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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2章 蟬 螳螂 黃雀
戚九娘伸手拉住小癩子的手,道: “任何一個人皆可由小看大,你雖是個孤兒,但從你的行事看來,當知你是個守信諾的孩子,未來必也是個誠實不欺的君子。”她伸手撫摸著小癩子那張從未洗擦過的小面孔,又道:“小癩子,你可知道佟老爹在此住了幾年?” 小癩子眨著大眼望向屋頂,半晌才道: “有好幾年了吧!” 戚九娘一笑,道: “你看我背的孩子多大了?” 小癩子看了一眼正在舐吃糖葫蘆的小孩,搖頭道: “我不知道。” 戚九娘道: “他四歲了,也就是說佟老爹離開我們的時候,這孩子還未出生,所以佟老爹一直以為只有我母子二人呢。” 小癩子似懂非懂地想了好一陣子,緩緩點點頭道: “你說的有道理,不過我還得好好想一想。” 戚九娘臉上一寒,剎時又緩和下來,因為她看到婆婆在瞪她,當然也是暗示,暗示她這時候絕不可衝動。 草屋內一時間有些僵持,小癩子伸手搔著頭皮,半晌也不說話,顯然他在心中有著矛盾。 這時老太婆走到小癩子身邊,道: “小癩子,你確實是個好孩子,眼前先不必提佟大年托你的什麼東西,且跟我們回太湖去,那地方可比這兒好玩多了。當然有許多東西你也沒有吃過,去了你就知道的。” 小癩子迷惘地道: “太湖,太湖在哪兒,我怎麼沒聽人說過?” 老太婆道: “太湖在南方,距離此地兩千多里呢!” 小癩子驚奇地道: “我的乖乖這麼遠呀!有沒有開封好玩,開封有鐵塔十三層,我常往上爬呢!還有那龍庭、潘楊二湖、禹王台,再說開封城好吃的也不少呢!” 呵呵一聲笑,老太婆道: “那是你沒見過更好的,所以你就以為開封已經是很好的,如果稱跟我們到了太湖之濱的姑蘇一看,你就會相信我老太婆沒騙你。” 小癩子滿面期盼中,突然搖搖頭,道: “我還是不能去。” 老大婆道: “為什麼?” 小癩子道: “我沒有銀子,到了那裡你們不管我怎麼辦?” 輕撫著小癩子的背,老太婆道: “這你放心!跟我們去,這一輩子你也不用發愁,不相信你去了就知道。” 小癩子一喜,道: “好,我跟你們去。” 這時小癩子心中也在盤算,去玩玩有什麼關係?過些時再回來,還是可以把佟老爹託付的東西交還那對母子的。 這時戚九娘面露佩服之色地望著婆婆,心中著實高興。 因為只要小癩子跟著回太湖,佟大年託付他的東西也必然會帶在身上的,等於已得到了“飛龍令”內的東西。 門外,月明星稀。 門外也只有蟲兒唧唧。 門裡面,老太婆已站起身來,對小癩子道: “你收拾一下,明日也別賣糖葫蘆了,關起門來跟我們上路吧。” “連夜走?” 老太婆道: “不用你走路,跟我合騎一匹馬。” 小癩子從未騎過馬,心中立刻有著新鮮與刺激的感受,道: “好吧!我跟你們去那太湖玩玩。” 小癩子沒有什⼳可收拾的,他熄去爐上炭火,關燈,關門,就只把個插了十幾串糖葫蘆的那竹棍摃在肩上。 老太婆與戚九娘對望一眼。 那是莫名其妙的互瞪,因為誰也猜不透小癩子為何只摃著 根插著糖葫蘆的棍子,而未再取拿其他的東西,他甚至連向別處多看一眼也沒有就跟著走出來。 戚九娘在她婆婆身後低聲道: “這個小癩痢原來是個鬼靈精,難道姓佟的東西藏在別處?” 老太婆道: “別急,我老婆子活了六十整,連個小孩也闖不過,豈非白活了。” 這時小癩子摃著那根插著山裡紅糖葫蘆竹棍走來,老太婆呵呵一笑,道: “小癩子呀!我們帶你去太湖,你怎麼摃著這玩意兒,敢情要在姑蘇城賣糖葫蘆不成?” 小癩子道: “帶上也設關係嘛!” 老太婆道: “難道你不帶上旁的東西,比方說 重要的東西啦!” 小癩子搖搖頭,道: “我沒有什麼值銀子的東西,餘下的二兩多銀子,我全擱在褲腰帶了。” 老太婆望望戚九娘,只聽戚九娘道: “帶他走,至少我們還有希望吧!” 戚九娘說得不錯,只要把小癩子帶去,飛龍令中的東西早晚是她們黑龍幫的。 老太婆伸手叫道: “來,小癩子,你上馬吧。” 只見小癩子右臂上伸,左手握著那根竹棍,右腿一彈,他人已被老太婆托在身後馬背上。 於是蹄聲又再響起來。 馬蹄聲這次是緩緩地,緩緩地馳出柳樹村。 這時候那位保正方老實,正與他老婆兒子媳婦擁擠在門邊瞇起一眼往外面看,方老實低聲道: “這兩個女人,怎的把小癩子帶走了?她們帶走這小子幹啥?” 馬蹄聲似乎才出了村頭,東南方突然有了喝叱聲,於是方老實家的門才開了一半,立刻又緊緊的關上。 喝叱的聲音聽來並不遠,總在東南村頭上。 有喝叱也就會有金鐵撞擊聲,柳樹村的人們立刻連屋子裡的燈光也急急熄去,剎時連風吹草動聲也能清晰地聽得到。 小癩子剛雙腿分岔的騎在老太婆背後,只見他左肩摃著那根插著山裡紅糖葫蘆的竹棍,右手剛摟抱好老太婆的腰,老太婆已拍馬往村子東南方馳去,緩緩地馳去。 戚九娘就跟在老太婆身後,她背上的那個小娃兒尚自啃著那串山裡紅呢。 兩騎已快速馳出柳樹林子,斜刺裡突然一條黑影急閃,猶似夜鳥投林般,自老太婆的右方撲過,快得令馬上的老太婆也措手不及,已見小癩子“哎呀”一聲跌落在地上,小癩子摃在左肩上的糖葫蘆也隨之被拋在樹林中。 這時月光下柳樹林中正站了個人,從身材上看顯然是個大男人,他一襲長衫,前擺掖在腰帶上,腰布帶前面還插下一根尺長旱煙袋,煙絲袋是緞子縫製,月光下還發著閃光,頭上戴的是瓜皮小帽,兩撇八字鬍子特別粗,月光下看來十分惹眼。 小癩子正吃驚的跌在柳樹一旁直哆嗦,早聽得馬上的老太婆沉聲道: “哪條線上的,朋友,亮亮招牌吧!” 沉聲哈哈一笑,那人道: “‘江岸一陣風’周全就是小老兒。” 馬上老太婆似是一凜,望望威九娘,這才一抱拳,道: “原來是周大俠。”邊向戚九娘道:“周大俠算得是你長輩,你上前見禮。” 戚九娘正要下馬,“江岸一陣風”周全伸手阻住,道: “免了,免了,我這裡破壞你們黑龍幫的大事,你哪裡就算見禮,只怕也是心不甘情不願的,還是免了禮數得好。” 老太婆嘿嘿一笑,道: “不錯,你是撞破我黑龍幫大事,不過我老婆子十分不明白的在想,你不在江岸逍遙自在,卻遠來中原,難道你也動了對那東西的覬覦之心?” “江岸一陣風”周全呵呵捋髯一笑,道: “傳說那‘八步一刀’,天下絕學,誰聽了也會心動,而我周全是人,更是個頗具慾望的人,怎能不心動的。” 戚九娘一聲冷笑,道: “周老爺子倒是十分坦白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聳肩一聲哈哈,道: “坦白也得看人,對於賢婆媳二人言,周某還用不到扯謊瞞騙的。” 周全的話,顯然是未把戚九娘婆媳二人看在眼裡,當然,老大婆心中也十分了然。 冷冷一哼,老太婆道: “我不明白的是你周大俠怎麼也會找來此地的。” 哈哈一笑,“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說給你聽自不要緊,我在鎮江焦山飛龍寨作客,正遇上霍大光他們攜飛龍令而歸,當時我也是大吃一驚,那於長泰喜不自勝地接過飛龍令,只見他左旋右啟,好不容易打開飛龍令,卻見裡面是空的,不由得大怒,當場還痛罵霍大光等一頓,命他們再飛馬前來,哈哈……我就是跟著他們來的。” 老太婆冷然道: “那你一定看到那霍大光燒屋子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不錯。” 戚九娘怒道: “你為何見死不救?” “江岸一陣風”哂道: “我為什麼要救?再說有你媳婦在,我更不用出手了。” 老太婆咬咬牙,道: “一個即將被燒死的小孩子,而你又是負有一身絕世輕功的人,卻眼看著這小孩子葬身火窟,姓周的,你也未免忒狠心了吧。” “呸!”“江岸一陣風”冷笑道: “別盡派別人的不是,說穿了如果你們不是為了那東西,別說是燒死個小叫化子,就算燒死十個八個,你這‘太湖毒蛇’也不會皺一下眉頭吧。”一頓之後,又是一聲冷哼,“江岸一陣風”周全又接道:“再說我早已盯上你婆媳二人,一切自是由你們下手,我又何必往火窟冒險的?” 老太婆怒道: “如果我們不出手呢?” “江岸一陣風”周全笑笑,道: “你絕對會出手的,否則你們遠從兩千里外趕來豈非白走一道。” 老太婆更怒,緩緩地翻身下馬,道: “姓周的,你在江岸做買賣,我們太湖討生活,兩下里河水井水兩不犯,如今可好,敢情為了這件小事,你寧願同我們太湖黑龍幫為敵?” 戚九娘也道: “周爺,你為何不在我離開此地那幾天擄去這小癩子的?” “江岸一陣風”周全見老太婆已向自己面前走來,立刻全身戒備,邊呵呵一笑,道: “江南武林中盛傳‘八步一刀’已久,周某人卻從未見過,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消息,我周全豈肯輕易錯過,只是我知道這小傢伙十分固執,定要那母女二人前來他才把東西交出,也因此只好等你們了。” 老太婆相當清楚這“江岸一陣風”周全一向在江面上獨來獨往,是個正邪難分的人物,說得好聽些,他是個俠輩人物,這時遇上,正不知如何加以處置。 心念紛雜中,老太婆已站在周全對面一丈處,道: “既然你周大俠一直盯著我婆媳二人,當知我們也未得到那玩意兒,帶他回太湖,全出於一片憐憫之心罷了。” 嘿嘿一聲笑,“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如果賢婆媳二人救出這小子以後,不加多問的立刻上路,也許姓周的不插手,千不該萬不該的這小子說出你們不是少了一人就是多了一個,他不能把東西交給你們,顯然他知道,而且佟大年真的已把那東西交給他了,所以我才不能輕易的放二位上路,要去,那得把這小子留下來,否則……” 老太婆大怒道: “人是我們救出來的,你姓周的卻在等著坐享現成的,真正是豈有此理。” 戚九娘躍身落在馬下,她背上的孩子不知何時已睡著了,連手上拿的那根糖葫蘆也不知去向。 一左一右,婆媳二人已把“江岸一陣風”周全圍在中央,老太婆不知何時,手上已多了一把寒芒閃閃的尖刀,那戚九娘也是一把鋒利鋼劍。 “江岸一陣風”周全剽悍地一挺胸,笑道: “二位可要手底下見真章嗎?”邊冷冷對戚九娘道: “戚九娘,你背上背了個小娃兒,我勸你最好先把孩子放下來,免得我周全一失手,不定一煙鍋敲爛他的小腦袋瓜子呢!” 老太婆早叫道: “九娘你且退下,婆婆自信還能應付得了。” 戚九娘咬牙,道: “你敢對我的孩子下手,姓周的,上天入地我也要宰了你。”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一朝動上家夥,什麼樣的命全不由己,各憑自己造化的殺出個結果來,當然得各動心機,各出絕學,全力施為,以求最後勝利,哪管他過去的瓜葛,未來的命運,眼前才是最要緊。” 於是,三個人就在這柳樹林邊黃土地上開始移動身形,月光下誰也沒有先動招。 但月光下的小癩子卻聽得十分清楚,他在想,還好,自己沒有把那根棍子交給這老大婆,原來她們也是來騙他的,差一點就上了當。 心念間,忙四下里找他的那根棍,那上面還插了十幾串山裡紅糖葫蘆呢。 小癩子找竹棍要緊,哪管得再去偷看他們雙方對殺對砍的,只是他找了半天還未曾找到,不由得急急爬在地上摸,直往落馬地方摸去 “找這玩意兒是吧?” 小癩子吃了一驚,爬在地上抬頭看,是個白髯老者,站在他面前,灰長衫在月光下看不清楚,但這老者卻在衝著他笑,那是一些也不假。 “你……” “噓!”老者以手按口,示意小癩子別出聲。 小癩子眨著大眼直點頭。 那灰衣老者這才彎腰對小癩子道: “要活命就快跟我走。” 小癩子又點點頭,伸手拾起竹棍,往肩上一摃,回頭向遠處望去,月光下三條人影正殺得難分難解呢。 老者伸手攙住小癩子,道: “快走!” 樹林中,小癩子但覺兩耳呼呼生風,剎時間已走出了大片柳樹林。 舉頭望望天空,又看看遠處,小癩子道: “大爺,你要帶我去哪兒?” 那老者大踏步行雲流水般往前趕,邊笑道: “到我那條小船上去。” 柳樹林以東,一連三道堤壩,黃河的水在這兒轉了個彎又向東北流,於是附近形成了個河灣,不少木船就停在這兒或靠岸或錨泊。 灰衣老者的小木船就是停在一棵近岸的老柳樹下面,老樹根有一半露在水面,小木船就系在樹根上。 老者把小癩子拎到小船上,先伸手懷中取出個燒餅遞給小癩子,笑道: “填填肚皮,完了去艙裡睡覺去。” 小癩子接過燒餅,道: “你不睡?” 灰衣老人道: “別管我,對於你這個燙手山芋,我老人家要好生動動腦筋了。” 小癩子哪會懂得這些,邊吃著燒餅,低頭惶恐地道: “老大爺,你可千萬別替我操心,等天一亮,那些人全走了以後,我就回去的。” 灰衣老人突然低頭問道: “聽口音,那些人說的話全是南蠻子口音,告訴我他們找你為什麼?前不久我知道有個姓佟的死了,如今又找上你,為什麼?” 小癩子搖頭,道: “我不知道這些人找我幹什麼,不過這些人過去我一個也不認識。” 灰衣老者道: “難道你沒聽他們說是哪裡來的?” 小癩子一口燒餅噎在喉管,他打了個噎,才道: “好像一方是從焦山來的,另一方是太湖吧。” 灰衣老者白眉一緊,道: “太湖?那地方聽傳說盡出水寇啊!” 小癩子道: “這些人好厲害,翻臉就動刀,差一點沒有把我小癩子燒死。” 灰衣老者對小癩子道: “吃完燒餅你就睡吧,我去暗中聽聽去,也許就知道他們是哪條道上的。” 騰身落在岸上,灰衣老者面帶詫異地躍身已進入夜暗中。 天上的月兒高高地掛在天上,細看,月兒在笑。 月兒的笑無聲似有聲,聲音宛似在人們心中。 這時候的柳樹林中,老太婆與戚九娘二人合力施為,刀與劍相互輝映,婆媳二人配合得恁般絕妙,只把個“江岸一陣風”周全殺得守多攻少,喘氣有聲。 老太婆愈殺愈勇,一把尖刀盡在周全面前半尺之地連閃,那戚九娘更是一副潑辣樣,一把利劍撩起滿天刃芒,冷焰猝閃不斷中,幾次沒有刺中周全的面孔。 “江岸一陣風”周全以輕功享譽江南,手中一只旱煙袋,具有敲穴碎骨威力,現在卻被戚九娘婆媳二人圍在這柳樹林中砍殺,竟然是一籌莫展,若不是自己輕功了得,只怕早已敗在戚九娘婆媳二人刀劍之下了。 如今“江岸一陣風”周全邊舞動旱煙袋抵擋,邊暗中思忖,想不到太湖黑龍幫的這兩個婆娘忒也厲害,這樣的對殺下去,早晚吃虧的是自己。 心念及此,立刻沉聲冷喝一聲,手中一緊煙袋桿,展開自己壓箱底絕學“十八敲”。 這“十八敲”乃是專攻人身穴道招式,而且是招中有套,套中含式,快連絕倫,變化多端。 老太婆使開尖刀,初時並未覺出有什麼壓力,但又是十招已過,她才發覺周全的招式含奇,奇中有詭,不由得高聲對戚九娘道: “九娘,門戶守緊,留意這老小子有鬼,今晚非得留下他的人不可。” 戚九娘語音寒寒地道: “垂死掙扎,困獸之鬥,婆婆,你我二人再加把鋼,使點勁,這老小子就死定了。”她的語聲快,但沒有手中的劍快,迎著明月,她劍氣如虹,灑下的盡是森森劍芒相連,夜風中,“嗖”聲不絕於耳,端的令人心寒。 “江岸一陣風”周全的“十八敲”尚未使展完,已覺出四周壓力又增,不由得厲喝一聲道: “你這兩個婆娘真厲害,老子不打了。” 突見這周全拔地而起,半空中他已把旱煙袋插回腰上,雙手攀住柳樹橫枝一彈又起,人已在五丈外。 戚九娘急叫: “追!” 老太婆擰腰上樹,已不見周全影子,她握刀落下樹來,冷冷道: “姓周的一心要逃,放眼天下大概沒幾個人可以追上他的,算啦,讓他去吧!” 收起長劍,戚九娘道: “小癩子呢?” 老太婆也吃驚地沉聲向林中叫: “小癩子,小癩子,你在哪兒啊?” 戚九娘也低聲叫: “小癩子,快出來呀,我們要走了!” 聲音雖低沉,但聽的十分遠,只是月夜的樹林中,哪裡有小癩子的人影。 老太婆見找不到小癩子,狠聲對戚九娘道: “煮熟的鴨子還會飛?” 戚九娘道: “婆婆,現在當如之何?” 老太婆罵道: “都是這姓周的半路攪和,且先找地方歇著,小癩子一定還在這附近,明日再說吧!” 於是又聞蹄聲“得得”,消失在夜暗中。 而夜暗中,還有兩個老者在對話。 柳樹林的另一端。 那地方也是往黃河岸去的小道旁。 說話的人是“江岸一陣風”周全。 “黑龍幫的這兩個婆娘真厲害,厲害的大出我預料,原以為我一人就能打發她二人的,哪想到幾乎來個馬失前蹄,娘的……”他一頓又道:“祈老怪,你到哪兒去了?怎麼看著我吃鱉呀。” 一聲“呵呵”笑,月影下的那人撫髯笑道: “在我老怪的心中,那可是篤定得很,因為我知道你打不過就會跑,一旦你腳底板抹油,那兩個女人是絕難追得上你的,是吧?” 細看這灰衣老者,赫然就是把小癩子拉回小船上的那個灰衣老人。 “江岸一陣風”周全聳肩一笑,道: “祈無水,得手了?” “江河老怪”祈無水白髯抖動,白眉一挑,道: “賢弟可是說的那個該殺的鬼靈精小癩子?” 周全收住笑容,道: “當然是他,人呢?” 輕鬆一笑,祈無水道: “我把他藏起來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仰天一陣嘿嘿得意地笑道: “那小子已落入我們手中,他又知道姓佟的東西藏在何處,你我略施小計,那東西必然到手,哈哈……” “江河老怪”祈無水道: “人是捉到了,而且也藏在一處秘密所在,只是眼前尚不宜對這小了直逼東西下落,得慢慢誘使他才行。” “江岸一陣風”周全不以為然地道: “只為了那話兒,如今江南武林正鬧翻了天,誰不是千方百計的在動腦筋,有道是夜長夢多,不如速戰速決,事不宜遲,走,看我的手段,不信我們對付不了一個小小十二三歲孩子。” “江河老怪”祈無水忙搖手道: “慢來,慢來,你別看他是個十二三歲孩子,又是一頭的癩痢,但他生得嘴小鼻直,雙目黑白分明,額頭奇大,相書上言,這種相貌之人,天生一副拗脾氣,說得好聽些,是擇善固執,有時且固執得可恨又可愛,以我看,還是你暫時避一避,由我慢慢誘導吧!” “江岸一陣風”周全雙眉一緊,沉聲道: “祈老怪,你莫非生了獨吞之意?” “江河老怪”祈無水搖頭道: “你的疑心,令我心中不快,要知你我聯手入中原,為的是什麼?現在事尚未成,就彼此產生惑疑,周賢弟呀,你也太令我祈無水失望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淡然一笑,道: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你老怪至少也該告訴我那小子如今藏在何處,周全保證不讓那小子看到,如何?” “江河老怪”祈無水道: “為了你我雙方利益,我當然有告訴你的必要,但你一定要明白,由於你曾經在柳樹林中把小癩子從馬上拖下地,所以你絕對不能再出現。”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你放心,你我仍是一明一暗,你在明處套,我在暗中保護,只待套出東西來,把那小癩子往黃河一拋,我二人大搖大擺回江南。” 一招手,祈無水道: “跟我來。” 周全一喜,立刻隨著祈無水往黃河岸走去。 就在距離黃河岸不遠的一座小土坡前,“江河老怪”祈無水指著一大片河灣,對周全道: “看到了嗎?那兒近柳樹下拴了一條小船,我把那個小癩子藏在小船艙內,如今大概他已吃了我給他的燒餅睡著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輕點著頭,道: “老怪呀,真有你的,誰會想得到你把那小癩子藏在小船上。” 祈無水道: “現在,你總該放心了吧!” 周全道: “我本來對你祈老怪就很放心的,否則也不會同你合夥入中原了。”邊遙望著河灣小船,又道:“我去了,就看你的手段了,哈……” “江岸一陣風”周全的身形一掠而去,令祈無水一皺眉,心中琢磨,周全人稱“江岸一陣風”,眼前看來,當真是“來時一陣風,去時影無蹤”。 緩緩的走向小船,“江河老怪”祈無水滿面僵硬,一時間想不出如何擺脫周全。 祈無水躍身小船上,緩緩走向矮艙,三尺高的艙門才推開一半,不由得驚呆了,艙中哪有小癩子的蹤影。 他一驚之下,長身而起,人已落在岸上。 岸上的月光依舊。 河岸的涼風倒是更涼了。 灰濛濛的大地上,連“江岸一陣風”周全也不見影蹤,而使得“江河老怪”祈無水既驚且怒,立刻在附近展開搜尋…… 原來小癩子望著老者騰身而去的身法,心中一怔,這老人家會飛嘛。 於是他想起樹林中的人來,怎會那麼巧,半夜裡這老人會往柳樹林中去? 小癩子思忖間,低頭才見自己剛買的一雙布鞋,不知何時竟掉了一只,想想也許是掉在柳樹林中吧。 他不假思索的拾起竹棍下船往柳樹林中走去。 灰暗中,他尚未摸近柳樹林,突然發現遠處林邊有兩人影走來,小癩子忙閃身躲在一棵老柳樹後面。 也真湊巧,那兩條人影竟然在這棵大樹前不遠處停下來,於是二人對話,小癩子可聽的清楚,不由得驚呆了,在他的小心靈中想,這些人原來都是要找他的,連這麼個白鬍子老頭也在哄騙他,當真是人心隔肚皮,嘴說兩張皮,可恨自己竟未碰上一個好人。 直等到兩個老者並肩走向黃河岸,小癩子忙摃起竹棍閃閃躲躲的走向開封城,這時已是五更天了。 一只布鞋掖在腰上,小癩子走到城門口,正碰到東城門打開來,守城的軍士見小癩子的竹棍上只插了十幾串糖葫蘆,笑罵道: “癩痢頭,今兒貨色少,反而來得早。” 小癩子一聲苦笑,不敢多事停留,急急進城而去。 開封城的東北城內,那地方人煙少,好大一片矮樹林,由矮樹林往西不遠處就是潘楊湖與龍庭。 東北城內雖說人煙少,但遠處看有一黑色琉璃塔拔地而起,塔共十三層,高近二十丈,雄偉壯觀,氣勢磅礡,登高塔望金城,城外更可見煙塵滾滾,黃沙飛騰,沙丘荒野與天接壤。 據說鐵塔建於北宋慶歷元年,全部琉璃磚,每塊都經過七七四十九天日夜燒煉才出窖,經久耐用如鐵磚,故名鐵塔。 鐵塔附近有佑國寺,當然,這寺比起馬道街前面的相國寺就小的太多了。 雖然如此,每日過午,開封城中閒人,皆喜歡來此溜達,而鐵塔附近的小販也應運而生。 每日,小癩子也會摃著他那根佟老爹託付給他的竹棍,來到這鐵塔下賣糖葫蘆。 現在,小癩子又來到了鐵塔下面,太早了,佑國寺的門尚未開,連遊人也沒有看到。 於是,他朝鐵塔那扇厚重木門走進去,順著石階往上面登,一連上了七八層,他才靠著一扇窗口坐下來,上面插著糖葫蘆的竹棍斜靠一旁,小癩子這才伸了個懶腰而又滿面倦容的閉起眼睛來。 小癩子睡得可真香甜,恁誰如果被折騰一夜,這時候也會倒頭就睡,不過小癩子絕未想到,就因為他這麼一走,而使得黃河岸邊的“江河老怪”祈無水,幾乎真的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難以向“江岸一陣風”作交待。 四更天就坐在小船上等,因為“江河老怪”祈無水在附近找了四五遍以後,沒見小癩子人影,十分洩氣的回到小船上。 東方在冒魚肚,公雞叫聲聽不出是來自哪個方向,但有條人影卻往小船這邊接近,無聲無息地接近,坐在小船上的祈無水卻早已看見他了,因為他就是在等這個人,而這個人當然是“江岸一陣風”周全。 招招手,“江河老怪”祈無水無奈地道: “上船來吧。” 河岸上,“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得手了?”邊說著,人已似幽靈般落在小船上,他邊還笑著舉起兩手又道:“我就知道你會成功,所以我往城中弄了些醬兔子肉,一壺二鍋頭,來,我先敬你祈兄。” 沒等周全坐下來,祈無水先奪過酒壺,一連灌下幾口,這才嘆了口氣,道: “周兄,有句話你可千萬要相信我呀!” “江岸一陣風”周全一怔,聽出祈無水話中有因,當即笑容僵在臉上,道: “你要我相信你什麼話?” 祈無水道: “夜裡你先走了,我回到小船上來,卻發現那小雜種已不在船上了。” 笑容變成憤怒,“江岸一陣風”周全戟指祈無水,道: “祈老頭,如果易地而處,你會不會相信?” “江河老怪”祈無水道: “然則這全是事實呀!” 好一陣刺耳冷笑,周全咬著牙,道: “你拿我姓周的當三歲孩子哄呀?” 祈無水無奈地道: “你應該看出我不是在說謊吧!” 又是冷笑一聲,周全道: “一個說謊的人,表情上自也有所配合,本不足為奇,正所謂唱做俱佳,方能騙得人死脫。” 祈無水道: “我不懂你在說些什麼。” “江岸一陣風”周全沉聲道: “但我卻懂得你的話,你那騙死人不償命的話。”他一咬牙,又道:“你等我離去以後,立刻上得船來,抓出那個癩痢頭,只須稍使手段,取得口供以後,抖手將那小子拋入黃河,等我再來,卻推了個乾淨的說那小子逃掉了,姓祈的,你也太過如意了吧!” “江河老怪”祈無水臉色一變,道: “這裡小船不大,你何妨仔細的搜?祈某身上衣不多,你更可以查,又何必瞎猜胡謅的亂說一通?” “江岸一陣風”周全怒道: “如果是幾句重要關鍵的話呢?你已聽進耳中,記在心裡,叫我如何去搜去找?” 祈無水道: “如果你真的難以接受我的所言,那也是無可奈何的事,只有以後拿事實來證明了。” 周全怒喝一聲,道: “老子現在就要證明。”伸手一把向祈無水抓去。 小船上祈無水橫肩一讓,右手自左向右劃過來,單掌豎立,去切周全抓來手腕,口中厲叫道: “你這是幹什麼?” 周全伸出的手一縮又抓,同時奮力踢出一腳,口中卻極為冷淡地道: “周某突然覺得你姓祈的言語正無味,兩目卻可憎,只有手底下各憑實力的見見真章了。” 就在他一連五抓未中,踢出七腳落空時,猛的一個就地旋身,旱煙袋已捏在手中。 晨光已現,霞光萬道灑下來,周全手中的烏亮旱煙袋卷起一陣低嘯氣漩,快不可言的向祈老怪肩井穴上點去。 “江河老怪”祈無水挺身後仰,才剛躲過一煙袋桿,不料周全卻旋腳踢來,這時他全身無力施出,難逃過周全一腳踢,“叭”的一聲,祈無水被踢個正著。 “江河老怪”祈無水咬牙未哼出聲來,但後退的腳卻一腳踏空,“撲通”一聲落在河裡。 黃河的水湍急,這裡雖是個河灣,但水擦船邊依然發出嘩啦啦水聲。 “江岸一陣風”周全一腳把祈老怪踢落河中,心中不由大悔,雖說黃河水急,到處漩渦流沙,但要想把祈老怪淹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現在祈老怪卻藉自己的一腳遁去,往後再到何處去找這老怪物? 站在船邊發怔,“江岸一陣風”周全還自後悔不迭呢,突然水聲傳來,小船稍晃,早見“江河老怪”祈無水滿身水滴不斷的落在船尾。 隔著矮艙,周全驚怒交加,道: “原來河水未把你這老怪衝去啊!” 冷冷 笑,祈無水道: “就算那滾滾河心,浪高三丈,又豈奈我何!”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你正該水遁而逃,何故又登上舟來?” “江河老怪”祈無水道: “重回小船在證明一件事情。” 周全道: “你要證明何事?” 抖著一身水漬,祈無水道: “證明我是清白的,要知我若得到那話兒,自是也能藉你一腳之踢而遁去,又何必重來小船?” “江岸一陣風”周全一愣,覺得祈無水的話有道理。 早又聽得祈無水道: “周兄不要忘了,你我攜手合作,自應推心置腹,方能成其大事,眼前除了推心置腹,互信互諒之外,怎可事未成而起疑的,所以我又回來了。” 緩緩收起旱煙袋,“江岸一陣風”周全坐在船面上,道: “來吧,剛才是我衝動,且坐下來邊吃邊商議。” 祈無水脫去灰長衣,施力擰去上面水,抖晾在艙頂上,這才在周全對面坐下來,道: “周兄,我一直在想,那個小雜種他會跑到哪裡呢?” 撕下一只醬兔子腿遞給祈無水,周全緩緩道: “從柳樹村到開封城,那小子只要未被戚九娘她們遇上,我二人就有希望找到他。” 祈無水道: “開封城這麼大,要找個小孩子,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周全道: “且吃飽喝足了,好生睡一覺,過午我二人進城去,那小子不是摃了一棍子糖葫蘆嗎?” 祈無水點頭笑道: “對,且進城找那賣糖葫蘆的問去。” |
第03章 此物彼物,你爭我奪
小癩子歪倒在鐵塔上面第八層窗戶旁睡的可真甜,兩個眼角冒出眼屎,鼻涕呼嚕嚕中,左口角直往下淌口水,直到有人登上鐵塔,他才醒轉過來。 吵醒小癩子的,原來正是佑國寺的僧人,小癩子認識這年輕僧人正是佑國寺後院種菜園的,因為小癩子也曾偷拔過這僧人的蘿蔔吃,三幾天這僧人就會來鐵塔打掃一遍,現在他正用個掃帚戳小癩子,邊喝道: “起來,起來,生意不去做,卻在這裡偷懶。” 小癩子打個哈欠揉揉眼,伸頭窗外一看,道: “午時了?” 那僧人擺著手,道: “去去。”邊往鐵塔上走去。 小癩子摃起竹棍下得鐵塔,剛繞過佑國寺的後院牆邊,迎面有個黑漢早叫道: “小癩子,有人在找你呀。” 小癩子見是同行,賣糖葫蘆的黑石伯,一聲苦笑,道: “男的還是女的?” 黑石伯放下肩上滿棍子插的糖葫蘆,指著遠處,道: “兩個老頭兒,看起來比我的年紀還要大上一大把呢。” 邊又指著小癩子的竹棍道:“小癩子,你已經賣的只剩下十幾串了,真有你的。” 又是一聲苦兮兮地乾笑,小癩子問: “那找我的兩個老人家在哪兒見著你的?” 黑石伯遙指遠處,道: “像是去大相國寺方向找你了。”黑石伯摃起糖葫蘆,人已走出四五丈遠了,突又回身向小癩子,道:“兩個老人穿的闊氣,你是怎麼認識這些有錢人的?” 小癩子搖頭,道: “哪裡會認識他們。” 黑石伯皺眉,道: “小癩子,敢情你一定是偷了人家東西吧,你小子又忘了照石伯對你說的話了,寧喝良心粥,不啃黑心肉,如今你接下了佟老爹交給你的這只糖葫蘆竹棍,也就是我們的同行,你沒幹幾天,可別替我們這一行人的臉上塗顏色,叫別人說我們這一行中有人幹偷兒的……” 小癩子早搖頭,道: “黑石伯,我哪會偷人東西,我實話實說,這些人全是由南方過來的,他們要找佟老爹,佟老爹死了,他們就找我了,真倒霉!” 黑石伯一驚,又走到小癩子身邊,道: “真的呀,那佟老爹同我一起賣了幾年糖葫蘆,我竟然還不知道他是個能人,有人看他救了一位小姑娘。”黑石伯回頭指著鐵塔頂,又道:“那個小姑娘是從鐵塔上跳下來的,佟老爹跳起三四丈高把小姑娘接住,兩個人落下地來,小姑娘連個毛髮也未傷著呢,如今找上你的人必然全是能人,你小子可得小心呀!” 小癩子伸出衣袖擦了一下鼻涕,道: “黑石伯,你算說對了,我親眼見他們動刀槍,每個人都能上房頂的,嚇人啊!” 黑石伯想了想,道: “以我看你先躲幾天別出來,等這些人全走了以後,你再做生意。” 小癩子的小心靈上突然覺得黑石伯的這份關懷好溫暖,不由得點點頭,道: “黑石伯,我回去了。” 黑石伯站著未動,直看到小癩子走過拐角,他才往鐵塔那邊走去。 小癩子摃著十幾串糖葫蘆,他走的十分小心,沿著潘楊湖岸往大街走,快到大街的時候,竹棍上插的糖葫蘆已賣掉只餘下五串,遠處正是“沙城酒樓”。 “沙城酒樓”在開封鼓樓街,附近還有幾家清真牛肉館,現在正是午時,小癩子剛剛走過“沙城酒樓”,他習慣的站在酒樓門口作深呼吸,今日自不例外,從酒樓內飄出來的酒香與菜味,照樣也會令小癩子回味無窮。 眯著眼睛正自享受空中飄來的“美味”呢,小癩子突覺有一只大手按在他的肩頭,猛可裡睜眼一看,不由得大(差54、55頁) 小癩子心中在想: “知人知面難知心,老家夥以為我不知道呢,眼下先吃他一頓再設法溜。” 一念及此,小癩子只淡然地道: “謝謝你老了。” “江河老怪”祈無水喝著杯中酒,一雙炯炯然逼人的眼神,不時地望向小癩子,他暗想: “這小子不像已經知道自己底細的人,看他那種吃相、顯然很久未吃東西了。” 緩緩放下酒杯,祈無水道: “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嘴巴裡塞滿了兔肉,小癩子道: “十三。” 祈無水“嘖嘖”兩聲,又道: “昨夜我往柳樹林中去查看,你怎麼不吭一聲地走了?害得我還以為你掉到黃河了呢,如今看到你好端端的,我老人家也就放心了。” 小癩子心中琢磨,老小子可真孬,你以為我小癩子會上你的當? 早又聽祈無水道: “告訴我老人家,那時候你去哪兒了?” 小癩子擦擦油膩的嘴巴,道: “我最怕老黃河的水了,轟隆隆的像在打雷,萬一小船被衝走,我怎麼辦?所以我趕著下了船就來開封城了。” 祈無水道: “你沒有再回柳樹林?” 小癩子搖搖頭,道: “我不敢回去。” “江河老怪”祈無水低頭看看小癩子打著一雙赤腳,當即又問: “你鞋子呢?” 小癩子苦兮兮地道: “有一只掉在柳樹林子裡,我不敢去找。” 祈無水大為高興,因為小癩子只要未曾再去柳樹林,他就不會知道自己同周全的那番對話。 撫髯呵呵一笑,祈無水道: “快吃,完了我給你買雙新鞋去。” 小癩子忙搖頭,道: “不用了,我吃了你這一頓,你一定花了不少銀子,再說我的鞋子還很好,等會兒我回去的時候,就會去柳樹林找到的。” “江河老怪”祈無水道: “我實對你說吧,這幾天你最好別再回柳樹村去了。” 小癩子一驚,道: “為什麼?” 祈無水低聲道: “昨晚我發現,要找你的人越來越多了,也愈來愈厲害了,全是些江洋大盜、地方梟雄人物,你要知道,那些人全是殺人不眨眼的惡人,落在他們手裡,你的小命就完了。” 小癩子心想,你老小子還不是一樣,如果我把佟老爹交付我的東西給了你,轉眼之間,你就會把我踢落黃河裡淹死,還以為我不知道呢! 心念間,露出個無奈的笑容,道: “我不知道這些人找我幹什麼,我又不認識他們。” “江河老怪”祈無水一笑,道: “你要想逃過這些人追殺,眼前也只有聽我的安排。” 小癩子道: “怎樣安排?” 祈無水道: “跟我走,我替你著意的打扮一番,叫那些捉拿你的人們找不到你。” 他不等小癩子反對,立刻付了帳,又拉著小癩子走出沙城酒樓。 一襲天藍長衫,黑緞面鞋子上鞋帶還有銅釦子扣著,藍緞瓜皮帽,把個癩痢頭蓋起來,小癩子像是換了個人似的如同哪個大戶的小少爺,站在穿衣鏡前面看,連小癩子也不敢相信鏡中就是他自己。 “江河老怪”祈無水領著小癩子走出京城門,他一把奪過小癩子摃在肩上的竹棍,道: “你現在這身裝扮,可不著尖再摃著這玩意,丟了吧。” 說著舉手投向草窩裡。 小癩子一驚之下,忙跑過去又拾起來,道: “你要我丟下竹棍子,我就不跟你走啦!” “江河老怪”祈無水笑道: “往後你跟著我老頭子,吃香喝辣,哪用得著這玩意兒,丟了吧!” 小癩子抓得可緊,邊搖頭道: “我不要丟!” 祈無水搖搖頭,道: “好,隨你吧!” 祈無水絕想不到小癩子為什麼把根賣山裡紅糖葫蘆竹棍當成了寶貝,昨夜柳樹林中,小癩子地上爬著找這玩意兒,正巧被自己一腳踩到,如今他又不願聽自己的話輕易丟掉,唯一讓祈無水想得通的,也許正應了那句俗話:“富人一席酒,窮人半年糧”,別看一根一頭纏著麥秸草的丈長竹棍子,如果要找人買一根,只怕也得半兩銀子,而小癩子只不過十二三歲,更不會自己去纏一個,所以他當然拿這玩意兒當寶貝了。 “江河老怪”祈無水領著小癩子避過大街穿小巷,急急地走出東城門,小癩子問道: “又要回你那小船上?” 祈無水道: “我領你先回柳樹村,你把你值銀子的東西收拾好,重要的東西藏起來,二人暫時離開這裡,先找地方躲起來,等到再也沒有人來找你麻煩,你再跟著我回這開封來,小癩子你看如何?” 不料小癩子搖搖頭,道: “我沒有值銀子的東西,也不須要藏什麼重要的,就是不能離開這柳樹村,而且我每日裡還得來回往城裡走,因為……因為……” 小癩子不說話了,他忽然想到面前這個灰衣白髯老夫子也是在騙他的人之一,話說一半不說了。 也許當真是“姜是老的辣”,祈無水淡然一笑,道: “這麼說來,你是有重要的事了?” 小癩子眼看前方,心中卻想到佟老爹的話: “小癩子,往後你要替我去賣山裡紅糖葫蘆了,記住一定要用我常拿的那根竹竿,因為那上面纏好了麥秸,很方便的,只等有個老太太,帶著個姑娘找來,你就把這根棍交給她們 ” 祈無水見小癩子半晌不言語,不由輕拍小癩子肩頭,笑道: “小癩子,如果你這時候回柳樹村,難道就不怕再遇上那些人?” 小癩子道: “他們要找我,我躲也躲不掉,再說我小癩子同個叫化子差不多,找上我有什麼好處?” “江河老怪”祈無水一怔,心想,這小傢伙不簡單,當我老怪的面說瞎話,昨夜他對戚九娘婆媳二人的話,早被“江岸一陣風”聽去,而周全又把話講給自己聽,還以為我老人家不知道呢。 呵呵一聲笑,祈老怪手指柳樹林,道: “過了柳樹林就是柳樹村,我真擔心有人在那地方兜上你怎麼辦?” 小癩子站住腳仰面對祈無水道: “老人家,今天小癩子吃了你的,還穿上你給我小癩子買的新衣衫,心裡好感激你,如果有一天你也托我小癩子辦什麼事,小癩子一定會替你老做好的。” 祈無水一笑,道: “到時候再說吧。” 小癩子又道: “那些人可能會再找上我小癩子,所以我想你老就別跟我回柳樹村了,你還是早回小船上去吧!” 祈無水心中在想,這小鬼靈精是在設法撇開自己了,眼下又無法拉下臉來施狠的 心念間,又是一聲笑,道: “也好,容我送你回到柳樹村以後再止。” 小癩子一看情形,只得點頭,道: “我那地方連個坐的凳子都沒有,你老人家送我過了柳樹林就行了。” 祈無水遠望一片綠樹林子,心笑面不笑地領著小癩子走進柳樹林子,可真巧,林中不遠處地上正有一只舊布鞋,小癩子高興的手一指,道: “我的鞋!”說著立刻跑過去,就地拾起那只鞋,小癩子還抽出腰裡掖的另一只,比著向祈無水走過來,道:“老爺子你看,一模一樣,正是我昨夜丟的呢!” “江河老怪”祈無水道: “一雙破舊鞋,有什麼好高興的,只要你以後聽我老人家的話,緞面的靴子你就穿不完。” “他要是聽你的話,只怕小命早完了。” 是個女人的聲音,聲音來自一棵樹背後。 聲音聽在小癩子耳中十分熟悉,但卻令祈無水吃一驚。 “什麼人?” 祈老怪話才出口,柳樹後面老太婆正同戚九娘二人轉出來,戚九娘還是背著他的兒子石中寶。 這時那石中寶可未曾睡著,見小癩子摃的幾串糖葫蘆,還伸出小手要呢。 一見這兩個女的,“江河老怪”祈無水笑道: “我道是誰呢,原來竟是太湖黑龍幫的石大娘呀,怎麼不在太湖,卻跑到中原來興風作浪?” 小癩子仰頭問道: “老人家也認得她們?” 祈無水冷笑道: “江南水上討生活的人,誰不認識那‘太湖毒蛇’石大娘的,她,就是石大娘。” 磔磔一聲怪笑,石大娘道: “祈老怪,你的話令我老婆子既生氣又喜歡,人的名兒樹的影兒,我老婆子的名號響亮,自也不是什麼壞事情,倒是你這老怪物,怎麼也遠涉關山地來趟這混水。” 祈老怪指指小癩子,笑道: “老婆子可是說的他?” 石大娘道: “難道不是?” 石大娘緩步逼近,邊冷冷又道: “祈老怪,你處心積慮的把這孩子忒意的裝扮一番,難道老來想收個幹孫子?還是另有目的?” 戚九娘已拎著劍跟來,這時更尖聲冷叱,道: “黃鼠狼給雞拜年,哪會操的什麼好心!” “江河老怪”祈無水見二人緩緩向他逼近,不由全身戒備,且淡然地道: “賢婆媳呀,二位昨夜找上這小哥,不也是一心想把他帶往那煙波浩渺的太湖去嗎,又何必如此這般的派我的不是呢?要和一樣的米面,各人的手段,白從江南盛傳焦山飛龍寨他長春當下家,卻未能接收到飛龍令,等於他姓於虛有其位而沒有承襲那飛龍寨絕學‘八步一刀’,而飛龍寨當年的總管佟大年又拍屁股走人,無聲無影以後,江南武林中誰不是處心積慮的在找那飛龍令內的‘八步一刀’武學,這時候我兩家算是半斤八兩,誰也別說誰的手段,各動心機,各憑本事,弄到那東西才是真的,是吧?” 一聲磔磔怪笑,石大娘道: “痛快,痛快,祈老怪,你一語說到老婆子的心窩裡了,這就是各憑本事,各動心機,弄到東西方甘休。”話聲中,“嗖”的一聲脆響,尖刀已拔在手中。 “江河老怪”祈無水沉聲道: “二位要幹什麼?” 石大娘道: “留下這孩子,回你的江南去,否則……” 灰衫一撩掖在腰帶上,祈無水的腰上露出兩把尺半長的雙刃尖刀,他冷冷一哼,道: “人為財死,因財誘人,鳥為食亡,因鳥無知。”邊伸手一拉小癩子,沉聲道:“躲一邊去,且等我打發這兩個婆娘以後,你再在這柳樹村過日子就太平多了。” 小癩子心中在想,我要是個傻蛋,自會相信你的話。 想是這麼想,小癩子還是不敢走出去,因為這時候一抹斜陽照下來,整個柳樹林明光光的,想逃走自是不太容易,倒不如看看他兩家誰能打勝。 雙刃尖刀已拔在手中,“江河老怪”祈無水卓立原地不動,雙目精芒閃爍中,石大娘與戚九娘二人卻在他的四周緩緩移動,移動中充滿了殺機! 這時候從祈無水握刀的雙手就可以看得出來,因為那握刀的五指骨節突凸而泛青白,顯然已聚了十成功力在他那兩把雙尖刀上,只待奮力一擊了。 足尖猛然點地,石大娘尖刀突然前指,炫燦的冷芒之下宛如長空流星般快不可言的刺向祈無水前胸。 同一時間,戚九娘配合著石大娘的攻勢,長劍一掄,一招“平沙落雁”,直往祈無水的左側殺到。 一聲斷喝,雙方尖刀就在祈無水側身左旋中,“當”的一聲脆響,那突現的渾厚刃芒,怒矢般正擋住擊來的一刀一劍,就在迸濺的兩處冷焰火花消失中,祈無水抽刀旋身,暴踢連環,立刻將石大娘婆媳二人逼退 丈處。 石大娘一退又上,她狂吼一聲: “殺!” 威九娘卻悄無聲地自另一邊殺到。 祈無水雙刀互挽騰身而起,只見溜體一片碎芒激盪不斷中,就聽他暴喝一聲: “來得好!” 雙刃尖刀,一圈一戳,瘋狂般地向戚九娘當頭罩去,顯然他是認定戚九娘背了個孩子容易下手。 石大娘一擊再次落空,早洞悉祈老怪的陰謀,狂叫一聲和身追去! 戚九娘見滿天刃芒成束罩來,發一聲喊,奮起長劍斜劈而上,剽悍厲烈,猶勝鬚眉。 “江河老怪”祈無水雙刃尖刀交互撞擊向戚九娘暴灑而來的青芒光華,就在一片交互阻擊中,有一股刺耳的“沙沙”之聲傳來,揚起一陣金星飛舞中,祈無水的左手雙刃尖刀突然自冷焰閃爍中穿進去。 雙刃尖刀以快不可言的速度,長驅直入地穿進戚九娘右肩頭,血尚未向外冒呢,祈老怪卻狂吼一聲拔刀歪斜向一裸柳樹乾上直喘氣 原來就在祈無水一刀捅進戚九娘肩頭下方之時,石大娘正一刀斜劈在他的後背上。 祈無水知道一刀傷的不輕,有著一種刺心的痛,逼使他直吸涼氣不斷! 刀殺傷祈無水,石大娘狂叫一聲: “九娘!”忙衝前扶住欲倒的戚九娘又道:“別用力,婆婆給你包紮傷口。”邊急急地解下戚九娘背在背上的孩子。 那孩子一經解下地,立刻往小癩子身邊跑過去,他搖搖晃晃的伸出小手向小癩子要山裡紅糖葫蘆。 小癩子忙拔下一串給這石中寶,邊低聲道: “快回去,你娘受傷了。” 石小寶有了糖葫蘆,邊吃著走回戚九娘身邊。 也就在這時候,樹林外遠處,突然有人狂叫著往林中沖來,小癩子一見就知道是昨晚把他拉下馬來的那個老者,心中不由得暗叫: “糟了,又來一個。” 不錯,來的正是“江岸一陣風”周全。 原來周全與祈無水二人約定了,下午時候在“沙城酒樓”會面,想不到周全繞了一圈,等到趕回“沙城酒樓”的時候,祈無水已領著小癩子走了,他在仔細打聽之下,知道祈無水已找到小癩子,這才匆匆吃了東西,急急地趕著來到柳樹村。 周全才走進柳樹林,已發現林中几人,這才狂叫著展開身形衝進來。 這時周全見祈無水受傷靠在一棵柳樹上,忙走過去扶住他,急急地問: “傷的如何?” 祈無水咬著牙,道: “肩胛骨只怕要露出來了。” 周全細看祈無水背後面,不由得“嘖嘖”兩聲,道: “祈兄呀,差一點沒把你背上一根大筋切斷啊,萬幸,萬幸,我給你敷藥。” 不旋踵間,石大娘已將戚九娘的傷口敷了藥,同時也極快地包紮起來。 戚九娘的右臂吊掛在脖子上,也不管兒子還站在身邊,左手拾起長劍,冷冷對石大娘道: “殺過去!” 石大娘道: “你守著小寶,看婆婆的手段。”拎著尖刀,一步一個腳印地往祈無水處逼來。 祈無水看得真切,低吼一聲,道: “你想幹什麼?” 由於“江岸一陣風”周全正在全力為他上藥包紮,所以祈無水的吼叫也是對周全的示警。 果然,“江岸一陣風”周全不假思考地翻身而起,旱煙袋已握在手中。 石大娘冷唾一聲,道: “原來江南水面兩個老混帳全扭在一起了,今日遇上,正是老娘送你們上路的大好時機。” “江岸一陣風”周全一聲哈哈,道: “老毒蛇,別盡打如意算盤,須知昨夜你婆媳二人尚對我周某人無可奈何,今日只你一人更別妄想了。” 石大娘怒喝一聲,道: “不妨試試就知道了。” 淡然一笑,“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試?用得著嗎?撇開昨晚一戰不談,別他娘的在太湖了,就算是無錫到江陰的那條運河上,你‘太湖毒蛇’也是出了名的瘋婆子,只是周某實在不懂,飛龍令明敞著是焦山飛龍寨之物,你怎會夥同你媳婦二人也來橫插一手的想撈點油水。” 一聲尖亢梟笑,石大娘道: “天上掛著一塊肉,誰不舉頭往上瞅,飛龍寨原來與我太湖黑龍幫風馬牛,他們江面做買賣,我們太湖混日子,只可惜他飛龍寨立了個女人吃虧的陋規,說什麼傳男不傳女,聽在我老婆子耳朵裡就不舒服,如今依水寒那個老東西早死了,他的老婆女兒也失蹤了,最近人們才傳說那忠於依家母女二人的老總管佟大年有了下落,而飛龍令又在他手中,想想看我老婆子能袖手旁觀?” “江岸一陣風”周全打聲哈哈,道: “瘋婆子,你今來插一手,其目的是什麼?” 