷劈的事?我………我又怎麼敢,怎麼能?直到現在,我連那小玉姑娘的模樣都不甚清楚………我前後才見過她一面。”
  燕鐵衣緩緩地道:“你說的是真話?”
  痛淚又再潸潸湧出,鄧長沙啞地道:“魁首………如果屬下有一句虛言,甘願承受五馬分屍,凌遲碎剮之罰………”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相信你——但鄧長,我卻不得不繼續求證,你一定會了解,我也是為了替你洗脫罪嫌,找出真兇,還你清白!”
  鄧長感謝得泣不成聲:“多謝………我明白………”
  連忙用巾帕輕輕為老兄弟拭淚,熊道元邊道:“行了行了,怎麼三句話說不完就掉下一把淚?老鄧,虧你還是刑堂的司事首領,卻這麼麼定力也沒有,你這些年的差事全白乾啦?”
  凝噎著,鄧長心酸地道:
  “道元哥………就因為兄弟我是組合裡執律掌刑的身分,才益發覺得窩囊,益發感到丟人啊………一向是維紀司憲,懲姦除惡的清正工作,幾曾何時,自己反倒被外人栽誣,變成囚犯了………還是這等不光彩的罪名。”
  熊道元慰藉著道:“你寬心吧,好好把事情從頭到尾稟報與魁首知曉,一切自有魁首為你作主,那些害你的,坑你的灰孫子們,一個也別想漏網。”
  鄧長吸著氣道:“我會仔細稟告魁首的,道元哥………”
  燕鐵衣低沉的問:“鄧長,你和那什麼‘鐵中玉’孟季平,是什麼關係?”
  一提到孟季平,鄧長就傷心大了:“我們曾是交情不惡的朋友………相識也有七八年了,是在一個堂會上的場合由人引介結交的………當時彼此很談得來,脾胃相投,便成了朋友,後來,也經常有來往………”
  燕鐵衣道:“這人沒有到‘楚角嶺’咱們總壇裡去過吧?”
  微微搖頭,鄧長道:“沒有,他從來沒去過,我們見面,或在外頭,或是我來看他。”
  燕鐵衣道:“難怪他不認識我——對了,鄧長,這次你向陰負咎大執法告假四十天,不是說要到‘棗關’去參加一位摯友的婚禮,卻怎的跑來了這裡?”
  鄧長沙啞地道:“我下山之後,沿途順道探訪幾位朋友,打算趁便與他們敘敘契闊………‘棗關’那邊的應酬日子還早,一路盤桓著去時間已足夠有餘………兩天前,我便經過‘拗子口’,也造訪了孟季平,卻做夢也想不到會引出這麼一樁禍事來。”
  燕鐵衣道:“鄧長,事情既不是你幹的,你怎會不明不白睡到人家一個大閨女的床下?
  而且還赤身露體,短褲上染有血污?”
  痛苦的抽搐了幾下,鄧長道:“這一點連我自己也不清楚………我只記得出事前的當天晚上,我和孟季平對酌互飲,由於大家興致都好,便喝了不少酒,從太陽下山一直喝到快近二更天,我………我好像是喝醉了,因為我當時似乎連站都站不穩。”
  燕鐵衣皺著眉道:“你再回憶一下,你最後記得住的事情是什麼?”
  鄧長喃喃地道:“我記得………我說不能再喝了………我扶著桌子站了起來………身子搖晃,還碰翻了坐椅………然後,像是孟季平過來扶我,似是一邊尚在取笑我的量淺………
  後來我像被攙著走進一片黑暗,一片混沌,什麼也不知道了!”
  沉默半晌,燕鐵衣道:“當晚你們喝的是什麼酒?”
  鄧長道:“是‘燒刀子’………孟季平好喝烈酒,我也喜歡強一點的。”
  燕鐵衣用兩指輕捏著鼻樑,道:“在平常,你喝酒的習慣也是這樣?時時爛醉如泥?”
  鄧長忙道:“不,魁首,平時喝酒,就算喝得再多再醉,某些事或者會記憶模糊,甚至忘了其中片斷,但絕不可能被人剝光了衣衫,搬來背去似不知道。”
  目光注視著搖曳的燈角,燕鐵衣慢慢地道:“孟季平是怎麼個說法?”
  鄧長艱辛的咽了口唾液,道:“他告訴他們,說我當時喝多了,他攙扶著我回房歇息,然後他也去睡了………他表示根本不知道我是‘裝醉’………說我在他就寢以後始摸到隔院他表妹房中,幹下了姦殺的勾當………他說我因為費力耗神太劇,才酒性發作,於心智迷糊下竟忘了逃跑,也暈頭轉向的就地躺下酣睡過去。”
  燕鐵衣道:“你外面穿著的衣衫呢?”
  鄧長嘆了口氣:“除了罩袍之外,其餘的便四散拋置在那少女的房裡。”
  燕鐵衣沉吟著道:“喝酒時不必穿罩袍,後來你大約是和衣躺下的了?”
  鄧長頷首道:“想是和衣躺下的,但幾時被人剝脫淨盡,我真是一點也不知道………待我醒過來的辰光,便就是那種樣子,而且還是被他們執住以後弄醒我的。”
  熊道元忍不住問:“那一刻裡,老鄧,你怕是嚇呆了吧?”
  鄧長沉沉地道:“我先是迷迷糊糊,昏昏沉沉的,被他們用涼水一潑,才搞清楚自己置身何地……我不禁傻了………可是我相信他們會聽我解釋,至少,孟季平會聽………但事情的發展全不對………他們打我、踢我、唾吐我,硬指是我幹的………連孟季平也一口咬定,他們不理我呼冤,不睬我喊屈,他們眾口一詞,都說兇手是我………我開始覺得這是一個蓄意佈置的陷阱,一條存心裁誣的奸計………我意識到其中有人在移禍於我………但我說不出是誰………我知道,必是他們中間的一個!”
  燕鐵衣冷清地道:“不錯,必是他們中間的一個。”
  鄧長哀切地道:“魁首,我再是糊塗,再是愚蠢,也不至於對我做過的事一無所知,一無所覺………我既不痴,也不瘋,怎會在造了這種孽之後竟半點記憶不存?”
  熊道元大聲道:“很簡單,因為事情不是你幹的,叫你怎麼記得起?定是有那個天殺的淫胚嫁禍於你,他佔便宜,卻叫你背黑鍋!”
  鄧長唏噓著,悲涼的搖頭。
  恨恨的,熊道元又道:“魁首,你認為那些人當中,那一個嫌疑最大?”
  燕鐵衣靜靜地道:“要說嫌疑,‘拗子口’的男人都有嫌疑,但我覺得他們這一幫土豪集團的蹊蹺較大,可能的隱兇,或者就是孟季平!”
  一拍手,熊道元道:“對,我也猜到是這小子!”
  鄧長吶吶地道:“會是他?”
  燕鐵衣嚴肅地道:“我只是說‘或者’,現在就肯定什麼,還為時太早;當然我懷疑孟季平,有我的理由,但我不能肯定,也有我的理由!”
  鄧長道:“魁首的意思是?”
  燕鐵衣思慮著道:“先說我們懷疑他的原因——孟季平和你是朋友,還是交情不錯的朋友,你和他沒有利害衝突,沒有不可告人的矛盾,自來相處和諧,這次你來訪他,又是順道而至,他亦沒有預先坑陷你的動機,在此種形勢下,他卻翻臉無情,絲毫不念往昔的舊誼,冷酷狠毒得必欲置你死地而後已;這就未免不是朋友的態度了,從任何一方面說,他或許不便幫你,不宜助你,但至少公道話講幾句,可是事實上全然不同,他竟與那些人沆瀣一氣,尤甚者,他比那些人更急迫的要你認罪受罰,這些違反常理的情形,會是一種什麼目的呢?”
  熊道元氣憤地道:“他表妹一朝橫死,這小子是瘋了心啦,巴不能抓個人來頂罪洩恨,老鄧不就正好是個倒霉的。”
  搖搖頭,燕鐵衣道:“不然,孟季平看來是個頭腦明白,頗有城府的角色,就算他再是悲憤激動,也不可能隨便找個人開刀,何況這個人還是遠道來訪的朋友?此外,憑據不足,事實未明,他也不該一口咬定就是鄧長?”
  熊道元迷惑地道:“那——這小子到底是搞的什麼鬼?”
  燕鐵衣道:“在這種情形下,他只有一個可能——為了掩護某一個人,這個人和他的關係,必較鄧長親密得多。”
  鄧長尋思著道:“我還想不起他們這夥人當中,有那一個值得孟季平如此賣力………甚至以犧牲我的性命為代價。”
  燕鐵衣道:“如果沒有這樣的一個人,那麼,孟季平就極可能是在掩護他自己了。”
  猛挫牙,熊道元道:“我要活剝了這陰毒畜生。”
  擺擺手,燕鐵衣道:“你先別急,方才所說,是我懷疑他的理由,但另有一樁,卻使我不能斷然肯定,也就是說,他似乎不該做出這樣的傻事。”
  熊道元忙問:“魁首又看到了什麼?”
  燕鐵衣道:“他那表妹一家只得孤寡二人,另一個是孟季平的姑母;孟季平混得不錯,手上頗有積儹,而他的姑母表妹卻相當貧苦,孟季平有財有勢,外貌也一表堂堂,聽說平日對他的姑母亦十分照應,連她們居住的房子都是孟季平提供的,在這種情形之下,他若有心要娶他表妹,決不是件難事,又何須用這種姦殺手段?所以這件事看起來又似乎不是他所為。”
  熊道元呆呆地道:“那麼是誰幹的呢?”
  燕鐵衣沒好氣地道:“如果我現在知道,還用得著反覆推敲麼?”
  咧著嘴,熊道元道:“真是撲朔迷離,把我都弄迷糊了。”
  沒有理他,燕鐵衣問鄧長道:“據你的觀察,孟季平對他的表妹是種什麼樣的心思?”
  鄧長回憶著道:“他的表妹好像並不常來,我住在孟季平家裡兩天,也不過只見到一次………孟季平對他表妹似乎不錯,他表妹態度上羞羞答答的,卻看不出對孟季平是否有表兄妹以外的感情………魁首,我只是見到那姑娘一次,而且說不上三兩句話,所以知道的也極有限,魁首不問,我連想也沒朝這上面想。”
  熊道元卻記起了什麼似地道:“魁首,趙發魁那混帳不是說老鄧與那姑娘見過好幾次面嗎?又說那姑娘時常到孟家來,如今聽老鄧一講,姓趙的豈不是一派胡言?”
  燕鐵衣淡淡地道:“他一心要加罪鄧長身上,自然就得編排一些足以加罪的口實,這沒有什麼值得生氣的地方,謊言終必會在真相之前現形!”
  熊道元急切地道:“魁首,我們如何才能把那個真兇找出來,以還老鄧的清白?”
  燕鐵衣頗具信心地道:“總會有法子的,而且,不用太久………”
  頓了頓,他又道:“鄧長,那位小玉姑娘的姿容如何?”
  鄧長道:“長得很秀氣,白白淨淨的,身材也很窈窕嬌小,是個不錯的少女。”
  燕鐵衣喟了一聲:“真是可惜了………”
  忽然,鄧長似是鼓足了勇氣道:“魁首,還有一件事………”
  望著他,燕鐵衣道:“說吧。”
  竟又態度靦腆起來,鄧長那張浮腫青瘀的面孔上也現出了極其尷尬的神情,他結結巴巴地道:“我………我是想稟告魁首………稟告魁首一件私事。”
  燕鐵衣有點奇怪地道:“你說呀,有什麼不能出口的?”
  偷覷了一旁的熊道元一眼,鄧長更是表情窘迫地道:“這件事………是我………是我向來沒告訴任何人的一樁隱衷。”
  熊道元惱火地道:“什麼他娘的心法口訣,還犯得著如此慎將其事?我又不是外人,老兄老弟了,你莫非還怕我聽了去?扭扭捏捏的,一點都不乾脆!”
  鄧長猶豫了好一陣,方才異常難為情的開了口:“我……魁首………我有不振的毛病………這個毛病,業已許多年了。”
  燕鐵衣眼睛閃亮,用力頷首:“好,這是你表明無辜的最佳反證,鄧長,你原該早點說出來才對!”
  鄧長耳根子都發熱地道:“男人有這種隱疾,總不是樁光彩的事………所以………所以我一直羞於提起。”
  哈哈大笑,熊道元道:“好小子,難怪你不近女色,原來卻是‘陽萎’呀,他奶奶的,我還當你真是吃素的哩,嘿嘿,有心無力,怪不得,怪不得。”
  瞪了熊道元一眼,燕鐵衣沉著臉道:“人家害有這種隱疾,你有什麼好不高興的,幸災樂禍,最要不得!”
  連忙收住笑聲,熊道元訕訕地道:“魁首,我只是開開玩笑………”
  燕鐵衣冷冷地道:“這樣的玩笑聽在對方耳中會是什麼滋味?而色慾上功能的長短並非是一種榮耀,雜交野合,上得了什麼堂堂正正的場面?”
  熊道元灰頭土臉地道:“是,魁首……”
  這時,鄧長反倒過意不去了,他有心打岔:“魁首,我這毛病也曾經求醫治過,但不見什麼功效。”
  燕鐵衣稍見緩和地道:“這麼說,郎中可以檢查得出來?”
  點點頭,鄧長道:“應該可以。”
  燕鐵衣道:“如此一來,我們已立於不敗之地,那個真兇必須找出來之外,凡是曾經加害於你的人,也將受到懲罰與教訓!”
  鄧長有些顧慮地道:“但,魁首,他們也不是容易打發的,據我所知,其中頗有些難纏之處。”
  笑了笑,燕鐵衣道:“只怕你是不明真相,才言過其實了,鄧長,他們除了人多,功夫尚佳的角色寥寥可數,大部分是些花拳繡腿,這幹烏合之眾,張張聲勢還勉強,若待硬拚狠幹,明槍上陣,卻是不堪一擊!”
  熊道元又來了勁,他接著道:“老鄧,我們業已與對方那乾乾毛人過好幾場啦,沒有一次不是打得他們雞飛狗跳,丟盔曳甲,恨爹娘少生兩條腿。”
  燕鐵衣道:“若說真正有點底子,具有實功夫的,那孟季平還差強人意,章寶亭與耿清、胡長順幾個也尚可湊合,其餘的就不能提了。”
  鄧長低聲道:“魁首,你老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怔了怔,燕鐵衣道:“你是說,他們還另有名堂?”
  鄧長點頭道:“魁首所遭遇的,只是他們在‘拗子口’的這點聲勢,當然算不了什麼,可是他們另外尚有奧援,背後還有靠山及黨羽。”
  “哦”了一聲,燕鐵衣道:“這倒是有點出乎意外——你可知道,他們都有些什麼黨羽與幫手,靠山又是誰?”
  鄧長小心的伸出舌頭潤濕著乾裂的嘴唇,然後方慎重地道:“我也是聽孟季平在閒談中告訴我的——當然是在發生這樁禍事之前——他們在‘黑蟒山’的深窩子裡,有一夥叫做‘紋額’的人,這是一些凶悍又怪異的獵戶,大概有三十多個,他們全是住在深山叢林已好幾代的世傳獵人,平時從不離開山野,除了做毛皮獸獵或其他山間某些特產的交易外,也甚少同平地人交往,這些統稱做‘紋額’的獵人約莫一共有七八戶,從老的到小的,自男人到女人,個個額刺青紋,體形魁梧,更身若飛鳥,力大如牛,在荒嶺惡澤的天然艱險環境裡,練成了擊鷹擒鷲,搏獅伏虎的奇技異能,他們看上去茹毛飲血,生活原始,但在鬥力鬥狠方面,卻抵得過有幾年修為的習武之人。”
  熊道元咒罵道:“說了這麼多,這乃是一批尚未開化的野人生蕃嘛,我操他祖奶奶的,他們除了有幾斤力氣,吃得下血淋淋的死獸肉,尚有什麼過人的本事?”
  燕鐵衣道:“不要打岔;鄧長,往下說。”
  歇了口氣,鄧是接著道:“其實,這些‘紋額的先祖’也都是我們漢人,他們的言談,習俗全和我們無異,只因為在深山裡住久了,思想與體形上便不免起了變化,生活方式也流入粗陋,但不管怎麼說,他們的搏擊之術乃是與生俱來的,加以後天的磨練適應,一個個自然就形成了驃悍的打手——如今,我們最要注意的就是這一點!”
  熊道元哼了哼:“老子就不信這個邪,充其量,這幫子野人也不過就是身子靈便些,勁力扎實點。但諒他一個個笨頭笨腦的蠢東西,怎能同我們正宗技擊武學出身的行家相比?”
  燕鐵衣卻緩緩地道:“話也不能這樣說,道元,人和動物一樣,都有其天性的本能,但看是在那一種環境中生存,自然也就會形成適於生存的條件;馬兒善飛,所以雙翼特長,虎豹好撲,其爪齒尤利,夜梟昧於視,卻聽覺奇敏,鹿兔柔弱,但毛色與草樹混雜難辨,且奔躍疾速,這都是隨著環境逐漸演變的結果,目的也只是為了活命,唯人亦然,雖是同祖同宗,只要分開在不同的境地裡求生,那麼各人的生存習慣與適應之道,也就大相逕庭了………”
  笑笑,他又繼續說:“技擊這東西,消極的說是強身自衛,積極的說是攻撲自殺,它的起源與由來,也脫不掉前人對姿勢的透悟,力道的揣摸,以及有利形態的運用,舉手投足或轉回騰躍之間,身法步眼離不開原始的基本——‘人’的身體構造和最適當巧捷的反應,這種技能,有師父指點傳授,固然學得快,懂得多,容易融會貫通,但若沒有人教,只要處在那種必須以力來保命的環境裡,久而久之也能領悟個大概,其中差別,僅是無師自通者欠缺章法系統,不明所以然地道理而已。”
  熊道元不大同意地道:“可是,我如果沒有人傳授武藝,就決到不了今天的火候!”
  燕鐵衣安詳地道:“不錯,那只是因為你沒有容身在必須用力道和技巧來活命的情況裡——設若你身無寸縷,天寒地凍之際就會設法捕獸取皮,遇上了兇猛的野物,你就得盡速奔逃,碰著陡壁絕澗,你就要揉攀飛盪,餓了,你得與人獸爭食,渴了,你只好遠涉求水;或是追逐奔躍,或是攀樹越枝,辰光一長,你學不會也自然會了。”
  熊道元猶有話說:“魁首,武功有內涵的巧妙,有外在的招式,有傳統,有沿革,更有變化,那裡會似他們一幹野人無師自通般的簡單?”
  燕鐵衣頷首道:“這就是彼此不同之處了,他們只憑本能,我們卻有心得,他們全靠反應,我們更知變化,他們只曉得施展力道,我們明白運用力道,他們的方法比較單純,行動也很直接,我們有更精更進的路數,更巧妙深入的融會;這是經驗、智慧、文明、與心血的結果,自然要比那些‘紋額’所懂的博大精深,也浩繁複雜,但我所說的重點只是一個原則——技擊之術,本是原始暴力的演變,他們和我們在道理上是一樣,迥異的地方是,我們把暴力美化了,也更研究得浩瀚殘酷了。”
  鄧長由衷的欽佩著道:“魁首,練了這多年功夫,也跟了你這多年,我尚是頭一遭聽到如此詳盡合理的剖析,看來魁首在武學的修為上,早已由外而內,透澈貫通了。”
  燕鐵衣閒閒地道:“這沒有什麼大不了,問題是看你去不去思考罷了。”
  熊道元急著道:“老鄧,還是說說那些‘紋額’吧。”
  鄧長辛苦的笑了一下,道:“孟季平說過,一旦他們這裡發生了什麼不能應付的大事,他們便可以把那些‘紋額’召下山來相助。”
  瞪著一雙牛眼,熊道元道:“娘的個皮,那些荒山野人是他們的乾兒子,灰孩子?就這麼聽他們的召遣?”
  鄧長解釋著道:“是這樣的,那些‘紋額’當中,也有一個首領,叫做馬瘤子,號叫‘大棍’,馬瘤子的老婆就是孟季平在平地買了個雛妓送給他的,‘搏虎神叉’廖剛也曾和馬瘤子結拜為兄弟,他們不但平時經常帶些禮物給馬瘤子及所有的‘紋額’,也以特優的價格收買‘紋額’的山貨,久而久之,便結成了死黨,那些‘紋額’自然俯首貼耳,甘為所用了………”
  燕鐵衣道:“看來,他們倒是有遠見,存心籠絡。”
  鄧長嘆息著道:“不但‘籠絡’,如此一來,‘黑蟒山’的各樣山產,也幾乎可以‘壟斷’了。”

runonetime 2008-06-01 04:59 AM

第62章 笑天叟 夤夜造訪

  熊道元站得雙腿發洩,不過他有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習慣:“那些‘紋額’——娘的,叫得可不順嘴——他們為什麼要在額頭上刺青?既然都屬漢族一派,怎的卻搞出化外蕃夷的一類把戲來?”
  鄧長嗓子有些沙啞地道:“聽孟季平說,其中有一個荒謬的故事——在他們上一輩的時候,有一天,結夥十幾個人出去放獵,卻不幸碰上了一群‘黑蟒山’上最最凶殘嗜血的‘短尾豹’,雙方立即展開一場惡鬥,結果那群‘短尾豹’固被宰得一條不剩,十幾個‘紋額’也傷亡殆淨,只有一個人是完好無缺的,那個人恰好因為額頭上長上癤瘡,塗了一片散熱拔毒的‘青槿葉’汁漿,從此,他們就認為在額頭上抹染‘青槿葉’汁漿便可避邪除崇,逢凶化吉,長久沿傳下來,乾脆在額頭上刺上一片青紋,就省去許多麻煩了。”
  燕鐵衣笑道:“原來這是幸運的表記。”
  熊道元不屑地道:“荒唐透頂,也只有這些化外野人才會興起如此幼稚的念頭。”
  燕鐵衣道:“也不一定,我們老古人留下許多湮遠縹緲的神奇傳說,這些傳說經久輾轉,有的甚至變成了風俗節日的傳統,這也能叫做幼稚麼?當然不,這是一種精神的寄託,以及人性深極處,因為恐懼而謀求的慰藉,或者是有些無稽,但當人們在彷徨迷茫的時候,對於那樣的說法,倒毋寧是極大的安定力量了。”
  點著頭,鄧長道:“魁首說得有理。”
  燕鐵衣道:“他們在額頭上刺的是什麼花紋?抑或只有一片青?”
  鄧長道:“似乎刺的是‘青槿葉’的形狀,葉子的稜角越多,越表示這人在‘紋額’中的身分尊貴,地位崇高,通常年紀較大的人才有這個榮耀。”
  熊道元大大搖頭道:“總共三十來個毛人,七八戶人家,還有什麼卵的尊貴崇高?再是榮耀吧,也榮耀不出那片荒山野林去,這些傢伙真叫無聊!”
  燕鐵衣道:“孟季平那干人,莫非就只有這些‘紋額’來撐腰?”
  鄧長忙道:“當然不止,除了‘紋額’以外;章寶亭還和‘大仙林’的‘大天星’祝尚正有深交,他們也是換帖兄弟。”
  雙目閃了閃,燕鐵衣有些意外地道:“章寶亭和‘大天星’祝尚正居然有這樣深的交情!倒是沒有料及!”
  對於“大天星”祝尚正,燕鐵衣是多少知道一點的——祝尚正是“坤宇派”的掌門人,在各地開設有二十四個教場設館授徒,因此門人眾多,勢力極大,屬於白道的人物,聽說此人年近七旬,卻火氣仍大,一身本領也異常純厚,不是個易與的角色!
  熊道元悻然道:“祝尚正這老小子只要膽敢伸頭,他以後的樂子就大了!”
  燕鐵衣冷靜道的:“白道人往往有股拗執脾氣,一犯上性子倒有些棘手!”
  熊道元大聲道:“姓祝的要同我們結梁子,成,他得先問問他那二十幾家教場還開是不開了?他豁得出,我們便能給他通通踢散!”
  燕鐵衣道:“還有麼?”
  鄧長又道:“‘雙飛宮’的‘雙飛比翼’方良漢,李小嬌夫婦,他們也和孟季平是深交……”
  微微一怔,燕鐵衣蹙著眉道:“方良漢夫婦都是硬把子,都尚沒有什麼,難纏的是方良漢的老丈人‘笑天叟’李凌風,這位老先生出身‘崑崙’,最是護短,平時都住在北邊‘雙飛宮’他女婿那裡,卻從未與我們有過糾紛,這一次,我看是難說了………”
  舐舐唇,鄧長顯得乏倦地道:“還有哩,‘大小金刀’耿清、胡長順的師父就是‘刀匠’田一英,他們師叔乃是以急躁量狹出了名的‘釣命竿子’莫恆!”
  緩緩噓著氣,燕鐵衣道:“想不到這小地方竟能扯出一連串的大人物來,好似拉著象尾巴,全貌盡現的時候,卻是那樣一個龐然巨物。”
  熊道元這時也不禁有些怔忡了,他喃喃地道:“還都是些白道上亮噹噹的角色。”
  因為走的路子不同,某些思想念迥異,所以黑白兩道的立場一向便有極大的差距,也由於如此,雙方不到必要,都不願發生衝突,怕的是異道之爭,會逐漸演變成整個俠義和綠林的對立,釀至武林的浩劫,這與同道中的恩怨,性質便大不一樣了。
  這樣的形勢,燕鐵衣不是不明白,但到了這步田地,他也決不肯有頭無尾的退縮,白道人物的力量在北地是相當龐大的,然而,他並不顧忌,他求的是一個公理;要的是一個清白,雖然,他是擔負了如此嚴重的風險!
  鄧長覷及燕鐵衣的臉色,自也體會得到主子的心事:“魁首………我的這件事。”
  燕鐵衣道:“如何?”
  瑟縮的,鄧長道:“我的意思,最好在避免大興干戈的情形下查明真相………如果………如果有越演越烈之勢,我看,我們就忍了這口氣也罷。”
  燕鐵衣沉重地道:“鄧長,你該對我的個性為人多少了解些才是,現在我們所爭的不止是一口氣,更是一個事實,一個真理,一個屬於‘青龍社’上下數千人的節譽!”
  雙眉揚起,他又凜烈地道:“那些人如若俱有良知理性,他們便該還我們一個公道,假使他們仍然不分皁白,只圖憑著‘俠義道’三個字的招牌,倚藉人多勢眾而意欲武力相脅相迫,那麼,他們更將看到流血的人並非只是我們!”
  熊道元喝彩道:“對,魁首,我們幹了!”
  燕鐵衣陰冷地道:“且看對方的施為吧!”
  熊道元似乎迫不及待地道:“魁首,我們可以馬上回去召集弟兄,以雷霆萬鈞之勢踩平這塊‘白虎地’,或者等幾天南邊押送‘公積金’的隊伍到了‘雙鞍鎮’亦正好召來左右夾攻,殺他個片甲不留!”
  燕鐵衣目光閃亮,——有威地道:“犯不著這樣勞師動眾,我燕鐵衣只憑一己之力,也足堪與他們這些以‘俠義’自許的人物一爭長短!”
  胸膛猛挺,熊道元道:“還有我哩,魁首,我是附諸驥尾,誓隨左右!”
  鄧長強笑著道:“我以為………魁首,這些人也不一定都會來………和‘青龍社’為敵,他們多少也要斟酌斟酌?”
  燕鐵衣並不存僥倖之念,他硬邦邦的問:“孟季平知不知道你是‘青龍社’的人?”
  鄧長洩氣地道:“知道。”
  燕鐵衣冷笑道:“就以孟季平這樣的二三流角色,在明知你是‘青龍社’所屬之後,仍敢毫不顧忌的坑陷你,謀害你,可見他們狂妄放肆之一般,他們根本就沒有把‘青龍社’放在眼裡,連他們都敢,他們的後臺靠山又豈會不敢?”
  熊道元狠狠地道:“娘的,這是他們從來沒吃過‘青龍社’的苦頭,沒嘗過‘青龍社’的厲害,方才養成的驕狂氣燄,若是再不及時教訓教訓這些人,在北地作主的不是我們,反倒是那幹鬼頭蛤蟆臉了!”
  站起身來,燕鐵衣道:“鄧長,剛才你所說的,是否都是得自孟季平口裡?”
  點點頭,鄧長道:“都是在閒談中由他告訴我的,但是否尚有什麼其他隱情他未曾提起,就不敢確定了。”
  燕鐵衣道:“你所知道的就是這些?”
  鄧長咳了一聲,道:“是的,皆已向魁首稟告過了。”
  燕鐵衣道:“你說話不少,一定累了,先歇著吧——道元,好生護侍在側,若晚間有什麼變異,我會及時來援。”
  熊道元躬身答應,於是,燕鐵衣自行啟門走回自己的房間,一邊走著,他腦子裡一邊在思索某些急待澄清並解決的問題。
  伸手推開房門,燕鐵衣正要舉步朝裡進,卻突然覺得有些不妥——一種本能,一種直覺,使他在剎那間湧起某類不安的反應,房裡是漆黑的,寂靜無聲,但他卻感到似乎有一個不屬於這片沉靜的異物隱伏著。
  經驗同謹慎,形成了尖銳的敏感,燕鐵衣極為相信自己這種疑慮的反射——他有過太多太多的記錄,證實這反射的準確性。
  於是,他站在門口,輕輕用一個手指點門,門兒緩緩啟開。
  他看見了——房中桌邊,有一團模糊的影子,而顯然,那人還是大模大樣的坐在那裡呢。
  笑笑,他道:“朋友,只怕已等了一會啦!”
  一抹火揩子的光芒閃動在黑暗裡,那人不慌不忙的點亮了桌上的油燈,搖曳的燈光,映出一張紅潤胖圓,卻滿嘴花白鬍子的笑臉來。
  確定房裡再沒有另外的人了,燕鐵衣才走了進來,並隨手將門掩上。
  那個不速之客,肥肥胖胖的五短身材,同樣花白的頭髮在頭巾染成一個束以黑帶的發頂,他坐在那裡,挺著一個肥胖的肚皮,雙腳還沾不上地。
  瞅著燕鐵衣,他忽然低聲笑了起來——那是一種並不帶敵意的,只是感到有趣的笑聲。
  燕鐵衣也微笑著道:“你來得真快,比我想像中要快得多,我以為你最早要明天才趕得到;‘雙飛宮’離這裡也有將近兩百里呢?”
  胖老頭嘻開嘴道:“看樣子,你已知道我老頭子是誰了?”
  燕鐵衣平淡地道:“‘笑天叟’李凌風,久仰了。”
  點點頭,李凌風的臉色漸漸嚴肅起來:“我雖然從來沒見過你,但我也不會猜錯,他們一告訴我,我已想到你是什麼人,這樣的強悍、這樣的鎮定、這樣的威猛,又這樣的狂傲得目無余子——‘梟霸’燕鐵衣!”
  拱拱手,燕鐵衣道:“不敢………”
  連忙抱拳回禮,李凌風道:“這半天及將近一夜的辰光,他們已召集了許多好手,但是,至今尚沒有採取行動的原因,便是這個道理——他們知道了你是誰!”
  燕鐵衣漠然一笑:“他們知道了麼?”
  李凌風正色道:“再沒有人能具有你這般的浸澈之力與沉如山岳般的氣勢了你公然犯眾怒,折辱當地的權勢人物,更在強劫姦淫重犯之後留居鬧市之中,真正睥睨天下,令人又是憤恨,又是欽服!”
  燕鐵衣道:“那並非‘姦淫要犯’,李前輩,他只是一個被人陷害移禍的受冤者,一個跟隨我十有餘年的手下!”
  僵窒了一下,李凌風的模樣似是不幸說中了一樁他但願說不中的事:“那人果然與你有牽連?欸,我也是這麼判斷,可是我但願你們沒有淵源,你出手抗事,只是偶發性的惻隱之作!”
  燕鐵衣道:“這又有什麼不同?”
  苦笑著,李凌風道:“不同大了,那人如果和你沒有關係,問題解決起來就單純得多,反之,便麻煩了!”
  燕鐵衣沉聲道:“我是個十分忙碌的人,李前輩,若非必要,我不會無聊到胡亂伸手管閒事,我的個性,也缺少‘偶發’的興趣,所以,我既管下了,就有必須管到底的理由!”
  點點頭,李凌風道:“我想,我能夠了解。”
  燕鐵衣道:“這是我所希望的,李前輩,不止你,但願你們那邊的每一個人都能夠了解!”
  李凌風忽道:“燕老弟,你剛才說,叫鄧長的那個人是被冤枉的,是無辜的?”
  燕鐵衣斷然道:“一點不錯!”
  望著燕鐵衣,李凌風道:“你有反證?”
  燕鐵衣道:“有!”
  略略遲疑著,李凌風又道:“也有指出真兇的憑據?”
  燕鐵衣緩緩地道:“我會找出來!”
  李凌風微笑著道:“真兇若非那鄧長,你心目中可已有了另一個嫌疑?”
  燕鐵衣直率地道:“我還不能肯定,李前輩。”
  摸著花白的鬍子,李凌風似是有些為難地道:“今夜我獨自造訪,你可知道是為了什麼?”
  燕鐵衣平靜地道:“正要請教。”
  李凌風低沉地道:“我來這裡,是要轉達一個資訊,奉勸一點淺見,資訊是受人之託,屬於公,淺見是個人的心意,屬於私………”
  燕鐵衣上身微傾,做出“洗耳恭聽”的姿勢:“還請前輩明示。”
  輕咳一聲,李凌風道:“那個資訊是,以章寶亭為首的那干人,給你一個轉圜的機會,他們已不堅持非要處死鄧長不可,亦不堅持圍堵你們,但是,他們要求卸去鄧長的雙腿,另外,由你當眾擺酒陪罪!”頓了頓,他又寓意深刻地道:“燕老弟,他們並不是容易退讓的人,這在他們而言,已經十分委曲求全了,他們所要的是個面子——這皆是因為他們發覺你是燕鐵衣的原故!”
  笑笑——卻沒有一點笑的味道,燕鐵衣聲音也是冷冰冰的:“李前輩,容我向你奉告我的由衷之言——鄧長並沒有犯下那姦殺之罪,憑什麼要斬去的雙腿!我的行為亦無過失,憑什麼該擺酒陪罪?這是一種荒謬的,可恥的,囂張到近乎愚昧的要求;‘拗子口’只是處山野荒地,不在龍脈上的小集埠,想不到卻也出了這麼一幹昏聵不明,自以為是的白痴之屬!”
  李凌風暗裡老臉一熱,忙道:“不過,我勸你再考慮考慮………”
  燕鐵衣斬釘截鐵地道:“我是要考慮,李前輩,但我考慮的不是他們的要求,而是我個人的手段——他們明知鄧長是‘青龍社’的一員,卻毫不留情的以罪名坐實,用酷刑相加,更處心積慮欲置之死地,這對鄧長而言,固是冤屈,是迫害,是羞恥,對我整個‘青龍社’,又何嘗不是一種侮辱與藐視?這些,他們必須還我一個公道!”
  乾笑著,李凌風道:“這是彼此的立場問題,燕老弟………”
  燕鐵衣冷凜的又道:“為了辯明一個是非,一個清白,一個真相,一個公理,也為了替那慘死的少女申冤,使那狠毒狡猾的兇手受到應得的制裁,我不但不能答應他們的要求,更要在這裡查清事實,求個水落石出——不論在任何壓力脅迫之下!”
  李凌風道:“可是你不要忽略了一點——他們並不易與的,正好相反,他們有很多奧援,很多幫手,其中有些確是強者,而這些人不見得會憚忌你;燕老弟,這是一股相當的力量,所以,你再三思!”
  搖搖頭,燕鐵衣道:“多謝前輩的那點‘心意’。”
  嘆了口氣,這位“笑天叟”道:“老實說,我在未來之前,便曉得這條路行不通,你是斷不會接受他們要求的,如今果然未出所料——不過,我自己倒有個辦法,燕老弟,武林中殺氣本已夠重,江湖上也紛亂不已,實不宜再起兵刀,鬧得血雨腥風,為了仁恕的原因,你何不就此一走了之?帶著鄧長一起走?我甚至可以做你的掩護!”
  燕鐵衣肅穆道:“李前輩的磊落胸懷,佛心一片,我是感佩莫名,然而,前輩可也想過這乃是姑息,是畏縮,是縱容?黑白不分,是非不明,受屈者受屈,為惡者為惡,仁而不仁,恕亦不恕,這還成個什麼人間世,我們還算打著什麼‘替天行道’的招牌?佛亦雲:因果循環,報應不爽,又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佛也不佑歹惡,主張報應,那殺人害人的真兇,我們又怎能任他逍遙於苦海之外?”
  窒迫了好一陣,李凌風也吶吶地道:“我……我只是擔心事情擴大,殺戈不息。”
  燕鐵衣狠厲地道:“以殺止殺,以殺行仁,本也是千秋不變的定律——十惡不赧之徒,除了殺劫,還有什麼更好的維護善良的手段?”
  沉默片刻,李凌風離坐而起,表情已顯得悒鬱起來:“天亮之後,這裡怕就不得安寧了。”
  燕鐵衣徐緩地道:“我並不覺得意外,前輩,更明確的說,我早已在等待這一刻了。”
  搓搓手,李凌風苦笑道:“我受之托,恐也免不了將有得罪之處。”
  燕鐵衣諒解地道:“前輩放心,我自有斟酌。”
  來到窗口,李凌風又回頭道:“燕老弟………你善自珍攝,我告個罪,從這裡走了。”
  燕鐵衣微笑道:“前輩好走,恕不遠送。”
  於是,窗扇輕掀,李凌風的矮胖身影只是一閃,業已失去蹤影,果有凌風馭虛的功夫!
  遠處,已經傳來了隱隱的雞啼。

runonetime 2008-06-01 05:00 AM

第63章 破曉光 寒刃映雪

  這一夜,燕鐵衣通宵未寐,天也只是朦朦亮,在他所居二樓客房的窗下,已有了難以察覺的異動——是人們在極為輕悄謹慎中移走的聲音。
  用壺中業已冷透的茶水嗽嗽口,他又以食指沾了一撇到眉額上,然後,略為抄扎,不輕不重的向牆板上擂了幾下。
  幾乎是立即的,熊道元的聲音從隔壁傳了過來。
  “是魁首麼?”
  燕鐵衣沉著地道:“大概那話見已經來了,道元。”
  熊道元大聲道:“我們現在就下去?”
  燕鐵衣道:“不必,我先觀察一下再說,你就留在房中護衛鄧長,這一陣,由我來打發。”
  那邊敲敲牆板,熊道元有些不大願意:“魁首,不是我要逞強,那可是一大幫子人哩,而且其中不少硬角色,你怎能獨自一個下去冒險?我陪著你一道吧………”
  燕鐵衣冷冷的聲音,在凌晨冰寒的空氣中更顯得僵硬與蕭煞:“我獨自應付過的艱險可是太多了,比眼前的情勢更要惡劣的場面我也經歷過;你少嘮叨,好好給我守在那裡,如果鄧長出了事,我就唯你是問。”
  熊道元無可奈何的回應:“好吧,魁首,我便留在這裡,你可得小心點啊。”
  哼了哼,燕鐵衣轉身道:“你自己就首先要記住這句話!”
  忽然,熊道元又在隔壁急著喊:“魁首,有件事——”站住了,燕鐵衣有點煩:“什麼事?”
  熊道元忙道:“魁首昨晚回房之後,是和誰在講話呀?談了老半天。”
  燕鐵衣目光瞧著窗戶,平淡地道:“‘笑天叟’李凌風。”
  那沒傳來一聲低呼:“乖乖,竟是他?他怎的來得這麼快?”
  燕鐵衣道:“他願意來得快,這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他總已來了就是?”
  說著,燕鐵衣來到窗前,輕輕撐開一線——外面沒有下雪,而原先的積雪亦未融化,街面,人家屋頂上,全是白皚皚的一片,由於天色陰沉的關係,那遠近的一片雪景現得有些灰鬱的味道,蒼茫的‘黑蟒山’,卻是白頂壓著黑松蓋,更透出那樣的猙獰倔強了。
  窗簾下凝結著細小參差,晶亮透明的冰柱子,人站在窗口裡,呼吸之間亦皆是白濛濛的白氣好冷!
  窗下的橫街下,業已站著上百的人影,只要一看這些人的穿章打扮,便知道是來意不善,存心挑釁的架勢、一個個都身著勁裝,端著傢伙,如臨大敵般分布在客棧左近四周,更有人不時抬起頭來,打量燕鐵衣與熊道元這兩間客房的窗口。
  橫街上除了他們,再也沒有一個鬼影子了,連整個客棧裡,似也成了一片死寂!
  燕鐵衣緊了緊紫面狐皮裡的披風,他也覺得寒意甚重,手腳都有點僵麻不靈的味道,房中的盆火,早就熄了。
  隔間的熊道元又在低喚:“魁首,魁首………”
  燕鐵衣移開窗口一步:“又怎麼了?”
  熊道元氣呼呼地道:“下面人還不少哩,怕沒有百多個?這些灰孫子存心打群仗,吃爛食來了!”
  呵了口氣,燕鐵衣道:“你不要窮緊張,這百來個人是能嚇住你,還是嚇住我?就算他全‘坳子口’的居民傾巢而來,也休想拌住我一步!”
  靜了靜,熊道元的聲音透著迷惘:“怪了,天寒地凍的,他們既然來勢洶洶的到了這裡、卻怎的不開始叫陣動手?一個個只木鳥似的站在雪裡發呆。”
  燕鐵衣毫不奇怪地道:“正主兒還沒有到場,光憑這幹小龍套,拿什麼同我們動手?”
  熊道元不大明白地道:“大將不動,小卒先行,這算什麼名堂?”
  笑笑,燕鐵衣道:“可能是先行監視我們,或者擺個架勢叫我們看著吧。”
  就在這時,他已聽到了另一陣腳步聲晌起——由橫街的那一邊晌起;冬晨陰晦寂寥,寒氣如凝,這一陣腳步聲遙遙傳來,攪動著宛似透明凍冰般的空氣,益發在人心裡增添了一種驚怵惶栗的不祥預感!
  那邊熊道元壓著嗓門叫:“來了!”
  燕鐵衣迅速地道:“你守緊些!”
  轉個身,他又到了窗側,微微撐起窗扇,嘿,橫街的那頭上,果然已有二十多條身影像風似的朝這。
  邊卷了過來。
  燕鐵衣雙眸澄澈半點雜光不帶的凝注著那些疾行而至的人,逐漸的,他已看清楚了——那群人中,有‘雲裡蒼龍’章寶亭、‘鐵中玉’孟季平、‘白財官’趙發魁、‘搏虎神叉’廖剛、‘大小金刀’耿清、胡長順,更有著‘笑天叟’李凌風。
  在李凌風身後,是一對金玉相襯的璧人,男的年約三旬,身長玉立,星目膽鼻,氣宇在軒昂中更現英挺,女的大約二十出頭,亦是美豔嫵媚,麗質天生;走在章寶亭旁邊的,卻是一個瘦小枯乾,形容冷竣得毫無表情的老頭子,這老頭子身材瘦小,但手中拿著的一柄鯊魚皮鞘的銅柄刀卻是又寬又沉,同他本人一比,倒似還長出一截。
  這穿著完全似一個鄉巴佬般的小老頭,左邊靠著高大的章寶亭,右邊也靠著一個門板似的寬橫壯漢,壯漢禿頂光光,金魚眼,蒜頭鼻,一張嘴卻生得又小又薄,抿起來便是緊緊的一道縫——他原本看起來還有三分和氣的面孔,就全叫這張嘴破壞了情調,變得那等古怪的陰狠法了。
  走在眾人之外的一個,是位一襲寶藍色長袍,頭頂員外巾,而團團似富家翁般的福泰人物,五十上下的年紀,白淨斯文得緊,這人後頭,倘跟著好幾個形色驃悍,虎背熊腰的魁偉角色………
  還有五六個容貌各異,胖瘦不同,但卻俱有一般精狠神態的人物,也自沿成一路隨至。
  但是,在這些人當中,燕鐵衣卻沒有發覺任何一個‘紋額’之屬的角兒在裡面,以他們那種怪異奇突的蠻悍形狀,如果摻雜其內,是不難一眼便可分明的!
  他們來到客棧門外,朝橫街上站開;只剩下半撮青鬍子的章寶亭看上去有點狼狽可笑的感覺,他向左右打了個招呼,先是重重咳了一聲,然後仰起頭來,朝著這裡的窗口吼叫:
  “燕鐵衣,請現身說話!”
  房內,燕鐵衣緩緩撐起窗戶,他由上俯視看下面的人群,語調堅冷得有若一串彈跳的冰珠子:“章寶亭,說吧。”
  燕鐵衣這一出現,雙方雖然距離得不近,章寶亭卻不由退後兩步,他想伸手捋拂長髯以示雍容氣概,手伸到一半,又猛的記起長髯業已被削成了短胡,於是,他急忙又以乾咳來掩飾窘態:“燕鐵衣,我們終於知道了是你:在北地,你是黑道上的首腦,為武林一霸,你的身分地位如此崇高,何苦到我們這種小地方來攪擾逞強?”
  燕鐵衣沉穩地道:“我不是攪擾,更非逞強,章寶亭,鄧長是我‘青龍社’的弟兄,也是我的得力手下,你們不分青紅皁白,以莫須有的罪名將他糟蹋至此,這樣的過節,你叫我怎生受下去?”
  章寶亭大聲道:“鄧長犯了姦殺大罪,鐵證加山,他理該受到那樣的懲罰!”
  冷冷一笑,燕鐵衣道:“這只是你們一面之詞,他分明是被人嫁禍栽誣,中了圈套,你們竟罔顧他的申訴辯解,意圖以非刑處死,令他永遠沉冤莫白,章寶亭,這是黑獄,是謀殺,你懂麼?”
  章寶亭氣憤地道:“你憑什麼說他是冤枉?”
  燕鐵衣生硬地道:“因為他告訴我是冤枉!”
  一邊,‘鐵中玉’孟李平怒聲道:“這也只是他一面之詞!”
  燕鐵衣陰森地道:“我也握有相當的反證,只要你們肯給我三天的時間,讓我把憑據採齊,便包管能將那個該死的真兇找出來!”
  孟季平厲聲道:“你這是故意延宕辰光!”
  燕鐵衣重重地道:“我延宕什麼辰光?”
  孟季平咬著牙道:“你想把時間拖延下去,好等待你的爪牙趕來劫接鄧長突出此處!”
  暴烈的笑了,燕鐵衣道:“幼稚的東西,我燕鐵衣若有心離開這去,就憑你們這些市井流痞之屬便能阻止得了?我老實告訴你們,單以各位的斤兩來說,在我眼中,各位簡直不配稱量!”
  忽然,一個冷峭的笑聲哼出那鄉巴佬的瘦老頭鼻孔,他仰著頭,形色陰狠地道:“我們是不夠稱量,我們也向來不以什麼霸主宗師自期,但你,燕鐵衣,你卻未免放肆得叫我們這幹小人物也難以忍受了;眼前的這檔子事,你若不給我們一個滿意的交待,便任憑你是金銅羅漢,皇上老子,我們也得和你豁開來幹!”
  燕鐵衣緩緩地道:“這一位,大概是‘刀匠’田一英了?”
  那瘦子的老人嚴峻地道:“我就是田一英!”
  燕鐵衣平靜地道:“你說的這檔子事,是鄧長的事呢,抑是你徒弟裁筋斗的事?”
  田一英粗聲道:“都包括在內!”
  雙眉微軒:燕鐵衣道:“如果是鄧長的事,田一英,我奉勸你最好不要淌這彎混水,假若是你徒弟的事,以你二位令高足的修為來說,他們栽在我手上也並不冤枉!”
  大吼一群,田一英叫:“好狂徒!”
  神色倏寒,燕鐵衣道:“我明白的告訴你,田一英,不要說只是你的兩個徒弟,就算你本人,也一樣不夠我的看!”
  瘦臉突青,田一英暴叱:“姓燕的,我這來領教高招!”
  橫裡一條身影攔了過來——是那禿頂薄唇的中年人物,他的一雙金魚眼鼓瞪著,聲音尖銳地道:“師兄你不勞動手,我先來會他一會!”
  這時,‘笑天叟’李凌風忙開口道:“莫老弟,且忍片刻,容章兄再問他一問,是否接受我們的倏件——”那禿頂薄唇的粗橫人物,即是‘大小金刀’耿清、胡長順的師叔,田一英的師弟——‘釣命乾子’莫恆;此刻,他激昂地道:“姓燕的驕狂太甚,目中無人至此,不論他是什麼身分,可也曾想到替別人留個後步?李大哥,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凌風勸解著道:“事情總會有個了斷,莫老弟,到時侯再出這口怨氣不遲,目前,還得看正主兒章寶亭章兄的意思才是。”
  田一英冷冷地道:“師弟,就看章兄的斷處吧!”
  怒瞪著窗口中的燕鐵衣,但莫恆卻好歹退了下來;那面團團如富家翁般白淨斯文的朋友已背著手踏前兩步,衝著燕鐵衣一笑:“我是‘大天星’祝尚正,燕朋友,或者你也有個耳聞。”
  燕鐵衣道:“久仰了。”
  祝尚正心平氣和地道:“燕朋友,有關這樁公案,你的打算是怎麼個了結法?”
  燕鐵衣冷沉地道:“很簡堅,其一,找出真兇,其二,‘拗子口’的這些人必須對鄧長的受屈還出一個公道。”
  祝尚正文雅地道:“那麼我倒要請教,受嫌最重的鄧長你待如何做個公平的處理?章賈亭章大哥及孟季平老弟,耿清,胡長順、廖剛等人和你的過節你又如何擺平?”
  輕拂頭巾,燕鐵衣強硬地道:“鄧長是無辜的,所以他必須受我的保護,以免被這一群別有居心的陰毒之輩再加危害;而我與章寶亭等人的過節,乃是他們咎由自取,他們願了,在鄧長所應討還的公道之外,我亦不過分追究,反之,隨他們有任何打算,我一概接著便是!”
  微微搖頭,祝尚正道:“燕朋友,這就是你們黑道上處理——的方法?”
  燕鐵衣冷森地道:“這是我燕鐵衣處理——的方法,祝尚正,而我並不認為這方法比你們這些自我標榜‘俠義’的白道之屬來得粗魯不支!”
  祝尚正聞言之下,不禁面有慍色:“燕朋友,黑白兩道,本不相近,道不同便不相為謀,但你若以為黑道上的作風足可代表完美,甚至比白道的傳統更為正確,那就令人不敢苟同了!”
  燕鐵衣古怪的一笑:“至步,我們的一切作為強得過白道中某一部分的人,祝尚正。”
  祝尚正怒道:“你在影射誰?”
  燕鐵衣狠酷地道:“誰在掛羊頭,賣狗肉,我就指誰,如果你是,你也包括在內!”
  氣得白臉泛赤,祝尚正昂然的叫:“典型的綠林莽夫黑道狂徒,你們這些出身邪路的武林敗類,就是沒法子脫胎換骨,改質易氣,永遠都是那樣蠻橫驕矜,不可理喻!”
  燕鐵衣尖刻地道:“這樣沒有什麼不好,一碗清水看到底,還能令人辨得出,躲得開,就怕一些表面上岸然道貌,暗裡為非作歹的偽君子,那才更是禍害無窮!”
  祝尚正咆哮看:“燕鐵衣,你生為黑道之雄,一方之霸,竟是這樣尖酸刻薄,出言無狀,真正叫人替你汗顏慚愧……”
  冷笑道,燕鐵衣道:“閣下貌似斯文,實則滿腹敗絮,一腔惡水,狀若端重,乃是邪異其中,刁狡黑心,說穿了,無行無德,卑鄙齷齪之至,不值半文大錢!”
  深深吸著氣,祝尚正用這個動作來壓制著自己不致發狂——他調運著呼吸,怨毒之極地道:“你等著吧,燕鐵衣,你就會為你的驕狂跋扈而受到懲罰,令你永生難忘的懲罰……”
  燕鐵衣漠然道:“祝尚正,我見多了似你這類不登大雅之堂的人物,也聽多了你口中的妄言,我會等著,並且我也要看,看你在北地能有多大個分量!”
  章宵亭高盤叫道:“燕鐵衣,辰光不早,我們沒有那多功夫與你乾耗,現在你回答我們——接不接受我們的條件?”
  燕鐵衣陰沉地道:“你是指夜來李凌風所轉達的那個條件?”
  章寶亭道:“正是!”
  突然狂笑一聲,燕鐵衣粗豪的叫:“我本不願罵你,但為了你們所提條件的荒謬及愚蠢,我不得不重重相告——放你娘的狗屁!”
  章寶亭先是一呆,隨即勃然大怒,暴跳如雷:“給你抬舉你不受,敬酒不吃吃罰酒,燕鐵衣,我不管你是什麼北地線林盟主,‘青龍社’的魁首,我都要你死在這裡!”
  燕鐵衣狠辣地道:“行——但卻不是光用口說能夠辦到的!”
  一揮手,章寶亭臉如紫醬般大吼:“你給我滾下來受死!”
  窗口人影猝閃——只是那麼一閃,燕鐵衣已站到橫街的中心,卓然挺立,宛若山岳不移!
  ‘釣命竿子’莫恆尖叫道:“章兄,我早就說過談不攏的,果其不然,燕鐵衣咄咄相逼,盛氣凌人,事情既已掀開,我們便饒他不得了!”
  章寶亭氣湧如湃般怪吼:“殺了他,怎麼說也得殺了他!”
  瘦小的身影暴旋向前,一道匹練也似的寒光繞飛縱橫‘刀匠’田一英,他已首先發難!
  燕鐵衣一動不動,‘太阿劍’流電也似倏忽穿刺彈顫,照面間已將田一英的凌厲攻勢破解!
  於是,半空中晌起一抹尖銳的呼嘯,怪蛇般的一根細長銀竿凌空掠擊,竿影晃動點圈,竟是罩住了兩丈方圓!
  燕鐵衣長劍豎立,雙目凝聚,突然一劍閃射,‘當’聲點開了對方的細長銀竿,而只見竿身盪起,一溜背芒已快得匪夷所思的帶飛了莫恆的一角衣衫!
  怪吼著,莫恆急往後躍,田一英的沉重銅刀在一片電映雷鳴中九十九刀合斬齊削!
  燕鐵衣身形橫飛側滾,長劍尾芒伸縮——一百一十劍融於須臾——在田一英傾力招架回截下,‘照日短劍’己‘噓’聲刮去了田一英的左耳!
  鮮血隨著一只乾癟的人耳凌空,祝尚正做獅子吼,猛抬雙手,一對流星也似的‘如意八角錘’準狠無匹的暴砸燕鐵衣!
  橫滾的動作還在持續,燕鐵衣卻絕不躲讓,他頭往下翻,身體驟縮倒俯,長劍形成一蓬芒球爆開,短劍飛映如虹,逼得祝尚正狼狽倒退不迭!
  章寶亭早已亮出他的兵器——‘盤龍杖’,但他卻一時插不上手,也不敢插手,只在那裡嘶喊狂叫:“兄弟們,摯友們,上啊,一起上啊……”
  眼看‘大天星’祝尚正與‘釣命竿子’莫恆就要挺不住了,‘笑天叟’李凌風不由暗裡嘆氣,錯走向前,那樣無奈的截向燕鐵衣——李凌風用的是一柄‘雙頭月牙鏟’!
  現在,燕鐵衣在與三個功力高絕的強敵廝殺:‘大天星’祝尚正、‘釣命竿子’莫恆、以及‘笑天叟’李凌風,但他長短雙劍起如天河卷展,落似群星並頹,勢若狂濤,威比山動,晶芒紫電閃射濺飛之間,他的三個對手仍然毫絲便宜也佔不上!
  章寶亭還是在氣急敗壞的吼:“不能讓他脫身,我們必須在此地,在此時除此後患——”在雪地上抓了一把積雪撫向自己血淋淋的左額側,田一英推開他兩個徒弟的扶接,宛似一頭瘋虎般再次衝入戰圈!
  如今是四個高手合攻燕鐵衣一個了!
  章寶亭情急之下,居然老不要臉起來,他衝著那一對仍在掠陣的俊秀男女道:“方老弟,李姑娘,形勢不大好,你們二位也相助一臂吧。”
  那身長玉立的男子,即是‘飛飛宮’的方良漠,那少婦,則是他的渾家李小嬌——武林中極負盛譽的‘雙飛比翼’!
  方良漢出身名門大派,為人極是端正,聞言之下,不禁十分為難地道:“章前輩,眼下已是以四對一,如果我們夫婦再上去湊熱鬧……”
  章寶亭急得直跺腳:“欸,欸,二位賢伉儷,如今是什麼辰光啦?還顧得著這些窮規矩?我不殺人,人即殺我啊,二位與孟老弟誼屬至好,老遠來此助拳,總不能眼看著我們的對頭相凌相迫到這等地步而猶袖手在一旁呀。”
  方良漢面現慍色,語氣不悅地道:“前輩這話未免有欠斟酌,朝廷有法,江湖有道,武林的傳統豈能漠視?到了該出手的時節,雖濺血豁命我夫婦亦不退縮,然則目前雙方正在纏鬥之間,更是聚眾凌敵,此際再要入戰,只怕就要落人口實了!”
  ‘鐵中玉’孟季平忙陪笑道:“良漢兄,章老爺子也是為了全盤大局著想,一時情急,語欠思考,還請你與嫂子看在我的面上,莫要認真才是。”
  章寶亭趕緊打著哈哈道:“二位不要誤會,我決無他意,只因勝負所擊,事關匪淺,心懸於內,憂形於外,賢伉儷包涵則個,包涵則個。”
  嬌美豔麗的李小嬌代她夫君打著圓場道:“章前輩與孟大哥也不必介懷,只要該動手的時候,我們一定會動手;良漢就是這種倔脾氣,直楞楞的什麼事都得按規矩來。”
  便這幾句話的功夫,鬥場中的情形,已突然發生了急劇的變化!