石大娘毫不忌諱地道: “你的目的就是我的目的,何用多問!” “江岸一陣風”周全一哂.道: “周某的目的,在幫著焦山飛龍寨於寨主收回飛龍令中之物,你別忘了,周某與那於寨主也是忘年之交啊!” “呸!”石大娘戟指周全,冷喝一聲,道: “找回飛龍令,乃是焦山飛龍寨的家務事,怎有假手他人的道理,誰不知道凡接掌飛龍寨的人,首先要習那飛龍令中絕學,就算是飛龍寨中人,也不敢隨意打開飛龍令,更怎會要一個外人去找飛龍令的?對於你姓周的這種欺人之談,你最好少在我老婆子面前唬。” “江岸一陣風”周全冷哼一聲,道: “瘋婆子,我這裡口吐真言,你竟敢把我的話當放屁,這就是話不投機半句多,乾脆我二人手底下見真章吧。” “太湖毒蛇”石大娘嘴唇一咧,想笑,但卻只露出一顆大門牙還是翹的,磔的一聲,道: “姓周的,對於你的囉嗦,老婆子早已不耐了。” 周全橫握旱煙袋於胸前,腳下丁字步,顯出意態悠閒安詳一副毫不亢烈的架勢,聞言不示弱的道: “你的喋喋不休,周某早也心煩了。” 面上有些痙攣,石大娘尖刀刀尖在抖,顯系全身功力已貫注在她那兩尺半長的尖刀之上。 刀尖在抖顫,石大娘的腳步已開始在移動。 腳步在動,但移動的十分慢。 慢則是快的前奏,也是覷勢待發的起始。 只見她雙肩忽上忽下,未見有何聲音發出,宛如一頭大花豹,在欲接近獵物之前的那種架式。 “江岸一陣風”周全那橫在胸前的旱煙袋,隨著石大娘的身形移動,時而豎起,時而橫拿,但他的身形卻並未曾有所移動。 這時候分別在兩處的兩個受傷人,情不自禁地直視著二人,光景是早已忘了自身的傷痛,只有石中寶那個小鬼頭,卻坐在戚九娘一旁高興的啃吃著小癩子給他的糖葫蘆。 而那支糖葫蘆的最後一個山裡紅正被石中寶啃吃下來,有一半落在地上。 “媽,我還要!” 石中寶的聲音尖而大,戚九娘低頭看,且又順手自然地朝小癩子望過去,不由得驚叫道: “小癩子!” 戚九娘的叫聲,宛如一聲悶雷,石大娘就要騰身撲殺而上呢,聞言立刻剎住身子往林深處望去。 “江岸一陣風”周全更是一躍上樹四下望,樹上面,他沉聲叫道: “小癩子!你在哪兒?” 叫聲似是凝結成固體而久久在空中飄盪,但柳樹林中哪還有小癩子的人影。 原來小癩子見兩方面都有人受了傷,心中害怕,琢磨中,覺得這些人全為他一人在拼命,萬一他們殺紅了眼,最後連他也不放過,那可怎麼辦? 就在他一陣思忖中,他悄悄地溜了! 石大娘見小癩子又逃掉,見周全又從柳樹上落下地面,早冷哼一聲怒道: “現在,樹上高掛一塊肉消失了,姓周的,你的美夢成空了。” 哈哈一笑,“江岸一陣風”道: “彼此,彼此。” 石大娘望望跌坐地上的戚九娘,又望望另一邊的“江河老怪”祈無水一眼,心中電念轉動,她覺得眼前還是先把媳婦送到客棧,自己這一邊可不比姓周的,因為他們的合作是不參任何親情在內,利之所在,義算狗屁,而戚九娘是自己的媳婦,當初離開黑龍幫的時候,就是算準了二人見機行事的裝扮成依水寒的老婆與女兒,以騙取飛龍令的,因為聞聽那佟大年已死,自然無人認識她們了。 現在,媳婦卻受了傷,一切計劃似要等九娘的傷好了以後再說了。 就在雙方見小癩子已逃,有些洩氣的一陣窒息中,“江河老怪”祈無水道: “石大娘,別打了,小癩子已逃,今日暫且鳴金收兵,他日再分高下吧。” 石大娘狠聲道: “這個小鬼頭忒也可惡,又不知何時才能找到他。” 於是,“江岸一陣風”周全扶著祈無水往東北走去。 東北方自然是朝向黃河岸,因為他二人的小船還系在河岸邊呢。 “太湖毒蛇”石大娘背著小孫子石中寶,一手又攙著戚九娘,三人緩緩往西去。 往西當然是回開封城,因為戚九娘的傷不輕,總得儘快找大夫醫治,否則只流的那麼多血就夠戚九娘受不了。 終於,柳樹林中又恢復了平靜。 夕陽又要落向風城,一大片美好的金霞撒落在大地上,就算某些地方不美,現在披上這五彩光芒也變得美了。 小癩子緩緩地先把他的那根竹棍拿出樹外面,伸出頭來向四周看,萬道光芒令他一笑,這才爬出樹洞來。 原來小癩子並未逃出柳樹林,就近他發現一棵老柳樹幹是個空腹,正好能容下他一人爬進去。 於是,他在雙方不注意的時候,閃身溜進樹洞中。 這真是大出人所料,而小癩子卻蹲坐在樹洞中連個大氣也不出,直等到雙方都離開柳樹林子。 這時候的小癩子可真是輕鬆,輕鬆的直想哈哈笑。 笑雖未出聲,但笑意卻掛滿面。 小癩子摃著竹棍又走入柳樹村,柳樹村中的人,有不少已從開封城中做完生意回來,村頭上,保正方老實見小癩子一身新衣,人模人樣而又滿面含笑地走來,忙上前叫住,驚奇地道: “小癩子呀,要不是你還摃著這竹棍,我還真不敢認你了。” 小癩子笑笑,道: “方大叔,這些天我盡遇上些好壞難分的人,不是想要我的命,就是給我些好吃好穿的,沒法子,我是身不由己任人擺佈呀。” 方老實仔細看了小癩子一陣,笑道: “頭上戴著瓜皮緞帽,遮去一頭癩痢,一身紫色短衣褲還帶著一雙黑緞面鞋,你還一身是新外,連臉上的鼻涕也不見了,猛一看還真像是哪家有錢人家的小少爺呢。” 小癩子苦笑,道: “兩天未做生意了,只希望這些人不再找上門,我小癩子就算走運了。” 這時正有幾個回村的人也圍過來,方老實又問: “小癩子,這些人把佟大叔殺了以後,怎的又找上你了,他們究竟要幹什麼?” 小癩子望望圍著他的人,心中可不敢把這些人要找他的原因說出來,雖然他知道這些人全是村子裡的人,可是全都是老實人,如果讓這些老實人也混進來,難免人多嘴雜餿主意不斷,一個弄巧,惹上這些殺人不眨眼的南方人,自己可就罪過大了。 輕搖搖頭,小癩子面無表情地道: “這些人為什麼找我小癩子,我實在不清楚。”邊伸手指向柳樹村外又道:“剛才他們還在那柳樹林中砍殺,我害怕地躲在柳樹洞裡,他們才各自走了。” 方老實一聽,大吃一驚,忙對各人說: “早些回家去吧,不定這些人何時又找上村子來,咱們誰也惹不起。” 人走了,紛紛走回自己的家。 方老實望著小癩子走向村子西北頭,不禁搖搖頭,自言自語: “這孩子的命忒也可憐,才這麼一點大的就有人想要他的命,欸!” 方老實搖著頭走回家去,“咕咚”一聲合起大門。 小癩子也走到了他那剛搭起不久的草屋前。 草屋是用一塊舊木板擋著個門洞,小癩子只須用肩頭頂上幾下子,舊板門就開了。 不料小癩子尚未肩頂呢,舊木板早被人打開來。 夕陽仍然刺眼的亮,亮得小癩子全身發光。 夕陽卻無法照進屋子裡,但屋子裡有了笑聲。 笑聲出自一個老人,小癩子一聽就知道。 因為笑聲與祈無水的聲音差不多,但卻絕非是“江河老怪”祈無水。 小癩子知道祈無水已同那個姓周的去黃河岸了,屋子裡的人當然不會是祈無水。 不是祈無水,就是另一人,這人是誰?該不會是殺死佟老爹的那個怪老頭吧? 愣在門口的小癩子,極力的想看清屋子裡是誰。 而屋子裡卻只看到個黑影。 一個端坐在破板床上的黑影。 黑暗中,那黑影似在向他招手,邊低粗著嗓門,道: “孩子,進來呀!” 小癩子很想回頭跑,但他能跑到哪兒? 他沒有跑,但也沒有移動腳步走進屋子裡,直不愣而又目瞪口呆的站在門口。 早又聽得屋子裡老人笑笑,道: “孩子,你若是再被那些人看到,我敢說你絕看不到明日的日出,快進來吧!” 小癩子這才期期艾艾地道: “你……你老……是誰呀?” 屋子裡老人呵呵一笑,道: “別問我老人家是誰,只管把我當成你的救命恩人,那準錯不了。” 小癩子道: “你救過小癩子的命?” 老者一聲哈哈,道: “過去沒有,但從現在起,一直到你跟著我走,我老人家保你太平沒事,這能不說是你的救命恩人?” 小癩子緩緩走進屋子裡,放下竹棍,牆角他摸到個打火鐮。 於是,他劈劈啪啪打著火,又燃上燈。 於是小癩子看到了個真能嚇人一跳的人。 |
第04章 江南來的酒怪
小癩子一驚之下,手上油燈幾乎落地,如果不是床沿上坐的老者衝他直笑,他準會大叫一聲奪門而逃! 燈光下,只見這老者穿了一件灰上衣,長不長短不短的在腰上扎了一根牛皮帶子,一只腳放在另一只腿膝上,左手抓著個大酒葫蘆,另一手一根鴨脖子,他邊啃鴨脖子邊喝酒,光景是一副自在中的自在樣子。 不過這老者生得可怕人,圓嘟嘟的灰面正中央,圓不溜唧地長了個大而圓的酒糟鼻子,猶似個溜圓的紅羅卜擱在臉上,繞腮大鬍子根根蜷曲著,中間露出一張大豬嘴,兩個眼珠子紅而圓,乍一看,覺得他一臉的血色全聚在鼻頭同兩眼珠子裡了。 一寸寬的布帶子把一頭捲髮齊紮緊,這怪老者衝著小癩子直發笑,嘿嘿地笑…… 小癩子退後一步.道: “你……你是誰?” 仰起脖子喝了一口酒,怪老者放下酒葫蘆,伸手入懷一陣掏又摸,早見又是一根鴨脖子拿出來,呵呵笑著對驚愣的小癩子,道: “拿去吧,一邊坐下來啃著,這可是我遠從南方帶來的醬鴨脖子,在北方可是吃不到的喲!” 小癩子心想,這可怪了,怎麼又是一個南方跑來的怪老頭,他們怎的全找上我小癩子了? 油燈放在飯桌上,小癩子接過怪老者的鴨脖子,早有一股悶香味道衝入鼻骨。 小癩子咽了一口唾沫,這才啃起鴨脖子來。 他再也不看怪老頭的模樣,因為那絕對會影響他啃吃鴨脖子的食慾。 小癩子不看怪老頭,但怪老頭卻看著他呵呵笑…… “小傢伙,我老人家說的不錯吧,好不好吃?” 小癩子剎時吃光鴨脖子上的五香鴨肉,自然的雙手在衣衫上擦抹,立刻又把雙手縮了回來,因為他忽然發覺這衣衫非彼衣衫,如今穿的可是新的,抹上油那該多可惜。 不往衣衫上抹,小癩子把雙手往口中舐,舐得怪老頭又是一聲笑,道: “來,你再啃一根。” 小癩子一喜,忙又接過來道: “你老還有哇!” 怪老頭聳肩一笑,道: “如果往後你願意跟著我,別說是幾根鴨脖子,整只鴨子也由得你撕著吃的。” 小癩子道: “你老沒誑我吧?” 怪老頭面色一整,道: “笑話,我為什麼要誑你,不信我們這就上路。” 小癩子搖搖頭,道: “現在我還不能走。” 怪老頭道: “你不能走,可是捨不得你這些破家當吧!” 小癩子搖頭,道: “我要等人,等那兩個人來了以後,我才能離開跟你走,現在,我可無法跟你去,雖然我小癩子打心眼裡想跟你老走。” 怪老者咕嘟喝下一口酒,一抹嘴巴,道: “你告訴我,你在這兒要等誰,說出來聽聽,也許我醉漁翁知道這兩人,我幫你去見他們。” 小癩子心中琢磨,這個怪老頭,八成又是來騙他上當的,自己千萬得沉住氣。 邊啃著鴨脖子,小癩子道: “不是啦,我要見的人是他們自己找來的,可不是我去找他們。” 怪老者豬唇一咧,搖頭道: “如果你要等的人不來了呢?” 小癩子道: “不會吧。” 怪老頭擤了一下大酒糟鼻子,哼的一聲擤下一把鼻涕,隨手往地上一甩,道: “我把你這傻小子呀,你怎麼不多想想,佟大年在這柳樹村一躲幾年,為的是等人,他等到了沒有?我老人家老實告訴你吧,你要等的人怕是不會來了。” 小癩子心中在想,怎的這些人知道佟老爹在這兒一躲幾年的? 心念間,小癩子隨口又道: “來不來是另一回事,不過我在奇怪,你們一批批的從江南趕到開封來,是怎麼知道佟老爹在這兒的?” 怪老頭嘿嘿一笑,道: “你小子大概還不知道吧,佟大年中州喪命的事,如今已轟傳江南,不論水旱兩路,黑白兩道的人,在得知那鎮江焦山飛龍寨找上佟大年後,不少人已往這開封趕來,你若想保住小命,就得快跟我走,知道了吧。” 小癩子一聽,他再把這幾天所遇到的事加以琢磨,不由得輕點著頭,道: “你老說的十分明白,小癩子卻聽的糊塗了。” 怪老者道: “你糊塗什麼?” 小癩子道: “我在糊塗你們這一批批找來開封的人,明知道佟老爹已死,為什麼還要趕來的,難道……” 沉聲嘿嘿一聲怪笑,老者道: “小子呀,人有時候難得一次糊塗,卻能保住百年之身,你最好還是糊塗下去得好。” 小癩子睜著一雙傻呼呼的大眼睛,把鴨脖子啃完,這才笑對怪老者,道: “你要我糊塗,還要我跟你走,你說我跟你上哪兒?” 怪老者呵呵一聲笑,捋著蜷曲的長髯,道: “暫時找地方躲起來。” 小癩子道: “往哪兒躲?” 怪老頭想了一陣,突然猛地一拍大腿,站起身來,道: “走,跟我醉漁翁回江南去。” 小癩子一愣,道: “到江南?江南在什麼地方?” 怪老頭道: “江南就在江南,你小小年紀,忒也囉嗦了。” 小癩子道: “為什麼要躲到江南,開封城也有好多地方可以躲起來的,不信我小癩子躲起來,你老就找不到我。” 怪老頭搖搖頭,道: “一批批遠從江南來的人,什麼樣的角色全有,憑你小子,即算是躲進老鼠洞他們也會伸手把你拎出來。” 小癩子道: “我跟你走,他們就找不到我了?” 哈哈一笑,怪老頭道: “他們找來中原,我們返回江南,南轅北轍,他們絕想不到的。” 不料小癩子卻搖搖頭,道: “我還是不能跟你老下江南。” 怪老頭一怔,道: “為什麼,說了半天你小子在逗我老人家呀!” 小癩子道: “不是啊,我是受了佟老爹託付,叫我等兩個人的,你老想想看,佟老爹臨死把他的所有家當全給了我小癩子,而佟老爹只托我這麼一件事,我小癩子就不替他老辦好,怎麼能對得起老爹呢。” 怪老頭雙目一亮,紅眼珠子一陣轉動,突把聲音緩和下來,道: “小癩子呀,那佟大年可是我醉漁翁的忘年之交,他的事也就是我的事,快告訴我那佟大年托你什麼樣的兩件事,也許我老頭子會幫你辦好,如何?” 小癩子心想,這個老酒鬼,說來說去而又拐彎抹角的想騙我小癩子上當。 只是他明知上當,就是想不出怎樣才能打發這老酒鬼走路,想了又想,他想到離此不遠的黃河岸,也許在那兒會碰上姓周與姓祈的兩個老頭兒,何不把這醉老頭引到那兒去,且讓他們狗咬狗去。 心中想著,面上已露出得意之色,道: “老人家,你先別問佟老爹托我辦什麼事,我帶你去個地方看看,那地方倒可以暫時躲一陣子呢。” 醉老頭施力搖著頭,道: “別多想了,要怎麼個躲法,我醉漁翁比你知道得多,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跟我下江南。” 小癩子搖著頭,道: “我不走。” 醉漁翁突然面色一沉,道: “你真的不聽我的話?” 小癩子道: “我為什麼要聽你的話?纔不過吃了你老兩根鴨脖子,有什麼了不起的,賠你就是了。” 醉漁翁突然站起身來,冷哼一聲,道: “你可知道老夫的鴨脖子來自何處?” 小癩子道: “鴨脖子,鴨脖子,當然是鴨身上的了。” 醉漁翁沉聲道: “當然,鴨脖子是來自鴨身上,但能把這鴨脖子做的恁般好吃,天下可只有一家,你若要賠老夫鴨脖子可以,但得從這家店裡去買來方可。” 小癩子亢聲道: “只要你說出地方,我小癩子就去買來還你,你說。” 醉漁翁仰面灌了一口酒,抹抹嘴巴,道: “南京有家老正興板鴨店,我這鴨脖子就是那兒買的,要還,你去那家店買去。” 小癩子大眼一翻,道: “南京在什麼地方?我怎麼沒聽人說過,那一定距離開封很遠吧。” 醉漁翁一笑,道: “你小子要是走著去,總得個十天半月吧!” 小癩子一驚,道: “買兩根鴨脖子還得走那麼遠的路呀,劃得著嗎?” 醉漁翁道: “小癩子,你若覺著劃不著,那就跟我下江南。” 小癩子思忖一下,臉含得意地道: “我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老人家一定會贊成的。” 醉漁翁一喜,道: “快說來聽聽。” 小癩子伸手腰裡摸出三個皮錢,道: “我給你三個皮錢,三個皮錢能買三串糖葫蘆,當然也足夠買兩根鴨脖子,你回江南去,替我小癩子買上兩根鴨脖子還你,老人家看這法子可好?” 突然一掌打在小癩子手上。 三個皮錢滾在地上,小癩子一驚想哭,道: “你打我?” 醉漁翁滿面怒容,雙目更見通紅,酒糟大鼻子上面的紅色幾乎要迸出血來,道: “好個小雜種,你年紀一點點,竟敢消遣起我老人家來了,看我今晚怎麼收拾你。” 小癩子一驚道: “什麼叫收拾呀?” 醉漁翁道: “先抽你小子身上的筋,再剝你的皮,頭上七竅戳出血,七十二穴全點破,要你小子就地滾上一天再死。” 小癩子面色嚇得煞白,道: “就因為我吃了你兩個鴨脖子,那還是你自己願意送給我啃吃的呀!” 醉漁翁道: “給你吃,是我老人家以為你是個聽大人話的好孩子,現在,我發覺你是既狡猾而又固執得令我老人家討厭的野雜種,所以我現在就要收拾你。” 小癩子突然抹頭往外跑,他人尚未跑到門口,打橫裡忙伸手去抄他那根竹棍。 “唰!” 小癩子突見滿天銀絲閃亮,當頭向他罩下來,大驚之下一聲喊叫: “媽呀!” 本能的一聲喊叫! 本能的雙手舉著竹棍上欄。 就在一陣“嘩啦叮噹”響中,小癩子已蜷曲在一張精巧銀白的絲網中難動分毫。 一手提著酒葫蘆,一手擻著手上絲繩,醉漁翁哈哈一聲狂笑,道: “想跑?” 小癩子在絲網中哭道: “老爺子,你不能殺我呀!” “不殺你當然可以,那你得告訴我佟老頭叫你替他辦的是什麼事情?” 小癩子道: “佟老爹只叫我在這兒等兩個人呀!” 醉漁翁一陣緊張,忙問: “等兩個什麼樣的人?” 小癩子只是一陣猶豫。 猶豫令醉漁翁發怒,只見他一手拎動漁網,把小癩子提高地面,單臂運力,小癩子就在漁網中被兜著繞圈轉,而嚇得小癩子只叫媽。 醉漁翁沈喝道: “只要老夫像甩王八般的往地上一甩,你小子的這條小命就算完了。” 小癩子哭道: “老大爺,我不能死呀!” 嘿嘿一陣冷笑,醉漁翁道: “你既不能死,而我老人家的忍耐功夫又不佳,你小子何不快快說出佟大年要你等的是什麼樣人物,也免得你小子妄送小命。” 小癩子心想,只要不把竹棍的事說出來,大概不會對佟老爹失信吧? 心念間,小癩子忙叫道: “老爺子,你別再掄了,我都叫你掄得頭暈腦脹的。” 醉漁翁道: “那就趕快的說吧。” 小癩子道: “是兩個女人,是母女兩個人。”說完,他忙對醉漁翁又叫道:“我已對你老說過了,你可以放了我吧?” 醉漁翁一聽,全身一震,他把小癩子放在地上,但未把他放出漁網。 小癩子隔著漁網看的真切,見醉漁翁有些神不守舍在自言自語: “佟大年啊,你果然忠肝義膽,只可惜你估計錯了,因為依水寒的老婆女兒至今還 ” 小癩子那會聽懂這些,不由得噤聲不言。 突然間,醉漁翁戟指小癩子,道: “佟大年必然有東西要你轉交她們母女二人,快拿出來,知道嗎?” 小癩子輕搖著頭,道: “沒有啊!” 醉漁翁道: “敢情又想死嗎?” 小癩子望著門邊地上的竹棍,但仍倔強地道: “真的沒有啊!” 醉漁翁大怒,道: “當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不到黃河不死心,好!咱們這就打道黃河岸,叫你這小雜種見到黃河死了心的坦白說出實話來。” 突然一掄漁網搭上肩頭,大敞步地走出門去。 小癩子在漁網中叫道: “老爺子,你要把我丟入黃河?” 醉漁翁道: “你小子如果現在說實話,自然我會放了你,否則,我叫你喝一肚皮的黃水,看你的嘴巴緊,還是我的手段高。” 小癩子嚇的眼淚直往外流,道: “我真不懂,你們這些南方來的人,為什麼一定動不動就殺人的。” 醉漁翁道: “殺人?要知殺人也有著太多的無奈呀,比方我醉漁翁就一千一萬個不願意殺你,但因為你的不肯合作,而令我老人家只有動手殺你了。” 一路小癩子求告醉漁翁,無奈醉漁翁嘴巴閉得緊,一路往黃河岸邊奔去。 月明,星稀,大地一片灰白色。 黃河,浪濤滾滾,濤聲依舊似雷聲。 這時候的黃河岸邊,除了幾艘舟子外,當真是連個鬼影子也沒有。 醉漁翁一徑到了河岸邊,他找了一個石岸邊停下來。 要知道那黃河岸邊也是極危險地方,有些看來是一片黃沙,但人若不明地形,一但走在上面遇上流沙陷坑,就會被這流沙卷去。 現在,醉漁翁背著漁網中的小癩子到了黃河岸,只見他拎著銀色漁網,冷笑,道: “小癩子,我醉漁翁司徒大山行事,從未有像今日這般的對你客氣有加,不料你小小年紀,卻恁般的像個老江湖而令我老人家不快。”他把漁網提得高一些,又問:“小癩子,我最後問你一次,佟大年有什麼東西交給你,你快快說來。”邊已將漁網向河水面上放去。 小癩子蜷曲著身子,哭道: “小癩子最怕水呀,老爺子,你饒命呀!” 醉漁翁怒道: “那就快說,佟大年有什麼東西交在你手上的。” 小癩子哭叫道: “佟老爹他……他……他沒……” 小癩子話未說完。 未說完只是他在想如何的說法,才能令醉漁翁滿意,因為他如果說佟老爹給了他一根竹棍,醉老頭會相信嗎?不料他尚在吞吞吐吐呢,醉漁翁已覺不耐的手一松,小癩子已隨同漁網沒入水中。 一連“嗚嘟嘟”好幾聲,醉漁翁才提起漁網來。 小癩子水中連喝十幾口水,一但被提上水面來,早歇斯底里地狂叫一聲: “媽呀!” 小癩子自小失去了爹娘,但他在這危機中,依然本能地叫聲“媽”,如果知道他身世的人,豈有不一掬同情之淚的道理。 然而,醉漁翁卻沒有。 非但沒有,而且還一手握著酒葫蘆一口接一口的喝,另一手提著漁網在水面上一晃一晃的,晃得小癩子心膽欲裂而狂叫不已! 於是,漁網又沉入水中。 小癩子也跟著失了影蹤。 又是一連喝了幾口酒,醉漁翁似是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忙又提起漁網來。 小癩子一出水面,猛可裡一陣哇哇狂吐,連肚子裡吃下的兩根鴨脖子也全吐出來。 只聽他狂叫一聲: “媽……” 醉漁翁呵呵一笑,道: “小雜種,別叫了,半夜三更大黑天,誰會來救你這小王八呀!快說吧!” 就在這時候,突聽得不遠處一聲低沉地道: “誰說沒有人,我老頭子不是聞聲趕來丁嗎?” 醉漁翁猛回頭,道: “什麼人?” 呵呵一聲狂笑,灰暗中那人沉聲道: “好個司徒大山,你老小子也趕著到中原來攪和了,幾日不見,竟然連我周全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 突然仰天一聲哈哈,醉漁翁道: “千年老樹皮最厚,百年人瑞骨頭酥,想不到你我這種江面上翻滾的老不死,都是越活越年輕,年輕得跑到中原爭名利來了,哈哈……” 不錯,那人正是在附近小舟中歇著的“江岸一陣風”周全。 原來“江岸一陣風”周全與“江河老怪”祈無水二人在樹林中同那戚九娘婆媳拼戰後,發現小癩子已逃,於是兩下里自動收兵,“太湖毒蛇”石大娘扶著兒媳客店養傷,“江岸一陣風”周全則攙著祈無水河邊小船上包傷。 這日周全與祈無水二人商議如何再找那小癩子,準備用強硬手段把小癩子擄上小船。 就在一陣商議中,突然聽得遠處似有人在叫,細聽之下,周全忙爬出小船艙看去,這才發現遠處岸邊似站了一個手拎東西的人。 當“江岸一陣風”周全以他那絕世輕功撲近醉漁翁身後的時候,正是醉漁翁得意之時。 “醉漁翁”司徒大山一見來了“江岸一陣風”周全,不由一愣,緩緩放下漁網,向周全身邊走去又道: “好嘛,爭名要看手段,奪利要動腦筋,周老頭,你以為呢?” “江岸一陣風”哈哈一笑,道: “酒鬼呀,你說的可也是大實話,聽在我周某耳中都似一團豆腐渣,好在我猜的不會差,你那網中必然是個小娃娃。” “醉漁翁”司徒大山點頭,道: “不錯,是個小孩子。” 周全一笑,道: “而且是我們大家都在找的小癩子。” 小癩子早道: “老爺子快救我呀,這個醉老頭要淹死我呢!” 周全笑道: “周大爺來救你了,你小子準死不了的。” 醉漁翁右手猛抬又抖,銀絲漁網又被他迅速收在手中,全身濕漉漉的小癩子頓感一身輕鬆,人未站起來,早又哇哇吐出一堆黃河的泥水來…… 手提著銀絲漁網,醉漁翁那個大酒糟鼻子在抽動不已,他那豬唇翹得高,吐出的聲音也更見疾言厲色,道: “好個‘江岸一陣風’周全,有一回你我同道上的朋友們全被邀請到鎮江焦山飛龍寨,酒席筵上我就看不慣你的那種飛揚跋扈模樣,很想找個機會教訓教訓你,礙於客鄉地位,我司徒大山沒發作,敢情好,如今有了那話兒,合著你的腿長跑得快,一個人先趕來這中州之地,開封城外,找到了這個小娃兒,想來他娘的一個捷足先登呀!哼,還是被我醉漁翁兜個正著,今晚上就是各憑本事,看看造化的時候,且待老夫網住你以後,送你歸西吧。” 仰天一聲哈哈,“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老酒鬼呀,像這種事情,你以為只有我周某一人前來嗎?” 醉漁翁笑道: “當然不只你一個,還有那太湖毒蛇婆媳二人,另一個就是你那虛情假意合夥人‘江河老怪’祈無水老兒,一共只你們四個貪婪的魔頭,對吧!” “江岸一陣風”周全笑道: “老酒鬼,你少算一個人了。” 司徒大山一怔,道: “另一個會是誰?”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你,還有你這越灌足酒,腦袋卻越發清醒的老怪物,難道你不是為了那話兒趕來中土?嗯!” 磔磔一聲大笑,月光下醉漁翁大步直欺向周全,邊厲烈地抖動著一嘴蜷曲鬍子,道: “下雨先淋出頭椽,你老小子不該一人前來,你應與你那合夥人一齊光蒞現場的,因為你若重傷在我醉漁翁之手,甚或死在這黃河岸,又有誰去侍候那背上挨一刀的老怪物祈無水。” “好哇,柳樹林中一戰,原來你這老酒鬼撿到便宜了,真不是東西呀!”周全大怒,旱煙袋已拔在手中,而且他很快的點著火,一口口地抽起煙來,立刻自煙袋大銅鍋內發出“唧唧”的煙火聲,灰暗的月夜下,看的十分清楚。 醉漁翁一抹酒糟鼻子,扶了腰上的酒葫蘆一把,笑道: “我是欣賞到柳樹林中的一幕,那確是十分精彩,但卻又十分可惜的,是你們雙方還活著走出柳樹林中,這不能不令我司徒大山感到多少有些失望。” “江岸一陣風”周全冷哼一聲,道: “現在,你會知道什麼才真的叫做失望,因為你這老酒鬼將為你的不良企圖而付出一定的代價。” “醉漁翁”司徒大山繞著周全在打轉。 “江岸一陣風”周全卻動也不動的猛抽煙,他對於醉漁翁的遊走,似是懶得多看一眼。 打轉中的司徒大山,沉聲低吼,道: “住口,一派胡言,滿嘴的狗屁,你竟恁般厚言譏誚老夫,需知你若是企圖正當,也不會悄悄溜來中土之地了。” 就在他的狂怒中,抖手上揚,銀絲漁網大口箕張,繞旋著丈五寬大的圓圈,當頭向卓立中間的周全罩去,“吼”聲中,漁網底部邊緣處的大鉛丸,一個個酷似有力鋼丸般打去,威勢就在漁網逕旋中令人窒息。 純鋼的旱煙袋仍含在口中,就在漁網的方向已定而又快要陷身的剎那間,“江岸一陣風”雙腳跟部力蹬,上身急速扭動中鬥然斜飛而去,身法之妙,之速,當真如同一陣岸風而無愧。 醉漁翁的漁網就在周全的移位中沒有收回,一般罡勁力道仍然貫住在漁網上面而使得漁網沒有收,仍繼續的直欺向周全落腳之處,那光景就如同醉漁翁握著一把無影長把雨傘。 “江岸一陣風”周全雙腳落地又起,因為他太清楚醉漁翁的網上功夫。 果然,銀絲漁網銜尾而來。 而且來的十分快速,快速得令人大吃一驚。 猛可裡吸了一口煙,灰色的月夜中,那支煙袋鍋已見火紅。 煙絲在煙袋鍋內燃燒的火熱,如今連煙袋鍋也見火紅一點,而令周全精神一振。 這時見漁網罩來,周全突然又是一個急躍,右手回擊漁網,發出“噗”的一聲響,漁網立刻冒出一股煙火來…… 醉漁翁一見,忙“嗖”的一聲收起漁網,邊狂叫道: “好個姓周的老王八,你竟敢用火燒我的漁網,看老夫饒得了你!”邊忙著找那被燒地方。 白髯飄飄中,周全卻獰笑道: “你應付的代價才開始呢,怎的就心痛得破口大罵,真的是越老越沈不住氣了。” 醉漁翁似是突然瘋狂一般,一抖手中銀絲漁網直欺而上,他的那支網並不急於撒下,卻盡在他的頭頂上盤旋不已,而人卻欺近周全身前,月光下猶似一個打傘的老人。 周全見醉漁翁怪招使出來,又見司徒大山人已欺近而漁網在空中盤旋,當下一聲斷喝: “來得好!” 旱煙鍋筆直地點向醉漁翁乳中與肩井兩大穴,同時貼身近搏,給醉漁翁無法向下撒網的機會。 醉漁翁哇哇一聲怪叫,猛的一個大旋身躲過周全一擊,右手回抽如電中,那盤旋在空中的銀絲漁網,快不可言的呈垂直狀落下來,幾十個網上的鉛丸,一個個俱有裂骨破腦之力,剎時把二人隔開來。 “江岸一陣風”周全見那漁網在司徒大山手中恁般的自由發揮,光景是人網一體了。 連著狂翻三個空心跟鬥,周全躲過漁網的追兜,猛裡一個貼地滾來,旱煙袋鍋再次擊向醉漁翁的關元。 “醉漁翁”司徒大山大怒,這次他未撒出漁網,卻雙臂運力,銀絲漁網挾著幾十個鉛丸,奮力的向周全砸擊而去,一支絲網,就在他的使力下,立刻成了個大鉛錘一般,威勢十分驚人。 “江岸一陣風”周全的煙袋鍋眼看就要點中對方,但卻見大團黑影迎頭砸來,自己是可以點倒對方,但自己也絕逃不過這當頭千鈞一擊。 電念之間,周全可想得多。 老酒鬼是在找墊背的,我周全可不是個大傻瓜。 猶似網底游魚,更似鷹瓜下的脫兔,“江岸一陣風”周全就像幽靈般的抽回手,扭動身,左足蹬,右腿弓,箭脫弦一般地衝出三丈外。 身後面,周全尚未及回頭看呢,早聽得擊樁似的一聲大震 “咚”! 周全扭身叫道: “我的乖乖!” 醉漁翁一擊未中,厲叫一聲,銀絲漁網又見閃現在空中,而且更見凌厲的挾著陣陣嘯風。 “江岸一陣風”周全一見大怒,道: “老酒鬼,你當真想同歸於盡不成?” 高舉著右手旋掄,司徒大山吼道: “姓周的,你的話我不同意。” 周全道: “難道周某說得不對?” 司徒大山道: “當然不對,你想我會同你一起走向幽冥?狗屁!我老人家只是送你鬼門關而已!” 冷哼一聲,周全道: “別說大話放響屁胡謅一通了,你若想把我姓周的做在這黃河岸邊,姓周的自信也會叫你躺下來。” 銀絲漁網又在逼近,司徒大山道: “姓周的,你他娘的鹽巴吃的過火了,怎麼盡在放‘鹼’屁,你接招吧!” 周全突然全身一仰又翻,人已落在五丈外,道: “老酒鬼,你等等。” 司徒大山道: “我說你閒屁多,你真的說個沒完沒了呀!” 周全道: “你我在這黃河岸邊拼個死去活來,到頭來便宜是誰的?那話兒會不會落在你我之手?” “嗖”的一聲收起漁網,“醉漁翁”司徒大山道: “放了半天閒屁,只有這句不臭,有道理,有道理。”邊收起漁網掖在後腰,取出酒葫蘆連喝幾口,一抹嘴巴,又道:“然則你姓周的有何高見?”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眼前你老酒鬼是知道的,我的合夥人祈無水那個老怪背上挨了一刀,一時之間他已是沒轍了,倒不如我二人攜手合作共進退的取那話兒,你琢磨一下如何?” 司徒大山道: “你我合作,那祈無水怎麼辦?” 忽的打個哈哈,周全道: “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天下也沒有永久的朋友,當然對於你老酒鬼而言,天下也沒有永久的敵人,只要我二人現在放下兵刃,握手言歡,立刻就是勾肩搭背稱兄道弟的好兄弟,說穿了只為個利字,可也是江湖上的正常現象,你說呢?” 司徒大山捋髯笑道: “對於你老小子的這項建議,司徒大山十分高興,當然也十分同意,不過小船上你還躺了個同夥祈老怪,你要如何處置?” 淡然一笑,周全道: “祈無水被石大娘一刀劈在肩胛骨上,傷的可夠嗆,這時候正躺在小艙內哎啊呢,為了爭取時效,當然也就顧不了他的死活了。” 司徒大山大為高興地道: “好好好,為了你我二人合作愉快,來來來,湊和著同我喝上兩口酒以示慶祝如何!”說著,把手上酒葫蘆遞向“江岸一陣風”周全。 周全也不客氣,伸手接過酒葫蘆來,仰起脖子就是好幾口喝下肚子。 司徒大山一見大樂,道: “痛快,痛快!”邊也咕嘟嘟一陣猛喝,然後一抹嘴巴,豬唇一翹,道:“走,你我二人動動老腦筋.不信那個小娃兒他不說出那話來的。”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據我一而再的同那小孩子打交道,深知那小子是個有良心的孩子,使我一時間沒有用手段傷害他,現在,你何妨對他施狠,我在一旁做好人,咱們來他個一軟一硬,軟硬兼施,不怕小癩子他不說的。” 司徒大山一聽大樂,道: “好好好,當真是強粱不如商量,我們就以計行事。” “江岸一陣風”周全這時才想起二人這一陣子折騰,小癩子不知怎麼了。 猛回頭望向河邊石岸,幾棵矮柳樹下,哪裡還有小癩子的影子,不由得大叫道: “不好了,你我只顧得在此對打對殺,倒忽略了小癩子不知到哪兒了。” 司徒大山也頓足,道: “這下子糟了,記得他曾說過,在開封地面上,他只要藏起來,我就無法找到他的,現在……” 周全一陣思忖,道: “走,我們追往柳樹村去,他也許已逃回家去了。” 司徒大山道: “他真的會逃回那間破草屋?”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眼前已是三更天,一個小孩子,他不逃回家去還會往什麼地方逃。” 司徒大山點頭,道: “也好,我們就往他那破茅屋找找去。” 二人一聲招呼,立即展開身形柳樹村追去…… 小癩子就在河岸邊一陣嘔吐以後,趁著周全與司徒大山二人拼命時候,溜著岸邊一陣狂跑,朝著柳樹村跑去。 小癩子心中不斷在想,佟老爹的那根棍子還掉在屋門邊,得趕快拾了連夜逃往開封城去躲起來,南方來的這些老東西,一個比一個厲害,簡直拿人命當螞蟻,真不是什麼玩意兒,還是離他們遠些的好。 好漂亮的一身衣衫,全濕透了。 鞋子帽子也濕漉漉的頭上腳上全不好受。 但小癩子卻管不了這些,趕著拾回竹棍才要緊,佟老爹死的時候那模樣,他是不會忘記的。 就在一陣狂奔後,小癩子又回到了自己那間小草屋,門是開著的,油燈早已熄滅。 滿屋子黑漆漆的還沒有外面亮。 斜月照在屋門口,小癩子一眼望見地上的竹棍子,忙過去拾起來,這才進屋去找乾糧,肚子餓著是跑不動的。 只是就在小癩子剛進屋不久,村頭上的狗叫聲令小癩子大吃一驚,因為這種狗叫聲是對陌生人的不受歡迎的表示,而小癩子逃回來的時候,兩只狗還追著他直舐他的身子呢,現在,顯然來了不速之客。 小癩子心中揣摸著,八成是要淹死自己的那個老酒鬼又來了。 心念既生,小癩子立刻逃出屋外面,他只拿著那根竹棍,急忙的拐向屋子後面。 小癩子聽那狗叫聲越來越近,不加多思的一頭又扦進那個大麥垛子裡躲了起來。佟老爹交給他的那根竹棍,也被他拖拉進去。 於是,小屋外面有了人聲,是兩個人的聲音…… 不,是三個人的聲音。 因為還有個老太婆的聲音在內。 麥秸垛內的小癩子還真的大吃一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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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章 講信義小癩子死去活來
躲藏在麥秸垛子的小癩子豎起耳朵仔細聽,那女的聲音甚熟悉,光景正是那“太湖毒蛇”石大娘到了。 石大娘的聲音令小癩子大為寬心不少,因為如果來的女人是佟老爹託付自己要見的人,這時候自己如何敢爬出去會見? 小癩子正自慶幸呢?突聽得屋子裡砰叭之聲再起,叮咚響聲不絕,敢情他三人在屋子裡搜起來了。 就在一陣響聲之後,只聽那“醉漁翁”司徒大山吼道: “你們就別找了,小小茅屋就這麼大,那小子要躲哪兒也早被我們拎出來了。” 石大娘卻冷冷一陣笑,道: “想不到你老酒鬼也會把煮熟的鴨子弄飛了,哈……” 司徒大山沉聲喝道: “老毒蛇,你也別太高興,你不是說那小子也早被你帶走而未走成嗎?” 石大娘突然戟指“江岸一陣風”周全,罵道: “不錯,那日我已把那小子騙上馬,柳林邊卻偏偏遇上周老頭這個老不死的插手攪和,如今想起來心中就有氣,姓周的,你真不是東西。”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過去的事情你還提它做甚,要說你們女人可也真夠囉嗦的。” 不料“醉漁翁”猛的上前一大步,突然伸手揪住周全衣領怒道: “老毒蛇的話我司徒大山也有同感,黃河岸邊若不是你這老小子突然的一插手,那個小娃兒也許早被我逼出口供來了,說來說去的我覺得你姓周的不是個東西。” “江岸一陣風”周全哪會想到這醉漁翁說翻臉就翻臉的翻臉不認人,他未加防備,竟被醉漁翁一把抓了個緊又緊的腳跟也踮起來了。 踮著腳跟,周全雙手直搖地道: “司徒兄,別忘了如今我是你老兄的合夥人,黃河岸邊喝的灑尚在腹中燃燒著熊熊的友情之火呢,怎麼你老兄就忘懷了?” “醉漁翁”司徒大山冷哼一聲,道: “姓周的,我不同你合作了?” 周全一驚,道: “大事未成,盟約仍在,怎可輕言不再合作了。” 醉漁翁沉哼一聲,道: “老子套句你姓周的話,江湖上本無永久敵人,江湖中也無永久朋友,而你的合作,志在利用,一旦那話兒到手,你姓周的矛頭必對準老子的心中戳來,算啦,你這號人物,我們還是早早拆夥得好。” 磔磔一陣梟笑,“太湖毒蛇”石大娘道: “老酒鬼呀,你這是及時的懸崖勒馬,可喜可賀呀!” “江岸一陣風”周全面色一沉,道: “老酒鬼,你既然這般的背信忘義,姓周的沒話可說,大家好聚好散,你鬆手,我姓周的立馬走人就是。” 醉漁翁冷笑,道: “一陣風,江南誰不知道你的腿長腳大跑得快,我若一鬆手,再捉你可就難了。” “太湖毒蛇”石大娘忙湊上前道: “老酒鬼越見聰明絕頂了,好,趕著把這裡的事一了結,你跟我老婆子上太湖去,老婆子請你喝陳年紹興湊太湖脆蝦吃,而且也讓你吃個夠喝個醉。” 嘿嘿一聲笑,醉漁翁道: “老毒蛇,你可得說話算數呀!” 石大娘一笑,道: “要不要我老太婆起個誓?” 司徒大山道: “不必不必,我信得過你就是了。”他一頓,冷冷望著吃驚的周全又道:“老毒蛇,你說吧,周老頭壞了你的事也砸了我的鍋,這筆帳咱們怎麼向他討回來?” “太湖毒蛇”石大娘道: “一般人誰都脫不了生老病死,我輩江湖人都免不了生殺慘死,姓周的壞了你我大事,老酒鬼呀,你就琢磨著辦吧!” 蜷曲的長髯在抖動,抖動中大豬唇嗡合得更見長了,“醉漁翁”司徒大山的淨紅眼珠子尚在轉動呢,周全卻冷冷地道: “司徒兄,你最好打消折騰周某人的念頭。” 醉漁翁道: “怎麼說?” “江岸一陣風”周全冷笑道: “你該知道周某人所使用的兵器吧。” 醉漁翁一怔,道: “不就是你插在腰上的旱煙袋嗎?有什麼了不起的!” 周全白髮一甩,道: “武器是不怎樣,但卻足以說明使用它的人也必然是點穴能手。” 醉漁翁抓的更緊,咧著厚嘴巴,道: “可是你已落在老夫手中了。” 周全淡然道: “不錯,周某是被你一把抓住,但你卻不應該忽視一件事情,兩種利害。” “醉漁翁”司徒大山愣然一驚,道: “什麼事情老夫忽略了,兩種利害又是什麼?” “江岸一陣風”周全皮笑肉不笑地道: “所謂一件事情,就是你在對周某痛施殺手的時候,周某必戮力一拼的對你身上三十六大穴中任何一處,全力施為,務必叫你替周某墊棺材底。” 他一頓又望望一旁冷笑不語的石大娘,接道: “至於那兩種利害,其一,是你不應該忘了你我一旁還有個野心勃勃的石大娘,其二,當你我重傷當場之後,石大娘她會輕易再放過你我?醉漁翁,別當真的喝酒喝昏頭了吧!” 不等醉漁翁開口,石大娘一躍上前,道: “姓周的,你果然奸詐得令我老婆子非殺你不可。”話聲中人影倏閃,尖刀已拔在手中,一招“青雲直上”,點向周全挺伸的脖子上。 醉漁翁在周全的話中早聽出端倪,如今見石大娘拔刀撲來,心中電閃一個念頭,何不叫他二人先拼個死活,自己退守一旁撿拾便宜的? 於是,就在石大娘的尖刀距離周全脖根尚有几寸距離,他鬥然順手一送,口中沉聲道: “說得有理,且看你的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早已注意到石大娘的尖刀已至,就在醉漁翁的一推送間,他卻快不可言的滑肩側傾,雙目看著石大娘的尖刀自鼻子下面滑過,森森寒芒,令周全幾乎驚呼出聲。 冷焰電閃中,石大娘的尖刀回抽斜切,突聽“當”的一聲脆響,爆裂出一溜碎芒如星,周全的早煙袋卻及時的自下而上,擋過石大娘的致命一刀。 轍地一個急旋身,“江岸一陣風”周全早叫道: “老毒蛇,你該不會忘記我們身邊還有個老醉鬼在虎視眈眈的要等著撿我二人便宜吧?” 石大娘一聽,立時收住攻勢不前。 早聽得醉漁翁怒罵道: “姓周的,要說你可真不是東西,現在,你卻又在石大娘面前挑撥了。” 周全道: “難道周某說的不對?你若不存心要撿便宜,為何不等石大娘的尖刀收到成果以後再放手?顯然你以為周某會傷在石大娘的刀下而奮起同石大娘拼命,而你卻從想不到周某恁般巧妙地躲過她那一刀吧!” 醉漁翁點頭道: “石大娘未能放你身上的血,司徒大山打從心眼裡叫可惜,而石大娘也太令我失望了。” 突聽石大娘道: “你們這兩個老不死的,全不是什麼好東西,利令智昏,盡想些損人利己而又不利己的鬼點子,我老婆子當真是羞與為伍。” “江岸一陣風”周全淡然一笑,道: “毒婆子,如果你婆媳二人不是一腳跨入中土來,也許你有資格說出這些衛道之士的話,只可惜你也跳進這個大染缸了,又何必老母豬笑烏鴉長的黑呢?” 石大娘大怒,欲拔刀再上,早聽得醉漁翁道: “別打了,生個法子找那小癩子吧!”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石大娘,你是摸黑天來自開封城,難道你路上未曾碰見那個鬼靈精?” “太湖毒蛇”石大娘道: “連條小狗也沒遇上。” 周全一陣思忖,又道: “那小子該不會躲在柳樹林子吧?” “醉漁翁”司徒大山道: “我看不會,河岸荒林子也許沒有狼,但一個十二三歲的小孩子一定不敢待在那地方的。” 石大娘道: “乾脆,我們一把火燒了這間小茅屋,先斷了小癩子的歸路,不怕他不跟著我們走。” 醉漁翁道: “燒了他的屋子,他更躲的遠,那時候我們怎麼辦?” 石大娘與周全齊搖頭,石大娘道: “那小癩子他說的很清楚,他要在這兒等兩個人的,燒了這茅屋,看他怎麼個等法。” 醉漁翁哈哈一笑,道: “好好好,就照你的意思辦,咱們現在就燒屋子。” “江岸一陣風”周全的動作快,早打著火折子來伸手點著屋簷茅草秸。 三人見小茅屋上火苗子騰空而起,忙一齊躍身在屋子外面氣定神閒地看大火燃燒。 一時間,火光沖天而起,照的柳樹村如同火海一般,但村子裡就是沒有一個敢出來救火的,柳樹村的保正方老實卻直在屋子裡跺腳乾著急: “完了,完了,這一回小癩子可真完了!” 方老實的老婆也拖著丈夫在嘆息: “可憐小癩子啊,一個沒爹沒娘的孩子,偏就遇上這些殺人放火的強盜,老天沒睜眼啊!” 這天晚上刮的是東南風,小癩子住在柳樹村的西北方,火苗未能波及鄰家,但小癩子家後面的那個麥秸垛子卻還被火苗子掃中。 剎時間,小癩子住的屋子火勢未減,而麥秸垛子卻也劈啦連響的燒了起來。 一開始,小癩子尚不覺得怎麼樣,再加上他穿了一身濕衣裳,自是未曾覺出火炙來。 漸漸的,他的衣衫幹了,有一種悶人的酷熱令他大吃一驚,因為那股子濃濃的黑煙已籠罩在小癩子四周。 於是,小癩子知道這堆麥秸被點著了。 小癩子不及多想,一手抓住似已著火的竹棍,像只可伶的小老鼠般尖叫著爬出麥秸堆。 還好他身上沒有著火。 然而他並未在意自己的新衣衫,而是忙著去熄那剛剛著火的竹棍子,因為竹棍的一端纏的麥秸正燃燒呢。 小癩子連撲帶打的把棍頭的火熄去。 鬥然間他大吃一驚,因為他已雙腳離地,正有個老者提著他的後衣領子。 藉著火光回頭望,小癩子大吃一驚,口中尖叫道: “救命呀!” 不錯,提著他的人正是“醉漁翁”司徒大山,而司徒大山也曾把他往黃河浸,差一點沒把他淹死,如今望見他,自然要叫救命了。 不旋踵間,“江岸一陣風”周全與“太湖毒蛇”石大娘二人也撲過來。 二人一見小癩子被醉漁翁提在手上,不由大喜。 周全笑道: “這小子原來躲在麥秸堆裡,這是上天幫忙,一陣歪風把草堆燒著,才把這小子燒出來,哈……” 石大娘道: “此地不宜久留,我們找個地方審問這小子去。” 周全道: “黃河岸邊我有條小船,咱們大夥去船上問。” 醉漁翁望望天色,道: “就為了找這小子,這一夜好一陣折騰,走,先上小船上再說吧!” 單臂運力,小癩子已落在醉漁翁的背上。 於是,三人相繼往黃河岸走去。 夜風帶起一些寒意,寒意卻又在小癩子的內心中激盪,就在他嗦嗦發抖中,低聲叫道: “老爺爺,大奶奶呀,你們放下我小癩子吧!” 小癩子的哀求沒有得到回應,卻換來“醉漁翁”司徒大山狠狠一巴掌,一聲脆響,正打在小癩子的癩痢頭上,瓜皮帽也被打落在地,司徒大山冷哼聲罵道: “操那娘,老夫連個小娃兒也治不了,豈不是白活了,你小子如若再不聽話,小心老夫先挖出你一對眼珠子來,看你敢不敢再施壞。” 小癩子心想,你們這些老小子遠從南方來殺人放火,更把我小癩子整治得死去活來,反倒說我在施壞,天底下這好與壞到底怎麼個分法? 心中想著,小癩子可不敢說出來,因為頭上挨的一巴掌還在痛呢。 三個人的腳程快,沒多久已到了河岸邊,小船由一根長繩子拴在一棵柳樹根上面。 “江岸一陣風”周全先登上船,小艙內他忙著叫醒受傷的祈無水,且很快的點上燈。 