runonetime 2008-06-01 05:00 AM

第64章 金弧眩 黃袍鐵掌

  ‘笑天叟’李凌風的‘雙頭月牙鏟’正以他獨步江湖的‘崑崙’心法‘大雷閃’做連續的凌厲撲擊,頭尾的月牙彎刃因為急速的飛旋穿刺,而形成一個個大小不等的弧光環影,激風排氣,響起隱隱的雷鳴之聲力道驚人,雷霆萬鈞,果真有著雷動電閃的聲勢!
  同時,‘刀匠’田一英的鋼刀、‘釣命竿子’莫恆的銀竿,以及‘大天星’祝尚正的‘如意八角錘’,也狂風驟雨般湊合卷掃,集四名白道高手之力,其驚鬼泣神之威,確然不同凡晌!
  燕鐵衣騰掠穿閃的身形竟在這一剎那猛而停頓,長短雙劍分成反方向上下交揮而起,於是,猝然間寒芒篷射繞飛,參差密集的光束有若流電怒矢般往四面八方噴灑,當那臨身的各種兵器受到芒刃的撞擊在晃盪彈揚的傾刻,燕鐵衣已身興劍合,彷彿一道經天的長虹,迸濺著冷焰異彩,發出那種驚人的裂帛之聲,矯卷舒展!
  也是慣於使劍的孟季平,當然知道這是怎麼回事,然而,他多年用劍,卻還是頭一次親眼目睹到這樣傅說中的奇技神藝——劍術裡業已登峰造極的功力顥示:“身劍合一!”
  陡然裡,他張口結舌,僵在當地,窒迫到連聲音都發不出了!
  ‘笑天叟’李凌風更是識貨,見狀之下,暴騰六丈:“躲!”
  光華眩目奪神的長虹,宛若游龍飛翔於穹宇之間,化天地為一粟,它以快得難以言喻的速度盤旋繞回,空氣波蕩中其聲尖銳若泣,‘大天星’祝尚正首當其衝,‘如意八角錘’‘倉噹噹’飛上了半空,人也乾嚎著滾地而出,‘釣命竿子’莫恆的丈長銀竿,‘察’‘察’連晌,斷為數截,他打著旋轉朝外摔,每一旋轉,灑出鮮血如雨!
  而‘刀匠’田一英更是簡單,一只僅存的右耳,也在冷電一閃下彈離了原來依附的位置,痛得這位使刀的好手一下子彎下腰來!
  四人中,唯一沒有受到傷害的只有一個——李凌風!
  ‘雙飛比翼’方良漢,李小嬌真正動似鷹隼,兩個人半聲不晌,卻配合得無懈可擊——他們雙雙掠空,反手間,十二只沉重粗長的‘燕尾梭’已尖嘯著猛射那道滾桶也似的銀龍!
  這是他們夫婦高人一等的精明處,他們知道這種‘身劍合一’的劍術在施為時的凌厲與霸道——劍刃與劍刃的連頁,鋒口及鋒口的接合,力的透澈,光的渾厚,氣的強勁,皆是嚴密到幾乎無可招架的,所以,他們不直接攻截或纏阻,他們只用恁般沉重的暗器作突破與遲滯!
  長虹倏然舒卷,十二只‘燕尾稜’好像穿過一股透明的光束,但是,在穿過之前猶是力道雄渾,形態完整的十二只‘燕尾稜’,卻在穿過之後,奇幻的變成了一蓬碎鐵鋼屑,粉粉灑落!
  方艮漢沉喝一聲,再次凌空翻滾,又是雙手連揮,六只‘燕尾梭’宛加六抹藍電,暴射飛掠!
  撲向地面,李小嬌仰身貼地,雙手向上,同樣亦是六梭激揚!
  翔舞中的光柱突然擴展,聲如龍吟裡彷彿水銀灑地,又似月輝籠罩,帶著如此寒凜削銳的氣勢卷括四周,在一片駭叫嗥號聲裡,滿地的人影滾爬跌撞,方良漢的白袍化做蝴蝶翩翩,人朝斜僕,而李小嬌的簪發玉釵也挑起成粉,落了個青絲蓬散!
  ‘身劍合一’之下,其威力所至,大到劈山斷鼎,橫掃千軍,小至穿孔挑眼,無微不及,燕鐵衣出手施展,已是留情得大多了!霎時間——‘笑天叟’李凌風驚魂甫定,急往回搶,花白的鬍子迎風箕張,他狂叫道:“避其鋒面,迂迴環繞——”話雖是這樣說,他自己卻似橫了心,鋒刃縱橫交織,豁死堵向那道騰飛穿射的銀虹光柱!
  於是,光柱突然偏飛,芒洩氣收,燕鐵衣卓立不動,長短雙劍斜指向下,他冷冷的,也有些微微喘息的衝著撲近的李凌風道:“前輩,得些好意便回頭。”
  撲來的李凌風反應好快,月牙鏟猛往上掄,前衝的姿勢就地迴轉,頓時定住不動!
  是的,為什麼不呢?‘得些好意便回頭’,李凌風明白燕鐵衣的暗示——方才,他對李凌風業已表現出寬宏的氣度了,四個敵手當中,唯獨沒有割切李凌風的人肉!
  一百多人奔逃突脫的場面,也是相當夠瞧的,不管正主兒,助拳者,小角色,全都混成一口,分不清誰是誰了,驚呼狂喊聲是那樣經過極端的恐懼透過丹田,以至聽起來不免心魄悸動,令局外人搞不清楚這是在躲避妖魔鬼怪呢,抑是洪水猛獸?
  便在這混亂動盪的一剎那,由橫街兩邊的屋角、簷下、窗口,暗巷之中,猝然飛蝗密集群蜂也似噴出來一陣陣的寒星芒雨,以如此密集的形勢射向燕鐵衣!
  ‘笑天叟’李凌風窒噎半聲,浮起歉疚的神色於瞬息,他的月牙鏟橫帶,人已斜撲數丈之外!
  微微有些意外的燕鐵衣,雙劍立閃若電熾焰舞,光芒飛繞交穿,連串的叮噹聲晌驟若冰雹彈灑——那竟是一只只徑寸,又尖又細的淬毒吹箭!
  接在這幾陣吹箭之後,幾乎不似出自人口的一種野性的恐怖吼聲便晌澈四方,二十多條高大魁梧的人影紛紛自隱蔽處疾若奔馬般衝了過來!
  天爺,這可是從那裡來的一群蠻族野人?
  燕鐵衣匆忙的一瞥裡,也不禁有些怔忡——那全是些像煞狗熊,或是黑猩猩的巨號身材,個個頭髮蓬豎如刺,更與滿臉的鬍鬚糾結著,大冷的天氣,竟都穿著形形色色的獸皮翻毛背心——無袖無頜的那一種背心,似裙似褲的獸皮齊膝短襠,個個袒胸露腿,顥示著他們濃重黝黑的汗毛與粗壯結實得生鐵般的四肢,他們所執的武器是各式的戰斧、板刀、長矛、以及錐盾,而且,都是打造得特別巨大沉重的!
  這些全不足引起燕鐵衣的不安,最令他注目的,是他們每個人額頭上的刺青——一種宛如桑葉般的刺青;於是,他知道了,這是那些‘紋額’。驃悍的,勇猛的,粗野得已和文明脫了節的‘紋額’!
  多少,燕鐵衣有點失望,也免不了氣惱,他原以為這番激戰業已到了尾聲,或者已接近收場的辰光——但他忘了這些額紋——而‘紋額’已殺了出來,看樣子,這可能又是另一番苦鬥的開始!
  燕鐵衣方才使用‘身劍合一’的劍術,耗費了太多的真力與精氣,時間也稍長了些,他本來應該多保留一部分內勁的,他卻採取了速戰速決的方式,這個法子對是用對了,而且也收到預期的效果,問題是,他的估計有了差錯他沒有把這些‘紋額’算進去!
  現在,那些野人正似一群瘋虎般撲了過來!
  燕鐵衣已經覺得疲倦,但怒火卻更為熾烈了,他紫色的披風暴掄成圓,人往前閃,兩柄犀利的戰斧掠過他的頭頂,他的短劍已在那兩頭黑猩猩粗大的大腿根處做了三次穿透!
  一只長矛‘削’聲飛刺,燕鐵衣反劍斬落,半空裡,幾團黑影橫滾過來,連人帶傢伙一齊撞到!
  燕鐵衣身形猝蹲,雙劍光芒倏忽彈射,凌空撞撲的幾團黑影卻竟那樣矯健的分躍四周,背後,又是五六柄大板刀劈至!
  長劍劃過一道半弧,濺現著星芒瑩點,便生生將五六柄板刀震歪磕斜,而‘照日短劍’吞吐若電,其中三名‘紋額’緊抱肚皮悶嚎著仰跌出去!
  一雙粗厚如革的大腳便在這時由上面猛踩燕鐵衣頭頂!
  ‘太阿劍’的冷焰‘絲’聲映起一抹反光,直指那雙大腳,大腳暴張,如此粗長沉渾的一根鐵棍居中砸至燕鐵衣天靈!
  此人的反應好快!
  燕鐵衣抖腕振劍,‘太阿’倏顫如波,十九條流光再次卷射!
  於是,那人怪叫一聲,一個筋斗翻開——燕鐵衣看到一張猙獰如鬼的面孔上垂吊于左頷下的一枚拳大褐色肉瘤!
  是了,‘大棍’馬瘤子,這群‘紋額’的首頜!
  身形倏然前掠,燕鐵衣閃過中間的數度攔截,雙劍有若閃電燦擊,連連曳刺馬瘤子!
  獸嗥般猛回急旋,馬瘤子出棍如風,掄起疊至山重岳般的棍影,劈頭蓋臉反擊過來。
  冷冷一哼,燕鐵衣雙劍分揚,青白色的光芒彷彿來自九天的詛咒,有影無形快得無可比擬的穿過棍影交疊之中,逼得馬瘤子蹦跳得似個大毛猴!
  斜刺裡,又是兩只長矛石火般一同刺來!
  燕鐵衣長劍暴揮百次,凝成一面光網於剎那間,卷罩馬瘤子,短劍猝彈橫飛,兩只長矛激指向地,兩名執矛的‘紋額’也窒吼著像喝醉了酒一樣歪歪斜斜的頹倒——都是洞喉一劍!
  在光與刃凝織成的那面網下,馬瘤子滾地狂翻——其快其疾竟更甚于武技之中的‘十八滾跌’;雪地上但見泥雪飛濺,‘撲’‘撲’聲裡一道又一道的劍痕便追魂般排列于馬瘤子滾過的地方!
  驀然,馬瘤子鐵棍拄地,往外翻滾的身形,竟一個倒仰反彈過來,橫棍攔腰一擊勢若雷電!
  這一手,不但快,不但狠,更且詭異無匹,完全與力道的慣性相違背,燕鐵衣不及躲避,‘太阿’側豎,只好硬擋硬迎。
  ‘鏘’聲撞擊下,火星迸射,燕鐵衣虎口頓裂,人也踉蹌兩涉——兩步的過程中,短劍七十七次暴揮流射!
  馬瘤子拚命撲滾,肩脅處六股血箭齊噴,痛得他厲嘯尖號,幾能撕破人的耳膜!
  燕鐵衣尚未站穩腳步,大約在八丈多遠的一家屋頂上,一朵黃雲——不,簡直似一抹黃色的曳光,於眨眼間業已臨頭。
  同時臨頭的,還有一團團似已籠括天地的金弧環影!
  燕鐵衣甫始發現這突兀的變異,尚在他沒有來得及做任何思考判斷之前,已經遭受到凌厲兇猛得難以比擬的攻擊!
  這樣雄渾又這樣強烈的壓力,燕鐵衣能夠體會到是出自一個何等人物之手——那必是一個藝業修為已達化境的強者,一個甚至超過了李凌風,田一英,莫恆或祝尚正任何人以上的強者!
  時間的迫急,不容燕鐵衣多想,本能的藉勢伏竄,卻在伏竄的一剎那又倏而彈躍,在連串的空心筋斗裡,雙劍有似殞星的曳尾橫空,更像煙火的焰花蓬飛,與那滾盪縱橫的團團金弧織舞成了一片!
  青白色和金黃色,圓弧和蛇電,便映幻成一幅奇異又璀燦的光之圖案,它們在閃動,在波顫、在跳躍、在變化,在交回穿雜,金屬的交擊已不是零落的單音,而是那樣緊密的一串!
  兩條人影猝然分往兩個方向掠開,燕鐵衣沾地之際,身形微微搖晃,臉色泛赤,額角鼻端也見了汗珠,他喘息著,紫緞面的披風裂開一道口子,口子的周圍,更陰濕了一片。
  站在距離他十步之外的,是一個身材瘦長,容貌陰鷙冷酷的五旬人物,這人一身黃袍,頭扎黃巾,黃袍腰際束著一條金光閃閃的環帶,黃巾齊額也是一條較細較小的金燦環帶;他的雙手上,分執著兩面鬥大如盆,同沿鋒利若刃的銅鈸!
  這個人,燕鐵衣沒有見過,但是,他一看就知道對方是誰;有關此人的傳說,可是太多太多,也太玄太玄了,這人是聞名天下的‘金環門’第一高手,相傳曾獨闖少林寺,折服少林上下兩院方丈,挫敗一十二名‘達摩殿’護法;在南邊他於九個門派的武技磋商裡棋高一著,在北地,也殲殺過十七撥黑道強梁的首頜,聞說他力能擒龍伏虎,威凌萬夫,連當今御林軍的總教頭都是他的弟子!
  他——‘黃袍鐵宰’穆邦!
  令燕鐵衣不了解的,卻是憑穆邦這種聲威蓋世的喧嚇人物,怎麼會突然來到這個小地方?又為了什麼原因與自己為敵?在他記憶裡,似是和對方從未有過任何——。
  穆邦在緩緩的轉身,於是,人們可以看見他的左耳後凝結看一條蜿蜓的血痕,顯然,燕鐵衣肩後的一記,亦不是毫無代價的!
  一個激動的,驚喜逾恆的聲音便在這時帶看沙啞孱弱的顫腔晌起:“姐夫………姐夫………感謝上天,你總算趕來了………”
  那個呼叫的人,呃,竟是胸脅等處翻裂著六道傷口的‘大天星’祝尚正。
  不知從什麼地方,章寶亭竄了出來,這條‘雲裡蒼龍’巾散發亂,衣袍上沾滿泥濘,連臉上也是青一塊,紫一塊,他模樣雖然狼狽,這一刻的表情卻透著異常的驚喜與振奮——活像正受欺負的孩子見了家裡的大人一般,趨前數步,他朝著穆邦必恭必敬的長揖下去:“穆大俠,巴望閣下到來施援除姦,真個眼也為穿,天可憐見,閣下業已適時而至,要是再晚來一步,只怕強徒若斯,俱皆受難蒙害了。”
  掙扎著爬行向前,祝尚正混身鮮血淋漓的嘶叫:“姐夫,我們都裁了,這心狠手辣的黑道頭子,綠林姦梟,真正是趕盡殺絕啊,你說什麼也得替我們出這一口怨氣………”
  ‘黃袍鐵宰’穆邦微微昂臉,聲音也和他的形態一樣冷峻森酷:“你們這裡人數不少,其中亦不乏佼佼之輩,我倒沒有料及,竟會落到這麼一種情景!”
  章寶亭十分尷尬的苦笑著:“委實慚愧,委實慚愧,但尚請穆大俠包涵諒解,此人是個極為難纏的厲害角色,他乃是北地綠林的盟主,‘青龍社’的魁首燕鐵衣,……我們已經盡了全力,可是………欸,穆大俠也已看到這等場面了。”
  祝尚正痛苦的呻吟著道:“姓燕的其兇狠霸道之處乃是我生平所僅見,他那一身修為之精湛卓絕,亦為我首次所遭遇……姐夫我們實在不是對手,除了你,單挑獨鬥,只怕誰也別想贏他。”
  這時,‘鐵中玉’孟季平也閃了出來,向穆邦躬身為禮:“前輩,我們驅姦除惡一心以維護律治,保全善良為己任,不想這燕鐵衣卻仗勢相欺,橫加阻擾,挾其超凡之武藝,施其血腥手段,再三脅迫,屢行殘暴,我們技不如人,雖豁命抗衡亦難以為敵,前輩,行忠義,鋤淫邪,原為白道中人之本分,而遭此荼毒凌辱,又何甘屈忍退縮?”
  微微點頭,穆邦沉聲道:“這些我都知道,尚正已事先告訴我了。”
  ‘大小金刀’耿清,胡長順兩個,亦已分別攙扶著他們的師父及師叔,自暗處蹣跚出來——‘刀匠’田一英滿頭滿臉的血,用一條黑布帶齊額包住兩耳俱失的部位,‘釣命竿子’莫恆斜著面頰一條傷口,從右眼下橫過鼻端至達左頷,翻卷的赤肉猶在顫動,宛如一條凸浮臉上的大蚯蚓,此外,左臂割開了半尺,連左手的無名指與少指也被削掉了。田一英和莫恆過來與穆邦朝面,田一英首先抖著聲道:“穆兄,血債如山,全憑穆兄作主了。”
  莫恆也咬牙切齒地道:“姓燕的不止是在迫害我們,酷虐我們,穆大俠,他更是在向所有屬於俠義門的同道挑戰,他存心擴展綠林的邪惡勢力,卻拿這個藉口作為打擊我輩的掩飾,把白道諸人的臉面踐踏於腳底之下………”
  穆邦陰冷地道:“二位等著看吧,有我穆邦活看的一天,姓燕的便休想趁心如意!”
  沒有開口說話,也沒有過來巴結穆邦的人,只有李陵風與他的女婿方良漢,女兒李小嬌三個,連馬瘤子都在廖剛與趙發魁等人的陪同下,齊齊向穆邦施了大禮。
  原已散逃的那些驚弓之鳥,如今又紛紛繞了回來,他們團聚在四周,一個個又恢復了挺胸突肚的神氣,彷彿穆邦一到情勢就會全部扭轉了。
  乾咳一聲,章寶亭陪著笑臉道:“眼前的光景,穆大俠是明白人,一定心裡有數,不知該要如何做個了局?但憑閣下發號施令,我們誓死跟同進退。”
  穆邦沒有回答,一雙如鷹的隼利眼睛,毫不瞬眨的盯著燕鐵衣,這位‘黃袍鐵宰’,果然有其不比尋常的定力與威儀!
  燕鐵衣一面暗裡調息運氣,也一邊夷然不懼的凝視著穆邦,大風大浪見多了,生死陰陽的界線也就只是那麼一抹,他看得很平淡,在他而言,這人間世上,已少有能夠引起他驚惶疑慮的事物。
  面對著面,穆邦竟微笑了,第一次微笑了,露出那一口森森的白牙:“已經有許多許多年,燕鐵衣,我沒有遇上似你這樣強悍的對手,不錯,你的確名不虛傅,稱得上是個人物!”
  燕鐵衣平靜地道:“你謬獎了。”
  穆邦忽然搖頭道:“可惜的是,燕鐵衣,你這身上好的本事末能用在正道上,而越是有本事的人,一旦淪入歧途,其為非作歹之列尤勝於那勝于那之輩,這對你,對整個武林來說,豈非皆乃一大損失?”
  那樣安詳的一笑,燕鐵衣道:“穆邦,你的善意我極為心領,只是我還不明白我何時何地把我的本事用在歪路上去了?而我容身的環境我倒未曾發覺竟是條‘歧途’——有關是非正邪之分,未知你遵循的準則在那裡?”
  穆邦嚴厲地道:“我出身俠義門戶,平素端正行止,砥勵節礪,為天下行公義,替蒼生謀福澤,鋤惡扶弱,除暴安良,堂堂皇皇行道江湖,明明白白伸斷曲直,如我這般,才是正當守份的立身傳名之道。”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的恩師當年在授藝解惑的時候,記得亦末教我為非作歹,橫行霸道;同樣的,他老人家亦諄諄告戒處世守身之道,令我端正行止,砥勵節礪,為天下行公義,替蒼生謀福澤,鋤惡扶弱,除暴安艮,堂皇行道,明斷曲直,捫心自省,這多年來,似也差強人意,尚沒有違背師命之處,穆邦因此你出身‘俠義門戶’,想我這門戶也不能說是偷雞摸狗之流吧?”
  穆邦大聲道:“但你卻是黑道中的一員……”
  燕鐵衣冷冷地道:“穆邦,黑白兩道,只是浮面上口詞的分野,白道之中不乏奸邪惡毒之輩,黑道之內,亦多行俠仗義之屬,黑白出身的意羲,乃指其所虛的環境性質,謀生的方式途徑而已,並不是黑道皆乃下品,白道唯獨尊高;‘俠義’之名,自要以事實行為來表現,更非單憑自稱自誇便可欺瞞天下,從而鑄定!”
  雙目中光芒閃爍如火,穆邦陰酷地道:“你竟敢強詞狡辯,頂撞於我?”
  燕鐵衣悠然自若地道:“穆邦,不要把自己的身價抬得太高,見識看得太深;你是個鼎鼎大名的強者,但我亦非搖旗吶喊的龍套,在你的天地裡,你高高在上,我的世界中,我亦唯我獨尊,只要你敢,我便沒有不敢的,不錯,你行正立穩,我江湖半生,也未嘗幹過不能見人之事,如若你自認出身白道,便待高我一頭,那麼,我不得不提醒你,這只是你個人的幼稚優越感罷了,我毫無這樣的感覺。”
  穆邦突然又笑了,好狠厲的笑:“燕鐵衣,我還是第一次碰到有人當面如此對我說話,我不知這是由於你的勇氣,抑或你的愚蠢!”
  燕鐵衣無所謂的聳肩道:“我想你會知道由於我的什麼、穆邦,我要告訴你一點,縱然在你如今的地位同名聲下也還不盡明暸的事,尊嚴和威儀固然要維持,但對是非曲直的判斷亦不可受了情感的蒙蔽而失去原則,傲氣與信心都須具備,卻也要分別用在什麼環境與對象之上,混淆了這些,便是混淆了立場,若然,也就隔著自取其辱不遠了!”
  穆邦端詳著燕鐵衣,嘆喟地道:“你真有膽量,燕鐵衣,我殺過似你這類的黑道匪人無算,但以氣勢來說,不可置疑你乃他們當中最粗豪的一個。”
  燕鐵衣笑笑,道:“穆邦,你這毛病將是你的致命傷驕狂自大,又分不清輕重高低!”
  勒額的金環帶與眼睛中火熾的光芒互映,穆邦的形容便顯得恁般蕭煞同殘忍了,他徐徐地道:“我會來稱量一下你的輕重,比一比你的高低,燕鐵衣我會的。”
  燕鐵衣不作希望的問:“縱然你伸手管這件事是個錯誤,你也要堅持到底?”
  穆邦重重地道:“這不會有錯!”
  燕鐵衣道:“如果錯了?”
  穆邦如削的眉毛豎起,暴烈地道:“如果錯了,至少對你的惡感不會錯,只這一端已足夠我插身其中!”
  旁邊早就想要挑撥情緒擴大事實的章寶亭,立即補土來道:“穆大俠,我們說得沒有錯吧?姓燕的之蠻橫囂張,霸道狠辣,簡直令人難以忍受,在閣下面前,他猶如此跋扈,不可一世,光衝著我們,他那種狂態,就更不用細說了。”
  ‘白財官’趙發魁也不甘寂寞地道:“可不是?穆大俠,他這種大包大目無余子的氣燄,還把你穆大俠或我們任何一人置于眼中麼?是可忍勃不可忍呀!”
  注視著趙發魁,燕鐵衣似笑非笑地道:“趙二爺,只這麼一宵,你就忘記昨天跳樓而遁的事了?不要緊,下一次,我會找個叫你跳不下去的地方——那將比兩層樓高得多!”
  暗裡打了個哆嗉,趙發魁色厲內荏吆喝:“姓燕的,你當我含糊你?在穆大俠面前,我看你還有什麼威風可施!”
  燕鐵衣淡淡地道:“別以為你很安全——就算你站在穆邦身邊——趙發魁,要記得我的劍是非常快的,有時候,它會快得令人來不及求饒!”
  臉色泛青,色汎青感到後頸窩的汗毛也豎立起來,他不由自主的朝後退了幾步,嗓門發顫地道:“大膽狂徒,今天便叫你知道,天下之大,還有令你所須忌憚之人!”
  燕鐵衣笑了:“‘狐假虎威’,趙發魁,這句話用在你的身上,沒有再切實的了。”
  咆哮一聲,章寶亭惡狠狠的叫:“你不用賣狂,燕鐵衣,明年今日,你的那幹嘍囉爪牙便要因為祭你都無從可祭而號淘大哭了!”
  燕鐵衣不慍不怒地道:“明年今日,會有被祭之人,章寶亭只是還不敢說是你我當中的那些人!”
  ‘刀匠’田一英怨毒的瞪著燕鐵衣,聲似嘔血:“我的這雙耳朵,燕鐵衣,必要你以性命來抵,我便拚了一死,也不會客你全身而退!”
  燕鐵衣冷硬地道:“我接著,田一英,你也將會知道,我們彼此之間,到底誰的骨頭硬,氣魄大!”
  ‘釣命竿子’莫恆眥目嘶喊:“姓燕的,我們會把你碎屍萬段,挫骨揚灰………”
  燕鐵衣峭銳地道:“莫恆,你如此誇口,恐怕你那兩只削落的手指卻在呼冤叫屈呢!”
  ‘格登’的一挫牙,莫恆氣得全身抽搐:“你………你這天打雷劈的野種………你敢取笑我?”
  不屑的撇撇唇角,燕鐵衣道:“江湖末流,武林之醜,你還以為成得了什麼氣候?”
  尖嚎一聲,莫恆扭曲看面孔:“我宰了你。”
  ‘嗤’聲笑了,燕鐵衣道:“莫恆,如果我不能在十招之內取你項上人頭,我便自刎於此——只要你有種獨鬥!”
  伸手一抓自己情緒激動的師弟,田一英悲憤膺胸地道:“且慢,我們看穆兄的打算。”
  穆邦陰騖地道:“不要讓他逃掉,我答應你們,你們所遭受的一切傷害與折磨,我都會要他償還——一絲不少的償還!”
  章寶亭大聲道:“穆大俠和這種暴戾凶殘,無法無天的梟匪姦徒,也用不著講究什麼武林規矩,正可並肩而上,傾力殲殺。”
  ‘白財官’趙發魁又趁機燒了把野火:“不錯,穆大俠,為了替蒼生除害,保地方安寧,正風紀,維綱常,只有權宜將事,儘早絕之于公義的懲罰之下!”
  ‘大天星’祝尚正也嘶啞的附合:“姐夫,勢已至此,也就說不得了,否則一旦有失,後患無窮姑且不論,此地的百姓民眾只怕亦免不了慘遭報復。”
  穆邦毫無表情地道:“也罷,便如各位所請!”
  於是,燕鐵衣不覺笑了起來:“‘俠義門’,‘白道’,列位英雄好漢,磊落君子,亦不過只是一群打濫仗,吃爛食以眾凌寡的青皮無賴而已,不見高明。”
  穆邦冷寞地道:“對你這類人來說,禮遇乃是一種荒謬可笑的舉止,你不配!”
  燕鐵衣閒閒地道:“好藉口,好托詞,不必如此文過飾非,你們也放乾脆點,就一起上吧!”
  穆邦雙鈸分舉,深沉地道:“散開,圈住。”
  章寶亭跟著喊:“穆大俠有話啦散開,圈住………”

runonetime 2008-06-01 05:01 AM

第65章 龍虎鬥 白虹凌穹

  他們在那裡打著如意算盤 散開、圈住,但燕鐵衣卻沒有那麼聽話,乖乖的站著讓敵人包圍,他閃電似的彈躍向空,卻在身形騰起的一剎那側旋,兩團金弧剛飛襲過他原在空中的位置,他的長短雙劍已似千百光雨迸射,逼得田一英,莫恆,及“大小金刀”耿清,胡長順四個滿地翻滾!
  “雲裡蒼龍”章寶亭也不知是從那裡來的勇氣,居然一個虎跳蹦了起來,兜頭攔腰就是十二杖猛掃燕鐵衣!
  翻騰的身影猝而貼黏上章寶亭的“盤龍杖”,一抹冷芒宛若來自千百年前,又追攝向千百年後,倏閃之下,這位“雲裡蒼龍”的一塊頭皮業已連著半束毛髮,血淋淋的拋上了半天!
  “哇!”
  驚叫著,章寶亭棄杖撫頭 活像個老龜孫似的弓背呵腰,跌倒於地!
  雙鈸翩掠,幻化成圈圈套連的圓弧,流旋成環互接的飛輪,金光眩燦生輝,有如無數個烈日在奔騰滾動!
  燕鐵衣連串的觔鬥翻飛,每一次迴轉的間隙,全是劍如虹矢,刃若流光,在他上下躍動的過程中,幾乎只是一股一般灑著紫電的精芒!
  雙鈸猛帶,穆邦單足拄地,急轉如螺,他藉著急轉的拋回力道,狠狠的一百七十二鈸,彷若一百七十二個金輪般暴瀉向敵!
  “太阿劍”展現出一面扇形的光幕,光幕中劍影森森,連串的金輪飛至,激起一片刺耳的“鏗鏘”之聲,扇形的光幕在顫動,在倒退,但卻不散。
  一百七十二鈸掠擊的瞬息,那一抹隱於扇形光幕後的青電也猝射於瞬息!
  穆邦黃袍飄舞,雙鈸橫切,但是,青芒卻急速無比的搶先一分,在他右臂上濺起一溜猩赤的血球子!
  似是在同一時間,穆邦腰身猛扭 自他腰間,那條環狀如拳,圈圈扣結的金環帶散崩飛曳,像是拋出了一把眨著異彩的金箍。
  燕鐵衣身形突然晃擺,他雙劍抖出十九條凝形的光束,當光束透空穿環 才響起了這些枚金環破氣磨擦時帶起的“撲”“撲”聲音!
  兩名“紋額”,悄然無聲的猛自燕鐵衣背後撲來,一面錐盾與一柄戰斧,如此凌厲的招呼向燕鐵衣背脊。
  長劍的鋒刃電翻,反壓上戰斧的柄桿,燕鐵衣沉劍橫起,鋒刃削脫了那名“紋額”執斧的雙手十指與半張毛臉,另一面錐盾的擊空下,他的“照日短劍”已透進對方的頸頂之內!
  漓漓的鮮血正在交彈中,馬瘤子的巨棍又石破天驚般重重劈下!
  燕鐵衣微滑兩步,馬瘤子的巨棍也立偏兩步,動作之快,真正不比等閒,燕鐵衣的短劍倏彈,劍尖觸棍,立彎又直,馬瘤子已倒挫一步!
  此刻,穆邦黃色的身影閃動,連人與鈸,在激盪呼嘯的弧光回繞下挾著無匹的威勢長射而出。
  燕鐵衣單膝點地,雙劍龍吟般長顫,剎那時光彩並飛,異像幻生 似湧卷的波濤,滾滾的雲霧,爆裂的光球冷焰,那樣各形各色的光束組合,便反罩過去。
  光影震動於須臾,人體也分躍於須臾,燕鐵衣身上淌著鮮血,穆邦身上也淌著鮮血,兩人各在踉蹌中,“鐵中玉”孟季平已悍然撲襲。
  藍汪汪的長劍揮舞穿刺,有如攪動著一片碧波,寒氣懾人;燕鐵衣的“太阿劍”暴眩橫閃,硬生生將孟季平擋了出去。
  而馬瘤子的巨棍又迎頭而來!
  燕鐵衣屏著呼吸斜身旋走,馬瘤子大吼如雷,巨棍翻回成了一團風車般的旋渦,呼呼轟轟的追逼不舍!
  旋走的燕鐵衣反手一百劍直射那團流渦,卻在刃芒凝形未散裡身形側拋,短劍突破空氣激起了隱隱的波紋,也透過馬瘤子肩骨,將他龐大的身體頂得橫摔於地!
  沉喝著,穆邦居中挺進,十餘名“紋額”由左撲來,而孟季平、廖剛、耿清、胡長順,更加上田一英和滿臉無奈之色的李凌風、從右面挾擊而到。
  深深吸氣,燕鐵衣執劍的雙手穩定如常,他正待傾力反攻,目光無意中掃視,卻駭然發覺“白財官”趙發魁指手畫腳的引領著十餘名原在一旁掠陣的精悍人物奔向客棧,在他們後面,還跟隨著舉止遲疑,似是頗不情願的“雙飛比翼”方良漢夫婦!
  急怒之下,燕鐵衣立下決心,他長嘯入雲,“太阿”“照日”雙劍上下交揮,於是“霍”的一聲,光華融合成一體,又變成一道渾然無間的光柱!
  “黃袍鐵宰”穆邦神色倏震,他往後暴退,口中厲叱:“快退 ”
  不用他吩咐,這些吃過燕鐵衣“身劍合一”劍術苦頭的人誰還敢硬往前湊?駭叫起處,紛紛朝四面散躲。
  穆邦雙鈸橫於胸前,兩眼凝定,全神貫注,準備做生死交關之一擊
  桶柱形的光虹驀然舒卷盤繞,但是,卻在那陣裂帛似的響聲裡,在眾人心驚膽顫的防範裡,筆直射向客棧的二樓!
  當這些人未及恢復意識之前的瞬息,那道光柱已透窗消失於二樓的一間客房內。
  猛一踩腳,穆邦大叫:“他想逃 ”
  孟季平翻身急奔,一面高吼:“燕鐵衣意圖帶著罪犯逃走,我們快截 ”
  比他更快的是穆邦與十多名“紋額”,起落之間,如風似的卷向了客棧。
  於是,孟季平、廖剛、耿清、胡長順,甚至連田一英也追了過去,李凌風暗裡嘆氣,不得不隨後跟上。
  滿頭一片血糊的章寶亭,從地下拾回了他的“盤龍杖”,瘋狂的揮舞著怪叫 “不能讓他們逃了,先把客棧團團包圍 ”
  一百多名大漢齊聲吶喊,潮水似的湧了過去,但是,等他們簇擁著來到客棧門前,卻正好遇上滿面嚴霜,從樓梯上走下來的穆邦!
  呆了呆,章寶亭越眾上前惶惑的道:“穆大俠,人呢?”
  穆邦冷森的環顧四周,眼睛不看章寶亭:“逃掉了。”
  章寶亭張口結舌的道:“逃……逃掉了?”
  穆邦陰沉的道:“他是用‘以氣馭劍’的功夫飛掠而去,我認得那種劍術上的修為
  ‘劍魂化龍’;在這一招法的施展下,快得不是人力所能望其背項的。”
  章寶亭頓時變得十分虛軟的道:“這什麼‘劍魂化龍’的一招劍法,竟帶得動兩個人一齊飛掠?”
  穆邦面色晦暗的道:“本是不能,但他卻做得到,這是我親眼目睹的他們三個人融於那一道光虹之內,像一條眩眼的銀龍般翔飛往山的那邊。”
  站在一邊,表情極度不安的孟季平忙道:“穆前輩,他們是朝‘黑蟒山’的方向逸去?”
  點點頭,穆邦道:“不錯。”
  孟季平急切的道:“山區那邊我們極熟,應該可以搜尋得到,前輩,是否繼續追蹤圍殺?”
  穆邦沉重的道:“當然,不能輕易放他們生離,否則,非但你們,我今後的麻煩也就無窮了!”
  俊臉上是一抹帶青的白,孟季平沙亞的道:“前輩,燕鐵衣技藝之高,我們固然難與相匹,但前輩你亦非等閒,豈會憚忌於他?”
  穆邦嚴峻的道:“老實說,此人在劍術上的修為,已超出我的預料,竟然達到如此出神入化的境界,有生以來,我還沒有見過第二個劍上功夫更勝於他的,對於我,這是一項嚴重的挑戰,一個可慮的威脅,而仇怨既已結下,我便不容它對我造成長久的隱憂,我必須儘快解決 不管是那一種結局或方式的解決!”
  章寶亭吶吶的道:“我們也和閣下是同一心意………”
  嘆了口氣,穆邦道:“久聞燕鐵衣稱霸綠林雄踞一方,為黑道中睥睨群雄的第一號人物,本來我還不甚引以為慮,今日一戰,證明此人果然英武勇悍,才智俱全,不是易與之輩;黑道上有此人為首,則我俠義諸門只怕難以安枕,壓力倍增,因此無論如何,我們都要群策群力,將其早日剷除,為白道同源在武林中保一席之地!”
  章寶亭心驚肉跳的道:“是,閣下說得是。”
  孟季平低聲道:“前輩,你身上的傷勢?”
  微嘆著,穆邦悒鬱的道:“已經有很久的辰光,沒人能使我流血了……我的傷不太要緊,包紮一下,好歹能湊合過去。”
  孟季平發覺穆邦除了左耳後的傷口,業已凝固成一條兩寸多長的血痂之外,左脅處也是平橫著兩道衣裂血透的創痕,在右臂近肩處,更明顯的有一塊肉綻肌翻,一邊袖口全染成猩紅的了。
  舉步向街上走去,穆邦邊對隨後跟來的孟季平道:“我們這邊折損甚重,傷亡累累,實力大有削減,看樣子還得再召若干幫手前來助陣才較穩靠。”
  孟季平趕緊道:“若能如此,則是最好不過了。”
  街下,“白財官”趙發魁與“搏虎神叉”廖剛等人,正在吆吆喝喝的忙著收拾殘局,死的要抬,傷的也要抬,就連那不損毫髮的人,也都軟綿綿的自覺拉不動腿了。
  “笑天叟”李凌風現在是半點也笑不出來,他板著一張臉隨在大家後面沉重的拖著步子,他的女婿方良漢,女兒李小嬌也都沉默無語,三個人的表情全是一般的晦澀陰鬱 更帶了點隱隱的懊悔,不錯,他們皆已感到前來蹚這灣混水,委實不是一樁明智的決定………
  ※        ※         ※
  “黑蟒山”崢嶸幽深的綿橫在雪與雲霧的籠罩下,在山腳一片黑松林的遮風低窪處,燕鐵衣剛由過度的疲倦中恢復過來,他緩緩睜開雙眼,對著他的,是熊道元那張愁苦的大臉。
  燕鐵衣望了一下捲曲在窪底角落的鄧長,不由嘆了口氣:“他還好吧?”
  熊道元低聲道:“沒大關係,就怕頂不住這露天的風雪,他身子還相當虛脫。”
  燕鐵衣頷首道:“當然不能長久窩在這裡,別說鄧長,連我們也不一定挨得住凍,歇一會,就得另找個較為暖和的所在。”
  搓搓手,熊道元道:“那些**養的約莫還不會死心。”
  燕鐵衣冷清的一笑:“這是無庸置疑的,就和我們也不會就此罷休是一樣。”
  熊道元舐舐嘴唇,道:“是不是回去召集人馬?”
  擺擺手,燕鐵衣道:“不必,我們自己應付吧。”
  呵了口白濛濛的氣,熊道元手腳僵冷,不時搓揉著:“魁首,天色不大對,越來越冷了,落雪之前,總會是這個樣子。”
  松蓋一響,掉下幾片積雪來,雪散了像粉花,沾到人的頭臉上,涼冰冰的瞬又化成了水;燕鐵衣抹去眉間的一點融雪,道:“怕有一場風雪要來,我經驗過這樣的光景,山裡的風雪,益發凌厲兇猛,叫人難以承受。”
  熊道元摸著肚皮道:“不止風雪來了叫人發愁,魁首,就是這‘五臟廟’吧,也早該修一修了,從昨夜到如今,除了幾口冷茶,可是任什麼也沒吃過一口………”
  燕鐵衣打量著周圍的情景 白的是雪,黑的是松幹,其它連株野草和山石都找不著,真是蕭煞淒寒,天地茫茫!
  吞著口水,熊道元道:“別看了,魁首,這樣的冰天雪地,任什麼鳥獸蛇蟲也早窩著不出啦,要找野味填肚子,怕會落空,抓幾把雪充饑倒是現成。”
  燕鐵衣澀澀的一笑:“也不見得,說不定運氣好,能逮著只把出來尋食的野兔什麼的。”
  熊道元唉聲嘆氣的道:“怕不容易 雖說我恁情只啃一條兔腿,實則我已餓得能吃下一頭活熊。”
  燕鐵衣沉沉的道:“看吧,天無絕人之路。”
  湊近了些,熊道元道:“魁首,你的傷礙事麼?”
  燕鐵衣道:“還好,天冷也有好處,傷口收得快,血也凝得急,就是硬僵僵的有點難受。”
  熊道元道:“得趕緊找個地方調治才行。”
  伸展了一下雙腿,燕鐵衣道:“若能覓得一處暫可避雪遮風的所在我心滿意足了,療傷之事,倒是次要。”
  熊道元忙道:“天氣不大好,已經起風了,魁首,你且歇著,我先到各處找找,看有沒有適合休憩的地場。”
  有點吃力的站了起來,燕鐵衣道:“我們一起去吧,你背著鄧長先朝上攀,如果不見苗頭,再往下翻。”
  熊道元擔心的道:“可是,魁首,你的傷………”
  燕鐵衣笑道:“這點小傷小痛,算得了什麼?我受過比這更要嚴重多倍的傷,還不是一樣活過來了,熊道元,你家魁首還不似你想像中那麼嬌嫩。”
  熊道元走過去將裹著一條毛毯,卷縮著身子直哆嗦的鄧長背了起來,可憐這位屢遭折磨的“青龍社”刑堂司事首領,在一頓毒打之後尚未及調養過來,又經歷了這一番雪地奔命的苦楚,虛弱的身體早就支撐不住,連神智也都僵凍得迷迷糊糊的了。
  燕鐵衣朝著臉色透青的鄧長低問:“還能挺一會麼?覺得怎麼樣?”
  用力睜開眼皮,鄧長艱辛的擠出一抹微笑,近似喃喃般道:“冷……就是冷一點………”
  拍拍他的肩頭,燕鐵衣憐惜的道:“咬住牙根,鄧長,好歹再撐持片刻,我們馬上去找個暖和點的地方。”
  走出窪地,他們開始往山上攀升,山區的地形本就崎嶇傾斜,起伏不平,加上積雪覆蓋四野,任什麼突凸低凹或是隙岩裂澗的所在也不易辨清了;那一片無盡的林坡山勢伸延著,奇峰惡嶺崎嶇著,壓頭的密密黑松在吟顫,在呼嘯,雪塊時時墜落,北風一起,更是松濤如海,波動抖索,宛似千百魔影在晃擺,無數鬼爪在抓攪,那等情景,就像要吞噬什麼似的。
  熊道元費勁的背著鄧長,手足並用的跟隨在燕鐵衣後面朗上攀爬,他是如此小心,如此仔細,卻仍然免不了好幾次差點摔跌;燕鐵衣受創傷的牽扯,在這樣的雪地荒山裡走動,也並不輕鬆,他一面搜視尋找,一面還得不時攙扶熊道元一把。
  天空中的雲層越積越厚,色調也越來越濃 陰沉厚重的那種烏黑灰暗,就像鉛塊般似快要壓向人的頭頂;而陰霾混合在霧氣中在滾動,起風之後,便更是白茫茫,灰濛濛的,陰沉沉的冷冰冰的一大片了。
  已經有細碎的雪花隨著朔風飄舞繽紛,一陣一陣的卷揚浮掠,打在人身上,冷得透骨,活似一把把的冰渣硬往人身上塞的一般。
  喘著氣,滿臉是融雪以後的水痕,熊道元一腳高,一腳低的踉蹌著叫:“起風了,魁首,雪地下開了頭………再找不著避風雪的地方,我們就得凍殭在這鳥山上啦。”
  燕鐵衣以手遮著眼眉上方,極目四眺:“鎮定點,沉住氣,只有我們自己才能救得了自己,光是叫嚷埋怨是無濟於事的………”
  天色昏暗得很快,周圍業已膠凝著這般猙獰又絕望的迷濛景色,熊道元目光迴轉,不覺連嗓門都啞了:“魁首啊,入黑啦,看出去遠遠近近都是灰壓壓黑糊糊的影子,山林峰頭連著冰雪雲霧,混混沌沌的任是什麼也分不清了哇。”
  燕鐵衣的面龐也凍得泛起淡青,他低促的道:“不要嚷………”
  嘴唇透紫,熊道元歪歪斜斜的移動著,抖索索的道:“刀山劍林……水裡火裡……進出了這多年……全沒叫我躺下來……莫不成,……今天就在這窮山惡野裡凍硬了我這副身軀?”
  長短雙劍頻頻插試向雪地裡,燕鐵衣一邊探路,一面攀行,他弓俯著腰身,一步步往前走,頭巾與披風向斜飛揚,獵獵作響。
  寒冷是一種自然界的酷刑,它非常能折磨人,它是看不見,摸不到的,但它卻尖銳得足以裂膚刺骨,鋒利得割肉砭肌,它總是那樣緩慢的凝聚,無形的浸澈,摧殘著大地一切有生命與無生命的東西。
  如今,燕鐵衣,熊道元與鄧長三個人,就正在寒冷的襲迫下掙扎,他們算是體會到這種痛苦的滋味了。
  嗆著風,熊道元又在咕噥:“魁首……如其凍死在這荒山裡,我情願回頭進‘拗子口’同那些王八蛋拚上一場,好歹也能撈個本利,強似白搭一條命在此處。”
  燕鐵衣微喘著,偏過臉正要斥責熊道元,眼角目梢,卻突的閃入一抹艷艷的紅光 他立即咽回了已到嘴邊的話,固定偏臉的角度,凝注向紅光映來的地方。
  只是,他這一細看,那抹淡淡的光影又消失了,右側邊,仍是黑沉沉的一片。
  熊道元也停了下來,不覺迷惘的問:“魁首,怎的又不動啦?”
  低“噓”一聲,燕鐵衣沒有回答,依舊一瞬不瞬的注定那個地向 那個右側邊黑松虯蜒,於一道石脊周圍的方向!
  一陣風嘯卷拂,黑松搖晃,天爺,那抹隱約的,微弱的紅光又出現了,只是一現之下,便復被松影枝蓋掩擋。
  這已經夠了,燕鐵衣就這一瞥,便能肯定那是一抹火光,照情理推測,有火光的地方即會有人,有人,也大概代表了溫暖與食物吧?
  精神一振,他朝那邊指了指:“看到了麼?”
  熊道元茫然盼顧,疑惑的道:“看到了,看到什麼了?”
  燕鐵衣懶得多說,領先行往那道隆起斜伸向下的石脊那邊,熊道元緊跟著,卻擔心的低問:“魁首……魁首……你看到什麼啦?可別是花了眼吧?人在這種飢寒交迫的光景裡,時常會神智迷亂,產生錯覺及幻像。”
  燕鐵衣加快了速度,沒好氣的叱道:“閉上你的鳥嘴!”
  於是,他們先穿過那片舞動的黑松,剛剛出了松林,跳閃的火光便如此清晰,如此溫暖的映進他們淒寒的瞳孔裡。
  隆起的這道石脊,好象一座屏風,在石脊的背面,也就是燕鐵衣他們現在能夠看到的地方,有一個狹窄的洞口,熊熊閃耀的赤艷艷火光,便是從那裂隙般的洞口中透露出來的。

runonetime 2008-06-01 05:02 AM

第66章 黑蟒山 悲屈訴血

  攀升向那個洞口,燕鐵衣和熊道元真是費了不少力氣;燕鐵衣身上的創傷令他不敢提氣運功,怕扯裂了傷口,熊道元背負著鄧長,也不便躍掠,地勢又險,光度不足,他們只能像常人那樣手腳齊展的辛苦攀高。
  好不容易來到了洞邊,自洞中熊熊透映的火光,便首先飄過來一陣暖暖的熱力,上天啊,這是多麼舒適,多麼貼心,又多麼受用的一股熱力,燕鐵衣他們奇怪以前竟從未發覺到火與熱居然是如此美妙的東西。
  深深透了口氣,熊道元嘻開了大嘴:“老天保佑,這可是那一座慈悲仙人的洞天福地啊?”
  燕鐵衣道:“你先等一下,我進去看看是否有人。”
  熊道元迫不及待的道:“可得快點,魁首,我已不能馬上進去在那堆火裡打個滾,可憐我凍得連心都不大會跳了。”
  瞪了熊道元一眼,燕鐵衣側身擠進那個狹窄的洞口裡,裡面相當緊迫,他只走了三步,便看見了地下燃燒著一堆熊熊松木,松木是劈成一條條架疊起來的,所以燃得很旺,煙氣更少,由此亦可想到,那生火的人是一個久習山中生活的內行人。
  火堆的後面,是一處凹陷進去的窪壁,形成一片小小的空間,大概只有五六尺寬長,彷若一個石室 一個人便盤膝坐在那裡,凝視著紅艷艷的火光發怔。
  那是一個年輕人,約莫最多二十來歲,閃亮的火焰映照著他那張黝黑又胡髭叢生的面孔,濃眉大眼間卻透出了恁多的憔悴與陰鬱;他穿著一身打了個補釘的破棉襖,棉襖的色澤灰中泛白,看樣子也不知穿多久了,一雙加了幫的布鞋亦破了洞,露出腳上的布襪來。他就那麼呆呆的盤膝坐著,注視火苗的跳動,好似神魂早已不附在他的軀體上了。
  這是個有心事的年輕人,而且,顯然也是個窮苦人家出身的後生。
  那人一直沒有舉動,連眼珠都沒轉動,他似乎還不知道已經有人進來侵犯了他這寧靜又孤寂的小天地。
  燕鐵衣只好低咳一聲 生怕驚著了那人。
  果然,抖震了一下之後,年輕人急速抬起視線望了過來,當他看見了燕鐵衣,嘴巴忽張,臉上的表情怪異,甚至在雙眸中閃現出淚光!
  燕鐵衣歉疚的道:“對不住,風雪逼人,無可容身,只好冒昧前來打擾朋友。”
  年輕人似是噎咽了一聲,他吸了口氣,嗓調微顫著:“沒……沒關係,這原是無主的地方……請近靠火堆,也好暖和暖和。”
  燕鐵衣道:“多謝了 ”
  探身朝外望瞭望,年輕人問道:“只你一個人嗎?好象還有二位才對。”
  忽然一怔,燕鐵衣不由打量著對方,他在奇怪,這年輕人如何會知道另外尚有兩個人?
  而且口氣之間,似是早已認定了一般!
  燕鐵衣頷首道:“不錯,就在洞外,正要招呼他們一齊起來,還望朋友一併包涵。”
  看樣子,對方不識武功的可能性較大,以方才他側身入洞,近在咫尺這年輕人猶尚懵然不察的情形來判斷,亦並無太敏感的聽覺或反應,可是,他為什麼曉得又近乎肯定尚另有兩人?
  年輕人好心的催促著道:“快請你兩位同伴一起進來吧,外面風雪大,待久了吃不消的。”
  燕鐵衣笑笑,轉臉朝洞口呼叫:“道元,可以進來啦。”
  響應一聲,熊道元背著鄧長好不容易擠了進來,只這片刻,兩個人又凍得臉青唇紫了。
  年輕人趕緊站了起來,幫著熊道元把鄧長扶在火邊他剛才坐過的位置躺下,燕鐵衣這才發現,那裡敢情還鋪著一塊毛茸茸的獸皮呢。
  接著,這人又回身從角落處一個竹製背簍中扯出一條補綴湊連的皮襖來,小心的替鄧長蓋在身上,熊道元則早就蹲在火邊,猛力搓手跺腳,一面團團烘烤著周身。
  燕鐵衣感動的道:“非常承情,朋友,這才叫‘雪中送炭’。”
  年輕人忠厚淳樸的面孔上浮起一抹羞澀的笑意,他吶吶的道:“不客氣………人與人之間,本就應該互相幫助,而不是彼此殘殺。”
  望著對方,燕鐵衣有所感觸的道:“說得對,可惜的是這麼簡單的道理,天底下悟得透的人卻是不多!”
  神色又轉為黯然,年輕人的唇角抽搐了幾下:“是的……悟得透的人不多。”
  燕鐵衣和悅的道:“朋友貴姓大名?”
  年輕人微顯靦腆的道:“我叫全兆忠。”
  燕鐵衣點頭道:“全兄弟。”
  業已多少暖和過來的熊道元,此刻衝著全兆忠齜牙笑道:“夠朋友,全老弟真正夠朋友,要不是你,我們幾個就通通凍成冰棍了。”
  全兆忠紅著臉道:“只是各位碰得巧,我已說過,這原是無主的地方,誰都可以來。”
  熊道元笑哈哈的道:“要不是你生的這堆救命火引導我們,荒山風雪,加上連天帶地黑糊糊的一片,我們又到那裡去找這個局處在角落下的老鼠洞?所以這一份情一定得領你的!”
  全兆忠吶吶的道:“不敢當,不敢當。”
  燕鐵衣道:“我叫燕鐵衣,他是熊道元,我們是夥伴!”
  點點頭,全兆忠道:“二位是一起的,我知道。”
  指指鄧長,燕鐵衣又道:“這一位,名叫 ”
  全兆忠道:“他叫鄧長,我見過他。”
  熊道元的神態微微變了變,他戒備的瞅著對方,道:“全老弟,你也是‘拗子口’的人?”
  全兆忠笑得淒苦:“是的,我是住在拗子口的人:……”
  燕鐵衣平靜的道:“既然如此,我想‘拗子口’這兩天來發生的事你也都清楚?”
  模樣透著那等的辛酸,他悲痛的道:“如果你們指的是徐小玉和鄧長的事,我當然十分清楚,還有你們昨天在那些人手中搶回鄧長的經過,我也在遠處親眼目睹。”
  燕鐵衣道:“你認為,我們做得對不對?你只要以‘拗子口’一個居民的身分,說句你心裡的話就行,儘量客觀的批評,不要顧慮我們的感受,隨你怎麼講,我們也不會怪你,我所要知道的,是聽聽‘拗子口’除了那幹土豪集團以外的人是怎麼個想法!”
  全兆忠突然有些激動的道:“你們要我說實話?”
  燕鐵衣緩緩的道:“不錯,說真話。”
  仰起臉來,火光映照著全兆忠淳厚裡無限淒楚,又無限委屈的面容,他的頰肉抽動著,雙手緊緊握拳,咬牙切齒的道:“我說 你們做得對,做得一點都不錯,該殺的不是鄧長,是孟季平那個狼心狗肺 天良泯滅的畜牲!”
  暗裡松了口氣,熊道元不禁一拍手:“罵得好,全老弟,可見‘拗子口’這無情無義的鳥地方,至少還有一個似你這般明白事理的人!”
  燕鐵衣溫和的道:“你同情鄧長的遭遇?懷疑他犯罪的真實性?”
  全兆忠吸著氣道:“都不 ”
  燕鐵衣不大了解的道:“那麼,你怎麼如此肯定造孽的兇手不是鄧長,而是那孟季平?”
  全兆忠的內心顯然在受著某種情緒的衝激,他慄慄顫抖著,兩眼圓睜:“因為我比誰都明白孟季平的本來面目,因為徐小玉和我………和我早就情投意合,相互心許 要不是小玉突遭橫死,最多一兩年後我就會正式托媒前去說合了。”
  暗念了一聲佛,燕鐵衣真是慶幸不已,也感嘆不已 誰說冥冥中沒有定數?誰說天底下沒有報應?就在鄧長的這樁公案正陷膠著的時候,主宰善惡因果的上蒼,業已用 他的手點開了一條明路。
  熊道元初是一楞,隨即大喜過望,興奮莫名的道:“乖乖,真叫巧,不是?巧得連我都以為是在做夢了;在這荒寒山野裡,居然碰上了這麼一位打著燈籠都無可尋的關鍵人物,這不是老天爺的安排是什麼?又免了凍餒之苦,又獲得這樣一個活生生的反證,入山掘寶吧,也掘不出這麼一塊活寶來,鄧長的冤屈可要洗刷明白了。”
  燕鐵衣沉穩的道:“全兄弟,你可願意告訴我們點什麼?老實說,我們如今只能確知鄧長是無辜的,但卻找不出有力的反證來指明真兇,為了使受冤者獲得平直,使受害者瞑目九泉,我們希望能有人本著良心協助我們,令這樁公案及早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全兆忠努力抑止著自己的悲慟及憤怒,卻仍然微微抖著嗓門道:“你們放心,我會說的,我會一五一十,清清楚楚的告訴你們我所知道的一切,以及我所能綴連起來的一切………這是天意,就在我自悔自恨,詛咒自己的懦弱與無能的時候,你們竟像神跡一樣的闖了進來,除了上天的意旨,還有什麼更適當的解說?我個人的力量不足以替小玉報仇伸冤,最少,我還可以揭發,可以投訴,可以證實。”
  燕鐵衣低聲道:“讓我們坐下來說,全老弟。”
  三個人圍在火堆邊坐下,面對著面而火光熊熊,燃燒得很旺,在焰舌的跳動下,三張臉龐全透著些奇異的紅暈,與顏彩明暗交替的閃眩;燕鐵衣和熊道元凝視著全兆忠,形態好象問道於大賢的信徒 專注又虔誠。
  金兆忠深深呼吸了幾次,開始沙啞的敘述:“我家很窮,自我父親開始,就住在‘拗子口’南邊靠山腳的一幢茅屋裡,我們父子是依靠‘黑蟒山’為生的,我們上山打柴或狩獵,再販到‘拗子口’的市集上以掙些微薄的利潤,賺頭很少,幾個辛苦錢也就只是夠我父子活下去而已,有時候青黃不接,柴價太賤或是獵獲的野味太少,我便到人家家裡做零工補貼,就這樣,我認識了小玉,第一次,我是到她家送柴薪,後來接著去幫她家打掃修整房子,搭前後院的棚架,清理樹木花草,一連好多趟,我們由相識而熟稔,再由熟稔而了解,相愛……我們在一起,大概已有兩年多的辰光了。”
  燕鐵衣道:““徐小玉的寡母知道麼?”
  全兆忠傷感的道:“老太太多少曉得一點,因為時機尚未成熟,所以我們表面上也一直避諱著她,但是,我相信她心裡是有數的;她對我很好,我出身貧苦,毫無恆產,而且又和小玉發生情感,老太太卻仍然在每次需要的時候喚我去打工,還常常留我吃飯,包些滷菜烙餅什麼的讓我帶回家………”
  燕鐵衣道:“這樣說,她至少是不反對的!”
  全兆忠嘆了口氣:“我因為太窮,一時湊不出錢來成家,所以只好拖下去,但我已經下定決心,以一年到兩年的光景,拚命工作,積儹下一點錢來做為迎娶小玉的費用,小玉也一直鼓勵我,安慰我,她亦暗裡儲存著凡是她能省下的每一文錢,小玉一再向我說,她跟我的目的只是為了跟我,她甘願過苦日子,任什麼也不講求,她說,我們謹須存夠多搭一間茅屋及最低的,最簡單的婚禮開銷就行了,她說我們還年輕,憑著兩隻手,將來不怕沒有飯吃。”
  熊道元插口道:“這倒是個挺看得開的女娃子。”
  全兆忠唏噓著道:“她是我這一生中,所見過的最好的女人。”
  燕鐵衣道:“可以談談孟季平了。”
  一提到孟季平,全兆忠就憤恨得嗔目挫牙:“那是個禽獸,是一個枉披著人皮的畜生
   從外表上看,孟季平相貌堂堂,人長得俊,又能說會道,舉止也很斯文,尤其他故示慷慨,假冒偽善,騙得很多人都昏淘淘的迷惑於他那副虛假的面具之外,但是我卻知道他真正是一個什麼東西,他狠毒,寡情,自私狡詐,而且,好色貪淫 ”
  雙手又握緊成拳,他昂烈的接著道:“小玉同她母親的日子過得並不寬裕,她們也很拮据,平時的生活,大多靠孟季平接濟,可是,這決不是由於孟季平心好、更不是他念著親屬的情分,而是孟季平不得不這樣做給人看 小玉的母親是孟季平的二姑母,如果她們寡婦弱女在‘拗子口’無以維生,孟季平卻視若無睹,袖手旁觀的話,他如何還能在地方上混充他‘君子’的名聲,擺他‘大爺’的威風?為了自己的臉面同憚忌人言的評論,他只好並不甘願的挑起這副對他而言並不沉重的擔子………”
  燕鐵衣道:“接著說。”
  全兆忠恨聲道:“孟季平對於徐家母女的日常接濟,相當苛刻,他只給她們剛夠生活的錢,連個傭工僕婦也不肯代為雇請,平時家務操勞,不管粗細,全由她母女親為,就算添件衣裳,補點家具,也得求告多次,他才打發叫化子一樣施捨若干,孟季平自己卻一揮千金,呼朋引友,終日通宵尋樂,他在‘拗子口’就長期包得有兩個女人,另外,在‘雙鞍鎮’也有一個青樓出身的姘婦………他這最好做表面功夫,他故意把徐家母女的住處裝飾得不差,叫別人看來覺得他的確是善盡照顧之責了,但骨子裡,徐家母女卻苦得淚往肚內流,對外又不得不強扮笑臉,還少不了提起孟季平就歌功頌德一番。”
  熊道元喃喃的罵:“這個雜種。”
  全兆忠繼續往下說:“對於小玉,孟季平早就存有染指之心,他不知調戲過小玉多少次,更有過兩遭意圖行強的事實,一次是三年前的中秋節,他喝多了酒,闖進小玉房裡,是小玉及時呼叫,老太太聞聲趕來才驚走了他;還有一次,年前冬至的晚上,他也是喝酒喝到半醉了,硬在徐家柴房門口攔著經過那裡的小玉,想把小玉拖進柴房裡,幸好柴房中早有一個人在打地鋪睡覺 那也是在山上行獵的一個老獵戶,名叫尤九如,幾十歲了還是孑然一身,平素與徐家母女相處得很好,冬至下他提了幾只野味送來徐家,老太太留他吃飯,見天色暗了,怕他年紀大摸黑走山路危險,才留他在柴房過一宵 結果小玉的掙扎聲驚醒了尤九如,他跑出門來喝止,孟季平老羞成怒之下,痛揍了尤九如一頓,才悻悻的離開 ”
  燕鐵衣道:“尤九如這人還在麼?”
  全兆忠道:“還在,就住在西山麓的一座窩棚裡。”
  燕鐵衣又道:“孟季平有喝過酒亂性的習慣?”
  全兆忠痛恨的道:“他這個毛病只要接近他的人都知道,每次喝酒過量,都要千方百計設法宣泄獸慾,他家的一個丫環翠花,就是這樣被他糟蹋了的,他在‘拗子口’所包的兩個女人,也最怕他喝了酒去胡纏。”
  略一沉吟,燕鐵衣道:“那翠花人在何處?”
  全兆忠道:“孟季平早把翠花打發走了,但翠花目前還住在‘拗子口’裡,改在一個山藥店的掌櫃家中做活。”
  燕鐵衣道:“你剛才說三年前的中秋節 那次發生的事,徐小玉的母親看出是孟季平來沒有?”
  全兆忠點頭道:“看出來了,但為了小玉的閨譽,為了以後生活的依靠,徐家母女都不敢向外聲張。”
  熊道元大聲道:“娘的皮,這一遭我們就通給他揭出來!”
  火光映著全兆忠的面孔,赤紅透亮,似是血在騰了;他激憤的道:“小玉是個聰明人,如果孟季平從開頭就真心待她,而不是只想加以玩弄戲辱,憑他們之間的關係,孟季平的條件,那裡還會有我拈邊的希望?小玉告訴過我,孟季平只是在動她身子的念頭,著眼點完全是在淫慾上,抱著始亂終棄的主意,沒存一點好心,更沒有絲毫情感上的關注,孟季平十足一條淫棍,一頭色狼,而小玉要的是終身的寄託,要的是一個男人對她全部的愛悅,因此從頭至尾,她都是堅拒孟季平於千里之外………”
  望了躺在那邊的鄧長一眼,他又悲哀的道:“前天晚上,小玉終於未能逃過孟季平的魔掌,事情一揭開來,我馬上就明白了這是一個什麼的內情,這位鄧大哥,只是一個替罪的羔羊,一個被移禍,被裁誣的不幸者,我一直沒有恨過他,沒有怨過他,因為我知道這件事不是他做的,真正犯下這姦殺大罪的人,就是那一口咬定鄧大哥是兇手的人!”
  熊道元道:“全老弟,不是我說你,你既然知道這件事的內幕,為什麼不給他揭開來?
  卻聽任鄧長被他們裁誣折磨,更差一點就冤到送了老命!”
  全兆忠痛苦的道:“熊大哥,不是我不說,問題是在‘拗子口’我去向誰說?說了人家肯不肯信?信了又有那一個敢出頭?熊大哥,孟季平在地方上是一個有勢力的人,又有財勢,又有人勢,當地一般有頭有臉的大爺們,或是與他有交情,或是與他有利害,或是靠他,或是怕他,別講他們還摸不清真相,就算明明知道是孟季平幹的,也不會撕破臉來管這閒事,何況,替罪的人業已頂上,就更可能有人主持公道了。”
  熊道元不以為然的道:“你自己總可以挺身而出呀!”
  全兆忠淚盈盈的咽著聲道:“沒有人會幫我的,熊大哥,我和孟季平比較,在他們心目中的分量相差得不能以道裡計,誰敢為了我這一個不足輕重的窮小子去開罪孟季平?或者有人同情我,但能給我的也就只是同情而已………”
  抹了抹淚水,他又道:“而且只要我一開口,孟季平準會殺我滅口,我還不能死,因為我怕我死了之後,連個喊冤的人都沒有了。”
  燕鐵衣道:“全兄弟有他的苦衷;道元,你該明白一件事實 任何真理都須要以實力來闡揚,否則,真理也就理成謬論了;有的異端邪說之所以能大行其道,不是這異端邪說的本身有何誘人之處,而是推動這異端邪說的某些力量,或是殘暴,或是酷虐,或是欺騙,或是財勢惡毒的謊言,往往也能扭曲事實,混淆黑白,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形成的,你想想,以全兄弟與孟季平來抗衡,他除了死路一條,還會有第二個下場麼?”
  熊道元道:“我他娘就是氣不過。”
  燕鐵衣道:“小不忍則亂大謀,你這只是匹夫之勇!”
  頓了頓,他向全兆忠和悅的道:“不過全兄弟,你既已知道有我們替鄧長出了頭抗了事,自然我們就和孟季平是對立的,不會和他沆瀣一氣,你為什麼不主動找我們談談呢?”
  全兆忠十分窘迫不安的道:“我一點也不認識你們,你們又都這麼兇狠厲害,而且我也怕你們嫌我冒失,根本不理會我所說的話……我……我心裡怕,不敢接近你們……昨天你們從章寶亭那些人手中硬搶鄧大哥的一幕,實在令我驚心動魄,想起來都全身發冷。”
  笑笑,燕鐵衣道:“於是你就獨自離開,一個人跑來山上自怨自艾,悲苦哀傷?全兄弟,我不知道你這樣做是不是也算一種為小玉姑娘雪恨明冤的方式?只是這種方式未免太消極了吧?”
  雙手緊絞,全兆忠羞愧不已的道:“我……我太無能……太懦弱太不中用了。”
  燕鐵衣懇切的道:“全兄弟,人在遭遇逆境的時候,總要設法想一條可以渡過難關的路子,不管這條路如何艱險,好歹也得一試,試試多少還有希望,若是不試,就毫無機會了;或許在進行的過程中極為痛苦,但比坐在那裡空自怨恨要強,對不?”
  全兆忠又是感動,又是穎悟,又是慚愧的沙啞著聲音道:“燕大哥,你說得對,我會一輩子記住你的教誨。”
  燕鐵衣安詳的道:“人活一生,打擊是不免的,重要的是在受到打擊之後如何掙扎著站起來;全兄弟,不必氣餒,你還年輕,往後的日子長著呢。”
  連連點頭,全兆忠已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熊道元洪聲道:“別再難過啦;老弟台,記住我們魁首的金玉良言,只要你能做到我們魁首所說的一半,就包管終生受用不盡嘍。”
  燕鐵衣一瞪眼,道:“你非要在節骨眼上來幾句不過癮,是不是?”
  縮縮頭,熊道元諂笑道:“我只是幫襯一下,魁首,你老別生氣?”

runonetime 2008-06-01 05:03 AM

第67章 謀後動 先發制人

  全兆忠順過氣來之後,一邊抽著鼻子,一面囁嚅著道:“燕大哥………你的武功那麼高強,一定也是江湖上的大俠客了?”
  燕鐵衣笑道:“行俠仗義談何容易?我們只能說本著良心不做虧心事也就是了,至於我的武功麼,還差強人意,比那些花拳繡腿稍稍強上一點倒是真的。”
  望著燕鐵衣,全兆忠又道:“方才,我聽這一位熊大哥稱呼你是‘魁首’,燕大哥,不知這個稱謂是什麼意思?”
  不待燕鐵衣回答,熊道元已哈哈笑了起來:“魁首就是首領,龍頭,當家的,瓢把子等等的意思,這個你也不知道?我們魁首燕鐵衣號稱‘梟霸’,北六省綠林道的大盟主,‘青龍社’的頭腦………”
  全兆忠的反應似乎有些茫然 熊道元所介紹的這個人:“燕鐵衣”,在江湖黑白兩道上,在武林正邪各派中,是一個何等喧赫響亮有如霹靂般的名字?但全兆忠卻沒有什麼特殊強烈的感受,在他的印象裡,如果他沒有見過燕鐵衣那一幕以寡凌眾、強行救人的經過的話,恐怕“梟霸”燕鐵衣的名號甚至不會比章寶亭那一幹人來得對他更有震慴力。
  真是“隔行如隔山”啊。
  熊道元一看人家的表情,不由有點生氣:“你以前沒有聽過我們魁首的名號?沒聽過‘青龍社’?”
  全兆忠抱歉的道:“熊大哥,在這以前,我是不大熟稔………”
  熊道元頗不愉快的道:“簡直孤陋寡聞,閉塞不開之至;我們魁首是北地,不,是天下有名的霸主,是綠林道上的一塊天,‘青龍社’為江湖中數一數二的大組合,力雄勢強,睥睨四海,我們魁首一跺腳五嶽齊顫,‘青龍社’動顏色群醜俯命,你,你卻,不大熟稔?”
  瑟縮的往後靠了靠,全兆忠吶吶的道:“請熊大哥見諒………我整日價在山上砍柴射獵,要不就是到市集沽賣所得,或打工做活,與江湖的各位英雄好漢素無來往,所以………
  所以難免生疏,但像章寶亭,趙發魁他們,我卻早就知道。”
  熊道元重重一哼,道:“指望你能提出個人樣的人來,弄來弄丟,卻單單把這兩個窩囊廢抬上了嘴,老弟,我明著告訴你吧,就憑他們這樣草包,給我們拎鞋我們還嫌他娘的粗手笨腳呢!”
  燕鐵衣一笑道:“好了好了,孔老夫子不是早在那麼多年前就告訴過我們 ‘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全兄弟不在這行,你硬要叫人家信服你,豈非無聊?”
  全兆忠忽道:“不過,燕大哥,從昨天開始,我已明白章寶亭、孟季平那些人並沒有什麼不得了,他們欺侮一幹不識武技的老民百姓是可以,但遇上你們這種真正的好手就不行了,像你們這樣,才是我所聽過的英雄俠士之流。”
  熊道元挺胸,道:“這才說到了節骨眼上,全老弟,若是你以前沒見過正牌的好漢子,喏,你面前的幾位個個都是!”
  全兆忠誠心誠意的道:“我相信,我絕對相信。”
  目光冷澈的注視著火苗的閃動,燕鐵衣淡淡的問道:“全兄弟,徐小玉的遺體下葬了沒有?”
  輕輕淡淡的一句話,便把全兆忠的情緒一下子轉變了 剛剛才開朗一點的心境立時又一片鬱暗,一片酸苦,他低下頭,沉重的道:“還沒有………聽說總要停柩到做完法事之後。”
  燕鐵衣靜靜的道:“什麼時候做法事超渡?”
  全兆忠瘖啞的道:“明天就開始了,好象是一連七天的水陸道場,一切費用都由孟季平支付。”
  熊道元“惡向膽邊生”,虎著臉道:“這個貓哭耗子的粉面畜生,看他刨坑下土的辰光,有那一個來為他做道場?”
  燕鐵衣瞅著他這位老心腹,笑得有些古怪的道:“道元,有件事,你敢不敢辦?”
  自己主子每逢有這樣的笑容時,總不是些叫人窩心的主意業已形成,熊道元肚裡明白,可是嘴皮子上猶不肯服輸,他誇張的放大聲音道:“魁首儘管吩咐,上到南天門,下至閻羅殿,水裡火裡,刀山油鍋,只要魁首一句話,我豁命也得走一遭。”
  燕鐵衣柔聲道:“忠誠可嘉,勇氣更可嘉,道元,你真是我的得力幫手,但你放心,事情沒有這麼嚴重,我叫你去辦的,只是一樁小小的查證工作,需要的是一點機靈,當然,至少也得有點膽量。”
  嘿嘿笑了,熊道元道:“魁首放心吧,我別的沒有,就是有膽氣,至於機靈呢,自信更不比人差,眼觀四面,耳聽八方,敏捷得緊哩!”
  燕鐵衣贊許的道:“很好,那麼就決定你去了。”
  熊道元咧著嘴道:“魁首吩咐,自乃當仁不讓,只不過,到現在我還不知道魁首要交待我去辦的是什麼事?”
  伸手在火堆上烤著,燕鐵衣閒閒的道:“很簡單,你在今晚和我們一同摸回‘拗子口’,約定一個見面的時地,然後,你趁黑摸去徐小玉停靈的地方,在她的遺骸上找一點東西。”
  一下子張大了口,熊道元舌頭打著卷:“什麼?要………要我去死人身上………找東西?”
  燕鐵衣笑道:“不算是難事吧?”
  倒吸一口涼氣,熊道元覺得後頸窩的汗毛都豎立起來,他臉色泛灰的道:“魁首………
  事呢,當然不算是樁難事………但………但我可從來沒有過在一具女尸身上翻搜的經驗,尤其還是一具凶死的女屍。”
  燕鐵衣輕描淡寫的道:“我們不知製造了多少具屍體,將活人經過極短的過程變成死人,其中猶有些窮凶惡極之輩,這麼一想,你就不會覺得有什麼不妥了。”
  混身直起雞皮疙瘩,熊道元忙道:“魁首,呃,常言說得好,人死如老虎,虎死若綿羊,這人一死,那種情調就和活著完全兩碼子事啦;只要有一口氣在,任他兇得似個人王,我也敢同他使頭硬碰,但那口氣假設斷了,就………呃,就不是人啦………”
  燕鐵衣皺眉道 “道元,所謂‘上到南天門,下至閻羅殿’你就是這麼個喪氣法去得的?還沒叫你水裡火裡,刀山油鍋闖,你便耍了狗熊,這未免透著不妥,言猶在耳,反口即變,就更不似個‘正牌漢子’了!”
  期期艾艾的,熊道元苦著臉道:“可是………魁首………停靈的地方是不作興摸進去抄翻的啊,萬一驚動了死人,會化為冤魂厲魄糾纏不休的,凶死的鬼魂更是有這種忌憚,以前在我的家鄉,我那二大老爺死後被人擾了靈,就曾出現過許多稀奇古怪,聽起來膽顫心驚的事。”
  燕鐵衣道:“別的情況之下我不敢說,但徐小玉一定不會怨你的,因為我們觸動她的遺體,並不是瀆褻,更非有意冒犯,我們乃是為了蒐集證物,替她伸冤雪恨,她如死後有知,當會感激我們才對!”
  咬咬牙,全兆忠毅然道:“燕大哥的話有理,我們這樣做,小玉的魂魄也應知而相感………如果熊大哥一個人前去不太方便的話,我可以陪同一起………”
  熊道元趕緊“打蛇隨棍上”:“歡迎歡迎,榮幸榮幸,老弟台,我們哥倆便搭擋一遭,小不了你,也大不了我,萬一在行事的辰光起了什麼異變,你們小倆口也是老交情了,雖說幽明路隔,情分仍還在,好歹也能擋上一擋。”
  全兆忠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但也有更多充塞心中的淒楚,他搖搖頭,傷感的道:“你不必掛慮小玉會生氣,熊大哥,她不會怪我們的,我和她早已互許終身,彼此都把對方認作自己未來的伴侶了,我們說過要永遠在一起,要永遠恩愛不渝,我忘不了,她也忘不了,我們是未經正名的夫妻,但心已系牢了,這點主我可以做,她多少也得依從我點。”
  口氣言詞,儼然是在談著一個活人,全兆忠的神態透著一抹憧憬,一抹幻異,一抹迷茫,更有那樣一抹隱約的喜悅,熊道元不禁心裡發毛,他齜牙咧嘴的急著打岔:“我知道,我知道,老弟台,只是到時候你可千萬別控制不住又對著屍體嘮叨起來,死人和活人總不大一樣。”
  全兆忠眼睛一瞪,生氣的道:“小玉和別的死人不一樣,就算她死了,她仍然在愛著我,惦著我,佑著我,她絕不會做出叫我不安的事來。”
  呆了呆,熊道元暗裡叫了聲親娘 到了節骨眼上,可發不得這種痴癲,要不然,可真叫辣椒粉子混蒜泥,這一口就麻了心啦!
  燕鐵衣似是更能體會這一層,他道:“全兄弟,你一同去也可以,只是行事的時候不能觸景生情,有所激動,否則一旦洩底,前功盡棄,徐小玉的沉冤就難白了!”
  全兆忠右眼窩下的肌肉在不停跳動,他悲切的道:“燕大哥寬懷,我想我把持得住的。”
  燕鐵衣道:“這就最好不過了。”
  望向熊道元,他又道:“你曉得去找些什麼東西,以及從屍體那個部位著手麼?”
  熊道元乾笑道:“還得請魁首示下。”
  燕鐵衣道:“不必去觸動屍體其它的地方,只要注意雙手十指的指甲就行,注意指甲縫中有些什麼物品 當然那都是極其細微的,或是幾絲碎屑,一點皮肉,或是小撮泥垢,數根毛髮,這些東西雖小,卻皆是極有分量的左證,你們要十分小心的刮取包妥,給我帶回來由我檢視。”
  熊道元不解的道:“魁首,你要這些玩意做什麼?”
  燕鐵衣道:“做什麼?要坐實那真兇的罪名!你記住,屍體可能已經淨過身了,也可能還沒有,但不管有沒有,由於被害者當時身體赤裸,恐怕不易在她身上找著什麼蛛絲馬跡,唯一可以下手的部位,只有她雙手的十指指甲,你且先不用多問,照我的吩咐去做就行!”
  咽了口唾沬,熊道元道:“是,我會儘量仔細。”
  側過臉來,燕鐵衣又道:“全兄弟,那老獵戶尤九如住的地方離這裡遠不遠?”
  全兆忠道:“大概有十幾裡山路,但我知道一條近道,可以省去不少功夫,只是天雪路滑,不大好走………”
  燕鐵衣道:“這不成問題,你把詳細位置告訴我,我去找他。”
  全兆忠詫異的道:“找尤老頭?”
  點點頭,燕鐵衣道:“作證;還有那翠花在那裡你也清楚吧?”
  全兆忠道:“我知道,燕大哥,你也要翠花來作證麼?”
  燕鐵衣道:“當然,多一個人指證孟季平的罪行,他便少一樣推諉狡賴的藉口!”
  全兆忠表情沉重又疑慮的道:“但是,燕大哥,尤老頭或者還會講點做人的道義,敢於挺身而出,那翠花一個女流之輩,恐怕不見得有膽量得罪孟季平,聽說孟季平在糟蹋了她以後,給了她一筆銀子打發她走的,她懷裡摟著錢,何苦再招惹這樣的麻煩?”
  燕鐵衣平淡的道:“我會有辦法 她若為了錢不開口,我給她更多,如果她是為了怕而不開口,她將會發覺,我比孟季平那一撥人更要可怕得多!”
  全兆忠老老實實的道:“燕大哥,翠花人並不壞,求你別太難為她。”
  燕鐵衣笑道:“當然不會,如她推拒太甚,充其量我也只是嚇唬嚇唬她而已。”
  熊道元涎著臉道:“魁首,乾脆我們兩個把差事換一換,你去那靈堂中蒐集證物,我來找這尤老頭和翠花,有關脅迫恫嚇這一套,我可是在行得很哩。”
  燕鐵衣笑罵道:“你少在這裡胡鬧,叫你幹什麼你就幹什麼,在我面前,那有你出主意的地方?”
  熊道元嘆了口氣:“這就是坐在高位置上的好處。”
  全兆忠插進來問:“燕大哥,我們是分頭進行,然後再於‘拗子口’會合嗎?”
  燕鐵衣道:“是的,我先去接尤九如,再趕回‘拗子口’找那翠花;在‘拗子口’,你可有比較隱密方便一點的聚晤所在?”
  想了想,全兆忠道:“有個地方,不知合不合適,就在孟季平的宅居斜對面,是座棧倉,儲存米谷雜糧的棧倉,看倉的蘇小結巴和我十分要好,可以信得過他,燕大哥認為能不能用?”
  燕鐵衣道:“行,就在那裡聚首吧,你們兩個記住務必要在天亮之前回到棧倉,先到的先等,別忘了隨身攜帶火折子,還有,照會你那位貴友蘇小結巴一聲,說明我會去,以免引起人家不必要的驚疑;那麼棧倉是什麼樣子?”
  全兆忠道:“青磚砌的大屋子,年代很長遠了,看上去古舊灰暗,卻還牢固;棧倉的簷瓦是‘虎頭瓦’,屋脊中間已經陷下一段,門板是黑漆的,很好找,就在‘招安客棧’那條橫街頭朝右一拐就能看見。”
  燕鐵衣道:“這就成;全兄弟,待會我們下山,不會有什麼問題吧?我是說在這種天氣之下?”
  搖搖頭,全兆忠道:“其實我們現在容身的這個洞穴,離著平地只有兩裡多山路,只因為山間地勢層疊起伏,延綿百里,非常廣闊邃密,我們如今所在的地方,才只能算是山邊。”
  熊道元喃喃的道:“娘的,我們摸黑攀爬了這久,我還以為業已到了山頂啦。”
  燕鐵衣道:“從這裡下去,得要多久?”
  全兆忠道:“由我帶路,至多半個時辰就行。”
  燕鐵衣道:“我去那尤九如的地方,從那裡走?”
  全兆忠道:“先下山,有一條小道通過去順著小道走,約莫十來里處,就可以望見尤九如那座搭在一片斜坡下的松木窩棚,他只有一個人住,天亮前準在。”
  歇了一下,又接著道:“翠花住在山藥店的後進屋裡,山藥店就在‘拗子口’才入市的道路右邊,平瓦房,名字叫做‘萬家老號’。”
  燕鐵衣頷首道:“這就不會錯了,下山之前,我們還是順路。”
  火堆的那邊,傳來鄧長低弱的聲音:“道元哥………請過來扶我一把………我要坐起來。”
  熊道元湊過身子,關切的問:“你醒了?覺得怎麼樣?我看還是躺著吧?”
  鄧長瘖啞的道:“我一直都沒睡………就是人太虛軟,精神不濟,腦袋裡也昏昏沉沉的似在打旋………現在好多了,倒想坐一會。”
  於是,熊道元小心的扶著鄧長坐好,鄧長那張斑痕累累的面孔上用力擠出一抹僵硬的微笑,朝著燕鐵衣道:“魁首………拖累你了。”
  燕鐵衣溫和的道:“不要說這些,虧得道元在照護你。”
  鄧長轉向全兆忠,十分友善的道:“全兄弟,先時你們說的話,我都聽到了………這檔子不幸的事,我很抱歉,同時對你也極為同情。”
  全兆忠苦澀的笑著:“鄧大哥,他們加在你身上的罪名,施在你身上的酷刑,才更是暗無天日,居心狠毒,你完全是橫遭誣陷,代人受過,而我明知真相,卻又無能無力替你伸冤訴屈,該致歉的是我,我太不中用了。”
  鄧長孱弱的道:“別這樣講………好在我們魁首已在這裡,任什麼委屈,自有魁首替我們作主。”
  全兆忠低聲道:“你也是燕大哥的手下麼?”
  點點頭,鄧長沙啞的道:“不但我,魁首的直屬手下有數千人之多。”
  全兆忠咋舌道:“老天,你們的組合有這麼大?”
  得意的一笑,熊道元接腔道:“你才知道呀?我們‘青龍社’不但人多勢大,財厚力雄,連南北各地的大小碼頭,也全分布得有我們的分支堂口,嘿嘿,放眼天下的各幫各派,不論黑白那一道全算上,有幾個能同我們相提並論的?”
  全兆忠欽佩的道:“真是出人想像………燕大哥也一定十分愛護你們,從他為鄧長大哥這次事情如此盡心竭力的奔勞來看,燕大哥待各位之深厚,已和手足兄弟一樣了。”
  鄧長喘息了一會,口吻變得嚴肅的道:“全兄弟………我們魁首在江湖上是有名的行俠仗義………扶危濟困………他是確確實實的‘替天行道’………這樣的不幸,若是落在別個不相干的人身上………我們魁首也同樣會慨旋援手,主持公道。”
  深深點頭,全兆忠道:“我明白,燕大哥是一個如此光明磊落,充滿正義感的英雄………”
  笑了,燕鐵衣道:“你們不要窩在洞裡淨用轎子高抬我,全兄弟,有吃的沒有?”
  這一問,熊道元的肚子裡馬上就響起了“咕嚕嚕”的聲音,他吞了口唾液,愁眉苦臉的道:“魁首不提,我還忘了肚子在唱空城計,這一想起,才覺得飢火如焚,腸子打結,我這廂業已餓得前心貼後牆啦。”
  全兆忠忙道:“有吃的,有吃的,就是不算什麼好東西,只得一塊鍋餅,兩條醃黃瓜,另加一小條鹹魚。”
  又“嘓”聲吞一口口水,熊道元舐著嘴唇道:“好極了,這已是山珍海味,無上的美味了,人一到餓得發慌的辰光,那怕是幾片地瓜幹,一把青菜葉,也他娘勝似燕窩魚翅雞鴨魚肉,我說老弟台,還不快拿出來敬客?”
  全兆忠趕緊從背簍中取出那塊兩斤多重的厚厚鍋餅來,由熊道元先雙手捧呈到燕鐵衣面前,在燕鐵衣取用過後,他迫不及待的再一分為三,自己取著的一塊只幾口便去掉了一半!
  燕鐵衣道:“慢點吃,別噎著了。”
  滿口咀嚼著鍋餅,熊道元吃得噴香的咂著嘴巴:“呃, 好; 好鍋餅………我從來沒吃過這麼香的餅。”
  其實餅是又硬又幹的,除了它是面做的食物並經過烘烤之外,談不上有什麼其它味道,但飢就不擇食了,熊道元吃他手中那塊半斤有餘的厚餅,就像風捲殘雲似的快法!
  燕鐵衣把自己的餅遞了一多半給熊道元,熊道元伸手待接,卻又有些不好意思:“魁首,你吃得這麼少怎麼夠?”
  燕鐵衣道:“不少了,我的食量沒有你大。”
  說著,他又向吞咽困難的鄧長道:“怎麼樣?吃東西不大方便吧?”
  鄧長苦笑道:“還好,牙齒掉了幾顆,嚼起來不大習慣,嘴裡的傷有時也會牽扯得痛。”
  燕鐵衣道:“慢慢吃,人是鐵,飯是鋼,總得吃點東西提提勁。”
  鄧長低啞的道:“魁首受的傷礙事麼?”
  燕鐵衣平淡的道:“沒有什麼,我只是左腿內側裂了一道口子,右胸皮肉被劃破,後肩的傷處掙裂又凝痂了,比較稍重的是穆邦的一枚金環撞在我腰胯部位,直到現在,還有點僵麻,也許是瘀腫了……”
  鄧長吃驚的道:“那穆邦的功力竟有這麼高?”
  塞了一小塊鍋餅在嘴裡嚼,燕鐵衣細聲道:“的確不凡,他是我所遭遇過極少數的勁敵之一,傳說他當年闖過少林,並在南邊九大門派聯合競技的擂臺上獨壓群雄,看來不會與事實離譜太遠,他是有這種造詣。”
  熊道元悻悻的道:“我還聽說他踹過北地十七撥黑道同源的老窩,更宰殺了那十七撥組合的頭子,娘的皮,看來他是存心與我們這一行為難了!”
  燕鐵衣平心靜氣的道:“這已是好些年以前的事,我亦約略聞及,詳情卻不甚明暸,那十七撥黑道組合,都不是什麼有根底,有實力的團體,和真正的強勢幫會比較,差得很遠;當年發生事情的時候,他們並沒有派人向我求援或投訴,可見只是一批不入流的烏合之眾,而且,他們遭到穆邦的‘踩盤’之後,居然忍氣吞聲,就此煙消雲散,我判斷其咎只怕不在穆邦,理虧的是他們那一邊。”
  熊道元道:“話雖是這樣說,但是‘物傷其類’,聽到這種事,忝屬同道,心裡總不是滋味。”
  燕鐵衣道 “但是我們不能諱言,江湖黑道裡藏污納垢,是作姦犯科之輩的樂園,其中不乏貽害天下的敗類,茶毒黎民的交惡,這一種人,不但白道不容,黑道亦不該放過;綠林的聲譽,就是被他們這般人破壞到零落不堪!”
  熊道元道:“我寧肯我們自己肅姦除惡,也不情願叫白道的人下手!”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問題是我們的力量有其極限,管不了那麼多,我們不及之處,也就不能限制別人代勞了 只要下手的人做得對!”
  鄧長道:“魁首,那穆邦怎能傷得了你?”
  燕鐵衣道 “因為他是真正的好手;當然,我那時甫行施展過‘以氣馭劍’的心法,耗力太鉅也是原因之一,此外,我已在他到來之前先鏖鬥過一陣了。”
  鄧長有些不安的道:“以魁首自己的看法,穆邦的功力比諸魁首如何?”
  燕鐵衣安詳的道:“他高不過我去,但鄧長,有時候雙方在拚戰廝殺之際,功力的比較並不是勝負的唯一決定因素,機運、反應、智謀、以及心緒的影響往往可以左右戰局的結果!”
  僵硬的一笑,鄧長道:“希望下一戰魁首能給穆邦一個教訓。”
  燕鐵衣深沉的道:“等著瞧吧。”
  這時,熊道元問:“魁首,稍停我們下山,老鄧是否一起走?”
  燕鐵衣道:“一起走,在指證真兇的當口,鄧長是不可缺的人證之一,另外,他也必須在那些栽誣他的人面前洗雪他的冤屈!”
  全兆忠道:“燕大哥,時辰不早了,我們可以動身了吧?”
  燕鐵衣一笑道:“好,可真捨不得這暖烘烘的一洞溫熱。”

runonetime 2008-06-01 05:04 AM

第68章 懾群英 單刀赴會

  天剛朦朦亮,燕鐵衣已來到全兆忠告訴他的那座棧倉,是不錯,地方很好找 一幢巨大又古老的灰暗屋子,看到這種格調的房屋,便也彷彿聽到它對時光無情流逝的深沉嘆息。
  燕鐵衣不是一個人回來,正如他自己所預料,他已成功的帶來了那個老獵戶尤九如,以及形色驚慌畏縮的翠花。
  寒冬的清晨,冷得叫人全身發麻,從裡到外,都是這般凝重的僵木,宛似血肌透過厚裘,皆同空氣中的蕭索凍在一起了。
  口鼻間呵著白氣,燕鐵衣輕輕叩門,於是,大門板下的一扇小門迅速啟開,來開門的人,正是熊道元。
  燕鐵衣放了心,招呼尤九如和翠花跟他進去,由熊道元領路,穿過兩邊直堆疊到房頂的重重麻包,來到最裡面靠牆角處的一塊空間 也在麻包的圍繞之中。
  一張木桌兩把椅子擺在那裡,還有一張臨時用板子拚湊的床榻,床上髒兮兮的被褥還凌亂的掀擁著,似乎睡在被窩裡的人才給拉起來。
  木桌上是一盞如豆的油燈,燈焰微弱的搖曳著,在這陰沉又黝暗的倉房裡發出青慘暈鬱的一點亮光,如同鬼火森森。
  倉房裡浮漾著濃重的潮氣,還加雜著米麥糧谷的那種土腥味,這等所在,實在不在個適合生活起居的地方。
  全兆忠坐在桌前,呆呆的注視著那一點燈焰發楞,他旁邊,一個粗短結實,滿臉憨實模樣的年輕夥子,正在喃喃向他勸說著什麼。
  燕鐵衣望望熊道元一眼,是詢問的表情,熊道元聳聳肩,低聲道:“從徐家靈堂一回來,全老弟就是這麼副神氣,像失了魂。”
  那粗矮的年輕人已看到燕鐵衣他們了,趕緊走過來幾步,問熊道元:“熊熊大哥……這這這一位可可就是……是……是……”
  看他那種張口結舌,睜眼窒氣的急切樣子,燕鐵衣知道,便不是蘇小結巴也是蘇小結巴了,他微微一笑,道:“我是燕鐵衣,兄弟你是蘇小結巴?”
  連連點頭,蘇小結巴難為情的笑道:“是,是,我我是……”
  這時,全兆忠才像回了魂似的抖了抖,他站起來,淒淒慘慘的遺:“燕大哥,你回來了?”
  燕鐵衣道:“回來了,尤老丈和翠花也一起。”
  後面那乾巴焦黃的尤九如,充滿感慨及憐憫意味的和全兆忠打招呼:“小全哥,這一遭可苦了你啊。”
  全兆忠立時激動起來,雙目蘊淚,哽咽著道:“老爹……”
  燕鐵衣先讓尤九如和翠花坐下,蘇小結巴殷勤的張羅熱茶去了,燕鐵衣平靜的問熊道元:“事辦妥了不曾?”
  熊道元忙道:“差不離,也不知屍首淨過身沒有,卻穿戴打扮得很整齊,臉上還抹了胭脂花粉什麼的好厚一層,若不是魁首早有交待,我們真還不知從那裡下手。”
  燕鐵衣淡淡的道:“發現了什麼沒有?”
  從懷中小心翼翼的摸出一個白紙包來,熊道元雙手奉上:“徐小玉的十只手指,有兩只折了指甲;在她右手的中指與無名指的指甲縫裡,卻找到了幾絲黑白相雜的線縷,好象是緞織一類的零絮,另外,指甲蓋內面還有小點乾涸的血跡,其它就沒有什麼了。”
  接過紙包,燕鐵衣道:“裡麵包的是那幾絲黑白交雜的線縷吧?”
  熊道元頷首道:“是,只有頭髮屑似的幾根,魁首可別弄丟了。”
  輕輕的啟開紙包看了看,燕鐵衣又謹慎的包好放妥,邊道:“縱然只有這一點收穫,也足夠了,我們的運氣不差,就算徐小玉已淨過身,洗屍的人顯然工作得並不徹底,他忽略了指甲縫中的細微處,不過,我也判斷得到這個小地方會被他們疏忽過去。”
  熊道元臉上是一副“餘悸猶存”的表情:“魁首,我寧可爬刀山,下油鍋,這類的差事,可真不敢再幹了;徐家前廳布成的那個靈堂,一片白素,陰風慘慘,白燭白幔白花,連躺在後面棺材裡的死人一張臉都是雪白的,稍有風吹,燭苗子搖晃透青,忽長忽短,幔簾顫動,錢紙的灰燼飄飛,那些紙人紙馬紙屋也都像變成活的了,天老爺,就在我執著死人一只冷僵有如硬柴似的手臂也輕輕動了一動呢。”
  燕鐵衣道:“疑心生暗鬼罷了,況且徐小玉也不忍心驚嚇著幫她伸冤報仇的人。”
  全兆忠悲戚的接口道:“我就站在小玉的身邊,中間只隔著一道棺板,卻似隔得那麼遙遠了……這是陰陽兩界啊……小玉的眼唇都是閉著的,但我知道她想看我,想叫我……她仍是那麼好看,那麼文靜,那麼和祥……可是我知道我已失去她了,永遠失去她了,我站在那裡,似是也能聽到她的哭泣聲。”
  兩個人的心情感受,因為關係與立場的不同,居然是如此南轅北轍,天上地下,差得其遠,真是不能以道裡計了。
  燕鐵衣輕輕的道:“全兄弟,你要節哀順變才是,目前最要緊的還是如何替死者雪恨,繩真兇以法,悲痛並不能對事實有任何補益,徙自增加生者與死者的困擾,你說是麼?”
  全兆忠沉重的點著頭,沮喪的道:“我知道……可是心裡總是苦得泛酸。”
  燕鐵衣寬慰著他:“這是人情之常,免不了的,但好歹你得忍過這一陣,往後,會有一段很長遠的日子容你在心裡對小玉姑娘做深雋的悼思及回憶。”
  接著,他又問熊道元:“行事的當口,沒出樓子吧?”
  熊道元道:“沒有,我們是打院牆側面翻進去的,靈堂裡連個守靈的人都不見,真個靜得出鬼,倒是隔壁孟季平的家裡,卻燈火輝煌,人聲喧嘩,似是熱鬧了個通宵呢。”
  哼了哼,燕鐵衣道:“更熱鬧的還在後頭!”
  熊道元笑道:“魁首去請的這兩位,也沒有太費手腳吧?”
  燕鐵衣笑道:“尤老丈很幫忙,聽我說明來意,馬上一口允諾,他對孟季平恨得不得了,同時他也知道小玉姑娘和全兄弟之間的事,十分情願把他所知道的說出來提供公斷;這位翠花姑娘比較畏懼,不過在我保證她的生命安全與一千兩銀子的補償之後,她也只好勉為其難的答應了。”
  壓低了嗓門,熊道元湊近問:“只是這樣?”
  笑笑,燕鐵衣道:“她也知道我是誰及我對付章寶亭那干人的事,另外,在我說話間,輕描淡寫的用手掌把一錠銀子搓成了碎屑,吹得滿地。”
  “格”的一笑,熊道元道:“魁首,你真有一套!”
  忽然,燕鐵衣發覺了什麼:“鄧長呢?”
  “哦哦”了一聲,熊道元忙道:“是這樣的,魁首,下山之後,鄧長感到不舒服,還嘔吐起來,我看不是事,先悄悄摸回‘招安客棧’裡叫起劉景波,由他幫忙把鄧長送到歐少彬那草藥郎中處去了;說好我們開始行事的辰光,便繞過去接他。”
  點點頭,燕鐵衣道:“歐少彬還算識大體,明利害,劉大掌櫃也不敢出賣我們,鄧長在那裡,應該沒有問題。”
  熊道元笑道:“何止沒有問題?他們可巴結得很哩!”
  轉身朝著桌子,燕鐵衣和悅的向尤九如道:“尤老丈,我們準備到孟季平那裡去,當眾揭發他的罪行,屆時老丈你千萬鎮定莫慌,把你以前看到的事照實說出來就行,此外一切都由我來擔當。”
  乾瘦的腦袋連點著,尤九如布滿皺折的老臉上是一片氣憤悲昂之色:“老弟你放心,我決計不會含糊,知道什麼便說什麼,孟季平那王八羔子不是個好種,別人不曉,我卻一清二楚!”
  燕鐵衣又轉向披著一件褪色的淡粉縷花邊鬥蓬的翠花道:“希望你也能和尤老丈一樣有勇氣,講義氣,翠花姑娘。”
  只是中等姿容,如今卻面色灰白的翠花,不住的哆嗦著:“這位英雄……你可得護著我……那孟季平,人前人後是兩回事……兇狠得嚇人,他說過如果我敢洩露此事,他必將要我的命。”
  燕鐵衣嚴肅的道:“我保證不會使你受到傷害,你可以信賴我;孟季平如今最大的問題,已不是取你的性命,而在於如何保全他自己的性命了。”
  燕鐵衣的語聲沉穩而堅定,宛若盤石不移,予人一種極其深刻的安全感,信任感,似是他這麼說,便必然是他所說的這樣了,他站在那裡,冷靜又威嚴,在翠花眼中,覺得這個人像能雙肩抗起穹天!
  吶吶的,翠花道:“好吧……你既這麼說,我就豁上了。”
  尤九如大聲道:“不用怕,翠花姑娘,休說你這一口怨氣不能不除,小玉姑娘生前待你也一向不薄,便為了小玉姑娘的血冤屈恨,也不該悶聲不響,要知道,這是做好事,因果有報,幫著小玉姑娘伸冤,她做鬼都會保佑你!”
  抖索了一下,翠花面色發青:“尤大爺,你別說了……我把孟季平欺負我的那樁醜事講出來便是。”
  蘇小結巴提著一把銅壺,手夾著幾只粗瓷碗,從那邊繞了過來,碗擺在桌上,他一面將銅壺中滾熱的茶水倒下,邊抱歉的笑著:“對對不住……對對不住,沒沒啥好好好東西待客,大大寒天,先來來上一碗熱熱茶,暖暖心吧……”
  燕鐵衣笑道:“有勞你了,蘇兄弟。”
  雙手在那件油烏烏的棉襖上使勁擦著,蘇小結巴靦腆的道:“不不客氣,不不客氣……
  我我和小小全哥是好好好兄弟,小小玉姑娘的事,我我也心裡難難受,別別的幫幫不上小小全哥的忙,跑跑腿,打打……打雜什什麼的,還還能勉勉強湊合……”
  喝了口燙是夠燙,卻味道不佳的茶水,燕鐵衣道:“我們先把這碗茶喝了,暖過身子,就好到孟季平那裡豁開來卯上啦!”
  熊道元昂然道:“這一遭,要叫他們吃不完,兜著走!”
  是的,燕鐵衣也一樣是這般心思,他已成竹在胸,要把這樁公案抖明坐實,令有冤的伸冤,有罪的服罪,當然他也預料到,在達成目的之前,中間是免不了會有阻礙及波折的。
  ***
  在孟季平那座佈置得豪華又帶有三分俗氣的大廳之內,燕鐵衣以一種爾雅雍容的微笑面對著在倉惶驚怒中擁入廳來的那些人 章寶亭、孟季平、趙發魁、廖剛、耿清、胡長順,還有拄著枴杖的“飛鷂子”彭彤;待他們聞報之後,衝進廳裡如臨大敵般包圍住燕鐵衣,“黃袍鐵宰”穆邦才和包著雙耳的“刀匠”田一英、由人攙扶著的“大天星”祝尚正、“釣命竿子”莫恆幾個緩步走來,“笑天叟”李凌風和他的女兒女婿也隨在這些人後面,形態上,仍然是那副不起勁的味道。
  燕鐵衣背負雙手,頷首招呼:“各位早哪,我就知道只要找來這裡,便一定可以很快的見到你們每一位,孟季平的宅第寬大舒適,地位適中,正合宜你們聚集磋商,決定行動,這要比分散開來方便得多,也安全的多。”
  穆邦冷峭的道:“你說得對,在將你殲殺之前,我們聚住一處,調動進退更為靈便,但如今看來,顯然是我們過慮了,你已主動解決了我們的問題,自行送上門來。”
  燕鐵衣笑道:“寒天凍地,我不忍各位勞師動眾的冒著風雪往‘黑蟒山’去找我,所以,我就先來這裡與各位朝面了……”
  雙目如冰,穆邦陰沉的道:“燕鐵衣,我不知你有多少長處,但至少,你的膽量是足夠了,你竟敢單獨來此,孤身履險 雖然就算你不來,我們也會到‘黑蟒山’挖出你來,可是你畢竟搶在我們前面再一次展露了你的狂妄!”
  揚揚眉,燕鐵衣道:“你們動作不夠快,穆邦,若我沒有你說的這麼‘狂妄’,早就逃之夭夭了,卻不一定仍會窩在‘黑蟒山’等你們來敘舊呢。”
  冷森的一笑,穆邦道:“別人或者會逃,但你不會,因為你是燕鐵衣,你也是一個固執己見並且硬要證明其正確的人。”
  燕鐵衣忽然神色凝重的道:“不錯,我來這裡的目的正是要向各位證明我見解的正確!”
  怒喝一聲,孟季平厲烈的道:“姓燕的,你休想妖言惑眾,混淆黑白,再一次強詞爭辯,沒有人會相信你,而你為非作歹,逞惡施暴之後的累累血債,今天便正要你一併清償!”
  燕鐵衣安詳的道:“你是作賊心虛麼?否則犯不著這麼急切的想滅我的口呀!”
  孟季平形容微變,憤怒的道:“滿口胡說,一派諢言,我孟某人坐正立穩,仰不愧天,俯不怍地,心胸之內光明坦蕩,你這含血噴人的齷齪技倆,豈能蒙惑於智者?”
  笑笑,燕鐵衣道:“那麼,你願意留一點時間給我,以證明你‘仰不愧天’‘俯不怍地’的‘光明坦蕩心胸’麼?”
  孟季平大吼:“姓燕的,你不要夢想再施什麼陰毒狡計!”
  “刀匠”田一英也怨毒的道:“這大廳之內,就是你斷命之所,燕鐵衣,今番你不會再有僥倖!”
  被人攙扶著的“釣命竿子”莫恆也嘶啞的喊叫:“和這個目中無人又心狠手辣的狂夫還有什麼好說的?宰了乾淨!”
  “大天星”祝尚正亦惡狠狠的狼嚎般吼叫:“只他便是這一切罪惡血腥的禍首,為天下蒼生的福祉,為千萬庶民的安寧,今日縱然血濺三步,頭拋五尺,也斷不能不除此獠!”
  嘴裡“嘖”“嘖”幾聲,燕鐵衣十分有趣的笑道:“你們何苦這麼慷慨激昂,更抬出大帽子來壓迫別人為各位賣命出氣?其實說穿了,你們只是在我手上栽了觔鬥挨了刀,這般慫恿他人去做犧牲,就大大有失光明磊落的氣度了!”
  祝尚正氣得面孔通紅,全身發抖:“燕鐵衣,你這利牙利齒的混帳,真正刻毒尖酸之至 。”
  燕鐵衣冷冷一哼:“祝尚正,你掛羊頭賣狗肉,假俠義之名叛經離道,更不是個善類!”
  黃袍微拂,穆邦凜然道:“徒爭口舌之利,不是斷仇解怨的根本之道,燕鐵衣,你既然獨闖此地,想必有所準備,多說無益,我們手底下見生死!”
  燕鐵衣夷然不懼的道:“穆邦,你有心同我分個長短,見個高下,甚至做存亡之爭,我也一定會奉陪到底,只是,我卻希望你能珍惜你的聲譽,保全你公正清白的人格,不要受人利用!”
  穆邦臉色一沉,冷厲的道:“什麼意思?”
  燕鐵衣語聲鏗鏘的道:“我便打開天窗說亮話 穆邦,你受邀來此淌這灣混水,想是由於你和祝尚正的關係?”
  穆邦森酷的道:“不錯,尚正業已過世的堂姐,曾是我的妻子!”
  燕鐵衣緩緩的道:“祝尚正請你出馬助拳,總該有一個名目給你?”
  穆邦大聲道:“非常充分的理由 請我前來阻止並制裁一個橫行霸道的綠林兇梟,來殲除那個強攬是非,包庇姦殺罪犯的狂徒?”
  浮起那樣一抹金童也似純真的微笑在臉上,燕鐵衣道:“但是,如果事情並不是像祝尚正所說的呢?譬喻,我實際乃為了主持公義,維護真理,而非橫行霸道,目的只為了伸冤直屈,求得真兇,決不是強攬是非,包庇偏頗 在這種情形之下,你豈不是師出無名之外,更背上一口胡塗不明,愚昧魯莽的黑鍋?穆邦,你在白道中成名不易,氣節凜然,是個極有威望的人物,我勸你先分黑白,再見高低,否則,怕你受了那個姦殺真兇的蒙蔽利用,留下千秋臭名尚不自覺!”
  穆邦定定的,兩眼如刃般盯視著燕鐵衣,他似要看穿對方的靈魄,看透對方的五臟六腑 他的形色陰沉得可怕,也蕭煞得可怕,但是,他的左右“太陽穴”卻在急速鼓跳,額頭上也浮起了隱隱的青色筋絡。
  祝尚正有些怯懼,卻硬著頭皮叫嚷:“姐夫,你不要聽姓燕的胡言亂語,挑撥離間,那犯下姦殺重罪的人,早就明擺明顯的是鄧長,是姓燕的手下,他存心在偏袒。”
  “雲裡蒼龍”章寶亭也應合著道:“事實俱在,鐵證如山,如何能容他狡辯推託?”
  悲喊一聲,孟季平慘呼著:“我那可憐的表妹,遭到如此不幸之後,猶竟有人不能將她放過,橫加阻攔,表妹啊,你屍骨未寒,冤魂不遠,怎不顯靈詛咒那妄圖使你血恨不湔的惡徒?”
  穆邦倏然暴喝:“通通給我閉嘴 ”
  狠厲的望著燕鐵衣,他又道:“燕鐵衣,依你說,真兇是誰?”
  燕鐵衣古井不波的道:“不要聽號叫,不要看做作,穆邦,真相是不會被表面上的某些虛偽掩飾所歪曲或抹煞的,徐小玉的事,你不覺得太明顯了?鄧長如若果真姦殺了她,豈會把自己橫擺在現場做招供?而且沒有人證,沒有物證,憑的只是這一幹人的片面之詞整便一口咬定坐實,他們能誣陷,至少,我也該有反駁伸辯的權力!”
  穆邦揮手阻止了孟季平正待再起的吼叫,他生硬的道:“你認為 真兇是誰?”
  燕鐵衣淡淡一笑,悠閒的道:“我說出來,你是否同意給我證實的機會,而不容某些人阻撓攪亂?”
  用力點頭,穆邦重重的道:“可以,我用我的聲譽向你擔保!”
  燕鐵衣的右臂如劍伸直,食指穩固不移的指著孟季平:“就是他,孟季平,這呼冤喊屈的人,這虛假做作,表面上正人君子,暗地裡陰狠邪惡,貪淫好色,無所不用其極的‘鐵中玉’!”
  剎那時,大廳裡一片僵寂,一片窒靜,空氣都凝凍了。
  突然間,響起孟季平那裂帛似的狂叫:“冤死我了,黑天的冤枉啊,燕鐵衣,你這含血噴人,歪曲事實的惡賊!”