別看船小,艙卻十分寬敞,足夠幾人擠著坐在裡面。 “江河老怪”祈無水見“太湖毒蛇”石大娘也來了,早恨得牙齒咯咯響,道: “老婆子,你來幹什麼?” “江岸一陣風”周全忙道: “祈兄暫息雷霆,眼前我等正是殊途同歸,同你一樣,你看看,連燕子磯下的醉漁翁也趕來了,這杯羹大概誰也休想獨吞,何不握手言歡,共商大計才是。” “太湖毒蛇”石大娘冷哼一聲,道: “老怪物,我媳婦也被你傷得不輕,你有什麼好吒唬的。” 這時醉漁翁正低下身來把小癩子往艙中推,邊伸手抓住小癩子手中竹棍罵道: “這般光景,你小子還拿著這玩意,真是討厭。”醉漁翁搶在手中往水中拋去 小癩子大驚,道: “是佟老爹的呀!” 竹棍已往河中落去,但就在小癩子的叫聲中,醉漁翁早抖手撒出銀絲漁網,正好把剛落入水面的竹棍網住。 這時只見周全與石大娘二人也擠出艙來。 二人千叮萬囑,要醉漁翁小心從事,千萬別把竹棍再弄掉。 於是,小癩子又見竹棍被撈上小船。 小艙內,燈光下,周全忙著在竹棍上查看。 小癩子只能站在小艙口向裡面望。 也許是高燈低亮,也或者是暗處望向明處更見清楚,小癩子可把他的竹棍看得清,只見那竹棍上纏的麥秸已燒燬一半,變得似要掉下來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當眾撕去竹棍上的麥秸,立刻間四個人全驚住了。 早聽得石大娘指著竹棍上面道: “這是什麼玩意兒?” 周全指著棍上道: “你覺得那話兒是被佟大年存放在海門十三蛟龍那裡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那日你我多人被邀在焦山作客,得知飛龍令中之物已失,佟大年又已死去,千里迢迢的趕來這開封尋線索,如今線索已有,我等更見迷惘,為今之計,大家把力量扭結起來,以十三為對象,且回江南尋找,各位以為如何?” 醉漁翁點頭道: “好,約定日期,大家先在浦口見面如何?” 石大娘也點頭道: “好,定下日期,大家浦口相見吧。” 然後,幾個老魔頭分道了。 開封又見平靜。 柳樹村的人再也沒有想到,小癩子竟然還活著,而且還穿著新衣衫,新得令柳樹村的不少人眼紅。 鎮江位於長江三角洲之頂點,不論陸路水運,皆十分發達,當真是萬商雲集,什物集散中心。 鎮江有三山,北固山倚城垣之北,三面臨江,回嶺鬥絕,雄峙北邊,勢最險要,其山形似虎,雄秀奇偉,登北固而俯瞰長江,點蒼流碧,十分壯麗,甘露寺就在北固山上,山上有一巨石,上刻“天下第一江山”。 金山位於江水之濱,此山不高,但山上卻有金山寺而馳名遠近。 另一山名焦山,焦山屹立于于江水,孤拔秀挺,一如水上巨大之“泰山石敢當”模樣,那焦山像獅形,巍巍江中,故有詩云: “砥柱中流障北溟,海門對峙西峰青。” 那焦山之上,梵宇林立,殿宇牆廡隱隱可見,山上定慧寺為最大寺院,環山大小寺院十四所,焦山頂上且有“望江樓”一座,人在其中長江兩岸皆歷歷在目,另有天正寺,大雄寶殿,藏經樓,故登焦山沿途均為蒼勁小道,古木參天幽靜雅緻。 與定慧寺相背的另一面,有一巨大莊院,那裡門牆森嚴,出入皆水路江湖人物,背刀攜劍之士,沿著一條青石台階上走,四十九層台階末端,有一不算大的小廣場,迎面立了一座牌坊,上書: “飛龍寨”三字,字大如鬥,蘇體金字,氣象雄偉。 靠岸處,停了大小許多帆船,不少遊客皆不願到此地來,因為這兒正是飛龍寨的根據地,江面上八舵三十二分隊的總舵所在地。 如今飛龍寨寨主“金刀太歲”於長泰正端坐在飛龍寨正廳的太師椅子上,一手托起個細瓷茶盅,邊沉聲道: “大光,可有消息傳來?” 坐在於長泰下手椅子上的,正是那扁而大嘴巴灰發老者霍大光。 原來姓霍的奉命在開封城外柳樹村找上佟大年以後,一場拼戰而奪回被佟大年盜走的“飛龍令”,後經發覺那秘藏在飛龍令中的東西已不見,這才二次找上柳樹村中,卻又無功而還。 飛龍寨主於長泰原是飛龍寨副寨主,就在數年前飛龍寨主依水寒領著一批船隊出江入海以後,沒多久消息傳來,依寨主船隊海上遇颶風而遭難。 惡耗令飛龍寨全體吃驚,照說說于長應扶助依水寒的女兒主持飛龍寨總舵的,但他卻雄心勃勃的一定要登上總舵主寶座。 當時飛龍寨總管佟大年,暗中把於長泰的陰謀告知依夫人與小姐依霜霜二人知道,三人商議結果,決定叫佟大年以出海去找依水寒下落為由,先把飛龍令帶走中原,且言明在中州開封附近隱藏,只等夫人與小姐去全面了。 因為飛龍寨歷代傳下的飛龍令中,秘藏著絕世水上武學“八步一刀”,只有主持飛龍寨的人才能習練,因此江南不少水上江湖人物,皆思奪此“八步一刀”祕籍。 佟大年帶著飛龍令走了,臨去,他特別告知副總管,一定要好生照顧主母與小姐二人。 那飛龍寨副總管,乃是依水寨的貼身武士,一向對依水寒忠心不二,這人叫雷一砲,外號又叫“濤聲”,當知他說話的嗓門一定大。 雷一砲身高六尺,年近四十,虎背熊腰,頭頂半禿,尖翹的鼻子,四方口,稀疏的一撮小鬍子,只是面上卻有一條捲曲刀疤,看上去有些嚇人。 佟大年走了。 雷一砲卻守護著依夫人與小姐。 那依水寒出海的時候,帶走不少飛龍寨的精英,現在,副寨主於長泰卻因此把他當年的弟兄找來,這人正就是那灰發老者霍大光與橘面大漢成剛。 時間在一天天的過去,於長泰雖然坐上飛龍寨主寶座,但卻未能取得飛龍令,他知道上了佟大年的當,遂暗中派人到處打探,更頒下一道命令,往後飛龍寨的飛龍令,傳男不傳女,因為女人不適合在水上做買賣的。 接著,他為了怕依水寒的夫人與女兒暗中逃走,狠下心來把她母女二人囚在焦山以西的一處瓦屋裡,派人守著,絕不放二人離開焦山。 雷一砲卻甘心情願地守在主母身旁,他相信佟大年有一天突然會回來的,甚至老主人依水寒也有可能重回鎮江焦山的飛龍寨。 現在的飛龍寨大廳上,還坐著三人,太師椅上坐的於長泰,放下茶盅,細聽霍大光的解說。 而霍大光卻面含微笑地道: “我們上次邀請來的幾個老魔頭吃酒,寨主無意間說出飛龍令之事,著實令幾人興奮不已,他們真的一個個找上中州的開封,我們暗中派人監視,消息傳來,幾個魔頭已紛紛南歸,也許他們已得知什麼消息了。” 於長泰嘿嘿一笑,道: “盯牢一些,一有飛龍令的消息,我們立刻以迅雷不及俺耳手段加以搏殺,務必奪回飛龍令中祕籍。” 灰發老者霍大光道: “從南京至海門,三十二船隊中我已調出十二船隊布在江面上,分段加以監視,就等這幾個魔頭的動向了。” 於長泰點頭,道: “很好,你與成剛就來辦這事,不過切記只能在暗中監視,沒有必要,不可影響咱們的買賣。” 成剛那蒜鼻一抽,鯉魚眼一眨巴,道: “那是自然,且讓他們替我們找那失物吧,哈……” 於是,三個人相繼哈哈笑了起來。 這時候,來到飛龍寨中提飯的雷一砲卻把三人對話暗中聽去,心中在想,於長泰如今似乎變了個人似的,難道權勢真會把一個人塑造得走了樣的一反常態? 過去,依寨主在的時候,於長泰總是沉默寡言而又善戰,深得依寨主歡心,想不到不叫的狗咬人,沉默之人蛇樣心呀! 雷一砲匆匆提著飯菜走回瓦屋,遠處有船,船上的人負有監視依夫人母女之責,近處有守衛之人,那是明為保護實則看守的。 雷一砲每日為依夫人母女提取飯菜,現在,他卻面色十分難看的走進屋子來。 依霜霜見雷一砲提著飯菜進來,並未多注意雷一砲的表情,再說雷一砲面上那個半尺長的卷肉刀疤,什麼樣的表情也不易被人以為是善意的模樣。 依夫人這時正坐在桌旁閉目養神呢,直等到雷一砲把飯菜擺好,她才睜開眼來。 舉箸吃飯中,依夫人道: “一砲,你今日有心事?” 雷一砲道: “一大堆心事,就等夫人吃過飯向你稟報呢!” 依夫人一聲苦笑,道: “邊吃邊聽你說不是也很好嗎?” 這時依霜霜才注意到雷一砲今日果然有些與平時不一樣,因為每次他提著飯菜,一進門就大聲吆喝著“飯來了”,而今日卻閉口不言。 雷一砲回身望望門外面,見沒有人在這附近,他這才低聲對依夫人道: “上次那個姓霍的帶回個空的飛龍令,我就知道於長泰不會死心,果然他陰謀把消息傳出,而招惹江南幾個魔頭的覬覦而又重找上開封去了。” 依夫人放下碗來,低聲問: “不是佟總管已被他們殺了嗎?欸,我們一直沒機會逃出。” 依霜霜也道: “人都被他們殺了,他們還去開封做什麼?” 雷一砲道: “話是不錯,但飛龍令中的秘藉與刀,則必然還被佟總管密藏在某處,所以江南幾個魔頭一聽,全去了開封城,只不知如今找到沒有。” 依夫人道: “現在這些人呢?” 雷一砲道: “好像全回江南來了。” 依夫人道: “也不知他們有誰會找到那東西沒有。” 於是,三個人相繼默然。 就在三人飯罷,只見雷一砲一咬牙,道: “夫人,我雷一砲想去開封走一遭。” 依夫人一聲苦笑,道: “可能嗎,於長泰老姦巨猾,他會放你離開?我母女已被他囚在此地數載,難道你會不知道?” 依霜霜也道: “雷叔現在去開封又有何用,不定東西已被人搜走了。” 雷一砲道: “不,我忽然有個預感,東西仍在中州開封,雷一砲誓必要走一趟開封,記得佟總管說過,是在開封附近吧!” 依夫人道: “要去,也得妥為籌謀,可別引起於長泰的疑心才是。” 雷一砲當即起身收拾碗筷,邊低聲道: “這事看我的,夫人只裝不知道就好了。” 雷一砲瘋了。 人若是瘋了,這個人還有什麼用? 先是有人見他跑到了天王寺的大雄寶殿上與大佛像並坐著,好幾個和尚才把他連請帶拉的拖下來。 後來,雷一砲又攀上焦山頂上的望江樓上面頂端,打雷似的狂叫一整夜。 雷一砲的突然發瘋,對於長泰而言,只有高興沒有愁,因為雷一砲是依水寒的手下大將,人瘋了,自然對他也失去了威脅。 於長泰吩咐,如果雷一砲不傷人損物,焦山就隨他去,否則,定要用鐵鍊把雷一砲鎖起來。 雷一砲沒有被鎖起來,因為他失蹤了。 江岸岩石邊上,雷一砲的長衫與鞋子,長衫是破的,鞋子只一只。 於是,焦山飛雲寨盛傳,雷一砲投江自盡了。 自盡,正是一個瘋子的下場,因為上天要毀滅一個人,不正是要他先發瘋嗎? 依夫人攜女兒依霜霜,二人特在於長泰派人“護送”下來到雷一砲投江地方。 那依夫人邊焚燒冥紙,邊低禱著: “一砲啊,陰曹地府找到你的主人,替我問聲好,水寒死在大海上,我怨不得誰,但他可要保護我母女平安呀!” 一旁的依霜霜卻盡在擦拭眼淚 遠處的山崖上,於長泰撫髯冷笑著對身旁的成剛道: “我忽然覺得什麼叫眼中釘肉中刺了。” 成剛的橘面一寒,道: “寨主的心事屬下知道,今晚我就替寨主拔去眼中釘也挖出肉中刺。” 於長泰忙搖手道: “眼前絕不可以,要知這飛龍幫八舵三十二船隊中,尚有不少是依水寒的人。” 成剛道: “這樣拖下去也不是辦法呀!” 於長泰道: “就叫她母女活著,對我們又有何礙的?” 於長泰說得不錯,兩個可憐女人,能對他的地位有什麼妨害的,倒不如任其自生自滅吧! 不過雷一砲瘋了,雷一砲也投江了,於長泰立刻又找來個人侍候依夫人,但一而再的被依夫人拒絕。 最後還是依夫人把依霜霜的奶媽又找來。 這個奶媽子是個精明的小女人,她曾帶了八年依霜霜,與依夫人的感情也十分好。 現在,這奶媽替代雷一砲的差事,每日為依夫人母女二人進寨提飯菜。 於是,於長泰更為放心了。 小癩子除一身漂亮衣衫外,他再一次的變成了赤貧,現在,他甚至連個能容身一睡的麥秸垛子也沒有了。 所幸小癩子省吃儉用的沒有把戚九娘給他的幾兩銀子全用完,他還是能夠買些糖稀山裡紅,自己熬些上街去賣,柳樹村見人覺得小癩子是個惹禍精,冉也沒有人給他在原地上搭蓋屋頂,光景是要小癩子別再到柳樹村里來下。 小癩子雖說不住在柳樹村,但他還是經常往柳樹村走走,目的只有一個,他希望有一天那雙母女會出現在柳樹村裡,因為他雖然失去了佟老爹交在他手上的那根竹棍,但他可是把棍子上的那個刻的記號樣子,記得十分清楚,只要那對母女出現,他就會把竹棍上的記號全告訴她們。 不過,小癩子每次來到柳樹村,保正方老實就會數說他一頓: “小癩子,我把你這個掃把星霉運精,你怎的經常往柳樹村來晃盪,當真要把柳樹村的人攪和得不太平,滾,滾回開封城裡去,看到你我就心驚肉跳一身的不自在。” 小癩子每聽柳樹村有人喝叱,他總是搔搔頭皮,苦哈哈的低頭走開。 現在,小癩子十分明白,敢情柳樹村的人已不歡迎我小癩子在那兒住了,雖然燒掉的房子是佟老爹送給自己的,可是沒人幫忙修繕,又有什麼用處。 開封城中,小癩子有兩個地方會常去。 一個常去的地方是大相國寺。 另一個就是城東北角的鐵塔。 去到大相國寺,因為那兒各種遊人最多,生意好做。 去鐵塔,會給他帶來一種幻想,想到那根竹棍,當然也想到竹棍上所刻的十三個“人”字來。 午時將到,小癩子剛啃完一個燒餅,他正一手扶著杵在地上的長竹棍,棍上面的糖葫蘆還有近二十串未賣出去,東張西望的站在佑國寺門口不遠處的青磚地上,突然間,從佑國寺內跑出兩個十二三歲的男孩子。 兩個孩子的穿著十分淘氣,緞子帽,狐皮背心藍長衫,各人穿的紫色緞褲上還扎了一條小彩帶,小靴子淨光亮,光景還是皮底呢。 兩個孩子一見小癩子扶著的糖葫蘆,嘻哈哈地跑上前伸手就要。 小癩子一見生意上門,而且也是有錢人家的小少爺,忙從插在竹棍上的糖葫蘆中撿大個兒的取下兩串來,分交給兩個孩子手中。 不料兩個孩子接過以後回頭就跑。 一直往佑國寺大門跑去。 小癩子忙摃起竹棍隨後追,邊高聲叫道: “錢!錢!怎的不給錢哪!” 小癩子才剛剛一腳登上寺前面的白石台階,突然面前出現一堵牆,猛抬頭,只見一個大個子,穿著一件短衫衣,卻沒有把釦子扣起來而露出一胸的黑森毛,燈籠褲子拖拉著鞋,雙手扠腰,正低頭對小癩子冷笑不已…… 小癩子十分清楚這個大個兒,他是魏老虎的四大金剛之一的鐵羅漢,在開封城混的人,誰不讓他三分的。 宛如掉進冰窖裡,小癩子打個哆嗦,期期艾艾地道: “他……你……我……” 半天未說出一句話,早聽得鐵羅漢喝叱道: “兩個小公子吃了你的糖葫蘆?” 小癩子道: “是。” 鐵羅漢又道: “你這是找他二人要銀子了?” 小癩子點頭又搖頭: “先前是,現在不是了。” 鐵羅漢冷笑道: “怎麼說?” 小癩子望望滿嘴粗鬍子的鐵羅漢,苦兮兮地道: “因為爺你在呀!” 鐵羅漢鬥然暴抬一足,“叭”的一聲把小癩子踢了個就地爬,口中厲罵道: “不知死活的小王八,滾遠點去!” 小癩子的糖葫蘆滾落在磚地上。 小癩子雙手摀著跌痛的屁股與擦傷的手肘。 他滿面淚水不帶聲的落下來,而聲音只在小癩子的心中回盪,也在附近一個大漢的心中激盪不已 “哦”的一聲,這大漢自附近一個茶棚座上站起來。 只見這大漢走地有聲,怒氣滿面,威風凜凜地直向佑國寺門口走來。 如果仔細聽,這大漢的十指正一直一緊的發出“咯 ”怪聲,聲音不大,卻令人們感覺猶似火蹦玉米花。 |
第06章 小癩子歷久見好人
這大漢走近正在爬起來的小癩子,伸手一拉,邊自懷中掏出一塊碎銀子,道: “拿著趕快回去,沒聽人家常說嗎,牛吃稻草鴨吃谷,各人生來命不同,同樣是小孩子,你就沒有剛才那兩個小孩子命主貴,人家出來玩耍,後面還跟著個打手保護呢!” 這大個子的話有一半令鐵羅漢聽不懂,但小癩子卻一怔,因為這大個子的話明明又是來自南方的。 聽話聲,小癩子仰起頭來看,幾乎脫口叫出“媽”來。 這大個子生得恁般怕人,一雙牛蛋眼,鼻子翹得高,寸長的繞腮鬍子連到下巴上,那麼長的一個翻肉刀疤,說起話來像打雷。 不錯,這人正是遠從鎮江焦山飛龍寨趕來的雷一砲。 原來雷一砲自己裝瘋混騙過飛龍寨的人,悄悄自江中水遁而趕來中原。 如今他已在開封住了三天,他甚至也找到了開封附近的柳樹村,但卻都是搖頭不知道。 現在,不用雷一砲催促,小癩子忙拾起竹棍,摃在肩上就往茶棚那面逃。 台階上的鐵羅漢卻冷笑著走下台階來。 於是,兩個大漢面對面的兜上了。 “朋友,聽你的話聲不是此地人嘛!” 雷一砲搖頭道: “我是外地來的。” 鐵羅漢冷叱道: “既是外地來的,也算是人生地不熟,為何不把照子放亮,恁般大膽的插手管閒事!” 雷一砲嘴角在痙攣,面上的刀疤在抖,冷笑地道: “我知道你很厲害,一腳把個小娃兒踢翻在地。” 鐵羅漢哈哈一聲乾笑,道: “外鄉佬,別看你是個大塊頭,鐵爺照樣也能踢你一個就地爬。” 雷一砲突地聳肩大笑,道: “姓雷的大江南北跑了不少地方,今天頭一回聽說有人能踢得我就地爬。” 他伸出雙手一陣互搓,又道: “雷某突然覺得皮癢肉酸,很想來個賴驢打滾就地爬,姓鐵的,你就大方些不吝指教吧!” 猛可裡一個蹲襠式,鐵羅漢上身前傾,雙臂箕張,那光景是要來個花花摟腰一擰三跤了。 不料雷一砲卻上身一斜,偏著身子抬步走,只見他左臂下垂,右臂彎曲在胸前,一雙牛蛋眼瞪的可真大。 這時正是正午時分,但附近茶棚內還是有不少人,這些人一見這個外鄉人要在太歲頭上動土,全都擠在茶棚外面看,剎時間竟沒一人出大氣的。 突聽得一聲暴喝,只見鐵羅漢凸著肚子向雷一砲撲去,架式之猛,宛如一只大頑熊。 身形突地狂旋,雷一砲一招“分花拂柳”,疾快地在鐵羅漢肩臂之間一撥又送。 來不及收式,鐵羅漢就在雷一砲的撥送中,歪歪斜斜而又腳步有聲的直往對面茶棚衝去。 鐵羅漢沒有跌倒,因為他一路奔衝到茶棚的時候,正雙手摟住一根柱子。 猛的一挺身,鐵羅漢也不看四周圍的人,大步又向雙手扠腰的雷一砲走去,還破口大罵,道: “X貧娘賊,老子饒不了你!” 刀疤又在面上跳動不已,雷一砲冷冷道: “我還以為你一去不回頭了呢。” 鐵羅漢又罵: “放你娘的屁,老子今天非宰了你不可!” 雷一砲嘴角一撩,道: “別盡在嘴皮子上耍狠,你得露出幾手來才行呀!” 又見一個騎馬蹲襠式,鐵羅漢上身一偏,雙拳一前一後,“哦”的一聲向雷一砲打去,他這次知道對手高明,自己不施展絕學,絕難討到便宜。 這時他拳風呼呼,帶起勁風不斷,開氣吐聲,完全施出他的一路“隔山打牛”絕活來。 雷一砲並不急躁,他見招拆招的一路封架鐵羅漢的攻勢,只見四只拳掌,由二人的頭上演至胸前,再至膝下,然後又一路交打到頭上。 就在二人四周氣漩回盪不絕中,突然雷一砲旱地拔蔥而起,半空中他雙腳連環踢出,一連兩聲“叭叭”,他的人已落在一丈外,回頭看鐵羅漢,卻正在抖動雙臂運力氣呢! 雷一砲突然似發了野性般的,一聲斷喝,直衝向驚愣的鐵羅漢。 可真夠快的,因為鐵羅漢怎未反應過來呢,雷一砲已奮起雙臂,抓緊鐵羅漢腰帶,右肘前頂,奮力一舉,已把鐵羅漢高舉過頂。 雷一砲本來就嗓門高,這時他更狂叫著就地旋轉一匝,雙手一縮又送,就聽得“ ”的一聲,鐵羅漢的人已跌在一丈外,磚地上灰少,但仍激盪起不少灰土飛揚。 原來雷一砲空中連環踢出兩腳,明明全踢在對方身上,不料竟未把對方踢倒,這才誘發他的兇性來。 鐵羅漢在這開封城內也是響字號人物,幾曾吃過這種丟人現眼大虧,他厲烈的咬牙爬起來,戟指雷一砲,道: “好小子,你死定了,你絕走不出開封城。” 說完一瘸一拐的走進佑國寺去。 雷一砲也多少有些悔意,因為自己來這開封城是有目的的,事情未辦成,先就惹上這麼個小紕漏來,自己當然不怕,但卻妨礙辦事,自不待言。 這時早從茶棚那面過來個老者,道: “走吧,外鄉人,有道是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住人多,再怎麼說你也只是一個人,快走吧!” 雷一砲緩步走到茶棚邊,道: “在下是南方來的,為的是要打探一個人。” 那老者道: “開封城方圓十裡,如果沒名沒姓,誰也無法幫你。” 雷一砲一聽,搖搖頭,緩緩地走了。 其實他還特意在茶棚外等了一陣子,佑國寺內卻未再見有人走出來,多少也令他感到意外。 雷一砲剛剛繞過鐵塔下,突然聽得一聲叫: “爺!” 雷一砲猛回頭,見是那個被他救的賣糖葫蘆小娃兒,不由停下腳來,道: “怎的還沒走去?” 小癩子低聲道: “剛才我見爺打倒那姓鐵的,心裡好高興。” 他一頓又道: “不只是我小癩子高興,所有看到的人全都高興呢!” 雷一砲道: “你走吧,我還有事呢!” 小癩子道: “剛才我似乎聽爺說要找人?” 雷一砲道: “是要找人,不過你小孩子只怕不會知道。” 小癩子道: “聽口氣,爺是南方來的,不過前些時我倒見過幾個南方人呢!” 雷一砲大感意外地道: “欸!你見過的人是什麼樣子的?” 小癩子伸頭往佑國寺那面看了一眼,低聲對雷一砲道: “爺,你跟我來。” 雷一砲疑信參半的跟著小癩子走了一陣子,看看要出東城門下,雷一砲一把拉住小癩子道: “你要領我到哪兒?” 小癩子道: “出城不遠,有個柳樹林,找到那兒再告訴爺!” 雷一砲忙又問: “為什麼要到那兒你才說?” 小癩子道: “爺,開封地面你不熟,跟我來準錯不了的。” 不旋踵間,小癩子把雷一砲領進柳樹林子裡。 小癩子先看看四下沒有人,這才低聲對雷一砲道: “爺,剛才你打倒的那個粗大個子,他叫鐵羅漢,開封城中有四大金剛,鐵羅漢是其中一人,他們全是開封城裡地頭蛇魏老虎的手下,招惹上他們,那可是沒完沒了,所以我把爺領在這兒來了。” 雷一砲一聲哈哈,道: “那你快說,你都是看到什麼樣的南方人。” 小癩子道: “爺,要說你可是來晚一步了。” 雷一砲對於小癩子這麼一句話還真吃一驚,忙問: “什麼晚了一步?” 小癩子道: “我所知道的那些南方人,是三個老年人,另外就是婆媳二人加上個三四歲的小孩子。” 小癩子餘悸猶存地又道: “你別看這些人全是老頭兒老太婆的,一旦動起刀來,一個個好像會飛一般,就像你剛才在佑國寺那麼一跳,一模一樣的好怕人。” 雷一砲道: “你可知道這些人叫什麼?” 小癩子想了想,道: “有個姓周的,別人叫他什麼一陣風的。” 雷一砲冷然一哼,道: “這老兒沒死呀!” 小癩子道: “他不但未死,精神可大著呢!” 雷一砲忙又問: “那另外的幾個呢?” 小癩子想了又想才道: “有個老頭兒愛喝酒,他有個酒糟大紅鼻子,叫什麼司徒……司徒……” 雷一砲道: “他叫司徒大山。” 小癩子忙點頭道: “對對,是叫司徒大山。” 稍一思忖又接道: “有個老太婆姓石的,他們叫她毒蛇什麼的。” 雷一砲濃眉緊皺,道: “連那太湖毒蛇也全到了,這幾個全是水上梟雄,江面上不可一世的魔頭。” 雷一砲心中在想,那日這些人全被邀到了焦山飛龍寨,這些人大概聽了於長泰的話,一個個溜到中州開封城,目的在打那飛龍令中秘藏之物,只不知這些人可曾取得。 心念間,雷一砲低頭又問小癩子: “你說我來晚了,不知是指的什麼?” 小癩子仔細又望望雷一砲,這才緩緩道: “如果你不是在佑國寺前面救我一把,你這個相貌我還真不敢相信你會是個好人呢!” 雷一砲道: “好人壞人不能以貌評論,告訴我你怎麼說我來晚了。” 小癩子一狠心,道: “好吧,我就告訴你吧,爺如果也是為了佟老爹而來中原,那你是來晚一步了。” 雷一砲聽小癩子說出“佟老爹”三字,不由全身一震,自己已來開封三天,四處打探,沒人知道佟老爹這個人,如今這小癩子竟一口說出佟老爹,雷一砲自然吃一驚,他大手一捧,已把小癩子托起來,道: “佟老爹可就是佟大年?” 小癩子點點頭,面色泛白,白中透青,因為他真怕面前這個疤面大個子把他像摔鐵羅漢般的摔下地。 雷一砲道: “你認識佟大年?” 小癩子道: “認識呀!” 雷一砲急又問: “你可知佟大年生前住的地方?” 小癩子手指柳林外,道: “佟老爹生前就住在柳樹村西北頭上,他死了還是我同村裡人挖坑埋的。” 雷一砲沉聲道: “走,帶我去佟老爹生前住的地方。” 小癩子心中在想,原來這大個子也是想得佟老爹的東西之人,自己原知道一些,如今看來還是少提為妙。 雷一砲帶著小癩子直向柳樹村走去,這時村子里正有幾個婦人坐在小溝邊洗衣衫,忽見小癩子又跟著個刀疤大個子走來,不少人連忙走回家去。 小癩子領著雷一砲走到村子西北頭上,小癩子手指被火燒的小屋子,道: “佟老爹生前就是住在這裡的。” 雷一砲頓足道: “這是誰幹的好事,殺人連帶放火?” 小癩子道: “先是來了許多騎馬的,他們殺了佟老爹,再回來燒屋子,這一次是姓周的幾人燒的。” 雷一砲道: “可惡啊,一屋兩燒,為的什麼。” 小癩子道: “我也不清楚。” 燒燬的屋子沒什麼可尋的,雷一砲咬牙道: “走,帶我去佟大年的墳上看去。” 小癩子伸手柳樹邊一指,道: “佟老爹就埋在那柳樹邊的小坡上。” 小癩子把雷一砲領到佟大年的墳前,那兒沒有墓碑,新墳黃土一堆,寸長的小草已長出土來。 雷一砲突然單膝一跪,他雙目已見淚水地道: “總管,雷一砲來晚了,今日能走出焦山,也費了我一番安排,夫人同小姐只怕這輩子也走不出焦山了,倒是空叫你在這開封苦等幾年。” 小癩子聽的似懂非懂,但有一件事他可以肯定,這姓雷的是佟老爹的朋友,那是一些也不會假的。 於是小癩子對雷一砲又有了新的評估,他是個好人,因為他是佟老爹的朋友。 既是佟老爹的朋友,他應該知道佟老爹交給自己的東西 那根竹棍,那根上面刻有十三‘人’字的竹棍。 就在佟老爹的墳頭上,雷一砲正伸手抹擦眼淚呢,小癩子卻低聲道: “佟老爹在世的時候對我小癩子最好,他常給我吃他賣剩下的糖葫蘆,他人死了,尚且杷他的所有送給我呢!” 雷一砲一聽,一陣驚喜,道: “他都是送給你些什麼東西?” 小癩子道: “那間燒了的屋子,連帶著屋內的東西,還有……還有就是……” 雷一砲的虎目瞪得溜圓,道: “還有什麼?” 小癩子道: “我看你是佟老爹的朋友,我才告訴你,他還交了我一根賣糖葫蘆的竹棍,說是要等一對母女到來交給她們的。” 雷一砲急問: “那根竹棍呢?” 小癩子一聲嘆息,道: “為了那根竹棍,幾次沒把我這條小命丟掉,最後還是被姓周的幾個人弄去了。” 雷一砲跌足嘆道: “糟了,糟了,落在他們手中,連飛龍寨也全完了,依爺數十年的基業全完了。” 小癩子眨著一對大眼,道: “爺,你說什麼呀,什麼全完了?” 雷一砲懊喪地道: “你不懂。” 小癩子愣愣地道: “我是不懂爺在說些什麼,但佟老爹托我的那根竹棍上面畫的東西,我可看得清楚。” 雷一砲鬥然一震,急又抓住小癩子道: “那竹棍上畫的什麼,你快說。” 小癩子想哭,因為雷一砲抓住他的雙肩令他痛的難受。 “爺,你松鬆手,你的兩只大手就像是一只老虎鉗子,小癩子吃不消啊!” 雷一砲道: “好,我放手,我們坐下來,你慢慢仔細的告訴我。” 於是,小癩子猶似在細說一段驚險故事,從佟大年被殺直到竹棍被“醉漁翁”司徒大山網去,說了一遍…… 雷一砲突然豎起大拇指來,誇讚小癩子,道: “小癩子,你小小年紀竟然恁般的重情義然信諾,在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的大前提下,忘我般的擇善固執,雷一砲打心眼裡喜歡你,小傢伙,竹棍雖失,但你已盡了力,我不會怪你的,我也替佟大年高興。” 他一頓又問: “小癩子,你說你看到竹棍上的記號?什麼樣的記號?你能不能畫出來叫我看看?” 小癩子點頭道: “其實也沒有什麼,只是在竹棍上刻了十三個‘人’字,你來看,就是這種樣子的 ”小癩子隨手撿了一塊石頭,在地上畫,就在十三個“人”字上面的最上一個“人”字下方,還有一點。 雷一砲看了半天看不懂,急得他不停的抓耳搔腮,口中自語不斷的,道: “這是什麼古景,佟大年在竹子上刻此這記號,他是指的什麼?” 就在一陣思忖中,雷一砲又道: “還好,‘江岸一陣風’周全幾人,只不過把佟大年的這個記號奪去,我雷一砲想不通,他們也必然沒辦法,嘿……” 小癩子望望雷一砲面上那足有半尺長的卷肉刀疤,大著膽子低聲道: “別看爺這麼個嚇人樣,比起那幾個老頭兒,你的心眼比他們好多了。” 雷一砲咧著毛嘴一笑,道: “人心難摸,鴨肥難剝,我雷一砲雖然面目可憎,但言語‘有’味,無他,皆出自一個誠實。” 小癩子點頭道: “所以我起先是很怕你,怕你同那幾個老頭兒一樣的心惡面善而哄我上當,現在,我不怕了。” 雷般的一聲哈哈,雷一砲道: “小癩子呀,如今你我的這顆腦袋上皆開了花,你的花開在頭頂上,我的卻開在臉上,正該是同病相憐而彼此相惜才是。” 小癩子咧嘴一笑,道: “爺,越來我越喜歡你了。” 從懷裡摸出一塊銀子,小癩子一見眼都直了。 雷一砲拉過小癩子的手,道: “拿去,五兩銀子省著用,也夠你用上好長一陣子的,我走了。” 小癩子握著尚有余溫的一錠銀子,顫抖著手沒有說出一句話,他望著雷一砲那高大的身子往前大步走,高聲問: “爺,你要上哪兒?” 雷一砲回頭露出個比哭好不了多少的笑容,道: “回南方去,我不懂佟大年在竹棍上面的記號,也許我家主母知道,問她也許就明白了。” 雷一砲走了。 走的很有力,也走的很快。 雷一砲似乎有迫不急待的樣子在趕路,因此,小癩子在後面拼命的追,直追到七八里他才遠遠的高聲狂叫: “爺,你等等呀!” 大步前走的雷一砲,忽然聽得身後叫聲,停住腳步回頭看,由不得他不吃驚的停下腳步來。 小癩子喘著大氣走到雷一砲身邊的時候,猶似虛脫般的兩腿一軟跌在地上。 雷一砲驚問,道: “小癩子,你追上我幹什麼?” 蒼白的小臉上小癩子伸出衣袖抹去臉上汗水與鼻涕,深深地吸了幾口大氣,道: “這一次我確認你是個好人了。” 雷一砲啼笑皆非地道: “大老遠的追上我,就是為了說這麼一句不關痛癢的話嗎,哈……” 小癩子深深的望了一眼雷一砲,道: “怎麼能說是不關痛癢?” 雷一砲一怔,道: “欸!那你就說說看。” 小癩子直起身子道: “由於你是個好人,所以我小癩子相信你說的那位主母,也必是佟老爹等了幾年的人,當然佟老爹的竹棍必也是要交給你家主母的了。” 雷一砲點頭,道: “不錯,佟大年託付你的那根竹棍,也正是要交給我家主母的,只可惜我那主母不克前來罷了。” 小癩子十分注意雷一砲在說話,他的兩只頗具智慧的眼神,正閃耀著銳利的光芒,連雷一砲也不自覺地強調自己的話,道: “小癩子,我實對你說吧,當年我與佟大年共事一主,他是總管,我雷一砲是副總管,這你該懂了吧?” 小癩子道: “小子雖不知道什麼叫總管,但爺與佟老爹是一夥的,大概錯不了,所以我又追回來了。” 哈哈一笑,雷一砲道: “小癩子,你是怕我同那幾個南方來的老魔頭一樣的騙你,這我不會怪你的,因為你吃了太多的虧了。” 小癩子道: “姓周的他們奪走了竹棍,可是我記得上面的記號,所以我還是常回柳樹村的,總想有一天能見到那母女二人,現在聽了爺的話,我該把我知道的說給爺聽了。” 雷一砲一笑,道: “你不是已經告訴我了嗎?” 小癩子一笑,站起來,道: “告訴你的,那是竹棍上佟老爹刻的,但佟老爹刻的那記號,小癩子一看就知道是什麼,可笑那幾個老頭兒,他們還喜不自勝的回到南方去了呢!” 雷一砲驚奇地虎目一瞪,道: “你會知道佟老爹刻的記號?” 小癩子道: “小子追來,就是要告訴爺那記號是什麼的。” 雷一砲幾乎把小癩子摟在懷裡,急問道: “你說,你快說!” 小癩子道; “那記號必是代表一個地方,而你們要找的東西,小子細細想過,也偷偷去看過,必是在那個地方某處藏著。” 雷一砲雙目幾乎見淚,面上那條卷肉疤痕在抽動,抽動得面部有些痙攣地道: “對,對,是在找一樣東西,一樣極其重要的東西。” 小癩子彎腰地上又拾起一塊石頭,立刻又在地上畫了十三個“人”字相疊在一起,指給雷一砲看: “爺,你細看這模樣像什麼?” 雷一砲道: “不就是人……十三個‘人’字嗎?” 小癩子道: “小子不識字,也不知叫什麼字,但這些‘人’字重在一起,而且又是十三層,所以我說這是代表開封城里那座鐵塔,爺,你們南方人必然不知道,開封城東北角的那座鐵塔有十三層,幾有二十丈高,小子在想,佟老爹一定是把東西藏在鐵塔裡面了。” 雷一砲一聽,狂叫一聲,立刻雙手把小癩子舉得高高地大笑,道: “好小子,真有你的,你這是一語提醒夢中人,想那周全幾個老東西,又如何會想得到的,哈……” 小癩子忙叫雷一砲放下他來,又道: “佟老爹還在第 個‘人’字下面點了一個點,我想東西必然被佟老爹藏在最上層了。” 像是拉著自己兒子般的,雷一砲道: “走,我們進城去。” 小癩子搖頭,道: “大白天怎好登上鐵塔找東西的。” 雷一砲道: “進得開封城,也該是吃飯時候了,等我們吃飽飯再去鐵塔,不正是時候?” 小癩子皺眉,道: “進城也得天黑時候再去。” 雷一砲道: “為什麼?” 小癩子有些無奈地道: “爺,你忘了,佑國寺外你揍了鐵羅漢,如今只怕魏老虎正派人四處找你了。” 捧腹一聲狂笑,雷一砲道: “別提那個黑毛漢,更別說什麼魏老虎,在雷某眼睛裡看來,全都上不得臺盤,小癩子,你只管放心大膽跟我走,咱們開封城中找家火館子先吃上頓,雷爺今晚先管你吃個夠,如何?” 小癩子憂愁地道: “爺,我是怕他們人多,再怎麼說你也只一個人呀!沒聽人家說,能狼難敵眾犬,好漢架不住人多呀。” 雷一砲道: “小癩子,你別管那麼多,只管跟雷爺走吧。” 小癩子有些無可奈何,因為雷一砲已經開步往開封城中走去。 小癩子緊跟在雷一砲身後小跑步,心中不斷的抱怨自己,為什麼不再晚一點告訴他呢! 燻風習習,夕陽色變,遠望沙城,風沙浩渺,這時不少趕路出城回鄉的人,挑擔背袋的匆匆趕路忙。 小癩子走了一段路,突然哎唷一聲坐在地上不走了。 雷一砲回頭看,忙走過來問: “你怎麼了?” 小癩子摀著肚子道: “我肚子痛!” 雷一砲笑哈哈地道: “頭痛是鬼捏的,肚子痛屎憋的,你去野地拉泡屎,保管肚子就不痛了。” 小癩子道: “爺,你等我?” 雷一砲道: “當然。” 小癩子心裡暗喜,因為他根本就是裝的,只要能拖延到天黑再進城,就不容易被魏老虎的人遇上。 小癩子蹲在了野地裡,一蹲半天不起來,卻沒有屙出屎來,倒是他不停在望著那火盆似的陽光,心中叨噥著,怎的恁般慢! 一陣子過去了,路邊等的雷一砲高聲再叫: “小癩子,你好了沒有,拉井繩嗎?” 西邊還有些餘暉,小癩子懶懶地自野地走來,邊皺著眉道: “我的肚子還是有些痛呀!” 雷一砲一把抓起小癩子,單臂稍一使力,已把小癩子送上肩頭,邊笑道: “你小子還沒有雷爺的鐵棍重,我背你進城去!” 小癩子坐在雷一砲的肩頭上,比騎馬還舒坦,耳邊忽忽風聲中,才發現雷一砲已展開腳程走路如飛的往東城門走去。 天色灰暗中二人進了開封東城門。 小癩子是個老開封,大街小巷他最是熟。 現在,他已自雷一砲肩頭下來,邊指著遠處一條大街,笑對雷一砲,道: “爺,你看遠處那條大街,那條街叫鼓樓街,街中有家大酒樓,叫‘沙城酒樓’,我在那兒吃過呢!” 雷一砲笑道: “你說過,是祈老怪請你的,是吧?” 小癩子道: “小子吃一頓頂三頓。” 雷一砲道: “好,我今請你吃個夠,咱們去‘沙城酒樓’去。” 二人正要跨過那條馬路到對面呢,突然小癩子拖住雷一砲道: “爺,我不去‘沙城酒樓’了。” 雷一砲一怔,道: “為什麼?” 小癩子道: “小子今日肚子不舒坦,改天吧!” 雷一砲道: “不能多吃,少吃一點嘛?” 小癩子指著另一條小街,拉著雷一砲,道: “那條小街有家牛肉館,還賣五斤重一個的芝麻鍋盔,原湯牛肉長年在鍋裡熬著,你我各吃上一大碗鍋盔泡牛肉湯,完了趕快去鐵塔,不是很好!” 雷一砲是南方人,南方人吃東西講求色香味兼細膩,如今這是北方,而北方人講求的粗線條,大塊的肉大碗的酒,肚皮填飽才算好,如今聽了小癩子的話,多少也感到新鮮對胃口。 哈哈一笑,雷一砲道: “只要你喜歡,到哪兒吃全一樣。” 其實雷一砲如何知道小癩子用意? 原來小癩子正準備再次登上“沙城酒樓”飽餐一頓呢,不巧卻被他看到兩個大漢正是魏老虎的四大金剛中的金羅漢與銅羅漢二人,一驚之下,忙拉著雷一砲改地方吃去了,雷一砲哪會知道的。 雷一砲在小癩子指引下到了一家清真牛肉館。 清真當然是指的回子,而開封城有個東大寺,住的全是清真回回,開封城吃的牛羊肉,大部份全是由回子操刀,據說清真寺那兒有個小老頭,他殺牛不用繩索捆,他口銜殺牛尖刀,雙手只扭住牛的頭上兩角,再大的牛也會應聲而倒,白日裡他總得殺個十頭八頭牛的。 也由於清真寺的關係,開封城中牛肉館也特別多。 小癩子領著雷一砲去的這家清真館不算大,也只有三個海鍋,一只木架上,溜圓的鍋盔十幾個,有個伙計邊切邊掰碎,再交給另一人加牛肉湯。 現在正是吃夜飯時候,吃的人也特別多,不少人還叫上四兩高梁酒,邊吃邊喝倒也相當過癮。 平日裡小癩子是不夠格進牛肉館的,兩個皮錢一個燒餅,他就會啃上半天。 現在,他在雷一砲的邀請下,狠狠地吃了兩大碗牛肉泡鍋盔,他還特別叫小二給他撿肥的裝,因為他覺得肥一點更香,更耐寒。 二人在牛肉館吃完,小癩子望望門外,低聲對雷一砲道: “爺,該走了,再晚只怕佑國寺的老和尚會把塔門給鎖起來的。” 雷一砲道: “你是說晚上的鐵塔會上鎖?” 小癩子道: “要是不上鎖,我每晚就會睡到那兒了。” 雷一砲忙付了帳,拉住小癩子走出牛肉館來,邊又低聲問小癩子,道: “要你看,佟大年在竹子上面做的記號,真的就像那麼個鐵塔模樣?” 小癩子道: “那晚我在小船上面,他們四個老的全擠在小艙內看,可是我卻比他們看的清楚,我一眼就覺得那是個塔,而且八九不離十的是鐵塔,要不然怎會是十三層呢!” 雷一砲一高興,拍拍小癩子的頭,道: “好小子,對於你的這番解釋,愈是增強了我老雷的信心,快走吧!” 順著大街繞向小街,漸漸的人煙少起來,月黑風高,矮林呼嘯,連個路燈也沒有,若非小癩子地形熟悉,雷一砲還真的找不到。 不旋踵間,二人已繞過佑國寺。 寺前面的小茶棚已關門,夜裡誰願意跑來喝茶水的。 灰暗中,近處只見鐵塔聳立在夜暗中。 雷一砲駐足仰視,見這鐵塔比之金山寺的塔又高出許多,眼前的鐵塔,拔地而起,塔端入雲,高不可攀,數百年巍巍然於開封城中,歷經過許多太平與亂世,也披上一層永遠洗不清的滄桑史! 鐵塔永遠是鐵塔,而人世卻隨著無情的歲月在蛻變,也不知是人們在愚弄歲月,還是造化在愚弄人! 一旁的小癩子低聲道: “爺,如果你要找的東西當真是在這鐵塔上,你取了東西就回南方了?” 雷一砲頭仍然在高高的上望,邊應道: “是的,我是要趕回南方去的。” 小癩子一聽,有些無精打採地道: “哦!” 突然,雷一砲對小癩子道: “你可知道這鐵塔每日何時鎖門?” 小癩子道: “二更不到就鎖門了。” 雷一砲看看天色,道: “就快二更天了,快上去。” 小癩子對於攀登鐵塔相當熟悉,只見他引著雷一砲推門進到塔內。 塔內相當黑,攀登的梯階既窄又陡。 小癩子回頭問道: “爺,你有燈火沒有,塔內很黑,等到了最上層看不見東西怎麼辦。” 雷一砲道: “這個我倒是沒有想得到,你快去找些來。” 小癩子忙走出鐵塔來,一個人溜進附近茶館裡,卻碰上茶館裡的掌櫃。 那掌櫃見是小癩子,立刻一指頭點在小癩子鼻頭上罵道: “走走,沒地方過夜,想在我茶館賴一晚上是吧?” 小癩子忙搖手道: “不不不,我……” 掌櫃的冷然喝斷小癩子話,又道: “你什麼,你是個惹禍精,正午的時候不是你追著魏爺的兩個少爺要錢,哪會使得鐵羅漢挨摔的,去……” 小癩子忙自懷中取出一塊碎銀子,道: “掌櫃的,我是來向你求借個燈亮的,你若是不藉,呶,我買你的總可以吧!” 掌櫃接過銀子,還在口中咬了一下,這才笑道: “真是銀子。” 邊低聲問小癩子,道: “這附近沒地方住,你小子想住鐵塔?” 小癩子忙搖手道: “不,那地方常有人跳塔自殺,我才不去那兒住。” 掌櫃的笑笑,取了一只巨燭,一個引火紙眉。 小癩子也不多說,忙走出茶館來。 雷一砲高大的身子把塔門遮了一大半,低著頭見小癩子從暗處走來,忙問道: “找到了?” 小癩子道: “花了我一塊銀子才買到的。” 雷一砲高興的拍拍小癩子,道: “你小子真機靈,現在,我雷一砲打心眼裡喜歡你!” 小癩子道: “只可惜你一旦找到東西就離開我了。” 雷一砲一怔,站在階邊望著小癩子,心中琢磨,面前這個小娃兒無父無母,倒也十分的可憐呢! 小癩子有些無奈何地自雷一砲身邊登上台階,道: “走吧,我領爺上塔頂去。” 雷一砲只得心事重重地跟在小癩子身後上去! 一層層的上去! |
第07章 小癩子初見掌心刀