runonetime 2008-06-01 05:05 AM

第69章 雪冤屈 果因不爽

  燕鐵衣徐緩的道:“我是麼?抑是你?孟季平,你的表妹屍骨未寒,冤魂不遠,對的,她會顯靈的,顯靈詛咒那慘害了她,又妄圖使她血恨不湔的人!”
  孟季平的一張俊臉扯歪扯斜了,他凸瞪著兩只眼珠,靈著森森白齒,面如死灰,顫抖的指著燕鐵衣:“謊言……古今未有的謊言……你竟敢如此冤裁我……誣賴我……燕鐵衣,你將遭到報應,受到懲罰……你必要為你的昧心之論遭受天譴……”
  這時,祝尚正忙叫:“簡直是胡鬧,是荒謬,姐夫,你不能……”
  穆邦冷森的道:“閉上你的口!”
  “白財官”趙發魁也嚷嚷道:“這真叫笑話,孟老弟會是真兇?說給誰聽誰也不會信……”
  連連點頭,章寶亭道:“可不是,這才乃匪夷所思,無中生有的奇觀!”
  穆邦陰沉的道:“是你們說話還是由我來說?”
  一幹人面面相覷,又個個噤若寒蟬,不敢再起鬨了;穆邦向著燕鐵衣,表情凝重又蕭索的道:“燕鐵衣,你這樣指控孟季平,可也有憑據,有反證?”
  燕鐵衣斷然道:“有!”
  穆邦嚴酷的道:“拿出來!”
  燕鐵衣道:“不要忘記你的保證!”
  穆邦凶悍的道:“有若五嶽不移!”
  燕鐵衣響亮的道:“好 ”
  他隨即回頭,朝大廳門外,積雪遍地的院落中大吼:“熊道元,帶他們進來!”
  就在眾人膽顫心驚的窒迫注視下,院子右邊一座玲瓏堆棧的假山之後,幾條人影立時出現,並迅速向大廳行近。
  圍在院中的,尚有數十名舉刀擎槍的壯漢,及十多個兇惡的“紋額”,他們一陣騷動,尚未及有所阻攔,穆邦已厲叱出聲:“放他們通過!”
  於是,門週邊堵廳門的那些人只好勉強讓開一條路,容對方進入 那一共是六個人,熊道元、全兆忠、尤九如、翠花、鄧長、以及歐少彬!
  穆邦冷冷的道:“這是些什麼人?”
  等他們在燕鐵衣身邊站定了,燕鐵衣才平靜的道:“證人,穆邦,都是證人。”
  鬥蓬罩頭的翠花,回到她舊日主子的大廳之內,面對的卻是這麼一個殺氣騰騰又壓力萬鈞的場合,不由嚇得她全身發抖,幾乎站都站不住了。
  尤九如卻老而彌辣,他可真是豁了出去,直挺挺的立著,揚起一張乾黃的老臉,頗有幾分慷慨赴難的凜然味道,歐少彬卻顯得有些侷促不安,他扶著身子虛軟的鄧長,一雙眼只往自己腳尖看。
  全兆忠的面孔蒼白,嘴唇緊閉,也在微微顫抖著,但一雙手卻握成了拳 像是在他身體之內,正有一股什麼力量,在醞釀,在澎湃。
  向燕鐵衣一躬腰,熊道元洪聲道:“魁首,可以開始了吧?”
  燕鐵衣踏前一步,朗聲道:“各位,我首先要說明的一樣事實是,我的手下鄧長身為我‘青龍社’刑堂司事首領,追隨我十有餘年,因此,我對他的為人品格都有深度的了解;他個性素來內向,平日沉默寡言,生活嚴肅,毫不苟且又工作審慎,更自來沒有女色上的嗜好,他能飲酒,但從不及亂,永不會喝醉到失去理智的程度!”
  穆邦峭銳的道:“這只是你的說法,不能成為有力反證!”
  燕鐵衣安詳的道:“自然,但我總該敘明我所知道的一個事實 同樣的另一個事實是,孟季平卻有醉後行淫,且不擇手段的習慣!”
  尖叫一聲,孟季平怪吼:“你胡說……”
  冷笑著,燕鐵衣道:“翠花,該你向他們各位講述一樁你親身體驗過的慘痛侮辱了。”
  孟季平形容猙獰如鬼,他宛似吃人般狠盯著翠花,鼻孔急速嗡合,牙齒挫磨有聲強烈的透露出那等的脅迫恫嚇聲勢來……
  於是,翠花害怕了,她不由自主的往後瑟縮,篩糠般抖個不停,嚇得臉色泛青,連目光都不敢向孟季平那邊稍移。
  燕鐵衣低沉的,充滿穩實意韻的道:“不用怕,翠花,我向你保證過的我必承擔,小玉姑娘的遺體就在隔牆,想想她遭受的悲慘,想想你經歷的折磨,這是你唯一求得控訴及平直的機會!”
  翠花哆嗦著,嘴唇發紫:“可是……可是……孟……大爺……他………”
  燕鐵衣輕輕的道:“現在若不能揭發孟季平的罪惡使他伏誅,今後他會饒得過你?何況有我在此,他動不了你一根汗毛,放心大膽的照實說吧!”
  咬咬牙,翠花掀掉了篕頭的鬥蓬,也不知是從那來的勇氣,她急促的抖著嗓子喊:“孟大爺是我的主人,以前是,但在一年前就不是了,他攆我走,因為他糟蹋了我,在他有一次喝多了酒之後姦污了我,他每在酒後都會衝動到失去常性……他給了我二百兩銀子,把我趕走,並且恐嚇我不得洩露此事,要不他會殺掉我……”
  孟季平握拳透掌,狂暴的吼叫:“滿口放屁的賤人,你竟敢誣陷你的舊主,該死的胡塗奴才,你得了多少好處,如此聽令他們指使利用?”
  翠花臉孔扭歪,口沬四濺:“我沒有受人指使,我說的全是真話,若有一句謊言,甘受天打雷劈,孟大爺,你前後污辱了我三次,一次在後院的花棚下,兩次在我房裡,都是在你喝了酒以後……我還記得你的下腹有塊黑疤,指頭大小的黑疤。”
  孟季平怪叫:“胡說,簡直一派胡說 ”
  燕鐵衣拉回翠花,微笑道:“好了,我們且先不必查驗孟季平的右下腹是否有塊黑疤,現在,尤老丈,輪到你上台向列位明鏡高懸的朋友們作證了。”
  用力咳了一聲,迎著對面一雙雙炯亮又帶著威脅性的眼睛,尤九如算卯上了:“我叫尤九如,是山裡的一個獵戶,小玉姑娘的母親徐老嫂子因為在市集上買過我幾次野味,大家就混熟了,徐老嫂子憐我孤苦老弱,晚來無依,常叫我到家裡吃點喝點,我與徐老嫂子同小玉姑娘相處得就和一家人相似,去年冬至下,我提了幾樣野味送到徐家,承老嫂子的情,留我吃飯,因多喝了兩杯,耽誤了辰光,天暗了,老嫂子不放心我一個人摸黑走山路回去,才好意叫我在後頭柴房裡過一夜,就在我剛剛迷糊著快入睡的當口,卻聽到柴房外響起驚叫拉扯的聲音,我心裡奇怪,趕忙喝問著推門查看,你們猜我看到了什麼?”
  沒有一個人答腔,卻都目光不瞬的看著他 尤其孟季平那一雙眼,幾乎似毒蛇的舌信閃動!尤九如將心一橫,大聲道:“我看見的是孟季平這畜生,他噴著滿嘴酒氣,兩眼通紅,就和發了狂的野狗一樣摟扯著小玉姑娘往柴房裡拖,是我一聲吼喝,他才放開了手,卻蠻橫無理的把我痛打了一頓……”
  孟季平咬牙切齒的道:“尤老匹夫,你休要落井下石,幫同別人來陷害我。”
  尤九如激動的道:“我今年六十一了,大半截入土的人,如果我方才所說的話是成心捏造編排的,便叫我不得好死,出門嚥氣。”
  燕鐵衣示意熊道元勸回尤九如,才又和悅的道:“兩位證人,至少已證實了一點 孟季平才是喝多了酒起淫慾之念的那種人。”
  穆邦臉色陰晴不定,極其煩躁的道:“但是,燕鐵衣,這仍不能確定鄧長便不會酒後亂性!”
  燕鐵衣一笑道:“好,很好,歐先生,你出來說明一下吧。”
  當歐少彬神情不安的正待開口時,“白財官”趙發魁已怒叫起來:“好個草藥郎中,你是吃了狼心豹膽啦?竟和姓燕的扭成一股同我們作對?娘的,你以後還想不想在‘拗子口’混下去?你……”
  燕鐵衣暴烈的道:“趙發魁,如果我是你,我會首先想到自己今後還能不能在‘拗子口’混下去?你若膽敢拈動歐少彬一根毫毛,我不把你碎屍萬段就算你命大!”
  熊道元跟著吼道:“此時就先活剮了這狗操的!”
  穆邦先喝住了業已縮頭王八似的趙發魁,然後才冷凜的道:“那歐少彬,你有什麼話說?”
  乾咳幾聲,歐少彬提著氣道:“我所說的,只是兩件醫術上的事實,這乃由我親自檢驗後的結論,其中若有任何牽扯,概由各位自行斟酌判斷 第一,鄧長久患不振隱疾,無法勃起交合,根本不能發生苟且或強暴之事,第二,他小解時尿液呈淡紅之色,這是中過一種‘見風倒’的迷香之後三天才開始有的徵狀,三天之前,也正是發生異變之時,在‘招安客棧’他亦中過這類迷香的毒性,但時隔僅有兩日,餘毒似乎尚不該出現於尿液之中。”
  燕鐵衣突然疾厲的向趙發魁道:“趙發魁,只有你才藏有這種惡毒下流的迷香。”
  猛一哆嗦,趙發魁神飛魄散的叫:“不,不是我,是彭彤拿給我的……”
  拄著枴杖的彭彤立時驚恐的喊道:“趙二哥,你別朝我身上推,這東西不止我一個人有,我還給過孟老弟……”
  一拍手,燕鐵衣道:“穆邦,三天前是發生異變的時間,而迷香的餘毒要在三天后才能摻融於尿液中,孟季平也藏有這東西;我想,你該了解為什麼鄧長會如此令人擺佈猶不醒覺的原因了吧!”
  穆邦面色難看已極,他憋著氣,唇角抽搐不停:“還有麼?”
  自懷中摸出那個小小的白紙包,燕鐵衣謹慎的打開,攤展出那幾絲黑白交雜的線縷,他道:“這是幾絲黑白相雜的絞織線縷,是從徐小玉的屍體手指甲縫中剔出的,三天前徐小玉遇害的時上,孟季平便正穿著一襲黑底縷織白紋領襟的長袍,這一點,當夜與孟季平對酌的鄧長可以證明,相信看過孟季平這件長袍的人也知道他有這麼一襲服裝。”
  孟季平幾乎是在椎心泣血般半瘋狂的嘶喊:“這是栽……是誣陷……是安排好的詭計……”
  燕鐵衣冷靜的道:“此外,徐小玉的雙手十只指甲折斷兩只,在殘存的指甲中,沾有業已乾涸的血跡,這乃說明了一點,兇手當遭到徐小玉的強烈反抗,並且多少被抓傷了皮肉
   事隔三天,痕跡應該尚在,孟季平,可願褪下你的上衣讓我們看看你的背頸各處是否完好麼?”
  下意識的,孟季平緊掩著他的襟口及中衣襯領,狂亂的叫吼:“誰也不能查看我的脖頸,誰也不能,我是被冤枉的,被冤枉的……”
  就在這時,大廳的側門處,一個老態龍鍾,形色憔悴的婦人顫巍巍的走了出來,她指著孟季平,激動的哭叫著:“畜生,你一點都沒有被冤枉,小玉就是被你害死的,三年前的中秋節,你想強暴小玉卻因聞聲及時趕至,驚走了你的那件事你忘了嗎?這一次可憐的小玉終究未能逃出你的魔掌,你害死了她,我當時悲痛疑惑,沒有敢講,我第一個發現小玉的慘死,我也發現她手裡緊抓著一塊碎襟 你那件黑底白紋襟的碎片……”
  全兆忠悲慟的呼天搶地起來:“小玉,小玉啊……你死得多冤,多慘啊………”
  這位顯然便是徐小玉的寡母,孟季平的二姑老太太,伸出手來,張開,手掌上,赫然是一塊寸許長條的襟片,黑白交間的圖案,比燕鐵衣那幾絲辛苦所得的線縷更要清晰多了……
  孟季平臉色慘白,全身僵硬,大廳中章寶亭那一一乾人個個是相同的反應。
  於是,站在門邊的“笑天叟”李凌風重重一哼,陋夷的道:“良漢,小嬌,我們走!”
  在他們三人拂袖而去之後,穆邦深深吸了口氣,語聲出奇的柔和:“尚正,你過來。”
  由人攙扶著,祝尚正哭喪著臉來到穆邦身邊,穆邦不看他,只緩緩的道:“尚正,你千方百計把我從一百七十裡外的‘南安府’找來這裡,目的只是要陷我於不義,叫我去丟淨臉面,失淨威信,幫著這樣一個滅倫逆親,狼心狗肺的惡毒禽獸來迫害無辜,抗衡真理?你是嫌我這多年來名聲好了,氣節高了?要一棒子打我下萬劫不復的十八層地獄?”
  祝尚正畏縮顫慄的道:“不,姐夫……我怎敢有這種該死的念頭?我是受把兄章大哥的重托……”
  章寶亭惶惶不安的急忙申辯:“穆大俠務請明察秋毫,我也是受了這孟季平的蒙蔽與迷惑,中了他移禍於人,花言巧語的詭計,穆大俠,閣下萬莫誤會,說什麼我們也不敢對閣下稍存不敬之心……”
  大廳門外,原來圍堵四周,如臨大敵般的那些漢子們 包括一幹“紋額” 已開始悄悄散去,而人影閃處,又一條精壯人影掠身而入,那人直來穆邦面前,滿頭大汗,喘噓噓的急著躬身道:“回稟穆前輩,前輩差令小的前往‘南安府’敦請‘神鷹’李子安李爺,‘鐵膽雙雄’單慕青單大爺,單慕白單二爺幾位前來助陣,但李爺與單爺二位卻十分為難,不便應命,並要小的回稟前輩,說燕鐵衣乃北地巨霸,綠林大豪,非但功高蓋世,力雄勢厚,更且為人光明磊落,忠義無雙,轉請前輩能以和解息事,化干戈為玉帛最為上策,小的……”
  一把掌打得那稟報的壯漢仰跌出老遠,穆邦臉色鐵青,衝著燕鐵衣大聲道:“我穆邦半生縱橫江湖,數十年睥睨武林,從未向人陪罪道歉,燕鐵衣,但今天我穆邦自認不是,特此請你包涵,怪我有眼無珠,認不清這奸刁狠毒的淫棍邪胚,怪我耳根太軟,誤聽了內親的遊說慫恿,就此幾陷不仁不義不公不明之地;前怨舊隙,但求一筆勾消,山高水長,再容補過!”
  燕鐵衣笑得多麼的真稚,多麼的純厚:“言重了,穆兄,我一點也沒有怪你,相反的,對你這樣深明大義,更斷是非,更猛省回頭的坦直作風,猶敬佩不已。”
  穆邦又同章寶亭厲聲道:“孟季平就交給你辦了,章寶亭,姦殺之罪再加上滅倫逆親,陷害無辜兩條,該怎麼辦你明白,若有袒偏徇私之處,我穆邦的手段你自會有數!”
  說完,他頭也不回的出門而去,祝尚正叫嚷著,也由左右攙扶,慌忙追上。
  燕鐵衣笑吟吟的對章寶亭道:“老爺子,聽到了?這姦殺之罪,再加上滅倫逆親,陷害無辜兩條,你看該怎麼辦?你是‘拗子口’的一只大鼎,有維持地方善良風俗並執律掌法的責任,‘拗子口’對這樣的事不是有一向的傳統方法來處置麼?我們等著拭目以待呢。”
  就在章寶亭又是尷尬,又是悔恨,又是無措的當口,孟季平突然動作如電,飛似的撲向了大廳的側門那邊。
  比電還要快的,是燕鐵衣那一式“劍魂化龍” 只見銀虹暴閃,整座大廳之內寒光盈眼,冷氣四溢,在那奪神眩目的青白異彩回繞下,孟季平的一聲慘號已令人毛髮悚然的響起,混身鮮血迸濺著滾地,他那柄寬長利劍,也斷為數截,拋置四周。
  光歛芒收,燕鐵衣含笑卓立:“孟朋友,論玩劍,你遠不如犯姦殺之罪的門道高;在劍術這一行裡,你只能算個初入門的雛兒,同我比劃,你只能配上‘勇氣可嘉’四個字的評語而已!”
  躺在地下的孟季平,全身叫血浸透了,他在痛苦的痙攣著,臉孔變形,呼吸粗濁,喉鼻間發出獸嚎般的“嗚”“嗚”聲,他的四肢是癱軟的,燕鐵衣已挑斷了他雙手雙足的主要筋骨!
  燕鐵衣向“刀匠”田一英,“釣命竿子”莫恆二人頷首笑道:“二位是否還有興致與在下一試?”
  田一英閉閉眼,愴然對莫恆搖頭:“罷了,我們走吧。”
  莫恆咬咬牙,轉過身,在他們的徒弟“大小金刀”耿清,胡長順攙扶下,步履踉蹌的黯然離去。
  燕鐵衣猛的厲吼:“章寶亭,你還在等什麼?再不處置孟季平,我便連你們一起算上,扣你們一頂幫同姦殺徐小玉並意圖助其脫罪的帽子!”
  哆嗦了一下,章寶亭急忙道:“當然要辦,當然要辦,而且一定秉公處理,大當家的放心。”
  “白財官”趙發魁立即吆喝:“來人呀,還不快快把這個天打雷劈的姦殺重犯給我捆上門板,遊街示眾之後立於市場活活打死,你們莫非是想徇私偏袒麼?燕大當家就在這裡,他老人家可是大公無私……”
  幾名原屬廖剛手下的壯漢奔了上去,七手八腳便把混身血跡的孟季平捆上了一塊剛剛拆自大廳側門的門板 這些人顯然也都是獵戶出身,捆縛的手法和縛獸是同出一轍……
  於是,燕鐵衣招呼熊道元,與鄧長、歐少彬、尤九如、翠花等一齊出門,全兆忠卻過去扶著徐老太太,那樣體貼恭順的打另一邊走了。
  ***
  出“拗子口”的路上,熊道元牽著兩乘駿騎,燕鐵衣則正與大家在話別,他們是全兆忠、尤九如、翠花、劉景波、歐少彬、蘇小結巴、還有多少恢復了點神色的徐老太太。
  這些人手裡,都捧著燕鐵衣贈送的一樣禮物 足兌一千兩的銀票一張,當然,全兆忠比較多些,燕鐵衣送給他三千兩,為的是他幫了大忙,更為了他將來得侍奉徐老太太,說不定還能再用這點錢娶個媳婦。
  全兆忠離情依依,哽咽著道:“燕大哥,熊大哥,你們這一去,不知何時再見?”
  燕鐵衣笑道,“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全兄弟,離是合的果,合是離的因,這番別了,下次總能聚晤 別難過,我在你的哭聲中見你,該不是又在你的哭聲中相別吧?”
  尤九如看上去幹巴巴的,嗓門卻不小:“是呀,小全哥,你難受個什麼勁?冤伸了,仇報了,正該高興才對,何況燕大當家以後隨時能來,咱們‘拗子口’正當驛道邊,只要大當家往這頭走,還怕他不來歇腳?”
  燕鐵衣道:“不錯,往後辰光長遠著呢,我少不了打擾各位?”
  徐老太太由翠花扶著走了上來,傷感中帶有無限真摯的謝意:“大當家,小玉的冤屈,虧著你是替她昭雪,要不,她死了也不瞑目啊……我真不知要怎麼向你說我心中的感激……”
  燕鐵衣輕聲道:“不說最好,老太太,我能領略。”
  這時,劉景波也湊到一邊,咧嘴笑道:“大當家,下次來,可別忘了投宿我的老字號‘招安客棧’,一切免費招待……”
  拱拱手,燕鐵衣道:“多謝了,大掌櫃。”
  歐少彬接口道:“鄧老弟在我這裡調養,大當家的裡外放心,待你們打回頭的時節,包管還你一個活蹦亂跳的精壯漢子……”
  燕鐵衣笑道:“偏勞歐先生,我們回途經過這裡,再派人前來接他。”
  全兆忠忙道:“你最好也能來盤桓幾天,燕大哥,容我們多少盡盡地主之誼。”
  笑笑,燕鐵衣道:“再見吧。”
  “拗子口”的市街上,此際隱隱傳來人群的喧嘩聲,叫喊聲,吼罵聲,沸騰得似一鍋滾開的水,還加雜著一響又一響的銅鑼在敲擊。
  朝那邊望瞭望,燕鐵衣皺眉道:“他們又在幹什麼?”
  木訥於言詞的蘇小結巴,這次卻搶著開了口:“銅銅鑼一響……棍棍棒齊齊齊上,打打的是那犯犯姦又犯犯殺的罪魁惡惡首……”
  “哦”了一聲,燕鐵衣向各人抱拳道別,轉身上馬。
  雙騎行向“拗子口”外,熊道元笑道:“真個天理昭彰,那孟季平遭報了。”
  燕鐵衣嘆了口氣,道:“不要再提這件事,我們趕到‘雙鞍鎮’接車隊要緊。”
  側臉看了熊道元一眼,他又小聲道:“道元,說說看,‘雙鞍鎮’上可有什麼尋樂子的去處?”
  於是,熊道元哈哈大笑起來,笑聲裡,馬蹄揚著積雪,輕快的漸去漸遠……

runonetime 2008-06-01 05:06 AM

第70章 血染面 劍氣如霜

  那個人便從山坡上連翻帶跌的滾了下來。
  混身的血跡,還透著淋漓的汗濕,胸前肩後是幾條縱橫交錯的傷口,皮肉翻卷,蠕動嫩赤的肌肉沾著泥沙草屑;他的頭裂開,頭髮合著頭皮向兩側拉扯,露出一抹白慘慘又紅糊糊的頭蓋骨來,這人在地下痛苦的掙扎,爬行,粗濁的籲喘著,每爬出一步,便染淌下一步的血印。
  他似是雙眼迷濛了,那樣毫無目的,也毫無希望的在這條土路上打著圈子爬行,血黏攪著沙土,聚成大小不一的疙瘩黑里汎紫。
  這是日正當中的辰光。
  一匹駿馬早在他自山坡上滾跌下來的時候,業已停歇在這裡,但他似乎毫無所覺繞來轉去,他竟爬到馬兒的前蹄邊。
  於是,他的頭額撞上了馬蹄,他驚駭的用手去觸摸,又霎時慌亂的倒翻出去,一面神智不清的嘶叫:“你們來吧……是好漢的一起上……我和你們拚了……”
  馬上,燕鐵衣以一則悲憫的神情注視著這個人。
  說起來很湊巧,就在他策騎從路上奔近山坡的時候,便看到這一位剛從山坡上滾下來。
  他不知道這人是誰,更不清楚這人為什麼會被傷成如此模樣,但他並不覺得驚奇,也無意迫切的去探究每件事情,見到了“果”,便必有其“因”;而江湖中類似這般的血腥殺戈層出不窮,總有它內蘊的理由,亦有其各執一詞的是與非,不論誰對誰不對,事實到底已鑄成這個形態,他本人所面臨的問題只有一樁,管是不管?
  燕鐵衣並沒有好管閒事的個性,他有他自己的工作,自己的事務,這些,已夠他忙,夠他煩的了,如無必要,或情勢上的不能推諉,他的確提不起興趣來插手與他無干的某些意外,但眼前
  嘆了口氣,燕鐵衣心想;這大概又算是情勢上不能推諉的局面了,這樣的事,又叫他恁般湊巧的碰上?
  流血與流汗,搏命與豁命,燕鐵衣早已習慣得變成了生活上的一部分,這些他全不在乎,全看得極為平淡,他在乎的是管了不該管的事,看得更嚴重的是深恐某一次的疏失算忽而釀成終生不可彌補的憾恨或歉疚!
  凝視著那人,燕鐵衣在考量。
  那是個看上去與燕鐵衣年紀相仿的人,約莫三十出頭的歲數,五官端正,衣飾都麗
  如果不是那樣血污狼藉,想會更為中看些。
  對於善良之輩或歹惡之徒,燕鐵衣有著一眼之下,即可大略分辨的經驗,他相多了人,經多了人,形形色色的,各等各類的,什麼樣的角兒,很難逃過他那雙尖銳的眼睛,而這一位,燕鐵衣認為乃是個摯誠忠厚的君子之屬。
  輕輕的,燕鐵衣飄身下馬,走向前去。
  那人還在地下掙扎,緊張又恐懼的向虛無中揮舞著手臂。
  燕鐵衣笑笑,溫柔的開了口:“朋友,你傷得不輕。”
  驚窒的悶吼一聲,那人滾到一邊,全身都在抽搐:“好……我便讓你們這些卑鄙狠毒的奴才趕盡殺絕吧……我死為厲鬼,也不會饒恕你們……”
  搖搖頭,燕鐵衣道:“你誤會了,朋友,我並不是與那些傷害你的人為同夥,我只是一個恰巧經過此地的過路人。”
  那人聞言之下,似是意外的怔忡了須臾,隨即又不信的叫:“少來這套障眼法門,要殺要剮,儘管動手,我若求一聲饒,喊一句苦,就不是‘青河少君’江昂!”
  “青河少君”江昂這個名號燕鐵衣聽來十分陌生,或者,在這咸陽附近的地面上有點名堂,但卻決不會在整個江湖道中佔有多大分量,否則,燕鐵衣不會沒聽說過;他安詳的道:
  “江朋友,你最好理智點,我的確不是與你為敵的那些人,在片刻之前,我甚至從來沒見過你……”
  這時,江昂似是才恢復了神智及理性,他摔摔頭,用手抹去沾染在雙目四周的血污,疑惑又戒備的瞧向站在面前的燕鐵衣。
  不錯,他見到的是一張善意的,微笑的面龐,不屬於他仇家中任何一個人的面龐。
  嗆咳了幾聲,江昂如釋重負,又十分歉然的擠出一抹臉色在灰白中的苦笑:“對不起……這位兄……台我是一時太過激動,加以受創之下心智迷亂,才險些認錯了人……還請兄台你多包涵。”
  燕鐵衣道:“好說;朋友你傷得不輕,我既然遇上了,總不能放手不管,這樣吧,我用坐騎載你到前面的‘三寶集’去,找個郎中且先替你治療一番。”
  江昂略一猶豫,頷首道:“如此,便有勞兄台了。”
  燕鐵衣沒有詢問江昂為什麼原因會被傷成這樣,他怕問多了又給自己再添麻煩,目前的做法,總是救人,救人,照說是不會有錯的。
  把江昂扶上馬背,燕鐵衣在前面牽韁,他回頭道:“江朋友,坐得穩麼?”
  江昂孱弱的道:“還行,只是累及兄台無以代步,好生不安……”
  燕鐵衣一笑道:“不必客氣,我騎馬騎了大半天,胯骨都酸麻了,正好落得走幾步路松活松活血脈……”
  說著,他剛剛牽馬往前走了一小段,路邊那片山坡頂上,人影突閃,一個暴烈的嗓音已經破鑼也似傳了過來:“追著了,姓江的就在這裡!”
  五條人影,隨即由山坡上騰空躍落,身形之快捷隼利,有若五頭九霄之上俯衝下來的鷹鷲!
  鞍上的江昂,神色立即大變,他噎窒了一聲,悲憤又絕望的低吼:“來吧………都來吧……好歹我全豁出去了……”
  燕鐵衣心裡深深太息,表面上亦是一片愁苦之色 他在忖度這一遭,恐怕又免不了惹上一場麻煩。
  五個人身形甫落,業已極其矯捷的分散開來,站向五個包圍的角度,恰好截斷了燕鐵衣與江昂的前後去路!
  這五位仁兄,正面擺出“泰山石敢當”架勢的一個,身材又粗又短,朝橫裡發展,有若一塊厚實的門板,一張鍋底臉,生了雙銅鈴眼,白盆嘴,貿然一見,宛如黑風洞裡鑽出的妖怪,直能嚇人一大跳!
  右撥的那位,身著粗麻衣,腳踏草鞋,長髮披肩,臉色青中透白,死眉死眼,和閻王殿裡的白無常頗堪比美,所差的就是頭頂上那“對我生財”的尖帽子了。
  左側的這個,虎背熊腰,滿臉累累橫肉,黑色的緊身衣,胸前圍兜著一條寬皮帶,帶上有鞘扣十二,十二把雪亮生寒的闊口短刀便插在其中,看上去好不威猛凶悍。
  一個文質彬彬似的青年人與另一個白袍儒巾的書生型後生便一同攔在後路上,這兩個人,乃是五位仁兄中還算沾著點人味的角色。
  於是,燕鐵衣無可奈何的乾笑著開了言語:“呃,我說,五位大哥,你們這樣來勢洶洶的把路一截,可是有什麼見教?”
  正面那鍋底臉大吼一聲,焦雷般道:“他奶奶個熊,你找小王八羔子居然膽敢插手管爺們的事,你約莫嫌命長了?”
  燕鐵衣陪笑道:“這位大哥,我和各位素昧生平,無怨無仇,那裡敢插手管你們各位的事?只怕其中有點誤會……”
  鍋底臉怒道:“你他娘還在狡辯 你分明是等在這裡接應姓江的,和姓江的是一夥,這不叫與我們作對又叫什麼?”
  燕鐵衣忙道:“好讓各位大哥得知,我呢,不止不認識各位,就連這位江朋友,我也一樣是剛才初見,只因我恰巧路過此地,發現江朋友受創流血,正在掙扎,方才動了惻隱之心,想幫他一把,送他到前面‘三寶集’去調治調治……”
  左邊那橫肉滿臉的高大漢子重重“呸”了一聲,破口大罵:“調治你娘個頭!姓江的乃是我們仇敵,你幫他一把,就等於扎我們一刀,娘的皮你是存心要同我們為難,理當該殺不赦!”
  燕鐵衣擺擺手,道:“各位稍安毋躁,我不想找麻煩,各位也犯不上亂動肝火,大家有話好說,何苦這麼咄咄逼人?”
  鍋底臉大喝:“娘的,你是不服氣嘍?”
  橫肉累累的一個也咆哮:“錢大哥,管他是什麼牛頭馬面,一概宰掉再說?”
  馬背上的江昂,掙扎著待要下來,一面瘖啞的叫:“不關這位朋友的事……人家純系不知內情的局外人……你們要逞凶施狠,衝著我來,荼毒無辜,算不上英雄好漢!”
  嘿嘿冷笑,鍋底臉不屑的道:“姓江的,你以為你是那門子的英雄好漢?釜底遊魂,喪家之犬,挨宰受剮便在眼前,還充他娘什麼硬骨頭?呸!”
  那高大漢子惡狠狠的叫:“江昂,你那好友施貴麟業已上了道,如今諒還走得不遠,黃泉路上,你也就趕緊一步與他結伴去吧!”
  江昂悲憤逾恆的悲喊:“我和你們這群天打雷劈的豺狼虎豹拚了……”
  鍋底臉酷厲的道:“不拚也不行,充歪充能你橫豎也是個死!”
  那橫肉累累的大漢跟著叱喝:“娘的,原本不幹你的鳥事,我們找上施貴麟了結一段梁子,你他奶奶卻楞要強出頭,這一下便叫你幫襯到底,施貴麟送了終,你好歹也就陪著上路,陰間世上,你兩個再稱兄道弟去!”
  此刻,燕鐵衣回手接住了江昂,低聲道:“江朋友,你身受重創,體氣虛弱,怎能運力動嗔?且先穩著,由我來向他們通通關節,說說道理看 ”
  江昂苦澀又悽惻的道:“兄台,他們是不會放過我的了,我好友的一條命業已喪在這幹人手中,我衛護不力,就和他們豁死拚了也罷,卻不能連累到你……兄台,多謝你的好意,這樁事,你便撤手別管了,免得玉石俱焚,不明不白的跟著受害……”
  燕鐵衣淡淡一笑,道:“我生平最不能忍受的,便是見死不救,江朋友,你在如此衰弱虛脫的情形下,和這五位看來功力不凡的高人異士拚鬥,那等光景,十有十成是討不了便宜,討不了便宜的直接後果,大概就是把一條性命交出;生死之事茲事體大,我既碰上了,怎能硬著心腸袖手旁觀?何況,他們中間有一位仁兄亦已說了話,硬要栽我一個‘該殺不赦’的罪名呢!”
  江昂急道:“不,兄台,我不能連累你……”
  燕鐵衣道:“這不是你要不要連累我的問題,江朋友,而是他們饒不饒得過我的問題,你看似眼前這種形勢,他們會輕易放我過關麼?”
  鍋底臉的兩只銅鈴眼凸瞪,兇光閃閃中語聲狠毒的道:“小子,聽著你的口氣,倒是刁狂得很,顯然你是打算幫著姓江的和我碰一碰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設若你們各位買我一次薄面,撤開圈子讓我們過去,我就答應不和你們‘碰’了。”
  怪叫一聲,那大漢口沬四濺的厲吼起來:“好個大言不慚的雜種,你是他娘的什麼玩意?你還有什麼鳥面子可賣?死到臨頭,猶還混充人王?你有本事就擺出來,爺們若不將你分剁八塊,就算你上輩子燒瞭高香!”
  鍋底臉也暴烈的道:“早看這小王八蛋不是路數,果然不錯,我們也別磨蹭了,一遭送他們轉世吧!”
  黑衣大漢煞氣盈目,身形一偏,雙手已摸上皮鞘扣的闊口短刀刀柄,後面,那青年人與書生型的朋友也悄然的掩近,一對無耳短戟,一柄鋒青劍,早已寒森森的亮了出來!”
  忽然,那亂發麻衣的怪人腔調沙啞的叱喝一聲:“慢著!”
  正待往上掩撲的這四位,聞聲之下全有些詫異的停止了動作,鍋底臉不解的望著麻衣人,微顯迷惘的道:“曹老大,可有什麼不對?”
  麻衣人瞅著燕鐵衣,嘴裡卻是在對鍋底臉說話:“兄弟,這傢伙有點透著古怪,骨子裡不知道在耍弄什麼花巧,在殺他之前,至少得把他的來歷‘盤’清!”
  鍋底臉嘿嘿笑道:“看他乳臭未幹,胎毛尚沒褪盡的這副生嫩模樣,充其量也只是個不知天高地厚,剛出道的雛兒,還會有什麼不得了的來歷?”
  麻衣人傍觀者清,他早已發覺燕鐵衣氣宇深沉,英華內歛,一股隱隱的威儀形而不露,這樣的人物,往往都是極為精練強悍的雄才之屬,尤其燕鐵衣的容貌,在童稚中透著老辣,在平和裡現著尖銳,他一直是那樣不溫不火,然而恁般的鎮定雍容,卻業已形成一種難以言喻的壓力 麻衣人感觸得到,嘴裡卻不好明說,他乾咳一聲沙啞的道:“還是謹慎點好,兄弟,和他攀攀道!”
  未待鍋底臉有所表示,燕鐵衣已笑吟吟的道:“犯不著‘攀道’了,我只有一個意見
   你們放手,萬事皆休,否則,便卯上幹一場也罷!”
  後面,那柄青鋒劍便毒蛇也似,在一溜寒芒的閃掣裡,猛然扎向燕鐵衣的背心!
  鞍上的江昂,睹狀之下,一聲驚呼才只到唇邊,沒有看見燕鐵衣有任何動作 僅是毫無微兆的在虛無裡有一抹冷電猝然凝形又消失,那柄青鋒劍已長顫著飛上了半天,執劍偷襲的那個書生,也急拋著手往後蹦跳。
  燕鐵衣頭也不回的閒閒笑道:“朋友,論到玩劍,你這幾下子,只能算是剛剛起步,差得遠嘍。”
  書生的一張面孔是一陣青,一陣紅,他目瞪口呆的楞在那裡,原先握劍的右手虎口,鮮血津津滴淌,他傻呵呵的望著斜插在丈許外的自己那柄長劍,直到現在,他還沒有弄清楚人家是用什麼手法及兵刃絞脫他長劍的!
  於是,其它四張人臉也就立時走了原樣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似這樣的功力顯示,其精湛深厚的程度,業已到達出神入化的境界了,雖然是只有一擊!
  麻衣人驚疑不定的瞪視著燕鐵衣,一張死氣沉沉的面孔上浮現著不可掩抑的羞惱怒恨之色,他努力鎮靜著自己,提著中氣道:“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燕鐵衣道:“先說,各位自己 你們都是些什麼人?”
  麻衣人的一雙倒八眉挑動了一下,忍耐的道:“我叫曹非,‘麻衣勾魂’曹非,這一位 ”
  他指了指那鍋底臉,接著逭:“矮金剛錢威。”
  圍著皮鞘刀帶的黑衣大漢強硬的道:“大爺行不改姓,坐不改名,‘飛刀子’葛義全!”
  燕鐵衣頷首微笑:“果然氣魄十足,葛爺!”
  那文質彬彬的年青人極不情願的道:“‘鐵戟化雪’李慕春。”
  失劍的書生咬牙切齒的仰頭望天,不肯開口;“麻衣勾魂”曹非只好瘖啞的道:“那撥是‘木秀士’徐上修徐老弟……”
  拱拱手,燕鐵衣道:“原來各位皆是一方英才,當地俊彥,倒是多有失敬了;這擋子事,我還是那句老話,冤家宜解不宜結,各位看我薄面,高高手,放這位江朋友與我過去,彼此皆大歡喜,要是不然,我固好受不了,各位只怕卻更要難受了……”
  “矮金剛”錢威憋不住抗聲道:“朋友,就算你是個三頭六臂吧,也不作興這麼個跋龜法,不幹你的事,你卻楞要插手攪混,在道上闖,有你這樣闖法的?”
  燕鐵衣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我說錢兄,得饒人處且饒人,這位江朋友與各位一無殺父之仇,二無奪妻之恨,充其量也只是為了幫朋友的忙,這亦沒有錯,就算因此同各位結下怨隙,他人已傷成這樣,各位大可不必趕盡殺絕,佔了便宜,抖足威風,該收手的辰光就該收手了……”
  “飛刀子”葛義全怒道:“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這兩句話你懂不懂?我們留著他這條禍根不拔,莫非還等著他將來回頭收拾我們?”
  燕鐵衣笑道:“我管不了這麼多,將來的事,你們自己去解決,只是眼前,我卻不能見死不救呀!”
  “麻衣勾魂”曹非陰沉的道:“朋友,由你方才出手的那一記招法顯示,我們都知道你是一位高手,因此我們也不想和你為敵,只要你放手不管這件事,你現在就可以離開。”
  燕鐵衣道:“你令我為難了,曹兄。”
  馬背上的江昂低啞的開口道:“兄台,你已經盡到你份外的責任了……兄台,不必再為了我越陷越深……你走吧,無論最後是怎樣的一個結果,我都對你永生銘感……”
  燕鐵衣道:“我們一起走,江朋友。”
  “矮金剛”錢威憤怒的道:“費了這多脣舌,遭了恁般窩囊,我們對你已是忍氣吞聲,一讓再讓,你到底還是非要逞強出頭不可?你當我們真個拿你無可奈何?”
  燕鐵衣冷冷的,道:“我想你們是拿我無可奈何的了!”
  “飛刀子”葛義全大叫:“娘的皮,老子就不信這個邪,就憑他那鬼畫桃符的一下子,便真能抗得住我們的全力圍攻?”
  蕭索的一笑,燕鐵衣道:“葛爺,我這‘鬼畫桃符’的一下子,就耗了我十年以上的辰光方才練成,你不信邪,何妨湊上來嘗試嘗試看?”
  葛義全雙目赤紅的吼叫:“你以為老子含糊?”
  燕鐵衣平淡的道:“希望你也別以為我含糊了才好!”
  咬咬牙,“麻衣勾魂”曹非強行壓制著滿腔怒火,陰鷙的道:“朋友,你若執意要與我們架梁結怨,也只好由你,但冤有頭,債有主,這樁轇轕,至少也該讓我們知道正主兒是誰,我們業已報了萬,如今,便請你也亮個底吧!”
  燕鐵衣搖頭道:“不必了,但我可以告訴各位的是,憑各位在道上的氣候,決高不過我去;各位現下退走,乃是萬幸,若待暴力相向,你們五位便將有兩雙半打橫躺下了!”
  “飛刀子”葛義全猛的怪叫:“看你這副‘相公’樣子,活脫瘟在大姑娘襠下的小兔崽,還充他娘什麼大霸天,二大王?”
  燕鐵衣半點不生氣的道:“光是嘴裡吆喝濟不得事,葛爺,你人高馬大的這麼一塊,何不先上來抖抖威,也好教訓教訓我,出你那口怨氣?”
  額際暴起一條條蚯蚓似的青筋,葛義全嗔目切齒的怒吼:“我要活劈了你!”
  “麻衣勾魂”曹非也似豁上了,他粗厲的道:“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我們不管你是什麼牛鬼蛇神,性命擱上也得惦惦你的分量!”
  燕鐵衣笑笑,道:“並沒有人攔著各位。”
  又是從後面……這一次,動手的是“鐵戟化雪”李慕春,雙戟閃飛穿刺,冷點,如雪,有若狂風卷洩般指向燕鐵衣背脊!
  燕鐵衣的身形猝然凌空,在凌空的一剎向後暴翻,千百道劍光刃尾便彷彿漫天的驟雨灑落,冷電交織,精芒縱橫,空氣呼嘯打漩,李慕春的雙戟才出,人已慘號著翻跌出去!
  這位“鐵戟化雪”的雙臂雙腿上,一共對穿了八劍十六個洞,鮮血泉湧,人在翻騰滾動,但是,卻要不了命!
  燕鐵衣凌空滾動的身形完全包裹在那一片回射蓬飛的寒光之中,以至葛義全的六把飛刀在拋擲近身的同時,又“叮叮噹噹”的反彈墜落!
  “麻衣勾魂”曹非躍身而起,不知什麼時候,他手上已多出一副粗短霸道的“狼牙棒”
  來,捧舞如杵,以強猛無比的力道硬砸燕鐵衣!
  偏斜著身形,燕鐵衣便將十一次的掠穿融合為一次,瞬息裡由對方“狼牙棒”的劈砸間隙中逸過,“太阿劍”反抖劃孤,宛若秋月雲環,連連飛飄,曹非大叫閃躲,一角麻衣,業已隨刃翩舞。
  又是兩柄闊飛刀,暴射燕鐵衣面門。
  燕鐵衣驟扭身腰,長劍“太阿”像是來自極西的流電,“削”聲直指葛義全,幾乎不分先後,他的左手倒揚,短劍“照日”已在一閃之下擊落了那兩柄飛刀!
  但見盈眼的森森光華當頭而來,葛義全就宛若掉進了一道寒流裡,他驚嚎著拚命竄逃,左耳倏涼,已經血糊糊的彈上了天空。
  “哇呀呀……”
  撫著血淋淋的傷口,葛義全痛得跪倒地下,“矮金剛”錢威狂吼著,奮力撲截燕鐵衣,手上一柄“金環大砍刀”“嘩噹噹”的以泰山壓頂之勢劈落。
  燕鐵衣微笑得如沐春風,他稍挪兩寸,大砍刀沉利的刀鋒貼著他的肩膀削過,他的左手暴翻,冷光如電,錢威竭力抬刀遮攔,卻在驀然間悶嚎著打著旋轉朝外翻 右頰上,業已裂開一道皮肉卷掀的血口字。
  腳步似是輕靈得浮在空氣中,燕鐵衣只那麼略略一動,人已飄逼向前,滿臉是血的“矮金剛”錢威嘶叫如泣,“金環大砍刀”震天價暴響著,刀刃揮舞,霍霍生風,而燕鐵衣便在如此狠厲的劈斬中飄移晃動,像是二兩棉絮般隨著鋒面所帶起的勁風浮漾。
  滿頭大汗的錢威不止是脫了力,更且破了膽,他一面拚命招架,一面喘息如牛般吼叫:
  “快……曹老大……快來幫我一把……我他娘擋不住啦……”
  驚魂甫定的曹非,暗裡早喊了天,但這等節骨眼下,卻不得不裝熊樣,他悶不吭聲,暴閃向前,一對“狼牙棒”呼呼轟轟的猛自燕鐵衣背後罩下,聲勢兇猛,彷彿壓到了一座棒山。
  棒影層疊中,燕鐵衣步步不退,他突然大回身,“太阿劍”抖閃吞吐,一溜溜,一抹抹的寒光便其快無匹的穿射飛流,透隙滲入曹非的強勁棒山內,曹非咬牙倒躍,燕鐵衣左手探展,冷電暴映又歛,於是,曹非一個觔鬥撞跌出去 左胯骨上,是一個拳大的血窟窿!
  事情的經過只有一剎那,發生於人們的意識之前,結束於人們的意識之前,當“矮金剛”錢威還在籲籲喘著,一口氣尚未轉換過來的須臾,他業已驚恐的發覺那流掣的劍芒再度反卷回來,宛如怒浪飛瀑!
  “金環大砍刀”傾力揮架,錢威已踉蹌倒退,他突目咧嘴,汗下如雨,這瞬息間,他初次感到他的大砍刀竟是如此笨拙無用,如此礙手礙腳 任他怎生舞展,皆似以門槓擋雨,不切實際,陡然間,他兩腿倏軟,整個人萎頓下來,大股的鮮血,便自他兩條大腿根部朝外噴灑!
  燕鐵衣動作不停,運展如風,他一個觔鬥倒翻,“太阿劍”“嗡”的一聲指定某個方向 插在地下的那柄青鋒劍的方向,恰好在“大秀士”徐上修伸手觸及劍柄之前。
  駭然縮手,徐上修一時進退維谷的楞在那裡,不知該如何應變才好,燕鐵衣衝著對方一笑,氣定神閒的道:“徐朋友,你號稱‘木秀士’,真正有幾分神髓在內,不是我輕慢你,你確然有點本訥;要奪回兵刃,該找我分不開身的混亂時機,如今我大功告成,你想,豈還有你抽冷子佔便宜的辰光?”
  徐上修臉紅脖子粗的僵窒了低傾,忽然昂烈的大叫:“你,你待怎麼樣?別以為我會向你屈膝求饒,我寧肯血濺三步,屍橫就地,也決不會踐踏我的尊嚴和氣節!”
  燕鐵衣不以為忤的道:“沒有人要你踐踏你的尊嚴與氣節,徐朋友,只要你老老實實的待著,別動歪腦筋,你就會是你這夥同伴中唯一不帶彩的一個。”
  徐上修一挺胸,意氣悲壯的道:“我不求這種施捨下的僥倖,我要和你拚!”
  有些納罕的打量著對方,燕鐵衣道:“你是說,你無視於眼前你這些夥伴的慘敗教訓,仍要與我一搏?”

runonetime 2008-06-01 05:07 AM

第71章 青河鎮 有燕姣俏

  徐上修激動的道:“我正是這個意思!”
  燕鐵衣覺得十分有趣的笑了,徐上修這位仁兄不止是“木”,更還帶著點”楞氣”,不過,卻顯然不失為血性中人,單憑這一樣,燕鐵衣就不打算太過難為對方;他點點頭,道:
  “好吧,你既要明心求義,我便成全你。”
  說著,他的“太阿劍”輕輕舉起,手著鋒面擱在自己右肩上,同時頷首示意,要徐上修拔回他插在地下的青鋒劍。
  徐上修的面孔上是一種“慷慨赴難”的神色,他搶上一步,奮力拔劍,劍鋒翩舞中劍花朵,然後迅速斜身前欺,抖手七劍刺出!
  燕鐵衣微笑著注視對方的動作,直到劍刃近身,他手擱肩頭的“太阿”才猝然揚起,七點寒星彈射,徐上修的七劍便全被封出。
  歪歪斜斜的退出三步,徐上修大喝一聲,躍空而起,雙手握劍,怒矢硼穿射而下!
  燕鐵衣橫跨一步 只是橫跨一步 徐上修的刺戳便落了空,這位“木秀士”一擊不中,反應倒也不慢,他急切收劍擰腰,就待換式,但,燕鐵衣卻已沒有閒情再與他“遊戲”
  下去,左掌閃電般反拋,“坑”的一聲,打得徐上修整個人橫著滾跌五步,扒在地下只有呻吟喘息了。
  目光回掃其餘那四位混身血糊淋漓,狼狽不堪的朋友,燕鐵衣像是一位老師傅在向他們的人講解某一樁業上的竅訣:“凌空往下搏擊所採取的純是一般銳勢,首須考慮的條件便是出手的準確與位置的判斷,否則,一擊落空,便把自己的破綻露在敵人之前了;如果在身法的轉換上能夠具有連續變化的潛力,施用這種招式才比較可靠,徐上修的落敗,主要便在於他氣不能貫一,力無可連衡,段節散亂,自然難操勝算。”
  那四位先生是迷惘了片刻,隨即悟到對方忽然來上這一段話,乃是一種只可意會的輕侮與自比尊上的教訓,於是,四張早已變色的面孔,便益發被憤怒扭曲得走了原形了。
  “麻衣勾魂”曹非舉起一只血污的手指著燕鐵衣,痛恨至極的沙著嗓門道:“你狂吧,你樂吧,我們今天所遭的挫辱與恥敗,必將十倍從你身上索還……只要一息尚存,便誓不與你甘休……”
  燕鐵衣安詳的道:“曹非,現在我可以告訴你們幾句真話 以各位的武功造詣及江湖上的分量來說,你們想和我爭長短,見高下,委實還差得太遠,不要說我,我手下二三流的角色便能將你們打發得乾乾淨淨;本來,我不妨像宰狗一樣把你們屠戳殆盡,但我與你們並無深仇大恨,你們的所作所為也未曾牽扯上我,是而我放你們生還,如果你們不服氣,隨時地我都歡迎你們來尋我報復 ”
  深沉的一笑,他接著道:“只是,那時候就怕各位受不到今天的寬大待遇了,我極少對我的敵人有過兩次以上的恕宥。”
  曹非咬牙如挫,聲音迸自唇縫:“任憑你怎麼說,我們也決不會被你嚇唬住……你等著,我們一定會和你再朝面,那一天到來我們再見,誰將哀告求饒,誰將血濺屍橫!”
  燕鐵衣道:“我們會看到的,曹非,但在那一天到來之前,我奉勸你們慎重考慮,是否真個希望有那麼一天?”
  曹非嘶啞的叫著:“以牙還牙,以眼還眼,血債必用血償,若不將你凌遲碎剮,今生今世我們都不得安心!”
  笑笑,燕鐵衣道:“不得安心不大緊,不能保命就更嚴重了,曹非。”
  撫著左邊頭臉的“飛刀子”葛義全歪曲著一張臉,氣湧如濤的吼:“你,你他娘有種就報出名號來,如此縮頭縮尾,算不得男子漢,大丈夫!”
  燕鐵衣道:“不是我不報名號,只怕報出來嚇壞了你們,都在趣味上說就遜色多了,何不由你們各位自己去打聽打聽?”
  “矮金剛”錢威呻吟著道:“娘的……你分明是沒種……大底下這麼大,一個無名姓的人,叫我們如何去打聽?”
  燕鐵衣道:“天底下是這麼大,像我的人物,卻只此一家,別無分號,你們可以去問,江湖道上,專使長短雙劍的是那一位活祖宗?”
  說真的,要不是燕鐵衣自己表明他使用的兵刃乃是長短雙劍,這五位仁兄尚還迷迷糊糊的搞不清楚,他們只見到燕鐵衣的“太阿”長劍,壓根就沒弄明白他左手中倏收倏歛的那抹寒電乃是一柄短劍。
  五個人你看我,我看你,全擺出一副“記住”的誇張表情,而燕鐵衣卻不黏纏,他走上前去,帶起馬韁,朝著鞍上神情流露著無限欽敬感激的江昂一笑:“江朋友,我們走吧,‘三寶集’找個地方為你療傷。”
  江昂的語調有些哽塞:“兄台,叫我如何來報答你的德意……”
  擺擺手,燕鐵衣牽著他的坐騎大步前去,意態揚長,留下後面那五個丟盔曳甲,灰頭土臉的尋釁者,空自挫碎了那五副牙齒!
  ***
  當然,燕鐵衣不會真個帶著江昂到“三寶集”去,把要去的地名透露給對方之後,他就立時變更了目的地。
  他先用自己的金創藥替江昂暫時敷扎起來,然後,他直接送江昂回家。
  江昂的家住在“青河鎮”上,由於遠溯祖上數代為官在朝,加以現今的富厚家財,在“青河鎮”,他們乃是首屈一指的名門世族。
  百餘裡的路程,近晚時分,燕鐵衣已護送著江昂抵達那一條青河傍依東去的“青河鎮”。
  在鎮南角上,便是江家那座佔地寬廣美崙美煥的府第,似這等飛簷重角,樓臺掩映的深宅大院,不要說像“青河鎮”這小地方是獨一無二,便在大城鎮裡,如此般氣派的住宅,亦並不多見。
  下了馬,燕鐵衣仰望那高大的瓦簷門楣,流覽那聳立迤邐的堅厚院牆,再看十二級青石階下兩側蹲伏的一對巨大銅獅子,不由贊道:“好一座侯門府第!”
  馬上的江昂,腦袋及胸背處全纏著白布,外面用一件綢質罩衫掩遮著,蒼白疲倦的臉孔上浮起一抹到了家門的喜悅笑容,他低啞的道:“老房子了,還是我曾祖那時起造的……”
  燕鐵衣道:“很夠氣派;你在路上說,只有你及令妹令弟三人合住著?”
  點點頭,江昂道:“雙親過世得早,我和一個妹妹一個弟弟相依為命,家裡雖有若干下人侍陪著,有時也覺得怪冷清的……”
  燕鐵衣道:“你們兄弟妹三位都未成親麼?”
  江昂道:“都還沒有;大概我們是手足情深,捨不得驟爾分開吧……”
  笑笑,燕鐵衣道:“我來叫門。”
  江昂歉然道:“有勞兄台了,門上有獸環,略加叩擊便會有人相應。”
  燕鐵衣沿階來到那兩扇烏黑油亮的黑漆大門前,十分文雅的輕輕敲叩著一枚拭擦得白燦燦的獸環,沒敲幾下,門內傳來一陣腳步聲,隨即有人將大門的一邊啟開,沉暗的光線裡,可以看出那是個傭僕打扮的壯漢。
  那人打量了燕鐵衣一眼,問道:“尊駕要找那一位?”
  一開口,就顯示得頗有禮數,這當然是主人教導有方,燕鐵衣客氣的拱拱手,笑笑道:
  “老哥,我是護送你家大爺回來的,還煩你隨我過去扶他一把。”
  怔了怔,那人隨即驚慌的跨出門檻,一面往階下張望:“什麼?我家大爺遭遇到什麼不測?”
  燕鐵衣安詳的道:“不算嚴重,只是受了點傷。”
  這時,江昂抬起頭來有氣無力的招呼:“是江喜麼?來扶我下馬……”
  叫江喜的下人急忙響應著奔下台階,小心翼翼的攙扶著江昂落地,口裏邊驚慌的問道:
  “大爺,我的老天,是誰把你傷成了這副模樣?若叫二小姐知道,只怕能把她急瘋……”
  江昂舒了口氣,道:“別嚷嚷,一點小傷,算不了什麼;倒是方才叫門的那位兄台,千萬不可慢待了,他便是我的救命恩人,若不是他,我這條命必已難保……”
  石階上,燕鐵衣聽得清楚,他笑著道:“我認為你還是先進去歇著的好,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不值得這麼急著向人訴說。”
  江昂懇切的道:“兄台,你千萬不可就此而別,好歹也要在舍下盤桓些日,讓我們多少盡一點心意。”
  燕鐵衣道:“再說吧,至少今晚上我是不會走的。”
  於是,由江喜扶著他主人在前,燕鐵衣牽著坐騎跟在後面,進了門,穿過寬大幽雅,花木扶疏的前園,來到一幢精緻的樓閣之前,到了這裡,又有兩名下人奔迎出來,一個接走燕鐵衣手中的韁繩,另一個幫同江喜扶著他們的大爺進入樓閣下的廳堂。
  江昂微喘著對燕鐵衣道:“兄台,請隨便坐,我先上去更衣,這就下來相陪!”
  燕鐵衣忙道:“不要客氣,江兄,你創傷在身,體氣虛弱,得趕緊找個郎中來診治,尤其這百里奔波以你如今的情況來說,更是辛苦,你還是早早歇著,不用管我了……”
  江昂執意不肯,燕鐵衣無奈之下下只好依允,心裡卻打算好了,待會只說幾句話,便即托詞辭出,不能讓主人家為了自己太過勞累,否則,他這不是救人,反成折磨人了。
  待江昂上樓之後,他獨自背著手流覽著這間陳設華麗又高雅的小廳,一面欣賞壁上懸掛的幾幅名人字畫,他一邊暗贊江昂的富而不俗,一般財勢人家,無論擺設佈置,大多免不了有那種傖俗的銅臭氣,似這等華而不奢,雅而不庸的清淡意韻,的確並不多見。
  當他正專注的觀賞著牆上的那幅“寒竹傲雪圖”,端詳著竹節的挺逸,葉片的秀奇,揣摸著風霾的陰紋與雪花的飄零,神游於那種孤寒裡的倔強氣氛中時,門外突然人影一閃,翩然而入。
  本能的,燕鐵衣退開一步,注視來人。
  那是個極美極甜的女孩子,俏麗得十分惹眼,小巧、纖細,白淨淨的,有若一朵出水的蓮花 該正是含苞待放的年華吧?
  少女的面龐上,此刻卻是一片焦惶憂慮的神色,她急匆匆的奔入門來,猛與燕鐵衣照面之下,不由頗為意外的怔住了,她一時有些失措的站在那裡,輕咬著下嘴唇,迷惑的望著燕鐵衣,雙手不安的扭絞著一條淺黃的絹帕……
  燕鐵衣在見到這少女的一剎那,那竟也前所未有的興起了一陣悸盪迷亂的感覺,他覺得自己體內的血液突然加速了流動,心跳也立時劇烈起來,短促的相對裡,他宛似鐵鑄於永恆的那種昇華。
  還是那少女首先恢復了常態,她向燕鐵衣微微點頭,羞羞怯怯的道:“對不起,我不知道哥哥這裡有客人……”
  燕鐵衣暗中吸了口氣,心裡直在自責方才的失態;他欠欠身,笑道:“我是剛剛陪著令兄一起回來的,姑娘你想就是江昂江兄的令妹了?”
  少女的表情比較自然多了,她柔柔的道:“我叫江萍,江昂是我大哥。”
  燕鐵衣道:“在路上,令兄曾經一再提起你,他說過你的許多長處,唯一沒有提的,是你的秀麗與柔美。”
  江萍白晢的臉蛋上浮起一抹淺淺的紅霞,她有些窘迫的道:“你過獎了,我我其實很平凡……”
  忽然,她想起了自己的來意,急忙又道:“請問,我哥哥是不是受了重傷?聽下人江坤說,哥哥在外面被什麼人打傷了,連路都不能走,還是由江喜扶進來的……”
  燕鐵衣正要回答,樓梯口上,江昂的聲音已傳了過來 疲乏而低啞,但卻透著愉快的音韻:“二妹,別聽江坤瞎扯,你看我,像是傷得很重的樣子嗎?”
  江萍趕緊望了過去,江昂正由江喜及另一個僕人扶持著緩步自樓梯上下來;經過方才的一番梳洗,加上換了一襲乾淨衣衫,江昂的形色看上去比剛才抵家門時好多了,雖然臉上還透著蒼白,現著憔悴,卻有了幾分精神。
  “哥 ”
  江萍激動的叫了一聲,奔向江昂面前,她緊緊擁著乃兄的一條手臂,聲音裡已不覺有了哽咽:“哥,你還說沒有什麼?瞧你連站都站不穩了,猶強撐著不肯服輸……是誰把你傷成了這樣?是那一個這麼狠心?”
  輕拍江萍柔荑,江昂笑道:“不要急,二妺,不要急,事情已經過去了,我這不是好端端的站在這裡麼?”
  輕輕跺腳,江萍恨聲道:“哥,你又不是弟弟,決不會妄生事端,恃強欺人,你被傷成這樣,一定是有原因的,哥,你說嘛,那些人是誰?”
  江昂低沉的道:“說真的,二妹,我的傷倒還不算重,只是今天的情勢卻極為險惡,要不是這位兄台臨危伸援,救我于強敵環伺之下,哥哥這條命早就完了。”
  江萍那雙水盈盈似的雙瞳轉注燕鐵衣,小聲道:“哥,你說的可是他?”
  點點頭,江昂道:“正是這位兄台,我今後有生之日,皆乃他的賜予。”
  燕鐵衣淡淡的道:“江兄,別再提了,你老把這句話掛在嘴上,可是要逼我現在就走?”
  連連拱手,江昂忙道:“兄台包涵,我滿腔感恩之忱,只是覺得傾盡所有也難以圖報於萬一,若再不讓我提起,豈不悶壞了我?”
  江萍悄悄的道:“哥,你也得替我正式引見一下,好讓我謝謝人家呀。……”
  江昂笑著輕挽江萍來到燕鐵衣面前,道:“兄台,這就是我的二妹江萍。”
  燕鐵衣忙抱拳道:“方才業已見過二姑娘了。”
  江昂又朝著襝衽還禮中的乃妹道:“二妹,這一位乃是我的救命恩人。”
  忽然,江昂傻住了,滿臉的尷尬之色一時期期艾艾的不知要如何接下去說才好。
  江萍等著不聞下文,詫異的望向江昂,這時,江昂才十分窘迫的向燕鐵衣連連致歉說:
  “該死,我真該死,直到現在,居然還不悉恩公大名,整日相處,竟也忘了請教,兄台,疏失之罪,萬望恕宥。”
  燕鐵衣微笑道:“不怪江兄,原是我自己沒說。”
  江萍也頗覺羞窘的道:“哥,你這人也是,怎麼胡塗到這步田地了,人家救了你的命,你卻連救命恩人的姓名都不知道,說出去,不是笑話嗎?”
  江昂面紅耳赤的道:“真是胡塗,真是胡塗。”
  燕鐵衣靜靜的道:“我叫燕鐵衣。”
  江昂忙道:“原來是燕兄。”
  “兄”字由他微微抿合的嘴唇中甫始吐出,他已猛的睜大了一雙眼,臉上的肌肉也一下子僵硬了,他瞪著燕鐵衣,舌頭髮直:“燕鐵衣?你,你該不會是‘梟霸’燕鐵衣吧?”
  燕鐵衣笑了笑,道:“不幸的是,我正是他。”
  江昂呆呆的望著燕鐵衣,好半晌,才突然打了個寒噤,呼吸急促的道:“天爺,久聞‘梟霸’燕鐵衣為武林中的雄主,是北地黑道的一只鼎,尤其劍術修為,出神入化,堪稱一代宗匠,而你,你就是他?”
  燕鐵衣道:“有些人把我渲染得太過玄虛了,江兄,我只是個會幾手劍法,懂一點武技的江湖草莽,手下有幾個苦哈哈的兄弟跟著一同在道上混碗飯吃而已,說起來,不但平凡,更且粗俗得很。”
  江昂掙脫了左右攙扶的下人,十分艱幸的向燕鐵衣長揖為禮,一派真誠欽仰之色:“燕兄,請容許我高攀依附,稱你一聲燕兄;燕兄稱尊武林,為一方之霸黑道之雄,我江昂何德何幸,既蒙燕兄施救於前,又承燕兄垂注於後,但求燕兄不棄,視我為友,提攜眷顧結忠義之好,則我江昂也不枉歷經生死,換來這一場際遇了。”
  趕忙扶著江昂,燕鐵衣深沉的道:“江兄言重了,只要江兄願加接納,我自當樂於論交,至於什麼高攀依附之言,江兄切莫再提,否則,倒令我汗顏不安了。”
  用衣袖輕拭著額頭上的汗水,江昂歡愉的笑道:“想不到,真是做夢也想不到的事,救我一命的人竟然就是威震天下的‘青龍社’大魁首‘梟霸’燕鐵衣,謝謝天,我的運道實在太好了。”
  江萍在一邊也掩著唇兒笑:“不但大哥意外,連我也覺得不可思議;方才,燕大哥說出姓名,我只感到耳熟,還沒想起是誰,大哥這一提醒我才恍然大悟,這樣一位大人物,就是站在我們面前的燕大哥!”
  燕鐵衣道:“江湖過客,粗魯武夫,算得上什麼大人物!二姑娘謬譽了。”
  江萍懇切的道:“燕大哥,我不會說恭維話,也不慣作違心之論,我只想告訴你我自己的想法 天下之大,有各行各業,每一個行道中都有它的傑出者,都有它成功的代表,這些人,當他們在處身的行道中能夠出人頭地,不知經過了多少努力與奮鬥,辛苦及磨練,始才奠定他的基礎和地位,他們的成就都是來之不易的,尤其在江湖黑道上,一個傑出的領導者,一個方面之雄,他的名望及聲威,但不是由血同刃中搏得,更是從生和死裡求取,只要這個人不敗倫喪德,不暴戾凶殘,有任俠尚義之心,他該受到尊敬和欽崇,便應和任何一個成大功,立大業的人一樣……”
  一拍手,江昂喝彩道:“說得對,二妹,我早知道你一向聰慧明理,卓見獨到,卻不曉得竟有這等精闢的高論,哥哥我想說而說不出的話,全叫你講透澈了。”
  燕鐵衣深深看了江萍一眼,微笑道:“我覺得很高興,二姑娘,總算有人能夠對我們這種出身的人惠予了解同公論,尤其這樣的想法出自一位少女心中,就更為難能可貴了。”
  江萍臉色紅紅的道:“燕大哥我只是說出我認為是對的話,或者其中有些論調幼稚及膚淺,還要請燕大哥包涵指點。”
  燕鐵衣一笑道:“我以為,再沒有比你剛才所說更正確與公允的了,但願天下人都有你這樣的看法,我們江湖上這些草莽之屬才能熬出頭來。”
  此刻,江昂忽然失聲道:“我的天,什麼時辰啦?燕兄與我都還沒進晚膳呢……”
  江萍輕輕的道:“哥,看你這迷糊勁,只怕把燕大哥餓壞了;你身子不適,先去歇著吧,我來侍候燕大哥用膳……”
  江昂經過這一陣興奮之後,也確然感到虛軟疲累,他向燕鐵衣歉然的道:“燕兄,我果然得找個郎中瞧瞧,便由我二妹侍奉左右並望恕過不周之罪。”
  燕鐵衣道:“江兄請早調治休歇,我自會順應安頓。”
  於是,江昂又被攙扶著上樓而去,江萍對燕鐵衣柔柔的道:“燕大哥,我們走吧。”
  燕鐵衣道:“隨便弄點吃的就行,睡的地方我也並不講究,有個鋪位足夠了。”
  嫣然一笑,江萍道:“請跟我來,燕大哥,如何盡地主之誼,是我們的事,你能湊合,我們可不能怠慢呀。”