小癩子領著雷一砲登上鐵塔頂上,雷一砲發覺這鐵塔頂端比之最下一層小了一倍,每層八角四個小窗口,雷一砲覺得那窗口大概他還擠得出去。 這時他叫小癩子快點上巨燭。 小癩子不怠慢,忙取出引火紙眉燒上巨燭,剎時塔內一片明亮。 雷一砲再命小癩子高高舉起巨燭.邊低聲道: “小癩子,我在想著一件事。” 小癩子邊舉著巨燭,邊問道: “爺,你想著什麼事?” 雷一砲雙目炯炯,牛蛋眼幾乎逼出眼眶外,道: “我在想,如果東西真的在此,你就是我們飛龍寨的第一大功臣了。” 小癩子福至心靈地道: “大功是爺的,小癩子只是對得起佟老爹罷了。” 雷一砲道: “不,沒有你小癩子,雷一砲到哪兒去找?小癩子,我們大夥不會忘記你的。” 小癩子沒有說話,高舉著巨燭,道: “爺,快點找吧,小子記得佟老爹在竹棍上還刻了個小點子,是正中央,你能躍得上?” 雷一砲舉頭一看,笑道: “高不過一丈餘,難不住我的。” 雷一砲叫小癩子靠邊站,邊把長衫前擺往腰上一掖,只見他沉聲低喝,人已拔地而起,他雙腳齊彈,早鉤住上面的橫樑。 小癩子看的大為羨慕,心想,幾時我小癩子也學會這麼一身本事,就不用再怕有人欺侮自己了。 雷一砲藉著燈光,伸手先在塔頂內面敲,他把聲音敲的十分仔細。 然後伸出一手去一塊塊墊木上面挖。 突然“咯”的一聲,最中間的一塊長不過尺半的墊木在移動,雷一砲心中突突跳,面上已見汗水往下滴。 於是一塊木墊尚未錯開來,早見一樣東西自錯口處滑在地上。 雷一砲大喜,忙把墊木重新合上,騰身落下地來。 小癩子已拾起地上那包東西,見是個小小羊皮包。 雷一砲落在地上,小癩子忙遞向雷一砲,道: “就是這個皮包嗎?” 顫抖著雙手,雷一砲搶過羊皮包,他小心翼翼地打開來,剎時塔內一片金光閃耀,而令小癩子驚奇地道: “這是什麼?” 雷一砲汗水涔涔地道: “掌心刀,江南水路英雄誰不想奪得的掌心刀啊!” 小癩子道: “還有這張羊皮……” 雷一砲道: “不錯,這張薄如蟬翼的羊皮,你看上面畫的圖形沒有,八個人形,八個姿勢,個個精神孌奕,栩栩如生。” 小癩子道: “什麼叫掌心刀?” 舉著那金色小刀仔細看,雷一砲邊道: “別看這只是一把長不過三寸寬不過一寸的小金刀,他可是喝過不少人血的一把寶刀呢?” 小癩子道: “就這麼巴掌大的小刀,怎能同一般鋼刀比的。” 哈哈一笑,雷一砲道: “小癩子,你不懂的,一個善用刀的人,絕不會以刀的長短而論。” 邊急急收起刀來,對小癩子道: “走吧,我們下去。” 小癩子點點頭,有些黯然神傷的樣子,道: “爺,如今你已取得佟老爹藏的東西,小癩子別的不想什麼,只望爺能把東西交在那母女二人手中就行了。” 走在階口的雷一砲猛回頭,伸手拍拍小癩子道: “我會的,今日雷一砲承你的情了。” 小癩子一聲苦笑?道: “快下去吧,佑國寺的和尚就快來鐵塔鎖門了。” 雷一砲在前,走的十分仔細,因為他終久是第一次登上鐵塔。 小癩子走的相當快,他跟在雷一砲身後面連滑帶跳的緊緊跟著。 舉在小癩子手中巨燭已熄,鐵塔內黑黑的。 外面,鐵塔外面的鉤鐮月在滿天繁星烘托下把大地染上一片灰白色。 沙城正籠罩在薄如霧的灰沙中,灰沙猶似永遠也落不盡,灰沙也堆在人們的心中,因而不少人稱開封為“沙城”。 現在,雷一砲與小癩子二人走出鐵塔,進入了充滿灰沙的夜色裡。 迎面,就在灰漾漾的月影下,並肩站了兩個人,兩個長得十分憨實的大塊頭。 不遠處,茶館門口的屋簷下,那個矮掌櫃就站在那兒,他的樣子悠閒,雙手挽在兩肋下,光景是等著看好戲呢。 雷一砲先是一怔,轉而哈哈一聲雷似地笑道: “雷爺當是誰呢,原來是手下敗將,怎麼的,找到幫手了?” 不錯,兩個把雷一砲與小癩子二人堵在鐵塔門口的人,其中一個正是魏老虎四大金剛之一的鐵羅漢。 這時小癩子在雷一砲身後低聲道: “爺,糟了,那個站在鐵羅漢身邊的是四大金剛中的第二高手,他叫銀羅漢,可厲害呢!” 早聽得鐵羅漢沉聲罵道: “不長眼睛的東西,這是什麼地方,也容得你這南蠻子在此撒野。” 另一個正是銀羅漢,本來雷一砲要請小癩子進入“沙城酒樓”吃喝一頓的,就是因為鼓樓街上小癩子看到了金羅漢與銅羅漢二人走入“沙城酒樓”才臨時改到另條街上牛肉館吃了一頓。 現在,鐵塔下面快二更天了,怎會遇上這銀羅漢與鐵羅漢二人的? 小癩子伸頭向茶館門口看,心中已經知道,必是茶館掌櫃弄的鬼。 雷一砲這時伸手攔住小癩子,道: “小癩子,你快一旁躲著,看雷爺收拾他們。” 突聽得茶館掌櫃喝叫道: “小癩子,你小小年紀竟然幫外人,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吧,快過來,且等魏爺如何發落你吧!” 小癩子聽說魏老虎在茶館內,心中大為恐慌,比之南方來的幾個老頭兒還令他害怕,因為幾個老頭是南方人,他們終歸是要走的,大不了自己找地方躲起來。 現在,魏老虎可不比他們好應付,自己土生土長在開封,素知魏老虎的手段,得罪魏爺,自己吃不了兜著走,開封城也別混了。 小癩子腳步移的慢,因為他的害怕而使得雙腳有些不聽使喚。 雷一砲一把拉住小癩子,道: “別怕,你就站在這兒,誰敢碰你一根毛,雷爺就敲爛他的腦袋瓜。” 突然,迎面銀羅漢捧腹哈哈狂笑起來…… 雷一砲見這銀羅漢雙目如豆,嘴巴奇大,白淨淨的大團面上被刮的一根鬍子也沒有,與鐵羅漢比起來,一白一黑十分惹眼。 雷一砲雙腿一彈,人已到了銀羅漢面前,冷冷道: “你覺得什麼地方值得你如此快樂的大笑?” 銀羅漢收住笑,大嘴一咧,道: “因為你小子的一句話,令大爺我聽來好笑。” 雷一砲道: “欸!什麼樣的一句話?” 銀羅漢道: “你不是要敲碎別人腦袋嗎?要我看來,你今晚不定能不能保得住自己的腦袋瓜。” 一旁的鐵羅漢也冷笑,道: “醜小子,你已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都難保,還敢口出狂言,豈非可憐又復可笑!” 雷一砲冷厲地道: “雷爺沒空同你們這些混混囉嗦,是比拳腳呢,還是兵刃上見真章。” 銀羅漢偏頭望望鐵羅漢,嘿然一笑,道: “動傢伙吧,魏爺等得久了會罵人的。” 鐵羅漢點頭,反手拔出鋼刀來,月色不佳,但鋼刀光芒卻閃閃灑出一片冷焰。 銀羅漢上身一偏,也拔出一把似劍非劍,似刀非刀的蠍尾刀來,只見他“嗖嗖”兩聲狂揮,立挽一個美妙的刀花,滿面白肉抖動中,暴退向右,冷冷道: “你小子該掏出家夥了。” 雷一砲的長衫前擺早已掖在腰帶上,現在,他連長衫後擺也圍掖腰帶上,反手拔腰,拔出一只尺半長的銀色鋼棍,那鋼棍足有鴨蛋粗細。 鋼棍拔在手中,雷一砲的精神一振,左手上握,右手一旋,“ ”的一聲,尺半鋼棍成了三尺長的鋼棍,一半粗一半稍細,卻見他右手握住連圈幾個棍花,大步走向台下面,沉聲喝道: “二位,可得好生保住自己的腦袋瓜喲!” 銀羅漢突然冷厲地喝道: “你奶奶的,給我死吧!”只見他揮刀中身形快如旋風般卷向雷一砲的下三路殺到。 二人配合得恁般絕妙,光景是要一上來就碎了雷一砲。 純鋼的棒帶起一聲急嘯,雷一砲沖天飛起如鶴,鋼棒猝然一條怪蛇般的一陣暴旋扭動,剎時間他的全身猶似布上一道鋼牆! 金鐵衝擊聲就在他的身後響起來,碎芒點點中,雷一砲已自二人頭上越過,一個暴旋身,他已瀟灑的站在銀羅漢面前,而鐵羅漢正一聲喘氣的擰身站起來。 銀羅漢並不多說,一領蠍尾刀,厲叫一聲: “哦 ”筆直地向雷一砲衝過來。 不等鐵羅漢的配合,雷一砲雙手舉棒,身形再翻,一束銀光中,就聽得“當”的聲擊在刀身上。 鋼棒擊中刀身,卻並未脫離,一陣勁急的旋動中,雷一砲突然大喝一聲: “去!” 緊接著“ ”的一聲,雷一砲的左腿暴踢,正踹在身子剛偏的銀羅漢右胯上。 蠍尾刀未被雷一砲旋脫手,銀羅漢竭力想剎住身子不倒下去,卻免不了歪歪斜斜的連退五七步才站穩身子。 就在這時候,鐵羅漢厲烈的雙手舉刀,狂叫著: “殺!” 刀尚高舉在空中,鋼刀刃芒與彎月互輝中,雷一砲的鋼棒卻快不可言的挾著雷劈電閃之勢,閃腰打中鐵羅漢的肚皮上。 “叭”的一聲脆響,鐵羅漢已拋刀摀肚,雙腳交錯如酒醉般,連橫七八步才倒在地上。 狂吼如同打雷,這聲音聽起來連雷一砲也全身一震: “住手!” 旋身回頭,灰濛濛中望向茶館,雷一砲望見一個披著斗篷的人,這個人在灰色斗篷襯托下,似駕著一朵灰雲般幽幽而到了鐵塔下面。 雷一砲看得更為仔細了。 灰發挽髻,上插一根淨光閃亮的金簪,單鳳眼掃帚眉,鷹鉤鼻子雷公嘴,面上還隱隱透著一股青氣來,配合著他那副乾瘦模樣子,酷似陰間來的判官爺。 山羊鬍子抖動中,這瘦子面對著雷一砲,卻冷叱著一旁的銀羅漢,道: “平日裡叫你們多練功夫,少在外面跑,偏偏你們不聽話,開封這種繁華都邑,不定會從外地來個能人,現在該知道了吧!” 這時小癩子暗中低聲道: “爺,他就是魏老虎呀!” 聲音不大,但雷一砲卻聽得很清楚。 鋼棒摃在肩頭上,雷一砲單手扠腰,威風十足的把個嘴巴閉得緊。 突聽得銀羅漢道: “魏爺,鐵羅漢傷的不輕啊!”不錯,這人正是開封城內地頭蛇,連官府也得讓他三分的“魏老虎”魏一鬥。 這時他冷哼一聲,道: “恁般大個子,挨一棒子,要不了他的命,著人把他扶到春和堂養息去。” 春和堂是開封城中最大一家中藥鋪,開在東大街上,距離鐵塔兩三裡遠,走兩條大街幾條小巷就到了。 銀羅漢一招手,魏老虎的兩個跟班早走過來,兩個人經過雷一砲身邊時候,四只眼睛全在噴火呢。 兩個人架起地上的鐵羅漢,發覺鐵羅漢氣若遊絲,面色難看,兩個人吃一驚,但也未再多說的往街上走去。 魏老虎字字冷如冰地問銀羅漢: “石上金與丁可黃二人呢?” 銀羅漢忙道: “中午鐵成剛吃了這小子的虧,過午我四人分成兩路在開封找,現在他們大概還在找吧。” “唰”的一聲,斗篷飛向銀羅漢手中,魏老虎沉聲道: “退一邊去!” 雷一砲心中好笑,笑在他的臉上卷肉疤痕跳動中變了樣,變得比哭還難看。 現在魏老虎也變了樣,變得完全是一個冷酷專橫的黑道梟雄,看架式,還真像一只欲找人而噬的老虎。 雷一砲伸出舌頭舐舐唇,道: “閣下可是這大開封城的老大?” 魏老虎只是從鼻孔中,“哼”了一聲。 雷一砲道: “千人上路,主事一人,你既是開封城中的龍頭老大,該不會任你的手下胡作非為吧!” 鷹鉤鼻子突然一聳,魏老虎“呸”的一聲,破口罵道: “你是什麼東西,輪到你來教訓我魏一鬥的。” 他憤怒地踏前一步又道: “前些天手下就有人向我稟報,說是有幾個年老的南蠻子在開封附近出現,我還未曾著意派人調查,想不到今日卻是你這該殺的,套到我魏老虎的頭上來了。” 雷一砲冷冷道: “你的四大金剛很出息,也很能替你這只老虎面上貼金,恁般大的個頭,卻欺侮一個小娃兒,這大概就是你閣下平日教導有方了。” 魏老虎低吼道: “用不到你小子多說,一個出門在外的人,應知寧與千人好,莫與一人仇的道理,明哲保身,才能活著回家鄉,合著你這副破了相的老醜活膩了,跑上開封城來拔虎牙。” 雷一砲最忌有人說他醜,聞言大怒,道: “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姓魏的,你我已是話不投機半句多的時候,何必再賣弄你那江湖嘴巴,彼此的瓜葛,還是功夫上見真章吧!” 魏老虎大吼如雷,道: “搏殺你這頭野狗之前,魏大爺這是在數說你的罪狀,你卻臨死還恁般囂張跋扈而又不可一世,老子豈能容得!” 雷一砲心中在想,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地頭蛇,我雷一砲何許人也,焦山飛龍寨轄下八舵三十二船隊,當年我雷某忝為副總管,豈是你這活判官模樣的東西可相提並論,竟還在大言不慚的數說什麼罪狀。 輕輕歎一口氣,雷一砲喃喃道: “也許我雷某人今夜會落個虎落平陽被犬欺吧!” 就在這時候,突然從暗中躥出個短小精悍漢子,走近魏老虎身邊,道: “大爺,已有人去找了,就快趕來了。” 灰色夜暗中,魏老虎點頭,道: “很好!” 雷一砲立刻明白,為什麼姓魏的對面窮聒噪,原來他是在等他的大隊手下呢。 嘿嘿一聲冷笑,雷一砲道: “你我已是刀出鞘,弓上弦了,還有什麼多言的,姓魏的,你該出招了,難不成你是唬子輩人物,盡耍嘴皮子!” 魏老虎兩只單鳳眼怒瞪,咬著牙道: “老子在想,是讓你速死,還是慢慢地折磨你,我倒想聽聽你怎麼個選擇法。” 雷一砲想笑,卻沒笑出來,淡然地道: “勝負未分,生死未卜,你閣下就開始套起交情來了,對於你的這種德惠,只有受過你的荼毒之人,才會去體會你的大方與恩澤,不過有點我得聲明在先。” 魏老虎怒道: “說!” 雷一砲道: “當我以為某一人該死的時候,我會一出手而毫不猶豫地朝其致命處下手,而你已有這種資格!” 這是在撩撥,撩撥對方早早出手的話。 果然 魏老虎未見異動,卻出手如電的就在他那緊身紫袍飄揚中,快得如流光倒逝的朝著雷一砲點刺劈砍,一口氣就是三十二刀。 直到三十二刀完畢,雷一砲才算看清姓魏的手上各握著兩件不同的兵刃 短刀與丁字拐。 短刀尺半長,灰濛濛中泛著青藍,丁字拐烏黑發亮二尺半,雷一砲一陣抵擋中知道那丁家拐也是鋼鑄。 短刀匯集于丁字拐的拐影中,神出鬼沒。 鋼棒暴起若驟雨狂濤,眨眼之間,雙方已對拆了近五十招。 灰發飄揚,發上的金簪更見閃亮,魏老虎猛然向後退出三步,立刻換了個攻擊姿勢。 雷一砲立刻一咬牙,左手在旋動他的三尺鋼棒,看上去他似是在用力握緊他的那根鋼棒似的…… 魏老虎的身形已厲撲而上,就在他那身法幻變中,丁字拐已穿過鋼棒的圍堵點向雷一砲的肩頭,右手尖刀卻與雷一砲的鋼杖交互點碰出無數火花來,而令魏老虎心中一喜,丁字拐已狠狠的敲在雷一砲的肩頭。 勝利的果實,令人愉悅,魏老虎自不例外,就在雷一砲的厲哼中,就在魏老虎抽刀錯身準備回馬一拐敲向雷一砲的頭頂時候,就見雷一砲的手中鋼棒鬥然幻化成無數束光,束光未消失呢,一把既細又尖的尺長尖刀,快逾閃電般地穿越過這一片極光而送進了魏老虎的腰肋。 這真是令人不可思議的一刀,這一刀來得太突然,魏老虎如何會知道雷一砲的鋼棒中竟還暗藏了一把要人命的尖刀? 他原來未出面,就是要他的兩個手下先動手,他好暗中觀察對方的來路,但他還是未把雷一砲摸透。 現在魏老虎滿面冷汗涔涔而下,左手的丁字拐已拋落在地,而右手摀住令他連喘息都十分痛苦的傷口,而傷口的鮮血在狂奔,毫不珍惜地向外噴灑。 就在打橫一跤正要倒下去的時候,銀羅漢 個箭步衝過來,忙使力扶住魏老虎。 雷一砲的肩頭上挨的似也不輕,他沒有倒下,但卻不停地聳動雙肩不已! 魏老虎倒在銀羅漢的懷裡,戟指著雷一砲道: “你……你小子玩奸詐,施狠招,你……你無恥!” 雷一砲道: “動刀玩命,各憑本事,有什麼詐不詐狠不狠的可言。” 哈著大氣,魏老虎對銀羅漢道: “去!殺了他這個狗東西!” 銀羅漢道: “魏爺,你的傷要緊,只要這姓雷的不出開封城,早晚我們會收拾他的。” 魏老虎自然也知道銀羅漢不是姓雷的對手,他哈著大氣,又道: “盯牢他,絕不能放他逃出開封城!” 惡狠狠地望了一眼雷一砲,銀羅漢正看到雷一砲在把他剛才由鋼杖中拔出的尖刀旋回去,他咬著牙,道: “姓雷的,有種你別走!” 雷一砲怎會不走,他再傻也不會等到姓魏的援手趕來,再說他拼著受傷挨的那一棍還在肩頭火辣辣地燒呢! 冷冷一哼,雷一砲道: “我不會走,即算走也會再找來,因為這段梁子彼此結定了。” 猛回頭,見小癩子還萎坐在鐵塔邊,雷一砲也不多言,走近小癩子,伸手一抄,已把小癩子摃在肩間,大踏步走向灰色的夜暗中。 雷一砲這時候絕不能丟下小癩子,如果他連夜走出開封城,他就得由小癩子告訴他如何走法。 當然更重要的,還是小癩子已不能待在開封城了,茶館的老掌櫃不是說了嗎,小癩子在幫著外鄉人呢,如果把小癩子留下來,出不了三天,小癩子準沒命。 雷一砲哪管得遠處的銀羅漢謾罵不休的,他摃起小癩子走入附近矮林中,早問道: “小癩子,什麼地方好走出城的?” 小癩子早已嚇傻,聞言期期艾艾地道: “爺,你走了,我怎麼辦呀!” 雷一砲道: “小癩子,你今年多大了?” 小癩子心想,這時候還問我年歲多大,但他還是應道: “十三歲。” 雷一砲哈哈一笑,道: “有句老古話你聽人說過嗎?” 小癩子道: “是什麼樣的老古話?” 雷一砲道: “少年出走四方,老來衣錦還鄉。” 他一笑又道: “我今帶你上南方去,你可願意?” 小癩子忙問: “南方遠不遠呀?” 雷一砲道: “說遠也不遠,總比你在開封活不下去的好多了。” 小癩子無奈地道: “如今我也只有跟定爺了。” 雷一砲哈哈一笑,道: “于公於私,我雷一砲均須拉你一把,快告訴我,哪個地方好出城?” 小癩子道: “四關城門已鎖,要出城那得登上北面城牆去。” 雷一砲道: “開封城牆五丈高,我不怕,但你怎麼跳法?” 小癩子這時也想開了,聞言輕鬆地道: “開封的城,只有北面城牆可以跳,老黃河的沙都快漫到城牆上了,人只須站在城牆垛上往下跳,兩丈高下面全是沙,爺,我們快走吧!” 雷一砲一聽大喜,不即與小癩子撲奔北城下,小癩子最是清楚什麼地方可以爬上城牆,沒有多久,他已領著雷一砲登上城牆。 城牆上二人回頭看,只見鐵塔附近燈球火把像條火龍般遊動不已,沒多久,這些火龍已分成數節向四下分開,光景是魏老虎的援軍到了。 雷一砲冷笑一聲,道: “魏老虎,不死你也得蛻層皮!” 小癩子道: “爺,開封城誰不怕魏老虎,不料還是被爺插了他一刀,可夠他受的了。” 雷一砲伸頭望向城外面,城牆外灰濛濛的陣風撩起灰沙沙沙響不已。 小癩子已攀在城垛子上面,道: “爺,小子我先往下跳,你隨後再跳。” 雷一砲道: “看來全是黃沙丘,下去以後怎麼走?” 小癩子道; “下得沙丘往東走,沒多遠就有條小路可通往柳樹村,而且還是一條近路呢!” 雷一砲道: “好,我們一起跳吧,只要能找到路,我們往東先走上一整夜,魏老虎再也想不到我們的人已在百里外了。” 有著騰雲駕霧的感覺,雷一砲與小癩子二人跳到北城外的沙丘上,沙丘如棉一般的軟。 就在小癩子的引領下,雷一砲很快地看到東面不遠處一條小道,有兩排老柳樹分栽在道兩旁,那像小山坡似的沙丘,竟沒有淹沒這條小道,不能不令人稱奇。 天上的彎月已西,月色更淡。 天上的繁星更密,密又亮。 於是,嘶叫的野蟲也停止叫聲。 如果有聲音,那也只是雷一砲一個人的腳步聲,因為小癩子人過半夜就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於是,雷一砲把小癩子背在背上,枯瘦如柴的小癩子不重,對雷一砲而言,那是輕而易舉如同背了個小包袱。 一路往東行,雷一砲走的可真快,天亮的時候,他真的已在開封以東百里外了。 小癩子醒來了,是被東升的太陽把眼刺醒的,揉揉眼睛,小癩子發覺自己在雷一砲的背上爬著,不由得低聲道: “爺,我們這是在哪兒?” 雷一砲見小癩子醒來,反手把小癩子放下來,道: “好小子你總算醒了,前面找地方吃飯去。” 小癩子望望四周,道: “開封城牆已經看不到了呢!” 雷一砲道: “你在想開封?” 小癩子有些黯然地道: “人不親土親,小癩子從小在開封城長大,一旦離開,心裡是有些難過呢!” 雷一砲哈哈一笑,道: “人誰不懷念故土,我今帶你到南方去,只要你肯上進,不難混出點名堂,到時候你人也長大了,願意重回開封,自然不會再有人找你麻煩了。” 小癩子道: “爺說得對,小子也常聽人說,人不生無用之人,地不長無根之草,我總不能死守在開封城賣一輩子糖葫蘆吧。” 呵呵一笑,雷一砲拍拍小癩子,道: “聽你這麼一說,我就看你將來必有出息。” 小癩子仰頭望著雷一砲,道: “全靠爺提拔小癩子了。” 雷一砲道: “走吧,且找個偏僻地方吃些東西,我還得好生睡個覺呢。” 小癩子點頭道: “我忘了,爺走了一夜未睡覺呢。” 江都,在運河岸。 鎮江在江都以南的長江南岸。 有不少運鹽帆船在江都靠岸,焦山飛龍寨的第十二船隊就駐守在這裡,而十二船隊屬於第二分舵。 頂著大草帽,蒙著一層薄面巾,雷一砲神秘地走進江都城,小癩子跟在他的後面,看上去就像父子二人,沒有引起人們的疑惑。 江都城臨運河的那條街上,有個盛記客棧,住的大多是鹽商販子。 雷一砲拉著小癩子走進盛記客棧時候,徑自要了一個房間,連酒菜全叫小二送進房裡。 一塊碎銀子塞在小二手上,雷一砲吩咐小二: “找你們盛掌櫃來一下。” 小二望望雷一砲,隔著面巾看不清,只得問道: “客爺你貴姓大名?” 雷一砲道: “我是你們掌櫃老朋友,快叫他來吧。” 小二點頭,道: “好吧,你二位請先喝著,我這就去請。” 望著小二走出門,雷一砲對小癩子道: “小癩子,你吃吧,等會兒這家客店掌櫃一到,你的嘴巴也要甜一點,給掌櫃一個好印象。” 小癩子點點頭,道: “掌櫃是爺的朋友,小癩子自當尊重。” 不旋踵間,有個精悍老者,反手撩起長衫後擺匆匆地走進門來。 老者當門一站,望著側面坐的雷一砲與小癩子一眼,不由得一怔。 雷一砲早低聲道: “盛掌櫃別來無恙!” 緊走兩步到桌前,盛掌櫃驚異地望著雷一砲: “兄台是……” 仰起麵,雷一砲緩緩抽下面上紗巾,露出個窮途末路而又苦澀澀的笑意: “盛掌櫃 ” 盛掌櫃道: “副總管,稀客,稀客呀!” 一邊拉過一張椅子坐下來,急又道: “前些時遠從焦山那面傳來消息,說你雷副總管瘋了,沒多久又投江自盡了,我正在為副總管叫屈呢,不想今日在我店中得見,真叫人驚喜!” 一聲苦笑,雷一砲道: “這幾年我守在焦山,侍候著老主母與小姐,你是知道的,自從老主人海上遇風失蹤以後,焦山飛龍寨就由姓於的當家主事,我那個副總管之職,也因總管佟大年一去不還而失勢,我就守在主母身邊,姓於的招來一批親信,可把我們守得緊。” 盛掌櫃點頭道: “飛龍寨在焦山,焦山又在江心中,我們外人只見飛龍寨的船隊動,哪會知道飛龍寨的內幕。” 雷一砲嘆口氣,道: “我雷一砲一人守著主母與小姐,當真是孤掌難鳴。”雷一砲當然不能說出飛龍令中的祕籍“八步一刀”的事,那是飛龍寨的家務事,這時說給盛掌櫃聽,只有壞處而沒有一點好處。 盛掌櫃低聲又問: “雷爺,你已計出焦山,眼下準備前往何處?” 雷一砲道: “附近飛龍寨的眼線很多,我的行蹤,盛掌櫃還請多多予以擔待。” 盛掌櫃忙點頭抱拳,道: “那是當然。” 雷一砲這才對小癩子道: “小癩子,快上前見過盛掌櫃。” 小癩子丟下手中筷子,站起來就衝著盛掌櫃趴地下叩了個頭,道: “盛爺,小癩子給你叩頭。” 盛掌櫃不及拉住,忙站起來,道: “不敢,不敢,小哥快起來。” 雷一砲在焦山飛龍寨失勢,盛掌櫃當然早聞,在過去,如果雷一砲領著小癩子來,再藉個膽子他也不敢受小癩子趴地叩頭,現在…… 這就叫“人在人情在,權勢壓死人”。 現在盛掌櫃還是親切地拉住小癩子的手,笑問道: “孩子,你多大了?” 小癩子道: “十三歲。” 盛掌櫃望望小癩子頭頂上盡是白痂癩痢,心中有些想嘔,但望望小癩子的五官端正,是個聰明伶俐的孩子,他不提壞的提好的,道: “這孩子長得一副好模樣,應是個富貴命呢!” 雷一砲道: “這孩子命苦,但對我飛龍寨有恩,盛掌櫃,他可是個重然諾,講義氣的孩子。” 盛掌櫃拍著小癩子肩頭,道: “小哥,你坐著吃。” 邊問雷一砲道: “今後雷爺有何打算?” 淡然一笑,雷一砲道: “我把這孩子暫時寄在你這裡,行嗎?” 盛掌櫃忙點頭道: “行,行,就叫他在我這兒住著。” 雷一砲道: “有些小事,何妨叫他去做。” 盛掌櫃望望小癩子頭項上的白痂,心想,我這是開的客棧,客人來吃飯喝酒,要是看了這小子頭上在流水,能喝一斤酒,只怕四兩就夠了。 心念間,他呵呵一笑,道: “雷爺,你這就見外了,一個小孩子,他能吃我多少的,反正他在我這兒住著,吃飽沒事幹,江都地方又好玩,叫他四處去玩耍也是好的。” 雷一砲忙搖手,道: “不不,要他守在店後面吧!” 盛掌櫃無可無不可地點點頭,道: “我聽雷爺吩咐就是。” 雷一砲這才猛喝一口酒,道: “另外,你替我弄條小舢舨。” 盛掌櫃一驚,道: “雷爺要上哪兒?” 雷一砲沉聲道: “焦山。” 盛掌櫃忙問: “雷爺好不容易逃離焦山,怎的這時候又要回?” 雷一砲道: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拼著性命,我也得見見老主母一面,太多的事情要向她老稟報。” 盛掌櫃道: “雷爺的事我理會得,不知雷爺何時用船?” 雷一砲道: “趕了幾天的路,雖說有些累,但辦事要緊,盛掌櫃,越快越好。” 盛掌櫃點頭,道: “好,我這就立刻去辦。” 望著盛掌櫃的背影,雷一砲對小癩子道: “我回焦山一趟,你在江都不能亂跑,這兒可不是開封城,走失了我就沒法子找到你了。” 小癩子忙笑應道: “爺只管去,小子就在客棧後院不出去,就等你老回來了。” 雷一砲望望小癩子,道: “上天好開玩笑,造化又作弄人,小癩子,你若是…… 是少寨主那就好了,至少我雷一砲也不會再冒險回那焦山飛龍寨了。” 小癩子一笑,未回答。 因為,他根本不懂得雷一砲在說什麼。 於是,他瞪著一雙大眼直直地瞧。 瞧得雷一砲又是一聲長嘆。 於是,雷一砲面上的卷肉刀疤更見暗淡了。 |
第08章 小癩子一步登天
月兒就像被天狗啃掉一口似的,殘缺不全的掛在西天上,暗淡無光得連吊在它附近的那顆星星都比它亮得多。 月圓月缺,時亮時暗,但人事滄桑則令小船上的雷一砲難以理解。 小船上只有一人,雷一砲一個人。 小船就在過午不久離開了江都運河碼頭。 雷一砲巧裝打撈的自己坐在船尾輕搖著木櫓,緩緩的,緩緩的向長江搖,沿運河,他發現不少飛龍寨的船從他小船邊急速馳過。 如果在當年,依寨主在的時候,雷一砲只要露個面,這些船上的人又有誰不高聲呼叫: “副總管好!” 現在,飛龍寨改朝換代了,一朝天子一朝臣,雷一砲知道,如今的飛龍寨副總管叫成剛,那個橘面魚目成剛。 舉頭望月月不明,低頭江面則煙波浩渺,雷一砲望望天色,大概是二更天了吧。 江面上已不見巨檣帆影,有燈亮,那也只是沿著附近泊船的江邊才有。 江水悠悠,但小船卻難以隨,在這兒可不比在運河順水流,雷一砲對於這段水域太清楚了,二十歲投入依水寒帳下就在這江面上打滾,快二十年的歲月,又怎會不熟悉這附近的水程? 就在船尾,雷一砲那有力的雙臂,奮然不懈的使力在那根櫓上,把個小船搖地直點頭,木櫓發出吱呀聲,小船已似箭一般向焦山馳去。 焦山就在江心中,而飛龍寨就在焦山。 傳說焦山水底有石閾橫亙,似游龍騰躍般,每于水落之時,近岸可見,形成中流砥柱之勢,江水至此又形成不少漩渦,小船在此最易遇險。 現在,雷一砲以其水面上純熟技巧,駕獨舟而來,他穿過撲舟巨浪,越過險灘暗礁,以一種冒險犯難而又忘我的精神,繞過飛龍寨的附近,緩緩地靠在一處絕崖下面。 雷一砲的全身已為浪花濺濕,連蒙在面上的灰巾也已濕貼在臉上,而臉上的刀疤卻在抖動不已! 岸上有些靜,靜得十分令人意外。 當然,這種現象對雷一砲的行動更見方便,他知道在他的右面就是天王寺,那兒的大雄寶殿與藏經樓他常去,寺裡的和尚哪個不認識他雷一砲的? 左面山崖轉彎處,則是連綿三進房舍的飛龍寨,現在他已登岸,卻絕不能碰上飛龍寨的人,因為飛龍寨的人全都知道他雷一砲瘋了,甚至已投江而死。 快四更天了,雷一砲已摸近依夫人住的那間小瓦屋,有條小山道旁,住了幾名飛龍寨部下,明裡是對江面上的飛龍寨帆船信號聯絡,不使在霧天駛近險灘,但雷一砲十分明白,這幾個人也負有監視依夫人母女的責任。 雷一砲躲過這個監視哨,匆匆到了小瓦屋前窗下,伸手在窗上輕彈: “夫人!夫人!” 小屋內.依夫人在問: “誰?” 雷一砲忙低聲應道: “是我,雷一砲回來了,切莫點燈啊!” 屋內的依夫人悉卒著在披衣,瓦屋的門啟開一半,雷一砲已閃身進得屋子裡。 這時依霜霜也起來了,見雷一砲全身濕透,忙著要去取他爹的衣衫,卻被雷一砲攔住: “我不能停下來,說完還得摸黑上船呢。” 依夫人遂低聲問道: “副總管,你連夜回來,必有大事,快說吧!” 雷一砲自懷中取出個布包,交在依夫人手中,道: “這就是當年被佟大年帶走的‘八步一刀’,上天有眼,我人一到開封城就找到了。” 依夫人顫抖著雙手接過來,雙目已見淚水滾下。 雷一砲道: “東西已經取回,夫人應及早定奪。” 以袖拭淚,依夫人緩緩打開布包,只見那張薄如蟬翼的羊皮與金色小刀,灰暗的小屋內,仍然可見金光閃閃,刃芒點點。 只聽得依夫人嘆道: “不錯,這正是霜霜他爹用的東西,她爹能雄踞江南水路二十年,威信全由此刀所立。” 雷一砲道: “屬下的意思,若沒有寨主指點,這‘八步一刀’小姐是否也能修煉,他日不難重振基業。” 依夫人思忖中,問道: “且說說看,你是如何恁般順利的取到手的。” 雷一砲當即把在開封所遇,以及小癩子守信重義的事蹟詳細說了一遍…… 依夫人贊不絕口地道: “難得,難得,這個孩子我一聽就喜歡,他人呢?” 雷一砲道: “屬下把他安置在江都一家客棧裡。” 雙手托著小刀,依夫人緩緩道: “如今我也想通了,霜霜是個女孩子,是不能在江面上統領飛龍寨的八舵三十二船隊,要知能領袖這幫人,必需是水下功夫高人一等之士,女孩子怎能水下水面廝殺?” 雷一砲道: “夫人的意思……” 依夫人一聲苦笑,道: “於長泰的話不能說沒有道理,飛龍寨主之位,是應該傳男不傳女。” 雷一砲大驚失色,道: “夫人你 ” 依夫人又是一聲無奈的冷笑,道: “你聽我說,一砲,這也許就是造化在作弄人,依家的人丁卻又恁般單薄,只有霜霜一個女兒!” 雷一砲忙道: “自古女子中也出了不少豪傑之輩,小姐年已十五,正是練武之時,只要夜間勤練,不日定有成就的。” 依夫人搖頭,道: “於長泰不是傻子,一旦被他發現,我母女只怕連命也難保得住了,再說這‘八步一刀’必得霜霜她爹的指點才行呢!” 依夫人望望一旁的女兒霜霜,搖頭直嘆氣。 雷一砲卻難為得直搓雙手。 灰暗的屋子裡,頓然籠罩一層愁雲慘霧。 就在一陣沉寂中,突見依夫人雙目一亮,她問雷一砲: “聽你說那孩子是個孤兒?” 雷一砲點頭,道: “聽他說,父母在他小的時候,被一場大水衝走,所以他連自己姓甚名誰也不知道。” 依夫人面露微笑,道: “我想收那孩子為義子,一砲啊,你看可好?” 雷一砲心中已明白夫人之意。 當然,在雷一砲想來,飛龍令祕籍能不落在於長泰手中,那是再好不過。 現在依寨主收了義子,自然就能習那飛龍令中祕籍中刀法,他日重振依家聲威,就有指望了。 心念間,雷一砲忙問道: “夫人的意思是要把這‘八步一刀’絕技,傳給那個小癩子了!” 依夫人重又包起布包,且又交在雷一砲手中,道: “告訴那孩子,說我已收他為義子,從此他姓依,有一日他真的有所成就,我母女也有出頭日了。” 雷一砲接過布包,忙往懷中一塞,又問: “夫人可得給那孩子起個名字吧!” 依夫人想了一陣子,道: “就叫他依承天吧。” 夫人邊又解釋道: “承天所賜,應該大有成就才是。” “依承天,依承天,真是好名字。”雷一砲盡在叨噥著“依承天”三字。 早又見依夫人起身入內,不旋踵間走出來,她手上又多了一塊白玉佩,道: “一砲,你把這塊龍形玉佩替我送給承天,本來水寒在的時候曾重金刻了兩塊,一塊是鳳,現在就帶在霜霜身上,如今就把這塊龍玉佩給了他吧!” 雷一砲忙又接過來揣入懷中,道: “夫人,天色不早,我該走了。” 依夫人擺擺手,道: “你走吧,帶那孩子去個人們找不到的地方,好生加以調教啊,欸!只怕沒有他爹指點,功夫進境要慢多了。” 雷一砲趴在地上叩了個頭,道: “夫人知道,我雷一砲家在三門灣附近,外海的孤島我最熟,雷一砲已有多年未回去了,連個消息也沒有,我決定帶少爺暗中返回外海,只等少爺藝業有成,立刻重回焦山,號召舊屬,重振飛龍寨昔日雄風。” 依夫人點頭,道: “一砲,重任就落在你雙肩上了。” 雷一砲這才剛走到門口,突然回身又問: “夫人,可知飛龍寨今日怎的這麼沉寂,寨中似乎少了許多人似的 ” 依夫人微笑,道: “昨日聽奶媽說,於長泰正領著他的人趕往狼山去了,聽他說是要找什麼十三蚊龍去的,至於為什麼,她也不太清楚。” 雷一砲自然也不太清楚,狼山住了海門十三蛟龍,為首的“鬧海蛟”歐陽正,當年與依水寒的交情不錯,如今於長泰接管飛龍寨,卻率領人馬趕去狼山,不知為的什麼。 雷一砲走了,他又抄小道來到碎浪拍岸的江邊,他的小船仍在,附近未見有任何動靜。 於是,他躍身小船上,急急的劃離江岸,直向雲水蒼茫的江中搖去。 漸漸的,東方在泛白,斗轉參橫,江面微風輕撫,雷一砲終於籲了一口大氣。 新的任務令他興奮,新的任務也令他擔憂,自己是否能把小癩子調教成大器,實在沒有一絲把握,因為“八步一刀”絕學,自己也是一竅不通,充其量也只能先把自己一身武藝傾囊相授罷了。 雷一砲的小船靠上江都運河岸的時候,天色已近黃昏,他掩掩藏藏的走入盛記客棧,進入客房中,卻發現盛掌櫃正在看小癩子吃飯呢。 吃飯其實是在吃一碗面。 盛掌櫃見雷一砲突然回來,還不好意思的道: “雷爺,我曾命人給他炒了兩樣菜,裝來兩碗白米飯,他說他吃不慣大米要吃面,所以 ” 雷一砲面色 沉,道: “把面拿走,改吃米飯。” 小癩子一驚,忙放下手中面碗,道: “爺,我吃飽了。” 不料雷一砲仍叫掌櫃的送來一碗米飯,道: “把這碗米飯吃光。” 小癩子到了南方,他實在對於大米難以下咽,寧願啃一個刮腸胃的窩窩頭。 現在,雷一砲聲色俱厲的要他吃完一碗米飯,而且連菜也沒有,實在令他不解,他覺得雷一砲離開才一天,就對他全變了樣的一副令他害怕表情。 雷一砲這種轉變,就連一旁的盛掌櫃也丈二金剛摸不著頭了。 雷一砲不再看小癩子一口口的扒飯,他低聲對盛掌櫃道: “一共多少銀子,算清楚了我二人得立刻上路呢!” 盛掌櫃忙搖手,道: “雷爺,你這是說哪裡話,敢情我盛一方是認錢不認人的死要銀子不論交情了?說句心裡話,我正打算給雷爺包點程儀呢!” 雷一砲一笑收回銀子,道: “程儀就免了,老實一句,我若信不過你,也不會直奔你這盛家客棧來了。” 盛掌櫃撫髯,道: “雷爺準備帶這小哥往哪裡去?” 雷一砲立刻答道: “北方去,這小子吃不慣南方大米,所以我領他回北方去住。” 江湖上就是這麼一回事,逢人但說三分真,七分留著騙騙人,雷一砲明明要往南,他卻說是往北,連盛掌櫃他也照樣不說大實話,無他,如今的小癩子可是一登龍門身價何止百倍,怎可隨便告知人的? 就在當天,雷一砲領著小癩子走陸路離開了江都城,小癩子在盛家客棧有吃有睡,這時候他的精神可大,雷一砲走一步,他急快的兩步就跟上去。 在雷一砲的心中,他要帶著小癩子過宜興,繞過太湖直下餘杭,再由天台去二門就近了。 雷一砲領著小癩子當天才走不到一個多時辰,江面上已經傳來了消息,南通與海門的江面上出了事,聽說還有不少人在江面上幾乎來一場拼殺呢。 只可惜雷一砲未曾聽到,否則他必然會大為高興,雖然未聽說飛龍寨的人究竟如何,但這件事情的發生,都會使得雷一砲,甚至小癩子都會拍手大笑的! 後浦口江邊來了兩艘大船,三桅巨帆。 船是“江河老怪”祈無水召來的,祈無水在這秦淮一帶自有其一定的勢力。 祈無水被“太湖毒蛇”在背上砍了一刀,現在已結了痂,自己就靜靜的躺在船艙中養息著,大船卻往南通駛去。 附近跟著的另一船上,坐有司徒大山,周全與“太湖毒蛇”石大娘婆媳,還有石大娘的孫子石中寶,幾個人住在上面,兩艘船直放下遊南通。然後找上海門十三蛟龍,討取那飛龍令中的祕籍“八步一刀”。 “江岸一陣風”周全幾人全都認定,小癩子的那根竹棍上,佟大年在上面刻了十三個“人”字,這一定指的是人,而且一定是十三人。 再說誰都知道當年依水寒與海門十三蛟龍的老大“鬧海蚊”歐陽正交情最好,兩下里一兜,加上依水寒又深知副寨主於長泰的野心,他很可能把令中祕籍托藏在歐陽正的手中,現在大夥找上門,又有竹棍為證,歐陽正非交出那“祕籍”不可。 就在祈無水與周全兩艘大船啟航不久,遠在鎮江焦山飛龍寨的於長泰,已得到消息。 飛龍寨的正廳上,於長泰召來他的心腹大將霍大光與成剛二人: “現在,飛龍令中遺失的祕籍,終於有了眉目,幾個老魔頭聯手坐船南來了,你們看我們該怎麼辦?” 成剛道: “且等他們的船來得切近,我飛龍寨的大船以逸待勞的加以攔截,相信他們絕難逃得出去的。” 一旁的霍大光搖頭道: “自從我等追上開封無功而返以後,設計邀來幾個魔頭,有意無意的把飛龍令之事吐露給他們,總想藉他們之助取回飛龍令中失去的祕籍,現在他們共船下南,顯系未曾得手,這時加以攔截,顯然不合時宜。” 太師椅上的於長泰點頭道: “消息傳來,說那‘江河老怪’祈無水十分謹慎地握著一只竹棍子,難道那根竹棍有什麼機關不成?” 霍大光一攏垂在肩頭的灰色長髮,緩緩道: “以屬下看來,我們暗中調派大批船隊監視,且看這幾個魔頭在弄什麼鬼。” 於長泰逐點頭道: “事不宜遲,快去準備,不要抓雞不著蝕把米,真的把飛龍令中祕籍被這幾個魔頭弄去,可就不妙了。” 就在當天夜裡,飛龍寨立把第一、二、三舵共十二船隊全集中在鎮江附近,就等總舵發號施令開船了。 從浦口到海門,坐帆船得走上兩天。 也真是巧,雷一砲夜裡摸進焦山時候,於長泰幾人已在白天上了總舵的大船上,怪不得他覺出飛龍寨中似是少了許多人呢。 現在,兩艘大船正向長江下游駛進中,後面大船上住著“江岸一陣風”周全、“醉漁翁”司徒大山、“太湖毒蛇”石大娘婆媳二人。 船艙中,石大娘抱著孫子石中寶,低聲對戚九娘道: “南京城住了半個月,你的傷勢真的全好了?” 戚九娘點頭咬牙,道: “肩頭下那條大筋未斷,且又未傷及內腑,除了久未活動這條右臂有些遲鈍外,一切已恢復正常,不過……不過……”她憤怒地遙望遠處大船,那條正在前面飛駛中的三桅大船又道:“我不殺祈老怪誓不回太湖。” 石大娘道: “只要出現任何有利機會,娘絕不放過那個老怪物。” 另一艙中,“醉漁翁”司徒大山正對“江岸一陣風”周全沉聲道: “老周啊,以你看那根竹棍上面當真指的是那海門十三蛟龍?” “江岸一陣風”周全篤定地點著頭,道: “我看八九離不了十,我不是說過嗎,依水寒與歐陽正的交情,已到了叩頭換帖,水乳交溶地步,依水寒海上出事,屍骨未還,歐陽正卻不見一絲急躁的出海去尋,這兩年他甚至也不再去焦山探望一下依水寒的老婆女兒,這一切全有問題,如今又有竹棍上的刻記,歐陽正想賴也賴不掉了。” 緊皺眉,醉漁翁喝下一口酒又問: “最叫我不懂的,是依水寒那小子,他怎肯把恁般重要的東西交在他人手上,尤其是歐陽正又不是飛龍寨的人。” 哈哈一笑,“江岸一陣風”周全撫髯道: “誰不知於長泰早有奪權之心,飛龍寨八舵三十二船隊中,於長泰暗中收買人心的事,連你我也全知道,你想想依水寒會把那麼重要的東西留給他?” 醉漁翁終於一笑,道: “難怪,難怪,這就是老古人的那句話,‘兄弟刀槍殺,血被外人踏’,真是一些不假,哈……” 船內的人哈哈笑,船外浪花“沙沙”響,大帆船行駛在江心中,兩岸風景隱隱可見,瀏覽風景中舉杯暢飲,應是十分愜意之事,只可惜“太湖毒蛇”石大娘婆媳二人,在周全的幾次邀約中,均閉緊艙門不出來,氣氛上多少令醉漁翁與周全二人心中不舒坦。 當天傍晚時分,兩艘大船在南通與海門之間的一處江灣邊下錨,兩條大船就相依靠在一起。 這時幾人又聚在一起了,依照原定計劃,由“江河老怪”祈無水出面下帖,約那歐陽正上船一敘。 拜帖早已批就,祈無水立刻派出一名頭目乘坐小船登岸而去。 幾個老魔頭也立刻在船上商量起來,誰也未去注意附近江面上出現的船,那些遠自焦山就跟來的大帆船。 海門十三蛟龍,指的就是狼山十三英豪,而狼山就在海門西方三十幾裡處的江岸,那兒離南通最近,由於歐陽正與“翻江龍”石山二人是海門人,所以人們皆以“海門十三蛟龍”稱之。 就在狼山南面的一片翠竹林中,那兒有座十分分壯麗的大莊院,單只邊廂就各有二十間大瓦房,登狼山下望,只見屋宇櫛比,重重疊疊,被山帶水,長林豐草,果然是一處臥虎藏龍之地。 不錯,這裡正是海門十三蛟龍的根據地。 實際上海門十三蛟龍做的買賣是水路走鏢,他們不但走長江水路的鏢,甚至也在沿海一帶走道,聽傳言,歐陽正曾率領手下眾兄弟與那霸佔在台山列島的海盜們拼過命,由於水運保鏢之不易,海門十三蛟龍甚少在這狼山一起圍聚。 現在,狼山下的這座大莊院子裡,有一大半房子是空著,江面上也只有兩三艘雙桅帆船,還正在裝貨準備送貨往杭州灣呢。 正是吃晚飯的時候,“鬧海蛟”歐陽正與“翻江龍”石山、“浪裡蛟”李大海、“海底蒼龍”褚彪、“五爪金龍”牛鳴臬五人正坐在一張大桌上邊喝著酒,商議如何護送三條船上路呢,突見一個部下,雙手捧著一張火紅帖子,匆匆進得大廳上。 “稟總鏢頭,外面有人送來這張拜帖。” 桌上的五人全一怔,誰也弄不清這時候誰會送來拜帖,歐陽正更是眉頭一鎖,伸手道: “拿過來。” 歐陽正接過拜帖,當眾念道: 海門十三蛟龍雅鑑: 明日申時正,弟在船上候駕,切盼一敘。 秦淮祈無水 歐陽正驚異道: “怎的是這老怪?” 一旁的“浪裡蛟”李大海道: “聽來語意不善,不知這江河老怪在弄什麼鬼。” “翻江龍”石山冷哼一聲,道: “這老東西怎會找上我們狼山來?娘的,他在南京找油水,我們水上做保鏢,幾曾與他有什麼瓜葛,他今莫名其妙的找來,我看大家得防著點。” 歐陽正對那頭目道: “告訴來人,回帖來不及寫,叫他回去告訴祈老,我準明日上午登船拜望。” 這時“五爪金龍”牛鳴臬道: “大哥,明日我們還有三船貨上路,我看向後延半日,我們陪大哥一起上船去,看那祈老怪在弄什麼鬼。” “鬧海蛟”歐陽正搖頭,道: “不如,你同石山褚彪只管按時啟碇,我與大海去就夠了,祈無水再奸詐,歐陽正自信還對付得了。” 石山道: “大哥,行事多琢磨,小心無大錯,兄弟覺得明日貨船晚開半日,不會耽誤什麼的。” 歐陽正搖手道: “不必了,今日大夥早點歇著吧。” 由於“江河老怪”祈無水的這個大紅帖子,而使得歐陽正幾人也無心再喝下去,各自回房安歇去了。 這夜露水濕衣衫,萬里晴空的狼山下大竹林中,忽然閃出一條人影來,細看這人一身黑色水靠,後腰插了一把分水刺,一手還拿了一雙蛙鞋,幽靈般地直往江邊撲去。 就在一堆石岸邊,他停下身子,急急地換穿上手中蛙鞋,迫不急待地一頭鑽入江水中,光景是往附近錨泊的兩艘大船上遊去了。 細看這人,生得既瘦又矮,雙目如豹似地令人生畏,扁大的鼻子下面,有一副翹翹地老鼠鬍子,偶爾在他伸頭水面換氣時候還會露出一只大虎牙。 不錯,這人就是“海門十三蛟龍”老四,“海底蒼龍” 褚彪,他因不放心大哥歐陽正與李大海二人明日赴祈無水之會,就在各人回房以後,暗中來到江邊,他要潛往祈無水的大船去,探一探這個老水怪究竟在弄什麼鬼,因為“江河老怪”祈無水絕對不會遠從南京趕到狼山來請歐陽大哥白吃白喝一頓,明敞著酒無好酒,筵無好筵,如不探個明白,終是放心不下。 兩艘三桅大船並靠在一起,泊在距岸約十裡處。 距離說遠也不遠,不過正好在褚彪下水的偏下游處,這對褚彪而言,就省卻不少力氣,因為江水的流動相當快速,尤其這地方已近長江口,水勢也較湍急。 不過這些對褚彪而言,根本不算一回事,只不過一袋煙的功夫,褚彪正雙手攀住了大船錨鏈,他只是稍做休息,立刻雙臂運力,緩緩摸到船邊。 船上十分靜,連個瞭望的也不知到哪兒去了。 褚彪剛跨登船面,突然一聲暴喝,聽起來足有二十多人在吆喝。 褚彪還真嚇一跳,細聽聲音,原來起自一間大艙,尋聲找去,不由心中暗笑 原來是兩個船上的人全聚在這裡賭上了。 艙頂掛了兩盞燈,一塊絨布上中間放了一根小竹棍,有個漢子,面前放了一個盤子,盤子上面倒扣一個細瓷杯子,原來這些人賭起單雙來了。 隔著艙板縫往裡細看,褚彪未發現“江河老怪”祈無水,褚彪也知道祈老怪絕不會同這些人賭的。 回頭望向另一大船,靠後的一間大艙有燈光,但卻沒有聽到有任何嘈雜聲。 “海底蒼龍”褚彪一手脫去蛙鞋,打著赤腳悄無聲息地躍上另一大船上。 他人也才剛剛落在船板上,突聞一聲喝叱,道: “什麼人?” 聲音來自褚彪頭頂,頭頂上一個大帆卷著,顯然有人藏在帆上面。 褚彪尚在一怔之間,大艙內的燈光突然熄滅,一連的躥出三條黑影來。 暗淡的月光下,褚彪一眼就認出攔住自己去路的白髯老者,正就是下帖請大哥赴會的“江河老怪”祈無水。 祈無水也看清來人是誰,不由一聲哈哈,道: “我道是誰呢,原來竟是十三蛟龍中的四當家褚賢弟到了,我老怪未曾出迎,倒是失敬了。” “海底蒼龍”褚彪打個哈哈,道: “祈老忒也客氣,客氣得令我褚彪大吃一驚,所以……”褚彪忽然看見另一邊的兩個魔頭,話說一半怔了一怔,因為“江岸一陣風”周全與“醉漁翁”司徒大山二人正衝著他咧嘴笑呢。 褚彪面色一僵,冷冷道: “怎麼的,原來祈老竟與一陣風、醉漁翁扭成一股了,這倒是件鮮事呢!” 呵呵一聲粗笑,“醉漁翁”司徒大山道: “再鮮的事,也鮮不過你們海門十三蛟龍吧?” 褚彪一怔,道: “什麼意思?” 早聽得“江河老怪”祈無水道: “別急,有什麼話明日再談,褚賢弟既然已上得船來,也就在這兒隨遇而安的住一晚,明日且等歐陽當家的到來一會吧!” 褚彪心中明白,祈老怪是要把自己留下來了,從他的請帖上只署名自己而未提及周全與司徒大山二人,當知他們來意必然不善。 褚彪一聲冷笑,道: “怎麼的,二位是想在狼山興風作浪?” 司徒大山仰頭喝了一口酒,道: “誰要造反哪?你們海門十三蛟龍保鏢走道在這大江兩岸與沿海一帶,我們幾個老頭子何時扯過你們的後腿,掀過你們的臺盤?” “江岸一陣風”周全早哈哈一聲乾笑,道: “褚彪,別再走了,且進艙去歇歇,喝盅茶如何?” 褚彪冷然一哼,道: “各位可否明示來意?”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不急,不急,進入艙內再說不遲。” 也就在這時候,另一艙內黑影一閃,又撲過來一人。 褚彪回頭看去,不由得大驚,道: “怎麼的,連這太湖老毒婆子也來了啊!” 不錯,來人正是“太湖毒蛇”石大娘,她在媳婦戚九娘,與孫子石中寶二人睡下後,剛剛躺下來,突然聞聽周全笑聲,忙走出艙來,卻發現周全三人品方形的圍住一個人,這才一閃而到。 石大娘聽了褚彪的話,發出一聲梟笑,道: “好嘛,說定了明日歐陽正上船來的,想不到你們海門十三蛟龍也是不守信諾之人,半夜三更的還摸上船來,一副賊眉鼠目,居心叵測。” 褚彪大怒,道: “毒嫂子,你別他娘的尖酸刻薄,含血噴人,我問你,送上狼山的火紅帖子上面,署名的只是祈無水三字,為何你等也在此地,這證明你等欺騙在先,想來必然暗中設下什麼陰謀,你倒來個踢狗屁股回頭一口的咬來了。” “江河老怪”祈無水道: “誤會,誤會!雖說請帖上由老夫署名,但卻是我們幾個老骨頭的誠意,反正請的是歐陽正,由我一人署名也不算錯吧?” 褚彪道: “不但是錯,而且錯得離譜。” 祈無水面色一寒,道: “怎麼說?” 褚彪不卑不亢的道: “江面上混生活的人,哪個不知道你們這幾個老魔頭的,啃天吃地不算,差一些沒把大江鬧個底朝天,如今你們竟然合穿起一條褲子的找上狼山來,我的兒,這還會有什麼好事幹的。” “江河老怪”祈無水道: “不錯,是有一樁小事情要來請教,不過那得等到明日歐陽正來了才知道,現在,只怕你褚彪也不會知道。” 祈無水心中早想清楚,當年依水寒如果把那東西交給歐陽正,必然也是十分秘密,當然,歐陽正也絕不會對第二人講的,褚彪又怎會知道的? 再說現在把事情講明,萬一褚彪衝出去把事情向歐陽正說明,則歐陽正必有防備,事情也就難辦了。 突聽得司徒大山道: “褚彪,光棍不吃眼前虧,你既然是來了,何妨大方些進艙去,也免得彼此傷感情。” 冷笑一聲,褚彪道: “海門十三蚊龍同你們有什麼感情可言。” 他一頓又道: “既然各位不願說出來意,而我褚彪又看出你等的來意不善,現在彼此之間已到了話不投機半句多的地步,我又何必同你等共處一艙閒話家常……” 他“常”字出口,橫身衝去,分水刺已撩起碎芒點點,快疾無匹的揮向正在仰面喝酒的“醉漁翁”司徒大山。 粹然的發難,褚彪的分水刺直往司徒大山那個酒葫蘆上揮去,而令司徒大山塌肩彎腰,忙把酒葫蘆以肘護著,右腿一彎,左腿疾掃而出,口中厲叫道: “我的酒葫蘆!” 不料褚彪就是要他這樣。 這樣子他才能騰身而起的自司徒大山頭頂越過去。 果然,司徒大山在左腳掃空中,早叫道: “我上當了。” “撲通”一聲,褚彪一頭鑽入江中,水底下他可不敢怠慢,急急地把一雙蛙鞋穿在腳上,一口氣潛了半裡遠才露出水面換口氣。 褚彪十分清楚,大船上的幾個老魔,哪一個的水下功夫也不比他差,如果在水中被他們幾個圍住,自己絕對難是他們對手。 換了一口氣,也是褚彪的一次大喘氣。 從水面上望向遠處,大船上隱隱約約的還站著幾個人,光景是一個也沒有下水追趕,倒是令褚彪大感意外。 原來褚彪一躍而起的時候,早覷準了司徒大山那副篤定的在喝酒,那是他下手的唯一絕佳機會。 褚彪騰身空中尚未落入江中,“江岸一陣風”周全橫裡伸手探去,差半尺未抓住褚彪一足,他本想跟著入水的,但覺褚彪穿的一身水靠,手中又是分水刺,自己如果愣頭青地追下水,他們幾個船上看熱鬧,如果擒住褚彪,自然是面子十足的光彩萬分,萬一反被褚彪所乘,自己可就太劃不來了。 是以周全的雙足已站在舷邊,都未再入水去追,回頭抱怨司徒大山,道: “你這個老酒鬼,當真誤事,什麼時候不好喝,偏在這節骨眼灌馬尿。” “太湖毒蛇”石大娘也沉聲道: “捉住褚彪,無疑可使歐陽正低頭,大好機會又平白地丟掉,真是可惜!” 司徒大山搖搖頭道: “算了算了,就等於姓褚的沒來好了,我們還是早些安歇,明日我一定約束自己少喝幾口酒,如何!”說完,徑自回艙內去了。 隔著船艙,“江河老怪”祈無水高聲喝罵,道: “王八蛋們別再賭了,都去歇著了,不定明日還有一場拼鬥呢!” 就在他的喝叫聲中,另一大船艙中,二十多個正在押單雙的漢子們,紛紛走出大艙來,誰也不再多說一句話地走去睡下了,他們哪裡知道剛才的一幕。 祈無水仰頭對坐在帆上的漢子,道: “人都摸到船上你才發覺,還好能及時呼叫,算是將功贖罪,你可要多回小心了。” “海底蒼龍”褚彪爬上岸的時候,已是四更天了。 褚彪匆匆到了狼山下的大莊院內,徑奔向第二進院子的正屋裡,“鬧海蛟”歐陽正就住在這兒。 用力拍著門,褚彪叫道: “大哥,大哥!” 歐陽正聽出是褚彪聲音,遂在臥室問: “老四,你不睡覺,這時候有什麼事?” 褚彪高聲道: “起來吧,事情可大了!” 歐陽正披衣而起,開門一看,不由一驚,道: “老四,你這是幹什麼去了?” 褚彪丟下手中蛙鞋,匆匆走進屋子裡,道: “大哥,你只怕還不知道吧,祈無水那老魔頭已設下了個大陷阱,就等大哥你去上當了。” 歐陽正仔細望望褚彪,道: “你摸上他們的船了?” 褚彪道: “不但摸上船,我還差一點回不來了呢!” 歐陽正一驚,忙又問: “究竟怎麼回事?” 褚彪邊脫水靠邊道: “大哥呀,你絕對難以相信,‘江岸一陣風’周全那老兒也在船上。” 歐陽正一愣,道: “怎麼會呢?” 褚彪又道: “還有那老酒鬼司徒大山,連那‘太湖毒蛇’石大娘也在大船上呢!” 歐陽正不能不大吃一驚,他自言自語地道: “黑道上的幾個老魔頭,一向水火不相容,冰炭不同爐,怎的忽然會扭結一起合穿一條褲子了?” 褚彪道: “所以我以為他們一起找上狼山,必然有所圖謀而來,大哥不能不加以防備。” 歐陽正點頭,道: “眼前我兄弟只有五人在,其餘的全押運外出未歸,要想對付這幾個老魔頭,我們得好生琢磨一番了。” 褚彪道: “事不宜遲,快把石山他們叫起來吧。” 歐陽正想了一下,道: “你已累了大半夜,快先去睡一覺,事情我自會處理。” 褚彪搖頭道: “未思得妥善對策,我怎能睡得安穩。” 歐陽正道: “那就快把石山他們叫來,大家商一良策吧。” 褚彪匆匆換過衣衫。 更把石山、李大海與牛鳴臬幾人叫到歐陽正的臥室來,這時大家一聽褚彪剛才的話,無不大怒,覺得這是幾個老魔頭欺人欺到家門上來了,都願意一拼。 歐陽正面無表情地道: “難道他們想聯手毀了我們的基業不成?” “浪裡蛟”李大海道: “事情來得意外,我等必須另定計謀了。” 褚彪道: “我倒思得一計在此。” 既然有計可使,想必是一良計了。 |