runonetime 2008-06-01 05:08 AM

第72章 影是雙 落英折爪

  今晚,月光皎潔,繁星閃爍,黑得透亮的夜空高爽而澄朗,微風習習,樹影婆娑,是個充滿詩情畫意的清宵。
  尤其是,在這點綴著山石小榭,亭臺曲橋的江府後花園中,在江萍這樣一位如花少女的陪伴下,情調就顯得益發優美了。
  剛用過一頓精緻豐盛的晚餐,燕鐵衣吃得非常舒服而滿意,已有很多天,他沒有像今晚這樣盡興的吃喝了。
  他與江萍在後園中悠閒的散著步,月影襯著荷池的波光,花香幽幽,隔著透自江萍身上那種青春氣息的芬芳,這樣的景色,如此的享受,他不得不承認,乃是他多年的鐵血生涯中極少經驗過的。
  兩人並肩徜徉著,燕鐵衣低聲道:“二姑娘,你真的不累?”
  江萍笑了:“燕大哥,是不是不喜歡我陪你?”
  搖搖頭,燕鐵衣道:“當然不,我是怕耽擱你就寢的時間,我一向是個生活起居違反常規的人,但是我卻不該為了自己而侵擾別人的作息程式。”
  江萍坦率的道:“你放心吧,燕大哥,我的精力充沛得很,三天三夜不合眼,一樣累不倒我。”
  燕鐵衣笑道:“倒是看不出,你生得纖細嬌小,身底子似不見強,竟有這麼個熬勁。”
  江萍“格格”笑道:“這就是人不可貌相呀,燕大哥,你還不是瘦瘦小小的,模樣像個大孩子,又嫩,又稚氣,但你其實卻是江湖道上鼎鼎大名的‘梟霸’,有萬夫不當之勇!”
  輕輕用腳尖踢開一塊碎石,燕鐵衣閒閒的道:“二姑娘,你也學過武功麼?”
  江萍頷首道:“學過七年,鎮上的人叫我大哥是‘青河少君’,稱我為‘青河燕’。”
  燕鐵衣道:“既稱‘青河燕’,你的輕身術一定不凡了?”
  江萍抿著唇道:“你以為呢?”
  望了江萍一眼,燕鐵衣道:“我想是不差。”
  江萍笑道:“燕大哥,你是在故意恭維我;每一種藝業的造詣,其深淺得看評論的人本身所具有的修為而定,譬喻說我的提縱術,在一個只懂花拳繡腿的人看來是很了不起了,但在如你這樣的高手眼裡,卻必然是不值一笑的,呃!”
  燕鐵衣道:“二姑娘,你的言詞不但精闢獨到,且頗為尖銳,我有些招架不住了。”
  江萍若有所感的道:“奇怪,我平時並不愛說太多的話,尤其在不太熟的人面前,我說得更少,為什麼今晚上和你竟好象有講不完的話呢?而且,感覺上,似乎已與你非常熟稔了,一點也沒有初相結識的那種陌生距離。”
  燕鐵衣脫口道:“大概這就是所謂‘一見如故’吧。”
  轉過臉來,江萍的表情有些奇怪,她深深的凝視著燕鐵衣,雙瞳中的光芒卻是朦朦朧朧而迷茫的。
  燕鐵衣一言出口,不禁頗為失悔,他更驚異於自己的孟浪及輕率,從來,他不都是最能把持,最能控制自己情緒的麼?今天晚上,卻是怎麼回事?
  江萍已經發覺到燕鐵衣的沉默,她悄聲道:“燕大哥,怎麼不說話?想起什麼事,或者有什麼不高興?”
  燕鐵衣忙道:“沒有什麼,只是忽然體悟到人生的際遇,真是變幻無常,玄妙得無可臆測。”
  江萍道:“是的,譬如說我們,在今天之前,誰也不會想到我們會結識,在今天之前,我們彼此陌生得就和天下任何一個陌生人相似……”
  燕鐵衣笑道:“不錯,記得今晨一大早起來,我自己預定的投宿地點,是距此刻約兩百里路的‘昌城’,做夢地想不到竟會轉折到‘青河鎮’來。”
  兩人信步而行,這時已來在一座花棚之下,花棚搭得很高,青綠色的藤蔓點綴著朵朵細小的紫紅色花蕾攀滿了花架,有的更垂掛下來,隨著夜風,輕輕搖曳生姿;花棚下並有一張八角形石桌,幾只石墩,倒是個賞月清談的好所在。
  江萍以微詢的語氣道:“可要坐下來歇會?”
  燕鐵衣點頭,兩人走進花棚下對面落坐,江萍舉手輕撫鬢角,低笑道:“如果有兩杯香茗在手,情調就更優悠了……”
  燕鐵衣道:“不,若來上一壺美酒,氣氛才越見雅緻。”
  江萍道:“我去拿。”
  燕鐵衣笑道:“不必了,我只是說而已,像我們這樣無拘無束的聊天,無須要什麼陪襯,不也一樣愜意?”
  雙手托著下顎,江萍看著燕鐵衣道:“燕大哥,那些傷害我大哥的人,都是些什麼人?”
  燕鐵衣道:“我對他們也並不熟知,共是五個‘麻衣勾魂’曹非,‘矮金剛’錢威,‘飛刀子’葛義全,‘鐵戟化雪’李慕春以及‘木秀士’徐上修……”
  江萍恨恨的道:“這幹人好狠毒,他們居然把我大哥傷成這樣……”
  籲了口氣,燕鐵衣道:“令兄已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聽說他的一位好友施貴麟,業已把命性送在這五個人手裡。”
  吃了一驚,江萍道:“什麼?他們把施大哥殺害了?”
  燕鐵衣低喟道:“那些人不知和施貴麟在以前有什麼過節,去找他尋仇,令兄正巧和施貴麟在一起,當然義不容辭,拔刀相助,大概是寡不敵眾,施貴麟遭了他們毒手,令兄已被他們一路追殺,正在危殆裡,恰好經我路過遇上。”
  江萍氣憤的道:“燕大哥,那些惡棍心狠手辣的,你該重重教訓他們。”
  燕鐵衣道:“五個人都見了彩,沒一個是完整的,但我並未要他們的命。”
  江萍道:“為什麼還留著這樣的惡人?燕大哥,除暴便是安良。”
  笑笑,燕鐵衣道:“不錯,除暴即是安良,可是有一項事實你不要忽略,他們在我面前的行為,只是意圖加害一個人,而他們並未得逞,在這種情形之下,不該要他們五條命的代價,我認為當時給他們的懲罰業已很夠了。”
  江萍有些懊惱的道:“但是,他們害死施大哥。”
  燕鐵衣苦笑道:“武林中有許多爭紛,江湖上有無窮恩怨,這樣的因果糾纏著,輪迴著,幾乎無時無刻不在天下的每一個角落發生,二姑娘,我的能力有其極限,我只能就我所遇上的情勢聊盡心力,在我身外不及的廣闊時空裡有某些無相牽連在演變的事,縱然那是不平的,恐怕。我也難以一一兼顧了。”
  怔怔的想了一會,江萍嘆息著:“你說得也對,燕大哥,你維護忠義之道,但你的力量卻不是無限的,我不該強求你做為無所不及的神效……施貴麟施大哥來過家裡很多次,他和我大哥交情極厚,他是一個正直坦率的好人,就是脾氣過於暴躁剛烈了些。”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曉得令兄心裡很難受。”
  江萍愴然道:“因為你在這裡,大哥內心的悲痛總得在稍加掩飾;我知道我大哥的個性,他遲早會替施大哥報仇的。”
  燕鐵衣道:“假如這樣,或者我可略盡棉薄,助你令兄一臂之力!”
  江萍驚喜的道:“真的?”
  燕鐵衣笑了:“否則,我何必說出口來?”
  江萍又是感激,又是興奮的道:“有燕大哥幫忙,施大哥的血仇就一定可以報還了,燕大哥,你真好!”
  伸手摘下一小段藤梗在指上曲扭著,燕鐵衣安閒的道:“你還有一個弟弟,怎的不大聽你提及?”
  江萍的神色怔窒了一下,隨即轉為晦暗了,她搖搖頭道:“燕大哥,在你面前,我無庸隱諱什麼,我弟弟 實在令我羞於啟齒,他和大哥與我,是同父同母同胎生,嫡親的骨肉,但是,在他體內流循的血液,卻和他的兄姐截然迥異,他……他真叫人痛心!”
  燕鐵衣平淡的道:“可能是年紀還小,少不更事,再加上先天環境的優裕,方才養成某些不良的習慣或心性,再長大點,約莫就會改過來了。”
  江萍苦澀的笑道:“事情並不像你說的這麼輕鬆,燕大哥,我今年二十二,弟弟只小我一歲,也二十一了,二十一歲,已經算是個大男人,思想觀念中該成熟,不能再說是‘少不更事’,但他的所作所為,卻實在令我們難以忍受,橫行鄉里,欺凌善良,平時交結一幹孤群狗黨,吃喝嫖賭,招搖過市,把我們的家祖上的名譽全糟蹋淨了……”
  這是人家的家務事,清官都難斷,燕鐵衣自然更覺不便過問,他輕揉鼻樑,溫和的道:
  “令弟是叫江 ?”
  江萍幽幽的道:“江奇,人家背後都叫他‘青河蛟’!”
  燕鐵衣笑道:“蛟騰化龍,當非池中之物,少時荒唐,及長便大有作為!”
  哼了哼,江萍道:“人家可不是似燕大哥你這樣的說法,蛟伏於河,掀濤起浪,氾濫村鎮,流害百姓,淹良田而墨祖盧,純屬一大害!”
  燕鐵衣道:“大概還不至於這麼嚴重吧?”
  深深太息,江萍道:“我已經多少替他掩飾些了,弟弟的行為,實在惡劣,有些事,我都說不出……”
  燕鐵衣道:“令兄也管不住他?”
  江萍悒鬱的道:“起初他對大哥還略有忌憚,久而久之,他竟敢頂撞大哥,最近越發氣燄囂張,和大哥爭吵了好多次,就差沒有大打出手……因為爹娘去世得早,弟弟又最年幼,大哥也不忍過分責難於他,能讓總是讓著,能容總是容著,弟弟卻不知好歹,以為家人也怕他,更是變本加厲,肆無顧慮,長此下去,早晚會出事情……”
  燕鐵衣心想 大概也就是個富家出身的紈衿子弟之流罷了,生活糜爛點,荒唐點,行為免不了張狂跋龜些,倒還算不上什麼罪大惡極,江萍是女兒家,道德觀念與思想範疇自然保守些,感覺上就認為她弟弟已是才忤逆,難以救藥了,燕鐵衣帶著安慰的口吻道:“二姑娘,請寬懷,平時不妨多開導他,勸解他,甚至替他娶一房妻室試試看,男人一般都是如此,年輕時行事狂放,待到年長成家,就會收心多了。”
  無聲的嘆了口氣,江萍沉重的道:“說是這樣說,燕大哥,我們也不是沒試過,苦口婆心,一再勸導,總是無濟於事,我看,弟弟一定會闖出大禍來,我們能原諒他,別人只怕沒有這麼寬宏大量。”
  說到這裡,燕鐵衣覺得已無法再參與什麼意見了,他輕咳一聲,道:“夜深了,二姑娘,我們回去吧?”
  江萍的情緒也宛似低落了許多,她點點頭,站起身來:“燕大哥怕也乏了;住處我已著人替燕大哥收拾出來,是傍鄰大哥‘竹雨樓’邊的‘小西軒’。”
  燕鐵衣道:“多謝姑娘費心,我想今天晚上一定會睡得非常暢酣。”
  江萍勾勾唇角,道:“我送你去。”
  二人走出花棚,正待隨著原來的小徑往回走,在林蔭深幽的那一邊,卻突然傳來一陣細碎的異響。
  江萍宛似沒有聽到,她行出幾步,卻發覺燕鐵衣未曾跟來,她不禁詫異的回頭探視,迷惑的問:“燕大哥,你怎麼啦?”
  以指比唇,燕鐵衣低“噓”了一聲,目光炯然的注視著那一簇深幽陰暗的林木;江萍狐疑的惦著腳步湊近,低細的道:“有什麼不對嗎?”
  於是,又是一聲較為清晰的聲音響起 那是一種極難辨別的聲音,宛似衣衫的悉索,又如步履的輕響,也像是某一種推扯的聲息!
  這一次,江萍也聽到了,她怔怔的問:“燕大哥,這是什麼聲音?”
  燕鐵衣道:“我們靠近去看。”
  兩個人輕悄的掩向聲息傳來的地方,而越是靠近,那聲音便越加清楚,終於,他們聽明白了 那是一種各項動作混合的音響,是扯裂衣衫的聲音,是掙扎的聲音,更是掩壓著的哀告與啜泣的聲音。
  江萍到底是女孩子,一時尚未體會過來有些聲響中所蘊括的內涵,她微皺著一雙柳眉兒,迷惘的道:“好象有人在哭泣,或是推拒著什麼……”
  當然,燕鐵衣明白在這樣的情景下這些聲響乃是代表著什麼意義,他的神色已經陰沉下來,猛然長身,人已一陣狂風也似卷向那叢幽暗的花木之後。
  這叢濃密的花木後面,是一塊修剪得十分平整的草地,四周還堆砌著幾座小巧雅緻的假山岩石,因此,草坪中間便相當隱蔽,更適合進行某些見不得人的事。
  燕鐵衣的突兀出現,帶著身形動作時的那股子勁風,草坪上原來壓擠成一堆的那兩團黑影在受驚之下,惶怵的立時分開 不,確實點,是上面那個人猛的跳了起來。
  黑暗中,燕鐵衣仍能看清楚跳亂起來的那個人 瘦削的身材,容貌俊秀,只是臉色微微透青,而且眸子的光華閃爍不定,帶著幾分狡猾的意味,那人的年紀很輕,約莫二十一二歲左右。
  地下的那個,是個女人,衣裙破碎,鬢亂釵橫,袒裸出身體上大部分的細白皮肉來,她正在驚恐又慌張的抓扯著碎裂的衣裙,竭力意圖掩遮身上暴露的肌膚;這也是個年齡不大的清麗少女,而且,淚痕滿面。
  那年輕小夥子外衫拋在一邊,中衣亦已敞開,甚至一條綢褲也脫了下來,只剩貼肉的底褲,他瞪著那雙邪眼裡,雖然充滿了驚怒與懊惱,卻也殘存著尚未褪盡的亢奮的色慾,淫光宛若一頭春情勃發下獸性未逞的豺狼!
  於是,燕鐵衣立刻明白了這個是誰!
  粗弱的吼吸著,那年輕人憤怒的吼叫起來:“他娘的,你是從那個鱉洞鑽出來的活王八?擅闖私宅,非姦即盜,你也不打聽打聽這是什麼地方?悶著個狗頭便瞎撞一氣?少爺若不剝下你這一張人皮,諒你猶不知道自家正是碰上了棺材板!”
  燕鐵衣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年輕人雙手扠腰凶神惡煞般咆哮:“大膽蟊賊,瞎眼鼠竊,今晚上你是死定了,你且看少爺我待怎生收拾你。”
  一聲羞憤的,激動的,悲切的尖叫便在這時響自一側:“弟弟,你,你竟卑鄙齷齪到這種地步,你真是不要臉,下三濫,無恥無行,把我們江家祖上的顏面都丟淨了,你怎麼可以做出這種醜事?”
  呆了呆,年輕人轉臉望過去 江萍已站在那少女的身邊,一張俏臉由於過分的震驚羞怒而現得鐵青,全身更在不可抑止的慄慄顫抖……
  這年輕人 江奇,忽然吃吃笑了起來,油腔滑調的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二姐;我說二姐,你也犯不上生這份閒氣,食色性也,男人嘛,到了這個時候,便免不了有這種需要,嘉嘉這丫頭蠻逗人的,我喜歡她,這有什麼不對?”
  江萍氣得連聲音都在發抖:“滿口胡言,一派歪理,你簡直沒有人性,你,你還是少爺主子的身分,怎麼可以用這種下流無恥的手段來污辱一個丫環?何況嘉嘉猶是我身邊的人,你眼裡還有沒有一點規矩,一點道德?”
  江奇吊兒郎當的笑道:“你身邊的人又怎麼樣?充其量只是個丫頭,三大少看上了她,是她的造化,給三少我玩一玩,樂一樂,也小不了她,說出去更是她的光彩。”
  臉蛋兒因為無比的憤怒而扭曲了,江萍啞著聲道:“不要臉,你,你是一頭畜牲,毫無人性的畜牲!”
  江奇形色倏沉,厲聲道:“二姐,你少給我來這一套,要不是因為你在名分上是我姐姐,像你這樣說話,我準他娘幾個大耳光打上去了,你還以為有什麼了不得?”
  雙目中淚波隱隱,江萍顫不成聲:“怨爹娘死得早,也怨大哥和我沒把你自小管教好,不知道我們前生作了什麼孽,會有你這樣一個禍害弟弟……江家的家聲,江家的氣數就全要敗在你手裡……”
  重重“呸”了一聲,江奇怒叱道:“閉住你那張嘴,大哥和你算是什麼東西?偽君子,假淑女,拆穿了男盜女娼,半文不值,你們少他娘倚老賣老來教訓我,一個把我弄毛了,找幾個人宰掉大哥,再把你賣到窯子裡去,看你們還成天嘮叨不?”
  江萍連站都站不住了,她忽然軟軟跪了下來,全身痙攣,淚下如雨,地下的嘉嘉,驚駭之下,也顧不得自己赤身露體,慌忙扶擁住江萍,哭泣著喊:“二小姐,二小姐,你順口氣,順口氣啊。”
  眼珠子一吊,江奇悻悻的道:“娘的,最好一口氣上不來,憋死去了,什麼雌貨,也敢橫來破壞少爺的好事!”
  嘉嘉一面拚力用手搓揉江萍的胸口,一面嘶啞的哭罵著:“二小姐說得沒有錯,你是一頭毫無人性的畜牲……你是黑心黑肝,天良喪淨,你防著天打雷劈啊……”
  怪叫一聲,江奇發狂似的飛撲上去,雙腳猛踢嘉嘉,嘴裡咆哮罵:“我踹死你這臭**。”
  就在他的雙腳快要沾上嘉嘉胸前的一剎那,斜刺裡,一股力道突然兜扯,將他整個身子撞翻,又一個觔鬥拉跌。
  幾乎跌咽了氣的江奇,拚命張口呼吸著,好一陣子,他才全身骨架子都似散了般艱辛的掙扎爬起,滿眼金星迸濺裡,他直著嗓門嚎叫:“娘的個皮,是什麼人暗算三少爺?有種的站出來比劃,窩在暗處施手段算不得大丈夫,只配躲在娘兒襠下扮孫子。”
  一記清脆暴辣的耳光,便在這時重重摑上了江奇面頰,打得他鬼叫一聲,身子打橫摔倒於地,他撫著臉,吐出一口血水,殺豬般吼號:“暗箭傷人的灰孫子,你他娘的是個男子漢就站出來啊……欸喲……我同你拚了!”
  燕鐵衣面對著江奇,臉無表情,冷峭之極的道:“打你的就是我,這只是一點小小的教訓。”
  暈天黑地裡,江奇總算看清了是燕鐵衣,他猛的撐持著站起,口沬加合著血水亂噴說:
  “小毛賊,狗強盜,原來竟是你在暗處算計少爺?你你你你,他娘的死定了,少爺今天非活剝你王八蛋不可。”
  甫始轉過一口氣來的江萍,見狀之下不由驚怒的泣喊:“弟弟,快住手 ”
  這一喊,越發增加了江奇的氣燄,他怒吼一聲,居然搖搖晃晃的,向著燕鐵衣撲過來。
  燕鐵衣連看也不願看他一眼,身形斜出,反手擰著江奇的後領,振腕之下,這位“青河蛟”已有如一頭癩皮狗也似摔跌出四五步去。
  江萍驚叫著,掙扎開嘉嘉的攙扶,慌忙奔向江奇身邊探視;江奇趴在那裡,全身癱瘓若一堆爛泥,一個勁的喘著粗氣,江萍用力搖晃著他,顫泣的叫:“弟弟,弟弟,你傷得重嗎?覺得怎麼樣?你說話啊。”
  江奇搖動著腦袋,含混不清的咒罵:“滾……滾開……我還要同那……小蟊賊拚……”

runonetime 2008-06-01 05:09 AM

第73章 性難移 善惡早判

  這就是了,燕鐵衣已經多少明白了江奇為什麼會如此頑劣,如此兇邪,如此淫惡的原因,當然,本質與本性的偏異自不待言,而祖上的蔭庇,親人的寵縱又何嘗不是助長其惡行的端始?
  江萍心疼又焦惶的按撫著乃弟,似是沒有聽到江奇對她的叫罵:“弟弟,你安靜點,別把事情鬧大……人家是我們的客人,你的態度不可以這樣惡劣。”
  喘著氣,江奇憤恨的叫:“客人?什麼狗屁客人?這小子竟然到我的家門里來扳我的台,掃我的臉,還能算是客人?娘的,簡直如同盜匪……好,他叫我難看,我就讓他也好看不了。”
  江萍歉疚的看了燕鐵衣一眼,又忙著阻止江奇:“你就少說幾句吧,你難道還看不出,人家對你已是手下留情了?”
  用力掙脫開江萍的手,江奇兇惡的咆哮:“好呀,你竟幫著外人來壓制我啦?我江奇是條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水裡來,火裡去,皺皺眉頭就不算人生父母養的,我要這小子手下留什麼情?我是寧肯被他打死,也不甘輸這口鳥氣!”
  江萍又氣又惱又無奈的道:“弟弟,你在措詞上稍微注意點行不行?滿口髒話,人家聽了去,不但看不起你,更會譏笑我們江家祖上欠缺教養;你闖的禍事已經不少,莫非還要把江家僅存的這點家聲也玷污殆盡?”
  嗔目切齒的瞪著燕鐵衣,江奇惡狠狠的嚷:“不用跟我說教,你和大哥也並沒有使江家的家聲發揚光大,如今更好了,竟不知從那裡弄了這麼一個毛頭小子來迫害我,你們的居心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是想假借口實,拔除我這眼中釘,好叫大哥和你瓜分財產,吞掉我名下的一份,你們可真是做得狠毒啊。”
  江萍立時又氣得粉臉泛青,聲音發抖:“江奇……你怎麼可以這樣無事生非,含血噴人?你是我們的嫡親手足,我們愛你護你,幾曾有過一絲半點這種卑鄙念頭?你……你純粹是在歪曲事實。”
  冷冷一笑,江奇斜吊著眼珠子道:“得了吧,我的好二姐,我不承情,你和大哥早就看我不順心,我對你們二位也一樣討厭,這‘嫡親手足’不論也罷,我還是老話,把我該分的那筆家產分給我,我拍拍屁股走路,從此恩斷義絕,誰也不用沾誰,彼此落個乾淨!”
  強忍住眼眶中滾動的淚水,江萍噎著聲道:“祖上留下來的產業,總不會少給你分毫,弟弟,大哥和我為的也是你好,怕你野性未收,揮霍成習,把到手的家財花費淨盡,這才暫時替你保管著,一旦你能改過向善,大哥就會交還給你。”
  江奇兇蠻的道:“這算那門子的欺人之談?打五年以前你們就老拿這個理由來搪塞誆騙我,至今你們仍是這套陳腔濫調,在你們認為,什麼才叫‘改過向善’?你們總把我看得不成器,沒出息,你們自己又好在那裡?強在那裡?其實這全是你們心懷叵測,目的只想找機會整死我,吞沒我的一份,行,你們就試試看,看我江奇是不是這麼容易對付的?”
  江萍淚水潸潸,激動得嘴唇都在哆嗦:“弟弟……你,你真是無可救藥……”
  江奇大聲道:“一哭二鬧三上吊,你的眼淚比青河的水都不值,這種把戲我早膩味了,往後我們是走著瞧,看你和大哥的心思狠,還是我的手段毒!”
  一邊,燕鐵衣靜靜的道:“江奇,強暴一位少女的事,似乎和你爭產的行為沒有什麼直接牽連,可是?”
  瞪大了眼,江奇吼道:“你是什麼意思?”
  燕鐵衣道:“我的意思是,當令姐為你眼前這種可恥行為提出指責的時候,她的動機乃是純正的,你不必在此時橫加牽扯,相顧左右而言他,至少,你對這位姑娘的妄行是絕對違反禮教及道德的,但你並不感到這是一樁錯誤,一項罪惡,呣?”
  江奇強橫的道:“不管你是什麼人,和我大哥二姐有什麼關係,江家三少的事,你沒有資格來聞問!”
  燕鐵衣道:“看在令兄與令姐的份上,江奇,我不便繼續追究此事,否則,你方才的醜行,就要使你付出極大的代價了!”
  江奇大叫起來:“我不怕你的恫嚇,你也別以為你挫辱我的事我會就此罷休,我一定要找回這場過節,給你一次令你終生難忘的教訓!”
  笑笑,燕鐵衣道:“為了你自己好,江奇,你還是多斟酌吧!”
  提著褲子,掩好衫襟,江奇恨聲道:“今晚三少爺便認倒霉,可是你們倒霉的辰光也不會遠了!”
  燕鐵衣淡淡的道:“你可以請了,三少爺。”
  在江奇離去之後,江萍用絲絹輕輕拭印著頰上的淚痕,幽幽的道:“三弟他……怕是完了……”
  燕鐵衣嘆了口氣:“或者將來在他碰過大釘子之後,多少會懂得收歛些。”
  江萍悲哀的道:“他會嗎?”
  燕鐵衣低沉的道:“問題是 人間世上有許多錯誤只有犯上一次的機會,正如人間世上很多過失無可彌補一樣,我們對他寬容,但不會人人對他寬容,江姑娘,這還是靠他自己的省悟,我們幫不上什麼忙。”
  江萍靠近了點,歉然道:“燕大哥,你 不會再生他的氣吧?”
  搖搖頭,燕鐵衣道:“我對江奇沒有什麼氣好生,江姑娘,我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也經過各類各樣的事,像他這種典型與今晚類似的情形,我也曾遇上過,向來,我有我一慣的應對之道,我不發怒,不衝動,我只用我認為適當的手法來處置,要不,我所面對的這個複雜環境中所發生的一些變異,早把我氣瘋了。”
  江萍驚悸的道:“燕大哥,江奇是我的弟弟。”
  燕鐵衣道:“不錯,就因為他是你的弟弟,所以他才能做出如此行為又對我一再無禮之後仍然完整不缺的離去,江姑娘,你該明白,並非每一個犯了似他這種過失的人都有這樣優渥的待遇。”
  有些忐忑,又有些感激,江萍道:“多謝你的寬大,燕大哥。”
  燕鐵衣道:“沒有什麼,我素來是個重感情的人。”
  心裡覺得暖暖的,江萍現在稍稍好過了些,她輕輕的道:“很對不起你,燕大哥,你纔來的第一天晚上,就遇著這麼一件掃興的事……”
  燕鐵衣微笑道:“我很看得開,江姑娘。”
  江萍道:“可是……我好窘……”
  燕鐵衣道:“別放在心上,這件事不能怪你。”
  回頭望瞭望業已穿好衣裙,卻仍然顯得狼狽惶懼的嘉嘉,江萍愛憐又關切的問:“三少爺他……沒有傷害到你吧?”
  這位餘悸猶存的小女人畏怯的道:“幸虧二小姐早來一步,否則……我真不敢往下想了。”
  江萍道:“你得謝謝這位燕爺,要不是他聽到動靜,我還不知道呢。”
  嘉嘉上前一步,深深萬福:“燕爺,婢子叩謝你老搭救之恩……”
  燕鐵衣笑道:“罷了。”
  江萍低聲道:“嘉嘉,以後離著三少爺遠點,出來的時候記得找人做伴,別再讓他得著機會。”
  垂下頭,嘉嘉輕細的道:“是,二小姐。”
  江萍又道:“還有,這件事不要向人提起,知道嗎?”
  嘉嘉馴服的道:“我曉得……”
  背負著手,燕鐵衣道:“江姑娘,令弟一向住在府中何處?”
  江萍伸手朝北邊一指:“他住在那邊的‘仰星閣’,可是平時很少回來,偶而回家住上一天半日,也都是呼朋引伴,酗酒狂歌,搞得烏煙瘴氣,四鄰不安。”
  燕鐵衣道:“今晚上他倒很安靜,只是消遣的方式卻略有改變。”
  臉兒一熱,江萍尷尬的道:“燕大哥,請你務必包涵。”
  笑了,燕鐵衣道:“我已說過,我很看得開。”
  頓了頓,他又意味深長的道:“不過,江姑娘,你與令兄還是多留意,江奇這些毛病如果不改,將來很可能碰上看不開的主兒,那就比較麻煩了!”
  江萍憂慮的道:“我明白,燕大哥。”
  仰望天色,燕鐵衣道:“該歇著了,江姑娘。”
  江萍頷首道:“我送你去‘小西軒’。”
  三個人慢慢的在後園中走著,彼此都沉默著,都在想不同的心事,腳步聲輕細而緩滯,夜色仍然美好,但已了無情趣可言。
  這原來是一個友愛和諧的家,燕鐵衣在想,只因出了江奇這麼一個“嫡親手足”,恐怕這個家的問題就多了 他不願明說,但他相信江萍與江昂不會看不出來,設若江奇的惡行劣習不能加以約束或規導,則將來這個家的保全實在未敢樂觀,而顯然江家兄妹對乃弟的溺愛與縱容更使得這條禍根在無形中長大,延展,最後的結局,會是怎樣一個收場哩?
  無聲的太息,燕鐵衣不願再深思下去,在這裡,他只是一個過客,犯不上插手入人家的家務事里來,他離去之後,這裡發生的一切,將與他再無牽扯了。
  現在,他只盼望好好的睡上一覺。
  ***
  第二天,當燕鐵衣向江昂辭行的時候,他才發覺要想實時離開這個地方的打算,並不如預料中那樣順理成章。
  江昂對他的挽留是真摯又懇切的,最後,已是近乎祈求。
  對於江昂的挽留,最令燕鐵衣不能推拒的理由,是江昂希望燕鐵衣暫時留下來衛護他的家宅,以防曹非等人乘他創傷未愈之際前來尋仇,這是一個雖然有些逾份但卻在於情理的要求,燕鐵衣頗覺不便推託,江湖中事,他也甚為明暸,江昂的顧慮,很有成為事實的可能,人命關天,燕鐵衣怎忍任由江家人去流血豁命而自己置身局外?尤其是,他對江昂與江萍兄妹二人的印像又是如此良好。
  儘管自己歸心似箭,儘管堂口裡還有許多大小事情等著他回去料理,但眼前的形勢卻不容他一走了之,再三思量,他只有勉強留了下來。
  總是合了那句俗詞兒吧?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這樁麻煩,他既然伸手攔下,就只有一路撐下去了,他唯一盼望的是,好歹能早一天解決問題,別拖延個沒盡沒完,在私心裡,他已打定主意,至多,他再留下個把月。
  燕鐵衣答允暫時不走,江昂的慶幸感激之情難以言喻的,江萍也同乃兄有著相似的,甚至更為興奮歡欣的心緒,只是女兒家比較矜持,她不像她哥哥那樣毫無保留的把心中感受溢於言表,她僅是順著哥哥的意願幫同挽留燕鐵衣,但她的雙眸,她的神韻,卻比她哥哥的千百句話更要來得強烈而濃郁。
  燕鐵衣當然體會得到,情誼加上道義,再添那一股柔柔的期盼,便把他縛緊了,又怎能如此絕決的拂袖而去?
  於是,他留了下來。
  很快的,十天過去了。
  這十天裡,日子是恁般的平靜又祥和,沒有絲毫波瀾或驚兆,就似一池如鏡的春水,更綴著點兒淡淡的芬芳及幽幽的甘甜,有些像蜜摻合著辰光,盪漾的漣漪,則在人的心底。
  江昂的創傷,在大夫仔細的調治下,頗有起色,痊癒之期,已是指日可待,江萍的神彩便越見開朗煥發,連帶著使燕鐵衣的心境也愉暢多了,他樂見江昂早日康復,樂見江萍的笑靨如花,自然,也樂見自己的歸期能以提早。
  燕鐵衣剛從江昂居住的“竹雨樓”出來,午後的陽光偏曬著;相當燠熱,他正想回到“小西軒”歇一會,迎面已見到倚欄俏立,盈盈含笑的江萍。
  江萍今天穿著一襲淡青滾灑著白色花邊的衣裙,滿頭秀髮往後梳理,用一根淡青色的絲帶札挽著,容顏光致,豔麗逼人,她以那雙澄澈晶瑩的雙眸注視燕鐵衣,眼波流動裡,蘊蓄著多好的柔媚,好多的溫馨。
  站住腳步,燕鐵衣微笑道:“你今天特別的美,江姑娘。”
  江萍嫣然一笑,抿抿唇:“平時我一定很醜了,燕大哥。”
  燕鐵衣道:“那裡,時時刻刻,從任何一個角度看來,你的姿容儀態都是無懈可擊的,只是現在,更有一種飄逸脫俗的氣質,宛似水中青蓮,點塵不染……”
  江萍“噗嗤”一笑道:“你大概心情很好,燕大哥,所以今天看著我比較順眼;和你相處這些天,我可從沒聽你誇過我一句呢。”
  燕鐵衣笑道:“心中讚美,未曾形諸言詞罷了。”
  眨眨眼,江萍道:“我幾乎有點飄飄然了。”
  二人相對笑了起來,燕鐵衣道:“你是來看令兄的吧?”
  點點頭,江萍道:“上午出門去選了些繡花樣式,沒來看大哥;他今天感覺得怎麼樣?”
  燕鐵衣道:“好多了,日日俱見起色,像這樣調理下去,令兄康復之期當在不遠,依我看,至多再有十天半月,就能夠活動如常了。”
  江萍輕聲道:“有燕大哥在這裡,我大哥心寬神定,才是他身子漸次痊癒的最大原因……”
  燕鐵衣道:“姑娘高抬我了,你該謝謝那位替令兄調治的郎中才是。”
  江萍笑笑,道:“大哥現在精神還好吧?”
  燕鐵衣道:“我出來的時候,他已經睡下,如今該是睡得正酣之際。”
  江萍朝門裡望了一眼,道:“那,我就不進去找他了,燕大哥,你要到那裡?”
  燕鐵衣道:“正想回房小憩一下,有事麼?”
  略一猶豫,江萍道:“可以陪我出去走走嗎?”
  燕鐵衣遲疑著道:“如果我們兩人都不在,萬一發生什麼突然變故,只怕不及應援……”
  江萍笑了:“別這麼緊張兮兮的,燕大哥,好多天來,又幾曾見過一點驚兆?我就不相信事情會有這樣巧法,偏在我們離開的片刻時間裡出岔子,況且,我們又不走遠,只在附近河邊上溜溜,即使萬一有了事,也能夠很快趕回來接應。”
  話既這樣說了,燕鐵衣還有什麼可推託的?何況,他原本也不想有所推託,天下事,尚有什麼比和一個投緣的異性偕遊更令人愉快而曠怡的呢?
  於是,他聳聳肩:“好吧,我們出去走走,但家裡得先招呼一聲。”
  江萍顯得十分高興,她匆忙奔向“竹雨樓”側邊的一排小舍,隔著窗口朝裡面說了幾句話,又乳燕投林般輕盈的奔了回來,神情歡欣的道:“我已向江坤交待過了,叫他好生侍候大哥,照應門戶,並且轉告大哥,我們過一會就回來。”
  燕鐵衣道:“我們只是到河邊散散步而已?”
  微微一怔,江萍道:“是呀,莫非你還另有計較?”
  燕鐵衣吃吃笑道:“不,我看你心情奮悅,逸興遄飛,還以為我們不止是去散步,更有什麼盛大慶典要去參加呢。”
  橫了燕鐵衣一眼,江萍佯嗔道:“燕大哥,你看你嘛,就會調侃人家。”
  燕鐵衣拱拱手,道:“不敢,逗趣罷了。”
  一拋腦後的秀髮,江萍雙瞳中含著笑意:“我們還在等誰?”
  於是,兩人出門而來,由江萍在前引路,不往鎮上走,反向郊外行去,沒有多遠,即見悠悠河水,青碧如帶也似蜿蜒東流,鎮集臨河迤邐,倒是別有風味。
  江萍領著燕鐵衣離開道路,沿著一條小徑攀向靠河的一座矮崗,矮崗上下,全生長著鬱綠簇密的雜樹蔓草,只有這條黃土小徑,彎曲著延伸向上,沒入崗頂那一片青翠掩映的林叢裡。
  跟在江萍後面,燕鐵衣有些迷惘的道:“不是說沿著河邊走走麼?怎的卻攀山越嶺起來?”
  江萍回眸一笑,細碎的香汗如珠盈額:“到了上面你就知道了。”
  燕鐵衣隨手折了一片樹葉咬在嘴裡,邊流覽著四周的景致:“這座崗子上,莫非還有什麼不同尋常的風光?”
  輕提著裙裾,露出腳下那一雙青緞鏤花的淨素繡鞋來,江萍用同色的絲絹拭印著唇邊的汗漬,盈盈笑道:“這要看你的觀點與興致如何了,燕大哥,風光雅俗,也在於個人胸懷中的包羅有無。”
  笑笑,燕鐵衣道:“如此說來,得要先看你的反應才行,否則,落個不識情趣,大不如強做附庸風雅來得令人堪受。”
  江萍微撫鬢角,道:“你倒是很謙。”
  綠蔭蘊翠的小徑盡頭,便是崗頂,到了崗頂往下看,景致豁然開朗,山崗的這一面,繁生著細密的點點紅白色的小花,由上而下,宛似鋪設成一片花園錦簇的繡氈,間中雜陳奇巖怪石,兩株枝蓋重疊的古松虯立如巨傘,松蓋之下,則築有一座八角小亭,亭內備有石桌石椅,潔淨明爽,碧水粼粼,波光晶瑩的青河,便在崗腳下靜靜流轉,遠山群峰,越似淡淡煙籠霧迷之中,輕風徐來,爽宜沁心,這的確是一個幽美恬靜的好地方。
  側臉望著燕鐵衣,江萍注意著他的神情:“燕大哥,感受如何?”
  燕鐵衣深深吸了口氣,頷首道:“風光宜人,景色絕佳。”
  江萍滿意的一笑:“要真正領略青河的溫婉秀美,只有在這裡看它才是最為適當的;青河的流水柔和平靜,水色碧瑩,但未免稍嫌單調,如果在河邊岸沿,再襯托上一點什麼相關的景致,就更可收到牡丹綠葉,相互映美之效了。”
  燕鐵衣笑道:“姑娘胸中,竟是‘包羅’了不少詩情畫意,細緻深邃,更見境界不凡,倒令我這個江湖老粗自慚形穢啦。”
  江萍柔柔的道:“燕大哥這是謙虛,天下之大,誰不知道‘梟霸’燕鐵衣胸羅萬有,勇冠三軍?是一位文武全才的奇人異士,也是一位恂恂儒雅的雄主?我和燕大哥比較,從那一方面來說,都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燕鐵衣打著哈哈道:“草莽陋夫,武林異端,實在是不值恭維,江姑娘這麼一誇讚,反叫我益覺汗顏了。”
  江萍靜靜的道:“你會越來越有聲望,越來越有發展,燕大哥,在你處身的圈子裡,你將有著更輝煌及更遠大的前途。”
  燕鐵衣安詳的道:“何以見得?”
  江萍慢慢的道:“謙受益,滿招損,這是古訓,最重要的是,你有一顆仁厚寬恕,忠義正直的心,這樣的一個人,定會蒙天之佑,無往不利。”
  燕鐵衣笑道:“我倒還不知道自己竟有你形容的這般完美法,江姑娘,老實說,我也並不奢求將來如何掌權奪勢,如何求名近利,只要弟兄們能夠安安穩穩的吃著這碗刀頭飯,我自己落個壽終正寢,別遭橫死,也就心滿意足了。”
  江萍搖頭道:“燕大哥,志氣別這麼小,你原該是個極有抱負的人!”
  微拂頭巾,燕鐵衣道:“但我也沒有逾分的野心;江姑娘,你雖曾習武學藝,卻並非江湖中人,因此只怕不太明暸江湖中事,在我們這一行裡,我目前這點小小的局面,業已可說近極而滿了,僅這點小局面,便是灑了多少鮮血,賠上多少人命方才撐持起來的,黑道的基業,說是用白骨疊架而成,乃是不誇張的一句話,我若想更擴展,再延伸,則必須侵犯他人的地盤,搶奪同行的飯碗,如此,流血犧牲自所難免,這乃我不願為者,固然我愛惜自己手下的生命,可是別人的生命我也不忍輕易剝奪。”
  頓了頓,他又道:“人生就是這麼回事,自己能活下去當然好,大家都能活下去豈不更好?名利之爭,看得淡薄些,則日子便會過得有趣多了。”
  注視著燕鐵衣,江萍低徐的道:“我看得沒錯,燕大哥,你真是一個仁厚的人。”
  燕鐵衣微笑道:“仁厚或者還談不上,只是有些時候多多少少也替別人想想,留一步轉圜的餘地罷了。”
  摔拋了一下腦後飛拂的黑發,江萍道:“我們下去到亭子裡坐坐吧?”
  燕鐵衣道:“當然,原就是為了這個來的。”
  於是,兩人順著一條曲折的窄徑,行向座落在崗坡下半段,面臨悠悠青河的八角亭
  越近亭前,便更覺風涼氣爽,景色可人了。

runonetime 2008-06-01 05:10 AM

第74章 心綰結 乍領柔情

  凝望澄澈無波的流水,燕鐵衣意態閒適的問:“這個地方,可也有個名稱?”
  雙肘撐在亭中的石桌上,江萍圓潤的下頷便擱在兩腕的中間,她俏麗的一笑,道:“沒有正式的名稱,鎮上的人叫這裡是‘江家崗’,我給它取了個名字,叫,‘怡心亭’。”
  “哦”了一聲,燕鐵衣恍悟道:“難怪這麼一個清幽所在卻不見閒人,原來竟是你家的私產。”無所謂的笑笑,江萍道:“這也沒有什麼稀罕的,‘青河鎮’上共有七條大街,有三條街的房地產都是屬於我家的。”
  燕鐵衣莞爾道:“的確是富豪人家,江姑娘,將來那一位年輕兒郎得以垂青,有幸相娶,則便終生受用不盡了。”
  表情陰澀了瞬息,又立時恢復原狀,江萍笑得有點勉強:“燕大哥就會取笑人家,我……我並不急著許人,更明白的說,我這輩子都不想出嫁……”
  燕鐵衣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豈有終身獨守的道理?況且,就算你不想嫁,令兄也由不得你呢。”
  哼了一聲,江萍道:“大哥才管不了我這件事,好歹全由我自己作主!”
  燕鐵衣道:“你這種想法,不久就會改變的 在遇到一個真正知心知性,情誼相投的人之後;當然,其中得有點緣分才行。”
  似是有些煩躁,也有些怨恚,江萍道:“我們不談這個問題好嗎?燕大哥,你說說你自己的事給我聽,我希望能夠多了解你一些。”
  燕鐵衣心裡泛起了某種敏銳的感觸,但他表面上卻絲毫不露,語調平淡的道:“我自己的事?其實我是個非常平凡又庸俗的人,我的事大多如你所知道的,我是個江湖黑道的強梁,有一個叫‘青龍社’的組合屬我指揮,在綠林中小有名位,此外,我慣使長短雙劍,在劍術的修為上,略略有點基礎,如此而已。”
  江萍很有興趣的問:“燕大哥,你們‘青龍社’這麼一大撥人,都是靠什麼生活呢?完全以打家劫舍或強取豪奪來渡日嗎?”
  燕鐵衣道:“不,正和你所說的相反,我們不搶不奪,更明確的講,我們只是一批生意人,和一般生意人不同的是,我們較有組織,有紀律,營生的行道也略為廣泛複雜些。”
  不解的望著燕鐵衣,江萍道:“你們 是一批生意人?”
  燕鐵衣解釋著道:“這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江姑娘,我們正是一批生意人,我們有各式各樣的買賣散佈在各地,譬喻說,酒樓、客棧、綢緞莊、皮貨行、油酒坊、以及票號等,又譬喻說賭場、當舖、驢馬隊等,明的暗的,正的邪的,各種生意我們都做,與每個生意人一樣,講的是將本求利,論的是和氣生財,如果一定要說我們有什麼特色,那就是在這些買賣後面,有一股相當強大的武力支撐著,但這股武力,卻不是用來欺凌於人,乃是保衛於己的!”
  嫵媚的輕笑著,江萍道:“想不到,真想不到,在武林中叱吒風雲,名鎮一方的‘梟霸’燕鐵衣,居然還是一位講究‘將本求利’、‘和氣生財’的生意人呢。”
  拱拱手,燕鐵衣展顏道:“慚愧慚愧,湊合著嫌點蠅頭小利,大伙兒堪堪混混生活。”
  江萍顯得興致極高的又問:“那麼,燕大哥,你們生意既然做得這麼大,一定也有雄厚的本錢了?”
  燕鐵衣道:“‘將本求利’嘛,沒有本錢那能做生意?至於資金的調轉,倒還馬馬虎虎應付得過去,說數目,也沒有多少。”
  掩唇悄哂,江萍道:“聽你說得頭頭是道,燕大哥,我幾乎不敢相信這位滿口生意經的人,竟然就是江湖上的一霸,劍道中的宗匠燕鐵衣了!”
  豁然大笑,燕鐵衣道:“在一行言一行,江姑娘,人若不圖個正規營生,吃什麼穿什麼?總不能真個成日價去劫掠搶奪呀,這豈不是等而下之了?”
  江萍坐正了身子,道:“經你這樣一點明,燕大哥,使我對你及你的組合增進了不少了解,原先在我的想法裡,還以為你們都是無法無天的一群強豪,完全用刀口子換生活呢……”
  燕鐵衣道:“老實說,以暴力維生,非不能,是不為,用這種方式換來的享受,我難以心安理得,淨不如餓死的好。”
  江萍贊許的道:“燕大哥,你是多麼與眾不同。”
  燕鐵衣道:“沒有什麼‘與眾不同’之處,我只是天性如此,比較講求道理,尤其不肯違背忠義信守的法則……”
  好象忽然想起了一件什麼事,江萍問道:“對了,燕大哥,你怎麼會如此湊巧,剛好在我大哥受難遭危的時候經過那個地方?”
  燕鐵衣攤攤手道:“這次我是特地到‘咸陽’去處理一樁岔子的 我們派在‘咸陽’城的大首腦,和當地一位最有勢力的人物起了衝突,雙方相持不下,勢同水火,隨時都有一觸即發,血刃相向的可能,我在得報之後,只好匆匆趕來調解。”
  睜大了眼,江萍道:“奇怪,難道真有人敢和你們作對?而且,你就只單槍匹馬跑這麼遠的路來調解這場爭紛?如果萬一對方不聽你的。”
  燕鐵衣笑道:“其中內由你不明白,且聽我往下說 對方那位深具勢力的人物,與我結識多年,有著極厚的交情,也因此他才不怕得罪我的手下,更敢公然和我的得力弟兄衝突;我派在‘咸陽’的大首腦拿對方無可奈何,忍又忍不下,硬來又礙著我的情面,弄得處境頗為尷尬,我那位朋友也是相同,因而雙方都有資訊給我,逼得我不能不親自跑這一趟;當然我相信事情不可能鬧開來,是以連一個人也沒帶,免得帶多了人引起老友的誤會,就連我左右兩個近衛熊道元與崔厚德,我都臨時給了假叫他們暫且逍遙幾天去。”
  江萍關切的問:“後來呢?”
  燕鐵衣道:“簡單得很,我一到‘咸陽’,馬上命令我的手下向老友賠罪,我那位老友反過意不去,十分歉然,大家三頭對面,一桌筵席上便杯酒言和,前嫌盡去,滿天雲霾立即消散,我也就在住了幾天後打道回府了。”
  江萍羨慕的道:“你的面子可真不小,燕大哥。”
  低喟一聲,燕鐵衣道:“江湖上的人或事,重的就是一口氣,賭的也是一口氣,一句話說岔了,往往引得豁命以拚,同樣的,血濺三步的紕漏出來,一句話也能擺平,主要就得看順不順得下這口氣,消不消得了心間那個結,說穿了,顏面攸關,掙的是個說詞而已。”
  江萍深有所感的道:“可不是,想想也真沒多大意義……”
  燕鐵衣道:“我們說是這樣說了,然而一旦事情臨到我們自己頭上,何嘗也能參得破這一關?”
  江萍苦笑道:“我個人恐怕就沒有這種雅量?”
  燕鐵衣道:“我也強不到那裡 自‘咸陽’迴轉之後,便那麼湊巧半途上遇著令兄遭困的事,或許這也是天意吧,原本我還該在‘咸陽’多住些時的,他們堅留,我是堅辭,否則,只要遲上個一天半日,就不會碰著令兄了。”
  江萍怵然道:“假設這樣,我大哥就兇多吉少啦。”
  燕鐵衣一哂道:“所以,令兄是注定了命不該絕。”
  江萍道:“燕大哥,你也是注定了要惹上這樁麻煩。”
  坦率又真摯的,燕鐵衣道:“我很樂意惹上這樁麻煩。”
  江萍問道:“為什麼?是閒膩了?”
  唇角輕輕一挑,燕鐵衣覺得胸膈間有股熱流在湧動,他不經考慮的道:“消遣的法子很多,既使閒膩了,也不至於在刀口子上找快活 因為就此而結識了賢兄妹,尤其是……
  你。”
  心頭猛的一跳,江萍呼吸有些迫促:“真的?你真有這種想法?”
  燕鐵衣近乎僵窒的道:“否則,我何必說出來?”
  於是,江萍美麗的臉蛋上浮現起一種光輝,一種異彩 嬌羞的、嫵媚的,興奮的、又激動的,那是一種反應,亙古以來就不曾有變的反應,當一位少女在感受到心靈的呼喚有了共鳴的時候。
  兩人都沉默下來,似是一時之間彼此都探悉了對方掩隱在心底深處的什麼,反而有些窘迫與尷尬了。
  燕鐵衣的目光投注在河面上,流水安靜無聲,但他的情緒卻頗為波蕩,多少年來的鐵血生涯,殘暴歲月,辰光在風急雲湧中渡過,在酸澀艱辛裡渡過,眼睛看的是猩赤的鮮血,寒凜的刃鋒,耳朵聽的是悍野的叱吼,慘怖的呼號,連思維、連魂夢,也都是交錯的刀光劍影,幻映的生死人面,那一段,扭曲變形的過往,滲和著一段,扭曲變形的回憶,就彷彿扯出了人的心肝五臟,揉捻成一團,血顫顫,赤淋淋的,老是迫得人有種作嘔的感覺,其間也有著異性的慕依,情愫的系投,但若非曇花一現,便是形勢環境的阻礙,使他不能,也不願承受……多少年了,他自信心如止水,古井不波,他亦有過不娶不婚的念頭,然而,眼前他竟悸震於這樣一位少女,不波的心湖憑空生起漣漪,神魂顫抖於如此微妙的呼應裡,溫馨、甜蜜,卻也有著太多的怔忡與駭異,他不明白,莫非這就是碰上了?碰上了那個千百年前早已注定的有緣人?
  江萍也在顫震著,她卻沒有燕鐵衣那樣的定力,她的心情已由她的面龐上透露了太多,她幾乎有些興奮得窒息了,她知道這是什麼 短短的幾天裡,她已經找到以前二十二年都不曾找到的東西!
  在過了好一陣子之後,江萍終於先出了聲,腔調卻是抖抖的:“燕大哥……”
  面頰痙攣了一下,燕鐵衣強自鎮定的道:“呃?”
  江萍的臉兒紅暈如霞,她避開燕鐵衣的視線:“你 你不討厭我?”
  吞了口唾液,燕鐵衣覺得喉嚨裡又幹又苦:“當然不。”
  深垂下頭,江萍聲如蚊叫:“你有沒有 朋友?要好的朋友?”
  燕鐵衣頗覺迷惘的道:“要好的朋友?”
  江萍似是在掙扎著道:“我……我的意思是……是……指女孩子。”
  臉頰的肌肉又在抽搐,燕鐵衣竟不知自己如此面嫩:“沒有,還沒有。”
  江萍更是羞怯,卻鼓勇氣問下去:“那……大概……大概更不曾……娶親了?”
  連連搖頭,燕鐵衣面紅耳赤的道:“我還是一個人。”
  深深吸了口氣,江萍的兩眼望著地下,非常靦腆的細語:“燕大哥……你能不能……在這裡多住些時?”
  燕鐵衣搓著手,吃力的道:“讓我想想看,好嗎?”
  江萍羞澀的,但卻極為清晰的道:“大哥和我……都那麼希望你能在我家做較長時間的盤桓,尤其是……尤其是我;燕大哥,我們相識相處的日子雖然不久,但是……但是你該明白,我們對你的情感卻有著超乎時空甚多的深度……”
  燕鐵衣沙啞著嗓道:“我知道……”
  江萍把自己那條青色絲絹纏繞在手指上又解開,她反覆做著這個相同的動作,低細的道:“所以,燕大哥,我……我願你能留下來,時間長些……或許……或許我們彼此間可以更了解些。”
  燕鐵衣吶吶的道:“我想,我明白你的意思。”
  咬咬下唇,江萍輕輕的道:“我們才相識不久,燕大哥,你會不會因為我講這些話而看不起我?”
  燕鐵衣忙道:“不,我怎會這樣想?”
  江萍怯怯的道:“在你之前,我不曾向任何一個人說過類似的話,我原以為,今生只怕也不會有了,可是……忽然遇上了你……燕大哥,我不知為什麼,我好煩躁,又好悸動……
  我覺得實在太突兀了。”
  舐舐唇,燕鐵衣道:“是的,太突兀了,幾乎不像真的。”
  江萍急切的道:“但,但這是真的!”
  燕鐵衣點頭道:“我是說‘幾乎’……”
  雙眸的光暈微現朦朧,夢似的迷濛,江萍的語聲也有些幻漾如霧了:“從那天晚上第一次見到你……燕大哥?我就禁不住有一種迷眩的感覺,隱約裡,好像我們不是初識,好象在很久很久以前,我們就熟稔了,陌生中,帶著那樣一種親切的意味……”
  燕鐵衣略顯笨拙的道:“當時,我也有點心神不定。”
  摔摔頭,江萍道:“你知道不?那天晚上,我是頭一遭陪伴一個初識的陌生男人在後院裡散步?但我卻好樂意,好自然,沒有絲毫拘束不安的感覺。”
  燕鐵衣試探的道:“大概因為我救了你哥哥,你的心裡懷有感恩的成分在內吧!”
  肯定的搖頭,江萍道:“不會這麼單純,那只能使我對你尊敬銘感,卻不會令我樂於向你接近,燕大哥,這其中的微妙分野,我辨別得很清楚。”
  燕鐵衣道:“不知道你哥哥會怎麼想?”
  江萍堅決的道:“我自己的事,由我自己作主,燕大哥,我早已向你說過。”
  燕鐵衣謹慎的道:“讓我們試著更進一步的相互了解 如你先前所言,好嗎?”
  江萍輕喟一聲:“但是,我們有時間嗎?”
  怔了怔,燕鐵衣道:“你是說?”
  江萍幽幽的道:“你若急著離去,我們那來‘相互了解’的時間?”
  微微沉吟,燕鐵衣道:“我何嘗不願在府上多住幾天?可是,我不能離開堂口太久,我的事情繁雜而瑣碎,他們有些問題只能等著我回去解決。”
  江萍嘆了口氣:“在這裡,對我,就那麼不重要?”
  燕鐵衣苦笑道:“話不是這樣說,江姑娘,你知道我的想法,但願兩邊都能兼顧,才是較為妥當的方式。”
  江萍沉重的道:“燕大哥,我們的相逢相識,有若浮萍偶聚,原是天南地北,互不相干的兩個陌生人,卻因機緣巧合而遇在一起,如有一方驟然而去,我恐怕……恐怕這段緣分就會中斷不綴了。”
  默然半晌,燕鐵衣道:“讓我們雙方都努力維繫吧!”
  江萍憂鬱的道:“我是怕你……”
  燕鐵衣嚴肅的道:“我素來是個重情感及負責任的人,江姑娘,我不會有輕玩之心
  只要我一旦有了允諾!”
  江萍深沉的道:“好吧,燕大哥,我會等著這個‘允諾’。”
  燕鐵衣又溫和的道:“你沒有生氣吧?江姑娘。”
  強顏一笑,江萍道:“沒有。”
  燕鐵衣道:“可是你的神色愁怨。”
  江萍低徐的道:“我是擔心 擔心我二十二年生命中不曾尋及的東西,一待尋及了起始,便又消逝無蹤。”
  燕鐵衣輕聲道:“別這麼敏感,我們的時間還多,江姑娘,這才只是開頭,而且,我既便離去,也不是一去不返,問題只在於我們彼此間是否覺得合宜。”
  江萍笑得有些蒼白:“我會儘量做得使你合宜,燕大哥。”
  怔忡了片刻,燕鐵衣道:“不要太委屈自己,江姑娘,我們雙方的立場都是公平的,讓我們自然去發展,好不?”
  點點頭,江萍道:“我聽你的,燕大哥。”
  燕鐵衣和悅的笑了:“這原是一樁值得慶幸的事,別因為一點小小的波折而損傷了它原有的真摯,江姑娘,時間的長短並不是情感成敗的唯一因素,更重要的是彼此的了解與信賴,我想,我們都會好好珍惜而益求雋永。”
  江萍深深凝視著燕鐵衣:“燕大哥,我會記住你的話。”
  燕鐵衣寬釋的笑道:“這才是個好孩子。”
  面靨浮丹,江萍抗辯著道:“我不是個‘孩子’,燕大哥,我已是個大女人,夠大了。”
  哈哈一笑,燕鐵衣道:“當然夠大了,要不,我對著一個小娃娃談這些,豈不是在發痴癲?”
  江萍也覺為自己的急切爭辯而啞然失笑,她細細回味著燕鐵衣的話,這才心裡舒坦了許多,同時,她也頭一遭體會到男女相悅的滋味 甜蜜中,更摻合著那樣的酸與苦……
  燕鐵依柔聲道:“出來好一會了,我們回去吧?”
  江萍依戀的道:“再坐一會,燕大哥,好嗎?只要一會就行。”