第09章 無的放矢全憑臆測
鉤鐮月仍賴在西天未曾落下呢,東面已是萬道彩霞披滿天,這天又是個響晴天。 就在這旭日東昇的時候,狼山東南的江灣裡,突然號砲連三聲,黑煙柱子沖天形成三個小黑栓。 緊接著自狼山下面駛出一艘三桅大船,大船的後面又是一連三艘雙桅連貨船,另外就是近二十艘單桅風船。 也不知哪裡來了恁般多的人,所有的船上黑鴉鴉全是人,他們站在船面上井然有序,每個人手中全握著一把明晃晃單刀,黑衫黑褲褲腿粗,全部光著腳丫子。 就在浪花的流閃中,每個船上的人彼此呼號狂叫,甚至還有高歌一曲而振聲威的。 這些船來得神速,每艘船隻一接近祈無水的兩艘三桅大船,立刻用鐵鉤把船鉤牢。 如此一船鉤一船,二十多艘船剎時把祈無水的船團團圍在水面上,形成一個極為壯觀場面。 這些船上的黑衣漢子依然沒有妄動,一眼望去,沒有兩百人也有個一百五六十。 大船靠大船,大船上的祈老怪與周全幾人在看了“海門十三蛟龍”擺出這種場面,一個個反倒哈哈大笑起來 “江河老怪”祈無水早站在船邊高聲道: “歐陽總鏢頭出來吧,老夫等在此候駕了。” 大船艙門“嘩”的一聲被拉開來,只見歐陽正當先走出艙門,他的身後面魚貫的跟著石山、李大海、牛鳴臬與褚彪四人。 雙方緊緊的攏在一起,江面上看上去一大片人,但聲音之靜連江面上偶爾掀起的小浪花聲也全聽得見。 歐陽正五人就站在艙面上未曾過船。 祈無水等相對的站在艙面上。 只見石大娘身後面的戚九娘,她仍背著石中寶而令褚彪一驚,因為昨夜並未看清還有這婆娘在內的。 “江河老怪”祈無水雙手抱拳打聲哈哈,道: “好傢伙,我的歐陽仁兄呀,祈無水請的是你一人來,你怎的擺出這種場面來,光景是連你狼山的徒子徒孫全搬離窩來了。” 另一面,“醉漁翁”司徒大山也哈啦啦笑道: “歐陽正,你在哪兒雇來這麼多的蝦兵蟹將,敢情是想嚇我老人家一大跳吧!” 淡然一笑,歐陽正道: “本來歐陽正準備今午登寶船拜望祈老的,但船上又有幾位名震江南的武林名宿,歐陽正就不敢造次,特以至誠之心,十二萬分隆重的排隊前來歡迎各位,還請各位共赴狼山稍做盤桓如何?” “江河老怪”祈無水一聽,面色一沉,道: “歐陽正,今日是我請你還是你邀我?” “鬧海蛟”歐陽正哈哈一笑,道: “別管誰邀誰,總是要見面,如今是在我狼山的家門口,東道自應由我們來做。” “江岸一陣風”周全忙搖手,道: “別管誰做東道,歐陽仁兄能否過來一敘?” 褚彪突然一捋鼠須,道: “你們這幾個老魔,半輩子也難見你等合穿一條褲子,昨夜不是我眼明手快的衝出你等包圍,只怕今日拿我褚彪當上籌碼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忙雙手連搖,道: “誤會,誤會,此乃天大的誤會呀!” 褚彪道: “別逗了,難道你們昨夜沒有圍住我,難道你沒有逼我褚彪入船艙?” “江岸一陣風”周全呵呵一聲脆笑,道: “大船上我等見你摸上船,總想看清楚你是何許人吧,當然,在認清你是狼山四當家以後,立即邀你進艙去坐坐,有些話真想同你談談,可是你卻突然拔出分水刺就刺,差一點沒有劈爛司徒兄的寶貝葫蘆,四當家你好生想一想,自你登船到離去,我等誰曾動過兵刃攔阻你了?” 褚彪細想,想得可多,但卻並未想到有誰拔刀相向,但幾個老魔頭擺出的架式…… 心念間,他冷笑道: “當時的情況,你我心中明白,何需此時巧辯?我若不以迅雷不及掩耳手法一頭投入江中,你等會輕易放我回狼山?哼!” 周全低聲對一旁的祈無水道: “歐陽正擺出拼命架式,我等得從長計議了。” 不料這話被石大娘聽去,突然“呸”的一聲,道: “姓周的,你原來怕人多呀!” “江河老怪”祈無水稍一思忖,當即道: “歐陽正,今日你我既然兜上,而我等又滿懷渴求的趕來狼山,至少我們得把事情弄明白,否則即使你人多,我等也必然放手一搏,當然,其結果必然是你們的死傷大於我方。” 淡然一笑,歐陽正道: “一旦放手拼命,哪管他死傷多寡,倒是你老兄所提事情,必然是十分重要,但請說個明白如何?” “江河老怪”祈無水道: “好,我這裡話不多說,你那裡仔細聽著,我等這次趕來並非別的芝麻小事,而是當年震撼江南的飛龍令中祕籍‘八步一刀’,歐陽仁兄,你聽清楚了嗎?” 歐陽正一驚,心想,這幾個魔頭怎的忽然為飛龍令而奔走起來了,當年只要有人提起飛龍令,那好比天上掛著的一塊肉,誰不仰首欲得。 一念從此,歐陽正聳肩一笑,道: “各位可是要找飛龍令?” 周全忙道: “不錯。” 歐陽正嘴角一撩,道: “既是要找飛龍令,就該上焦山飛龍寨,我狼山哪會有什麼飛龍令的?” “太湖毒蛇”石大娘道: “找你,當然有找你的道理。” 歐陽正驚異地道: “什麼道理?” 石大娘道: “傳說你與依水寒交情不錯吧?” 歐陽正道: “雖未換帖,情逾手足。” 尖聲一笑,石大娘道: “那麼飛龍寨家務不和的事你也必然知道了?” 歐陽正面色一整,道: “別人家務事,與我何干?” 祈無水立即道: “有關,當然有關。” 歐陽正一旁的石山怒道: “滿嘴胡說八道!” 祈無水面色一寒,道: “那年依水寒出海,他可是把飛龍令中之物暗中放在你手裡吧?” 他此言一出,歐陽正驚怒交加地道: “祈老怪,這可不是隨口說著玩的,你得掏出憑證來,否則歐陽正絕不與你等甘休!” 半天未開口的“醉漁翁”司徒大山道: “老夫縱橫江河一生,唯一令我老人家寢食難安的,就是傳言中的那把‘掌中刀’,好不容易天奪其志的把個依水寒的老命送在汪洋大海裡,初時還以為那東西也沉入大海了呢,不料就在焦山飛龍寨的一席酒吃後,我等才得知那東西仍在人間,而且又在七轉八彎中,判定東西必在你歐陽正手,今日我等既然找來,至少你得取出來讓我等瞧瞧吧?” 歐陽正一聽,當真氣的直哆嗦,他本是個虯髯粗漢,在他那銅鈴眼的逼視中,面上肌肉扭曲,扭曲得滿面鬍子似根根針立般,咬牙咯咯,道: “我歐陽正行事光明正大,那像你等幾人,利之所在,六親不認的,當真是無的放矢,含血噴人。” 祈無水道: “我看你小子是不見棺材不掉淚,不到黃河不死心,老夫取出證據來,怕你不低頭承認。” 祈無水轉身走入艙中去。 光景是去取什麼證據了。 歐陽正心中坦然,因為他實在弄不懂這江河老怪會有什麼入人以罪的證據。 多少人在聽他們對話。 多少只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著看事情的發展。 這時候褚彪手握分水刺沉聲道: “別說沒有那話兒,就算是有,那也該由飛龍寨的人找來,怎麼的也不該你們幾個老魔頭找上門的。” 石山把臉一甩.怒道: “娘的,師出無名嘛!” “醉漁翁”司徒大山怒道: “哪個敢說師出沒名,這明明師出有名,須知江湖寶人人找,不著尖你說是誰的就是誰的,更何況那東西已溜出焦山飛龍寨,這就等於丟在道上的東西,見一面也得分一半。” 司徒大山醉言醉語地說出一番歪道理來,更是氣的歐陽正幾人憤然頓足不已! 早見祈無水已取出一支竹棍來,那是小癩子從佟老爹手中接過來的。 祈無水高舉著竹棍,道: “證物在此,你可要仔細瞧瞧!” 歐陽正望著祈無水手中竹棍道: “一根竹棍?” 祈無水冷笑道: “你別小看這支竹棍,他可是包藏著一個天大的秘密。” 歐陽正道: “什麼樣的秘密?” 祈無水擺動著手中竹棍,道: “佟大年你可認識吧?” 歐陽正道: “不就是當年飛龍寨總管嗎?” 祈無水道: “不錯,這支竹棍即是由他處展轉得來,也許佟大年在依水寒出事後,帶著這項秘密遠走他鄉,當然也是依水寒暗中交待他的,但姓佟的終於還是被飛龍寨派出的探子找到,佟大年死了,而這支竹棍……” 歐陽正幾人一驚,道: “佟大年死了?” 祈無水道: “不錯,佟大年是死了,而這項秘密也因他之死而被揚開來了。” 歐陽正怒道: “佟大年之死又與我狼山何干?除了我等為一個忠勇之士哀悼之外,想不出也看不透會與我們有任何瓜葛的。” “江河老怪”祈無水冷哼一聲,道: “歐陽正,你接著這竹棍仔細看吧,看完了你就會俯首承認的。”“嗖”的一聲,竹棍直向歐陽正身前落下,早被一旁的褚彪伸手接住。 歐陽正取在手中細看。 橫看豎看只是一根竹棍。 早聽得祈無水高聲道: “難道你沒看見竹棍上刻的十三個‘人’字?” 看到了,歐陽正在仔細地看。 他甚至還伸出手指在數那竹棍上的幾個“人”字。 半晌,突聽那歐陽正怒道: “這也只不過刻了十三個‘人’字而已,怎能判定就是指的我們海門十三蛟龍?” “江河老怪”祈無水怒道: “那已足夠明白了,天下哪有恁般巧的正好有十三個人?而你又與那依水寒情逾手足,若非是你,天下又有誰夠資格叫依水寒付託的?” 歐陽正雙手直抖地怒道: “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詞!” 石山大怒,一把搶過那竹棍,雙手施力,“ ”的一聲,那竹棍已斷,卻是未曾斷開來。 石山上下一拉,竹棍立刻拉劈開來。 於是,有一小撮泥土自竹棍中落在船板上。 緊接著又見一個小紙團掉下來,早被褚彪一把抄住。 另一面的大船上,“江河老怪”祈無水五個人看的清楚,一聲招呼,五個人齊振臂躍起,“噗嚕嚕”落在歐陽正的大船上面。 歐陽正並未出手迎擊,且又伸手攔住李大海等人的撲擊,但形勢上已是劍拔弩張,圍在四周狼山一眾已在高叫著要拼命了。 歐陽正雙臂一揮,立刻又靜下來。 褚彪手上握著的小紙團,正要被他打開來呢,歐陽正忙制止道: “收起來。” 歐陽正已知那紙團必然十分重要,事出突然,自己這方面等於撿到大大便宜,當然也就不用急著打開來了。 褚彪見大哥示意,忙把紙團往懷里塞,卻不料“江岸一陣風”身法奇快地早閃在他面前,旱煙鍋就在褚彪面前連閃不斷,逼得褚彪不得不伸手去招架。 周全就在這時候以“二龍搶珠”手法,伸手搶抓褚彪手上的紙團,褚彪寧願挨上一煙鍋也不甘心放手。 於是“嘶”的一聲,紙團被人撕開來。 各抓一截紙團,二人同時暴退。 褚彪退躍至歐陽正等身前,忙展開紙團一截,不由得吼叫道: “怎的只是個‘鐵’字。” “江岸一陣風”周全也退至祈無水身邊,幾個魔頭立刻圍過來搶著看。 周全急急展開紙團看,卻是個“塔”字。 “醉漁翁”司徒大山正要叫出口呢,早被周全伸手摀住他的口,搖頭示意。 司徒大山立刻會過意來,不再開口出聲。 祈無水已見紙上的“塔”字,又聽得褚彪叫著個“鐵”字,他一聽之下,心中大樂的忙向歐陽正等連連抱拳,道: “歐陽仁兄,弄來搞去的原是一場誤會,我們全上當了呢!” 歐陽正怒道: “你們搶去的紙團上面,寫的什麼古景?” 祈無水笑道: “什麼也沒有,也不過是個“鐵”字而已,原來上了佟大年老小子的當了,他這個玩笑開的可大。”邊伸手一捻,紙團已粉碎的落入江中。 “江岸一陣風”周全幾人當即又躍回自己船上,且齊齊向“海門十三蛟龍”五人抱拳不迭,光景是化干戈為玉帛的樣子,一個個直打哈哈不已。 伸手不打笑面人,歐陽正幾人再一肚皮的氣,但見這幾個魔頭一副卑恭樣,一腔怒火也只得強咽回去了。 歐陽正高聲叫道: “狼山兄弟們,咱們回岸上了。” 邊又高聲對祈無水等人沉聲道: “真正是莫名其妙,毫無來由。” 祈無水滿面笑容地道: “歐陽仁兄,全是誤會嘛,你好走,後會有期呀!” 歐陽正率領著狼山兄弟們撤走了。 遠處卻見飛龍寨有船在窺伺。 然而“江岸一陣風”周全幾人卻全都走進大艙中,祈無水還命屬下開酒壇,大事慶祝一番呢,因為一直憋在他肚子裡的疑團,終於揭開了。 “鐵塔”!祈無水自言自語,滿面得色。 周全更是直拍腦袋,道: “誰會想得到那玩意兒竟然是藏在開封城的鐵塔上呢?那鐵塔高十三層,佟大年畫了十三個人疊在一起,娘的,反倒把我們幾個老江湖弄迷糊了,差一點沒同那海門十三蛟龍拼上老命。” 司徒大山道: “現在想想佟大年刻在竹棍上的十三‘人’字,還真像個塔,頂上有一點,那話兒絕對是藏在塔頂那一層內的。” 石大娘也道: “不錯,一定就是在最上一層,開封鐵塔十三層,當時怎的就沒有弄明白的多想想,卻急急的趕回江南來。” 周全笑道: “只要能取到東西,多跑些路也是值得的,哈……” 兩艘巨船已張滿了帆,東南風把帆吹得鼓似的滿,滿得大船箭一般向上游破浪衝去。 就在這時候,石大娘領著戚九娘走出大艙中,只聽她高聲吩咐把船速靠南岸,而使得周全幾人一怔。 “石大娘,大夥正迫不急待的要趕往浦口,乘馬直馳開封城呢,你怎的要船開往南岸?”周全走至石大娘面前問。 石大娘道: “東西現已明朗,你我均已知道是藏在開封城的鐵塔上面,這次再去,由我老婆子一人也就夠了,我媳婦與孫兒何需再去的,這裡南岸回太湖最近,由江陰走運河,一日就到太湖,我要她們回去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心中竊喜,因為石大娘這麼一來,無形中少了一個競爭者。 一旁的“醉漁翁”司徒大山早點頭,道: “石大娘的這一決定,我老人家最是感佩,須知東西身外之物,孫兒可是心上肉,背著個小娃兒長途跋涉,總不是一件好事情。” “江岸一陣風”周全忙叫掌舵的快把大船攏靠江岸,送戚九娘母子上岸。 附近的大船上,“江河老怪”祈無水忽見周全幾人的大船往南岸靠去,不由得一愣,忙也叫船靠過去。 不旋踵間,兩船全靠在岸邊,祈無水才知道那個恨得想吞吃自己的戚九娘母子要下船回太湖去了。 不過祈無水卻十分懷疑,如今東西即將出現,為何戚九娘反而要回太湖,當真是令人十分費解了。 兩艘大船靠在岸上,石大娘親送戚九娘登岸離去,她對周全道: “你們且等等我老婆子,九娘一上路,我就回船來。” “江岸一陣風”周全與司徒大山、祈無水三人忙應道: “只管前去,我們一定等你上了船才啟碇。” 石大娘笑笑,道: “這種事情我石大娘既然插上一腿,自然就不怕你們把我撇下,嘿……” 石大娘笑的十分神秘,當然她也難掩其心中的得意。 倒是周全三人,全被她一聲冷笑弄的全身不自在。 不料石大娘與戚九娘下船以後,直到過午還未見她的人上船來。 要知那江陰本在長江南岸,從江陰有條運河通無錫,而無錫就在太湖邊。 石大娘把兒媳婦送走以後,並未立刻回到船上,她卻找了一家客店,要了一個房間好生的睡起來了。 石大娘直睡到傍晚時分才起來,等她緩緩地走向江岸時候,發覺周全與司徒大山、祈無水三人站在船邊直張望,這時候見石大娘走來,周全早迎上去怨道: “我的老奶奶,我們還以為你回太湖去了呢。” 石大娘苦笑道: “對不住,對不住,我那個小孫子忽然拉起肚子來,這才急忙找大夫什麼的,把正事給耽誤了。” 司徒大山冷冷道: “石大娘,你該不會在玩什麼花樣吧?” 石大娘人已登上船,聞言大怒,道: “老酒鬼,你這是說的什麼話,我把兒媳婦送回太湖去,正表明我石大娘的心跡,怎麼的,你竟把好心當成了驢肝肺不成!” 祈無水忙道: “算了算了。今日我們且在此歇一晚,五更天趕著放船浦口,順風的話,明日晚上必能趕到。” 石大娘心中著實高興,因為這正是她的目的,她要船慢行一日,當然是她與戚九娘二人計謀的一部分。 於是,兩艘大船當晚就靠在江岸未揚帆。 這一夜石大娘的心情愉快,吃得飽睡得好,光景是一夜睡到天光光,反倒是周全三人,由於石大娘異乎尋常的行動,三個人好一陣揣摩商量,但誰也弄不懂所以然來,而祈老怪與醉漁翁二人有個同樣看法,那就是石大娘必然不懷好意,因為石大娘明明知道她所面對的競爭者,沒有一個是省油燈,她為何還會擺出這種削弱自己力量的姿態,豈非大異常情! 三人就這麼裝滿一肚子疑團地睡去。 江水往東流,卻未能流去周全三人腹中疑惑,因為大船向浦口飛駛中,石大娘的面上總是掩不住的一團喜。 祈無水只要望見石大娘高興,他就會全身不自在。 司徒大山幾次想套問石大娘,而石大娘總是帶笑著: “如今東西即將得手,怎不令人高興的,嘿……” 從浦口上岸,四個人換乘馬匹直往開封馳去,越近開封,那石大娘越是高興。 這日距離開封已不過半日,四個人來到一處道旁野店打尖,就在四人吃喝中,石大娘開口問周全: “周老頭,眼看著我們就要得到那東西了,但有個大問題你可曾想過?”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什麼大問題?” 石大娘道: “東西只有一件,我們卻來了四人,試問東西到手如何分法?” 祈無水與司徒大山也皺眉道: “老太婆說的不錯,東西到手如何分法呢?” 哈哈一笑,周全道: “這個問題好解決,周某也早想過了。” 聲冷笑,石大娘道: “何不說出來一聽。” “江岸一陣風”周全放下碗筷,笑笑道: “東西雖只一件,但若要我等抱著無私無我之心橫手讓人,只怕誰也不會恁般大方地放手,所以周某早擬訂了兩個方案,就等東西取到以後,大家再商議決定如何處理的了。” 石大娘扁嘴上撩,問道: “且把你的兩個方案先說出來如何?” 周全道: “第一個方案,我們各憑本事,等到東西到手,大家各自劃一小舟,南京燕子磯下決勝負,誰贏東西屬誰。” 祈無水道: “那另一方案又是什麼?” 周全道: “更是簡單,取得東西以後,你我當眾加以銷毀,天下沒有那‘八步一刀’水上絕學,我等心中疑慮自然消失,再要行事,連焦山飛龍寨也難奈我何。” 石大娘冷然一哼,道: “你的兩個方案可真不錯,周老頭呀,兩個方案我老婆子全贊成。” “醉漁翁”著店小二把葫蘆裝滿二鍋頭,往腰上一掖,道: “走吧,三位,趕到開封城,正好可辦事,不論你一陣風擬下什麼樣的方案,總得先把東西弄到手才能決定。” 四個魔頭付過帳,匆匆又跨馬西馳。 只是石大娘走在最後面,她卻不時的回頭看,像是在期盼什麼似的,直到四人全進到南門,她才面露焦急之色。 “江岸一陣風”周全現在對於開封城似已相當熟悉,他先領著三人直馳鼓樓街的“沙城酒樓”。 “江河水怪”祈無水對這家酒樓也十分熟悉,哈哈笑著對石大娘與司徒大山二人道: “我就是在這家酒樓請了那個小癩子大吃了一頓,娘的,花錢不多,受氣不少,終還是叫那小癩子走掉。” 石大娘道: “你們三個老魔還會做出什麼好事來,當初如果小癩子跟老娘到太湖去,事情的變化,必然另是一番光景。” 司徒大山哼了一聲,道: “你把小癩子帶回太湖,你永遠也不會想得到那東西,因為我敢肯定那小娃兒不會輕易說出口,再說你又如何能知道那竹棍內還藏有一張小紙團的?” 周全回過頭來也道: “話可又說回來了,你若把小癩子帶回太湖,我們三人怎麼辦?” 祈無水道: “我必找上太湖去要人。” 石大娘未再說話,因為小二已匆匆趕過來了。 二樓的一張大桌邊,四個人齊據一方,不料小二一眼就認出祈無水來,笑道: “你老不是上次領著一位癩痢頭來的嗎,怎麼不見那位小哥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面色一沉,道: “你閒話少說,快弄幾樣下酒好菜上來。” 小二望望四人,又聽得四人全是南方口音,急忙點頭應道: “四位且稍坐,小的這就叫灶上叨拾,酒要多少……” 司徒大山道: “先來十斤二鍋頭。” 小二一驚,但他望了一眼司徒大山那個碩大的酒糟鼻子以後,遂點點頭,道: “馬上送來。” 那小二走的時候又仔細的看了幾人一眼,匆匆下樓。 “江岸一陣風”周全一看,低聲對幾人道: “我覺得這個小二有些不大對勁。” 祈無水道: “怎麼啦?” 周全道: “我也說不上來,就是覺著不對勁。” 現在,已經是掌燈時分。 當然也是吃飯的時候。 “沙城酒樓”地處開封城最熱鬧地段,這時候早已是高朋滿座,幾個小二忙進忙出,那種端盤拿杯,上菜算帳,擠來蹭去,可也真難為他們。 只不過就是不見那個認識祈無水的小二再出現。 直到祈無水四人酒足飯飽,那小二才匆匆自外面走進來,這小二的後面正跟了兩個年輕人。 “江岸一陣風”周全四人走出“沙城酒樓”的時候,開封城大街上的行人還真不少,這時候若有人在他們後面跟著走,誰也會不以為意,馬匹寄在酒店外,四人並肩往鐵塔去,當然周全幾人絕想不到開封城會有人跟蹤他們。 匆匆的走過幾條大街,直到快近城東的時候,四個人才拐嚮往佑國寺的那條小巷中。 四個人走的越發快了。 於是,跟蹤他們的兩個人,有一個回頭就跑,只有一個遠遠的跟著。 月兒不亮,而且有些黯淡。 天空有幾塊面盆大的黑雲,像一塊未固定的黑色面紗般,時而來一個雲掩月。 月不明,但對於“江岸一陣風”周全四人而言,反倒行事方便不少。 一行四人的腳步更見快了,因為那個高十三層的鐵塔已矗立在灰色的夜暗中,流雲飛逝中有些像是要倒下來一般令人吃一驚。 司徒大山仰首上望,邊自言自語,道: “佟大年竹棍上刻了十三個‘人’字卻不是‘人’,竟然會是這座鐵塔,他娘的可真絕!” 石大娘在他身後想笑,因為石大娘心中在琢磨,你們三個老不死的,令你們吃驚的事情還在後頭呢! 鐵塔的大門未關,因為還未到二更天。 佑國寺對面的茶館依舊,但茶館的門已關,天都黑了,誰還會坐在這兒喝茶水的? 四個人站在鐵塔下面,仰望那高可二十丈的鐵塔,有三人已手心沁汗。 緊張的當然是周全、祈無水與司徒大山三人。 “太湖毒蛇”石大娘似乎有著另一種興奮,那是只有她自己體會出來的興奮。 想想看,如果這次計劃成功,太湖黑龍幫不但領袖江南水路,而且也趁此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一舉殲除江南水路人人見而頭痛的三個老魔頭,一舉兩得,怎不令她內心感奮的。 每思至此,石大娘總會不自覺地回頭望。 現在,她又在回頭望 黑暗中她望見有個人在暗中窺視,不由令她“咦”了一聲,向那人影躍去。 “江岸一陣風”周全比她更快,那黑影還未閃退三步,五丈距離,他已攔住那個黑影。 “朋友,你是幹什麼的?” 這時“太湖毒蛇”石大娘見這人面生得很,心中一怔,還以為是自己人呢。 早聽得那人道: “俺是回家的。” 石大娘一聽那人說話,就知是個本地人。 周全面色一寒,道: “你走吧,最好少到這兒溜達。” 那人點點頭,匆匆隱入黑暗中。 鐵塔下面,“江岸一陣風”周全對石大娘三人道: “為了安全起見,我等選一人登塔取物,三人在塔下守護,各位以為如何?” 祈無水道: “選何人上去?” 石大娘道: “為何要三人守在塔下呢?” 周全道: “石大娘,你怎麼行事不加思考,如果我四人全登上塔頂,萬一有人在塔下等便宜,你該怎麼辦?” 石大娘道: “我等來時隱密,而且口風又緊,石大娘不信會有什麼人知道我等來此的。” 祈無水道: “以我老怪看,不必一人登塔,也不需三人守在塔下面,乾脆兩人登塔,兩人塔下守著,如何?” 司徒大山點頭,道: “我也是這個主意。” 周全目露兇芒一現地道: “既然各位定要如此,也好,請問誰願登塔?” “醉漁翁”司徒大山道: “老夫身邊帶有火種,你們哪個同我登塔?”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也好,周某以輕功見長,且同你老酒鬼一同登塔吧!” 祈無水望望石大娘,見她無可無不可地不開口,也就點頭道: “也好,我同老毒婆守在塔下。” 他邊對石大娘道: “你站在塔右,我在塔左,各守一邊如何!” 顯然,祈無水是在提醒石大娘,夜色朦朧,仔細守著姓周的輕功了得,可別被他取到寶物溜走。 當然,他的話更是叫周全聽的,警告周全,最好別打歪主意。 周全當然聽的清楚,心中更是明白祈老怪的話意所指,但他只是抿口一笑,一撩長衫,當先進入塔內。 司徒大山緊跟在他身後往塔上登。 那鐵塔每層階梯並非是旋轉式,而且沿著一邊直上直下,看上去相當陡。 二人進入鐵塔後,誰也未再開門,匆匆的一層層往上登,直到第十層上,“醉漁翁”司徒大山站住腳,道: “老周呀,還有幾層?” 周全回頭笑道: “只要有階梯,就是還未到頂層,司徒兄如果是累了,何妨在此歇著,我一人上去的就成了。” “咕嘟”喝了幾口酒,司徒大山笑道: “一向我最了解你周兄最是會體諒他人的,是吧!” 周全心中在想,又不知這老酒鬼在耍什麼花樣了,心念及此,淡然一笑,道: “只可惜知我心之人又太少了,奈何!” 司徒大山隨意把酒葫蘆塞子一拔,道: “喝一口吧,提一提勁,完了咱們上去取東西。” 周全搖搖頭,道: “吃飯時我已喝多了,酒會誤事,還是辦正事要緊。” 司徒大山,面色一寒,黑暗中雙目辣辣逼人,道: “你我合作上得塔來,我今請你喝口酒,你卻一語搪塞,老周啊,你也太令我失望了。” 呵呵一笑,周全接過酒葫蘆,道: “周某似已明白司徒兄的心意了,好,我喝一口,表示你我合作無間。” 仰起脖子灌了一大口酒,又笑道: “周某願聞司徒兄高見。” 醉漁翁接過酒葫蘆,笑道: “計謀在此,但需先見了東西再做道理。” “江岸一陣風”周全笑道: “好,我們上去。” 二人立刻連登三層而到了最上一層,不料這時高處依舊暗,周全忙叫司徒大山燃起火折子。 二人又在這一層上仔細的觀察,這最上一層相當小,只轉動幾次身子,什麼東西也看得清。 “江岸一陣風”周全扶窗向外望,塔外風聲呼嘯而過,他卻在心中琢磨,由這最上一層向下騰躍,一層層的往下落,大概沒有問題,眼前得先收拾這老酒鬼才是真的。 殺機一現中,周全又想到應該先見到東西再下手,因為萬一東西不在,自己又殺了司徒大山,那時候只怕真的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嫌疑。 “江岸一陣風”周全笑對司徒大山道: “司徒兄,你且舉高亮光,我攀梁上一看如何?” 司徒大山聞言,一手握著酒葫蘆,右手高舉火折子,邊對周全道: “高不過兩丈,上面應可看得清楚,你快上去找吧!” “江岸一陣風”也不多言,擰身一躍,人已攀牢那沒有空間的斜粱。 原來每層塔頂上的梁,全是自中央向一邊斜下去,每層八根斜梁,因而沒有絕世輕功的人,想在上面停留,那得全憑丹田一口真氣,運功雙腳雙手夾著木梁。 “江岸一陣風”周全的身子順著斜梁貼在上面,伸出雙手在上面掏摸 於是,他心中突突的在跳動,因為他摸到一處墊板可移動,能移動,裡面必有東西藏著。 不自覺地望向下面,司徒大山的眼神可盯得緊。 這時司徒大山見周全望他,忙問道: “怎麼樣?可有?” 周全搖搖頭,道: “沒找到!” 司徒大山忙道: “掀開來看看呀!” 周全點著頭,但他卻在右手上伸中,身子突然滑下,快得無與倫比的砸向下面的司徒大山。 高燈低亮,但半空中落下個人來,酷似天壓下來,司徒大山旋身暴躲如電。 “ ”的一聲,周全的旱煙袋鍋已點在司徒大山的肩井穴上,緊接著,又是一聲“咚”!司徒大山的酒葫蘆已跌落在地上。 司徒大山的左臂已難拾起來! 周全卻冷冷連聲笑地步步向他逼去 然而司徒大山卻面無表情地道: “成,你我同歸陰曹地府,便宜由他們二人去佔吧!” 周全一怔,道: “什麼意思?” |
第10章 一場空歡喜
“醉漁翁”司徒大山的左臂難舉,後腰上的銀絲漁網未能及時取出。 當然他心中十分明白,在這方圓不過兩丈內,如何能施展銀絲漁網,更何況右手尚舉著火折子。 火光下,司徒大山那捲曲的須發在抖動不已,豬唇厲烈地似要崩裂一般,沉聲道: “周老頭,有件事情你總不會忘記吧?” “江岸一陣風”周全口角一撇,道: “自我等離了長江岸,一切籌謀周某早經擬就,現在正是按步就班循序進行,腳步之穩,十分附合心意,還有什麼事情值得我牽腸掛肚的牢記在心?” 嘿嘿一聲冷笑,司徒大山伸袖一抹額頭冷汗,道: “別忘了你曾剛剛喝了我的那口酒。” 周全聳肩一笑,道: “那也不是第一回,前些時黃河岸邊我不也喝了你好幾口二鍋頭嗎,怎麼的,敢情你是要討回人情?” 司徒大山破口罵道: “哪個王八蛋向你討人情,實對你說吧,一個對時,周老頭,你聽清楚,只有一個對時,你非死無異!” 周全一聲哈哈,道: “怎麼的?打不過想嚇啊!你把周某當成小癩子了?” 司徒大山彎腰拾起地上酒葫蘆。 周全在火光下看得可仔細。 “ ”的一聲脆響,司徒大山拔掉塞子,只見他毫不珍惜地把葫蘆內尚有三斤多的二鍋頭全傾倒在地上。 剎時間鐵塔頂上充滿酒氣香味。 周全雙眉一揚,道: “你這是幹什麼?” 司徒大山道: “明知酒內有毒,我還要它作甚?” 周全稍一思忖,冷笑道: “酒氣香味撲鼻,根本毫無疑狀,顯然是你想在周某面前班門弄斧的故作態。” 司徒大山冷笑一聲,道: “周老頭啊,你也太把自己估得高了,要知司徒大山敢於跟你周老頭登塔取寶,自也把雙方實力稍加估量,我知道你的心,你的那顆黑不哩幾的野心,一旦東西到手,鐵塔雖高,怎當得你的絕世輕功,塔下有人,他二人一個也攔不住你,所以我才跟你上來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你的話並不使周某吃驚,因為我的行動你們一定會揣摩得出來的,數十年江河翻滾,總歸不是白混,但你雖然知道,卻也奈我何,眼前周某就得送你上路了。” 暴伸一手,手上托著個酒塞子。 一個木塞子,又有什麼異狀可言? 但司徒大山卻顯得十分篤定地冷笑,道: “周老頭,你可要看看我這個酒葫蘆木塞子?” 周全的煙袋鍋已舉在空中,聞言一怔,道: “一個木塞子又有什麼好看的?” 司徒大山一哼,道: “只你看了之後,必然會像個洩了氣的皮球般再也不會對司徒大山恁般的囂張無禮了。” 一把搶過木塞子,周全可看了個仔細。 早聽得司徒大山又道: “木塞,狀如小,現在你該仔細看一看那空的一面,攝魂毒粉應該還看得到吧。” “江岸一陣風”周全看了半天,未見中空有異,不由怒道: “這裡會有什麼攝魂毒粉,老小子,你顯然在拖延時間,看我怎麼敲爛你的腦袋吧!” 司徒大山忙道: “光線不佳,但聞也可以聞得到那股子味道來的。” 周全不自覺地把木塞放在鼻端聞了幾下 司徒大山突然笑得全身直哆嗦…… 木塞怒擲向司徒大山,周全破口罵道: “好不要臉的老酒鬼,你竟用計來騙周某。” 偏身躲過木塞子,司徒大山笑道: “不錯,你確實並未喝下什麼毒酒,但現在你卻吸入不少老夫的攝魂毒粉,姓周的,你若想苟延殘喘地多活幾個時辰,最好少用內力,否則這鐵塔之上就是你江岸一陣風的歸西之地。” 司徒大山這時候才緩緩伸出舉火折子的右手,只見一個小木釘被他舉著,笑道: “周老頭,你見過這木塞中的木塞嗎?” 原來司徒大山那個木塞上面還有個小木塞,大木塞中正隱藏著一種用十二種毒魚煉裝的攝魂毒粉,周全本沒有喝進毒酒,但在司徒大山的挑動下,竟以鼻去聞。 現在,周全雖知自己中毒,那是他聞的,因為他立刻覺出頭昏腦脹,心口欲吐又塞得好不難過。 “江岸一陣風”周全怒道: “老酒鬼,你竟敢用計騙我,可惡啊!” 司徒大山得意地道: “老周啊,你分明是鬼,我怎能把你當神?有道是,青酒紅人面,寶物動人心,既然四人爭一物,那就得看各人的手段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難道你還想以同樣手法對付老怪物與石大娘二人?” 司徒大山笑道: “如有必要的話。” 周全道: “好,算你高明,我周全認栽了。” 司徒大山一笑,道: “丟下你那支旱煙袋。” 周全可真合作,也不多言地把旱煙袋拋在地上。 司徒大山一聲哈哈,道: “人處在這時候最是看得開,畢竟老命重於一切,命完了,就算他弄到個寶山又如何?” 周全苦笑道: “如今你已失去一臂,即算你能得到東西,又如何能逃過塔下面的石大娘與祈老怪的?” 聳肩一笑,司徒大山道: “一樣的米面,各人的手段,如何對付他二人,就不用你多費神勞心了。” 周全幾乎想嘔,他痛苦地道: “老酒鬼,你似乎已稱心如意了吧!” 司徒大山手指塔頂,道: “上去吧,先把東西取下來。” 周全道: “周某已中毒,只想作嘔三日,哪還敢運力上躍的。” 司徒大山道: “周老頭,你若捨命取物,司徒大山也許念在你我同道,立刻為你解除所中之毒。” 周全驚喜地道: “你有解藥?” 司徒大山道: “當然有。” “江岸一陣風”周全雙臂一揚,人已躍上斜梁,忙不迭地把那一塊鬆動的墊板取下來。 墊扳已拋在地上,周全卻“咦”了一聲,忙又伸手去掀其他墊板,但卻又一塊也掀不動。 司徒大山仰面看的真切,忙問: “東西呢?” 飛身落下地,周全怒道: “老酒鬼,我們來晚了。” 司徒大山一驚,道: “怎麼說?” 周全手指上面,道: “有塊墊板是松的,我還以為東西必在那裡面的,誰知裡面卻是空的。” 就在二人驚怒交加中,鐵塔附近的巷道上,火龍似地衝來一批人,這些人跑得可真快,吆吆叫著似乎手中還拿著明晃晃的刀。 周全與司徒大山伸頭望去,不由得一驚。 周全忙對司徒大山道: “老酒鬼,這夥人似乎是衝著我們來的呀!” 司徒大山道: “好像是的。” 周全急又道: “你我又要統一戰線的上一條船了。” 司徒大山點頭道: “同舟共濟。” 周全道: “老酒鬼,既知同舟共濟,就該快拿解藥來呀!” 周全話未說完,司徒大山已遞了一包香噴噴的粉藥,道: “吃下去,不到塔下你就會恢復過來的。” 周全死裡重生,哪會怠慢,忙把香粉吞入口中,一晃白頭,道: “真的清醒多了。” 這時候,鐵塔下面少說也來了五十多人,團團把個鐵塔圍了個水洩不通。 那周全吃了解藥,忙著調息一陣,才對司徒大山道: “老酒鬼,未見東西,我二人一旦下去,石大娘與祈老怪必不相信,如何是好?” 司徒大山道: “這有何難,由他們上來找好了。” 隱隱地已聽得塔下喝罵之聲。 周全卻頓足罵道: “這麼好的機會竟然如此錯過,真他娘可惜。” 司徒大山淡然道: “東西如果到手,再由塔下面的人圍著石大娘與祈老怪二人拼殺,你則名符其實的一陣風去無蹤,是吧?” 周全搖頭一嘆,道: “只可惜天不從人願呀!” 司徒大山道: “別難過了,沒有東西,我們還是朋友,依舊合穿一條褲子,是吧?” “江岸一陣風”周全點頭,道: “不錯,你我仍然得要繼續合作下去。” 司徒大山一指塔下,道: “那就快到塔下去,別叫石大娘與祈老怪二人吃鱉,要知來的一夥人尚不知是哪一路呢!” 於是,二人匆匆奔下鐵塔。 就在鐵塔最下面一層,門口處,祈無水與石大娘二人各自握著兵刃並肩而立的擋在哪兒。 石大娘見周全與司徒大山下來,忙問道: “東西呢?可曾到手?” 周全搖頭,道: “完了,我們還是來遲一步。” 石大娘怒瞪雙目,道: “你誑老娘?” 司徒大山早叫道: “誰說謊就是大江裡爬出來的王八!不信你再上去找!” 就在這時候,塔外面有人高聲罵道: “奶奶的,原來四個南蠻子全是掘寶的,跑到鐵塔上面掘寶來了。” 周全忙問石大娘: “塔外面是什麼人?” 石大娘道: “聽口音全是開封城的人,說什麼要替自己人報仇,一下子就把我二人圍住了。” 周全才走近塔門口,發現塔外面二十幾只火把舉得可高,每個人手上握著明晃晃鋼刀,塔正前面四個大漢,光景可不正是魏老虎手下的四大金剛全來了。 就在雙方正僵持中,突然對方人群中有人叫道: “魏大爺來了。” 魏大爺,當然指的是“魏老虎”魏一鬥。 佑國寺前的小小廣場上,來了四支火把,另外四個大漢合力抬了一個單人活動床。 這單人床上躺了個灰皮刮瘦灰發灰衣人。 只見這人單鳳目無神,雷公嘴更見癟又尖,如果人們不知道魏老虎被雷一砲一尖刀戳進腰肋受了重傷,誰也不會相信這單人活動床上躺的就是橫行開封城暗中稱自己為魏王的魏一鬥。 現在,魏一鬥雖說休養治療一個足月,但他卻仍然下不了地起不得床,需要人抬著走。 憑他魏老虎的虎威,他絕對不會相信自己會重傷在一個南方來人手中。 站在鐵塔前面的四大金剛,四人立刻兩邊站,中間余出個空檔來,讓魏老虎的單人床走在前面。 單人床就在石大娘與祈無水二人前面停下來,兩下里相距兩丈遠,但魏老虎看的可清楚,那個捅他一刀的刀疤大個子不在,不過鐵塔裡面尚有兩個人,魏老虎怒哼一聲,道: “叫他們全走出來!” “大金剛”石上金銀槍一擺,高聲喝道: “塔里人聽到沒有,魏爺叫你們出來。” 早聽得周全哈哈一笑,道: “人多勢眾,嚇死沒膽人,不過把這種場面擺在我幾人面前,我的兒,那會令我幾個老人家笑掉牙喲!” 就在周全的話聲中,鐵塔門口處,一排站了四個人。 單人床上的魏老虎撐起身子仔細看,哪裡曾有個面上帶刀疤的人。 但他如今對南方來的人沒有好感,加上小癩子的失蹤,柳樹村也找不到那個娃兒,一股子怨氣早已憋了許多天,豈有不爆發之理。 猛可裡一拍床沿,魏老虎又現出一副陰司判官樣,道: “我把你們這些該死的南蠻子,啃天吃地地啃到開封城了,開封城有什麼惹你等眼紅的金山銀礦,你們一個個誑騙欺詐的一心想在開封掘寶,更叫魏大爺忍無可忍的,你等忒也狠毒,竟然動手殺傷我的人,且又幾乎要了魏大爺的命,今日既被兜個正著,且先拿你四個老骨頭開刀,看看往後誰還敢大膽的到開封城掘寶殺人。” “江岸一陣風”周全一聽,忙擺手,道: “慢來,慢來,所謂冤有頭,債有主,是誰殺傷你們,該去找那殺你們的人,怎的找上我四人來?合著是一竿子打翻一船人,所有南方人全是王八蛋呀!” 突聞得魏老虎身後一個黑大個子狂叫罵道: “奶奶的,這時候誰還管你們是老鳥老蛋,殺完算事。” 叫的人可不正是挨了雷一砲一悶棍的鐵成剛,他著實恨透了南方來的人,就算四人中沒有雷一砲,今夜他也要在周全四人身上找回來。 石大娘回頭問周全,道: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上次我等在開封不少日子,幾曾同這些地頭混混瓜葛難纏的?” 不料石大娘的話早被魏老虎聽道,不由一聲冷笑道: “錯不了,錯不了,原來是一夥的,兄弟們,給我圍起來狠著殺!” 單人床移動的可真快,就在他的叫聲中,早又被四個壯漢抬到茶館前面停下來。 魏老虎指西叫東,挺直著上身坐在單人床上叫,光景一副指揮大軍的大元師模樣。 對方人多嘴雜,自己無從解釋,因為魏老虎的四大金剛紛紛找著對象,迎上來。 四個南方老魔頭可也真夠合作的,四個人站定四個方位,形成互相掩護,相互支持之勢,緩緩地往佑國寺的廣場前面移動。 對於四個老魔頭的移動,也是魏老虎的期盼,因為這樣一來,人多的一方自己就會施展得開手腳。 這時候二十幾個沒有拿火把的壯漢,早分成四撥,分別跟在四大金剛身後面,一個個舉刀待劈地向周全四人緩緩地緊縮著包圍圈。 “銀羅漢”白飛的蠍尾鋼刀忽上忽下,雙目逼視著石大娘一眨不眨,因為他心中十分明白,上次自己大意,幾乎叫刀疤漢子得逞,這些南方來的人全不是好惹的,如果他們沒有那麼兩下子,開封城他們也不敢來了。 “銅羅漢”丁可黃與“金羅漢”石上金二人這是頭一回與這些南方來的對上陣,心中想只不過幾個老頭兒,收拾他們也是眨眼功夫罷了,又何須…… 石上金猛一咬牙,遂高聲道: “等一下!” 他的聲音粗,嗓門大,立刻所有的人全一怔。 石上金乃四大金剛之首,當即沉聲對面前的“醉漁翁”司徒大山道: “老頭兒,今晚你四人再難全身而退,但為了主不壓客,我們自不以人多欺你們外鄉人,現在正是你們四人對我四人,我們餘下的嚴守一邊,只要你們能把我們放倒,開封城不會有人再攔你們了。” 司徒大山一豎大拇指叫道: “可真是個好樣的,來來來,我二人各憑本事爭存亡,死活端看各人造化吧!” 就在他的話聲中,右臂一抖,銀絲漁網已當頭向石上金罩去。 司徒大山的左臂由於于周全塔頂上一旱煙鍋敲在肩井穴上,雖經一陣活動,但還是痛的抬不起來,他在塔上無法施展他的漁網絕技,如今處在空場上,雖只一臂,仍能得心應手的撒出漁網來。 那石上金施的是與丁可黃一般樣的亮銀長槍,槍頭上還纏著一大把毛森森如同大鬍子般的紅纓穗,舞動起來,呼呼生風中令人有窒息感。 這時他見司徒大山一張漁網兜頭撒過來,口中厲喝道: “來得好!”手中銀槍變拆為掃,且大叫道: “大家退開來!” 就在他的喝叫中,廣場上腳步紛紛,早已形成一個圈圈,火把高照中,八個人已捉對廝殺起來。 但石上金絕想不到對面這個一身酒氣的老頭子身手如此怪異了得,他的銀槍根本無攻擊的機會,因為他一上來就已失算,司徒大山正是要他施力掃向他的漁網。 那張口的漁網又合,卻形成一股十分韌性的力量,垂在網端的鉛錘,一旦合在一起,就如同一支大鐵錘般,一扭而擊向石上金。 如果司徒大山左臂能動,自然更不把石上金看在眼裡了。 現在,漁網向石上金一輪猛擊,叮噹聲中,石上金只有退守的份了。 另一面鐵金鋼掄動鋼刀與石大娘拼戰,那石大娘一上來並未使出全力,目的是要看看面前這個黑大漢的能耐如何,誰知十招不到,石大娘已心中暗罵,該死的東西! 只見她一緊手中尖刀,刀芒倏然點在鐵金剛的鋼刀背上,身形前傾,宛如黑的櫻食般的已閃到鐵金剛右側,尖刀回帶如電中,只聽石大娘沉聲喝道: “回你姥姥家去吧!” 火光下,只見碎芒猝閃如電中一篷血雨噴灑飛揚,鐵金剛就地一個陀螺急旋,鋼刀隨著血雨急流飛射而落在三丈外,一連五個不自主的旋動中,他的肩頭血流如注,右胸一道半尺長血槽。 雖是傷的恁般重,但他愣是咬牙不吭一聲的使力拿樁穩住身子。 就在這時候,茶館前面的單人床上,魏老虎狂叫道: “給我圍起來殺!” “江岸一陣風”周全狂叫道: “餵!你們要不要臉,真想倚多為勝呀!” 但周全的叫聲,早被數十人齊齊喊殺聲所吞沒。 周全四人絕想不到這些中原大漢,一旦豁上命幹,一個個全都成了拼命三郎,有幾個一上來鋼刀就被擊打脫手,卻不料他們竟以火把廝打起來。 原來是八個捉對廝殺,現在成了十幾個圍殺一人,時間稍久,雖然也被石大娘四人打倒十多個,但他四人也被殺得連連後退不迭。 “醉漁翁”司徒大山一臂受傷,再經這一陣拼殺,身上已被敗象畢露的石上金連刺兩槍,雖未中要害,可也痛的他齜牙咧嘴。 有道是,能狼難敵眾犬,好漢難架人多。 不旋踵間,連周全與祈無水二人也身上掛了花。 四個南方來的老魔頭一看形勢不對勁,周全一聲招呼,四個人立刻騰身一躍,全上了鐵塔第一層的塔簷上面。 這時四人低頭往下看,火光下只見三十多人正舉著鋼刀喝罵不休,更有些忙著把死傷的往茶館那面抬。 早聽得魏老虎罵道: “你們四個該死的老東西,竟又殺傷我這麼多好兄弟,王八蛋,新仇舊恨,今晚一齊清算吧。” 坐在塔簷上直喘氣的周全,聞言叫道: “餵,你在吼什麼?新仇已結,但何來舊恨?” 魏老虎大手一揮,四個大漢立刻把單人床抬向鐵塔下面來,那魏老虎戟指塔上吼道: “我問你們,那個面上一條卷肉刀疤大個子呢?” 周全四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魏老虎所指何人。 魏老虎厲叫道: “怎麼樣,不敢承認了吧,你們南方來的那個刀疤漢子,他還把個小癩子捻和在一起,那日就是在這鐵塔下面殺傷魏大爺與我的兄弟,難道你們還否認?” 周全四人一聽,一個個跺腳不迭 周全急道: “糟了,槽了,那東西果然被那小癩子與刀疤人取走了,我們晚一步了。” 石大娘怒道: “你們想想看,在我們江南道上,誰的面上有刀疤?” 塔下的魏老虎早叫道: “你四人跑不掉了,光棍點,快下來吧!”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姓魏的,你要找的人也正是我們要找的,你與他有仇,我們同他有恨,我們原應該是一條戰線上的,不應互相拼鬥呀!” 