runonetime 2008-06-01 05:11 AM

第75章 碧波蕩 舟載惡客

  燕鐵衣不忍拂逆江萍的意願,微起的身子又坐了回去,莞爾道:“自是奉陪。”
  江萍若有所思的道:“這麼多年來,燕大哥,我似是從未發覺時光竟然流逝得這麼快,和你相識迄今的這段日子,現在,就和一剎那前的光景一樣。”
  燕鐵衣道:“傳聞中,當人們有這樣的感覺時,尤其在和某一個人在一起有這樣的感覺時,那麼,就是已經墜入那張無形的網了。”
  江萍輕細的道:“什麼樣的‘無形的網’呢?”
  笑笑,燕鐵衣道:“是由兩個人互為結織的網,用心、用意、用情,那是看不見的,但卻極為堅韌,牢固,這網,帶有奇異的魔性,可使墜入其中的人癡迷而瘋狂,專注而忘我,這網便是一個單獨的世界,一個隔絕的天地,網中只容兩人,墜入網中的這兩人,便也代表了他或她全部的形神,雙方凝鑄在永恆,除了彼此,在他們整個的心目中,再也沒有其它,心田外的穹宇,宛似恍同無物。”
  江萍感動的呻吟著:“多美……我寧肯死在這面網裡,永不復出。”
  燕鐵衣意味深長的道:“但是,這面網卻須這兩個人用真心、真意、真情來結織,否則,它便經不起內在的矛盾與外來的衝激了。”
  眼眶有些濕潤,江萍的聲音微微哽塞:“我懂,燕大哥,我懂……”
  燕鐵衣穩重的道:“那最好不過了,摯誠的人,便會有其收穫。”
  抬起頭來,江萍的面龐上的神韻迷幻若夢:“是的……摯誠的人,便會有其收穫……燕大哥,但願你能透視我的心,那麼,你就會知道,這顆心是多麼鮮赤又摯誠。”
  燕鐵衣低沉的道:“我無透視之能,但我可以體會。”
  江萍輕柔的笑:“你相信?”
  燕鐵衣道:“我相信。”
  輕籲了一聲,江萍道:“這就是了。”
  於是,兩人又沉默下來,但沉默卻融化在彼此靈魄深處的呼喚裡,他們都能感應到對方的思維,對方的意念,感應到心的契合,血的交流,這是多麼美妙的沉默,正是此時無聲勝有聲。
  他們互相凝視著,在兩雙瞳孔中尋找著關注,傾訴著心聲,吮吸著甘醇的汁液 這些全是無形無質的,但感受上卻恁般的充實……
  輕碎的櫓槳款乃聲,便在這時由河面上傳來。
  那種輕碎的水花攪動聲,卻已是夠驚醒這一雙沉迷於渾然世外之境的兩個人,他們雙雙自滿漾情韻的,只容彼此的夢的,小天地裡回到了現實,又都赫然相視而笑,這一瞬,幾溯太古。
  河面上,有一艘髹金抹紅的華麗舟舫緩緩的順水而下,那是一艘豪奢鮮豔得極為惹眼的船,雕成龍形的船首船尾高翹水面,沒有風帆,只有下層兩弦的十六只扶槳劃動,上頭的一層,則是如同宮頂般的飛角艙房,花窗錦簾,雕鏤精細;船首船尾,各有垂手肅立著四名黃衫軟帽的大漢,艙房四周花窗敞開,錦簾高卷,裡面坐著四個老少不同,俊醜各異的人物,正在圍著一張描金矮幾淺酌低飲。
  這艘船的外形便代表了一種氣勢 一種財富或權閥的氣勢,它說明了它的主人是位大人物,是位講求高度享受的尊貴之士。
  青河本不太寬,船體又大,且靠著河邊行馳,從岸上到船弦,幾乎就是兩臂長的距離,只要夠俐落,船上岸邊的人,差不多都可互為躍返。
  當然燕鐵衣與江萍被這艘舟舫的滑動聲驚醒的時候,它已經來得很近了,就在兩三丈外了,如果平時,燕鐵衣會在超越十倍或二十倍外的遠處便察覺這條船的動靜,可是方才,他的耳目心神卻全部融注於另一個境界中,而那個境界,乃是與身外的一切有所隔絕的啊……
  燕鐵衣和江萍看到這條舟舫的時候,舫上艙中對飲的四個人也同時看見了他們 只是一邊微微仰首,一邊略略低頭而已。
  忽然,江萍的表情變得冷寞了,也變得僵硬了,她極為輕細的哼了一聲,半側過臉去,不再注視那艘來近的舟舫 這是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嚴峻神態,更帶得有三分不屑的意味在內。
  燕鐵衣看在眼裡,卻淡淡一笑道:“這些人倒是風雅得很,泛舟碧波之上,臨窗小飲,而舟舫如畫,煙水含翠,顯然都是些挺會享受生活情趣的人。”
  江萍唇角一撇,輕蔑的道:“你說錯了,燕大哥,這只是一些窮極奢侈,浪蕩逍遙,仗勢橫行鄉里的紈衿闊少,膏粱子弟,以及一幹附炎趨勢,奉承巴結的小人!”
  燕鐵衣靜靜的道:“你好象認識他們?”
  江萍冷冷的一笑:“是的,我認得他們,而且,我也厭透了他們。”
  這時
  靠近河邊,順流而下的那艘華麗舟舫,突然櫓槳高舉,往後反搖,偌大的船身立刻止住前進之勢,微微打橫,那麼穩當平順的靠向岸來。
  江萍見狀之下,急切的道:“燕大哥,我們走 ”
  燕鐵衣安閒的道:“怎麼又急著走了?”
  江萍的模樣顯得有些不安,又有些焦慮,她匆忙的道:“這不是善類,燕大哥,我們不必與他們打交道 ”
  笑了,燕鐵衣道:“誰說我們要和他們打交道來著?”
  江萍臉上飛霞,又羞又窘的道:“他們把船靠過來了,或者他們會對我糾纏不清,燕大哥,帶我走吧,詳情等我回去再告訴你……”
  燕鐵衣道:“莫非你對這些人有所畏懼?”
  江萍忙道:“不,但我不願和他們朝面,他們之中的某一個,對我的困擾已經夠了,燕大哥,我們犯不上再惹這種不必要的麻煩,趁他們尚未靠岸之前,我們快點離開……”
  搖搖頭,燕鐵衣道:“‘君子越讓,小人越妄’,這句話你明白?”
  江萍道:“可是,我不要為你增加一些無謂的煩惱!”
  燕鐵衣平靜的道:“你不會為我憑添煩惱的,只是我想看看這個糾纏你的人,是個什麼樣的高明人物?”
  江萍低促的道:“燕大哥,這是何苦?”
  燕鐵衣道:“我早已不是‘血氣方剛’的那種心性了,逞勇鬥狠,更有所不為,江姑娘,你且寬懷,我的修養功夫並不太差,只要他們不惹你,我自然不會主動去招惹他們,否則,你總不願叫我畏縮怯懦的做個望風而遁的窩囊廢吧?”
  江萍吶吶的道:“我……我是怕影響你的威譽。”
  吃吃笑了,燕鐵衣道:“怕人家說燕鐵衣為一個女子爭風吃醋麼?不,這絕不是爭風吃醋,這是一個武士天賦的責任與義務 濟難扶弱,行俠仗義;何況,為的還是一位自己理應維護的女子?”
  江萍驚喜的道:“你真的這麼想?”
  燕鐵衣道:“我真的這麼想,不過,可能我們的顧慮太多了,這些人登岸的目地不是來騷擾你的也未可知。”
  江萍小聲道:“等著瞧吧,燕大哥,這般人的惡形惡狀,不須多久你便可以領略了。”
  燕鐵衣沒有再說什麼,他悠然望著那條業已靠在岸邊的華麗舟舫,此刻正在下錨上栓,艙房中的四個人,亦在四名黃衣大漢的簇擁下躍至坡底 看他們的動作之間的身手,顯然都是功力不弱的練家子,而其中有一個面色蠟黃,凹目塌鼻梁瘦小猥瑣人物,更在舉手投足間,展露出一股沉渾精悍的氣韻來,與這人的外形有著頗不相稱的強烈對比。
  他們一登岸,立即毫不猶豫的直朝著上面的八角亭攀行而至,四名黃衣大漢兩前兩後的引隨著,中間走著的這四位,在前頭的是個高大魁梧,生像尚稱端正的華服青年,他塊頭不小,卻偏在手上輕搖著一把金骨絲面的水磨折扇,邁著斯文步,再襯上他略嫌黝黑的皮膚,便予人一種不類不倫的感覺 那把折扇,遠不如換成一根齊眉棍握在手上來得貼切些!
  緊靠著這大個子華服青年的一位,是個年約五旬,也穿著一身錦裳的赤臉胖大老者,花白的頭髮扎成條條細小的辮子,怪形怪狀的有如滿頭小蛇般盤在頂上;在他後面,又是一個油頭粉面,吊眼削腮的少年郎,第四位,便是那凹目塌鼻,形容猥瑣的瘦小人物了。
  在燕鐵衣的含笑注視下,主僕八人,幾乎是大搖大擺擺的來至亭外,那手折扇的高大青年搶前兩步,正眼也不看亭中的燕鐵衣,只衝著板起一張俏臉的江萍長揖為禮,堆滿諂笑的拉開嗓門道:“二小姐,多久不相見啦,真個一日不見,如隔三秋,自從半月之前登門造訪,吃了二小姐的閉門羹後,害得我回到家裡,茶飯不思,夜難成寐,不但身子益見消瘦,連神智也時而恍惚,上天憐我一片痴誠,竟於此時此地,巧遇二小姐,慰我相思,償我心願,豈不是前緣早定?所以,二小姐,我 ”
  實在忍不住了,江萍冷冷的打斷了對方的話:“你?你說什麼?滿嘴胡言,狀若瘋癲,易連順,你還有沒有一點教養,知不知一點羞恥?你若不怕遭人鄙視,也就不替你易家祖上的名聲著想?”
  哈哈大笑,這位易連順像是挨罵慣了,絲毫不見惱怒的涎著臉道:“二小姐,不是我沒有教養,更非我不知羞恥,只是魂縈夢系,相思太重,人到這等光景,神情日見異常,眼睛所見,心頭所想,則除了皆是伊人倩影,別無所餘,越是狀若瘋癲,便越顯我專注之誠,用情之深……”
  江萍又是氣憤,又是窘迫,又是擔憂 她生恐引起在旁的燕鐵衣什麼誤會,那豈不是冤枉大了?她急切的提高了聲音:“易連順,易江兩家,已是多年世交,請你顧全兩家的顏面,不要再胡鬧糾纏下去好嗎?大庭廣眾,你連這一點尊嚴都不維持?”
  易連順依然笑容可掬的道:“是了,二小姐既是嫌這裡人多口雜,我倆何不換個清靜所在細細談談?也好讓我一傾衷曲,盡表思懷……”
  一跺腳,江萍咬著牙,臉若青霜:“你 你簡直不要臉!”
  易連順面不改色的道:“但得二小姐垂青,生平夙願已償,更不枉來此人間世上一遭,若得見憐以慰痴誠,這張臉要與不要,俱無相幹……”
  那油頭粉面的年輕人這時也湊了上來,嘻皮笑臉的道:“呃,江姑娘,你可也該朝遠處想想,我們易大哥祖上與尊府乃是世好,當年一同在朝為官,後代沿傳,地方上亦都是舉足輕重的仕紳大老,門當戶對不說,我們易大哥更是堂堂一表,文武全才,再加上對江姑娘你如此刻骨思慕,一片癡情,這般合宜的人選,你挑著燈籠又到那兒去找?若尚不依,我怕你要後悔莫及呢。”
  江萍憤怒的道:“小蠍子,你更不是好東西,少在那裡油腔滑調,推波助瀾,誰不知道你和易連順向來是一搭一擋,狼狽為姦?易連順的多少壞主意都是你在背後替他出的!”
  怪叫一聲,這“小蠍子”喊起冤來:“哎喲,我的二姑奶奶,這可是冤死我啦?我‘小蠍子’胡謙乃是個處處為人設想,把一顆心放在正中的君子人物,一片善意撮合這段大好姻緣,卻換來這口黑鍋背上,豈不令人憾然?”
  江萍恨恨的道:“不用裝腔作態,小蠍子,你人如其號,是一點不假的一條小蠍子,又毒又狠又陰損,滿肚子壞水!”
  那胡謙沖著易連順一擺手,做功十足的嘆了口氣:“易大哥,你可也看見了?小弟我為了你簡直被人罵得半文不值啦,這又有什麼法子呢?為朋友不惜兩肋插刀,又何況是咱們這份交情?罷,罷,認了也罷。”
  易連順趕忙慰藉著道:“小胡,一切看在為兄的面上,你就委屈點吧,只要江二小姐一朝能以回心轉意,我這做哥哥,必偕她雙雙向你賠補。”
  江萍啼笑皆非,尖銳的道:“你們兩個真正一對活寶,自彈自唱,一廂情願,純粹是癡人說夢,可笑亦復可恥!”
  赤紅著一張大圓臉的肥胖老人,突然聲如洪鐘大呂般開了口:“江家姑娘,我們大少爺看中了你,一再委屈相求,而你卻幾次三番的給我們大少爺難堪,這樣做,莫非就仗著江家那點虛名?”
  江萍氣得鳳眼圓睜,柳眉倒豎:“牛寶亭,你在易家做食客,享閒祿,就該維持你的本分,休要為了那區區三鬥白米而喪失了人格,落個諂媚主子的臭名!”
  牛寶亭勃然大怒,咆哮起來:“好妮子,竟敢罵我‘蛇肥’牛寶亭自辱人格?只憑你這句話,今天我老人家就要叫你結實受一頓教訓!”
  一摔頭,江萍道:“你以為我怕?”
  牛寶亭形容倏變,猙獰如虎:“大膽丫頭,我這就叫你知道利害!”
  “小蠍子”胡謙連忙朝當中一攔,疊聲道:“慢,慢,慢,牛老哥,你且請息怒,所謂男不同女鬥,不看僧面看佛面,江姑娘得罪了你是她的不該,但偏偏易大哥對她又是那等癡心法,你萬一失手傷了她?卻叫我們易大哥何以自處?牛老哥,便請你好歹忍下這口氣,易大哥自會領情。”
  重重一哼,牛寶亭道:“便全看在大少爺面上!”
  易連順苦著臉對江萍道:“二小姐,這又是何苦?為了你,我業已心力交瘁,難道就不留一步餘地給我麼?”
  “小蠍子”胡謙也接著道:“江姑娘,我們易大哥那一點配不上你?在‘青河鎮’,江家固是首屈一指的名門,可是,於‘大裕集’,易府亦乃無出其右的大戶,你在江家吃的是山珍海錯,穿的是綾羅綢緞,到了易府,一樣是海錯山珍,綢緞綾羅,在江家你是嬌生慣養,到了易府,還怕易大哥不把你供養在眼皮子上?”
  江萍氣極了,腔調都有些發抖:“你們……你們真是一幹恬不知羞的狂徒,一群大言不慚的小人,你們憑什麼如此硬迫軟逼,死纏活賴?更憑什麼非要我接受某一個我所憎厭的人?”
  “小蠍子”胡謙形色陰沉的道:“江姑娘,你的意思是?”
  江萍激動的道:“我的意思非常簡單,這件事是我的事,我有我的自主之權,誰也不能干涉,誰也強求不了,我願意跟誰就跟誰!”
  說著,她猛然扭頭,朝一直閒閒坐在旁邊的燕鐵衣道:“燕大哥,帶我走,這些人令我作嘔。”
  站起身來,燕鐵衣笑吟吟的道:“時辰不早,也該回去了,我們走吧。”
  一聲怪叫突然出自“小蠍子”胡謙口中,他嚷嚷著道:“好呀,怨不得江家姑娘再三推阻,態度不善,原來竟是受了這個毛頭小子的勾引教唆,只一看這小子的一副熊樣,就知道其中毛病,必是出在他的身上!”
  立時放下臉來,易連順這才正式看著燕鐵衣,模樣似要吃人般大吼:“小兔崽子,你,你是他娘的什麼人?”
  燕鐵衣拱了拱手,不以為忤的道:“我是姑娘的朋友。”
  雙眼瞪如銅鈴,易連順怒喝:“什麼性質的朋友?”
  笑笑,燕鐵衣慢條斯理的道:“就是你想和她交往的那種性質的朋友,或者也可以說‘一片痴誠’,‘刻骨相思’的那種朋友吧。”
  呆了一會,易連順又宛似被人踢了一腳般跳起老高,他口沬四濺的吼叫著:“反了反了,完全反了,你們看看,你們大家都看看,這小兔崽子算是個什麼玩意?胎毛未脫,乳臭不幹,也不知從那個鱉洞裡鑽將出來,居然就敢橫刀奪愛,搶起我易公子的心上人來?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我必要把這不成氣候的混帳東西抖散來方能洩我這口怨氣!”
  “蛇肥”牛寶亭大叫:“大少爺,且容我活剝了他!”
  江萍怨恨的叫:“你們怎能不分皁白遷怒於人?你們都是一群不通情理的瘋狗嗎?”
  易連順黑臉漲紫,氣衝牛鬥:“江萍,你竟敢背叛於我,暗地裡與這野小子勾搭,你是存心掃我的顏面,抹我滿臉的灰?”
  江萍更是氣得全身發抖,嘴唇哆嗦:“你!你真是不要臉,下三濫,不知自己為何物……你是什麼身分,有什麼資格來管我的事?”
  點點頭,燕鐵衣笑道:“不錯,易公子,你與江姑娘一無名分,二無干系,三無交往,相反的,她厭惡你厭惡之極,你卻是憑了那一端來指責她?”
  頓了頓,他又安詳的道:“莫非只憑了你這一廂情願的‘癡心妄想’?”
  那張面孔就是一副吊掛的豬肝,易連順咬牙切齒,額頭青筋暴浮,幾乎要氣炸了心肺:
  “小王八蛋,你完了,你死定了,我要不分你的屍,挫你的骨,我他娘就不是姓易的人家所生養 ”
  “小蠍子”胡謙也挽袖磨拳,氣勢洶洶:“不說別的,只他娘這頂撞我們易大哥這一樁,已足夠這混小子死上加死,難以超生!”
  踏上一步,“蛇肥”牛寶亭厲烈的叫:“大膽小輩,給我老人家滾出來受死!”
  燕鐵衣擺擺手,笑容親善:“各位且請稍安毋躁,且容我把話講完……”
  易連順大吼:“還有什麼好說的?你今天是死定了!”
  “小蠍子”胡謙跟著吶喊:“娘的,拖他出來!”
  燕鐵衣雙手背後,表情安閒:“不要衝動,各位,就算真要動手,也犯不著擺出這等陣仗,好歹我總會奉陪各位鬆散鬆散筋骨便是。”
  牛寶亭大馬金刀的叱喝:“小輩,有本事勾引我們大少爺的心上人,便該有本事承擔這個後果,你裝他娘的什麼孫子?”
  燕鐵衣不理牛寶亭,衝著易連順一笑:“我說易公子 ”
  易連順惡狠狠的道:“任你舌上生蓮,說破了嘴皮子,我也不會放過你!”
  燕鐵衣平靜的道:“易公子,情感是雙方面的事,尤其是男女相悅之情,更須出自雙方,發乎本心,絲毫不能勉強;你對江姑娘一往情深,她對你卻拒之千里,這樣就撮合不來了,人家對你既無興趣,且感憎厭,你又何苦非要強求不可?剃頭的挑子 一頭熱的事,最為難受難堪,若再不知進退,纏糾不清,則就更是等而下之,不足為取了……”
  “絲”“絲”自齒縫中吸著氣,易連順生硬的道:“你說完了?”
  燕鐵衣緩緩的道:“易公子既為名門世家出身,就該懂得最低限度的禮教與道理,為人行事之間,自有法則可循,尚盼自律自重,懸崖勒馬,若非要弄到誤人誤己,便怕追悔莫及了。”
  易連順一字一頓的道:“還有麼?”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言盡於此,易公子,取捨之間,但憑斟酌。”
  左右環顧,易連順挫著牙道:“你們聽到了?他勾引了我所喜歡的女人,還膽敢來教訓我,諷刺我!”
  “小蠍子”胡謙囂叫著:“放肆瞎眼的東西,萬留不得!”
  全身骨節“劈拍”作響,“蛇肥”牛寶亭蓄勢貫勁,狀如野獸攫取獵物之前的形態:
  “只待大少爺一句話,我便生拆了他!”

runonetime 2008-06-01 05:14 AM

第76章 懲惡少 飛虹破膽

  燕鐵衣安詳又和悅的道:“用暴力來做為搏取女子青睞的手段,乃是最淺薄又愚昧的,各位,希望你們在付諸行動之前,要再三斟酌。”
  雙目凸瞪著,小蠍子,胡謙厲聲吆喝:“斟酌奶奶的頭!你這端會喫軟飯,在奶奶跨襠底下扮英雄的臭小白臉,既承勾引我們易大哥的女人,就得有這個種豁出命來!”
  易連順陰險又鄙夷的斜視著燕鐵衣,冷森的道:“小子,你含糊啦?不敢朝前靠啦?做護花使者有你這等方法的?我可真想不透,我們江家二小姐怎會挑上你這種窩囊廢?”
  急忙伸手拉著燕鐵衣,江萍又羞又急的低聲叫:“燕大哥,這些人從來不可理喻,我們走!”
  “蛇肥”牛寶亭大吼一聲:“走?從那裡走?”
  燕鐵衣小聲道:“我不是早說過麼?‘君子越讓,小人越妄’,江姑娘,這是他們迫人太甚,可不是我硬要給他們虧吃!”
  江萍急道:“你,燕大哥,你不值得和他們動手!”
  聳聳肩,燕鐵衣閒閒的道:“他們侮辱你,又侮辱我,本來,因為他們的無知及幼稚,我也不屑與這等人一般見識,所以並不打算教訓他們,但我有容忍的雅量而這幾位爺無適可而止的修養,我要讓也無從讓起,看情形,值與不值,總得試上一下才行了。”
  易連順怒道:“混帳小子,你在說誰無知,說誰幼稚?”
  燕鐵衣道:“我說你,以及你身邊的幾位!”
  “小蠍子”胡謙尖叫:“死到臨頭,你這邪龜孫尚敢大言不慚?胡少爺就要看你怎生滿嘴啃泥,五體投地!”
  “蛇肥”牛寶亭滿頭的小髮辮晃動,握拳吼喝:“好小輩,我業已是忍無可忍了!”
  往亭口走近兩步,燕鐵衣笑容可掬的道:“你就先來吧,牛師傅,誰在攔著你啦?”
  易連順暴吼一聲:“給我拿下!”
  於是,牛寶亭胖大的身軀挾著強勁的風聲,便有若一座小肉山也似衝了上來,雙臂由上往下攫取,純是一副“老鷹捉雞”的架勢!
  燕鐵衣瞇著眼瞅著對方的功架,就在那雙粗肥的手掌兜頭而落前的瞬息,他才以非常優雅的步伐斜走半步,這半步的容間,恰好避開了牛寶亭那攫撲的來勢。
  好一位“蛇肥”反應竟也不慢,他一撲落空,桶似的腰身猛挫,雙肘暴回,撞向燕鐵衣胸腹。
  微微點頭,燕鐵衣似在嘉許對方的應變動作,但這一次他卻分寸不移了,眼看牛寶亭的雙肘就要搗上他的胸腹,他右腳猛飛,表面上是一腳,實際卻是十七腳的連貫,牛寶亭的招術尚未攻上位置,整個龐大的身體便突然中了邪似的跌撞翻滾起來,八角亭裡的石桌石凳,頓時“嘩嘩啦啦”被他碰倒撞歪,人打這邊進來,卻由另一頭摔了出去!尖叱一聲,“小蠍子”胡謙搶步而上,兩掌翻抖,奮力劈斬燕鐵衣的背脊!
  早已躲讓在亭角的江萍,睹狀之下不由急叫:“小蠍子你 ”
  留在江萍舌尖的話,竟尚未及吐完,燕鐵衣的右手已快若石火般貼脅倒攏,“拍”的一聲截開胡謙的雙掌,但見胡謙雙掌剛剛盪揚而起,燕鐵衣的右手已正反六次摑了胡謙六記火辣辣的大耳光!
  齒血與碎糜噴吐中,胡謙倒地滾爬,幾名黃衣大漢吶喊著齊往上衝,粗臂毛腿掄舞踢騰,燕鐵衣卻連正眼也懶得瞄上一下 他身形平起三尺,雙腳交合彈飛,只有淡淡的影像閃晃于一剎那,幾名黃衣大漢就同吃了“齊心丸”一樣,悶嚎著跌撞成了一堆!
  易連順在一陣過度意外的驚愕下,猛的激起了他那股凶暴的野性,大吼如雷中,忙掀開外衫,“錚”的拔出一柄形式特異,卻極為霸道的寬口兩刃刀,雙目宛如噴火般咆哮:“大膽奴才,放肆狂夫,我這就活劈了你!”
  燕鐵衣似笑非笑的道:“你快點上,易大少,還來得及和你手下這些爪牙一同擠在地下熱活,熱活!”
  往上一起,易連順狂吼:“我要你的狗命……”
  另一條身影比易連順更快的攔向當中,同時冷硬又陰沉的叫了聲:“公子且慢!”
  易連順勢子在收,口裡氣憤的嚷:“尤老二,你這是幹什麼?快給我站開,我今天非要宰了這龜孫王八蛋不可!”
  被稱做“尤老二”的,赫然正是那凹目塌鼻,面色蠟黃的瘦小人物,他從出現到如今,這尚是第一次開口說話呢。
  尤老二神色嚴峻的注視著八角亭中的燕鐵衣,話卻對著易連順在說:“公子,這一位可是真人不露相的高手,我們切莫衝動急進,再招閃失,尚請我尤某人先行摸摸他的底細再說!”
  易連順對這尤老二是頗為倚重,聞言之下,雖然有著不豫之色,但好歹退後一步,悻悻的道:“也罷,等你摸清了他的來龍去脈,再給我擺平下來,這一遭,說什麼也不能輕饒了他!”
  尤老二凝重的道:“我省得,公子!”
  這時,鼻青眼腫的“蛇肥”牛寶亭,與面頰烏瘀,血跡滿襟的“小蠍子”胡謙,業已和那幾名黃衣漢子從地下爬了起來,他們跌跌撐撐的來到這邊,卻沒有一個再敢搶身前撲,全都畏畏縮縮的儘量朝外圈擠,方才那種不可一世的氣燄,皆已化做了滿腔窩囊。
  燕鐵衣也看著尤老二,思索著道:“朋友,你該不是出身‘大涼山’‘黑發白眉’宮老怪宮不禮門下的那位尤老二吧?‘黃面仙猿’尤老二?”
  似是略覺意外的一怔,尤老二微微詫異的道:“江湖上知道我的人並不多,你卻是從何處聽來的?”
  燕鐵衣道:“如此說來,你果然就是‘黃面仙猿’尤老二了?”
  尤老二道:“不錯,我是尤老二,家師亦正是‘大涼山’的‘黑發白眉’宮老。”
  笑笑,燕鐵衣道:“尤老二,說起來你也是道上響噹噹的一號人物,令師更是西川武家的宗匠之尊,名震大江南北,你什麼營生不好做,真的替這姓易的紈衿子弟幹起保鑣護院的差事來了?這不是太也委屈了麼?”
  尤老二面無表情的道:“各人有各人的想法,各人也有各人的際遇,這位朋友,我幹什麼差事,與你並無干系。”
  燕鐵衣淡淡的道:“當然,我只是覺得不值得罷了。”
  尤老二哼了哼,道:“值與不值,要由我來認定,朋友,這不是我們眼下所須爭論解決的問題徵結所在!”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想眼前的事,是非曲直乃是明擺顯眼的,尤老二,你容身江湖之中,至少也該明白一個‘理’字為輕重吧?”
  尤老二冷冷的道:“情理情理,情字在前,理字在後,我勢須為我的東主維護顏面,爭一口氣!”
  燕鐵衣道:“連是非黑白都可棄之不顧?”
  易連順大叫道:“混帳東西,你竟敢挑撥我和尤老二之間的情感!”
  擺擺手,尤老二道:“亮出你的萬兒來,朋友,今天沒有個交待,是散不了局的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不必多此一舉,尤老二。”
  深陷的雙瞳中閃射出一抹火花,尤老二語氣漸厲:“你認為我尤某人不值一顧?”
  嘆了口氣,燕鐵衣道:“別這麼自暴自棄,我不是認為你不值一顧,而是以我的身分立場,以及和你在眼前所處的局勢來說,實不便輕易露底。”
  尤老二冷硬的道:“怎麼說?”
  燕鐵衣道:“很簡單,我若一旦報名亮萬,你就不好自處了,另外,為了這種事而和易連順這類的角色動手,傳出去我也無甚光彩。”
  尤老二陰沉的道:“你或者把自己看得太高了!”
  燕鐵衣態度十分悲切的道:“尤老二,你在道上是個介於黑白兩可之間的人物,平素也常行俠仗義,名聲不惡,提起‘黃面仙猿’來,知道的人都很高抬於你,為了你好,現在這場爭紛你就該設法加以化解平息,莫再使它擴大,否則,一旦把你自己捲入其中,只怕你多年英名,便要因此白璧玷污。”
  眼下的肌肉抽搐了幾下,尤老二緩緩的道:“你是說,我敵不過你?”
  燕鐵衣坦率的道:“是的,你必然敵不過我。”
  後面,易連順又在吼喝:“大言不慚的臭小子,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你以為尤老二又是什麼樣的角色?豈容你如此恫嚇?尤老二在走三江,過五湖,刀上玩命的辰光,只怕你還窩在娘胎裡未出世哩,居然放出這等狂言,真正可笑之至,尤老二啊,你還不收拾他,更待何時!”
  燕鐵衣揶揄的笑了:“易大少,我不知你在武功上的修為,是否也有你興風作浪的本事來得高明?”
  易連順怒叫:“我就讓你多說幾句風涼話,往後,怕你再也沒有機會開口了!”
  背負雙手,燕鐵衣不理易連順,又對著尤老二道:“朋友,真金不怕火煉,沒有三分三,不敢上梁山,我既敢擺明暸這話,便有這個本領,所以,還請你多加作摩。”
  尤老二咬咬牙,道:“任憑你怎麼說,我也要稱稱你的分量!”
  燕鐵衣道:“這是極為不智的,尤老二。”
  當然,尤老二在道上闖了這多年的世面,各式各樣的人物也見得多了,什麼角色是什麼德性?他大致上走不了眼,燕鐵衣的模樣,不論風範氣質,言談反應,舉手投足之間,俱是如此鎮定雍容,深沉不迫,在平淡中流露出隱隱的威儀及強悍來,無形中,便令人感受到那種懾窒的壓力 此般形質的人物,必然不是等閒之輩,尤老二又何嘗不清楚?武林裡鬥力鬥命,講求的是真才實學,充殼子擺架勢的主兒除非是活膩味了,否則,在搏生豁死的節骨眼上,誰還敢旱鴨子上架,硬著頭皮扮人王?
  事實是這樣,但尤老二卻無從選擇,他是易連順畀為肱股,依為靠山的人物,平日在易家被尊做上賓,享的是“爺”字輩待遇,實際上,他也是易連順變相的頭號護衛,在這種情形之下,到了目前的關頭,再是心裡咕噥,暗中忐忑,也只好豁出去頂上一遭了!
  易連順又在催促:“尤老二,露點顏色給這廝看,好叫他知道人上有人,天外有天,也好,消消他的氣燄!”
  燕鐵衣友善的道:“易連順還在找觔鬥叫你栽,尤老二,你聽我的勸,不會錯,我們彼此之間無怨無仇,我對你純系一片好意。”
  眼色一硬,尤老二酷然的道:“不必再講了,你出來,我姓尤的豁上這條命,也得領教領教你的高招!”
  微喟一聲,燕鐵衣道:“你是真個想不開啊!”
  亭子那一角的江萍忽然低促的道:“燕大哥,你要小心,這姓尤的功夫十分精湛,招術怪異毒辣,別成一家,你可千萬輕敵不得!”
  燕鐵衣恬適自若的道:“寬懷吧,江姑娘,‘大涼山’宮不禮那幾下子我多少也知道點底蘊,算不上什麼‘驚世駭俗’!”
  這些話全叫尤老二聽在耳中,他神色立變,狠毒的道:“你竟敢藐視我師門的獨家武學!”
  燕鐵衣一笑道:“老實說,尤老二,‘大涼山’宮不禮的那一套,或許在某些人看來是頗為奇特不凡的,但在我眼中,卻沒什麼大不了,尤其以你的修為而言,更不會有什麼大不了,我要請問一句,你自信學得令師的本事幾成?”
  尤老二激動的道:“我得到師門幾成功夫,你一試之下當可知曉!”
  燕鐵衣道:“在我認為,令師宮不禮親來與我過招,大約還有來有往,平添幾分熱鬧,若是由你上陣,雖然你也是一把好手,但可能擋不住我多久!尤老二,明明白白有敗無勝的事,又何必要往臉上抹灰?”
  突然狂笑一聲,尤老二昂然的道:“好,好一個武中之尊 我尤老二浪蕩江湖二十一年,刃口舐血,槍尖玩命,跑遍了三山五嶽,闖走盡大江南北,會過多少名家,遇上多少好手,今日碰著你這麼一位人物,卻能替我卜算未來 在未曾動手之前便金口敲定我尤老二要落敗現眼,罷,罷,就算尤老二再是飯桶無能,為了賭這口氣,我也要捨著腦袋陪你走上兩趟,見識見識!”
  燕鐵衣平淡的道:“尤老二,我是有言在先,實話的說,從不入耳,你若一定要逼我見真章,也就只有依著你了!”
  尤老二驀地大吼:“你給我滾出來!”
  燕鐵衣不慍不怒的道:“犯不著這麼嚴重,尤老二,我人在亭中,一樣可以收拾你
  如果我願意收拾你的話!”
  蠟黃的面孔已經漲成紫紅,尤老二凹眼睜大,兩條疏眉扯成一高一低,連嘴巴也有些歪了,他雙手縮入寬大的袍袖中,待到再自袍袖內亮出的時候,業已分別拴著一只長上尺許,粗逾鴨蛋的筆形兵器。
  這對筆形兵器,通體烏光沉暗,毫無光澤,但呈現三角錐狀的筆端,卻閃泛著汪汪藍彩,燕鐵衣一見之下,便曉得這對傢伙的名堂,它們在兵器譜中有個名稱,叫做“黑骨錐”!
  燕鐵衣注視著對方手中這兩只“黑骨錐”,道:“一寸長一寸強,一寸短一寸險,使這類短傢伙的人,大多善於近搏閃騰,欺身逼敵,尤老二,只不知你在這方面火候如何?”
  尤老二深深吸氣,陰狠的道:“你會知道的,很快你就會知道……”
  燕鐵衣和悅的道:“對了,搏敵之前,首先求的便是凝神定氣,心意不揚,將外欲摒除,雜念滌消,專注一意,做準而強之狠擊 ”
  切齒如挫,尤老二道:“亮你的兵刃!”
  燕鐵衣微笑道:“不要著急,尤老二,我當然會亮我的兵器。”
  半瞇上眼,他又接著道:“但你可要非常小心了,尤老二,我出手是很快很快的,會快得超乎你的想像,而且,我的準頭從不失誤。”
  尤老二憤怒的道:“我會挑去你這副喋喋不休的舌頭來!”
  吃吃一笑,燕鐵衣毫不在意的道:“如果你有這樣的本事,不但我的舌頭,尤老二,便是這條命,你取去又有何妨?”
  後面,江萍不安的叮嚀:“小心,燕大哥,小心……”
  燕鐵衣索性扳頭回來道:“這不算什麼大陣仗,對我而言,只是一場小小的遊戲而已,所以……”
  江萍一見燕鐵衣如此輕敵大意,竟在強敵對峙之前轉頭說話,不由又驚又急的道:“別看我,燕大哥,注意尤老二!”
  二字甫始形成於口唇之間,這位“青河燕”的表情突然變為僵懾窒恐,她尚未及出聲示警,由兩股銳勁幻化成的二十六條錐影,似蓬射的箭矢般卷襲向燕鐵衣!
  還在側著臉,燕鐵衣臉上是一抹古怪的笑意,他甚至連目光都沒有移轉,右手輕翻,一片弧蓋似的透亮寒光已經凝布反罩!
  尤老二猝然半空卷身,迴旋間,錐影交錯,流射如雨,再次據高撲擊。
  燕鐵衣毫不移動,手勢的揮展,彷彿帶起了漫天的雲霧風雷,劍氣刃芒,摻合交織,恁般威力強猛的推過去。
  於是,尤老二連連抵擋,卻身不由主的連連後退,在他退到丈許遠近的時候,劍光息歛,燕鐵衣雙手空空,含笑卓立。
  汗水滲自額頭,尤老二羞惱之情無以復加,而他心中的驚恐尤甚於他的羞惱,他是見過世面,會過高手的角色,對於一個人所懷藝業的深淺精陋都是一試即知的,眼前,他明白他是遇上真正的、少見的強者了,那樣的劍術,那樣的修為,乃是深厚精純到無懈可擊的,至少,以他的功力來說,乃是無懈可擊的。
  燕鐵衣方才所展示的劍法,在尤老二的感覺中,宛若雪山凝凍,又似晶球無隙,根本就找不著個下手處,其連貫,綿意,快疾,皆是一個整體,而燕鐵衣的身形步伐俱未移動,否則,劍勢的兇猛凌厲,更將倍增,燕鐵衣所採受的守勢,已為尤老二所束手無策,若一旦展開反撲,尤老二自然明白本身必無幸理!
  僵在那裡,尤老二滿頭冷汗,神情窘迫之至,他已難以決定,到底該要如何適從了……
  易連順一看尤老二的神態,不禁急怒交加的吼了起來:“怎麼停手啦?我說尤老二,快上呀,這可不是發楞的時候,還不趕緊將這小子擺平,替我們一出這口怨氣!”
  面頰的肌肉痙攣著,尤老二表情十分難堪的道:“是……”
  還是“小蠍子”胡謙心眼多,主意多,他雖是被揍得鼻塌嘴歪,顯然腦筋尚未胡塗,此刻,他連忙撫著腦低叫一聲:“易大哥,稍等一下!”
  不待易連順回答,他已湊到尤老二身邊:“尤老二,怎麼回事?說出來也好讓兄弟我為你拿個主意!”
  嘴唇嗡合了幾次,尤老二終於窒著嗓門道:“老弟,實不相瞞,此人功力之高,乃為我多年來僅見,這種劍術上之造詣,我尚未曾遇過第二個可以比擬者……”
  呆了呆,胡謙小聲道:“那……以二哥你的本領來說,能不能敵過他?”
  苦笑一聲,尤老二沙啞的道:“我不是他的對手,更洩氣點講,恐怕兩個尤老二也不行!”
  胡謙吃了一驚,悄聲道:“如果……我們並肩子一起上呢?”
  搖搖頭,尤老二道:“沒有用的,如果楞要硬挺,十有十成大夥全得栽在這裡!”
  怔了一會,胡謙恨聲道:“既然連二哥你都這麼說,我們就不必再碰運氣了,娘的,只是這口氣卻好生難消!”
  咬咬牙,尤老二似是橫了心:“也罷,是好是歹,我拚了這條命算完!”
  連忙揮手,胡謙低促的道:“不,不,這怎麼可以?尤二哥,俗語說得好,君子報仇,三年不晚,這小子和江萍那賤人有一腿,跑得了神,跑不了廟,我們將來找江萍要人總錯不了,眼前便吃個啞巴虧,且容他們逍遙幾天,待我們請到幫手,再好生把這一對狗男女收拾個夠!”
  尤老二沮喪的道:“話是這麼說,只是我的顏面問題……另外,恐怕易家公子也不答應!”
  更接近了些,胡謙咬著尤老二的耳朵道:“我說二哥,大丈夫能屈能伸,你就暫且咽下這口氣,還怕往後報不了這一箭之仇?設若眼下你硬要拚命,豈不是跟頭栽得更大?這就不上算啦,至於易大哥那邊,我去說,鬥力不如鬥氣,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我們大家都委屈點,別意氣用事,一待我們湊足了人手,娘的,就要看我們真去擺弄這對狗男女了!”
  像是頗為勉強的點點頭,尤老二道:“就依老弟你說的吧!”
  幾步之外,易連順瞪著一雙牛眼,滿腹狐疑的叫道:“小胡,又是怎麼回子事?人家站在亭子裡耀武揚威,看我們的笑話,我們這廂都他奶個個扮人熊來啦!”
  胡謙快步走了過去,邊陪笑道:“大哥,兄弟有下情回報!”
  接著,這個“小蠍子”又開始在易連順耳邊咕噥起來,易連順起先臉色大變,嗔目抬頭,片刻後,又憤然切齒,連連跺腳,再過了一陣,慢慢平靜下來,像一枚洩了氣的豬泡膽般,沮喪加上悻然,揮揮手,頭也不回的向河邊走去。
  “小蠍子”胡謙先向尤老二點點頭,又衝著亭子裡的燕鐵衣叱喝道:“今天算你小子運氣好,這筆帳暫且擱著,但遲早我們會找你結個清楚,有種的別夾著尾巴逃之夭夭,否則,江家便脫不了干係!”
  燕鐵衣安閒的一笑道:“小蠍子,你從頭到尾說的都是大話,但最窩囊的也就是你,你也不想想,我既能打得你‘滿嘴啃泥’‘五體投地’,又何須‘逃之夭夭’?你若再來,我充其量再給你一頓狠揍也就是了,犯得上勞駕江家?”
  臉頰上除了瘀腫烏紫之外,又加上一片褚赤和灰白,胡謙的這張面盤兒有似打翻了包醬缸,他憋著一口氣,窒著聲道:“你不用得了便宜賣乖,咱們是騎在驢背上看唱本,大家,走著瞧吧!”
  燕鐵衣道:“各位好走,順風順水。”
  “小蠍子”胡謙一扭頭,怪叫道:“我們回去!”
  靠在河邊的那艘華艷舟舫,在這些鍛羽而歸的人們狼狽登上之後,迅速解纜離岸,卻已不是順水而下,反槳逆河向上 那是返回“大裕集”的方向,顯然,他們已經提不起遊興了……
  悄悄的靠了過來,江萍楚楚的,含情脈脈的道:“謝謝你,燕大哥,今天全虧了你!”
  燕鐵衣一笑道:“這原是我的責任,江姑娘,我可不能任由這些青皮無賴欺負你呀!”
  江萍羞怯怯的含笑道:“燕大哥,你不會為了這件事而對我的品德另有評估或猜疑吧?”
  搖搖頭,燕鐵衣直率的道:“當然不會,我怎能阻止別人對你的羨慕?雖然那些人不是些正人君子,但你確有值得吸引異性的能力,這也是我的驕傲。”
  江萍嬌羞的道:“你總是喜歡揶揄人家!”
  輕拍江萍的手背,燕鐵衣笑道:“我說的是真心話,好了,時間不早,我們也該結束這‘怡心亭’之遊了。”
  依順的頷首,江萍隨著燕鐵衣離開亭子,令她驚喜的是,在上坡的時候,燕鐵衣竟已那麼自然的牽著她的手……

runonetime 2008-06-01 05:15 AM

第77章 九曲芒 孤老傾冤

  步履是悠閒又安詳的,燕鐵衣與江萍並肩而行,一路上,兩人都沒有開口說話,他們在享受著這種無聲的契合及甜馨,偶而,回目相對,目光的接觸,便也有似心靈的密貼了,彼此沉浸在如此水乳交流的融洽感受裡,他們覺得是這般接近,又這般親切,在這片刻中,還有什麼言語足以表達此等境界呢?
  經過先前那一場糾紛之後,他們都覺得雙方的距離更縮短了,相知相悟也更深了,不錯,他們自互識至互悅,時間上並不長久,但,是誰說的來著?若是真心以待,真情以傾,便一天一夜,也就是一生一世……
  快到鎮南角大街了,江萍側過臉來,對著燕鐵衣盈盈笑道:“燕大哥,你在想什麼?”
  燕鐵衣眨眨眼道:“沒想什麼呀!”
  江萍道:“沒有什麼,怎麼一路上都沒聽你說過一句話?”
  燕鐵衣一笑道:“我是在意會著一種情趣,怕言語破壞了這種情趣的雋永。”
  江萍輕輕道:“那一種‘情趣’?”
  燕鐵衣低聲道:“你和我之間心靈上的呼應,江姑娘,我以為你也該有所感受。”
  臉色微紅,江萍卻坦然道:“燕大哥,你總不至於把我看得這樣木納吧!”
  燕鐵衣道:“當然,你原是個有靈性的女孩……”
  不自覺的更向燕鐵衣靠近了點,江萍悄聲道:“我們應該早就相識才對,燕大哥,在千百年之前,或者,在幾輩子之前……”
  燕鐵衣道:“可是,這些日子的相處,不也有著超過時空甚多的熟稔感覺?”
  眼角眉梢,浮漾著絲絲的甜意,雙瞳在眨而著瑩亮的光芒,江萍的神色歡愉而滿足:
  “我有一種想要跳躍,奔跑,呼喊的衝動,燕大哥,我全身的血液好象在激騰,心跳得好快,似是有太多的興奮充斥在胸膈間,我的身體幾乎已包容不下這些奇異及美妙的回盪。”
  這就是在愛了,荳蔻年華的少女,每在墜入情網的辰光,便總有這樣的情緒在滋生澎湃 燕鐵衣懂得,他溫和的笑笑,沒有說話。
  羞澀的低下頭去,江萍怪難為情的道:“你不會取笑我吧?燕大哥……”
  燕鐵衣平靜的道:“摯情摯性的流露,乃是最坦率又純真的,沒有虛偽,沒有矯飾,充滿了赤子的無邪,童稚的不欺,這沒有什麼可笑的呢?”
  江萍道:“我怕我有些忘形了。”
  燕鐵衣道:“真情的宣泄,才會忘形!”
  江萍細細的道:“燕大哥,我真是會這樣呢?覺得你越來越好,越來越可親。”
  笑了,燕鐵衣道:“是麼?但願你會永遠這樣感覺下去,把話說得如此中聽的人並不很多,相反的,有些人更視我如豺狼虎豹,避之唯恐不及呢。”
  江萍不解的道:“怎麼會?你是一個這般忠義無雙又至情至性的人。”
  燕鐵衣道:“其實,在某些環境或形勢之下,我並非如此,有時候,自己也會迷惘於本質的趨向了。”
  江萍了解的道:“人總難得十全十美的,燕大哥。”
  籲了口氣,燕鐵衣道:“不錯,十全十美就是超凡入聖了,那樣未免有失於人生的樂趣呢!”
  江萍若有所思的道:“燕大哥,你曾說過,要我們彼此間再多了解些日 我想,你還是在我們這裡多逗留一段辰光,不必太久,相信我們就會非常了解相處了,其深度,足以使我們的情感做更穩定的延伸。”
  又繞自這個老題目上了,燕鐵衣溫婉的道:“我會回來的,江姑娘,我不是一個沒有責任感及素性放浪的人,你必須諒解,我不能為了自己的私事而不顧整個組合的利益前提,我已出來很久了,但我會儘量在府上盤桓下去,直到我認為 無可再留的時候,這個時候的到來由我決定,那時,你要相信我已做了最大的寬限了。”
  沉默了一會,江萍終於點點頭:“燕大哥,只要你記得你說過的話!”
  燕鐵衣正色道:“我說過的,便不會懷疑。”
  兩個人走得很慢,現在,他們已來到街邊,只要再繞一個彎,便可望見江字府第的大門了。
  燕鐵衣問道:“今天在河邊發生的事,要不要對令兄提起?”
  江萍道:“要告訴大哥,易家太欺侮我們了,大哥以前總是勸我忍,忍,忍,現在可好了,再忍下去他們甚至不把我們當人看!”
  燕鐵衣道:“這一次給他們的教訓,應該可使他們警惕自重一個時期。”
  哼了哼,江萍悻悻的道:“只怕不一定,燕大哥,這些人除了死皮賴臉,恬不知恥以外,更是心胸狹窄,睚眥必報,這次吃了虧,他們不會就此善甘罷休的!”
  燕鐵衣道:“如果再有下一次,他們的結局就更不會愉快了,我並不喜歡流血,但盼他們不要迫我無從選擇!”
  江萍道:“我倒希望他們在你劍下狠狠再受教訓,燕大哥,我今天還是第一次見你出手,好精湛凌厲的劍法,只見光閃風寒,幾乎連你那柄劍是個什麼樣子我都沒看清,燕大哥,你在劍術上一定經過長久的苦練吧?”
  燕鐵衣笑道:“不止是苦練,早年為著劍,恨不能把身軀與劍鋒融為一體,我已不僅是在練劍,更等於在‘迷’劍,往往心神意念,也在和我的劍交會通靈,你可知道?劍是活的,竟也有魂魄,有精髓!”
  江萍睜大了眼,吶吶的道:“當真?”
  燕鐵衣頷首道:“在你練劍練到我這種境界時,你也就會有和我相似的感覺了!”
  江萍訝聲的道:“好奇妙,燕大哥!”
  燕鐵衣道:“這也是一種情感的交流,江姑娘,依戀與愛悅的發生,並不僅限於人和人之間,只要是和我們相倚長久而密切的,不論是對象抑或其它鳥獸昆蟲,都會產生情感,有時候,這樣的情感,甚至駕凌對人的情感之上。”
  江萍忙道:“我怎麼沒有這樣的經驗?”
  燕鐵衣道:“那是因為在你所接觸的環境裡,沒有此等機會的緣故。”
  咬咬下唇,江萍道:“燕大哥,你的想法有點怪!”
  燕鐵衣莞爾道:“並不怪,這也是人性的一種。”
  他們已走到這條僻靜的街道轉角處,沒有多遠,便到家了,江萍以右手握拳輕搥著左肩胛,笑道:“不曉得燕大哥還有這麼些獨特的見解,往後,我一定要多聽教益,請你開導指點了。”
  燕鐵衣微笑道:“怕你當作謬論厥詞,越聽越覺得我精神不大正常!”
  江萍也有趣的笑了:“怎麼會!”
  街上一條窄小的橫巷裡,有一陣低弱的哭告聲隱隱傳出,這低弱的哭告聲似在強行抑制著,因此,要去近了才聽得到,江萍的笑語突然噎住,她已經發覺橫巷傳出的聲音了。
  燕鐵衣淡然問:“有什麼不對?”
  站住腳步,江萍朝巷中一指,悄聲道:“巷子裡似是有人在哭泣,燕大哥,你沒聽到?”
  燕鐵衣靜靜的道:“我聽到了,這有什麼奇怪的呢?人間世上充滿悲歡離合,喜樂哀悲,無時無刻不有人哭泣。”
  江萍嬌嗔道:“看你說得這麼輕鬆,燕大哥,你平時標榜行俠仗義,難道次次都要人家主動到你面前央求你,你才肯管?”
  燕鐵衣道:“打抱不平也要看環境與時機,江姑娘,天下的不平事太多,但性質輕重大有不同,豈能事事都管!巷子裡的這一位,可能只是受了點小委屈,獨自躲在僻靜處宣泄一下積鬱也未可定,我看我們就不必驚動他了。”
  側耳靜聽了片刻,江萍道:“這個哭告的聲音十分蒼老,似是個老人在央求著什麼!”
  燕鐵衣耐著性子道:“大概是個受了媳婦怨氣或者和老伴剛吵完嘴的老頭兒,在那裡自言自語!”
  江萍吶吶的道:“不對,隱隱約約的還像有其它的聲音……似是在叫罵或恫嚇。”
  不錯,江萍說的都對,燕鐵衣又何嘗沒有聽到?但他的麻煩業已夠多了,不到萬不得已,他實在不願意再往身上攬事,原想打個“馬虎眼”含混帶過,那知江萍這妮子卻興起惻隱之心來了。
  燕鐵衣忙道:“約莫街坊吵架,鄰居鬥氣,江姑娘,這些雞毛狗皮的小事我們又何苦去湊熱鬧?快回去吧。”
  江萍祈求的道:“我們要過去看一下,假若沒什麼事,盡可離開,我怕不是像你說的這麼簡單。”
  燕鐵衣遲疑的道:“光天化日之下,又在街巷之中,不至於會有什麼大不了的問題!”
  江萍殷切的望著燕鐵衣,就是不肯移步:“去看看嘛,燕大哥,你想……一條深幽僻靜的巷子裡,一個老人在哀告著,有人的聲音宛似脅迫著老人,此情此景,頗不尋常,我們如果想到不顧,說不定便因我們的疏冷而釀成某樁慘事,我們原可挽回的都任其發生,這就會使我們難以安寧了。”
  燕鐵衣嘆了口氣:“大概因為我在這裡,你的興致與膽量都大為增高了!”
  江萍老實的道:“這確是原因,另外,我們也都有著一顆俠心,可不是?”
  燕鐵衣無可奈何的道:“好吧,進去看看再說。”
  欣喜又振奮的伸手拉著燕鐵衣往巷子裡奔去,江萍輕笑道:“我就知道你是一位見義勇為的好人!”
  搖著頭,燕鐵衣道:“希望你待會還笑得出來!”
  這條橫巷相當之長,且曲折幽深,兩個人隨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迅速奔近,在一扇栽著兩株柏樹的紅大門前,果然發現一個六旬左右,白髮蒼蒼的乾瘦老人,正跪在地下哀哀哭泣。
  老人穿著一襲寬大陳舊灰布長衫,正對紅門跪著,滿面涕淚縱橫,而且額角面頰等處,烏青瘀血,他一邊哭,一邊蒼啞悲切的在央求:“求求你們……放了我的孫子……她還小……還不懂事……我造的孽已經夠了……不能再讓我孫子他們受罪……求求你們啊……我欠你們的債會還給你們的……只求你們把我孫子還給我!”
  原來緊掩的紅門突然啟開,兩個腰粗膀闊,斜眉瞪眼的漢子跨了出來,其中一個惡狠狠的咆哮:“黃老頭,你他娘是真正不想活了?從你跑來這裡嚎啕,業已個把時辰有餘,方才一頓狠揍,居然當打你不夠,娘的,你把這老骨頭還當是銅澆鐵鑄,以為我們拆你不散!”
  老人以額觸地,“冬”“冬”“冬”叩了三個頭,嗚咽著道:“二位大哥……我在這人間世上,唯一的親人便只剩我那小孫女……我欠你們的賭債自當連息奉還……求你們放了我那孫女,我已是風燭殘年的光景,可不能為了我這老糊塗造的孽,害了她一輩子啊……”
  說話的漢子重重唾了一口,罵道:“說得倒比唱的還好聽,還?你他媽拿什麼來還?就憑你那一間茅棚,兩把破被絮,沒有錢那個叫你來賭?混充大爺充到我們頭上來啦?你進場子下注的辰光,我們哥兒侍候你像供奉祖宗,豈知不上三兩注你就輸脫了底,早知你是這麼個空心佬倌,娘的,當初就不該準你進場子才對,活該我們兄弟看出了眼,蹶著屁股巴結了老久,都他奶沾來一身霉氣!”
  另一個雙手扠腰,聲如破鑼般道:“姓黃的老不死,你如果想要多活幾天嗎,就趕緊給我夾著尾巴滾開,否則,先前那頓打,你便得從頭再嘗試一遍 我們方才是手下留了情,這一遭,你要再挺得住,老子就跟你姓!”
  滿面涕淚,老人泣不成聲:“還有沒有天理……有沒有王法啊……我是不好,叫鬼迷了心,跑來你們這引賭場賭錢……我可是前後來過七次,也輸了七次,輸掉幾一千二百兩銀子,我輸了我大半輩子積蓄,輸了我的豆腐店,也輸了我那幢老屋……我不該賭錢,賭得我敗光了家財,賭得我一貧如洗,這些,我全認了,可是……我都不能連我唯一的嫡親骨血,我的小孫女也輸進去……她才十六歲,十六歲啊……”
  雙眼一翻,先吆喝的那個又叫了起來:“好老不死,賭行賭滑不賭賴,你他媽跑來我們場子賭錢,可是你自己來的,沒有人去拉你抬你,我們場子一向規規矩矩的做生意,正正經經管輸贏,你輸了一千二百兩銀子,就算一萬二千兩又怨得著誰?借錢押人,也是你自己立的字據畫的押,那個又叫你賭光輸淨了?到了期限你還不上帳,當然我們就照字據要人,你這老王八蛋卻跑來這裡死纏活賴,哭鬧不休,老小子,你是以為我們奈何不了你麼?”
  那破鑼嗓子跟著吼道:“你把招子放亮,老家夥,我們可不是一般的二流子貨,你若再不識好歹,硬要賴在這裡瞎熱鬧,可別怪我們心狠手辣,生剝了你這老癟三!”
  老人涕淚滂沱,放聲大哭:“好……好……你們既不放我的孫女,我也不用再活下去了……我這條老命,也就一併交給你們吧。”
  兩個漢子勃然大怒,一個暴叱:“你以為這就糊住我們了?爺們先活活揍死你,再把你的屍首丟到荒野餵狗,看看有那一個能替你伸冤喊屈?”
  破鑼嗓子一捋衣袖,凶神惡煞般叫:“老子這就捏扁你這老狗頭!”
  隱立在場子轉角處的燕鐵衣與江萍,業已大概明白了老人哭告的原因,江萍不禁大起憐憫之心,她低促的道:“燕大哥,這位老先生好可憐,我們得幫他一把,不能眼睜睜的看見他家破人亡,陷入絕境!”
  燕鐵衣冷冷的道:“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這樣的慘痛,全是他自己找的,實在不值憐憫。”
  江萍急切的道:“燕大哥,他只是一個老人。”
  燕鐵衣木然道:“年紀越大,越該經驗過世道的險惡,人心的叵測,知曉什麼該為,什麼不該為,賭是無底深坑,吃肉吸髓,沒有人誘惑或強迫他,誰叫他朝裡跳?”
  搖晃著燕鐵衣的手臂,江萍祈求的道:“幫幫他吧,燕大哥,就算不為了這位老先生,也請看在他的孫女份上,至少,那個十六歲的女孩子是無辜的啊!”
  燕鐵衣皺眉道:“應該給這老人一個教訓。”
  江萍央告著道:“他的教訓已經受夠了,燕大哥,他已失去了他的家產,他的生意,甚至他的尊嚴及活下去的生趣,他不能再失去他的孫女,燕大哥,你看到了?縱然他死,他也不會心甘他的孫女為了他的過失而陷身火坑。”
  燕鐵衣沉沉的道:“這該怪誰?誰是犧牲者?”
  緊緊握著燕鐵衣的手臂,江萍抬起面龐,神色直摯而惻然:“就算為了我,燕大哥。”
  哼了一聲,燕鐵衣沒有再說什麼,大步走了出去。
  這時,那兩個大漢正將老人從地上拉起來,意思似乎是要拖到門裡去施以毆打,而燕鐵衣才懶洋洋的站在他們身後出了聲:“慢一點,二位。”
  兩位仁兄驀地一楞,齊齊本能的轉回頭來,他們又是迷惑,又是怔忡的瞪著燕鐵衣,個吊起眉毛問:“什麼事?”
  燕鐵衣視線低垂,平淡的道:“二位左右挾持這位老丈,氣勢洶洶朝門內拖拽,不知所為何來?”
  說話的這個上下打量了燕鐵衣一陣,嘿嘿冷笑:“你管得著麼?”
  燕鐵衣道:“路不平,有人踩,憑你們牛高馬大的兩塊料,竟對這麼一位瘦弱老人橫加暴虐,未免叫人看著不大自在,所以,我得問問到底是怎麼回事?”
  破鑼嗓子怪叫起來:“娘的皮,你這小兔崽子是從那個龜洞裡鑽出來的?胎毛未脫,乳臭未幹,居然也學起管大人的閒事來啦?你也不打聽打聽我們是幹啥的,又是跟著誰在辦事?就人模一樣楞裝英雄好漢?我看你是不要命了你!”
  燕鐵衣慢條斯理的道:“我還真不明白二位是幹啥的,又是跟著誰在辦事?就算你們是刑部的刀頭史,總督的二舅子吧,可也不作與如此兇橫張狂,無法無天,朗朗乾坤,清平世界,豈容得二位這般霸道?”
  那個漢子猛的轉回身來,滿臉煞氣的盯著燕鐵衣,一副吃人的模樣:“咦,看樣子你倒挺有點勇氣,怎麼著?我們就是兇橫張狂,無法無天,你還能啃了我哥倆一根鳥毛去?”
  燕鐵衣不慍不怒的道:“為了你們好,這位老先生就不要再難為他了!”
  那漢子一搥胸,見著一張大黑臉,表情極為不屑的道:“小兔崽子,別再他娘的誇海口啦,你還是先盤算盤算你自家如何來收這個場吧,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雜種,找我們的碴,你可算交上好運了!”
  破鑼嗓子一邊拖著老人,邊吆喝著:“黑三,你還跟他磨什麼嘴皮子?先給他一頓狠揍,再拖進去吊他個三天三夜!”
  搖搖頭,燕鐵衣道:“這樣說來,你們是不肯放人了的?”
  叫黑三的大漢怒聲道:“放人?我放你娘的頭!”
  破鑼嗓子怒叫:“不知死活的東西,你業已自身難保,還想我們放誰?”
  燕鐵衣聳聳肩,雙目平視,背負著兩手,就這樣筆直衝著對方那兩位走了過來。