不料魏老虎早橫下心腸,道: “你們下來,娘的,到了這般時候竟還要絞盡腦汁的打歪主意,單就眼前死傷,足以夠殺你四人償命了。” 這時周全在塔上低聲道: “今日之局,大出我們所料,東西未到手,反倒替得到東西的刀疤背黑鍋。” 石大娘並未受傷,聞言沉喝一聲,道: “你我合力殺出重圍,料想這些飯桶也攔不住我們的。” 祈老怪點頭,道: “合力衝出,不如分道衝出得好。”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乾脆,我先下去,把他們引開一段路,你們三人合力再衝,記住我們不可戀戰,只要出得開封城,大家在柳樹林那面會齊。” 石大娘道: “為什麼要去柳樹林?別忘了我們的馬匹還拴在那家大酒樓外面呢!” 祈無水也道: “我等展開輕功,他們絕難追上,再說東西已被疤面人取走,我們儘快得趕回南方查探,何不直接到那家酒樓取回馬匹,連夜走人。” 司徒大山也點頭道: “對,我們在那家酒樓外會面,當晚騎馬走人,再不來這黃沙地面的開封城了。” 周全道: “既這麼說,我自不反對。” 就在他的話聲中,突然暴伸雙臂,宛如天外飛鷹般,斜身落向塔下,手上的旱煙袋一揮,高聲叫道: “先走一步了。” 圍在鐵塔下面的一眾人等,見周全飛鳥般的落下塔來,忙發一聲喊圍殺過去,卻不料周全落地又起,空中連翻三個空心跟鬥,人已落在五丈外。 茶館門前,魏老虎狂叫道: “攔住他!” 眾人才追了不過數丈遠,塔上的石大娘三人一打手勢撲下塔來,早被白飛看到,忙揮動蠍尾刀衝殺上去,且口中厲叫道: “圍著殺呀!” 司徒大山見白飛迎面攔住去路,大喝一聲甩出銀絲漁網,只見“ ”的一聲,二十四個網上鉛墜子就如同一把鐵錘般的砸過去。 丁可黃去追周全,石上金也才衝出幾丈遠,便見另三人也落下塔來,忙挺槍回身殺來。 這時白飛見司徒大山的漁網厲害,忙抽刀偏身閃躲,就見人影一閃間,司徒大山與石大娘祈無水三人,早展開輕功竄向黑暗中去了。 就在幾人身後,清晰地聽得那魏老虎叱罵道: “追呀,絕不能放這四個老家夥走出開封城,奶奶的,你們全是飯桶!” 漸漸的,聲音聽不到了,甚至連追殺的人也看不到了。 石大娘三人走到大街上的時候,街上還有不少行人,這時候已不便使展輕功。 一連繞過三條大街,石大娘已見周全站在街角,雙方一打招呼,立刻會合一起。 匆匆來到酒樓外面,早見馬匹旁邊有個小二守候著,那小二見四人狼狽地趕回來,三個身上還有血,不由驚道: “你們……” 見這小二,祈無水立刻想起來的時候這小二的行動令人起疑,如今想來,必是他去通風報信的。 冷哼一聲,一腳踏在小二胯骨上,那小二哎呀 聲,已翻滾在三丈外。 周全四人也不多說話,各人跨上坐騎,立刻急馳而去,連夜出了開封城。 月色依舊昏暗。 開封城外黃沙飛揚,黃土碎石的官道上,遠處已是老柳坡,從東面進開封城,老柳坡是必經要道。 現在,老柳坡上面的那顆老柳樹在搖擺著細枝…… 柔柔地擺動得十分自然…… 坡下面的道路上,卻並排的有三個人。 是三個人,而且是三個騎馬人。 三個人中間,還有個女的。 周全騎馬在最前面,他先看到女的,也先是大吃一驚的沉聲道: “你……” 於是,連後來的祈無水與司徒大山二人也大吃一驚。 早聽得後面的石大娘道: “算算你們也早該到了。” 不錯,三人中的女子正是趕回太湖的戚九娘,這次她可沒有背著兒子石中寶,一身叨拾得利落多了,現在她背的可是一把寶劍,紫紅色披風把身子包著,連烏黑的亮發也挽了個高髻,蘭鼻俏嘴鴨蛋臉,望之宛如熟透了的一顆紅櫻桃。 周全與祈無水、司徒大山三人更驚的是戚九娘身後面兩個人,一個是紅面虯髯大漢的黑龍幫幫主“太湖毒龍”石騰蛟,另一人則是戚九娘的丈夫石冠軍。 未等周全開口,“太湖毒龍”石騰蛟粗啞地沉聲道: “東西呢?” “江岸一陣風”周全哈哈大笑,道: “好哇,敢情是全家出動了,只可惜……” “太湖毒龍”石騰蛟怒喝道: “沒什麼可惜不可惜的,你我在道上翻滾數十年,應該知道什麼叫做弱肉強食,什麼又叫做手段高的撿著吃,沒能耐的退一旁這個永遠不變的道理。” 石冠軍一旁見到“江河老怪”祈無水,他曾聽得戚九娘告訴他挨了祈無水一刀,這時不由冷哼一聲,道: “爹,有什麼話好說的,別忘了我們千里縱騎到中原為的是什麼。” 石騰蚊點頭道: “對,早晚總得動手,又何須多費脣舌?”反手腰上抽出一根兒臂粗丈五長的烏黑軟鞭,鞭梢輕觸在地上,發出輕微的“沙”聲。 周全知道石騰蛟的手上傢伙十分霸道,鞭梢有個滿是尖刺的小鋼球,只挨上一下子就得見骨裂肉。 緩緩地自後而往前迎,石大娘邊道: “你父子來多久了?” 石冠軍忙在馬上施禮叫聲“娘”,又道: “兩個多時辰了,我們是一路打探,才知道你們天晚時候進的開封城,所以就選在這兒等你們了。” “江河老怪”祈無水早冷冷怒道: “好個石大娘,敢情早有預謀,起意卑鄙,居心叵測,竟圖投機倒把,半路享現成的果實呀!” “醉漁翁”司徒大山也怒道: “這他娘的算什麼嘛,大家原是誠意合作,共享成果,如今成果未見,原形畢露,真是豈有此理!” 石騰蛟嘿然戟指司徒大山,道: “你這個老酒蟲,說什麼成果未見……” 這時石大娘已到了石騰蛟身邊,馬上她只輕搖搖頭,道: “當家的,我們全來晚了。” 戚九娘聽得清楚,忙驚問道: “什麼晚了,難道你們未曾取到那東西?” 石大娘點頭,道: “非但未取到東西,反而被開封城裡地頭蛇夥同五六十人圍在鐵塔下面一陣砍殺,除我老婆子外,他三人全掛了彩,染了顏色。” 石騰蛟怒道: “難道東西不在鐵塔上?” 石大娘搖搖頭,早聽得周全道: “東西千真萬確藏在鐵塔正面,只可惜我同司徒兄爬上去以後,發覺東西不翼而飛,下得鐵塔以後,同魏老虎一幫砍殺一陣後,才聽他們說一個小癩子同一個南方來的面帶刀疤大漢到過鐵塔,東西顯然被這刀疤漢子取走了。” 石大娘接道: “那個小癩子就是佟大年臨死託付的小娃兒,有他領著刀疤漢子上鐵塔,東西當然會被取走的。” “太湖毒龍”石騰蛟這纔明白自己算是白跑一趟中原,立刻有若一股無名火,怒道: “江南道上誰的臉上有疤痕的?” 突聽得戚九娘道: “會不會是他?” 她此言一出,所有的人全都緊張起來 石冠軍怕戚九娘道出那人來,忙沉聲道: “九娘,東西已被人取去,但你的一刀之恨也該在此夜此時加以清算了吧?” 聽得丈夫的話,戚九娘立刻明白過來,她一個翻身下得馬來,反手背上拔出寶劍,道: “祈老頭,下馬吧,你總不會忘了我們之間的仇恨吧!” “江河水怪”祈無水吼道: “誰怕誰來著,你別以為你們全家出動,我祈無水就怕了你們,不錯,我是插了你一刀,但你們也別忘了,你婆婆也給我背上一刀,這正是一刀還一刀,一報還一報,合著只準你們殺別人,別人不能動你們的毛髮呀!” 嘿嘿一聲笑,石騰蚊端坐馬上,道: “祈老怪呀,對於你的這些話,石騰蛟十分認同,握刀殺人,就難免不被人所殺,這本就是一成不變的定理,只是有一件事,你祈老怪未曾弄明白。” 祈無水的兩把雙刃尖刀已握在手上,但他的人卻仍坐在馬背上未下來,聞言怒道: “願聞高見。” 石騰蛟道: “雙方拼殺,必得殺出個結果來,否則又何必多那一場拼鬧的。” 他一頓又道: “也許今夜就是過去一場拼殺的延續,更或者是一場拼殺的完結篇,你說呢?” “江岸一陣風”周全忙搖手,道: “慢來,慢來!” 石騰蛟沉聲道: “周老頭,你又有什麼餿主意了?” 周全含笑道: “石幫主,如今你我千里迢迢而又千方百計要尋的東西已被人捷足先登奪走,我等正應該齊心合力下江南,設法拎出那個疤面人來,又何必意氣之爭的在中原之地拼個你死我活的?” 石騰蛟怒道: “以你周老頭的說法,我媳婦算是白挨祈老怪一刀了?” 周全道: “怎能說是白挨?祈老怪被石大娘一刀砍得露出肩胛骨,差一點殘廢,又該怎麼說?” 石騰蛟毫不退讓地道: “所以我要他們再拼殺下去,繼續殺出個結果來。” 仰天一聲哈哈,突聽司徒大山道: “周老頭,你就別再多攬是非了,石幫主說的不錯,兩下里各挨過一刀,現在就叫他們二人再拼殺,直到殺出個結果,也免得以後扯不完的皮,來吧,我二人且作個見證人如何?” “江岸一陣風”周全當然聽得懂司徒大山的話中意思,他十分明白,如果以戚九娘獨戰祈老怪,那絕對是個四六之局,戚九娘難討到便宜。 石騰蛟聽司徒大山的話,心中一怔,這明敞著他是拿話扣住自己,是要他們一對一的拼殺,這種大籌碼放在一邊而讓對方蠶食的殺法,豈是自己甘願。 心念間,不等周全開口,當即冷冷道: “眼前是祈老怪與我黑龍幫的事,我們不需要什麼見證人,甚或作壁上觀也不歡迎,你二位最好請吧。” 司徒大山而無表情地道: “姓石的,你可得把事情弄明白。” 石騰蛟沉聲道: “明白什麼?” 司徒大山指著祈無水道: “他祈老怪如今也是我們的合夥人,甚至你老婆石大娘也是,在東西未找到之前,我們有共進退之義,互相協助是義不容辭,怎說與我們無關?” 石大娘忙對丈夫施眼色,道: “老酒鬼的話不無道理,東西尚未找到,我們先殺個兩敗俱傷,那可多劃不來。” 戚九娘面含怒容地逼視著祈老怪,道: “一刀之賜,我戚九娘刻骨銘心,祈老頭,我會叫你寢食難安的。” 聳肩一聲哈哈,祈老怪道: “你的話並不令我吃驚,你爹說得不錯,我們彼此之間的瓜葛,早晚總是要加以清算的。” “江岸一陣風”周全忙笑道: “一段小過節,何苦定要牢記心頭,我等中原算是栽了跟鬥,正該同心協力回江南找那面上有疤痕之人才是。” “太湖毒蛇”石大娘忙叫戚九娘上馬,且又對周全道: “三位先走一步,我們後會有期了。” 她的話無疑是宣布大夥分道揚鑣,周全三人豈有聽不出來的道理。 同時那戚九娘又似是知道江南有個疤面人,顯然石家四口要獨自行動了。 其實石大娘也早想到這一點,她在戚九娘稍露口風時候,已不願她同祈老怪拼命,終究找東西才要緊。 一聲哈哈,“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反正大家同路,何不一齊下江南,路上也好有個商量,你們以為如何?” 石大娘忙搖頭道: “你三人先回南京去,五七天我們也會趕得到,大家南京再見吧!” 石大娘的話已絕。 周全與司徒大山、祈無水三人心中大罵石大娘真奸詐。 但雙方還是分路南下而去。 |
第11章 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江岸一陣風”周全與“江河老怪”祈無水“醉漁翁” 司徒大山三人連夜馳馬南下,天尚未明,已馳了近二百里,周全提議找家客店歇著。 祈無水道: “再趕一段吧,祈無水實在不願再看到石騰蛟一家人。” 哈哈一笑,周全馬上回頭道: “你放一百二十個寬心,石家的人絕不會跟在我等屁股後趕來的。” 祈無水怔怔地道: “你怎會恁般肯定?” 周全道: “情況十分明朗,他們千方百計要擺脫我們,怎會反倒跟來的。” 司徒大山點頭道: “不錯,他們是在設法擺脫我們,因為那戚九娘似乎已知道江南有個疤面人。” 祈無水冷哼一聲,道: “石大娘真不是東西,她想擺脫我們,門都沒有。” “江岸一陣風”周全這時挺身遙望遠處,晨曦中,只見不遠處官道邊有個野店,兩間大茅草房子上面正在冒煙,那光景正是在做早飯。 三騎這才剛剛走近茅屋前面的棗樹邊,突然自茅屋內走出八個彪形大漢,只見這些大漢一個個面無表情,全都是一樣的鬼頭刀,紅巾包頭,那把 光閃亮的鬼頭刀把上,還附著尺長的紅綠二色緞布,黑衣短扎,薄底快靴,恁般快速地一列站在官道邊,敢情是一下子攔住三人去路了。 “醉漁翁”司徒大山呵呵一笑,道: “好傢伙,你我這些老瘟神,竟還會遇上強盜,真新鮮啊!” “不新鮮,因為你老酒鬼遇上的並非強盜。” 周全三人一怔,齊齊望向屋門口發聲處。 屋門口緩步走出三個人來。 這三個人才令周全大吃一驚,因為當先走出來的正是那鎮江焦山飛龍寨寨主“金刀太歲”於長泰,於長泰的後面,竟是那灰發扁嘴的飛龍寨總管霍大光與副總管成剛。 周全這才打個哈哈,道: “怎的於寨主也親蒞中原來了?” 祈無水也搓搓雙手,笑哈哈地道: “一別數月,寨主別來無恙?” 司徒大山也下得馬來,笑道: “見到於寨主,立刻想到飛龍寨的酒菜餘香,哈……” 白髮飛揚,紅面凝寒,但於長泰卻平淡地道: “三位仁兄,我們別打哈哈了,拿出來吧!” 周全一怔,道: “你於寨主要什麼,但說明白。” “金刀太歲”於長泰鷹目銳芒一寒,道: “飛龍寨被盜之物,那‘八步一刀’呀。” “江河水怪”祈無水嘿嘿一聲笑,道: “什麼‘八步一刀’,我們怎麼知道?” 於長泰雙肩一挑,道: “別逗啦,三位如果不是為了飛龍寨被盜去的‘八步一刀’祕籍,又怎會千里迢迢趕到中原來?又怎會同那海門十三蛟龍好一陣糾纏?更如何連夜回江南?” “江岸一陣風”周全大吃一驚地道: “於寨主,你全知道了?” 突見那於長泰身子一橫,向屋內高聲道: “拉開門!” 兩扇半掩的木門,剎時自裡面打開來,早見當門處擺了一張四方桌子,桌面上大海碗四只,酒壺酒杯筷子全擺在上面,裊裊香味正向上飄,光景就等著周全三人入席了。 早見於長泰撫髯笑道: “於某深知三位十分辛苦,加上一夜奔騰趕路,必然又飢又累,所以在此備下薄酒,且更把屋內支上大床,各位吃飽喝足了只管歇著。” 周全苦笑一聲,道: “想不到你於寨主是位心機深沉之人,月前你邀我等焦山赴宴,原來是打著利用我等的如意想法,去幫你尋回飛龍寨失去的‘八步一刀’祕籍呀!” 於長泰坦然地道: “什麼叫利用,周兄何必說得恁般難聽,只不過當時我未加明說而已。” 祈無水怒道: “難道你能否認不是在利用我等?” 於長泰搖頭道: “非也,前後我也替各位想過,只要各位尋獲飛龍寨失物,我於長泰早為各位備下酬金,每人白銀萬兩,現在各位在交出東西之先,先進屋中享受一餐,東西取出,我這裡銀票交上,我們是一手交貨,一手交銀,兩不賒欠,各取所需。” 突聽得“江岸一陣風”周全哈哈大笑 緊接著連司徒大山與祈無水二人也捧腹笑起來 幾乎是在拭淚,拭那笑出來的眼淚,周全喘息道: “於寨主呀,你確實開出個十分誘人的條件,不過我等累了一夜,三人身上全多少帶了傷掛了彩,飢腸轆轆的好不自在。” 於長泰撫髯一笑,伸手道: “三位請,於某陪同各位,我們邊吃邊談,如何?” 周全三人也不多言,大敞步直入茅屋內。 店小二原本同掌櫃的哆嗦在一角,這時見六個人圍坐在桌上,忙著過來斟酒,卻被周全一把抓過酒壺,道: “你一邊待著去,這兒用不到你來伺候。” 於是,他反客為主的先替於長泰斟滿一杯,這才為自己斟上,酒壺就放在面前,笑道: “且容周某先敬於寨主一杯如何?”說完舉杯不飲。 哈哈一笑,於長泰舉杯一飲而盡,放下酒杯,他毫不忌諱地道: “周兄的意思,我十分明白,也相當諒解,三位儘管放心,如果我於長泰這時候在酒菜中下毒,也就不足以領袖焦山飛龍寨了,再說三位何許人也,於某豈有自毀招牌的道理。” 周全仰面一飲而盡,笑道: “江湖中甚多人抱著害人之心不能無的作風,因為那是樹立自己雄霸武林的條件之一,於寨主你不會反對我的這番經驗之談吧?” 淡然一笑,於長泰道: “要害也得看對象,三位道上名宿,江南霸主,一代英雄人物,於某是不會造次的。” 祈老怪粗聲道: “吃吧,吃完了還得好生睡一覺呢!” 雙眉一揚,於長泰嘴角一撩未再開口。 周全三人互望一眼,當即舉杯暢飲,剎時四大海碗菜與一大壺酒全數一掃而光。 “醉漁翁”司徒大山抹抹嘴巴拍拍肚子,緩緩站起來道: “吃飯不飽,喝酒不醉,只是人困馬乏,各位,我且先去睡下了。” 司徒大山剛一站起來,于長泰以手示意,道: “司徒兄且稍坐片刻如何?” 司徒大山道: “幹什麼?” 於長泰道: “東西可以交出來了,於某取到東西,立刻取出銀票走人,那時候三位就是睡上三五天也不會有人來打擾。” 哈哈一笑,司徒大山道: “東西不在我這兒,我要睡了,臂上腿上各中一刀,雖然不重,可也夠我老頭子受的。” 於長泰未曾再攔司徒大山,因為東西不在司徒大山身上,那麼一定在餘下二人身上了。 不料“江河老怪”祈無水撫摸著胯上,道: “折騰一夜,是該歇一覺了。”說完起身欲走。 於長泰一笑,道: “這光景,東西大約也不在祈兄身上了?” 祈無水未開口,只是搖搖頭。 於長泰伸手一讓,道: “願祈兄好夢,更祝祈兄為周公座上客。” 猛然伸個懶腰,周全道: “於寨主,我可不比他二人好多少,不睡一覺能成嗎?” 於長泰突然面無表情地道: “東西呢?” 周全道: “什麼東西?” 於長泰鷹目銳芒逼人地道: “當然是我飛龍寨的‘八步一刀’祕籍。” 周全搖頭,道: “不在我身上。” 於長泰一掌拍在桌子上,“ ”的一聲桌面上的盤碗全翻了個身,他一咬牙,怒道: “三位,於長泰待之以禮,誠心誠意做這次生意,不料三位竟然恁般不識抬舉。” 周全淡然地道: “於寨主怎的遽爾認定東西在我三人身上?” 於長泰道: “難道不是?三位先是掩掩藏藏的來到中原,繼而又扭結成一股的找上狼山,然後更迫不急待地重履開封城,鐵塔下面好一陣廝殺,如果不是為了那東西,各位敢情是吃撐了,沒事幹,還是抱定另一種心情的游山玩水?” 周全心中盤算,這于長泰在江南也是出了名的難纏人,焦山飛龍寨八舵三十二船隊,轄下何止千人,他今親自趕來,必然策劃已久,而又勢在必得,只是…… 周全尚未開口,不料祈老怪突然回身道: “於寨主,你既知我等行動,當知我們一共有幾人一起行動?” 於長泰道: “四人。” 祈無水道: “對呀,你為何不去找另一人呢?” 於長泰一怔,道: “祈兄是說那石大娘?” 祈無水又走到桌邊,道: “實不相瞞你於寨主,東西確實不在我三人身上。” 於長泰愣然問道: “你們四人在開封鐵塔下面一陣廝殺,難道未曾取得那件東西?” 周全長嘆一聲,道: “那是一場既與東西無關,且又十分倒霉的一場誤會,而且是難以化解的誤會。” 于長泰又是不耐地道: “我不管你們的遭遇如何,只要東西到手。” 周全道: “東西未到手,但卻聽得那開封城的地頭蛇魏老虎言及,說是有個 ” 祈無水突然大喝一聲,阻止周全再說下去,道: “周老頭,你且莫無的放矢,事情還得由我們去證實的,怎可在此信口開河?” 於長泰正等著周全說下去,經祈無水一叫喝,心中一怔,當即問道: “周兄話尚未說完呢!” 周全輕聲一笑.道: “其實也沒什麼,那魏老虎言及有個小癩子不知現在何處,他們也正在找他 ” 於長泰早聽得霍大光言及燒屋之事,小癩子就是被燒死在小茅屋裡,如今聽周全這麼說,明知周全在同他打哈哈,不願說出心中的話。 當然,如今的飛龍寨人又如何知道小癩子根本未被燒死在那間小茅屋的事。 現在,於長泰冷冷又問: “三位既是恁般不合作,而於長泰也已禮數全到,先禮後兵,飛龍寨不落人口實吧?” 司徒大山怒道: “你想怎樣?” 於長泰平淡地道: “搜身。” 祈無水道: “於寨主怎的忘了還有個石大娘呢?” 於長泰道: “難道那東西會在她石大娘身上?你三人可是收了她的什麼好處,甘願放棄爭奪之心?” 祈無水故弄玄虛地道: “我可未肯定說那話兒在石大娘身上喲!” 於長泰望望霍大光與成剛二人一眼,光景是在看他二人有什麼意見呢。 半天未說一句話的霍大光,大嘴巴一緊,道: “先搜他三人,然後再找那石大娘去。” 就在他的話聲中,橘面大漢成剛長身而起,大馬刀已拔在手中。 霍大光的尺長烏亮旱煙袋早也托在左手而令祈無水打聲哈哈,道: “好嘛,你這老小子也是用的煙袋鍋呀,相比精通打穴手法子,我老怪倒要掂一掂你能耐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嘿嘿一笑,道: “有一件事情,周某不說,你於大寨主必然不會知道。” 於長泰怒道: “只要是老實話,於長泰歡迎你從實說來。” 周全道: “於寨主可知那太湖黑龍幫幫主也親臨中原了嗎?” 於長泰一驚,道: “你是說那石騰蛟?” 周全道: “當然是他,而且他還領著他的那個嗜殺成性的兒子石冠軍與兒媳婦全來了。” 於長泰忙問: “他們人呢?” 祈無水接道: “早與石大娘會合一處了。” 周全也道: “周某願以項上人頭擔保,於寨主的東西確不在我三人身上,如果於寨主用強以搜身,我三人為了一世英名,自然戳力以抗,有道是王八好當氣難受,不吃饅頭也得爭口氣,哪有任你隨意搜身!” 另一面,司徒大山也道: “酒足飯飽,力氣已恢復不少,姓於的,你想在我三人身上施狠,必也得付出相當代價,那時候你就不會再有力量去攔那石大娘四人了。” 於長泰稍作思忖,道: “憑你姓周的一句話,又如何令我相信?” 周全道: “形勢十分明朗,如果東西到手,石大娘豈有不緊緊跟來之理?再說石大娘的媳婦戚九娘似已有了一條新的線索,她們當然不說出來,所以在中途拆夥,我三人是趕著回江南探查的。” 霍大光低聲對於長泰道: “寨主,他的話有七成可信。” 周全早聽見,當即道: “肺腑之言,豈容打折扣的。” 於長泰輕點著頭,道: “三位好睡,於長泰先走一步了。” 周全三人點頭,道: “好走,好走!” 不旋踵間,前面把守的八人已把馬牽出來,剎時十一騎消失在塵沙滾滾的官道上。 周全不由罵了一聲,道: “他娘的,真不是玩意兒,我們江南中原來回奔波,他於長泰卻在暗中等現成的。” 司徒大山笑道: “如果於長泰遇上石大娘四人,你們猜雙方會不會幹起來?” 祈無水冷然道: “我這裡牽強附會替他兩家湊,當然希望他們火併,否則我祈無水會痛哭三日呢。” 周全笑道: “祈老怪,要說你並未老糊塗,及時攔住我的話,否則我還真會說出那個疤面人來的。” 祈無水道: “萬一於長泰要是認識那疤面人,你我的一番苦心豈不完全白費。” 周全笑道: “如今於長泰準是去找石大娘他們了,二位,且好生養足精神再上路吧。” 祈無水一拍桌子,叫道: “小二。” 屋後面,店小二才匆匆走出來,面色灰白地道: “三位爺。” 祈無水手指門外,道: “三匹馬好生加料。” 司徒大山也把他的寶葫蘆放在桌上,道: “上好的二鍋頭,裝滿。” 小二連聲應是,且伸手一讓,道: “三位老爺子,後面睡著去,不會有事驚擾爺們好夢。” 石騰蛟四人離開了周全三人,看是往西走,但在未接近黃河岸時候,突然撥馬往南,因為石大娘十分清楚有一條小路可行,而且是十分便捷的路。 那石大娘年已六旬,但精神奇佳,夜裡開封城一戰,也只有她一人未在身上掛彩淌血。 這時她抖擻精神,一馬當先,往前奔馳。 黑龍幫幫主石騰蛟一再的加以關切,卻吃她一陣白眼,一路奔馳中,石大娘問那一旁的媳婦戚九娘,道: “你確知那飛龍寨後面住著一個疤面人?” 戚九娘點頭,道: “一點不錯,那人長的可真憨實,面上的刀疤半尺長,紅嘟嘟的肉翻卷著,眨著眼睛還真是怕人呢!” 石大娘道: “你是怎麼看見的?” 戚九娘道: “說來也真巧,鎮江焦山本不算大,比之我們太湖西山來可就小多了,焦山之上的定慧寺大雄寶殿我去過,那日我們被邀請到焦山飛龍寨,我抽空去游那定慧寺,回來的時候,見有一個大漢,一個疤面大漢手提食盒匆匆而過,繞過山腳不見,我曾跟了一段路,卻被人攔住,說是那兒住著他們老寨主夫人小姐,不願人打擾她們清靜,所以我就沒有再去。” 石大娘馬上嘿嘿笑,道: “前後一湊,八成就是那個疤面人了。” 戚九娘忙問,道: “飛龍寨戒備森嚴,我們如何去找那疤面大漢?” 石大娘回頭高聲問那縱馬疾馳的丈夫石騰蛟道: “傳言依水寒老婆女兒是被那於長泰軟禁在焦山吧!” 石騰蛟道: “有此一說。” 石大娘道, “這麼說來,事情較為好辦了。” 戚九娘道: “婆婆的意思 ” 石大娘道: “直接找上依水寒老婆,自然可以問出來的。” 於是,四個人兼程南下,當真是馬不停蹄。 一艘雙桅帆船,靜靜地停在江面上。 江水悠悠東流,船舷發出清脆悅耳碎浪聲,浪聲不大,但響在人們的心中有如雷聲。 石騰蛟四人坐在船艙中,石大娘不時地望望西天,西天仍是紅日高掛,離日落總還得個把時辰。 戚九娘道: “那個紅太陽好像掛在天上沒動嘛,等,總是令人不耐煩的事。” 一向不太喜歡說話的石冠軍,搔著嘴巴上的粗鬍子,道: “我看大家還是睡上一覺,一定晚上還會動上家夥呢!” 石大娘點頭,道: “最好別動傢伙,因為我們這是去找人,再說師出無名,又何苦未得到東西,先與飛龍寨結下梁子。” 石騰蛟道: “既然我們摸上焦山,就不能不做最壞打算,真要不得已,也只有憑本事了。” 石冠軍一捋短須,道: “真要動上家夥,我接姓於的幹。” 也就在這時候,早見兩個太湖黑龍幫小頭目,各人手上捧著吃的送進艙來。 石大娘道: “天黑的時候把小船送下去,操舟的有三個就行了。” 其中一個小頭目忙應道: “回老夫人話,全照夫人的話辦,要去的人我已分派好了,就等幫主四位調遣了。” 石大娘點頭道: “好,叫他們今夜驚覺些,天一黑就行動。” 兩個小頭目去了,匆匆地退出大艙。 石騰蛟這才叫各人邊吃邊聽他的計劃。 計劃也是四人商定的,石騰蛟只不過加以詳細分派。 於是,夕陽落山了。 江面上由紅變黃,變灰,黯淡的像是蒙上一層黑布。 遠處一里外,焦山那雄偉的山崖,酷似一頭水中怪獸,恁般高不可攀地屹立在江中,點點碎浪,激起一溜溜白色浪花,帶著懾人的聲音,無止境的拍向小沙灘,小礁岩,以及暗礁附近的一艘小船。 小船上正低著身子坐了三個人,三個遠自太湖來的黑龍幫小頭目。 灣岸的岩石堆中,石騰蛟低聲問身後的戚九娘,道: “你能確知是這個方向?” 戚九娘也低聲應道: “錯不了的,爹,只一繞過這處山腳,就會看到有間小瓦房的。” 石大娘道: “當家的,我們依計行事,你與冠軍附近守著,我同九娘摸過去。” 石騰蛟點頭道: “最好多注意暗處,小心遇上守夜人。” 於是,石大娘一揮手,當即與戚九娘二人匐伏鶴行,沿著一堆岩石往右方拐去。 果然,就在石大娘與戚九娘二人才越過岩頂,前面不遠處已見燈光一點自一間屋中露出來。 二人互望一眼點點頭,突見燈亮中走出一人,那是個女人的影子,隱約中這女人手中還提著東西,另一手提了個燈籠,緩緩往另一面行去。 石大娘當先向屋旁潛去,沒有多久,她已到了屋後面窗子下方,只見有一扇窗子半掩著,自外向屋內望,石大娘一眼看到兩個女人,一老一少,顯然就是那依水寒的夫人與女兒依霜霜。 這時戚九娘也到了窗下面,她見屋中只有依氏母女二人,立刻與石大娘二人互點著頭。 就在這時候,突聽得屋中的依夫人道: “霜霜,備茶,有客人來我們這寒舍了。” 依霜霜年不過十五,卻長得亭亭玉立,眼如秋水,齒若編貝,面如芙蓉,端的一副美人胚子。 這依霜霜在十一歲那年父親率領船隊出海遇風以後,小心靈中受此打擊,原本十分活潑樂天的她,漸漸變得沉默寡歡起來,繼至漸長,更是早晚依在母親身邊而足不出戶,如今雖令她母女二人有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感受,但在其母的呵護下,日子十分平靜。 依夫人原是江南武林世家,姑蘇城中林一飛的女兒,五十年前,江南武林中提起姑蘇林一飛,又有誰不肅然起敬的,林一飛的女兒林紅紅,在一次武林大會上遇到當時年少英俊的依水寒後,沒有多久就嫁給了依水寒,只可惜三十多年來的婚後日子,她只為依水寒生了這麼一個女兒。 現在依水寒海上失蹤,生死不明已有四年了,母女二人自是過的日子十分淒涼。 就在依夫人的不疾不徐,不驚不懼的話聲中,後窗外的石大娘低聲一笑,道: “安靜的生活果能修得耳聰目明,依夫人呀,是我老婆子來打擾你了。” 屋內的依夫人卻淡淡一笑,道: “既然來了,就請進來吧。” 早聽得石大娘道: “恕我老婆子冒失了。”話聲中,石大娘伸手一推後窗,人已穿窗而入,戚九娘也跟著躍入屋內。 依夫人一見,指著靠桌邊的兩張椅子,道: “原來是太湖石大娘到了,請坐吧。” 石大娘也不客氣,與媳婦一齊坐下來。 石大娘望望屋子,口中“嘖嘖”兩聲,道: “果真是因陋就簡,這種日子在我石大娘看來,何異階下囚犯。” 戚九娘也冷然道: “他們怎可以如此對待賢母女。” 石大娘與戚九娘二人如何知道,如今的依夫人早就知道她二人的企圖,企圖在於“八步一刀”祕籍,因為雷一砲與小癩子南來的時候,早把聽自小癩子的話全告訴了依夫人,幾乎,小癩子就跟著她母女去了太湖。 現在 現在依夫人心中可雪亮。 平靜地望望石大娘,依夫人道: “二位請喝茶。” 端起桌上茶碗,石大娘望著站在依夫人身邊的依霜霜,讚美有加地道: “這大概就是你的千金了吧,看看長的多美呀。” 邊喝了一口茶,又接道: “人言杭州美女俏,姑蘇美女嬌,可是我老婆子就沒有見過像她這般如花似玉的美人,能有此女兒長伴身邊,足以解除不少苦悶了。” 不料依夫人聽後,只是面含微笑而已,卻並不開口問石大娘的來意。 當然,石大娘深知自己的行動愈快愈好,絕不能在此久留,今見對方既不發問自己來意,更不以敵人對待的趕自己出去,尚且待之以禮,一時間有著無所適從之感。 戚九娘一見,開門見山地道: “依夫人,實不相瞞,今夜來意,志在向你打聽一個人的,只一有這人消息,我們立刻走人。” 依夫人一笑,道: “誰呀?” 戚九娘道: “上次我婆媳二人被於寨主請來這焦山飛龍寨作客,那天我順游山前的天王寺,無意間發現一個疤面大漢,他手提食盒匆匆到你這兒,請問那疤面人夫人可認得?” 依夫人點頭道: “當然認得,他是我夫在日的飛龍寨副總管,他叫雷一砲,二位找他?” 石大娘與戚九娘二人互望一眼。 二人的精神也都一振。 石大娘忙低聲問: “他人呢?我們可是有要事找他呀!” 依夫人輕搖搖頭,道: “你們來的十分不湊巧了。” 石大娘一驚,道: “怎麼說?” 依夫人搖頭一嘆,道: “幾個月前他就失蹤了。” 戚九娘忙問: “夫人可知他的去向?” 依夫人搖搖頭,道: “我深居在焦山斷崖下,怎知他的去向?” 石大娘一拍大腿,道: “八九不離十的就是這姓雷的幹的,我們 ” 未等石大娘話說完,依夫人又道: “那雷副總管忒也可憐,一片忠心無處報,一身是膽卻又無法見到他的老主人,久而久之的他就瘋了,這事不用我解釋,全焦山的人都知道這回事的。” 石大娘與戚九娘半信半疑地互望一眼。 戚九娘道: “一個瘋子怎會失蹤的?” 依夫人手指屋外,道: “一場大雷雨夜,雷副總管投入江中,再也不見他的人了,未投江之前,他還常在嘴巴上不停地叫著,要去大海中找他的主人呢,欸!可憐啊!” 後面的一段話,是依夫人的說詞,無非是把事情說得肯定些。 不料幾句話卻被戚九娘聽出語病來。 試想一個既被稱做失蹤的人,怎能肯定他是投江的? 既是投水,就是自殺,怎能說是失蹤。 更何況雷一砲人雖發瘋,但他能在焦山飛龍寨當上副總管,水中功夫必然高人一等,長江的水絕淹不死他。 那麼,雷一砲的發瘋,投水,全是假的了。 心念間,戚九娘道: “這麼說來,雷一砲確是具有一副赤膽忠心的英雄人物了,倒是令人十分惋惜的事。” 依夫人道: “二位寅夜來找雷副總管,不知為了何事?” 石大娘道: “實不相瞞,有人看到酷似雷副總管的人出現在中州開封城,所以 ” 依夫人搖頭笑道: “那是不可能的事,雷副總管去開封何事?” 戚九娘道: “難道夫人不知那飛龍令中藏的‘八步一刀’祕籍在開封城出現的事?” 再次的搖搖頭,依夫人道: “自我夫海上失蹤後,飛龍寨已由於長泰掌管,我母女但求過個安靜日子罷了。” 這時依夫人心想,這石大娘當真是太湖毒蟲,別人家的東西,她竟然找上門來了,這該是豈有此理中的豈有此理,莫名其妙中的莫名其妙。 戚九娘道: “飛龍令原是依寨主之物,遽爾被盜,難道夫人不急?” 淡然一聲笑,笑的有些淒涼,依夫人道: “就算我手中握有飛龍令,飛龍寨八舵三十二船隊又有幾人聽我母女二人的?” 她一頓又道: “於長泰說的也有道理,女人不適合在水上討生活的。” 石大娘拍腿怒道: “這是什麼話,他於長泰是司馬昭之心,你聽他的,明敞著他是在奪取飛龍寨的基業,還說什麼女人不應水上討生活,你該知道我婆媳二人外,尚有不少女人在太湖討生活,水裡火裡,我們女人怕誰來著!” 依夫人一嘆,道: “除了懷念我夫以外,我母女已無爭權奪利之心。” 不料戚九娘心府極沉,聞言冷冷道: “姓於的欺人太甚,依夫人,你且容我這外人說句話如何?” 依夫人眨著眼睛未開口,光景是等著戚九娘說下去了。 戚九娘激昂憤懣地道: “我們太湖十景美不勝收,夫人何不跟我們回太湖去,強似過這階下囚的生活要好得多。” 石大娘也點頭,道: “對,跟我們回太湖去,西山不少你母女住的地方,只你依夫人點個頭,我石大娘吃什麼,準少不了你母女的一份。” 戚九娘道: “說走就走,這裡什麼也不用帶去。” 不料依夫人搖搖頭,道: “不是我不走,而是不能走。” 石大娘道: “為什麼不能走?” 依夫人道: “二位請想想,我丈夫只是失蹤海上,未見屍體,我連個靈位也不能擺,誰能保證我丈夫不會突然回來?” 石大娘道: “能回來也早該回來了,不會幾年沒消息吧!” 依夫人並不強辯,又接道: “我是飛龍寨的老寨主夫人,雖說不被禮遇的住在這斷崖下,可是於長泰也不敢明目張膽的加害我母女,如果我母女潛逃往太湖,往後有何面目再面對飛龍寨一眾,又何異飛龍寨叛徒?所以我很是感謝你石大娘的盛情,但太湖是不能去的。” 石大娘突然面色一寒,道: “我婆媳可是一番誠意呀!” 依夫人道: “我說過,我母女十分感謝。” 輕聲一哼,戚九娘道: “有時候為了善意,也會難免出手的,依夫人,你以為是也不是?” 依夫人道: “你們要用強?” 戚九娘道; “我說過,為了善意,不得已而為之。” 依夫人十分不悅地道: “二位一經出現,我就知道你們是覬覦飛龍令中祕籍而來,但那終是焦山飛龍寨之物,你們太湖黑龍幫怎可插手搶奪的?” 嘿嘿一笑,石大娘道: “不錯,那原本是飛龍寨之物,但東西如果在飛龍寨,誰也不會找來焦山碰釘子,而是那東西已流落在江湖中,那就另當別論,要知道江湖人爭江湖上東西,刀口上過日子為的就是爭自己所要爭的,取自己所要取的,更何況人的生命有限,不作興誰就一輩子擁有權勢,有時也得擲骰子換換莊家,走馬換換將吧?” 依夫人道: “二位爭的是飛龍令中祕籍,又何苦找上我母女二人,再說東西既不在此,就算我母女去到太湖,又對二位有何幫助的?” 戚九娘道: “如果我判斷不錯,姓雷的必然已盜去那東西了,他既對老主人忠心,自會千方百計去找你母女二人,到時候他自會把東西交出來的。” 依夫人道: “如此說來,你們原來是要把我母女擄去作人質了?” 石大娘道: “擄去未免太難聽了,是請去小住。” 依夫人道: “只憑臆測,萬一永遠不見雷副總管呢?” “只等事情明朗,一只風船再送二位回焦山。” 依夫人道: “如果我們高聲呼叫呢?” 石大娘面色一寒,道: “你又何必徒增血腥。” 依夫人心中早決定,如不增些血腥,又何以為證? 證明自己是被人擄去的? |
第12章 海天一蠻女
小瓦屋中原本是和氣的,但因石大娘提到血腥二字,剎時變得有些僵,那是無話可說的僵,光景已到話不投機半句多的地步。 石大娘對冷然直視的戚九娘施個眼色。 戚九娘雙肩晃動,人已向依霜霜伸手抓去。 左臂一圈又攔,依夫人右手快不可言的拍出一掌,但聞風聲颯然,右掌已拍向戚九娘前胸,邊沉聲道: “想幹什麼?” 戚九娘絕對想不到依夫人出手恁般快,掌未落實,掌風已似刃鋒而令她不得不吸腹後仰,又回掌斜切。 依夫人並不為已甚,她在一掌逼退戚九娘後,右腕橫挽如電,一招“蒼龍朝陽”,快不可言的自戚九娘的臂下滑回來,她冷冷地道: “你們走吧!”一手把女兒霜霜攔在自己身後。 石大娘面色一寒,道: “依夫人,很對不住了。”說著,雙掌一錯,人已欺近依夫人身前,燈光下只見石大娘指中閃亮如虎爪,忽前忽後,忽上忽下地抓向依夫人。 依夫人暗叫: “好一招‘飛豹手’!”忙沉肩左右晃,雙掌對架不迭。 依夫人困住焦山,幾曾與人拼過命,她雖不時練上幾手功夫,但終還不是“太湖毒蛇”石大娘對手,未出十幾招,只聽得嗤的一聲,左臂衣袖已被石大娘抓破一塊。 依夫人並未驚慌,但她身後的依霜霜卻驚叫一聲: “娘!” 聲音尖亢,因為出自本能。 於是附近有了反應,那是駐守在附近的飛龍寨兄弟的喝叫道: “誰?” 緊接著就是一陣腳步聲。 依夫人奮力抵抗,邊沉聲道: “你們還不快走?” 石大娘道: “我們當然要走,只是要帶你母女二人一齊走。” 戚九娘聽那些喝叫聲漸漸走近,忙問石大娘道: “可要媳婦去攔人?” 石大娘邊與依夫人搏鬥,邊道: “你先帶她女兒走,還用不到你出手,你公公他們自然會料理他們的。” 依夫人驚道: “黑龍幫幫主也來了?” 石大娘嘿嘿一笑,道: “所以你母女今晚跟我們走定了。” 也就在這時候,突然聽得屋外附近幾聲慘叫,瞬間又復歸平靜。 於是,依夫人向後躍,苦笑一聲,道: “我跟你們走!” 石大娘愉快地哈哈一笑,道: “依夫人,你仍然是我太湖黑龍幫的座上嘉賓,嘻……” 戚九娘伸手一讓,道: “二位請吧!” 依夫人當真是一無留戀的在女兒攙扶下,舉步向灰黯的夜色中走去,她甚至連多看這小屋一眼也沒有的走了。 夜暗中,石騰蛟迎上來,道: “我就知道我老婆子說話不得體,怎的去了這麼久才出來,萬一驚動整個飛龍寨就麻煩了。” 這時石冠軍緩步走來,邊以布巾擦拭他那把雙刃尖刀上的血跡,邊低聲道: “不多不少整半打,全被我宰在一片矮林中。” 石大娘忙道: “上船啦。” 石冠軍見依夫人母女二人,忙一抱拳,道: “得罪,得罪!” 依夫人母女二人也只是看了他一眼,緩緩向崖邊走去。 小船就停在一片暗礁附近,小岩石灣處,只見一個黑龍幫漢子站在碎石岩上似乎拖著根長繩子,繩子一端拴在小船頭上。 這時小船上的兩個漢子,一人操舵,另一人站起來似乎伸出個長竹竿子,光景是要幫岸上的人上船。 那石騰蛟早暗示各人快上船,他見依霜霜與她母親尚有些猶豫,猛的一斜身,右臂一伸,依夫人驚呼一聲,女兒依霜霜早被石騰蛟一把拖到小船上。 依夫人這才一聲長嘆,回頭看了一下焦山 江水依舊拍岸,聲聲不絕,與往日何異! 焦山永遠雄峙江中,圍繞它的是無數點點帆影。 而人世,人世卻時時變化,變化得恁般的錯綜複雜而令人無可奈何! 小船悠悠地向遠處雙桅大船靠去,依夫人摟著吃驚的女兒霜霜,她在想,就因為一場暴風,吹走了她的丈夫依水寒,也吹走了她與女兒的一生幸福,現在,又不知要投入一個什麼樣的環境下過日子了。 終於,太湖黑龍幫的雙桅大船啟航了 遠處的焦山尚能依稀望見,而且還有一艘三桅大帆船正向焦山移動。 雙桅船上的依夫人卻在女兒的陪伴下,依戀的痴望著焦山,那是她們多年居住的地方。 至於駛近焦山的那艘三桅大帆船,依夫人肯定是飛龍寨的大船,只是她絕對想不到於長泰正與他的一幫親信現在正在那艘大船上。 雷一砲老家住在天台。 天台就在天台山以東,那兒距離海邊最近。 天台距離三門灣走路不過兩個時辰。 雷一砲並未把小癩子領回天台去,一艘小船,他與小癩子二人到三門灣外的一處孤島上。 那個孤島叫鯁門島,荒涼的鯁門島。 鯁門附近有三個小孤島,島與島之間又形成了一條小小海峽,島上矮樹成層,半山崖上還有兩處山洞,當年雷一砲就住過這裡。 現在 現在雷一砲與小癩子二人就要住在這裡了。 小癩子可是標準的旱鴨子,哪裡會見過大海的,他不只一次的對雷一砲驚叫,道: “我的媽,比我家鄉那條黃河可大得太多了。” 有時候,小癩子還會撩起一點海水放在嘴邊嘗,邊更笑道: “你們南方人真有福氣,下碗麵條用海水,連鹽巴也不用放了。” 雷一砲總是笑笑道: “行萬里路,勝讀十午書,你年紀小,往後有得你學的,眼前我們先弄個住的地方最是要緊。” 就在鯁門孤島峰腰處,雷一砲領著小癩子很快的找到他曾住過的那個山洞,那是個足以夠住十幾二十個人的大山洞。 洞中有石台,不知誰還在這兒放了瓦罐之類,洞底處更鋪了厚厚的稻草,洞口有個用木棍編起來的門,洞口坐北面南,雖不算得是向陽門茅春常在,但也足以吹不進來那冷嗖嗖的東北季風。 頭三日,小癩子可稀奇呢。 這兒與開封城相比,那是兩個極為不同的世界,這裡是寧靜的,除了海浪拍岸,海鷗尖鳴外,難得再看到或聽到任何其他的東西。 這天一大早,雷一砲叫住小癩子,道: “今天別亂跑了。” 小癩子道: “爺,你有事?” 雷一砲伸手入懷,取出依夫人交給他的一塊龍形玉佩,笑對小癩子,道: “戴上這玉佩。” 小癩子驚奇地接過龍形玉佩,撫摸有加地笑道: “爺,你是要把這玩意兒送給小癩子?” 雷一砲點點頭,道: “這玉佩是夫人要我轉送你的。” 小癩子驚異地道: “夫人?夫人是誰?” 雷一砲道: “夫人就是你乾娘,她並且賜給你個名字,叫依承天,這名字你可喜歡?” 小癩子道: “名字是好聽,比小癩子可好聽多了,只是我並不認識那夫人呀!” 雷一砲道: “只要你將來有出息,你會見到你乾娘的。” 一聲苦笑,小癩子道: “要我有出息?過去我在開封城賣山裡紅糖葫蘆,現在又被爺帶來這大海島上,我還能有什麼出息可言的。” 雷一砲哈哈一笑,道: “學本事不論地方,只要有恆心。” 小癩子怔怔地道: “學本事?什麼又是恆心呀!” 雷一砲道: “這麼說吧,往後你聽我的,我教你什麼你學什麼,直到學會學熟為止,這你該懂了吧?” 小癩子點頭,道: “爺能一跳幾丈高,那種本事小癩子很想學呢。” 雷一砲道: “有得你學的。” 他一頓,又道: “現在,你該面西一拜才是。” 小癩子大眼一翻,道: “拜什麼?” 雷一砲道: “拜你乾娘呀,夫人收你為義子,你怎的不叩頭的。” 小癩子點頭,道: “對,爺說得對,小癩子是該一拜。”他說拜就拜,立刻爬地上叩了三個響頭。 雷一砲看小癩子叩完頭站起來,也立刻向小癩子抱拳施禮,莊敬地道: “屬下雷一砲,見過少寨主!” 小癩子哈哈一笑,道: “爺,你老就別逗了,咱們又不是在唱梆子戲。” 雷一砲突然嚴肅地道: “不,打從現在起,你就是飛龍寨的少寨主,屬下實對少寨主講,帶你來此,為的就是將來承襲飛龍寨基業,但願你不會令雷一砲失望。” 小癩子一僵,道: “聽起來像是真的嘛!” 雷一砲道: “本來就是誠心的呀。” 小癩子道: “爺,你看我行嗎?” 雷一砲忙搖手道: “少寨主,打從現在起,你該改口叫我了,千萬別叫我什麼爺的。” 小癩子道: “我不叫你爺,該怎麼叫?” 雷一砲道: “你叫找雷一砲也好,老雷也罷,就是別再稱爺。” 小癩子一笑,道: “這可是你說的喲,你別一生氣打我啊!” 雷一砲道: “屬下豈敢!” 小癩子點頭,道: “好吧,我就叫你老雷,至少那個老字,算是一種對你的尊敬。” 他一想又道: “至於你稱我什麼少寨主,我覺著不太對勁,你不是說我那乾娘給我起了個名字叫什麼……承天的,乾脆你叫我承天吧。” 雷一砲點頭道: “屬下記住了,不過有件事情老雷這裡得向承天你表明白的。” 小癩子一聲哈哈,道: “老雷,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 雷一砲突然面色一寒,刀疤一暗,道: “私下裡你是少寨主,但在公的方面,你可得聽我老雷的。” 小癩子一驚,道: “僕麼叫私,什麼又是公?” 雷一砲道: “學武功的時候是公,那時候你得聽我的,不聽話難免我還要揍人,不學武功的時候,我老雷全聽你的。” 小癩子點頭道: “好吧,你說怎樣就怎樣。” 雷一砲道: “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承天呀,你今不過十三歲,正是吃苦練武時,我老雷陪你孤島住,只盼望有一天你能出人頭地,就算老雷賠上這條命也是心甘情願了。” 小癩子一聽,大為感動地一下子爬在地上叩了個頭,道: “老雷,你是張飛面豆腐心.我知道你是個好人,往後我全聽你老雷調教。” 雷一砲在拭眼淚。 雷一砲是感動也是激動。 因為他似乎看到了未來,未來那種輝煌的日子。 陽光自小小海峽另一端慢慢地往水面上爬升。 爬升中撩起海面上金星點點。 雷一砲悠然自得地斜躺在小船上,船面上半籮筐的鮮蟹,全是剛剛煮熟的,有個小瓦罐,裡面裝的全是老酒。 這時候雷一砲撕著大蟹肉吃,不時的灌上幾口老酒。 於是他的面上那半尺長的卷肉刀疤由紅泛紫,一只大腳丫子還在船邊水下面泡著 不,那是叫依承天泡在海水中累的時候抓住歇歇的,因為小船上的繩索未垂下,小船邊依承天抓不到,所以雷一砲便把一條腿垂在船邊。 現在,雷一砲專門訓練依承天的水下功夫,他要依承天先學水中膽量,三天來依承天喝了不少海水,尤其是第一天,雷一砲就在岸邊突然一推,把小癩子推入海中。 只是依承天卻未喊叫,因為他只有一張嘴,而那張嘴卻又忙著喝那些咸過頭的海水,當然叫不出來。 依承天在雷一砲把他拖出水面時候,“哇哇哇”好一陣嘔吐,兩只大眼睛全紅了。 邊吐,依承天邊在想,算啦,我不當什麼依承天了,我還是叫小癩子吧,他姐的,比兩月前那個醉老頭網住我泡在黃河喝黃水還難受。 