runonetime 2008-06-01 05:16 AM

第78章 蛟是邪 牛鬼蛇神

  叫黑三的大漢怪笑一聲,往前迎了兩步,雙臂環胸,斜吊著眼珠:“可真是英雄氣概呢,老子倒要看看,你憑什麼本事抱那“不平”?”
  破鑼嗓子也在那裡助威:“摔倒他,黑三!”
  燕鐵衣腳步不停的走了過來,黑三攔阻在前,有若半堵肉牆,燕鐵衣仍然背負雙手,提起右腳便踹向黑三的小腿脛骨。
  這一腳,踹得不快,甚至有些拖泥帶水的笨重,黑三嘿嘿笑了,他不躲不避,身子猛往前傾,鬥大的雙拳奮力揮向對方兩邊的“太陽穴”,他想搶在燕鐵衣那一腳踹來之前打翻燕鐵衣。
  明明那一腳踹來的勢子尚在半途中繼續,黑三的面門上已猝然挨了一記重擊 沒有風聲,沒有影像,就這麼平空挨了一記重擊之後“唷”的一聲,整個人打著旋轉踉蹌的退出去好幾步,右頰立時腫漲,齒血並濺!
  燕鐵衣笑笑,道:“是我的左腳、朋友,這一腳比較快。”
  用力晃了晃腦袋,黑三又吐了口污血,因性大發的狂吼:“我要撕碎了你這小雜種!”
  燕鐵衣道:“別閃了舌頭!”
  於是,黑三又一個虎撲躍了上來,拳腿齊上,狠攻燕鐵衣。
  只是打橫走了兩步,燕鐵衣左腳暴飛,閃映起一排弧狀的腿樁,風勁力猛中,那黑三業已是叫著手舞足蹈的上了半空,在半空連連翻滾,斜撞上屋牆,又重重的反摔落地。
  這連續的過程上是頃刻之間,而頃刻之間的演變對燕鐵衣來說他純像是個局外人
   背著手,悠閒的注視黑三滾上半空,撞上茅牆,摔落地下,他是那樣平靜又安詳,宛若黑三是在自己運動,和他毫無干係……
  臥在那裡,黑三就像一團死肉,連哼也不哼一聲了。
  剎那的僵窒後,破鑼嗓子殺豬般嚎了起來:“你你你……你竟把黑三幹掉了!”
  燕鐵衣笑容可掬的道:“放心,你這個伴兒皮粗肉厚,想弄死他還不大容易,如今他約莫是吆喝累了,暫且臥在那裡歇歇氣……”
  顧不得再對付老人,破鑼嗓子一抬腿,便自靴筩裡拔出一柄“手叉子”來,他赤紅著一雙眼,張大嘴已窮嚷:“娘的皮,你打死了我的伙計,我便要你償命!”
  燕鐵衣無動於衷的道:“看樣子,若不叫你也受點教訓,你尚不曉得自家能吃幾碗乾飯,糊大糊二,好象真個上得了臺盤也似。”
  那位仁兄怒叱一聲,“手叉子”暴起多刺,對著燕鐵衣的胸口就刺了上來!
  燕鐵衣足尖斜彈,但見一抹黑影倏現,那人的“手叉子”便擁上了半天,幾乎在同一時間,足尖掃過這位朋友的面頰,他身子猛轉,一頭便撞進大門之內!
  背負著手,燕鐵衣向站在那邊表露著一副讚美之色的江萍道:“現在,江姑娘,還要怎麼做?”
  江萍匆忙奔了進來,興奮的道:“燕大哥,你真行!”
  燕鐵衣道:“先別誇我,人已救了下去,是否到此為止?”
  江萍忙道:“不,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燕大哥,莫忘了這位老先生的孫子還在那幫歹徒手中!”
  燕鐵衣道:“我沒有忘,是以為你至此業已盡興了!”
  怔了怔,江萍隨即委屈的道:“別挖苦我,燕大哥,我決不是為了好玩,我僅是想幫助一個處於苦難中的老人……”
  燕鐵衣嘆了口氣,道:“好吧,我們便繼續幫助下去!”
  忽然,老人“撲通”一聲雙膝落地,跪了下來,淚水潸潸的哽咽著:“上天開眼了啊……英雄小姐便是神佛遣來的差使,是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惡棍現眼報……多謝二位的大恩大德,老朽黃瑞向二位叩頭。”
  江萍急忙將黃瑞扶起,一面有些失措的道:“別這樣,別這樣,老先生,你這豈不是在折煞我們?有話好說,只要我們辦得到,總會為你承當的。”
  黃瑞老淚縱橫的控訴著,由於太過激動,嗓音都在顫抖:“這位小姐……說起來……
  也都怪我不好,……是我性喜賭博,把一點積蓄和賴以為生的買賣全輸了個盡淨……我又不甘心,老想翻本,由於輸得一貧如洗,負債纍纍,連告貸的門路都跑了,無奈何,才畫個字據,將我那唯一的小孫女抵押了三百兩銀子,原打算多少撈幾文回來,好好把買賣再撐開……那裡知道,抵押我嫡親孫女的三百兩銀子,都是攤了一把莊,便又輸光了。”
  燕鐵衣沒有作聲,表情平淡得很 像這類人間世上的小悲劇,他可是見得太多,也經得太多了,實已激不起他什麼感受來,對黃瑞這樣的遭遇,他一向並不如何同情,因為,遭致如此的下場,起始全在個人的一個“貪”字上,苦幹想贏人家的錢,就會去賭,一旦手氣不順,賭輸了,便總想撈本,往往,越撈就越深,終至陷入絕境不可自拔,以這樣的結局,淒慘是淒慘了,又怪得了誰?怨得了誰?
  江萍卻不似燕鐵衣這般世故而堅強,她居然紅了眼眶,萬分悲憫的道:“這真是個人吃人的世界啊!他們還忍心來贏人家到這種情形還不夠……”
  燕鐵衣冷冷的道:“賭場開門,是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釣,別說典兒賣女的錢,棺材本也一樣照收不誤,問題是賭與不賭,賭注的來處並不重要!”
  黃瑞唏噓著道:“英雄說得是……我真胡塗,真該死,竟然為了想翻本,質押了我的親孫女……至到輸光了,才像醒了這場惡夢……他們給我還帳的期限是三天,我發了狂一樣到處奔走,張羅借貸……天啊!我都連一文錢都藉不到,親戚避著我,朋友冷落我,就像我生有楊梅大瘡,怕沾我就染上瘟疫……三天期限一到,他們差人來硬將我的孫女搶走,任我哭泣,跪求,他們全不理。”
  江萍愴然道:“好可憐……”
  抹了把眼淚,黃瑞接著道:“我錯了,我一千一萬個錯了……孩子自小死了爹娘,由我一手扶養長大……我都是個老糊塗,平日除了照顧生意,就是曉得賭錢,把孩子冷落在家裡,從也沒想到孩子是不是需要照應,需要關愛……她才十六歲,從小就孤伶,就寂寞,沒遇上一天好日子,我如今才明白孩子的委屈,才知道她多麼需要親人的溫暖……
  孩子多苦啊,我都為了好賭把她抵押給了那幹豺娘虎豹。”
  燕鐵衣靜靜的道:“在你這把年紀來說,只怕留給你後悔的時光已不大了,老丈,為人一生,錯不了幾次!”
  黃瑞咽噎著道:“我該死……我怎麼對得起孩子……怎麼有臉去見她泉下的爹娘!”
  江萍眼眶含淚,哽著聲道:“你也別太自責了,老先生,我們會為你拿主意的。”
  說著,她望向燕鐵衣:“燕大哥,是啊?我們會救出他的孫女?”
  燕鐵衣苦笑道:“誰說不是呢?”
  黃瑞感激而又驚訝,怕不能再跪下來謝恩:“我是前生積了德,上輩子修了福,才遇上二位這救世救難的活菩薩,二位對我祖孫的恩德,我們將永生不忘,英雄,小姐,供奉你們的長生牌位,長相頂禮膜拜,祈福二位世代興旺,子孫綿綿……”
  燕鐵衣道:“不必這麼隆重,老丈,你能自此戒賭,就算是對我們的報答了。”
  江萍正在心中盪漾於老人,“子孫綿綿”那句話的羞赧與喜悅中,聞得燕鐵衣這麼一說,不禁有些氣惱的道:“燕大哥,你就稍許包涵點不行啊?人家已經這麼可憐了。”
  燕鐵衣一笑道:“這也是為他好,江姑娘,人在處境最悲苦的時候,才是感受最深刻的時候,節骨眼上一句話,便彷彿醍醐貫頂,勝似日常千百句金玉良言。”
  江萍急道:“好吧,好吧,總是你有理,燕大哥,我們這就想法子救人吧。”
  燕鐵衣向黃瑞道:“老丈,眼前這戶紅門人家,可就是那片賭場?”
  連連點頭,黃瑞道:“正是那片賭場,英雄,我的孫女便被他們搶來這裡。”
  燕鐵衣道:“他們的頭子是誰?”
  黃瑞忙道:“是本地的一個二混子,人家都叫他“癩虎”常濤。”
  燕鐵衣道:“很好,冤有頭,債有主,知道了管事的,就比較好辦了……”
  江萍忙道:“燕大哥,我們先進去吧。”
  好象是回答江萍這句話似的,接在她的語尾上,見那扇紅門“碰”的一聲完全拉開,門裡十多個歪戴帽子斜瞪眼的人物就那麼氣勢洶洶的一擁而出!
  領頭的一個,前腳才跨出門檻,就昂臉扠腰的大聲呼喝:“莊大順,是那個瞎了眼的上門找碴?給我點出來!”
  那莊大順 原來就是破鑼嗓子的尊姓大名 他鼻青眼腫的一指燕鐵衣,咬牙切齒的道:“喏,三爺,就是這個小子。”
  聽聲音,那位三爺的調門似曾相識,燕鐵衣仔細一看,不由大大搖頭 三爺不是別人,竟然正是江萍的三弟:“青河鮫”江奇!
  江萍也同時發覺了這個事實,她在一呆之後,吃驚的叫了起來!
  “弟弟,你怎麼在這裡?”
  當江奇看清楚面前的人是誰之後,亦不禁微微的怔忡了須臾,但他隨即又沉下臉來,陰惻惻的道:“我道是誰有這大的膽子,敢來觸我兄弟常濤的霉頭,原來竟是二姐,及二姐請來家中的這位“貴賓”!”
  江萍變色道:“三弟!你怎麼會和這些不三不四的歹人混在一起?”
  江奇大聲道:“二姐,你不要胡說八道,什麼叫做不三不四,什麼又叫歹人?這全是我的兄弟夥好哥們,我們都是曾經歃血盟誓的結拜兄弟,金蘭之交,你休得隨口誣衊!”
  江萍憤怒的道:“這是一群賭棍,一幹無賴,他們開賭場害人,騙人家的血汗積蓄,又強搶人家嫡親骨肉,簡直窮凶極惡,無法無天,你怎能和他們同流合污,更且與這些人稱兄道弟?”
  重重哼了一聲,江奇道:“你少來教訓我,你才懂得多少事,居然就端起架勢來,不錯,我兄弟開的是賭場,他可不曾強迫誰來下注,黃老頭是自己找上門來賭的,願打願挨,怪得誰來,他輸脫了底,上次他手氣差,運道不好,立字據抵押他孫女,也是他自願的,白紙黑字,還有他親手畫的花押,這全假不了,到了期限還不上帳,我們當然照字據約定要人,否則大家都要學他的樣,輪賴贏要,抵押銀子耍賴皮,兄弟們吃啥喝啥?這是開口賭場,可不是他娘的善堂!”
  江萍氣極了,尖聲道:“你 你怎麼學得這樣流氣?弟弟,家裡缺你吃缺你穿了?
  我們又是何等門第?你做什麼不好,竟和這些市井流痞串通一氣,你也不怕丟我們江家祖上的人?”
  汪奇惡聲惡氣的道:“別臭美了,老拿著祖宗的招牌當幌子,其實你又有什麼清高處?家裡那套腐朽規矩和我早就厭了煩了,幾個老頭子便做過幾任官兒,又有什麼大不了,古板名堂倒來得個多,我就偏偏不受這個邪門!”
  江萍臉色透青,她尖叫:“你瘋了,你……你竟敢辱罵祖宗起來?”
  “呸”了一聲,江奇道:“弄毛了我,看我能不能刨倒他們的墳!”
  江萍激動又悲憤的道:“是他們害了你,都是這群惡徒賭棍教壞了你!”
  咆哮一聲,打江奇背後閃出一個滿頭癩瘡,人高馬大的黃臉漢子,這人怨瞪著江萍,猙獰的道:“江姑娘,你說話最好斟酌些,你***左一個惡徒,右一個賭棍,滿口胡言放屁,我們哥們是看在老三份上,這才一再容忍,你他奶奶的可別得寸進尺,逼人太甚,否則,只怕今天你好看不了!”
  江萍氣得混身發抖,指著那人道:“你……你是什麼東西?你不配和我說話!”
  又一個倒八眉,鼠眼狹鼻的瘦子人物走了出來,陰著聲道:“妮子,你是不知道你沾了你家兄弟多少光,要不是看在老三和你的關係上,此番你要脫得了身,我們就不算在“青河鎮”上叫字號的角色!”
  江奇皮笑肉不動道:“二姐,為了你好,還是趕緊請回吧,要是不然,我好說話,我這些兄弟可不好打發,當心觸怒了他們,我也幫不了忙。”
  跺著腳,江萍哭出聲來:“弟弟……你真是無可救藥了?”
  神色一寒,江奇叱道:“你還走是不走?”
  滿頭癩瘡的大漢邪笑著道:“我說老三,你姐姐若執意不走,待我留下她來,你他奶奶的,替哥哥我撮合一下如何……”
  拍著手,另一個湊到旁邊的肥胖漢子起鬨道:“結義兄弟加上郎舅多好,這可是親上加親哦,我們常二哥,一妻三妾之外,正好湊個“五美圖”……”
  鼠眼狹鼻的那位搖頭道:“老肥,你錯了,二哥已準備把黃小芳收做第五房妾侍,堪堪已成了一幅“五美圖”,若再上一個,就是六順堂了!”
  於是,一片戲謔的暴笑響起,江萍呼吸急促,全身顫抖,俏臉兒透了青灰,連嘴唇也哆嗦得說不出一個字了。
  故意嘆了口氣,江奇似笑非笑的道:“二姐,這是何苦來哉?不在家裡好生納福,卻跑來此處拋頭露面,豈非自尋煩惱?憑你這兩下子,老老實實當大小姐是夠了,若要幫人找場,還差得遠哩,所以說,人必自侮,然後人侮之,要不是我在這裡還有點擔當,今天你就不止是難堪,很可能就回不去啦。”
  江萍的面頰的肉在抽搐,小巧的鼻翅兒不住嗡動,她想說什麼,但由於唇角痙攣得太厲害,硬是連不成聲。
  那滿頭癩瘡的大漢怪聲道:“老三哪,你姐姐到底走是不走呀?再要黏纏下去,我看就非得勞你做個媒不可啦……”
  江奇嘿嘿一笑,衝著他二姐道:“二姐,再不趕緊離開,我就撤手不管了,那時,怕你想走卻走不成啦?”
  慢吞吞的,燕鐵衣這時才接上腔:“江奇,你不管,我卻要管,我倒想看看你們列位中,那一位有本事能留得下江姑娘?”
  猛的神色大變,江奇怨毒的瞪著燕鐵衣道:“好小子,今天你可是來得正好,即使你不來,我也會去找你,咱們前些日那筆老帳,該仔細結算一下了!”
  燕鐵衣道:“你是不知道你沾了令姐多少光,江奇,要不是看在令姐和你的關係上,此番你就是不橫下來,至少也得脫一層皮!”
  江奇大吼:“放你娘的屁,我今天要不將你擺成三十六個不同的樣子,我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冷冷一笑,燕鐵衣接著道:“江家有你這種不肖子弟,還不如沒有!”
  那鼠目狹鼻的人物也尖銳的道:“雜種,原來就是你挫辱過我們老三,你是死定了,你算計老三在前,又上門找碴於後,無論那一樁,也是足夠你死上兩遭而有餘!”
  滿頭癩瘡的大漢氣湧如濤的吼喝:“龜孫王八蛋,你幫著姓黃的老不死來找碴,傷了我的手下,更妄想要回黃老匹夫的孫女黃小芳,我倒要看,你是吃了什麼熊心豹膽,突然張狂到這步田地!”
  叫“老肥”的那位跟著吼叫:“今天說什麼也得把這小子放倒,真正膽上生毛啦,居然敢到“鐵膽十英”的頭頂上揚土撒灰!”
  燕鐵衣忽然哈哈大笑了起來,他指著那“老肥”道:““鐵膽十英”?你是說,你們這些人號稱“鐵膽十英”?”
  那老肥怒道:“有什麼不對?”
  燕鐵衣的表情中流露著極度的嘲謔與輕藐!
  “不對的地方大了,朋友,憑你們這幹青皮無賴,市井蛇鼠之流,只配在陰暗的角落裡吃爛飯,在下三濫的邪魔惡道裡討生活,既稱不上“鐵膽”更算不上“英才”純系一些二等窯子,烏合之眾!”
  那“老肥”一張面孔立時漲成了一副豬肝色,氣衝牛鬥!
  “好也媽的小兔崽子,你,你,你,你是不想活了!”
  燕鐵衣不屑的道:“一群關著門封道號的井底蛤蟆,以詐騙纏賴起家的酒囊飯袋,你們還以為稱得上是些什麼人物,簡直貽笑江湖!”
  癩瘡滿頭的大漢氣得一雙眼珠子都似要凸出了眼眶,他挫牙如磨,嘶啞的吼叫:
  “不知死活的東西,我“常濤”要不將你剝皮抽筋,碎屍萬段,就永不在”青河鎮”這塊地面混下去!”
  燕鐵衣昂然道:“要是自今以後,你還能在“青河鎮”這塊地面上混下去,那才真叫異彩,叫奇蹟了!”
  鼠目狹鼻的那個惡狠狠的叫道:“大言不慚的狂夫,你要是能夠生離這“九曲巷”,就算你八字生得巧!”
  燕鐵衣半瞇著眼道:“朋友,看你獐頭鼠目,形像猥瑣,氣勢都還相當不小,你方才不是說我死定了麼?我們打個賭如何?我賭我不會死,甚至毫毛無損,你呢?我看,呣,我賭你卻會掉一只大耳,斷一條右腿,你信不信?”
  倒八眉聳動著,這位仁兄兩只鼠眼似要往外蹦,他張牙舞爪的吼:“你***癡人說夢,滿口狂言我“馭風鼠”刁才若是收拾不了你,便一頭撞死在你面前!”
  笑了,燕鐵衣道:“當真?”
  “馭風鼠”刁才咆哮:“只怕你看不到這場好戲!”
  燕鐵衣安詳的道:“刁才,這樣吧,我只要一招,一招之內如果不叫你躺下,我就一頭撞死在你面前!”
  刁才幾乎氣瘋了,他跳著腳怪叫:“你這白痴,狂徒,雜種,我操你的老娘,我要一片片零碎割了你,一塊塊將你分割。”
  江奇踏上一步,氣得不可抑的抽曲著面吼哦道:“冤有頭,債有主,這畜牲算計過我,讓我先來收拾他!”
  站在一邊的江萍到底手足情深,不由驚恐的叫:“不,弟弟,不……”
  燕鐵衣閒閒的道:“我看,你們最好還是並肩子一起上,免得我多費手腳,對你們而言,人多壯膽,彼此也有個鼓勵!”
  江奇雙目如火,赤毒毒的閃射著兇光,他咬著牙道:“你儘管囂張,儘管神氣,雜種,我馬上就會令你肉綻血濺,輾轉哀號,那時我再叫你知道,你將是怎麼個死法!”

runonetime 2008-06-01 05:16 AM

第79章 踩不平 威優群醜

  燕鐵衣抬眼望天,似笑不笑的道:“這是我所聽過的最拙劣的笑話之一,江奇,你要令我“肉綻血濺”,“輾轉哀號”,在你今生今世來說,約莫是難以辦到的了。”
  靠近燕鐵衣幾步,江萍低低的道:“不要傷害我弟弟,燕大哥,請你……”
  燕鐵衣視線平直,沉沉的道:“你尚不認為令弟已經到了該受教訓的時候?”
  江萍驚恐的壓低著聲音:“但他到底還是我的弟弟,是我的嫡親手足,燕大哥,他做錯了事大哥和我會開導他,規勸他,卻絕不能使他遭受損傷!”
  心裡嘆息著,燕鐵衣道:“你替他設想得太周全了,江姑娘,我懷疑這是否也屬於愛護的一種!”
  江萍哀悲著道:“不管怎麼說,燕大哥,我當姐姐的有維護弟弟的責任,那怕他再壞!”
  燕鐵衣木然道:“隨你吧,江姑娘,記得我曾經告訴過你,歹惡行多了,總會遭受報應,令弟若不肯悔改,遲早會遇上一個不似我這般寬宏大量的人!”
  這時,江奇已拔出他的傢伙 一對浮亮尖銳的純鋼分水刺,他雙刺互擊,聲響鏗鏘中,嗔目大吼:“不用在那裡咕噥了,任憑你們今天出什麼點子,動什麼腦筋,三爺兒只認定了一個“殺”字!”
  江萍急怒交加的叫道:“弟弟,不可無禮,你還不收下兵器,跟我回去受罰!”
  “呸”的吐了一口唾沫,江奇厲聲道:“滾到一邊去,賤人,否則連你一起算上,通殺不赦!”
  窒噎了一下,江萍容顏慘變:“你……你瘋了……你竟敢這樣罵我……”
  江奇咆哮道:“宰都宰得,罵你又算什麼?你走不走開?惹翻了我,我認得人,這對傢伙可沒生眼睛!”
  滿頭癩瘡的大漢暴叫:“老三,少嘮叨,我們先宰下那小王八蛋再說!”
  悄沒聲息的,“馭風鼠”刁才從斜刺裡突然竄上,動作相當快速,抖手間,六抹青芒在近距離之中飛射燕鐵衣,跟著暗器的飛射,他的一對尺長短劍也惡狠狠的刺了過來!
  燕鐵衣目不斜視,腳步釘立不動,只見他右臂微起,“削”的一聲寒光暴映成一圈弧虹,弧虹內流電並射凝穿,眩目奪魄,倏現又歛,而“馭風鼠”刁才業已發出那種不似人聲的哀號,兕空反跌出去五六步!
  刁才跌在地下慘厲的號叫著,掙扎著,一只右耳齊根削落,不知去向,一條右腿從膝上寸許所在斬斷,血糊糊的拋在一邊,僅此瞬息間,原還好端端的一個整人,便已剩下一半了!
  燕鐵衣兩手空空,無動於衷的道:“我說過的,一定兌現,刁朋友,這是一招,而我已照單收下你的左耳及右腿!”
  混身被鮮血浸透的刁才,如今那還顧得聽話回話?痛得他一張瘦臉扯成了一張扁臉,連面孔五官全都扯離了原位,他撐著地,昂起頭,滿嘴的涎沫流溢,死魚一般翻插著白眼,業已是只見死氣,不見人氣了。
  那“老肥”在猛一哆嗦下,如夢初覺般怪叫:“救人,快救人哪!”
  四五名彪形大漢立時慌做一團,匆忙上前,欲待救人,燕鐵衣冷冷一笑,身形輕旋半步,半步的旋轉中,卻宛似扭動了乾坤,引發了雷電 一蓬閃耀的,燦亮的,急劇又猛烈的冷芒雨,便猝然噴灑!
  四五個龐大的軀體長嚎著分散倒仰,赤血飛舞中,凝形成一幅半透明的猩紅彩圖於須臾,寒芒再現,有若一片流星掃掠而過,又是三四名大漢滾跌出去老遠!
  於是,就只剩下他們三個人了 江奇,癩頭大漢,以及那老肥。
  燕鐵衣仍是空著兩手,漠然站在一邊,完全是“置身事外”的味道,他沒有注視對方那三個早已嚇得面青唇白,宛如呆鳥般的活人,彷彿在自言自語:“救人麼?得要看我答不答應,此時此地,好叫你們知曉,誰說了才算數?”
  江奇兩只眼球都幾乎要爆了出來,他像是置身在一場可怖的夢魘中,恁般沉重的蠱魅壓迫在他身上,心中,他四肢僵麻,舌頭髮硬,似是中了邪般動都不能動了。
  癩頭大漢,“癩虎”常濤更是滿身的冷汗朝下淌,手腳泛冷,一陣一陣的抖索著,他想要強撐著點,偏偏生理的反應不聽大腦的指揮,肌肉與骨骼便似還癱軟成一團了。
  那老肥如今才察覺,他的褲襠裡竟已潮濕了一大灘!
  燕鐵衣緩緩瞧向他們,面無表情的道:“各位,你們還在等待什麼?”
  三個人僵立在那裡,誰也沒有動作,甚至連向自己同伴望一眼的勇氣也沒有,所謂心驚膽寒,大概就是形容這等情景吧?
  不耐的向前走了一步,燕鐵衣道:“你們客氣,許是要我先動手來“拋磚引玉”吧?”
  抖了抖,“癩虎”常濤哭也似的逼出了聲調:“慢,且慢……”
  燕鐵衣冷冷的道:“怎麼說?”
  嘴唇動著,常濤吶吶的道:“這位……呃,兄台,可是真人不露相……兄台,我們之間,可謂不打不相識……”
  燕鐵衣道:“打過了,也算相識了,又如何?”
  艱辛的咽了唾液,常濤畏縮的道:“我想,兄台……這其中只是一場誤會,所以……
  所以實不須再行爭執下去。”
  燕鐵衣硬邦邦的道:“沒有誤會,誤會只在我做得對,而你們卻大錯特錯了,至於爭執,更沒有爭執,僅是一場拚殺罷了,你們想流我的血,我更打算剜你們的肉,如此而已!”
  江奇掙扎著開口道:“你,你不要逼人太甚。”
  凜烈的一笑,燕鐵衣道:“你們是一群豬狗,一群窩囊廢,一群狼心兔子膽的九流蟊賊,欺善懼強,仗勢為惡,拆穿了不值半文錢!”
  江奇嘶啞的道:“別以為吃定了我們……我們……不含糊!”
  燕鐵衣冰寒的道:“我聽厭了這類粉飾門面的廢話,江奇,不含糊並非掛在嘴皮子便可證明,拿出行動來給我看看!”
  江萍急道:“燕大哥,你答應過我的……”
  雙眉一挑,燕鐵衣忍耐的道:“是的,我並未忘記。”
  突然,江奇的嗓門大了起來:“有種的就上來拚個死活,今天我江三爺任情豁上這副臭皮囊,也咽不下這口烏氣,娘的,說什麼也和你卯上了。”
  “癩虎”常濤膽顫心驚的低著腔調道:“老三,老三,別嚷,別嚷呀,人家這副身手,豈是我們哥兒幾個侍候得了的,你忍著點,我們從長計議。”
  江奇嗔目切齒,口沬橫飛的叫道:“士可殺不可辱,頭能剁下來,要我裝孫扮熊可做不到,血債血償,好歹我全認定了。”
  那老肥混身的肥肉都在哆嗦,他幾乎向江奇跪了下來,連嗓音都走了調:“三爺,三爺,三祖宗,你就少說一句吧,好漢不吃眼前虧啊……這可是要命的事,一個弄岔了,大家全玩完。”
  跳著腳,江奇大吼大叫:“不行,我定得和這不開眼的狂夫見個高下,分個生死。”
  當然,燕鐵衣明白,江奇之所以突然有了種,全是因為乃姐的關係給他壯了膽,他是個聰明人,體會得出江萍在這個局面中的微妙立場 他認為江萍可以做他的護身符,生命無虞之下,何妨一充英雄?
  江萍生恐觸怒了燕鐵衣,她慌忙叱道:“弟弟,你不要胡鬧,燕大哥會寬恕你的!”
  額門上浮突著青筋,喉結在上下顫動,江奇吼喝道:“什麼燕大哥,我要砍下他的腦袋當球踢!”
  江萍氣急敗壞的叫:“弟弟 ”
  彷彿極西的電閃映現於永恆 只是那麼一閃,江奇已怪號一聲,“撲通”一聲坐倒在地下,頭頂一片巾絮連著一蓬毛髮,還悠悠自空飄落!
  駭窒的撫住了自己的嘴唇,江萍像撫住了自己那顆跳到唇邊的心,她不可抑止的抽搐著,臉色頓時透上了青灰色。
  坐在地下的江奇,更是魂飛魄散,周身僵冷,像痴了一樣發呆的僵坐在那裡,好半天沒有透過氣來。
  燕鐵衣冷肅的道:“你還是老實點好,江奇,正如你自己所說,我認得你,我的傢伙卻沒長眼睛 下一次,可能它就不會斬得如此有分寸了!”
  江萍機伶伶的打了個寒顫,驚悸的喃喃:“我的天……”
  燕鐵衣嘆喟的道:“這些人真是勇氣可嘉,不知他們是痴是瘋,就憑這麼一點火候,居然也敢張牙舞爪,橫行霸道?他們的邪惡是夠了,陪襯邪惡的實力卻稀鬆得可憐……”
  江萍沙啞的道:“嚇死我了……剛才……剛才我以為你傷了他。”
  燕鐵衣道:“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警告而已,我那會輕忽對你的許諾!”
  撫著心,江萍悄細的道:“謝謝你,燕大哥……”
  燕鐵衣道:“不必,這原是我答應的!”
  目光一冷,他對著那邊惶惶自危的“癩虎”常濤叫道:“你,姓常的,過來!”
  驀地哆嗦一下,常濤腿肚子打轉,恐怖的嗦叫:“兄台,我認輸了。”
  燕鐵衣陰沉的道:“這副德性,也算是地面上混字號的人物麼?簡直可恥!”
  常濤只要能夠保命,刨他的祖墳他也認了,何況“可恥”二字!他窒息的道:“兄台……請高抬貴手,只怪我們兄弟有眼無珠,不識真人,冒犯之處,必當負荊謝罪。”
  燕鐵衣生硬的道:“不想把我剝皮抽筋,凌遲碎剮了?”
  滿頭冷汗,常濤悚慄的道:“全是我們兄弟該死,我們兄弟混帳……”
  燕鐵衣又道:“聽著,我的八字生得巧,可以生離這“九曲巷”了!”
  常濤幾乎跪了下來:“大人不記小人過,兄台,大兄,務請包涵……”
  唇角一撇,燕鐵衣道:“有兩條路給你們走。”
  又抖了抖,常濤喉嚨裡像是掖著一把沙:“尚請示下……”
  燕鐵衣冷寞的道:“其一,你們全死在這裡!”
  面孔可笑的扯歪了,常濤“咻”“咻”喘著粗氣:“那……那第二條路?”
  燕鐵衣不似笑的一笑:“歸還這位黃老丈輸掉的銀子,實時送回他的孫女!”
  抹了把冷汗,常濤忙道:“我們自是走這第二條路,兄台,你放心,包管一一遵辦。”
  燕鐵衣道:“就是現在!”
  連連點頭,常濤一疊聲道:“是,是,就是現在,就是現在……”
  說著,他趕緊轉過頭去,向那老肥交待道:“你都聽明白啦?老肥,快去辦來。”
  老肥急急回諾,抖著一身肥肉奔進了門裡。
  背負著雙手,燕鐵衣優閒的道:“姓常的,你們這什麼“鐵膽十英”,現下露面的已有幾位?”
  常濤忐忑的道:“已有四個……我、江奇、刁才,以及老肥餘樂山……”
  燕鐵衣道:“其餘的六位呢?”
  常濤囁嚅的道:“兩人先去辦事了,尚有四個分住鎮裡,猶未到來……”
  “呣”了一聲,燕鐵衣道:“他們的武功,比你四位如何?”
  常濤顫顫的道:“約莫……都在伯仲之間。”
  笑笑,燕鐵衣道:“告訴我,你們見過真正的江湖殺手,武林強者麼!當然我是指那種絕對的行家而言!”
  抿抿唇,常濤吶吶的道:“不知……兄台說的是那一種人?”
  左手大姆指向自己喃喃一點,燕鐵衣道:“譬喻說,我這種人呢?”
  常濤誠惶誠恐的道:“兄台功高蓋世,藝業超凡,出神入化之處,乃為我兄弟生平所僅見。”
  燕鐵衣神色一沉,兇狠的道:“我且把話擺明,姓常的,要說賣狠使毒,提著腦袋玩命,你們只能算是業餘的角色,連替此行中的人物提鞋都不及格,正是跳梁小醜,雞鳴狗盜之輩,一批純粹的流痞無賴,二混子下三濫,動了你們,我都嫌污手,你還以為你們成得了氣候,上得了臺盤!”
  那張怪臉是一陣青,一陣赤,常濤卻低聲下氣的道:“是,是,兄台教訓得是……”
  燕鐵衣冷森的道:“懂得什麼才叫武功,明白什麼才算殺人的本事麼?現在我這樣還差不了太多,你們那兩下子,充其量只配去做個剪徑的蟊賊!”
  冷汗涔涔,常濤垂手低頭:“是,是……”
  燕鐵衣緩緩的道:“所以,為了使你們自己能夠多活幾年,我勸你們早早洗心革面,從新做人,否則,你們這幾塊料,隔著吊頭的辰光也就不遠了。”
  常濤哭喪著臉道:“我們一定遵照兄台的指示,捫心自省,改邪歸正。”
  燕鐵衣道:“為了你們的性命著想,最好你是言出由衷,姓常的,這一次你們保全了腦袋,下一遭就不一定了,冥冥中有著因果在循環,如若你們怙惡不悛,報應便會臨頭,你們加諸於人的,也就會有人加諸於你們 ”
  常濤忙道:“兄台放心,我們怎敢稍有違背兄台的教誨!”
  燕鐵衣淡淡的道:“很好,但願這句話你是記在心裡,不只是掛在嘴皮子上!”
  常濤誠惶誠恐的道:“自當刻骨永誌,時刻警惕,要有半句虛言,任憑兄台處置!”
  燕鐵衣道:“人的際遇是很奇妙的,常濤,如果你們的惡行劣跡不改,邪異卑鄙如初,你便會非常驚訝的發覺,我們不久又在節骨眼上碰到了。”
  站在那裡,常濤除了像是一頭挨了悶棍發楞的狗熊外,任是什麼架勢也擺不出來了,而江奇仍然坐在地下,臉上宛似挾了一層灰,透著那等的窩囊帶裹氣憤,甚至連硬充的一點膽量也都化為冷汗,再也表不出絲毫“頭可斷,志不可屈”的英雄氣概來。
  至少,江奇已經感觸到了逼頭的危險,他覺得他姐姐的維護並不見得有絕對的功效,力量是在人家手裡,收發如心,他怕若再囂叫下去會弄假成真,那時,好漢扮不成,反搞得丟人親眼,可就大大不上算了……
  門裡,響起了一陣低促的步履聲響,那“老肥”餘樂天滿頭大汗的領在前面走了出來,在他後頭,跟著一位十六七歲,面容姣好,但卻顯得相當瘦小纖弱的少女,這少女形色倉惶瑟縮,青白的面龐中透著單純的童稚之氣 只是個大女娃子罷了。
  “老肥”餘樂天搶前幾步,自懷中掏出一張銀票,雙手奉在燕鐵衣面前,堆起滿臉孝子賢孫般的阿諛笑容,巴結的道:“這位大哥,實足兌現的銀票一千七百兩如數奉上,黃小芳也帶出來了,喏,就是這位姑娘!”
  燕鐵衣伸手取過銀票,在票面的數字上瞟了一眼,回頭向縮在一邊,恍同做夢般的老人黃瑞道:“老丈,這是他們退遞還給你的賭資,還有那位小姑娘,可是你的孫女黃小芳無訛!”
  於是,黃瑞突然機伶伶的打了個寒噤,張開雙臂踉蹌奔前:“小芳啊,我的乖孫女……”
  那低頭秀眉,模樣驚惶侷促的女孩子,聞聲之下先是猛的一呆,等她看清了老人,也不禁哭喊出聲,奔投向老人張開的雙臂裡。
  搖搖頭,燕鐵衣對著常濤道:“姓常的,這個小女孩,就是你打算以做第五房妻妾的對象?”
  常濤心腔子倏縮,又冒出一身冷汗:“不,請兄台明鑑,我沒有這個意思………我只是說著玩……真的只是說著玩。”
  冷冷一笑,燕鐵衣道:“就算摘果子吧,也該揀那熟透了的往下摘,青青澀澀的生果子你楞要攀折,不怕澀嘴,也不怕摧殘了果子的正常成長?尤其一個人,一個未出閣的小姑娘,你這更是在斷送人家的幸福,埋葬人家的青春,傷天害理之至!”
  常濤囁嚅的道:“是,是……我知罪了……知罪了。”
  燕鐵衣道:“說起來,就該宰了你這狗頭才對!”
  常濤駭叫:“兄台饒命,我再也不敢了啊。”
  哼了哼,燕鐵衣道:“這一次便記在帳上,姓常的,我的習慣可是只能賒欠一遭
   你那“五美圖”便不繪也罷!”
  此時,黃瑞與他的孫女黃小芳互相攙扶著走了過來,祖孫二人“撲通”一聲便跪倒在燕鐵衣腳下,黃瑞老淚縱橫的噎著聲道:“恩公,你是老天遣來的救命菩薩啊……你是我們祖孫兩人的再生神佛……恩公,我們向你叩恩謝德,願你多福多壽,世代昌旺……”
  一把扶起了祖孫兩個,燕鐵衣順手將銀票也塞進黃瑞懷裡,他正色道:“用不著謝我,老丈,所謂行百里,半九十,同樣的道理,人這一生,晚節最是重要,你也算辛苦了大半輩子,弄到老來失足,傾家蕩產又賠上孫女,不但誤了自己的至親骨肉,也險些送掉自己的一條老命,真是何苦來哉?賭這玩意乃是無底坑,陷入網,最沾不得,以後務必要避而遠之,不可重蹈覆轍,否則,只怕你就沒有這次的運氣了……”
  抹著淚,黃瑞啞著嗓門道:“恩公……這一輩子我也不會賭了,只要我手再拈一下賭的邊,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燕鐵衣道:“你謹記這次的教訓,當今有所警惕 不良嗜好的戒絕,總真要在受過巨大的切身之痛後才有效果,老丈,相信你已經受到這樣的痛苦了!”
  黃瑞沙啞的道:“我這一輩子也忘不了……”
  燕鐵衣和悅的道:“你輸掉的錢,業已由他們如數退回,老丈,拿回去好好過日子吧,今後,你將會發覺,天底下有許多事要比賭博有趣得多!”
  黃瑞感激涕零的道:“恩公,我們還不知你的大名 ”
  擺擺手,燕鐵衣道:“我是一個江湖人,幫你,只是聊盡一點江湖人維公義的本分,不必問我的名姓,往後你們日子過得好,就算對我的報答了。”
  黃瑞還想再說什麼,江萍走了過來,扶著祖孫二人,半勸半請的送他們直朝巷外走去 燕鐵衣噓了口氣,他最怕施恩於人之後,受恩人的那種黏纏,反覆的表達著感激,往往也令人難以消受。
  江奇從地上撐持著站了起來,他瞪著燕鐵衣,忽然冒出一句話:“你到底是什麼人!”
  笑笑,燕鐵衣道:“我麼?可以這樣說,我是一個與你之間的階層和距離相差極遠的人,當然,我是高高在上,而你卻是等而下之的!”
  一下子又氣灰了臉,江奇怨毒的道:“你不敢亮底!”
  燕鐵衣毫不動怒的道:“我是不忍亮底,江奇,因為我怕嚇壞了你!”
  江奇大聲道:“我知道,你是被我大哥和二姐請來的人!”
  眉梢子一挑,燕鐵衣道:“被你大哥與二姐請來的人?請來做什麼?”
  江奇惡狠狠的道:“霸產!”
  微微一怔,燕鐵衣道:“霸產?霸誰的產?”
  江奇憤怒的叫:“霸我的產!你還裝什麼佯?他們早就看我像眼中釘,背上芒,勢必拔除而後快,他們要逼出我去,擠出我去,但他們卻不敢自己下手,所以把你弄來,用種種方法來打擊我,壓迫我,目的就是要將我驅逐,好吞掉我名下的那一份家財,獨享自肥!”
  燕鐵衣道:“是這樣的麼?”
  江奇激動的道:“他們是做夢,他們的陰謀毒計永遠無法得逞,我不會讓他們趁心如意的,他們既然不顧手足之情,骨肉之義,如此迫害於我.我便拚個玉石俱焚,同歸於盡,也不能叫他你佔上了點便宜,我寧肯攪個家破人亡,全都搞砸他娘的!”
  燕鐵衣淡漠的道:“江奇,恐怕你錯了,你最好先打聽個明白,我是為了什麼原因才到你家來的,然後再下定論不遲!”
  江奇咬牙嗔目的道:“我不必再打聽什麼,你們的手段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我大哥二姐貌似忠厚,實如豺狼,而你,你就是他們的幫兇,爪牙,行使詭謀的工具!”
  搖搖頭,燕鐵衣道:“假若不是你姐姐的再三要求,江奇,憑你這副德性,我早就該廢了你,有關你們家產分配的事,我是絲毫不知,也不願插手來管,我只知道你兄姐待你極厚極寬,你卻不思自省自愛,反而含血相噴,視親若仇,依著我,你這種無心無肝的東西,早早殺卻也罷!”
  江奇額浮青筋,切齒如挫:“這將是你們最後的手段, 殺我,我知道,我明白,你們只是在等待一個有利的時機,那個時機一到,你們不會有所遲疑的。”
  燕鐵衣道:“你瘋了,江奇。”
  揮舞著雙臂,江奇昂烈的叫:“但你們都要記著,我江三爺不是任人宰割的瘟豬肥羊,不是任人擺佈的白痴肉頭,我會對付你們的,我會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將你們斬盡殺絕,叫你們永世不得超生!”
  燕鐵衣沉重的道:“江奇,你不憫悟你淫邪的本性,凶殘的為人,暴戾的行徑,不自省於你的叛經離道,猜忌貪婪,竟對這些累累的罪惡融會於一股自私自利的逆倫怨毒中,發洩向你兄姐的頭上,你簡直沒有人性,毫無天良!”
  江奇狂叫:“不管你怎麼說,我都要報復你們,整治你們,我要叫你們個個不得好死!”
  燕鐵衣緩緩的道:“你要記得你所說的是些什麼話,江奇,三思而行,免得噬臍莫及!”
  江奇直著嗓門,扭曲著面孔,真像發了瘋似的喊叫:“我一定要對付你們,我發誓我會做到,你有種現在就殺了我,趁早如你們的心願……”
  燕鐵衣冷然道:“很有可能 正如你所說,我在等待一個有利的時機!”
  說著,他轉身大步離去,巷子拐角那邊,江萍已經匆匆轉了回來。

runonetime 2008-06-01 05:17 AM

第80章 含雙情 鳳願棲枝

  “竹雨樓”的客堂裡,江昂滿面怒容的挺坐著,他的劍傷尚未完全恢復,臉色在青白中透出一抹病態的紫赤,是人在強忍氣憤時的那種慣常神態。
  燕鐵衣一腳踏進門檻,便覺得氣氛不對,他看見了江昂,更有些意外,江昂正在養傷期間,原該躺在樓上自己的寢居內憩息才是,怎的卻坐到了客堂中,而且,又是這樣一副氣衝牛鬥的形態!
  他抬頭發現了燕鐵衣,江昂動作吃重的撐著一根烏木枴杖站立了起來,先吸了一口氣,強笑道:“又煩大當家勞駕了……”
  燕鐵衣打量著這位“青河少君”皺著眉道:“江兄,你不在樓上養歇,倒來下面坐著?看光景,傷勢還沒俐落,上下勞累,只怕不太妥切。”
  江昂咬咬牙,道:“不瞞大當家,我是叫一口怨氣衝得躺不住了!”
  燕鐵衣道:“什麼事?”
  江昂恨聲道:““大裕集”易連順那個混帳東西!”
  笑笑,燕鐵衣道:“令妹終究還是告訴你了!”
  江昂忿忿的道:“姓易的仗恃祖上的蔭庇,家裡有幾個醃釀錢,便橫行霸道,胡作非為,平日欺壓善良,魚肉鄉里,這一次更敢公然調戲二妹,污言以辱,穢語以羞,簡直無法無天,下流齷齪之至,似這等卑鄙小人,無恥莽夫,若不加以教訓,痛予懲治,將來豈不是被他攪翻了天!”
  燕鐵衣道:“易連順那幾下子,還沒有“攪翻天”的能耐,一個登徒子,一個典型惡少罷了,單憑他,離著成氣候的辰光尚早得很呢?”
  忽然,江昂吃力的躬下身,感激不已的道:“大當家,二妹說,這一遭又多虧了你,要不,二妹的處境便將險惡得不敢想像了。”
  燕鐵衣伸手扶住他,淡淡的道:“也不見得有這麼嚴重,彼此會清楚底細,光天化日之下,他們還能做出些什麼事來!”
  江昂搖頭道:“大當家,你還不太了解易連順這個人,貪色好淫,暴戾狂妄,偏又喜歡附庸風雅,表面上裝扮成一派恂恂文儒之態,其實他完全是個粗胚,是個以自我為中心的獨夫,在他的思想裡,他就是至高無上的,應該予取予求,為所欲為,他喜好的便必須得到,譽如說,我的二妹!”
  頓了頓,他又接著說下去:“在“江家崗”遇著這些牛鬼蛇神的時候,若非大當家仗義伸援救助二妹,後果之嚴重,我敢斷言這必將令人摧肝裂腸!”
  燕鐵衣微笑道:“無須說什麼客套話,江兄,只要有我在場的地方,維護賢兄妹的安全乃是理所當然的事,至於你所說的後果問題,我認為,必能有個“正本清源”的根治法子!”
  江昂跺了跺枴杖:“對,好歹得除掉這個禍害,至少也要給他一次終生難忘的教訓!”
  燕鐵衣道:“這不算什麼大不了的困難,江兄,你放心讓我來辦吧?”
  江昂籲嘆了一聲,道:“真是差一點氣瘋了我,大當家,待我們商議一下,該如何來收拾這廝!”
  兩人分別落坐,燕鐵衣安詳的道:“這檔子閒事你就不必擔心了,如今處理得燙燙貼貼,令妹也算是憋得住,事情發生五六天了,她才告訴你,在我的想法,還以為她當天一回來就迫不及待的奔來這裡向你告狀呢。”
  江昂訕訕的笑道:“二妹是方才不久前說給我聽的,大當家,講老實話,要不是有你在這裡,二妹便來投訴於我,一時間我還真奈何不了人家。”
  燕鐵衣道:“你的身子尚未康復,自然力有不支,令妹將如此拖延了好些天方始相告,想也是為了怕影響到你傷勢的原故。”
  江昂道:“大當家,聽二妹說,易連順那幫子爪牙全吃你打得連滾帶爬,人仰馬翻,易連順本人甚至不敢動手,便灰頭土臉的狼狽退走了?”
  燕鐵衣道:“挫敗他們並不算什麼有光彩的事,江兄,易連順那夥人,充其量只是一幹土豪劣紳,半吊子混世角色而已!”
  江昂笑道:“在大當家眼裡,他們自然不值一顧的。”
  唇角輕撇,燕鐵衣哂道:“前幾天同姓易的他們在“青河”濱上演的那場戲,說不上是拚鬥,更算不得是搏殺,只能稱為一種鬆散筋骨的運動,我曾與許多真正的好手和強者對陣,也曾同不少形如惡魔厲鬼般的煞星豁命,那才是較量,要用心用力,但易連順之屬都隔著這一類的人物差距太遠,就說走邪門吧,他們堪堪才算初出道的貨色。”
  江昂低聲道:“大當家,舍妹對你,可真是佩服得無以復加呢……”
  有些尷尬的微笑,燕鐵衣掩飾的道:“那是令妹高抬於我了!”
  江昂忙道:“不,大當家,這絕不是客氣話,令妹她 呃,她是真的欽佩你之至,我看得出,她對你那種仰慕的神情乃是出自內心,我還從來沒見她對那一個人似對你這般讚美過……”
  不禁覺得臉皮發熱,燕鐵衣微現窘迫的道:“這也是人之常情,不足為奇,江兄,我總算替令妹做了點事,她因此存有感激之心,言語中略有表露,亦在情理之中……”
  江昂道:“話固是這樣說,大當家,但舍妹的個性我最了解,如果只是單純的感恩懷德之心,她不會流露出那樣的喜悅、興奮,卻又嬌羞的形態,更不會展現著恁般湛然的神彩,氣潤眉朗,瞳眸盈輝,當我聞及此事,正是氣得要死之際,她卻竟似述說別人的經過一樣,反倒連半點惱怒都不帶……”
  燕鐵衣道:“令妹原是一位心胸豁達的女孩?”
  微妙的一笑,江昂道:“大當家,我並不太胡塗,我知道一個少女在什麼情形之下才會有這樣的反應,大當家,你也知道麼?”
  窒了窒,燕鐵衣趕緊岔開話題:“談了這一會,想你也乏了,江兄,還是上樓歇著去吧。”
  輕咳一聲,江昂道:“大當家,請你告訴我,你對舍妹的印象如何?”
  搓著手,燕鐵衣吶吶的道:“令妹秀外慧中,玉質蘭心,是一位品德教養俱佳,完美的姑娘……”
  江昂笑開了嘴,道:“如此說來,大當家並不嫌棄舍妹了?”
  燕鐵衣硬著頭皮道:“令妹嫻淑端莊,知書識理,心性又很善良,我為什麼會嫌棄她呢?”
  江昂笑道:“請問大當家,可已娶親立室?”
  燕鐵衣道:“我尚沒有妻室?”
  江昂緊跟著道:“也沒有適當的對象吧?”
  兄妹兩人前後所問的話是大同小異,如此一轍……可真是血源相連的嫡親骨肉,燕鐵衣無奈的道:“江湖浪蕩,草莽奔命,一時尚未顧及這些!”
  這回輪到江昂搓手了,他連連點頭道:“太好了,太好了,實在太好了……”
  燕鐵衣笑了笑,沒有作聲,當然,他明白江昂所指的是什麼。
  湊近了點,江昂堆著滿臉的笑,卻十分謹慎的道:“大當家,有件事我想給大當家提一提,若有冒昧之處,還請大當家包涵……”
  燕鐵衣舐舐嘴唇,道:“我知道你要提的是什麼事,江兄。”
  江昂興奮的道:“真的?大當家的意思是 ?”
  燕鐵衣有些侷促的道:“江兄,請你給我一段時間,讓我與令妹再做深一層的了解,我們彼此間都有好感,我想,不必太急促,一切依照自然發展將會來得益加順應及貼合,我們在一起的辰光,到底短暫了些,是麼?”
  江昂相當滿意的道:“全憑大當家尊見,有大當家這幾句話,我業已是心安理得了,但求能夠高攀,便是我今生最大的祈願。”
  拱拱手,燕鐵衣道:“多承江兄抬舉,我自有計較!”
  江昂笑著道:“那易連順,竟也癩蛤蟆想吃天鵝肉,一再搔擾舍妹,以後叫他上門試試,大當家不用出手,先報個名,就能震翻了他!”
  燕鐵衣道:“他會主動來找我的,江兄!”
  江昂道:“舍妹也同我說過,這不足為怪,只因為他尚不知大當家究系何人。”
  燕鐵衣道:“恐怕他知道之後,也不會罷休。”
  江昂迷惑的道:“此話怎說?”
  燕鐵衣平靜的道:“正如你方才所言,易連順乃是一個狂妄自大,桀傲不馴之輩,他把自己看得不可一世,驟遭此等折辱,怎堪忍氣吞聲?縱然對像是我,他也不會就此罷休?”
  重重一哼,江昂道:“設若他竟如此不知死活,上門啟釁,管得叫他豎著來,橫著去!”
  笑笑,燕鐵衣道:“姓易的即使不來,我們也不會就此便宜了他,江兄,等他送上門來乃是個省事的辦法,否則,我也會到“大裕集”去找他。”
  江昂道:“對,總之要給以顏色,也好令他明白,天下之大,他易家還算不上什麼字號!”
  燕鐵衣道:“易連順本人的武功造詣如何,因為他未曾出手,所以尚不能確知深淺,但依我判斷,怕也高明不到那裡去,他左右的幾個腿子,除了那,黃面仙猿,尤老二還稱得上是個角兒之外,其餘的稀鬆平帶得很,我想,易連順如果前來報復,他的力量所系,大概仍在尤老二身上。”
  江昂思索著道:“黃面仙猿尤老二?我對此人的出身來歷都不大清楚,亦不知易連順手下還網羅了這麼一號人物……舍妹言及此事時,似乎不曾強調過他!”
  江萍心目中要強調的只有一個燕鐵衣,別的人她那還顧得了?燕鐵衣安詳的道:
  “尤老二是“大涼山”那個老怪物“黑發白眉”宮不禮的門下。”
  神色間不覺凝重了,江昂低聲道:“宮不禮這人我聽說過,大當家,這老頭子可不好惹,傳聞他心性怪異,脾氣暴躁,有許多莫名其妙的習癖,一身技藝精詭潑悍,尤其是他的“回風七斬”,更是快逾電閃,隼利無比。”
  燕鐵衣頷首道:“這些我都知道。”
  江昂急急的道:“大當家,這卻不得不防。”
  燕鐵衣道:“江兄,你或許也聽人說過,燕鐵衣的長短雙劍亦非常靈巧鋒銳吧?”

runonetime 2008-06-01 05:20 AM

第81章 逆天道 報應乃血

  找到河邊的堤林子,並不是一樁難事,燕鐵衣在略略詢問過幾位路人之後,業已來到那一片黑壓壓的,成長帶狀沿著河邊密植的樹林之前。
  這一段沿河而植的林木,迤邐約一里多長,植林的部分,也是“青河鎮”面臨青河最寬的地方。
  入林之後,燕鐵衣幾乎不費什麼功夫,便已找著了那一幫人 而呈露在他眼前的景像,都是一副如何令人血脈賁張的地獄寫實!
  二十多個人圍在林中的一塊空地上,四周空地上有兩丈方圓,七八盞風燈高挑著,青虛虛,與赤艷艷的光焰便映照在兩個赤身裸露的身體上,那兩個人,一個是男的,一個是女的。
  男的被倒吊著,兩條大腿分開懸掛於兩棵樹的枝椏上,承擔他全身重量的,卻只是分別勒陷入雙腳大姆指之內的兩根細韌鋼絲,他全身上下都是縱橫的傷痕,有被銳器刺破的窟窿,有遭利刃割裂的翻卷肌肉,也有受重物擊打的烏腫瘀紫,周身沒有一塊完整處,紫紅的血,便隨身上往下滴,流過頭臉,凝黏髮絲,玷污了地下一大片,這個人的面孔早已變了形,但見血糊糊的一團,也分不清原來是個什麼模樣了,他姿勢古怪的倒吊在那裡,微微在顫抖,在晃搖。
  女的是被平擺在地下,四仰八叉的伸展手腳,手腳腕筋處全以深釘入土的木樁連靠著,緊縛皮索,使人便固定在四根木樁上了,女人的全身在痙攣,在顫抖,痛苦的蹦直又扭曲 這不是由於她身上的幾處傷痕,而是那個壓在她身上的醜怪的,惡形惡狀的粗漢!
  一個狂笑著,像頭飽食的野豹般滿足又笨重的爬起來,另一個又似餓紅了眼的豺狼撲了下去,喘息聲混合著獸性的狂笑,混和著窒噎的呻吟,那落紅,那痛淚,女人扯歪了一張臉,偏向一邊的嘴裡啃滿了泥沙!
  閃耀的燈火映幻著那些通紅的,昂奮的,充滿原始殘暴意味的汗濕面孔,他們一個個凸瞪著眼珠,開合著鼻孔,張大著嘴巴,呼吸粗濁而急促,他們都在注視著這幕刺激而慘無人道的醜劇,看他們那種狂熱迫切的模樣,似乎除了刺激之外,並沒有誰體會及其中尚蘊有慘絕人寰的事實!
  燕鐵衣閉了閉眼 每在這樣的情景下,他便特別的冷靜,瞬息裡,他已決定了他該怎麼做。
  於是,他很快的找到了江奇,遺憾的是,江奇也同他身邊每一個惡胚的形狀相似,竟無能以令人諒解的任何一絲可恕處 凶殘、狠毒、醜惡,充滿了獸性!
  假以神的手來抱報應吧。
  燕鐵衣用頭巾的下襬連接上另一角,剛好掩住了他半張面龐,他的身形便一陣旋風也似激卷而起。
  風聲帶著回盪的狂飆掠出,一抹眩目奪神的寒芒閃電似的來自虛無的長虹,長虹是飛旋的,流燦的,快如無定的飛向永恆。
  十幾顆人頭便骨碌碌拋擲起來,當溜溜的鮮血還在熱哄哄的競相標射,另六七名漢子業已駭然發現自己的胸腹開了膛,那麼怪誕的溢出了花花綠綠的五臟六腑!
  當兩名心膽俱裂的大漢剛剛拔腿想逃的一剎那,冷芒已突然降散,有如炸碎了一枚晶球 兩個人發出那種不似人聲的慘號,倒摔向後,他們的胸膛上,赫然呈現著集如蜂窩般的密集傷口。
  一個牛高馬大的塊頭猛吼如雷,舉起手中利斧狠劈過去,燕鐵衣連瞟都不瞟他一眼,“太阿”輕彈,一抹星雨逼得那人怪叫急退,星雨的絢燦幻映中,劍鋒卻來自另一個角度,深深插入對方的肚皮,又將那手舞足蹈的巨人軀體拚甩出林外!
  有五六條身影在亡命般打橫裡奔逃,爭先恐後,跌跌撞撞,而江奇亦在其中。
  凌空躍起,燕鐵衣長衫兜風,彷彿馭氣飛騰,他連串的筋斗翻滾,劍刃閃電般吞吐,在同一時間,透進了奔逃中的人同一個部分,後腦。
  是的,除了江奇。
  赤艷艷的鮮血摻雜著白膩膩的腦漿,全在劍尖飛揚中成串彈揚,而悶嚎聲如傷獸瀕絕前的呼號,奔逃中的幾個人齊齊往前滾跌。
  江奇也嚇破了膽,雖未挨劍,都也嘶叫著僕倒,癱瘓般連爬也爬不動了。
  回過身來,燕鐵衣先解下倒號著的那個男人,略一查視,微覺寬心 這個男人雖然受創甚多,奄奄一息,都還活著,而且,很可能會繼續活下去。
  先自懷中摸出一粒止血順氣的金丹來塞進對方嘴裡,然後,他慢慢走向女人那邊,一個大漢褲子退下一半,猶當臥在女人身上,正在白痴般張口結舌的瞪著他。
  燕鐵衣木然注視那呆鳥一樣的漢子,冷冷的道:“起來!”
  漢子宛若掉了魂,楞楞的沒有動。
  燕鐵衣的聲音突如霹靂。
  “滾起來!”
  猛一哆嗦,那人手足無措的從女人身上滾跌,才只屈起一只右膝,太阿的鋒刃已透穿了他的咽喉,這位仁兄雙目穿直,一聲慘叫正受阻於喉管,劍身猝彎彈,這人已飛撞上丈外的一棵樹叉中間,定定的插在那裡,像是早就丈量妥當,由他自已一頭撞入的!
  救下那女人,燕鐵衣迅速剝下一件屍體上的外衫替她蓋上,這可憐的女人似乎尚未由過度的悲恐震悸中恢復過來,在不停的顫抖,痙攣,仍在不停的扭動。
  背後的傳來一陣輕微的哆嗦聲 有人想趁隙潛逃。
  咬咬牙,燕鐵衣長劍反射,他整個人也凌空飛旋,冷電閃處,倏然翻回。
  江奇慘叫著一頭栽跌,撫著大腿劇烈的抽搐,五官扭曲,冷汗淋漓 燕鐵去已一劍透穿了他的左腿根,裡外兩個血窟窿。
  又找了一件衣衫掩在那男人的身體上,燕鐵衣正在考慮著如何救活這一對不幸的兄妹,滾跌在地下的江奇已驀的怪叫起來:“好……你殺得好……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
  別說你蒙住臉,即使你化成灰,我也能一眼就把你挑揀出來……哎……痛死我了。”
  燕鐵衣轉過身來,目光冷凜的注視著灰頭土臉,扯歪了嘴巴的江奇,江奇甫一接觸到燕鐵衣冷銳如剪的雙眸,不覺機伶伶的打了個哆嗦,彷彿被什麼無形的禁制慴伏住一樣,連連往後退縮……
  踏上一步,燕鐵衣平靜得可怕的道:“你知道我是誰麼?”
  臉頰的肌肉跳動著,江奇心腔狂跳,冷汗如漿,他恐懼的瞪著眼睛,硬撐著上半身,努力拖著那條傷腿朝後移……。
  燕鐵衣緩緩的道:“不錯,我想你應該知道我是誰。”
  突然全身震跳了一下,江奇驚駭的嘶喊:“不……你不能殺我……你不能……”
  燕鐵衣低沉的道:“我沒有殺你,但你必須明白,我為什麼沒有殺你!你原是這群惡毒畜生裡最該殺的一個!”
  粗重的喘息著,江奇急迫的叫:“你是我哥哥的朋友……也是我姐姐朋友……天底下那有殺戮友人胞弟的道理?”
  燕鐵衣生硬的道:“沒有殺你,是我的不該,江奇,以你的邪穢天性,齷齪本質,以你神人共憤的罪行來說,你早就應下地獄去,我一再次地饒你,我必將懊悔對你的寬恕,然而,看在你兄姐的情分上,我情願承受自己錯失下的結果。”
  江奇吸著氣,掙扎著嚷:“你說話要算話……不能像剛才那樣抽冷子放倒我……”
  燕鐵衣咬著牙道:“自來,我未曾漏殺過一個像你這種天良滅絕的惡棍,但卻無法不將你超生 江奇,你千萬記住,這一次,乃是最後一次了!”
  兩眼中閃掠過一抹極難查覺的惡毒之色,江奇心裡在狠狠的詛咒著,表面卻一派誠惶誠恐的模樣:“我不會再招惹你……真的,我將學著像平常人一樣過下去。”
  燕鐵衣漠然道:“看你的造化吧,江奇,好自為之。”
  於是,這條浮上淺灘的青河之蛟,便拖著那條傷腿,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自林隙中狼狽遁去。
  燕鐵衣的感受異常深澈,他知道自己的做法不對,他也清楚江奇不是一個可以渡化的人,但他卻只有如此,為了江昂,更為了江萍,他不能太過刺傷這兩位兄妹的心。
  回首望著地下那兩個陷於暈迷中的兄妹,燕鐵衣心中有著無限的悲憫,這也是走江湖的人,在風霜裡掙扎活的苦命男女,但蒼天啊,他們犯了什麼錯,作了什麼孽!竟被那群流痞無賴,糟蹋到了這田地?
  嘆息著,燕鐵衣沉重的走了過去!
  ***
  才只是第二天的清晨,燕鐵衣已聽到門扉上急促的敲擊聲。
  他早已起身梳洗完畢了,陣陣的叩門聲傳來,他不禁微皺雙眉,放下手中的茶盅親自往應門。
  門啟處,赫然是滿面焦急憤怒之色的江萍。
  晨間的江萍,也有著晨間的清新與鮮潔,容顏細緻,肌膚光淨,如果不是臉上的表情顯得有異,她在此刻看來,應該是嫵媚柔腕的。
  並不太覺驚訝,燕鐵衣安詳的一笑:“江姑娘,你早。”
  江萍三不管匆匆走進門裡,未曾開口,已幽怨的瞪著燕鐵衣,跺了跺腳。
  燕鐵衣平靜的道:“你的神氣不對,可是發生了什麼不尋常的事!”
  江萍悻然道:“問你呀!”
  笑笑,燕鐵衣道:“問我?我又不能未卜先知,怎麼曉得是什麼事?”
  江萍氣急的道:“燕大哥,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昨天晚上在河邊堤林里出了大亂子,我三弟江奇也受了重傷,傷他的人,就是你!”
  “哦”了一聲,燕鐵衣閒閒的道:“原來你問的是這件事,不錯,傷了江奇的人,就是我。”
  江萍又惱又恨的道:“這就是你的不對了,燕大哥,所謂不看僧面看佛面,江奇雖有錯處,卻總是我的嫡親胞弟,好歹你也該看在我的面上曲予包涵,怎能把他傷成了那樣?而你這麼對不起我,竟還似個沒事人一般優哉遊哉……你,你根本就不尊重我!”
  燕鐵衣銳利的道:“江姑娘,我們能不能平心靜氣的來談論這件事?不要激動,不要爭執,只是判定一下是非,評議一個公理?”
  江萍已醒悟到自己的失態與失言,她有些不安的咬著嘴唇,面龐已浮現了紅暈,輕輕的,她點點頭。
  還請江萍在小廳的圓椅上坐下,燕鐵衣卻站著,他古井不波的道:“有關令弟受傷的事,是誰告訴你的?”
  江萍微垂下視線,低聲道:“鎮上昨天夜裡就傳開了,下人們聽到風聲,回來告訴我,我急忙趕了出去,忙了半宵,才在一個郎中家裡找到正在療傷的三弟,一見面他就向我吼叫謾罵,說是你把他傷成了這樣。”
  燕鐵衣道:“那只是一點很輕微的創傷。”
  一聽這話,江萍不禁又有了氣:“很‘輕微’的創傷?利刃透穿了左腿根的部位,相對兩個血窟窿,肌翻肉綻,鮮血染赤了半截衣褲,只差他那條腿還沒斷掉,燕大哥,這種險些造成殘廢後果的傷勢,你竟視為輕微?”
  燕鐵衣道:“是的,不算重。”
  江萍怒形於色的道:“那麼,燕大哥,請你告訴我,在你看來,要把江奇怎麼樣割剮了才算適當?”
  背負雙手,燕鐵衣道:“江姑娘,以他所犯的罪行來說,刀切碎剮也不算過分!”
  猛的站起,江萍氣得臉色鐵青:“什……麼?你,你竟這樣對我說話!”
  燕鐵衣道:“因為我說得是有道理。”
  江萍眼眶紅了,唇角抽搐著:“你……一點也不顧惜我,一點也不讓我。”
  燕鐵衣搖搖頭,道:“可要聽我把話說完?”
  窒噎一聲,江萍又重重坐下去。
  慢慢的,燕鐵衣道:“昨天晚上,青河邊的堤林里,發生了一樁令人髮指的慘事
   也就是你所說的那場,‘亂子’。”
  頓了頓,他又接下去道:“有兩個來自外地的兄妹,到‘青河鎮’的集場子上賣解獻藝 我想你也知道,這乃是江湖上最落拓的一種求生方式,但卻正當,哥哥名叫杜仲平,妹妹名叫杜仲如,是相依為命的同胞手足,就如同你和江奇的關係一樣……”
  江萍注意聆聽著,卻仍未開口。
  燕鐵衣又道:“兄妹二人,練的是外門功夫,實在說,粗淺得很,只是花巧多,式樣俏而已,管不上什麼用場,然則江湖賣藝的行當也不必真刀真槍地與人命,學的就是個好看罷了,只要熱鬧緊湊,不冷場就行,他們兩位,是在昨天上午纔來到‘青河鎮’的……”
  江萍忍不住問道:“來了以後呢?”
  燕鐵衣不徐不緩的道:“昨天下午,兄妹二人已在集場上演過一場,收入尚稱不惡,黃昏時分,他們再度鳴鑼開場,正在人頭圍聚,將要表演的時候,突然來了一大幫橫眉豎眼的當地無賴,這幫無賴不但趕散了圍觀的群眾,更蠻不講理的動手搗砸賣藝兄妹的攤子道具,他們兄妹自然出面阻止,並詢問原因……。”
  江萍急道:“真是欺人太甚 那些混蛋,是為了什麼要如此胡來?”
  燕鐵衣道:“為了這兄妹兩個不曾拜碼頭,叩山門,乞求他們恩準賞這口飯吃!”
  江萍怒沖沖的道:“簡直豈有此理,他們既不是官府,又不是公衙,鎮裡的集場亦非私產,人家賣藝營生,憑什麼要向這些幫無賴求拜?”
  點點頭,燕鐵衣道:“說得正是,但這兄妹二人都尚不敢像你這樣頂撞他們,只是好言相求,陪笑求情,然而這幫子牛鬼蛇神卻硬是不肯甘休,非要拆他兄妹的攤子,攆他們離開不可,事情就這樣鬧僵了。”
  江萍抱不平的道:“任是誰也忍不下這口氣,泥菩薩還有三分土性呢,他們如此橫行霸道,當然人家受不了。”
  燕鐵衣道:“於是,這幫子流痞便一擁而上,和賣藝的兄妹打了起來,前面我業已說過,一般跑江湖賣藝的大多沒什麼真本領,舞弄著好看則可,硬拆硬拚都不見得高明,對方人多勢眾,打久了,兄妹二人自然不是敵手,便雙雙落敗被擒。”
  江萍著急的道:“後來呢?怎麼樣?”
  燕鐵衣道:“後來,兄妹兩個被那些三等畜生押到河邊的堤林子里,男的在飽受毒打之後,用兩條細韌鋼絲縛在雙腳姆指之上倒弔起來,女的則被大字形釘牢在地下,由那群無賴予以輪姦……”
  倒吸了一口涼氣,江萍驚驚又震駭的失聲道:“天,竟真有這樣慘無人道的事?那些禽獸,他們就不怕報應!”
  燕鐵衣微笑道:“在我趕達堤林之中的時候,恰是第四個人在強暴杜仲如,旁邊還圍繞著十餘名看戲的,要說沒有報應麼?我就是他們的報應了!”
  江萍快意的道:“燕大哥,殺得好!”
  表情有些古怪,燕鐵衣道:“真殺得好?”
  用力點頭,江萍道:“當然!”
  燕鐵衣穩沉的道:“這群畜牲不如的青皮無賴,自稱為‘鐵膽十英’之屬,其中,便有令弟江奇在內,而且,看情形,他還是處於發號施令的地位!”
  僵木了半晌,江萍用手扶著額角,艱澀的道:“原來……還有這麼一段內情。”
  燕鐵衣道:“這是千真萬確的實際經過,江姑娘,我可以為我每一句話,每一個字起誓,也歡迎你向任何一個目睹此事的人查證!”
  臉色是青白的,青白中含蘊著羞辱,包融著悲哀,江萍像是只這一會就變得憔悴了,疲憊了,她痛苦的道:“我!我相信你所說的……燕大哥,江奇他……他太令我失望……”
  燕鐵衣淡淡的道:“那二十餘頭畜生,我悉數斬殺於當場,只留下令弟一命,江姑娘,這算不算看在令兄及你的面上?算不算尊重你們?”
  江萍愧疚不安得連聲音都噎住了:“對不起……燕大哥……請原諒我……我錯怪你了……”
  燕鐵衣安閒的道:“我半生江湖以還,鬥殺豁命,求的是個義字,凡是一旦遇上逆倫敗德,喪天害理之輩,俱皆斬盡殺絕,毫不遲疑,江奇乃是少之又少的例外 犯下他這種罪行,而只受一劍之報,江姑娘,還能說是過重麼?”
  江萍怯怯的道:“是……是不重。”
  燕鐵衣直視江萍,道:“若不是為了令兄,不是為了你,江姑娘,令弟此時早已輪迴轉世了。”
  垂下頭,江萍囁嚅著道:“燕大哥……請你恕宥我先前的失態……我……我收回那些冒犯你的話。”
  燕鐵衣嘆了口氣道:“我不怪你,江姑娘,問題在於你的弟弟,他是如此殘暴狠毒,邪惡寡情,而且已經定了型,扎了根,再難改易,將來,真不知該如何善後?”
  江萍喃喃的道:“這……叫我怎麼說?”
  燕鐵衣在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神情悒鬱的道:“江姑娘,令弟惡根已深,只怕難以渡化,遲早,也是一個禍害,目前不加束縛,以後必將更為大患,為了不使令兄及你遭其牽累,還是儘快籌思因應之策,求個了斷。”
  怵然一驚,江萍道:“你的意思是?”
  燕鐵衣冷肅的道:“法子是有,怕是賢兄妹難下決斷!”
  舐舐嘴唇,江萍苦澀的道:“說說看,燕大哥……”
  略微躊躕,燕鐵衣苦笑道:“我在考慮,這樣做是不是太過越俎代庖?在身分及立場上,我原不該涉入府上的家務糾紛之中,況且又是出的這種伐人手足的主意……”
  江萍真摯的道:“不,燕大哥,你的出發點是至善的,又是為了我們好,我明白,你尤其不願我受到傷害……”
  燕鐵衣寬慰的道:“你能想到這一層,我就安心了。”
  江萍輕輕的道:“燕大哥,你打算要我們用什麼方法來約束三弟?請你直說,大哥和我也可以斟酌辦理。”
  燕鐵衣沉吟著道:“讓我再想想……”
  咬咬下唇,江萍道:“看你,燕大哥,剛才你還怕我們難下決斷,現在倒是你,怎麼又忽然猶豫推搪起來了!”
  燕鐵衣凝重的道:“我實不該出這樣的主意,但為了你們兄妹將來的日子能得和祥平靜,為了令弟得以安安分分的活下去,我又勢須甘冒不韙,表此心跡!”
  江萍急道:“燕大哥,你就別猶疑了,快說吧!”

runonetime 2008-06-01 05:23 AM

第82章 昧情親 變起不測

  燕鐵衣雙手互握,低沉的道:“江奇對令兄及你有著極深的恨意,恨意的來源始自兩端;其一,賢兄妹的為人處世及心性操守與他的做法南轅北轍,相距甚遠,觀念上的不能配合,自然就影響到行為上的迥異,也因此造成了賢兄妹對他的力圖約束和他對賢兄妹的執意反抗,久而久之,他便產生了怨恨,雙方也就有了隔閡。”
  點點頭,江萍憂慮的道:“是這樣。”
  燕鐵衣接著道:“其二,由於他名下應得的一份祖產,令兄迄今尚未分配給他,在他下意識的想法裡,便認為賢兄妹有意侵吞他的應得利益,排擠他於繼承體系之外。”
  江萍急道:“燕大哥,這完全是三弟的想法錯誤,曲解了大哥和我的一番苦心,祖上遺留下來的偌大產業,乃是屬於我們三人的,分配的細則早經爹在臨終時一一詳列,並有親族尊長在場為證,大哥和我,各有各應得的家產,又怎麼會覬覦三弟名下的一份?
  江家的財富甚厚,我們各自所得,已足夠終生享用不盡,我們怎會這麼貪,這麼狠,還想侵佔三弟的繼承權利?”
  燕鐵衣道:“賢兄妹當然不可能有這種念頭。”
  江萍有些激動的道:“三弟名下應得的一份祖產,所以到現在尚未劃分給他,只因為他年紀尚輕又品德欠端,平日浪蕩逍遙,胡天朗帝已慣,毫不懂得保成守業之道,大哥和我深怕他一旦掌握了如此一筆財富,難免遭受歹人誘惑,將到手家財揮霍盡淨,因此而更入歧途,越陷越深,是以由大哥和我替他暫加保管,等他將來稍能收歛,定心悔悟之後再交付給他,我們可向天起誓,絕對未存有絲毫異念。”
  燕鐵衣道:“不錯,你兄妹二位是這樣想,實際上也是對江奇的一種愛護,但是,江奇會這樣明白麼?他已完全被他自己的偏邪觀念所蒙蔽,完全被他自己的歪曲意識所迷混,以非作是,早就否定了你及令兄對他的一片善意!”
  江萍十分難過咬著嘴唇,痛苦的搖著頭。
  燕鐵衣緩緩的道:“在了解江奇的思想觀念之後,再談到他的為人及操守,江姑娘,那更是醜惡得可怕,暴戾得可恨,涼薄得可憎,針對他的一切,我想給你們兄妹一個慈悲卻又似乎過分了些的建議,但我的建議不管表面的形態如何,實質上卻是為了你們全家好,為了你們將來的平安和祥設想……”
  靜靜的,江萍道:“我在聽著。”
  燕鐵衣肅穆的道:“江奇名下應得的一份財產,可以立即分給他,他得到他所要的,便會離開這個家。”
  江萍遲疑的道:“但是,燕大哥……”
  擺擺手,燕鐵衣道:“你怕他財富到手,便會揮霍一空麼?無須顧慮,我將在他獲得這筆家產之後,廢去他的武功,閉鎖他力量之泉,要他變成一個不能逞暴施虐的弱小之人,他沒有了活動的本錢,失去行惡的體能,自然就會安分守己,老老實實的過日子了……”
  江萍驚得臉色泛白,期期艾艾的道:“不,燕大哥,你不可以這樣做……這是在傷害他。”
  燕鐵衣道:“在我施展此項手法的先期 大約有兩三個月的光景,他免不了會受點折磨,譬如說虛軟,疲乏,以及經常暈眩或筋骨僵麻等反應,但時間不會太久,這段日期過去之後,就會一切如常了,只是往後不能再行運力貫勁,而這點小小的痛苦,比起他因此所獲得的福澤實在算不了什麼。”
  連連搖頭,江萍道:“我不能這樣對待三弟,燕大哥,一個男人失去了他代表男人的本能,便等於失去了自尊,失去了希望,更失去了生機,那是在糟蹋和凌辱他,叫他一輩子抬不起頭……不,燕大哥,這太過分,也太殘酷。”
  燕鐵衣耐著性子道:“江姑娘,天下有許多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文弱書生,儒雅秀士,人家照樣活得很驕傲,過得很愉快,人的自尊,希望、與生機,不在於暴力的運用或威勢的表現,乃在於這個人有沒有品德操守,有沒有仁厚善良之心。”
  江萍固執的道:“請替我想,燕大哥,江奇是我的嫡親手足,同父同母同胞所生的弟弟,他再怎麼胡鬧,再怎麼對他兄姐不諒解,他可不仁,我們不能不義,說什麼也不該如此對付他,令他痛苦終生,怨恨終生。”
  燕鐵衣慎重的道:“他痛苦也好,怨恨亦罷,江姑娘,至坐要比他毀了自己,又毀了你們來得容易承受,縱然是傷害了他,也強似有一天被人將他凌遲碎剮!”
  江萍尖聲道:“你 你竟然詛咒他?”
  燕鐵衣沉沉的道:“我是在告訴你一件必然的事實!”
  江萍氣苦的道:“你對他存有成見,才這樣放不過他……江奇是壞,我們是該設法加以約束,但卻不是你所說的這種方法,這種殺人不見血的惡毒方法!”
  默然了,燕鐵衣深深太息。
  江萍繼續激昂的道:“不管怎麼說,你要如此對付江奇我是決不答應,原先我是以為你有什麼妙計良策,想不到竟是這麼粗陋的手段,你不要忘記,江奇好歹總是我的弟弟,對他我負有父母的囑託和身為姐姐的責任,我教導不好他,已是罪孽深重,卻不能反過來陷害他。”
  燕鐵衣變得出奇的冷靜,他淡淡的道:“江姑娘,我原就不該逾分多此一舉的,只是為了替賢兄妹二位打算而已,你贊同,固然很好,否則也無所謂,在我個人來說,並沒有什麼損失;我要特別強調的是,對江奇,我毫無成見,亦非放不過他,我之如此獻議,動機純系出自慈悲,為了將來府上的長遠安寧設想,更為了防禍患於異日。”
  江萍堅持著道:“我不會贊同你的看法 燕大哥,我弟弟雖然不好,也是個有心肝有血肉的人,我不相信感化不了他,規正不了他!”
  燕鐵衣道:“希望你的觀念是正確的,江姑娘。”
  江萍自信的道:“不會錯,或者這需要化多點時間。”
  帶著悲憫意味的瞧著江萍,燕鐵衣道:“告訴我,你為了勸他當好,以前已花費了多少辰光?”
  面容浮暈,江萍卻不悅的道:“那是以前的事,一個人要從根本改變,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成功的!”
  籲籲嘆口氣,燕鐵衣道:“只有一點要提醒你,江姑娘,人這一生,沒有多少光陰可供虛耗,瞬息間,便已走到盡頭了。”
  江萍惱怒的道:“你的方法倒是乾脆省事,但你莫忘了,你要對付的人是我的弟弟,不是你的弟弟!”
  漠然笑了,燕鐵衣道:“老實說,如果我有弟弟若此,只有兩種結局,一是這個弟弟早已不在,一是他早已脫胎換骨了,我斷不會遺患迄今!”
  江萍氣憤的道:“你諷刺我。”
  燕鐵衣平靜的道:“這也是告訴你一個必然的事實!”
  小巧的鼻翅兒急速嗡合唇角在不住抽搐,江萍的眼眶又紅了,她忍著淚,窒噎著道:
  “我從未想到……從未想到你是如此利嘴利舌……而你竟用你的利嘴利舌來刺傷我。”
  燕鐵衣沒有生氣,他溫和又真摯的道:“江姑娘,你說錯了,我這不是在刺傷你,我的所作所為,全是為了你好,為了你兄弟好,否則,我大可置身事外,或盡表此“天官賜福”般的贊詞,豈不是彼此順心順意得多?然而,這就失去朋友的立場與一個知交應有的態度了;我想,你寧肯要一個直率忠耿的諫者,而不甘取一個諂媚奉承的小人吧?”
  江萍拭著淚,委屈的道:“但你一點也不讓我。”
  燕鐵衣道:“原則上我是不肯苟同的,江姑娘,因為愛護的意義不是柔順奉承,真理更不容私情來抹煞,忠言往往逆耳,可不是?”
  江萍嗔道:“你又來了。”
  燕鐵衣無可奈何的苦笑著:“關於這件事,我已說了我想說的了,業已盡了我對你的本分,江姑娘,取捨之間,便在於你自己的選擇了?”
  江萍站了起來,幽幽的道:“我不會改變主意的,你的方法我不能接受,並且,希望你不要去遊說我大哥,有時候,男人的心比較硬,也比較狠。”
  跟著站起,燕鐵衣道:“我不是個有慣於重複自討沒趣的人,江姑娘,這樣的反應,有一次已經很夠消受的了。”
  怔了怔,江萍神情哀怨的道:“你在恨我?”
  燕鐵衣笑笑,道:“沒有,只覺得你不夠理智,太昧於情感。”
  江萍酸楚的道:“燕大哥,我求你一件事……”
  燕鐵衣道:“不必客氣,請說。”
  垂下視線,江萍極輕極細的道:“別讓這件事影響了我們……就當做它從沒有發過生,你和我……還是你和我一樣。”
  燕鐵衣尊重的道:“我並不似你想像中那樣心胸偏狹,江姑娘,是的,你和我,仍舊是你和我!”
  仰起目光,江萍淚波盈盈的注視著燕鐵衣:“謝謝你,燕大哥,這樣我就定心了。”
  微嘆一聲,燕鐵衣道:“你真是個心地善良的傻女孩。”
  帶著淚笑了,江萍急速轉身奔出門外 望著她裙裾飄飛的背影,燕鐵衣不由暗自太息,溺愛與偏袒也許種下了禍根,將來,一旦惡果蔓延開來,又該如何收拾?
  ***
  自燕鐵衣來到“青河鎮”江府,轉眼間已經住滿一個月了。
  這期間,江昂的傷勢痊癒得很快,月余來,差不多完全康復如常,除了體氣還有點虛弱,其它方面已和未受傷前一樣的健朗。
  在這段辰光裡,江府上一切都很平靜,沒有外來的搔擾或警兆,而燕鐵衣與江萍之間的情感,也與日俱增,越發深摯 雖然他們曾經有過一次不大不小的爭執。
  光陰總是會消逝的,感覺上或是慢,或是快,對流走的歲月而言,併發生不了絲毫影響,有影響的只是生活在這一段光陰中的人們;幾天來,燕鐵衣已在盤算歸期了,責任就似重擔壓著他,溫柔鄉在、這裡,鐵血風雨中兄弟們的呼喚卻在那邊。
  這是午後。
  燕鐵衣正想小睡一會,才待往寢室走,外面已傳來江昂的聲音:“大當家,大當家……”
  轉回身來燕鐵衣迎向房門,只見江昂一邊走近,一邊笑吟吟的道:“果然大當家未曾出去,你一個人在麼?”
  燕鐵衣笑道:“只有我一個人在。”
  呆了一下,江昂道:“舍妹沒和大當家一起?”
  燕鐵衣道:“沒有,昨天我們聊了好一陣,今日尚未見到她呢。”
  江昂迷惑的伸手朝自己腦門上敲了敲,道:“奇怪,這丫頭片子瘋到那裡去啦?大半天沒見人,如果她有事上街,也不會不告訴我一聲呀。”
  燕鐵衣閒閒的道:“大概在她自己房裡吧?”
  搖搖頭,江昂道:“不在,我已經去找過了,不但不在房裡,整個宅院全尋遍了也不見她的影子,我還以為她在大當家這裡,因為有一樁佃租的問題,定得問問她才清楚,一時我尚猶豫著該不該前來打擾,誰知她竟沒同大當家在一起。”
  燕鐵衣道:“會不會上街購物或到她閨中姐妹什麼人的家裡去了?”
  江昂道:“不可能去買東西,因為她的小錢囊還擺在妝臺上,舍妹更沒有串門子的習慣,況且,一向她只要出門,我在家的話,她都會和我招呼過了才走,從來未曾不聲不響的離開過。”
  燕鐵衣神色已有些凝重,他低聲問:“侍候令妹的幾位婢子傭婦呢?她們也沒見著人?”
  舐著嘴唇,江昂道:“只有一個小丫環大早提水進房供舍妹梳洗時看見她業已起身,由嘉嘉服侍著,正在更衣,以後就沒有再看見她了,連什麼時候出門去都不知道。”
  燕鐵衣皺著眉道:“令妹的閨閣之中,有誰與她同住?”
  江昂忙道:“除了她的貼身使女嘉嘉外,就沒有別人了,其它的婢子傭婦等在舍妹另一幢相鄰的屋舍裡,怪的是嘉嘉,也不知去了何處。”
  燕鐵衣道:“如果令妹閨閣之內發生了什麼變異,她們能夠查覺麼?”
  江昂不解的道:“變異?大當家是說?”
  燕鐵衣急躁的道:“我是說,如果令妹所居之處出了事,她們聽不聽得到!”
  大吃一驚,江昂慌張的問:“大當家,不可能出什麼事吧?否則我們怎會一點聲息都沒有察覺?宅子裡很平靜,也不像發生了什麼亂子的模樣。”
  燕鐵衣出了房門,冷冷的道:“不露痕跡便偷天換日的事多得很 江兄你還未曾回答我的問題!”
  江昂抹了把汗,忙道:“啊,是的,舍妹居處與下人的屋舍相距甚近,如果有了什麼較大的聲響,應該可以聽到。”
  燕鐵衣喃喃的道:“但她們卻絲毫未覺異動……人卻不見了?”
  江昂不禁也緊張起來:“大當家,真會出事麼?”
  燕鐵衣道:“難說,我也但願是一場虛驚,走,帶我去看看令妹的住處!”
  從那精巧淨雅,充滿了馨怡氣氛的江萍閨閣中出來,燕鐵衣的表情更為陰沉了,陰沉中,煞氣隱現,有一種遭人戲弄後的憤怒神色。
  江萍的香閣裡陳設有條不紊,擺置的家具對象井然有序,絲毫不見零亂,當然,更沒有掙扎或碰撞後遺留的痕跡 就如同她只是安安靜靜的移步出了房門一樣,平順得沒有半點勉強的味道。
  可是,她去了那裡?還有嘉嘉?
  照江昂所說,他妹妹從來不曾私自外出,也從來沒有不告擅離的習慣,而她人卻不見了,整座宅子裡也毫無蹤跡可尋,這其中,到底顯示著什麼玄虛?
  江昂悄覷著燕鐵衣的臉色,忑忐的道:“大當家,依你看,是不是出了樓子?”
  燕鐵衣答非所問的道:“其它的人也都沒有見過令妹及嘉嘉?”
  江昂不安的道:“我都問過了,全沒見著。”
  緩緩沿著庭院中的碎石小徑往前走,燕鐵衣形態沉重,默然無語。
  跟在一旁的江昂忍不住了,又小心翼翼的道:“大當家,我們該怎麼辦?”
  燕鐵衣硬的道:“我正在想。”
  江昂又抹了把汗,吶吶的道:“說不定……呃,舍妹只是偶然興致來了,出去逛逛,臨時忘了告訴我。”
  燕鐵衣嘆了口氣:“人的最大毛病,便在凡事總朝好處想,待到變起肘腋,就手足無措了,江兄,我們要面對現實,先往最壞的方面打算吧。”
  江昂惶然道:“大當家,這最壞的方面,又會是什麼情況呢?”
  燕鐵衣道:“譬如說 綁架一類。”
  倒吸了一口寒氣,江昂張口結舌:“綁……綁架?老天,誰會來綁我妹妹的架?”
  燕鐵衣冷寞的道:“很簡單,或許是你的仇家,唾涎你們的財富的人,也或許是對令妹渴慕而不得的主兒 ”
  江昂脫口大叫:“易連順!”
  燕鐵衣微微頷首:“有此可能,但亦非必然?”
  咬牙切齒,江昂憤怒的道:“易連順這畜生,如果真是他綁架了二妹,我要不將他剝皮抽筋,就不姓江!”
  燕鐵衣道:“先別衝動,我們會查個明白不是姓易的所為最好,否則,他就要為他的失策付出巨大的代價了!”
  江昂握拳擊掌,恨恨的道:“大當家,我們馬上去“大裕集”找他算帳!”
  燕鐵衣蕭索的道:“沉住氣!江兄,易連順的根盤在那裡,他跑不了,如果是他幹的,他既然敢幹,便必不打算跑!”
  江昂正待再說什麼,小徑的那一邊,下人江坤業已氣噓噓的奔了過來,一面跑,一面揮動著手上的一方藍緞錦囊,口裡急促的呼叫:“大少爺,大少爺,有人剛剛送了一樣東西到門上來,乃是關於小姐的事。”
  才想開口斥責江坤的大驚小怪的江昂,聞言之下顧不得罵人,他趕忙搶上前去,一把將錦裡取過,匆匆啟裡查視,這一看,不由臉色立裡,汗如雨下:“燕鐵衣站在側傍斜乜了一眼,看到錦囊之內,只有一樁對象 一面晶瑩碧綠,上雕浮紋的翠牌,薄如銅板,大小有似人的姆指。
  江昂氣急敗壞的跺著腳道:“糟了糟了,二妹果然被人架擄走啦,這就是她一直掛在頸子上的吉祥牌符啊,貼身配帶的東西都落到別人手裡,只怕是兇多吉少,江坤人呢?
  人現在何處?”
  惶悚怔忡的江坤,有些迷惘的道:“人?大少爺說的是什麼人?”
  江昂大吼:“送這東西來的人呀,你這楞頭,我還會問什麼人?”
  江坤囁嚅著道:“人已經走了,大少爺。”
  江昂咆哮一聲,起步前衝:“沒用的飯桶,還不隨我去追!”
  冷冷的,燕鐵衣道:“不必追了。”
  猛的煞住勢子,江昂又急又慌又惱的叫:“大當家,這送符牌來的人便是一條線索,也是找出舍妹下落的唯一關鍵,如此重要的人證,怎麼可以放他離去?”
  燕鐵衣緩步走上前來,平靜的道:“稍安毋躁,江兄,看你平時蠻機警怎的一旦事情臨頭便慌了手腳,失了主張?這樣魯莽是不行的,你且先定定心,從頭問起。”
  江昂急得頭頂冒煙的喊著:“大當家,大當家,眼下不是談道理論修養的時候,我們再要延誤上一會,那送東西來的人便追不上了!”
  雙眉深皺,燕鐵衣道:“你怎麼還在鑽牛角尖?誰叫你去追趕那送東西來的人?你追他的目的又在何處?”
  江昂嚷嚷著:“追上那人就能問出舍妹的下落來啊,大當家,你想……”
  打斷了對方的語尾,燕鐵衣漠然道:“不用你告訴我“想”什麼,江兄,論江湖上的閱歷,行事處事的經驗,你還稍嫌生嫩了些,現在你且先住嘴,讓我來問幾句話,行麼?”
  江昂十分勉強的退開了兩步,不再出聲,但臉紅脖子粗的憋了好一肚皮怒氣。
  燕鐵衣沒有理他,徑自詢問江坤:“送東西來的那人,是否留下了什麼話?”
  江坤連連點頭道:“就在柱香時刻之前,門上來了一個又瘦又幹的漢子,衝著小的便塞下這方錦囊,說了一句,要找你們二小姐且來“大裕集”易府便知分曉,然後轉身自去,小的追在後面呼叫了幾聲,那人卻頭也不回,又快又疾的走了個無影無蹤。”
  燕鐵衣向江昂道:“江兄,你聽到了?”
  搓搓手,江昂訕訕的道:“原來那人留下了話……”
  燕鐵衣毫無表情的道:“我早就猜想對方一定會有言語或信函留交下來,因為他們若須保密,便不必多此一舉,再派人送來令妹的貼身對象;他們既然有了如此明確的表示,理所當然會點出一條路,好叫我們順著路往前走。”
  江昂難為情的道:“大當家,我是一時情急……江坤也混帳,未曾儘早告訴我對方留話的事。”
  苦著臉,江坤吶吶的道:“大少爺,你壓根就沒給小的稟告下文的機會。”
  一瞪眼,江昂叱道:“你還多嘴?”
  燕鐵衣擺擺手,道:“江兄,以道上的一般情形而言,舉凡這種傳信遞萬的角色,大多是專門跑腿聽差的小人物,沒什麼分量,也不會知道很多事,他們只是受人差遣,奉命而行,即使拿下,對我們亦不可能有太大幫助,反倒落給對方一個譏我無量失度的口實,放他走,才是比較在行的方式!”
  江昂心悅誠服的道:“大當家說得是,只怪我經驗不夠,定力太差。”
  說著,他不禁又急了起來:“舍妹夫蹤的原因果然不出我們所料,她是被易連順那小子劫擄去了,大當家,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呢?”
  燕鐵衣道:“找易連順去!”
  握拳向空揮舞了幾下,江昂咬牙道:“這個橫行霸道,無法無天的狂徒莽夫,他真是欺人太甚,目無余子,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綁架起我的妹妹來了,要不還他一個公道,給他幾分顏色,我江昂往後往后尚“青河鎮”住下去麼?”
  燕鐵衣道:“他會付出代價的,江兄,而且這代價之大,將要大大超出他的預料?”
  江昂焦灼的道:“我們得趕快,大當家,我妹妹落在他們手裡,只怕危在俄傾,姓易的小子唾涎舍妹已經不是一朝一夕。”
  燕鐵衣的面頰微微抽搐,語氣卻異常冷峭:“如果她對令妹做了什麼,他就後悔莫及了。”
  頓了頓,他又道:“江兄,你的身子挺得住麼?”
  江昂忙道:“沒有問題,我業已壯健如牛!”
  點點頭,燕鐵衣道:“那麼去取你的兵刃,我在門口等你!”
  江昂交待江坤立即備馬,他自己有如一陣風似的奔了回去;燕鐵衣背著手走向前門,一路上,他在思索著一樁疑惑,一樁可能潛伏在“大裕集”的陰謀!

runonetime 2008-06-01 05:25 AM

第83章 施小計 請君入甕

  蹄聲如雷中,雙騎並轡奔向“大裕集”。
  江昂全身勁裝攜配著一對又薄又鋒利的無鞘“雙葉刀”,雙刀合一,斜別腰側,在衣袂飛揚,束髮絲帶的飄拂中,英姿自見,頗為灑逸不凡。
  燕鐵衣長衫迎風拂動,嘴裡咬著頭巾一角,策騎奔馳,默然無語。
  靠近了一點,江昂高聲問道:“大當家,你在想什麼心事呀?”
  燕鐵衣吐出咬在嘴裡的巾角,微微放緩了坐騎的速度:“你有沒有想到,易連順為什麼故意把這件事告訴我們?”
  呆了呆,江昂憤怒的道:“他是要藉此羞辱我江家。”
  搖搖頭,燕鐵衣道:“姓易的不會這麼幼稚,劫擄令妹的事,非同小可,傳出去對他有害無利,但他卻悍然幹了,並且毫不忌諱的通知於你,這其中,恐怕別有圖謀!”
  江昂氣恨的道:“這畜生,他莫非是想勒索?”
  燕鐵衣道:“以他的富厚財勢來說,他會麼?”
  江昂在鞍上移動了一下坐姿,自己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測:“易家有的是錢,似乎不該有這種打算。”
  燕鐵衣道:“不是為財,而他唾涎令妹,亦已劫擄到手,他卻不求隱密其事,反倒唯恐我們不知,立時遣人來告,骨子裡,他在動的什麼邪門?”
  敲敲額角,江昂不解的道:“不錯,這王八蛋是在動的什麼邪門?”
  燕鐵衣深沉的道:“據我想,他是要一勞永逸,一網打盡!”
  江昂愕然道:“大當家,此話怎說?”
  燕鐵衣目注前路,緩緩的道:“你是令妹的兄長,在‘青河鎮’甚有名氣,本身亦非可欺之人,而我是你的朋友,與令妹相交頗善,令妹的被劫,你我自然不會甘休,依情度理,我們兩人都將立時追究探查令妹下落,而最大的嫌疑,便是‘大裕集’的易連順,這一點,我們想得到,易連順也會想得到!”
  江昂忙道:“這又如何?”
  燕鐵衣道:“你身懷技藝,我不易相與,他們全很清楚,令妹雖被劫擄,易連順卻難以高枕無憂渡其逍遙歲月,為了一勞永逸,他勢須將我二人誘往殲殺,才能免除後患,去其忌慮。”
  眼皮目下的肌肉猛跳,江昂破口大罵:“這個惡毒陰狠的狗東西,真是天良喪盡,人性全無,他居然定下如此一條斬盡殺絕的毒計,妄想坑害我們 上蒼有眼,便看他的陰謀能否得逞?”
  燕鐵衣道:“你且莫激動,這只是我的猜測,是否保准,目下也還不敢斷言。”
  江昂嗔目切齒的道:“錯不了,大當家,姓易的定然是敲的這等算盤,這天打雷劈的孽種!”
  望著兩邊迅速倒退的景物,燕鐵衣又道:“此次前往‘大裕集’,江兄,我們都得加上幾分小心,對方必然是早有準備,認為吃定了我們,才會來上這一手。”
  “呸”了一聲,江昂怒道:“做他的清秋大夢,吃定了我們?他們即使吃定了我,也能吃定了大當家你麼?真是笑話!”
  燕鐵衣道:“問題是,不知他們業已曉得我的底細否?”
  江昂迷惘的道:“知不知道大當家的底細,對局面的演變也有影響麼?”
  燕鐵衣道:“當然 如果他們已經明白了我是誰,猶敢前來傳信挑引,則他們必已請到極為厲害強悍的高手助陣方敢如此,反之,他們縱然有人幫場,實力便不會過於鋪陳了,這其中的關係很大……”
  江昂有些忐忑的道:“但是,以大當家震山撼岳,力敵萬夫之能,不管他們擺到何等陣仗,該也不堪大當家一擊。”
  淡淡一笑,燕鐵衣道:“我們講事實,不要說神話,江兄,我是一個人,一個與你同樣為血肉之軀的人,或許我比較強而有力,但也止於人所能的極限,不要把我看得太超凡,否則,你就會失望了。”
  江昂不安的道:“大當家,你可得撐著啊,這一趟,全賴著你了。”
  燕鐵衣道:“放心,我會盡力 我請你不要把我看得太過神奇,但是,你也不必對我洩氣,比你所想像最好的我要差些,比你所想像最壞的,我多少要好一點。”
  尷尬的咧著嘴,江昂道:“我知道,大當家是謙虛。”
  燕鐵衣忽道:“江兄,我們把奔勢緩下來,不必急著趕。”
  江昂瞪大了眼:“大當家,事情慢不得啊!”
  燕鐵衣道:“我們並不延宕,江兄,我只是要狙擊後面的跟蹤者,或許可以得點收穫。”
  吃了一驚,江昂急忙回頭,卻見來路上一片靜盪,除了他們雙騎奔行之際所揚起的灰塵滾滾以外,並沒有發覺其它的異兆;抹了把汗,他道:“後面沒有人呀,大當家,你莫非搞錯了?”
  燕鐵衣道:“比較高明的跟蹤是不須太過接近目標的,江兄,跟蹤者可以遙遙吊綴於後,隨著遠處的塵頭行動即可;我的判斷大概不會有錯。”
  江昂微現緊張的道:“那麼,我們在何處狙擊他們?”
  略一顧盼,燕鐵衣道:“前面有條橫過路中的小河,河上那座木橋,江兄你看見了?”
  長身朝前望瞭望,江昂道:“看見了,就在半裡開外。”
  燕鐵衣道:“稍停過橋的時候,我便翻身離鞍攀附橋下,你仍然騎馬照直前奔,讓跟蹤者隨著塵頭跟蹤而來,我就會在他們行經木橋的當口加以狙擊!”
  江昂道:“我可在大當家動手之際相助一臂。”
  燕鐵衣道:“不必了,收拾幾個小角色,犯不上如此勞師動眾。”
  江昂沒有堅持,他又問道:“我在過橋多遠再轉回來呢?”
  忖度了一下,燕鐵衣道:“大概三四裡路之後,你再往迴轉。”
  江昂又扭頭看了看,驚疑不定的道:“你留神,大當家。”
  笑笑,燕鐵衣道:“多謝關注。”
  於是,雙騎奔至那座木橋之前,橋下,半滿的河水黃黑混濁,河面約有丈多寬,沿河兩邊生著雜亂的草叢;木橋的年代也相當久遠了,馬蹄踏上,除了響起轟轟的空洞回聲之外,橋身也在不住晃動,策騎奔至橋的中間,江昂方待提醒燕鐵衣準備行動,扭頭間卻赫然發覺燕鐵衣蹤跡早杳,他那乘坐騎還在跟著騁馳。
  江昂騎著一匹馬領著一匹馬,揚起漫天的灰沙往前蹚了下去,從遠處看,根本搞不清楚那匹馬上有人或是無人。
  燕鐵衣便靜靜的攀附在木橋的橋樑下,他全身緊貼著梁柱,雙手十指宛若鐵勾也似扣在橋板之內,他一點也不著急,他的預料很少出錯,他相信會有情況隨後發生 如果不是他推測的那樣,才真叫意外呢。
  易連順在大白天裡計擄了江萍,跟著又派人到來明揭實表,完全一副挑釁煽動又輕藐狂妄的架勢,然而,這只是表面上如此,燕鐵衣判斷對方骨子裡必然早有了安排,定下了步驟從劫擄江萍,報信逗引,一直到“大裕集”布下的陷阱,絕對皆有在他們認為十分完善的計劃,燕鐵衣本人與江昂的可能反應及行動,他們也會預作推斷,因此,燕鐵衣認為己方的舉止,業已受到敵人的監視,乃是極其合理的,現在,他就要證明一下他的猜測是否正確。
  大約過了盞茶光景,攀隱在橋底的燕鐵衣,便已聽到了一陣急劇的蹄聲,正從“青河鎮”的方向奔來這邊,他在蹄聲的落點及疏繁聲音中聽辨,不禁笑了 敢情那也是兩騎。
  等待著,燕鐵衣在默默估量對方的奔速及位置,當那種擂鼓似的蹄聲滾到了橋上,橋身又開始了有些晃動時,他猝然斜射於橋側的空間,卻在一個不可思議的折曲動作裡筆直上衝,宛若鷹隼,猛撲而下。
  那只是一抹光影的閃映,一陣飆的卷盪罷了。
  正騎在馬上奔過橋麵的兩名大漢,甚至連什麼景像尚未看清,只覺一團黑影暴閃之下,兩位仁兄已經怪叫著自鞍上摔落。
  燕鐵衣一言不發,雙手各自提著那兩個人的後領,連拖帶拽的扯到路邊,將他們橫摜於地,而不待這二位跌得七葷八素的朋友定下神來,他已揚手如電,左右開弓,一個人給了他們十幾下響脆沉重的大耳光。
  齒血噴濺中,兩位仁兄被打得一邊,“嗷”“嗷”慘號,一邊溜地翻滾,三魂六魄幾乎都被打掉了一半。
  背著手,燕鐵衣氣定神閒的站向一旁,等著對方從驚亂昏沉中清醒過來,他的模樣就和一個與事無關的局外人相似。
  爬在地下晃動著腦袋,喘著粗氣,一口一口唾吐著血水的那兩位仁兄,好歹總算恢復了神智,各自抬起兩張血污瘀紫的腫漲面孔,迷迷糊糊的找尋著目標 那狠揍他們的人,視線矇矓中,燕鐵衣正向他們頷首微笑。
  陡然間,那兩人表情大變,卻在一剎那的驚駭之後勉強扮出茫然的神氣來掩飾,但是,他們的表演顯然不是天才,內心的反應難以與面部的形態互為溝通,轉變之間,笨拙而又僵木。
  笑了笑,燕鐵衣道:“久不相見了,二位。”
  抑著頭,其中一個生了雙倒八字眉的仁兄拭去了嘴唇的血債,期期艾艾的道:“你……
  你是什麼人?怎麼突然襲擊我們?朝庭有法……江湖有道……就算……你要攔路行劫……
  好歹……也該先放下句話來……那有……那有才照面便施辣手的規矩?”
  另一位窄額狹鼻的朋友也咿唔不清的道:“可……可不是……你看……竟把我們揍成……這等模樣……”
  燕鐵衣笑容可掬的道:“二位不認識我麼?”
  那兩人極難察覺的極快的,互覷了一眼,齊齊搖頭;倒八眉吶吶的道:“認識你?
  我們……我們怎會認識你?”
  燕鐵衣道:“當真不識?”
  倒八眉苦著臉道:“朋友,若是真個認識你倒又好了,我哥兩何至於吃這等苦頭?
  的確,我們不知道今天以前和你在那裡見過。”
  點點頭,燕鐵衣問另外一位:“那麼,想你也是和你的伙計一樣,不認得我了?”
  那一位拚命舐著嘴唇道:“我……我想不出在何處見過你……”
  燕鐵衣笑道:“剛才揪你們下馬的那一著,便叫‘下馬威’,接下來每位奉送的十來記大耳光,權做‘當頭棒’,‘下馬威’也施了,‘當頭棒’也喝了,可憾你們執迷不悟,猶不醒覺,把我看成了一頭呆鳥,罷罷,二位既不上路,我便只好朝絕處幹。”
  驀地一哆嗦,倒八眉駭然道:“你,你待幹啥?”
  燕鐵衣搓搓手,道:“對不住,二位便搭當一起到閻王老子那裡應卯吧!”
  窄額狹鼻的那個尖聲叫:“餵,餵,你莫非是瘋了?我們與你遠日無怨近日無仇,只為了不認得你,你居然就要殺害我們?這算什麼名堂?”
  燕鐵衣安詳的道:“為了要證明二位所言不虛 如果我先宰了你們當中的一個,另一個仍然不認識我,你們說的話就有一半真實性,設若再將剩下的一個也宰了,你們依舊是不認得我,便表示你們全說的是實話。”
  倒八眉驚怒交加的喊了起來:“豈有此理,簡直是豈有此理,就算你是大霸天,二皇上,也不作與這般整治人,你完全是蠻干一通嘛。”
  另一位跟著嚷:“餵你到底想要做什麼?不妨擺明暸,犯得上開這種損人的玩笑?”
  臉色倏沉,燕鐵衣暴烈的道:“好,我們彼此之間都不用再玩笑下去了,說吧!你們是‘大裕集’易連順那狗頭手下的什麼角色?”
  倒八眉反應迅速,他立即一疊聲的呼起冤來:“你可冤死我們了,我們和那什麼易連順素不相識,又如何與他扯得上干係?朋友,你是找錯人啦!”
  那一個也道:“可不是,我哥兩只是自混自管的苦哈哈,姓易的高高在上,有錢有勢,我們又如何攀得上交情?你弄岔了!”
  燕鐵衣看在眼裡,笑在心裡 你有你的千般妙策,我有我的不變之規 他早就辯實了,認定了,閒閒散散的道:“說你們不上路,是半點也不錯,天底下就有你們這種不見棺材不下淚的角色,好吧,你們楞要玩花巧,我就只有叫你們顯原形。”
  那倒八眉忐忑的道:“朋友,你可得多少講點道理,那能屈打成招的硬朝人頭上加罪名?我們……”
  “們”字還在舌尖上跳動,燕鐵衣的手中已暴眩起一溜寒森森的芒彩,宛若自他的手掌心裡耀閃起一蓬冷花花的焰苗,倒八眉殺豬般狂號半聲,半片左耳已血淋淋的彈向一邊。
  露出潔白的牙齒一笑,燕鐵衣道:“數你最壞。”
  說著話,他的右手彷彿托盤似的旋動 看不清拔劍的任何過程,又是,一抹光焰像邪術般閃亮自他的手中,尚撫著左耳幹嚎的倒八眉猛的蹦起老高,右耳又去了半片!
  側過臉來,燕鐵衣衝著那窄額狹鼻的仁兄笑道:“兩只耳朵不能只剮一邊,左右必須對稱,是麼?現在讓我看看,你這副尊容上該要如何加以修飾?當然,我也不會忘記‘對稱’的原則。”
  面色早已青中泛紫的這一位,突然全身一軟,“撲通”跪下,帶著哭嘶號:“手下留情,求你手下留情啊,我說,我任什麼都說……”
  燕鐵衣笑嘻嘻的道:“真的說?”
  這位仁兄抖個不停恨不能剖心以示:“皇天在上,我要再敢一字推搪,便叫我不得好死呀!”
  燕鐵衣頷首道:“可要注意,起誓賭咒往往都是相當靈驗的,如果你不說真話,老弟,這‘不得好死’的下場只我就能令你應驗,犯不上麻煩蒼天了。”
  轉向倒八眉,他又道:“你呢?是否還得侍候點什麼才能掬出你那‘體已話’來?”
  兩手撫著兩邊的傷耳,倒八肩痛得冷汗直流,噓噓吸氣,他憋著嗓門呻吟:“不……
  不……我認了……我認栽了……”
  燕鐵衣道:“敬酒不吃吃罰酒,你們真是何苦來哉?早點輸誠合作,彼此不是都少麻煩?更無須傷了和氣。”
  路的另一頭,便在此刻又傳來了馬兒奔馳的聲音,不太急,似是騎馬的人一邊策行,一邊觀望。
  倒八眉與他的夥伴不由眼睛一亮,不期然浮起了某種祈盼巴望的神情,更透著緊張之色,偷偷向蹄音傳來的那邊覷視。
  吃吃一笑,燕鐵衣道:“不必興奮,二位,來的是我的朋友,不是你們的朋友。”
  正說著,江昂業已出現在道路上,他的後頭,緊緊跟著燕鐵衣的坐騎。
  那兩位立時像洩了氣道兩枚豬泡膽,滿臉懊喪的垂下了腦袋,模樣兒這才真似認命了。
  望見了這邊,江昂急忙催騎奔近,一面高聲問道:“大當家,姓易的果然派得有人盯梢麼?”
  燕鐵衣一指那兩位道:“喏,不是都在這裡?”
  躍下馬來,江昂怒視這兩個倒足了邪霉的仁兄,狠狠咆哮:“好一雙奴才,今天你們要是膽敢混瞞搪塞,不說實話,江爺我在這裡就先活剮了你們!”
  燕鐵衣道:“江兄,你忍著點,這兩位業已明白利害,知道輕重,審情度勢,想會有所取捨。”
  江昂咬著牙道:“一見著易連順或是他手下的爪牙,我不禁就怒上心頭,恨不能一個個把他們挫骨揚灰!”
  拍拍江昂肩頭,燕鐵衣平靜的道:“冤有頭,債有主,江兄,我們找那始作俑的罪魁禍首,這幹小角色,倒不必過分計較,他們也是端人的碗看人的臉,由不得自主?”
  江昂問道:“大當家盤詢過他們了?”
  燕鐵衣道:“還沒有,這才剛要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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