要知小癩子幾曾下過水裡,開封城中有個潘揚湖,他還未曾下去浮過水,一下子把他丟入大海裡,他豈能受得了鹽巴水的滋味。 如今這是第三天,依承天已自己晃著雙肩踏水不沉了,這是令他高興的事。 浮上一陣水,他就會以雙手抱住雷一砲的大腳丫子,休息的時辰一完,雷一砲只要那只腳丫一抖,依承天就會松掉雙手,四肢亂扒,全身在水中晃不停了。 訓練總是嚴格的。 訓練令依承天常感吃不消而暗中流淚,不只一次的他想開口要回開封去,但話到口邊忍下了。 他忍著未開口,也忍著眼淚往肚子流。 孤島上三個月了,他沒有學別的本事,卻學會潛入水中把雷一砲投入水中的石塊再找上水來。 三個月的苦練,雷一砲沒有贊他一句好,但依承天的癩痢頭卻好了,也許他天天往海水中泡的關係。 癩痢頭好了,頭頂上生了新肉新皮,甚至還長出新的頭髮出來。 這一切全是小癩子這位現今的依承天難以想像,甚至不敢想的事情。 於是,就在這波瀾壯闊的海島上,時光似雲煙過眼的匆匆送走了流金鑠石的炎夏,如今已是橙黃橘綠,金風颯爽的秋季。 只是依承天跟著雷一砲住在鯁門這個孤島上,那還顧及到一年二十四個節氣的。 他們只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依承天幾個月下來竟似脫胚換骨似的變了一個人,變得像個大人。 也許苦難中成長的孩子容易這樣子。 乍一看,依承天有些皮膚發黑,當然那是每日曬的,但比之過去瘦黃得皮包骨可就不可同日而語。 現在雷一砲開始教依承天練武功,雷一砲只知道未練武功先練氣力,鯁門島西面有個泉水池,每日他命依承天從西邊往山洞提水,且又在島上伐木劈柴,一應粗活全由依承天一手包攬。 於是,就在時光的溜走中,依承天已能跟著雷一砲二人一齊海上標魚抓蟹,這時候依承天的雙臂已見肌肉墳起,脖粗臂厚,既黑又紅,酷似紅銅鑄的一般,他那兩只大眼睛,兩只銳芒炯炯的眼神,也許是長年魚蝦吃得多了,更見黑白分明。 當然,他的那只原本挺直不俗的鼻子,如今已不在流出那些莫名其妙的黃鼻涕來,連他的一口牙齒,也更見白如雪而又閃閃發光。 如果,如果這時候依承天再走進開封城,甚至回到開封城外的柳樹村,誰也不會認識他依承天就是往日那個小叫化似的小癩子。 雷一砲見依承天進步神速,心下自是歡喜,歡喜之餘,卻也難免急躁,因為那“八步一刀”絕學,自己根本一竅不通,一把三寸長的小刀,噴發著金黃色的冷焰,一張薄如蟬翼的羊皮上面,繪著八個奇形怪狀的人。 就為了那把小金刀,雷一砲曾數日足不出洞的苦思如何使用。 那是一把金色而又鋒利無比的單刃小刀,底部無把,但卻有個凹口,想來定是為了能卡在手掌指縫間用的,那無刃的一邊刀身上,又呈現出些微凹槽,正好是供兩指合力夾牢用的,然而這樣一把刀,究竟其妙用何在? 雷一砲在想,就是這把小金刀,江南水上英雄,又有誰不在夢寐以求的。 如今呢?如今自己正握著這把刀,但卻無論如何想不通猜不透的如何去運用。 自己都不會運用這小小刀兒,又怎能去教人呢? 再看那張羊皮,幾乎透明的羊皮上,刻著八個小人,各擺出不同的姿態,樣子栩栩如生,宛如大寺廟中擺設在神臺上的羅漢爺。 只是雷一砲更想不透這些人物造形的姿勢代表的是什麼,當然他也模仿著擺出人物的姿勢,但他失望了,因為他更猜不透這些極平淡的人物,有什麼令人吃驚的奧秘。 既然無法教依承天習那“八步一刀”絕技,雷一砲只得盡心盡力的傾囊相授自身武功。 而依承天,這個開封城的小癩子,卻也咬緊牙關苦苦地砥礪摩練自己。 又是一個落雪冬季過去了。 又見依承天長高不少,他只一站在六尺大漢雷一砲的身邊,才十五歲的孩子,已快與雷一砲一般高了。 雷一砲見依承天竟也是一副好骨架,神完氣足,目光炯炯,已似赳赳武夫樣子,自是心裡十分高興。 現在二人在這孤島上,時常來個對搏對殺,過去依承天直羨慕雷一砲一躍兩三丈,而今他也將快到這一境界。 暗地裡,雷一砲更見著急,因為他知道自己的這點本事是難有太大作為,當年佟大年比自己高上一籌,還不是死在那姓霍的之手? 於是,他對於懷中揣的“八步一刀”飛龍令祕籍,更是下苦心的去研究,他甚至取出小金刀鑽研,但他終還是抓不住門道。 他失望了。 這些,依承天可並不知道,現在的依承天,已分擔雷一砲不少事情,有時候他還會獨自駕小船去海上抓魚蝦,甚至搖槽到三門去辦些一應吃食之類。 十五歲的小癩子,真的長大了,造化雖然作弄了他,但命運卻是紫微星照頭,因此小癩子成了依承天。 孤島上的日子是單調的。 但又何嘗不是世外桃園? 因為那兒沒有血腥屠殺,沒有人與人之間的勾心鬥角,更沒有權與利的衝突,有的只是彼此關懷與照顧。 又見一片彩霞曬下來,瓦片似的雲移動的十分慢,霞光萬道中,片片流雲像是鑲上一道金邊,美極了。 這日一大早,雷一砲見依承天已是滿身大汗地走來,立刻吩咐,道: “承天呀,收拾些乾糧,裝滿水,再弄上兩盞燈籠,今夜我們要在海上過夜。” 依承天一向只是聽命行事,這次當然也不多問,立刻點點頭自去準備。 匆匆一天過去,天未晚,雷一砲已對依承天道: “今年寒天似乎來的早了些,冬天尚未來呢,東北風已吹刮起來了。” 依承天道: “今年這個冬天一過,我就十六了。” 雷一砲點頭一笑,道: “東北風一吹刮,海裡的蟹也肥了,今夜我們就去撈他個一大籮筐,不定還撈幾條大黃魚上來,明日湊老酒吃。” 依承天高興地道: “燈往船邊一拴,你我二人分守船頭網,鮮魚鮮蟹,有得我們撈的了,哈……” 就在這天夜裡,雷一砲與依承天二人駕著小船出海了。 小船離開鯁門水道,往東搖出六七裡,二人已燃起了燈籠,船頭守著雷一砲,船尾坐著依承天,二人聚精會神地注視著水面,夜來天漸黑,燈光照在水下足有十幾二十尺深,就算水裡寸長小魚也看得一清二楚。 今夜,雷一砲見這水面下沒多久就聚來許多魚蝦蟹,心下好高興,立刻招呼依承天快撈…… 只是他忽略了一件事,一件幾乎令他二人葬身大海的事,因為狂風將來,魚蝦最多,小船離島過遠,那是十分危險的事。 也許雷一砲太高興了,高興得忘了及早回頭而任小船在海面上漂 漂流與顛簸對雷一砲與依承天並不感到意外,因為海面上無風三尺浪是尋常現象。 直到,直到那小船像是從高山被推滑下山谷似的,雷一砲才大叫一聲: “不好,快回去!” 依承天只聽到老雷叫不好,下面那句“快回去”卻被吹刮來的勁風吹散。 於是,他睜著大眼望向雷一砲,只見雷一砲直擺手。 依承天知道是叫他快搖船的意思,他人在船尾,木櫓就在他身邊,當下他收起燈籠,插好櫓眼又套上繩子,奮力地搖起小船來。 向哪個方向搖? 依承天根本不知道。 連雷一砲也不知道。 出海的時候是晴天,如今卻伸手不見五指,甚至天上已烏雲一片的像要下雨。 於是,小船在海上失去了方向。 斜躺在船頭的雷一砲,也早收起燈籠,就在他四下里看不到光亮,認不准方向的時候,頹然地對依承天道: “承天呀,別搖了,那是白費力氣,先躺下來歇著等天亮吧!” 依承天拴好木櫓,就躺在雷一砲身邊,問道: “老雷呀,怎的突然來了這麼一陣大風,你看我們會被吹送到哪兒去?” 雷一砲搖頭,道: “我不知道,且弄根繩子把身子拴牢,能睡就睡他一大覺,也許醒來就是岸邊了。” 依承天忙把一根繩子遞向雷一砲,自己也綁了一根連在小船上,破衣裳往面上一蓋,同雷一砲二人真的睡了。 開始二人是睡了約兩個時辰。 就在依承天的身子隨著小船滾動在積水的船中的時候,雷一砲大叫一聲醒來。 “承天快起來,不好了!” 依承天剛抬起頭來,一個巨浪掀來,猶似小山般的當頭蓋下,依承天哪裡見過這麼大的海浪,忙拼命抱住小船邊,高聲叫道: “老雷呀,小船積水快滿了。” 雷一砲一抹臉上海水,道: “這麼大浪,就算我二人拼命舀水,一個浪掀來,就夠我們忙半天,不如你我各守一邊,小木船不會沉,只要我二人把小木船抓牢,保持不翻身就好了。” 依承天點頭,二人各自牢牢地抓緊一邊,隨惡浪翻滾,拼命護著小船不讓小船翻身。 於是天亮了。 天亮只見白浪滔天。 天亮二人也發現小船上抓的魚蟹全被海浪衝失,連那搖船的木櫓也不見了。 雷一砲極目四下望,哪裡看到陸地輪廓,有的,只是滿天烏雲與陣陣撲面的雨水。 雷一砲是海邊長大的,這時候他第一個念頭就是吃的問題,但因海浪太大,哪有機會設法弄什麼吃的。 再看看依承天,卻滿面堅毅地望著天,雷一砲心想,這孩子是上駟之材,光景是愈挫愈奮,只是他又如何能知道這無情海的威力,有幾人能在這種惡浪中慶幸生還的? 雷一砲抓住船邊低沉地道: “承天,你在想些什麼?” 依承天道: “我在想我那永難見面的義父依水寒,他難道就是遇上這種狂風大浪而遇難的?” 雷一砲全身一震,滿面沮喪地道: “也許,也許比這海浪更巨大吧!” 他舉首望向天空,緩緩又道: “真巧,寨主海上遇難失蹤的日子也正是這個季節,如果推算日子,應該也是這幾天吧。” 就在這時候,又是一陣呼嘯狂風,剎時把小船幾乎吹離水面,緊接著小船上二人猶似空中落下一般,順著巨浪又滑向數十丈深淵而令小船一陣顫抖 顫抖中,另一巨浪又把小船推向巔峰,然後又順浪滑下來,令二人心悸不已。 於是,另一個黑暗之夜降臨了。 夜帶來了恐懼,因為連雷一砲也快要虛脫了。 一天一夜未吃喝,只能張口望著天,望著天上灑下來的雨滴潤潤喉,潤潤咸幾幾的嘴巴而已! 依承天的雙手有些僵硬,因為抓了一日夜的船邊不敢稍懈怠,他見雷一砲仰面舐著雨水,自己也張大嘴巴,但有幾次卻落下一堆海水,使得他狂吐不已。 又是一夜顛簸,風雨似乎在減弱。 海面上巨浪成了碎浪,極目望去盡是白如棉的浪花,而天的一邊,那是東方吧,已有了魚肚白。 雷一砲與依承天二人這才忙著把小船上的海水用雙手往外掬,直到小船真的又浮在水面上。 依承天突然發現船底板下面有幾只大海蟹,大喜之餘忙抓了一只撕開來,遞向雷一砲,道: “老雷,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前夜我們抓的大蟹,有幾只躲在船板下,你我湊合著先吃吧!” 雷一砲接過來邊啃吃著道: “這場風浪來的怪,差一點我二人沒被海浪吞噬掉。” 依承天道: “經過這次風浪,再想想黃河就不值得我好怕的了。” 雷一砲無力地道: “那何止是小巫見大巫,根本就是不值一提。” 不旋踵間,幾只巨蟹已被二人剝吃掉。 風浪在變,變得小了。 雷一砲與依承天二人也不多言,雙雙竟倒在小船上睡了,有氣無力地蜷縮在船板下,宛如虛脫一般的睡了。 沒有鳥叫,沒有呼喚。 因為這兒是大海,無情的大海。 現在,大海也顯出它的慈愛一面來了 輕柔的海風拂過海面,也拂過海上漂動的小船。 那三日沒見如隔三秋的陽光,自西天邊緣射下來,更射在小船上的雷一砲與依承天二人的臉上。 於是二人醒來了。 二人並非是被陽光照射醒的,實際上是被岸邊一群人吵醒過來的。 雷一砲抬頭看,不由得大喜,叫道: “我們到岸邊了,你看那裡不少人呢,只是……” 小船近岸,因為沒有搖櫓,而盡在岸邊來回晃。 雷一砲見岸上站的全是一塊破布掩著私處的男女,心中好生奇怪,他在想,這是什麼地方? 就在他稍做思忖中,招呼依承天二人跳入海中,齊力把小船推到岸邊上。 早見那群幾乎是赤身裸體的男女圍過來,一個個指手劃腳吆吆叫,雷一砲二人一句也聽不懂。 雷一砲辛苦地一陣比手劃腳,一堆男女只是猛搖頭,有幾個壯健漢子,手上還拿著砍刀長矛滿面怒容地逼視著雷一砲,因為雷一砲面上有個血紅的刀疤。 這時山下走來個老者,這老者右耳下面垂了一顆野豬大尖牙齒,古銅色的皮膚盡是皺紋,只見他站在雷一砲面前一面拍著雙手,邊又粗聲哇哇叫不停。 雷一砲一句也聽不懂,急地直搔頭。 依承天仰面張口,伸手直往口中指。 於是有個姑娘,她挺著兩只小饅頭似的奶子,笑對老者一陣解釋,老者才點點頭。 那少女笑對依承天指指山邊,當先走去。 依承天對雷一砲笑道: “老雷,這個女子聰明,她知道我們要吃的,走,跟她去看看。” 那女子跟在老者身後面,雷一砲與依承天也跟了去,回頭看,又見十幾個握刀持矛漢子跟在二人身後。 一行到了山邊,雷一砲這才發現這些人全住在山洞裡,附近有幾處小土場子,場子上也搭建了幾間小茅棚子。 那老者回頭站在洞穴邊對一眾跟來的人叫了幾聲,十幾個跟來的漢子全各自走去。 少女這才向依承天二人招手,滿面含笑 山洞中也真寬敞,一個大洞足有五丈方圓,四周鋪著各種獸皮,當中支著個架子,一支鐵鍋黑漆漆地正在冒煙,不知裡面煮的什麼。 早見少女拿了一把小刀往鍋裡插,立刻取出一塊獸肉遞向依承天。 接過燙手的肉,依承天又遞向雷一砲,道: “你先吃。” 雷一砲道: “香,準是山豬肉,只不知這是什麼地方。”雙手接過來就啃。 那少女忙又插出一塊遞向依承天,且大方的坐在依承天面前看著他吃。 初時依承天並不覺得什麼,但當他大眼看到少女那種誘人的眼神時候,這才赧然一笑,露出一口細齒。 少女一見竟又緊緊地坐在依承天身邊,雙手攀住他的左臂,有股子過分的花香味道,直衝依承天的腦門,幾乎令他打個噴嚏。 依承天回頭望向雷一砲。 雷一砲只管在啃肉,根本視若無睹。 於是他抬頭隔著鍋架子望向老者,不由得令依承天吃一驚,因為老者正衝他咧嘴笑呢。 “老雷呀,我怕!” 雷一砲笑道: “人家對我們落難人的招待很周到,有什麼好怕的?” 依承天道: “我們這是在什麼地方呀!” 雷一砲道: “誰知道是什麼地方。” 依承天望望衝自己淺笑的少女,道: “依你老雷的經驗,他們是不是野人呀!” 雷一砲搖頭,道: “我老雷可並未有這種經驗,是不是野人我就不知道了,不過他們即使是野人,大概也是好野人吧。” 依承天道: “野人還分好壞的?” 雷一砲已吃完手中肉,衝著老者一笑,雙手抱拳施禮,但老者不懂,卻把雙手猛拍。 立刻就見一個中年婦人走進來,那老者以手指雷一砲,又指指那個黑不黑哩嘰,披頭散髮女子。 早見那女人走到雷一砲面前伸出雙手來拉他。 雷一砲一驚,心想,敢情還有女招待呀! 心念間,忙雙手亂搖,頭也搖…… 那女人可不管這些,暴伸雙臂,死死地拖住雷一砲而令他無所抗拒地只得站起來。 女人拖住雷一砲往外走,依承天正要起身,早被身邊少女按住肩頭。 於是,雷一砲被女人拖離這處大山洞。 天已經黑了。 山洞外面,只能聽得遠處海浪拍岸聲,偶爾還聽得野豹與山貓的尖亢嘶叫。 老者吃過東西後,自顧自己地躺在洞的一邊睡了,他對於依承天與少女,似是不再多看一眼。 依承天在想,這會是什麼地方,簡直想也想不到的一群野人嘛! 火光下,依承天細看那衝著自己痴癡笑的少女,那稍黃的披肩長髮,頭上插著野花,脖子上一個花圈,尖而俏的鼻子,微翹的小嘴,兩只泛白的大眼睛,流露出逗人的眼神,一塊白麻布兒搭在下體,那腰肢自肋骨以下忽然變細,細得依承天能雙手合握住,溜圓的大臀部下長長的細腿,只是腳丫子有些過分得大,大得五個腳趾頭似分了家。 依承天先對少女閉閉眼睛,表示自己要睡覺。 少女似也懂他的意思,忙著站起身來走到洞的一邊,取了兩張獸皮鋪在洞邊,指給依承天。 依承天一笑,立刻走過去躺下來。 不料那少女在依承天剛剛躺下來,她也緊緊地睡在依承天的懷裡。 有著地種嬌柔與羞澀,這大概是天賦的,即使這個少女,這個蠻荒之地的少女也不例外,她雖是偎緊在依承天的懷裡,卻還是雙手摀面而不敢仰視。 另一面,依承天幾曾有過這種經驗,他才十五歲,認真說來,胎毛還未褪盡呢。 現在洞裡面可真暖和,一堆火在燃燒著。 那少女不也是一堆火? 依承天就覺得出來,因為少女正全身發燙,猶似一個火人般的盡在他懷裡扭動,扭動得依承天手足無措! 這時候,依承天可想得多。 他想到兩年前自己在開封城中的小癩子時代,那時候要說也滿自在的,雖說後來南方來了幾個瘋老頭,差一點沒有要了他的命。 當然,他也想到海島上的日子。 現在,現在他懷裡摟著個少女,一個不知什麼樣的少女而今他無所是從。 很想伸手認真的撫摸少女一下,但對面睡了個老頭兒,萬一驚到老頭子,如何是好? 不料正在依承天思前想後的時候,突然身子一緊,因為少女像一頭髮了瘋的小野貓,竟然摟著依承天狂吻起來! “天啊!我才十五歲,怎麼辦,怎麼辦?” 依承天有些想哭。 |
第13章 依水寒蠻荒遇義子
那蠻女的動作,絕不像是一個及笄之年少女應有的,而依承天也絕非是個古井不波的魯男子,只怪他二人一個見的多了,一個從未見過這種男女之間的那回事。 現在,蠻女是想自導自演,但依承天雖然直覺的秀色可餐,軟玉溫香,逗弄得自己心癢癢難耐少女如蛇般的玉體纏弄,可是他卻有些手足無措而不知從何下手。 於是,就在依承天正感不知如何處理時候,附近突然一聲狂叫,緊接著又是一陣尖叫聲。 尖叫是個女子聲音。 狂叫準定是老雷的聲音,因為狂叫中有著喝叱: “不可以!” 什麼事情不可以? 為什麼老雷狂叫? 依承天雙手施力推開蠻女緊摟在自己身上的雙手,更推開繞纏在腿上的兩只腳,他長身而起往洞外衝出去。 蠻女未曾叫,但她卻緊緊地跟在依承天身後追去。 洞外面,只見兩條人影追得可真緊。 前面人影正往小船上跑,後面的影子卻手舞足蹈依承天趕去的時候,只見雷一砲雙手抓住小船,小船已在水中,雷一砲就站在水裡未上船。 岸邊沙灘上,那個同雷一砲一齊離去的女人,正指手劃腳地尖叫不休呢! 依承天剛在岸邊站定,回頭見少女也已追來,不由一愣,早又被少女雙手拖住。 依承天高聲問: “老雷呀,怎麼回事?” 雷一砲氣的大手拍在浪花上,道: “我不同她一起睡覺。” 話聲十分堅決,聽得依承天一怔,道: “怎麼啦?” 雷一砲戟指岸邊女人,道: “你去問她。” 依承天忙笑道: “我同你一樣,也是聽不懂她們說的話呀!” 雷一砲道: “當初我還認為她領我去個地方叫我睡覺呢,誰知道她竟睡在我旁邊直蹭,身上更發出一般子狐臭味,像是我老雷睡在臭鼠旁一樣,不料我翻了個身不看她,沒多久她就自己動手要剝我衣裳,更要命的嘴巴舐我臉上的刀疤,他娘的我受不了,你想想我怎能受得了,老子寧可站在水裡也不跟她回去。” 依承天高聲道: “老雷呀,我比你好一些,因為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是花香味道,蠻好聞的,她要是馴服得像頭小貓,我會笑著睡著,真可惜!” 就在這時候,突見幾支火把,十幾個壯漢高舉著刀和矛奔到海邊來,邊跑邊狂叫! 叫聲令人心驚,連少女也面露驚慌。 不旋踵間,十幾個壯漢已圍到海邊來。 依承天早被那少女抱住,顯然是在呵護依承天。 早見大漢中一人手指水中雷一砲,三個壯漢撲近岸邊抖手擲出手中長矛。 雖在夜間,雷一砲認的準,伸手一把已抓住一根擲來長矛,怒瞪著一雙豹目,須發怒張的又衝上岸來。 十幾個幾乎是裸體的蠻人,見雷一砲舞動手上長矛上岸來,早發一聲喊圍上去。 雷一砲大叫一聲: “來得好!”舉起手中長矛,連撥帶打,剎時與十幾人戰在一起。 依承天見雷一砲被圍著撕殺起來,用雙肩一抖,推開那抱住自己的蠻女,發一聲喊也衝上去。 依承天如今可不是當年的小癩子,鯁門島上他跟雷一砲學了本事,雖然雷一砲無法教他“八步一刀”絕學,但雷一砲的本事也不弱。 現在他雙拳一掄加入戰鬥,剎時就被他打倒兩個,更奪過一把砍山刀來。 雷一砲見依承天加入,精神一振,但他卻高聲道: “承天,千萬不能殺死他們。” 依承天道: “為什麼?” 雷一砲邊打邊說: “你我在此落難,殺了人我們就待不下去了。” 依承天點頭道: “我聽你老雷的就是。” 就在一陣纏鬥中,十幾個蠻人早被雷一砲二人打翻一大半,喜的兩個女人直拍手。 突然一聲斷喝,又見那個右耳墜著野豬牙老者到來,全都到了那老者身後面指著二人吆吆叫。 兩下里不打了。 那蠻女立刻又跑去抓牢依承天,另一個女人也向雷一砲撲過去。 雷一砲見女的追來,不及往回跑,只得繞著沙灘轉,連兩三圈,連挨過打的幾個蠻人也拍手大笑不已。 依承天心中在想,這又是什麼古景! 雷一砲實在有些累,狂吼一聲他坐在地上,道: “老子就坐在沙灘上,我看你有什麼辦法!” 女的嘻嘻一笑,偎著雷一砲坐下,而使得雷一砲直覺裡伸手捏住自己鼻子。 於是所有的人全走了。 依承天在蠻女的拖拉中也走了。 不過他走了才幾步,回頭對雷一砲道: “老雷呀,我突然感到你可好憐喲!” 雷一砲高聲道: “承天呀,你還小,可得把持住啊!” 依承天哪裡懂得雷一砲的話中含意,他一心正在應付那蠻女的死拖活拉呢。 斗轉參橫,住在山洞的人全走出來,這些人對於依舊坐在沙灘上的雷一砲與那女人,連多看一眼也沒有全往附近山中走去。 山洞中,依承天睡的可舒坦,因為那蠻女自陪他重入山洞後,立刻騎在依承天的腰上,運起一雙巧手替他按摩起來。 初時依承天還反抗,但只一會兒,他已緩緩閉起雙目,一臉笑瞇瞇地舒坦樣睡著了。 現在,現在連那小蠻女也依偎在他的有力臂彎下睡著了,而且也是笑著睡著的。 山洞中的老者不知何時離去,他沒有驚動另一邊睡的依承天二人。 沒有多久,山洞外面又是一陣吵鬧聲,依承天這才揉著雙目坐起來。 一旁的少女十分警覺地也爬起來,忙著燃火煮東西,她見依承天走向洞外,忙也跟上前去。 山洞外面,依承天見雷一砲仍與那女人並肩坐在沙灘上,不由得一怔,又見十來個背著小孩子的婦女在附近指手劃腳地笑,不由得替雷一砲難過起來,只是苦於聽不懂這些蠻人說的什麼話。 緩緩地走向沙灘,依承天細看附近,只見好高的大山,千岩競秀,怪石嶙峋,山環水抱,深林密青,舉頭上望,層巒疊嶂之上流雲飛逝,低望海岸,海水拍岸,洶湧澎湃,雖是一處蠻荒之地,都又何嘗不是那世外桃源! 依承天走近雷一砲,發覺老雷竟然雙目緊閉,鼾聲猶似悶雷,一旁的女人真乖巧,橫著肩膀讓雷一砲靠穩在身子上,她竟還示意依承天與附近的人不要打擾雷一砲的睡眠。 海風吹走了女人身上的狐臭味,否則雷一砲又如何能睡得如此自在的? 依在依承天身邊的少女,拉著依承天又往山洞中走,更示意那些圍著的女人小孩走開去。 就在這個時候,遠處的山林中有人在高聲哇哇叫。 拉著依承天的蠻女嘻嘻笑著跑過去,只見那老者在前面小跑步的往依承天這邊走來,老者的身後面卻跟了一個瘸子老頭。 仔細看,這瘸子老頭滿頭華髮。 仔細看,他卻是一條腿,一條右腿。 這白髮老頭的左肋下夾著一根枴杖,一根粗如兒臂的烏紅枴杖。 這老者是這個山下唯一穿有衣衫的人,但一身衣衫已是破爛不堪。 雖然只是一條腿,但看來他猶似行走如飛,而令依承天大感意外。 早見那少女拍手笑著迎上前去。 華髮瘸腿老者伸出右手撫摸著少女的黃髮,呵呵一聲豪放大笑,直點頭不已! 更見右耳下掛著野豬牙的老者,以手指著沙灘上的雷一砲與依承天二人,只是比手不停,而口中只是重複那麼幾句話。 迎著依承天走去,華髮老者似是十分激動。 依承天未開口,但他雙目可睜得大,面上更流露出難以形容的驚奇。 “你們……你們……” 老者未及說完,依承天早叫道: “你是誰?” 突然老者雙目精芒逼人,暴伸右手抓緊依承天的肩頭,顫抖地道: “可是來自天朝中華?” 依承天似懂非懂地道: “我們是從三門灣被風吹來這裡的。” 老者一聽,雙目已見淚水滾動地道: “天未亮,我被伊娃她爹叫醒,說是來了兩個同我一模一樣的人,他要把女兒送給你的,所以要我來了。” 依承天指著海灘上仍在睡的雷一砲,道: “只怕那個女人我的夥伴老雷他不會要。” 輕搖著頭,華髮老者道: “在這兒,男人都得有個老婆,連我這麼個老人也免不掉有個胖婆娘。” 依承天指著一旁少女的老爹,道: “他就沒有老婆呀!” 華髮老者道: “誰說他設有?他有三處呢,只是他很喜歡他的女兒,他又是這兒的酋長呢!” 依承天道: “為什麼一定每個男人都得有老婆?” 華髮老者笑道: “以我幾年下來的觀察,大概每個男人有了老婆,他們就不會去侵犯別人老婆吧。” 依承天想笑,只是他看了身邊少女未笑出來,卻隨口道: “真是怪事,新鮮怪事!” 拍拍依承天的肩頭,華髮老者道: “走,我們去看你的同伴去。” 四個人來到雷一砲身邊,只見雷一砲身邊的女人還是示意別驚醒她的“心上人”呢! 不料華髮老者鬥然全身一震,幾乎跌坐在沙灘上: “疤痕!難道是……是……雷一砲!” 依承天驚喜地道: “老人家,你怎麼會知道他是雷一砲?” 華髮老人哆嗦道: “難道他不是?” 依承天忙上前去推醒熟睡中的雷一砲,邊叫道: “老雷快醒醒,老雷……” 雷一砲睜開眼,先把身邊女人推倒在沙灘上,忙不迭地挺身站起來…… 於是,他吃驚了! 豈止是吃驚,簡直就是大吃一驚! 只見他張口結舌,期期艾艾地道: “你……你是……” 華髮老者道: “雷副總管!” “噗”的一聲,雷一砲跪在華髮老者面前,泣道: “寨主,想煞屬下了,原來寨主沒有遇難!” 依承天睜著一雙大眼,一雙充滿迷惘的大眼直眨! 連那老酋長父女也迷惘了! 拭著老淚,華髮老者不停地唏噓! 是的,這華髮老者正是焦山飛龍寨寨主,“八步一刀” 依水寒。 雷一砲緩緩站起身來,拉過一旁發愣的依承天,道: “快過來,這就是焦山飛龍寨寨主,也是你的義父,依水寒依寨主。” 依承天忙上前跪倒,沙灘上他連連叩了三個頭。 依水寒怔怔地向雷一砲,道: “這是怎麼回事?老夫何曾收過義子?” 依承天伸手入懷取出依夫人給他的那塊龍形玉佩,道: “這是我乾娘給的。” 依水寒見那玉佩,立刻老淚直流,道: “這正是我依家之物,孩子,你怎會拜在我門下呢?” 雷一砲一旁忙道: “寨主,這話說來可長。”他回頭望望身後的女人,苦兮兮地又道:“寨主,你得先設法把這個‘臭’女人弄走,屬下也好詳細稟報。” 依水寒立刻對那老者邊說邊比劃著,直到那老者點點頭,才“哇啦啦”的對那女人說了幾句。 只見那女人臨走,還走到雷一砲而前伸手摸了他面上那個刀疤一下,嘻嘻笑著走去。 女人走了,連老者與他的女兒也走了。 依水寒指著海邊水中小船,道: “幾年來,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船。” 雷一砲道: “寨主,這是什麼地方?” 深深搖著頭,依水寒道: “我不知道,唯一知道的是這兒四邊大海,孤島之上住著兩種人,一種就是你們見過的住在海邊的,另一種比較野蠻剽悍地都住在深山中,這島不算大,沿著海邊走上一天,也能走回原地。” 雷一砲問道: “寨主住在哪兒?” 依水寒道: “不遠,距此不過六七裡的一處斷崖上,那兒地勢高,且又十分突出,為的是能有一日看到有大船經過。”他嘆了一口氣,又道:“只可惜幾年來我沒發現一條船。” 雷一砲伸手扶住依水寒,又問: “難道寨主就一直住在這荒島上?” 依水寒點著頭,道: “太多的話要說,更多的事情我要知道,走吧,且到我的住處再說。” 於是三人緩緩沿著山邊走,依水寒只能告訴雷一砲與依承天二人哪一邊是東方,何處是西邊,如此而已。 一路走向遠處的山崖子,荒林中有許多野果,依承天有生還是第一次看到,如果不是他義父告訴他,只怕他連吃什麼果可也不知道。 東升的日頭像個燒紅的大面盆,自東邊海面往上爬,一路上依水寒問依承天許多話,當他聽說依承天這名字是夫人為他起的以後,他抓住依承天的手,道: “真是天可憐見,想不到我依家終有接棒人了。” 這時雷一砲也把身上藏的“八步一刀”祕籍與掌心刀取出,交在依水寒手中,且大略的先說了焦山飛龍寨的情形! 依水寒聞聽之下,滿面怒容地道: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於長泰我待他兄弟一般,那年出海押船本應是他前往,最後還是我出海了,他怎能這般對霜霜母女二人的,太過份了。” 雷一砲道: “還不是為了寨主的‘八步一刀’祕籍嘛!” 依水寒道: “臨走,我臨時把祕籍留在夫人身邊,也許虎子狼心,於長泰的野心被發覺,這才由夫人把那‘八步一刀’祕籍交由佟大年帶走的。” 雷一砲道: “總管藏身中州開封附近的柳樹村,這件事少寒主最是清楚不過。” 依承天立刻把幾個老怪爭奪祕籍之事加以說明 依水寒冷哼一聲,道: “這幾個老魔頭忒也可惡,簡直是在趁火打劫。” 雷一砲把“八步一刀”交給依水寒,心中似落了盤石般的一陣輕鬆,望望即將快到的山崖,他問依水寒: “寨主可有回鄉的打算?” 依水寒道: “時刻都在想法子,但此處住在海邊的那批人,盡是些竹筏,連一條小船也沒有,再說大海中一望無際,我該往哪兒行舟?” 雷一砲道: “當初寨主又是怎麼到了這荒島上的?” 依水寒一嘆,道: “今日仍活在這世上,那算我依水寒的命大,記得那天海上突然掀起洶濤駭浪,半天不到,狂風驟雨迎著而來,就在當天夜裡,焦山飛龍寨的三艘巨船全被巨浪擊毀,我見屬下有人被衝入海中,尚不及去救,突然一聲巨響,桅杆被風吹斷,正搥在我的左腿骨上,幾乎令我痛暈過去,我就是狠命抱住那根斷桅杆,才逃過一劫,不想卻漂來這孤島上一住幾年。” 雷一砲驚道: “難道其餘的人全葬身在大海了!” 依水寒目露迷惘道: “十幾丈高的大浪像座山,三艘巨大帆船轉眼全沉入海底,當時我欲哭無淚,強忍著腿傷抱著斷桅漂到這孤島上,總以為不久就會有船回去,怎知一住有年,欸!” 一陣難過,雷一砲道: “寨主,我們總得設法回去呀!” 依水寒道: “見到你們,我覺得也許這是上天安排,且待我們好生琢磨。” 順著一道崖脊走去,那高可四十丈的崖子上,正有個小山洞,依水寒三人尚未走近,早見一個半裸女人,披著長髮,赤足挽臂的站在洞口發愣。 依水寒走上前,指著雷一砲與依承天二人對女人說了幾句土語,那女人忙著走回洞中取了個袋子走了。 山洞中十分簡陋,與承天到過的少女住處差不多。 雷一砲見這光景,真想大哭一場,因為焦山飛龍寨主之尊的依水寒,竟然會在這種原始山穴中過上幾年原始生活,恁誰也難以想像。 三人在山洞中坐下來,雷一砲又把開封城中取回“八步一刀”祕籍之事,詳細重敘一遍。 依水寒拉著依承天贊道: “世上盡多想入非非而又利令智昏的人,你卻能重義氣而又擇善固執,倒是令人感動,依水寒有你這個義子,自覺比親生兒子還令我滿意,哈……” 雷一砲就在依水寒的笑聲裡,發覺依水寒真的蒼老多了,那原本紅潤的國字面龐上,魚尾紋成束地刻劃著,虎目眼皮下垂,連牙齒也稀疏地少了幾顆。 就在各人正談論間,只見那女人拉著一袋東西進來。 依承天忙上前接過,因為這女人既同義父同住一洞,也算是自己長輩,自然也得恭敬。 那女人衝著依承天一笑,伸手在袋中取出人頭模樣的綠色果子,那果子緊如石頭,雷一砲也沒有見過。 依水寒道: “我稱這種野果叫人頭果,裡面裝的是甜水,只須用刀把一頭切個洞,捧起來喝就成了。” 雷一砲忙抽出尖刀,當先切開一個,仰起脖子就喝,剎時把果內水汁喝光,抹抹嘴巴笑道: “好,真是好喝。” 依承天也接過一個來喝了。 那女人已升起火來準備吃的了。 孤島上的生活是淒涼的,但淒涼中有著忙碌。 雷一砲自己忙著編織草蓆子。 荒涼的島上生長著一種長草,扁扁的長草,但雷一砲編的席子可並非鋪在地上睡覺用,而是他別出心裁地以這種輕柔草蓆當帆,小船上他做了個小桅杆,有桅杆就得有帆,荒島上是沒有什麼布可以當帆用。 而依承天 依承天每日在苦練一種“象形步法”,那是“八步幻身”與“一刀斷魂”中步法的初學入門。 原來所謂的“八步一刀”乃是施展在水中與空間小的船上搏鬥武功,步法施展開來,盡在方圓兩丈以內,虛無縹渺,猶似穿花蝴蝶。 現在的依承天,早已有了武功根基,學起來事半功倍,很使依水寒滿意。 依承天在義父的悉心指導下,自是十分用心苦練,因為他現出已十五歲,更明白這“八步一刀”乃是江南武林中人人爭奪的絕世武學,自己如今機緣巧,造化好,豈有不把握機會用心苦學的道理。 一天夜裡,雷一砲低聲對依水寒,道: “寨主,你老在這孤島上住了幾年,依你看我們什麼時候走,怎麼個走法子?” 依水寒思忖一陣,道: “這幾日我在想,從我們家鄉往東是大海,那麼我們要回中土,該往西北才是。” 雷一砲點點頭,道: “屬下也是這麼想法。” 依水寒望望天空,道: “春夏多雨水,秋冬少滴流,今年這島上雨水多,眼前已是初冬季,我們搶浪頭,抗著東北風駛向西北方,應是可能行得通的。” 依水寒說的是行船行話,雷一砲聽了十分雀躍。 不過依承天卻十分納悶,因為他們在此住了快逾月,怎的不見酋長的女兒再來看看他們的。 依承天不敢問義父,只能私下問雷一砲。 不料雷一砲哈哈笑道: “不來找還不好哇,那個婆娘我一見就怕。” 就在這二更天,雷一砲摃著一應東西,依承天背著一掛人頭果與一袋烤獸肉,三人匆匆地趕到了海邊。 不料就在這時候,突然人聲鼎沸,火把高舉,從山邊跑過來一大群男男女女,直向三人圍過來。 雷一砲拋去摃的東西,拔出尖刀準備廝殺,卻被依水寒喝住,道: “不可莽撞,你不見他們均沒有拿兵刃嗎。” 雷一砲忙又收起尖刀站在依水寒身側。 火光下只見那個老酋長走近依水寒前面,又見他一陣伊伊呀呀,比手劃腳…… 依水寒似懂非懂的點著頭,且又伸出右臂抱住酋長,光景是好一陣難分難捨模樣。 就在這時候,酋長的女兒也走到依承天面前,她沒有哭但傻瞪著兩只大眼睛,把自己脖子上的花環取下來,溫柔地套在依承天脖子上。 於是,雷一砲又見那個女人向他走來,在她的身後面,那個伺候依水寒數年的女人也來了。 現在,雷一砲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他沒有再逃避那女人,那女人也沒有再抱他,兩個人只是對望著…… 依水寒滿面愧疚地望著伺候自己幾年的女人,他甚至伸手挽住那女人肩頭滴下英雄淚…… 於是,一群看來如同野人的荒島蠻人,表現出比文明世界還要高尚許多倍的人與人之間的親切本性,他們毫不虛偽地繞著三人歡唱歌舞 月光更見美如玉。 每個人的臉上也有了笑意 帶著依依眼淚的笑意。 小船移動了。 緩緩地在移動。 岸上的人群揮手高歌,歌聲歷久不斷,直到小船繞過山腳,那個依水寒住了數年的山崖另一面。 海水不波,光亮如鏡,雷一砲籲了口氣,道: “寨主,你能告訴屬下,這些野人為何變得恁般有風度地還給我們歡送一番。” 依水寒沉聲,道: “不許叫他們野人,知道嗎?” 雷一砲點頭,道: “屬下失言。” 依水寒嘆了一口氣,道: “何謂野人,當今世上的野人太多了,不少披著人皮而男盜女娼,坑陷他人,無所不用其極者,才真正稱得是野人。”遙遙的回望那漸漸落入水面下的孤島,依水寒又道: “當你二人遇上我的一刻,老酋長已知我們會離去的,他十分明白,因為我們終不是他們一族,離去是當然的事,所以連他的女兒也不再打擾承天,但是他們卻知道我們何時要走,所以早在海邊候著我們了。” 雷一砲愧疚地道: “雷一砲誤會他們了。” 依承天摸著脖子上的花環道: “她送我這個花環,我會好生保存起來。” 依水寒道: “孩子,那不只是花環,也是護身環,願你一路平安到家的意思。” 是的,一路平安到家! 就在一連三日夜的海上漂盪中,第四日一早,遠處已見青藍色海岸起伏不平的顯現在三人前面。 雷一砲正把著小舵呢,這時他高興地大叫,道: “寨主,到了,到了。” 依水寒撐著身子仰頭看,不覺老淚流出來,道: “天可憐見,我依水寒終於又回來了。” 依承天也高興地道: “我們可以去找我的乾娘了。” 依水寒突然堅決地道: “不,此時尚不宜會面。” 雷一砲當然知道寨主的意思,因為這時候依承天的本事尚不能就付那於長泰幾人,而寨主又是一腿成殘,突然出現,弄不好就是一場殊死戰。 心念間,雷一砲當即對依水寒道: “回寨主的話,我們還是先駛近岸邊,看是什麼地方,然後再找上三門灣外的鯁門島上去住下來,誰也不會知道寨主會在那裡,只等少寨主學會‘八步一刀’絕學,我們再重回焦山去。” 依水寒點頭,道: “我就是這個意思。” 只不過一個多時辰,已見有帆船在水面駛來,而且是四艘三桅大船。 其中一艘直向依水寒三人小船駛來,水花飛濺中,大船上早有人叫道: “你們從哪裡來的?” 從哪裡來? 雷一砲三人誰也說不出自己是從何處來。 但聽口音,似是江浙口音。 雷一砲遂高聲道: “我們從海島來,請問這兒是什麼地方?” 大船近了,早聽得大船上那人回頭指著遠處道: “看清楚了嗎,那個尖尖的山頭叫松門山。” 雷一砲一聽,連聲稱謝。 大船就在雙方招手中疾駛而去。 雷一砲這才對依水寒道: “原來我們也快到了,那松門就在鯁門以下五十裡處,今晚我們就能趕到鯁門去,這一帶屬下最是熟悉不過。” 依水寒點頭,道: “這一帶我也清楚,我們的小船該向北駛了。” 鯁門依舊屹立在海面上。 附近點點歸帆在三五只海鷗的尖鳴中向岩邊飛駛。 雷一砲把他的小船駛進鯁門那條小海峽,牢牢地泊在岩石岸邊上。 幾天來的海上漂泊,至此才算結束。 依承天最是高興,他攙扶著義父與雷一砲三人回到半山上的山穴中,洞中一切還是依舊。 只是當天夜裡,依水寒已開始在燈下攤開那張羊皮來,指著上面的人像加以解說起來 原來那張薄如蟬翼的羊皮上面畫像,舉手投足間,皆有一句禪語,依承天未讀過書,但在依水寒的解說中,他似是稍知其中含義。 不過在學習上,是以畫像的一三五七連步動作,身法就在八步中變化。 “步法先學,刀法在後,如有成就,也得年二半載方有成功希望,那還得要痛下苦功,因為到了學刀階段,有一半還得在水中練呢。”依水寒最後這幾句話,聽得依承天忙點頭領教。 雷一砲拍拍依承天肩頭,道: “少寨主,牛吃稻草鴨吃谷,就看生得命如何,想想過去,看看現在,你能不說自己夠運氣?好生苦練,飛龍寨全看你的了。” 依承天豈有不懂的,忙就地向依水寒叩了個頭,道: “義父,過去在開封城中我是小癩子,一個人見討厭的孤兒,如今我是一步登天,拜你為義父,你老只管放心,是人都會分出屎香屁臭,承天絕不會有負你老厚望。” 依承天的話是粗俗了些,但他卻是出自至誠,而使得依水寒滿心的高興。 高興得眼淚都流出來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與“江河老怪”祈無水“醉漁翁” 司徒大山三人自中原回到南方以後,秦淮河畔祈無水的屬下向他報告了一個令他三人吃驚的消息: “鎮江焦山飛龍寨傳出消息,要捉拿叛幫逃犯依夫人與她女兒依霜霜二人,因為二人臨去還殺死六名伺候她母女二人的部下。” 江邊的大船艙內,周全聽了這消息後直是冷笑不語。 祈無水道: “依水寒的老婆女兒為什麼要逃難焦山?以我看如果她母女真心要逃走,那麼理由只有一個。” 司徒大山急問: “什麼理由?” 祈無水道: “她們已得了‘八步一刀’絕學祕籍,找地方下功夫去苦練了。”他一頓又道:“除此之外,她們沒有任何理由寅夜逃離焦山,甚且還殺了六個屬下的道理。” 周全道: “如果老怪你的理由成立,那麼盜取東西到手的那個疤面人必是依夫人暗中派出的。” 司徒大山點頭道: “有道理,我看就是這麼回事。” 周全一拍船內矮立桌,道: “你我千里迢迢,南北奔波,尚且弄得淌血掛彩,到頭來兩手空空而一無所獲,我周全第一個就不甘心。” 祈老怪道: “如果這個疤面人是依夫人的手下,我們必會輕易查出他的身分來。” 司徒大山道: “人都藏起來了,你我如何找去?” 祈老怪道: “三人再上焦山飛龍寨,問那於長泰可知這刀疤人,他若不知,證明依夫人與刀疤人並非一夥。” “江岸一陣風”周全連連搖頭,道: “二位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祈無水怔怔道: “你周老頭又有何高見?” 周全道: “二位可曾想過那最重要一點嗎,於長泰是個老狐狸,他誘我三人為他打前鋒賣老命地去找那‘八步一刀’祕籍,而他卻在暗中靜等現成的,這次開封城落空,於長泰比我們更洩氣,如今他正愁沒有消息呢,我們卻去問他認不認得什麼疤面人,這萬一疤面人在焦山,二位想想看那將是個什麼樣的結果。” 司徒大山道: “結果十分簡單,他把我三人趕離焦山,他於長泰一人獨享現在果實。” 祈無水笑笑,道: “還是周老頭的思維慎密,且聽聽你的高見。” 周全道: “這件事連手下人也不便交付,這麼辦,我們三人放船鎮江江面,暗中觀察帶打探,也許會找出些蛛絲馬跡來。” 司徒大山點頭笑道; “也好,陰天打孩子,閒著也是閒著,我們說走就走。” 祈無水雙手互拍一掌,早見艙外一個赤腳漢子低頭望向大艙,恭謹地道: “祈爺吩咐。” 祈無水道: “放船鎮江。” 那漢子立刻高聲叫道: “開船了,鎮江。” 就在那人的喝叫聲中,只見大船上前後桅副帆先自緩緩抄拉起來,大船跟著岸邊纜繩的解開,突然箭一般的向江心駛去。 於是又聽得一聲厲吼: “主帆升!” 七八個壯漢立刻扭腰擺臀,雙臂運力,齊力拉起一面巨大風帆來,船就在主帆挽定以後,更見疾速駛去。 滿帆行駛,又是順流而下,大半天功夫,祈無水的大船已到了鎮江江面上。 三人站在船上望去,焦山依舊雄峙在湍湍激流中,天王寺的大雄寶殿還隱隱可見,連另一邊的飛龍寨巨大的正廳,有一半可以望見。 就在這時候,一連三艘單桅快船駛離焦山,相繼向江北駛去,往北顯然是開向江都。 周全指著三艘船道: “焦山飛龍寨的船,可能是入運河接貨吧。” 祈無水道: “我們舍鎮江而去江都,好歹跟在他們後面,也許有機會打探出那個疤面人來的。” 司徒大山與周全二人自也同意祈無水的意見。 於是大船落下主帆,跟著焦山飛龍寨的三艘船駛向江都而去。 大船到了江都時候,找了個空岸泊住,望向江都城,已是萬家燈火。 “醉漁翁”司徒大山提議今晚要痛飲一番掃除一身霉味,因為一連串的不如意事,是過去幾十年所沒有的。 周全也覺著自從遇上這檔子事,總是千回百折,錯綜複雜,到頭一場空歡喜,一肚皮的窩囊,是有一醉必要。 於是,三個老魔頭當即下船,搖搖晃晃又大搖大擺地往江都城走去。 從運河岸往江都城,就只一條大馬路,而在這條馬路上的最大客店,也只有盛記客店了。 現在,盛記客店的大廳上正熱鬧得緊。 因為從北面下來一批山貨待運,而另一批鹽商也等著出手呢。 店裡熱鬧的行酒令,早吸引住司徒大山三個老魔頭,三個人誰也沒有給誰打招呼。 三個人是不約而同地走進去的。 |
第14章 惟恐天下不亂
“江岸一陣風”周全三人相繼進得盛記客店,二門口的櫃檯內,盛掌櫃可真的嚇一跳,因為進來的三個老頭他全識得,一個他也惹不起。 碼頭上開了幾十年的客店,盛掌櫃別的不提,識人卻是不少。 現在,盛掌櫃可不敢怠慢,一撩長衫急急地近上前去,只是當他正要開口的時候,周全已示意他少開口,只管帶路從二門進去。 盛掌櫃親自把三個魔頭引入一間寬敞房間,這才低聲道: “三位老爺子,什麼風把三位吹到小店來了,稀客呀!” 祈無水道: “老盛呀,你該知道我三人難得湊到一塊來,你店裡有什麼最好的,你酌量著往桌上擺吧!” 盛掌櫃當即道: “是,是,是,這個我老盛全知道。” 周全哈哈一笑,道: “老盛呀,我們今日來了三個,四方桌子少一位,等一會兒你也來坐一邊,我今請你吃酒。” 盛掌櫃忙搖手,道: “使不得的,老盛斗膽也不敢同三位老爺子平起平坐論吃喝的,周爺還是饒過老盛吧。” 周全面色一寒又笑道: “我叫你來坐,你只管來坐,我三個全不是小氣的,再說等到你以為真的要想在我三人面前表示一番,我三人誰也不加反對呢!” 盛掌櫃一聽,暗思忖,就算你這魔頭不拉我坐下來與你們共飲,我也不敢收你們的銀子。 心念間,盛掌櫃忙笑道: “既是周爺看得起老盛,我老盛就坐一邊為三位老爺子斟酒吧。” 司徒大山早笑道: “到你盛記客棧的酒窖裡先搬兩缸女兒紅吧。” 盛掌櫃點頭走出房門,周全早笑對祈無水道: “盛老頭人相當精明,他在江都開店三十年,應該會知道焦山有沒有疤面人的。” 祈無水道: “江都也有焦山飛龍寨的船隊,好像是屬於他們第三分舵的船吧。” 周全道: “只等盛老頭入席,我們就開門見山地問他。” 不旋踵間。 酒菜十分豐盛,全是一時上選,四個大件,是河蝦江鰻紫蟹紅鯉,這是盛記客店的門面菜,十斤一缸的女兒紅,泥封口剛剝去,就有一股酒香而發,司徒大山直抽動他那個大酒糟鼻子不已,邊還高聲道: “來來來,且讓我先喝三大碗。” 盛掌櫃忙著為三個他十分頭痛的老魔頭斟酒,邊還得逢迎拍馬地謅笑道: “三位老爺子,長年難得見到大駕光臨,這頓酒菜我老盛著意地做為東道了,今日不但管飽管醉,吃醉了就住在我店裡,只要高興,明日再吃如何!” 周全笑道: “老盛呀,你別口是心非了,你是巴不得我三人永遠不進你的店門。” 盛掌櫃十分委屈地道: “周爺,你這是說的哪兒話,爺們吃了我老盛一頓酒,江湖道上只一句話,我這裡就十年太平日子好過的,老實說,我請還請不來呢。” 盛掌櫃的話一些不假,三個老魔頭有多少徒子徒孫,只怕連他們自己也弄不清,他們任何人一聲招呼,只怕他們手下人誰也不敢在江都地方鬧事。 第二缸已喝下一大半,周全這才瞇著醉眼,對一邊殷勤斟酒的盛掌櫃,道: “有件十分重要的事.得向你老盛打聽。” 放下酒壺,盛掌櫃道: “周爺你吩咐。” 周全先是晃晃滿頭白髮,似笑非笑,笑中含威地問: “告訴我們,你可知道焦山飛龍寨有沒有個疤面人?” 盛掌櫃一哆嗦,道: “疤面人?” 三個老怪三個樣,三個各具威嚴模樣,死死地盯在盛掌櫃面上,就想一眼看穿盛掌櫃的心似的。 空氣有些窒息,窒息中盛掌櫃的雙手手心沁汗。 他可沒有忘記雷一砲那天臨去時的交待,要替他守著些,絕不能告訴任何人他的動向。 現在卻來了三個江南魔頭,他三個人中,任何一人雷一砲都夠招架的。 周全三人沒有開腔逼問。 盛掌櫃卻裝模作樣地似在沉思 三個老魔頭還以為老盛在想是否見過疤面人呢,所以誰也不開口打擾他的思路。 而盛掌櫃卻在琢磨眼前如何去應付。 琢磨的結果,盛掌櫃下了一個決心。 決心是在他衡量形勢中所擬定,因為面前三個老魔頭何許人也,萬一自己稍露破綻,惹火了其中任何一個,掀桌揍人那是輕的,不定還會要老命。 於是他決心來個真假各半。 盛掌櫃緩緩低聲道: “焦山飛龍寨上是有個面上有刀疤的大個子,不過……” 祈無水緊張地道: “快說呀!” 盛掌櫃道: “我說了也是白說。” 周全愣然道: “怎麼說?” 盛掌櫃一聲嘆息,道: “因為這個疤面大漢先是瘋了,然後又投江而死,這些全是飛龍寨的人說出來的。” 周全忙問: “可知這人是誰?” 盛掌櫃擺搖頭道: “不太清楚,好像是依寒主在日的副總管吧。” 周全露齒一笑,道: “嗯,如果老夫猜的不差,這個疤面人定然是這個副總管,他絕對未投江而死。” 司徒大山放下酒碗,道: “周老頭,你怎敢如此肯定?” 哈哈一聲得意的笑,周全道: “精通水性的人,應該上吊或服毒,投水是不會死的,因為只要連喝上幾口水,就會使他清醒過來的。” 祈無水道: “對呀,這麼說來,疤面漢子使了個金蟬脫殼之計溜了。” 周全道: “而且是溜到開封城,取走了那話兒。” 幾個老魔推敲得十分正確,只可惜他們不知道雷一砲早同小癩子二人到了鯁門島。 現在,三個魔頭已知道焦山有個疤面人投水遁去,更知道依夫人母女也不在焦山,那麼焦山已沒有再去的必要,下一步該如何呢? 只是三個魔頭誰也沒有再多說,因為兩缸女兒紅快喝完的時候,三個人的舌頭都僵硬了,這一晚盛掌櫃就把三人小心的招待在這間大客房中,還派了個小二專門伺候,唯恐得罪他們任何一位。 就這樣,三個老魔酒足肚飽而又忘卻煩惱的一睡就是第二天近午。 祈無水揉著老花眼坐起來的時候,正看到“江岸一陣風”周全靠在床頭處沉思呢。 祈無水愣然問道: “周老頭,你在想什麼?” 半晌,突然見周全一拍巴掌,道: “走,上焦山去。” 司徒大山一驚而醒,道: “誰要上焦山?” 周全已整衣而起,道: “我要上焦山,二位如果也想分得一杯羹,那就快跟我走吧。” 祈無水道: “你這是什麼話,眼下我三人可是扭成一股的合穿一條褲子,行動自然一致。” 司徒大山忙道: “要去焦山也得吃頓酒再走吧。” 周全道: “要吃船上吃去。”說完當先走出房門。 三個老怪說走就走,不料這時候盛掌櫃不在店裡,有個伙計在前面忙呢,見三個老頭走出來,而且他也知道三人昨晚吃了不少,忙笑臉相迎地道: “三位老爺子這就要走了?” 周全寒著臉問道: “掌櫃呢?” 那伙計笑道: “掌櫃正有事上街去了,三位算銀子交給小子也一樣。” 祈無水哈哈一笑,道: “昨晚吃酒時候我就交了個金元寶在掌櫃手裡,算一算折合銀子五十兩,除去我三人共應開銷,他還得找回我四十兩,快去取來,我們要上路了。” 伙計一聽,愣然一驚,道: “掌櫃沒說他收了你老的金元寶呀!” 祈無水面色一寒,道: “他收客人銀子,難道還得向伙計報告?” 那伙計忙搖手道: “那倒不是,我是說這件事情掌櫃的壓根沒有提呀!” 祈無水道: “提不提那是你家的事,於我何干,快取銀子來,別惹火了老頭,一把火燒了你們這爿鳥店。” 這時櫃上坐了個管帳的,聞言忙走出來,道: “三位必是我們掌櫃老友,否則掌櫃昨晚也不會與三位同桌共飲……” 祈無水早不耐地道: “閒話少說,快取四十兩銀子來,我們要上路了。” 管帳的正在思忖如何應付當前形勢,店門外,盛掌櫃已急急走進店里來。 那伙計眼尖,早衝上去道: “這三位老爺子要走了,說是昨夜已交給掌櫃一個金元寶,要櫃上找他們四十兩銀子呢。” 盛掌櫃一驚,但見三個魔頭冷冰冰地並肩站在他面前,早一個哆嗦,笑道: “是有這會事,老爺子們說得不錯,快取四十兩銀子封好了送來。” 祈無水呵呵一笑,道: “幾十兩銀子如何會看在老夫跟中,只是你店裡的伙計,還得你老盛多加調教,知道吧,老盛。” 盛掌櫃忙笑道: “祈老你說得是。”挺著老臉,盛掌櫃上前一步又道: “何不吃了飯再走,老盛正命灶上為三位準備菜呢。” 周全搖搖頭,道: “我們還有急事去辦,沒功夫再吃你的酒菜了。” 這時候帳房雙手捧出四十兩銀子,祈無水也不客氣,一把抓了就塞入懷裡。 三個老魔才揚長而去。 盛掌櫃見三個老魔走遠,見那伙計仍愣然在望呢,氣得他伸手一個大嘴巴罵道: “都是你給我惹的禍,我要扣你的薪水。” 伙計驚嚇地摀著臉,道: “我沒有說錯什麼嘛,只告訴他三人掌櫃不在,要算帳就同我算也是一樣……” “叭”的一聲,又是一個嘴巴,盛掌櫃怒道: “什麼人的銀子不好要,你偏向他三人伸手,長江兩岸他三人只要跺跺腳,那江水就會浪高三丈,他們能到我這小店吃住一晚,那是給足了我的面子呀,你小子竟還敢伸手同他們要銀子,娘的,我不打你打誰?” 伙計忙哭喪地道: “我怎麼知道?” 伙計是不知道,連正在吃喝的十幾個客人也不知道,但卻有一個人,一個一身短衫褲精悍年輕人,在聽了掌櫃的話以後,忙著算了帳跟出去。 這個年輕人看上去十分粗壯,英雄巾挽在頭髮上,薄底快靴黑腰帶,走起路來十分輕快。 只見他匆匆跟在周全三人身後面,沒多久已到了運河岸,三個老魔登上大船,早命船向大江駛去。 年輕人也忙跳上一艘單桅船,緊緊地跟在周全三人的大船後,往長江駛。 就在運河與長江接口處,大船上的周全冷冷一笑,早一個箭步到了船尾。 掌船的老大見周全過來,忙笑問: “周爺你有何吩咐?” “右滿舵,你要來個出其不意的撞那後面跟來的風船。” 掌舵老大回頭看,笑對周全道: “周爺,那是飛龍寨的船,這兒又是他們地盤……” 周全道: “給我撞!” 掌舵的老大不敢再多說,捏準方位,奮力一推舵,右滿舵,扯半帆,大船船頭鬥然向右偏去,頭尚未對正後面小風船,掌舵的立刻回舵,就見大船直往小風船的船中撞去。 事出突然,早聽得小船上那精壯漢子破口罵道: “娘的,這是想撞碎我們的船,右滿舵!” 小船上正有四名漢子,其中一人在掌舵,聞聽精壯漢子狂叫,忙施力推舵。 緊接著,就聽“唰”的一聲,小船上的帆也落下來,剎時船速減慢。 大船上,祈無水點頭贊道: “這小子的應變能力是一等一的,飛龍寨中果然有好樣的人物。” 就在這時候,大帆船擦著一小風船船身,發出一陣“剝剝”響聲。 早見大船上拋出一只小錨,準準地鉤住小船。 周全站在船邊招手,道: “小夥子,上來一談如何?” 小船上那精悍漢子雙手扠腰,怒容滿面,道: “你們這是做什麼?” 周全面色一寒,道: “你小子少吹鬍子瞪眼睛,老夫要你上來一談,那是看得起你。” 那精悍漢子似也十分剛強,道: “可知你們幾乎撞碎我的船,要不是我反應得快,豈不著了你的道!” 周全冷冷一哼,道: “如果你連這點應變能力也沒有,就別在這江面上討生活了。” 年輕漢子怒道: “強詞奪理,倚老賣老,不可理喻。” 周全突然聳肩一笑。 笑聲在空中激盪,年輕人也只眨了兩下眼睛,猶似一團黑雲壓頂,周全的人已落在他身側。 年輕漢子猛地塌肩橫頂,同時錯步斜讓,連摃帶閃,應是佳作,只可惜他遇上的是周全,這個江南老魔。 就聽一聲哈哈,加上一聲沉悶的哼聲,年輕人已跌坐在船板上。 於是,小船上的四個漢子全拔出刀來。 於是,周全一掌按在那年輕漢子頭頂上,大喝一聲: “找死!” 四個漢子傻愣在一邊,年輕人怒道: “你想幹什麼?” “江岸一陣風”周全收回掌勢,緩緩道: “你是飛龍寨的人吧?” 年輕漢子仰面,道: “是又怎樣?” 周全道: “你在飛龍寨是何職務?” 突聽得握刀四人中,一人吼道: “他是我們十二船隊頭兒,怎麼樣?” 周全搖搖頭,道: “官卑職小,一定知得少,老夫白忙一陣子了。” 大船邊,司徒大山與祈無水早叫道: “周老頭兒,你在弄什麼鬼?” 未見周全有何動作,但見人影一晃,他已落在大船上,指著小船道: “年輕人,你從盛家客店外就跟上我們了,別以為我們三個老頭兒真的老糊塗了,你走吧!” 小船上那年輕漢子活動一下脖子,齜牙咧嘴的顯然是被周全在上面捏了一下子,現在他站起身來,道: “飛龍寨走了依夫人母女,飛龍寨的人皆提高警覺,敢問三位這是去哪兒?” 周全毫不隱瞞地道: “焦山飛龍寨。” 年輕漢子道: “要找我們於寨主?” 周全道: “不錯。” 精壯漢子忙又邊揉著脖子邊問道: “有事?” 周全故意漫不經心地道: “是有些小事情。” 精壯年輕人又道: “從這兒到江都,皆屬我十二船隊,焦山飛龍寨來了貴客,理應由在下帶路前往。” 周全低頭望向小船上的年輕人,道: “好吧,且容我先問你一件事,看你知不知道。” 年輕人道: “是我們飛龍寨的事?” 周全道: “當然,問別的你怎麼會知道。” 年輕人仰著臉看看大船上的周全,道: “什麼事?” 伸手在裝煙絲,旱煙袋一晃一晃的,半晌,周全才道: “你可知道依水寒當你們寨主的時候,有個副總管吧,他臉上有一道大疤的。” 年輕人點頭道: “你說的不錯,他叫雷一砲,不過他已經死了。” 周全輕點著頭,自語地道: “雷一砲,天上打雷像發砲……嗯!” 年輕人道: “你問這事幹什麼?” “江岸一陣風”周全哈哈一笑,道: “好啦,你閣下該回你的江都去了,焦山我們自會去的,對於你的表現,我老人家一定會在於長泰面前為你表揚一番的。” 年輕壯漢這才笑面相示地道: “在下恭敬不如從命,三位老爺子一路順風。” 於是小船走了,疾快地又駛回運河,顯然是回江都了。 大船口,祈無水道: “周老頭,你怎的同這無名小卒好一陣囉嗦。” 周全突然哈哈大笑,道: “原本是去焦山的,可是去了焦山以後,目的就是為了探聽那個刀疤雷一砲的名號,昨日盛掌櫃沒說出他叫什麼,而我卻要細細的探討這姓雷的是否真的投江而死,單憑臆測是不夠的。”他一頓,又道:“現在,我們可以直上焦山飛龍寨了。” 司徒大山道: “不是已知姓雷的名字了嗎,還去幹什麼?” 周全笑道: “老酒鬼,你且看我的吧!” 大帆船直往江中的焦山駛去,祈無水人在大艙中,舉杯喝著竹葉青,邊低聲問周全: “周老頭,我祈無水向來知道你的心眼兒鬼,我們這次找上焦山飛龍寨,你究竟是安的什麼心,總得要我二人也知道一下,不定到時也能幫上腔的。” 周全道: “一個計劃兩個目的。” 祈無水道: “那就說來聽聽如何?” 周全一笑,舉杯先喝一口酒,道: “所謂一個計劃,當然是你我欲找到那東西的方針,為了這個計劃,就得先達到兩個目的方可。” 司徒大山一旁不耐地道: “我不知道你在嚼些什麼爛舌根,有什麼目的何不直接了當地說出來,何苦定要轉彎抹角,吐字如文的。” 呵呵一笑,周全道: “這次我們去焦山,也是我想了一夜的結果,你們倆想想看,當初石大娘也是我們一夥,就因為戚九娘好像知道那個疤面人,她才離我們而去,雙方還幾乎搏殺一場。” 祈無水怒道: “你周老頭就別提太湖黑龍幫姓石的了,我祈無水同他們已水火不相溶,冰炭不同爐,下次見面必得狠殺一遍不可。” 周全道: “老怪呀,我以為人在這渾濁的江湖上最賞心悅目的事,莫過於見到自己的仇家與他人對殺,而自己卻一旁坐山觀虎鬥,你以為呢?” 祈無水一怔,道: “你的意思是找個人去太湖找姓石的麻煩?” 周全道: “何止是去找麻煩,不定還會來個兩幫大決戰呢。” 司徒大山撫掌笑道: “好哇,司徒大山最喜坐山觀虎鬥,快說你的這項絕子絕孫方案吧!” 周全愉快地道: “首先,我們到了焦山,先向於長泰要人。” 祈無水道: “要什麼人?” 周全道: “當然是要那個疤面的雷一砲了。” 祈無水道: “別逗啦,雷一砲又不是我們什麼人,再說姓雷的已投江而亡,到哪去找他。” 周全道: “姓雷的是不認識我等,我們也才剛剛聽得他的名字,但我們可以一口咬定姓雷的同我周全有仇恨,只要沾著邊的賴上于長泰,且叫於長泰拿出幫眾名譜來查看,那時候我們就知道這姓雷的仙鄉何處,咱們三人一找到姓雷的家門去打探,也許就會找出姓雷的藏身之地了。” 司徒大山大喘一口氣,道: “我的老媽呀,你周老頭繞這麼個大彎,卻原來是在找那姓雷的老家呀!” 祈無水道: “如果焦山飛龍幫沒有姓雷的名譜呢?” 周全道: “有,一定會有的,因為姓雷的職司副總管,總舵如何會沒有他的名譜!” 祈無水道: “另外一個目的呢?” 周全道: “等我們見了於長泰,直接告訴他,就說太湖石大娘婆媳已知是何人盜去‘八步一刀’祕籍,說不定依夫人母女二人去了太湖,那於長泰什麼樣人,他在聞得這消息以後,我周全不信他會吃得飽睡得著。” 司徒大山道: “如果太湖黑龍幫根本沒有那回事,他們三對六面的說出是你我三人說的,回頭合力對付我們,這後果你周老頭可曾想到?” “江岸一陣風”周全十分篤定地道: “所以你二人且看我的了。” 祈無水雙眉一皺,道: “于長泰向你要證據,你怎麼辦?” 周全面上難掩得色,道: “於長泰他不是神,他是鬼,我們這是見鬼說鬼話,你們想想看,鬼話連篇那還須要什麼證據的,有道是人嘴兩張皮,說話有移動,說歸我們說,聽不聽在他呀!” 司徒大山笑的大酒糟鼻子在臉上直滾動,道: “但憑直覺,於長泰可能會上你的當。” 大船不動了,東西角的焦山淺灣處伸出的石堤岸上,正有許多人在走動。 祈無水這條大船拋下錨的時候,這些人全站在堤上望,因為來的船夠大,而且又不是飛龍幫的船。 不旋踵間,周全三人登上大船放下的小划子上,朝著岸邊劃過去。 小划子剛剛劃到岸邊,岸上人群中走出一個大漢來,周全三人全認識,可不正是那橘面大漢,如今的焦山飛龍寨副總管成剛。 成剛這時仍披著他那個紅大氅,蒜鼻子一抽又動的翻動一雙鯉魚眼,道: “好傢伙,三位不請自來,可有何貴幹?” 司徒大山面色一緊,怒道: “你是什麼東西,敢對我三個老人家如此說話?” 成剛原是大海盜出身,他哪裡會吃這一套,鯉魚眼一翻,伸手冷喝道: “拿來。” 司徒大山第一個上岸,這時一瞪眼,道: “拿什麼?” 成剛道: “拜帖,如果沒有,三位原船走人,飛龍寨不招待不速之客。” 躍身登上岸,周全早笑道: “慢來,慢來,姓成的,有句俗話你可知道?” 成剛一愣,道: “什麼俗話?” 周全道: “無事不登三寶殿。” 成剛怒容不解地道: “你三位有事,八成準是損人利己的事。” 周全面色一寒,道: “什麼叫損人利己,焦山那面是定慧寺,和尚沒錢要我賺,焦山這面是飛龍寨,飛龍寨的人一個也不好惹,我三個老頭子能損了你們什麼的?” 成剛雙手扠腰,道: “那你說,你們來此伺事?” 周全道: “找於長泰說話。” 突然遠處竹林邊一聲嬌叫,道: “誰要找我爹?” 周全三人望過去,只見紅影一團,翩翩向這裡而來。 成剛早迎上前道: “小姐,來了三個江南老魔,別看他們一大把年紀,全是難纏人物,這種人還是少惹得好。” 款款地走近周全三人面前,那女子可叫周全三人吃一驚,怎麼焦山還有這麼個美嬌娃。 三個老怪物六只老花眼,只見這女子十四來歲小年紀,俏鼻俏眼翹嘴巴,根根長睫毛宛似插上一般既黑又長,臉蛋兒白中透紅,說起話來嘴巴裡閃閃發光,光景是一口小貝齒,當真是明艷照人,好似飄來一仙女。 周全望了一陣子,才笑呵呵地道: “你是於長泰的女兒?” 少女一笑,道: “我叫于飛鴻,人家都叫我小燕子,三位可是要見我爹?” 周全道: “是的,事關你爹的榮辱,我等不能不來,只是來的魯莽,於姑娘可得擔待。” 于飛鴻笑笑,道: “聽起來好像十分嚴重嘛!” 一旁的成剛早沉聲道: “小姐,別聽他唬人,讓他們走吧。” 周全突然舉著旱煙袋指向成剛,道: “姓成的,話可是你說的,好,我們走,有一天于長泰從交椅子上跌下來的時候,你小子就知道自己原來竟是一頭驢。”說罷回身招呼祈無水司徒大山二人又道:“我們走,等著看熱鬧吧!” 周全的表情是認真的,因為他一長身,人已落在小划子上面。 于飛鴻一急,忙抱拳,道: “三位老爺子千萬息怒,以三位在江南武林中地位,若無重要事件,也絕不會老遠的來到焦山,請留步,我帶三位去寨中見我爹。” 成剛這時也覺有些不對勁,但他卻仍然怒目而視。 祈老怪早打個哈哈道: “想不到於長泰還有個極為懂事的女兒,周老頭,看在於姑娘面上,消消氣跟她去吧!” 周全躍上岸,但他卻仍然忿忿道: “我們這是好心被人當成驢肝肺,何苦呢。” 周全三人跟著于飛鴻走了,站在岸邊的成剛冷哼道: “總有一天我會捏碎你們這三副老骨頭不可!” 飛龍寨的大廳上,這時候正坐著寨主于長秦,周全與祈無水司徒大山三人跟著于飛鴻繞過迴廊進入大廳的時候,於長泰還真的一愣,因為他正在展看一個清單。 那個清單上列的全是依夫人走後留下來的東西,其中不少珠寶而使得於長泰暗中竊喜。 “爹,三位老伯要見你呢。”于飛鴻走進廳上對老父說。 收起麵前一堆帳單往懷裡一揣,於長泰打個哈哈,道: “原來是三位仁兄駕到,真是稀客,快請坐。” 于飛鴻早命人送上香茗,自己找了張坐椅坐在大廳一角,就問三個老魔頭有什麼大事與老父商議。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我三人無事不登三寶殿,這次冒昧前來,實有兩件事情要向於寨主請教。” 鷹目一瞪,於長泰逼視著周全,道: “什麼事?” 周全道: “貴寨可有個面上有刀疤的人?” 於長泰道: “問他幹什麼?” 周全又道: “他可是姓雷?” 於長泰道: “過去有這麼個人。” 周全緊逼地問: “如今這個人呢?” 於長泰見周全十分慎重,驚覺地問: “周兄問此人做什麼?” 周全咬咬牙,道: “於寨主,你如果知道此人現在何處,那就快告訴我,周某願以另一消息交換。” 於長泰心中琢磨,你們這三個老姦,竟然大著膽子跑到焦山飛龍寨來騙我於長泰,那可是瞎了你三人的老花眼,且看我們誰騙誰吧。 心念間,於長泰一聲哈哈,道: “有什麼值得交換的,周兄不是要想知道刀疤雷一砲嗎?我這裡直接告訴你好了,至於周兄欲如何交換,於某並不在意。” 周全笑笑,道: “於某果然不愧一方霸主,但周某也不願白撿便宜。” 於長泰道: “飛龍寨過去是有個疤面人叫雷一砲,但這人不久前就發瘋了,有天夜裡就投江而死,周兄找他何事?” 周全一拍桌子,咬牙切齒道: “周某找這刀疤雷一砲久了,哪會想到他竟藏身焦山!” 於長泰道: “於某倒是沒聽說過雷一砲會歟樂周兄有過節。” 周全狠聲道: “如果他人真的死了,我老妹子的仇也就算了,就怕這小子詐死。” 於長泰道: “周兄老妹子是何人,怎的未曾聽過?” 周全道: “我的老妹子可多呢,你怎會知道的。”說著一長身站起來又道:“不打擾了,我們要走了。” 於長泰道: “周兄忘了有消息要告訴於某,怎的這就要走?” 周全一臉無奈地道: “雷一砲人已死,已無交換消息必要,不走難道還賴著吃你於寨主一頓不成!” 哈哈一笑,於長泰道: “如果周兄消息正確,三位當然是我飛龍寨的座上嘉賓。” 周全道: “消息雖不敢百分之百正確,但也足以有個七八成可能,只是恁般大的消息,怎好隨便說出。” 於長泰道: “周兄是要討價還價一番了?” 周全望望祈無水與司徒大山二人一眼,道: “二位的意思……” 祈無水道: “唯你周老頭馬首是瞻,你琢磨著辦吧!” 周全一拍大腿,道: “好,這麼辦,我的消息與你於寨主有切身關係,只要你於寨主能告訴我耶姓雷的家住哪裡,是什麼地方人,我就把這消息告訴你於寨主。” 於長泰一怔,心想,這老鬼要知道雷一砲家鄉何處幹什麼,難道他以為…… 淡然一笑,於長泰道: “雷一砲人都死了,又何必問他的老家何地。” 周全道: “如果於寨主不告訴,我也不勉強。”說著又要起身。 於長泰忙道: “周兄等等。”說完站起身來,走到大廳另一邊,那兒有個大木櫃子,於長泰打開木櫃,從裡面取出一個緞子包裹,打開來只見是一個清冊。 這時于飛鴻漫步走近於長泰,道: “爹,何不先問問他們帶來的消息再說。” 於長泰一笑,打開那厚厚的名譜冊來,伸手在上面找…… 於是,他咧嘴笑了。 當然,周全也在笑,在心裡笑。 雙手合起名譜冊,于長泰又走回座位,笑道: “說吧,且聽聽三位帶來什麼樣的大消息。” 周全道: “傳說貴寨的依夫人母女離開焦山了吧?” 於長泰道: “不是離開,是背叛,而且這消息也是由飛龍寨傳出去的,不足為奇。” 周全撫髯道: “她母女不是背叛,是被人擄去的。” 於長泰一震,道: “誰會來擄走兩個不足輕重的女人?” 周全道: “太湖黑龍幫。” 於長泰一聽,人幾乎由椅子上彈起來。 一旁的于飛鴻也大吃一驚。 |
第15章 爾虞我詐
“金刀太歲”於長泰驚怒交加地道: “太湖黑龍幫擄去依夫人母女二人,目的是什麼?” 周全反追問一句,道: “於寨主也該告訴我那雷一砲的老家何處了吧?” “金刀太歲”於長泰道: “雷一砲是天台竹子溝人氏,他人已十多年未回家鄉,再說他人已死,只怕他家鄉也沒親人了。” 周全一嘆,道: “於寨主,我周全這是頭一次做了賠本生意,只是生意是我找上門來的,我沒話說,至於黑龍幫擄走依夫人母女二人之事,於寨主最好小心從事,千萬急躁不得的。” “金刀太歲”於長泰冷然一哼,道: “怎麼做法,就不用周兄操心,三位還是吃頓酒再走。” 於長泰這是端茶送客的意思,周全三人豈有不懂的道理,輕聲一笑,周全道: “不用,不用,我三人還有事待辦,於寨主,我們是後會有期了。” 於長泰一伸手,道: “我不耽誤三位辦正事。”邊向于飛鴻道:“替我送你三位老伯上船。” 周全三人走出飛龍寨,大廳上霍大光突然閃身走進去: “寨主,這三個老魔的話,屬下全聽到了。” 於長泰點頭,道: “你以為有幾成可信?” 霍大光道: “一半一半。” 於長泰道: “我全希望是十成十。” 霍大光道: “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堂而皇之的找上太湖西山黑龍幫要人了。” 於長泰回目怒瞪霍大光一眼,道: “我為什麼要找上太湖黑龍幫,他們為我拔去眼中釘,我於長泰感謝他們還來不及呢,你想我還會為她母女二人去拼命,笑話!” 霍大光滿面笑意地道: “是呀,那對母女我也看著討厭,既被擄上太湖西山,正是幫了我們的忙,對外我們依舊宣布她母女背叛,靜觀太湖方面有些什麼陰謀使出來……” 於長泰伸手阻住霍大光再說下去,道: “派出幾個得力手下去太湖打探,我要證實依氏母女是否真的在太湖,必要時……”他突然目露兇芒,逼視著霍大光又道:“大光,你該懂我的意思吧?” 霍大光連連點頭,道: “屬下十分懂得寨主意思。” 仰面一聲哈哈,於長泰道: “那就去辦吧,只等這件事辦成,我會在鎮江大街上給你買一幢大宅子,你的一家老小就有根了。” 霍大光忙起身施禮不迭,道: “多謝寨主,屬下這就去辦。” 望著霍大光走去,於長泰一陣嘿嘿沉笑,自語道: “石騰蛟,你小子不自量力,依家母女不在太湖還罷了,否則,這個大黑鍋你是背定了,嘿……” 水路保護費,那是無可厚非的事。 現在,依夫人被石大娘親自招待在黑龍幫,幾乎是形影不離,依霜霜來到一個新環境,十分不慣,時刻守在母親身邊,連戚九娘邀她一遊太湖,也被她推脫掉。 這日石大娘又來看依夫人,依夫人面有憂色的道: “石大娘,我母女實在住不習慣太湖,還望早早放我母女二人回去焦山。” 石大娘笑笑,拉著依夫人的手,殷切地道: “放你母女回去是可以,但卻不是現在。” 依夫人道: “為什麼?” 石大娘道: “從焦山傳來消息,於長泰那個老狐狸已經宣布你母女二人殺了伺候你的人叛離飛龍寒了,如果這時放你母女回去,於長泰怎能輕易饒過你們。” 依夫人道: “只要我母女馬上回去,就會證明我們並未叛幫。” 石大娘道: “話是不錯,但你不要忘了,於長泰可是虎子狼心,只怕他不會聽你的。” 石大娘這些話,依夫人當然十分明白,於長泰是個什麼樣人物,她甚至比石大娘還清楚。 一聲長嘆,依夫人道: “石大娘,你害苦我母女二人了。” 依夫人母女二人那晚被太湖黑龍幫幫主石騰蚊一家四口僵力擄走以後,當即登大船順江而下,船在江陰改駛運河而到了太湖。 那黑龍幫就在太湖西山,太湖位於江南平原小心,環湖峰巒疊嶂,風景絕佳,山中有湖,湖中有山,山水相擁,交互包孕,遙望湖山,煙波浩渺,雲霧蒼天,西山與東洞庭山對峙於蒼茫煙水中,而西山有兩處大灣,正是太湖黑龍幫的大小船隻碇泊地。 西山半山處,有十六進大宅院,前面大門外,青石台階全是一丈寬,順階而下,蜿蜒而到登船堤岸。 石騰蛟率領黑龍幫眾在這太湖討生活,官家也拿他沒辦法,因為石騰蛟並不率眾打劫太湖沿岸城鎮,強取一些哈哈一笑,石大娘道: “既來之,則安之,想吃什麼只管說,想玩的,太湖十景儘夠你母女瀏覽的。” 依夫人道: “已經多天了,長久住在你們黑龍幫中,總也不是辦法,何不快些告訴我你們的目的是什麼?” 石大娘撫掌哧哧笑道: “依夫人,你只要告訴我那個……” 不等石大娘話說完,依夫人道: “又是要問刀疤雷一砲的人是吧?我已經告訴你們多少次了,雷一砲投江而死,你們卻說他在開封城出現,誰又能確定開封城出現的就一準是雷一砲?” 石大娘道: “如果我們放出消息,你依夫人母女在我黑龍幫,你想那個疤面人會不會來找你們?” 依夫人內心一驚,道: “你最好別放出這消息,因為由於你們這一愚笨舉動,必將招來焦山飛龍寨的討伐,甚至周全幾個老鬼也不會充耳不聞的罷手。” 石大娘嘿然,道: “就算他們來,黑龍幫也會殺他們個片甲不留。” 依夫人道: “那又為什麼撩起無謂血腥?” 石大娘滿面神秘地笑道: “這麼吧,你告訴我邢姓雷的家鄉何處?” 依夫人道: “你問這幹什麼?” 石大娘道: “為了早日放你母女歸去呀!” 依夫人一聽,不假思考地道: “好像是家住天台竹子溝吧。” 石大娘當即起身道: “依夫人,你再忍耐地住上幾日吧。”說完徑自走去。 依霜霜忙對依夫人道: “娘,你怎麼把副總管家鄉住址告訴這婆娘了?” 依夫人道: “雷一砲絕不會回家鄉去的,就叫他們去找吧。” 祈老怪的大船出海了。 大船繞過普陀山向南駛,又穿過了象山。 大船在越過杭州灣的時候,又看到另一艘大船,一艘三桅大船正飛駛在大海的波濤中,這是一艘從杭州灣駛出來的大船。 但祈無水與周全、司徒大山三人並不在意,因為他們自出了長江口,沿途也遇到不少帆船。 大帆船疾駛向三門灣,而雷一砲的家鄉天台就在三門灣裡面幾十裡地方。 天色已是傍晚時分,周全與祈老怪商量,今夜船在三門灣內錨泊,明日一早三人登岸,一個多時辰就會趕到天台。 就在祈無水三人在大船上吃飯的時候,附近突然響起一陣落帆聲,“撲通”一聲,有錨下水。 祈無水伸頭往黑暗的附近海面看,不由自語道: “這條船不是從杭州灣出來的嗎?怎的也在這兒下錨。” 周全吃著酒笑道: “吃酒吧,你管他下錨何地。” 正說話間,突見船上一個頭目走進大艙來,施禮道: “祈爺,兄弟們今夜想在附近撈些油水。” 祈無水思忖一陣,道: “小子們跟老夫長江裡來回走船,如今又來到大海上,說起來是夠苦的,我準你們今夜弄一票。” 周全也笑道: “去吧,夜來水涼,下水前多喝點酒。” 那頭目大喜,立刻回身走去。 司徒大山搖搖頭,道: “祈老怪呀,你的這幫小徒孫們跟了你可真倒霉,打從我上得船來,就沒見你給他們弄些外快什麼的。” 祈無水放下酒杯,道: “誰說我沒給他們找外快,前些時江都城盛家客店弄來的四十兩銀子不就全給了他們!” 於是三個老魔哈哈笑了起來。 夜,海灣裡的夜,海風輕撫,四方寂靜。 半圓月仍在水面下,遠處泊的大船上燈光已熄,海面上這時正有幾個人頭在浮動,緩緩地向附近的大船遊去,認真的算一算,總有七八個之多。 這些人正就是從祈無水大船上潛下水的人,一個個口銜一把尖刀,在那海浪的掀動中,這些人便宛如一夥露背海盜,緩緩向另一大船摸過去。 兩船相距原不過幾十丈遠,哪消一盞熱茶功夫,七八個黑巾壯漢已遊近那大船邊,水面上看不見大船上的動靜,只覺得以為大船上的人全歇著了。 便在這時候,水中的那頭日一打手勢,當先游向船尾,那兒是舵眼所在,人只要往舵上藉力上攀,極容易地便登上船面。 八個黑衣漢子便全由後舵上藉力攀上大船。 就在八支尖刀施力握在手上,幽靈似的向大船後艙摸過去的時候,突然一聲斷喝: “什麼人?” 聲音來自頭頂,頭頂上一卷大帆,帆的正中間斜躺著一個人,這時候,那人已挺直了身子坐在橫桅上。 可真夠快的,就在那人的叫喝中,一把尖刀快不可言的疾射向桅上那人,冷焰激流,猶似西天流星,就聽那人“哎呀”一聲,自桅帆上落下來。 前後大艙便在此時有了響動。 響動聲中,人影一個接一個地從艙中閃出來。 早聽得摸上船來的那個頭目高聲道: “各位可要聽清楚了,兄弟們今天不是殺人來的,只不過厚顏伸手向各位藉幾個,看得開想得穿,自然就免去一場血腥,各位可要……” 他話未說完,突聽得一個老太婆聲音,道: “操那娘的,強盜遇上打劫的,好嘛,老娘倒要看看是哪個孤島上的潑皮精。” 這老太婆說得不錯,那時候沿海島上是有不少海盜住著,現在,她真的以為來了海盜呢。 老太婆的身後面,也是幾個黑影緊緊地跟著。 摸上船的頭目一聽,覺得這老太婆的聲音十分熟悉,先是一怔,黑暗中極目望去,由不得他不大吃一驚,只聽得他狂叫一聲: “哦 ”打橫一下子就躍入海裡,他人在落水之前,尚高聲叫:“快逃!” 領頭的逃了。 而且是亡命地逃入海中。 另外七個黑漢子先是一愣,早見對方一個彪形大漢撲過來罵道: “娘的,還想逃嗎!”喝聲中,尖刀發出比海風更深勁的“嗖”聲,向最近的一個黑衣人。 流燦一束,噴發出懾人的“嗖”聲中,那黑衣人舉刀上架,身子橫躍,顯然是要向海中落下,卻不料“當”的一聲,手中鋼刀竟被對方尖刀砸向半空,他驚呼一聲,但覺背上一陣錐心痛疼,知道自己中了對方一刀。 於是一陣“撲通”之聲,另外的人也投水而逃。 “逃向附近的那艘大船上了。”船邊上的人踞高臨下地看了個清楚,邊向船上的老太婆報告。 只聽另一蒼老聲音,道: “老婆子,這幫傢伙如何認得你的,怎麼一見了你他們就夾著尾巴逃了。” 另一面,那個追殺黑衣漢子的壯漢狠聲道: “娘,我們殺過去。” 原來這艘大船正是太湖黑龍幫的大船,船上正是坐的黑龍幫幫主石騰蛟,壯漢正是他的兒子石冠軍。 這時候祈無水船上的這個頭目,領著另外七人拼命地往自己船上遊,初冬天氣,雖說各人喝了許多酒,但還是有些寒意而令各人直哆嗦。 八個人只爬上七個來,另一人卻雙手緊攀著船邊大喘氣地道: “拉我上去,我挨了一刀啊!” 那頭目忙著人拉上受傷漢子,發覺他的背上一刀見骨,刀口處經海水泡的泛白,痛得那人水汗不分地直哆嗦。 祈無水三人聞聲走出艙來,頭目早上前稟道: “祈爺,大事不好了。” 祈無水道: “你們不是去找外快嗎,怎的這麼快就回來了?” 那頭目戟指遠處大船,道: “祈爺,你老可知道那大船上坐的是誰呀?” 連周全也是一愣,忙問道: “你快說是誰。” 頭目喘著氣,道: “那個‘太湖毒蛇’石大娘她在上面呀。” 祈無水道: “你是怎麼知道的?” 那頭目道: “我認識那老太婆,前些時她同她媳婦還坐著我們的大船從南京上狼山去會那‘海門十三蛟龍’,剛才她一出現,我就知道大事不妙,二話不說的我就領著兄弟們逃回來了,想不到還是被他們殺傷一人。” 嘿然一聲,祈無水道: “當真是冤家路窄,大海上竟然又碰上了。” 周全道: “殊途同歸,八成他們也是找那姓雷的。” 司徒大山道: “局勢演變至此,周老頭,你我該如何自處?” 周全道: “有待商量,有待商量的。” 這一夜,因為祈無水的大船未動,太湖的石騰蛟也未再追擊,就這麼雙方戒備著過了一夜。 天亮了,海面上又見金星點點。 就在這金黃的海面上,一艘小划子自祈無水的大船上劃向太湖來的那艘大船去。 小划子上只坐了一個人,周全一人。 祈無水不能去,因為石家的人會找他拼命。 司徒大山不願去,因為他不善於辭令,尤其是要動心眼的話,他不善於運用。 現在,周全便宛如半個說客般地來到了太湖石家的這艘大船上。 “江岸一陣風”周全騰身落在大船上,早抱拳哈哈大笑 大艙中,石騰蛟已在沉聲道: “周老頭兒,昨夜那幕水軍扮海盜一幕之後,我們已猜出八成是你們也摸來這三門灣了,否則那幾個雜碎豈有活命之理!” 石大娘已走出大艙來,道: “周老頭,你們是怎麼找上這兒來的?” 周全哈哈一笑,道: “怎的客人上門也不請吃一杯茶,先就問東問西。” 石大娘道: “周老頭,你別跟我石大娘打哈哈,你絕不是為了喝杯茶而到我的船上來的。” 周全哈哈大笑,道: “石老太婆,如果周某猜得不錯,你們遠渡重洋出海來到三門灣,為的是找一個人。” 石大娘一怔,道: “你別瞎猜,你能知道我們找誰?” 周全聳肩一笑,道: “周某絕不會無的放矢地瞎猜。” 石冠軍憤怒地戟指周全道: “你說我們會來找誰?” 環視圍在四周的黑龍幫人一眼,周全輕鬆地握著旱煙袋,他一邊裝煙絲,一邊道: “你們要找那個刀疤面的雷一砲,難道不是?” 周全的話,令石大娘等人全吃一驚。 石騰蛟道: “既然你已知道,姓周的,你且留下來吧!” 周全卻冷冷笑道: “留下來,那得看我是否願意呀!” 突聽石騰蛟道: “圍起來,我們就在這大海上先收拾了你,然後再去找祈老怪與老醉鬼。” 話聲中,石大娘與戚九娘、石冠軍,三人各守一方,另外尚有十二名黑龍幫頭目,拔刀向周全逼近。 “江岸一陣風”周全冷笑連連,道: “難道各位不想知道周某是如何知道的?難道也不願再聽上一樁你們太湖黑龍幫的切身問題?”他一聲長嘆,又道:“欸,這年頭好人難做喲!” 石大娘示意大家戒備,她卻逼近周全,道: “周老頭兒,說說看你是怎麼知道的。” 周全道: “你當真想知道?” 石大娘怒道: “是我在問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周全哈哈一笑,道: “周全先問你,你們把依夫人藏在何處了?” 石大娘並不知道周全是唬她,當然周全說了這句話以後卻又十分注意石大娘等人的反應,因為直到現在,他尚無把握依夫人就是被太湖石大娘擄去的。 不料石大娘未有警覺地一皺眉,道: “你是怎麼知道的?” 石大娘這一句話,周全如同吃了定心丸一般地道: “難道我說的不是?”他一頓又道:“如果我沒有說對,那麼我帶來的有關貴幫消息,也就沒有必要再說了。”說著,只見他迎風打著火折子,緩緩地,而且十分自在篤定地點上煙,深深地吸了一口,他的那份舒坦,就在他的雙眼皮一瞇一瞇中表露無遺。 石大娘回頭看了一眼石騰蛟。 早聽得石騰蛟沉聲道: “周老頭,你有話快說。” 周全道: “說什麼?你尚未肯定說出那依夫人是否被你們擄去,我說了也是白說。” 石大娘怒道: “誰說是我們擄走依夫人,我們是看她母女二人在焦山被欺,你該知道,如今焦山飛龍寨,正就是有力量的王八當大爺,落魄鳳凰不如雞,那依氏母女的不自由,我們是看不慣,才接她母女去太湖散心的,怎可說是擄人,真豈有此理!” 周全笑道: “別管是擄或請,反正依夫人母女在大湖西山是不會錯的吧!”嘿然一笑,周全又道:“公狗舐母狗,黃鼠狼給雞拜年,全都沒操好心。” 石冠軍破口罵道: “老東西你在胡說什麼?” 周全面色一沉,喝道: “小輩無理,真是沒有家教。” 周全這聲沉喝,石騰蛟心裡著實不是滋味,但為了要聽聽周老頭帶來的消息,他不得不喝退兒子石冠軍,道: “退下,長輩面前不得無禮。” 石冠軍一咬牙,怒目逼視著周全。 一聲哈哈,石騰蛟道: “現在我們要聽一聽周兄給我們帶來什麼樣的大消息。” 周全猛抽兩口煙,捋髯道: “在我未說出石幫主急於知道周某帶的消息之前,且容周某稍作思忖如何?” 石大娘已不耐地道: “你還要想些什麼鬼點子的。” 周全緩緩搖著頭,道: “我是在為大局著想呀。” 石大娘道: “什麼樣的大局。” 周全遙望遠處祈無水的大船,嘆了口氣,道: “要說你們就不該全家出動地來到此地。”他一陣嘆息,又道:“不就是想打探那雷一砲嗎?你們千方百計的擄走那依夫人,又費盡心機地從依夫人那兒探出雷一砲的家鄉在台山,更以依夫人為餌,誘那雷一砲交出他所盜走的‘八步一刀’祕籍,照說這計劃是周全的,但你石幫主卻忽略了一件大事,一件十分重要的大事?” 石騰蛟望望石大娘,反問周全道: “什麼樣的大事。” 周全道: “黑龍幫太小看焦山飛龍寨的於長泰了,現在,只怕於長泰已領著他的部眾殺到太湖西山去了。” 其實依夫人被擄向太湖黑龍幫,也是周全臆測而說給於長泰的,現在,現在他卻又在石騰蛟面前為於長泰一陣吹捧,確實令石騰蛟等大大吃一驚。 石騰蛟幾乎是狂叫地道: “周老頭,你說於長泰會領人找上太湖西山去?” 周全一聲嘆息,道: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石幫主呀,你太小看於長泰了,更重要的是於長泰一直未放棄奪取那話兒,你今擄走依夫人,明顯的是為了那東西,你想想於長泰豈肯與你善罷甘休。” 石騰蛟突然一咬牙,厲喝道: “周老頭,你的消息,我絕對信得過,不過石騰蛟突然覺得,為了要奪取人人爭奪的‘八步一刀’祕籍,只有施出最後手段了。” 周全道: “能否說出來聽聽?” 石騰蛟突然仰天一聲狂笑,道: “先殺你們三個老東西,然後回船太湖迎戰焦山飛龍寨的於長泰,憑實力奪取‘八步一刀’祕籍。” 石大娘也厲聲尖叫道: “當家的說得不錯,那東西只有一件,一旦出世,該誰擁用?最好的辦法就是彼此先殺出結果來。” “嗖”的一聲,石冠軍的尖刀已橫在胸前,獰笑道: “周老頭,石大爺先送你上路了。” 周全絕對想不到事情的結果是自己首當其衝,這時見石冠軍舉步,向自己逼來,他深知石騰蛟這個兒子嗜殺成性,凶殘無比,忙凝聚十成功力戒備。 “殺!”尖刀冷芒猝閃中,石冠軍左足上踢,右手二尺半長尖刀已撒出一片極光,堪堪掃過周全頭頂。 “江岸一陣風”周全的旱煙袋橫起,縮頭偏身,連打帶躲地人已閃過石冠軍這驟然一擊,就聽“吼”的一聲,火熱的煙袋鍋未敲中石冠軍的右足,卻撕裂褲管半尺。 一旁的戚九娘怒喝一聲,道: “好個周老狗,看你如何逃出我們手掌。”話聲中,側面一劍劈來,正配合著剛烈無比,雙目盡赤的石冠軍上挑的尖刀。 探身上旋,空中一個半回身,就在周全雙膝力彎中,旱煙袋已施出“十八敲”,剎時周全下面出現五個煙袋鍋頭,閃亮的金色煙袋鍋,強勁至極而又準確無比的敲在襲來的尖刀與長劍身上,那抖彈閃晃的撞擊聲中,金色碎芒點點噴灑在雙方之間。 周全擋過石冠軍夫婦的夾擊,人已落在丈外的船面上,只見石冠軍狂吼一聲,尖刀在頭上連連圈繞中,直向周全落身之處撲來。 大艙門口的石騰蛟遂也高聲道: “穩著殺,這老小子滑溜得很呢!” 這時停在大船邊的小划子,一見周爺被圍殺,忙把小划子往遠處大船劃,划子上面有個小頭目,就在划子剛劃出五七丈遠時候,才高聲叫道: “周爺,我們回去向祈爺稟報去。” 小頭目的一聲叫,石騰蛟這艘大船上才發覺竟然忘了還有個小划子在船邊靠,這時船上不少人這才回頭望過去。 石冠軍的尖刀已到了周全面門不足半尺,周全突然暴伸右手,精鋼打造的煙袋已鉤住石冠軍那晶亮的尖刀刀身,不等石冠軍回抽,周全低吼一聲,人已橫裡躥起三丈,突然他頭下腳上,一招“燕子弄水”,向小划子撲落下去。 這時小划子已劃在十丈外,周全卻還是一聲狂笑中投入水中。 但見水花四濺,淹沒了周全的笑聲。 又見周全自水中冒出來,雙手已按著小船尾不見施力的人已坐在小船上。 “江岸一陣風”周全迎著東升旭日,先抖落一身海水,且又高聲對石騰蛟道: “老毒龍,老夫實告訴你吧,焦山飛龍寨只怕已衝進你那太湖西山燒殺去了,你老小子聰明一世糊塗一時,不但不設法與我三人聯手對付於長泰,反而利慾燻心地想來個蠶食,只是天不從你願,姓石的,你準備挨宰吧。” 黑龍幫的大船邊上,石騰蛟等人全擠在船邊未曾一人下水去追,因為石家的人水性佳,但周全有水底行走的本領,姓周的水遁,比之他在陸上逃走還難追,“江岸一陣風”並非是說他行動如風,而是說人在江岸會突然似風般的消失失于水不見。 現在,周全只投入水中,一徑出水面,人已坐到正在劃的小划子上,當知他水中功夫了得。 大船上,石冠軍粗聲罵道: “周老頭,有種你就別逃呀!” 仰天一聲笑,周全道: “王八蛋,你仗著人多耍狠,以為周爺怕你了,呸,只等有一天遇到老夫手上,看我不敲爛你那狗頭才怪。” 石冠軍暴跳如雷地要跳水,卻被石騰蛟喝住,道: “你今下水追去,不定真的被周老頭敲爛腦袋。” 小划子匆匆劃回祈老怪的大船,周全已迫不急待地躍上船,正迎著祈無水與司徒大山二人。 司徒大山“嘖嘖”兩聲,道: “我的乖,怎的成了落湯雞。” 祈無水道: “老酒鬼別逗了,周兄這是赴湯蹈火而歸。” 周全望望遠處石家大船,苦笑,道: “石家這幫王八蛋真不是玩意兒,若不是我見機的快,難保不被他們當場做了呢!” 祈無水驚怒交加地道: “他們有什麼理由要殺你?” 周全一聲苦笑,道: “不只殺我周某一人,還包括二位在內呢!” “醉漁翁”一聽大怒,道: “操他娘,他們還想殺我呀。” 周全道: “不但要收拾我三人,完了還要殺上焦山飛龍寨呢!” 祈無水大怒,道: “你我三人戮力一拼,姓石的不見得有便宜可佔,走,我們開船殺過去,光殺他娘個落花流水。” 周全忙搖手,道: “千萬別衝動。” 祈無水道: “你老周又有何高見?” 周全道: “拼殺玩命,那是最後手段,萬不得已,絕對不以兵刃相向,現在,我們應暫時退出這是非之地,找地方歇下來,靜觀其變。” 祈無水不以為然地道: “敢情你是被一陣圍殺怕了?” 周全冷冷一笑,道: “誰怕誰來著,祈老怪你就等著瞧吧,太湖黑龍幫有得好戲上台了。” 祈無水道: “然則現在我們往哪裡去?” 周全道: “焦山。” 司徒大山道: “又去焦山幹什麼。” 祈無水更搖頭,道: “周老頭呀,你別忘了我們趕來三門灣的目的是什麼?” 周全冷然道: “祈老怪你只管吩咐開船。” 祈無水道: “我們走了,石騰蛟正好領著他老婆兒子去找雷一砲,這種驢事我不幹。” 周全道: “你放心,只要我們一開船,姓石的必會隨後追來,甚至比我們走得更快。” 祈無水道: “怎麼說?” 呵呵聳肩一笑,周全道: “我已告訴石大娘,他們擄去依夫人的事焦山於長泰已知道,正領人殺上太湖去了,你們想想看,他是不是要迫不急待地回船太湖呢?” 司徒大山瞇著醉眼笑道: “姓石的相信?” 周全道: “當然相信,因為他們還真的把依夫人擄到太湖了。” 祈無水道: “是石大娘親口承認的?” 周全得意地道: “周某幾句話牽出來的,他們以為能留住我周某呢,但他們卻忽略了一件事。” 司徒大山道: “忽略你的盛名‘江岸一陣風’。” 於是,三個老魔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中,祈無水高聲吩咐: “開船,回鎮江。” 回鎮江也就是回焦山,而飛龍寨就在焦山。 這一次三個老魔可篤定得很,因為依夫人確實被石大娘他們擄去太湖。 這消息只要在江湖上傳開來,於長泰必然為了飛龍幫在江南的聲譽而找上太湖,不論他是存在著何種用心,於長泰都得有所表示。 現在 現在祈無水的大船離了三門灣而向大海駛去。 於是,果然石大娘的大船也離了三門灣駛向大海。 海面上兩艘大船皆呈滿帆疾駛,光只是彼此觀望,相互監視,雙方便在這種你虞我詐,勾心鬥角中駛去。 初冬的太湖湖岸,已見冷清與蕭條,堤岸邊的楊柳樹似已有氣無力而又苦兮兮地隨風抖動,抖動中小枯葉紛紛飄落一地,無奈地被風擲向水面而隨波逐流,宛如流走人間一堆愁。 但是,人間的愁苦永遠也是流不盡。 現在,正有一艘畫舫十分氣派,長方形的木板平頂,四角掛著琉璃穗子宮燈,五顏六色的舷窗與隔板,全是 亮的各色雕花,前後門簾全都是玻璃珠子串成,當真是富麗堂皇,氣派非凡,遠遠望去,宛似雲端飄來一仙舟。 畫舫前後,正有四個船娘操舟,細看舫中,正坐了依夫人母女二人與一個年輕人。 只見這年輕人生得也是虎臂熊腰身,單鳳眼,朝天鼻,臉型渾圓,嘴巴適中,論年紀不過十七八,穿了一身水湖綢衫,頭帶英雄巾,乍看之下給人的印象是倜儻風流,瀟灑有餘。 如果有人看到這艘畫舫,立刻就知道這是黑龍幫石寨主的水上坐舟。 至於舟中坐的公子,那可是石騰蛟的老二 石冠傑。 原來石騰蛟有兩個兒子,老大石冠軍,已能在太湖水面上分擔老子的工作,老二石冠傑,由於年紀輕,很少走出太湖水面。 自從依夫人母女到了西山後,依霜霜的楚楚動人與儀態萬千,早已吸引住石冠傑。 那石冠傑每日裡都會找上依夫人閒話一番,目的當然是討好夫人而掃看霜霜姑娘。 人處在危難中,自然渴望友情,依夫人見這石冠傑,說話斯文,言談不俗,覺得石家有此一子,實在難得。 這日石冠傑來到依夫人住處,見依夫人與女兒霜霜皆笑容滿面,遂道: “依伯母來到太湖西山,尚未到湖中一遊,這幾日家父母全出海去了,何不坐上我家畫舫一遊。” 依霜霜也對老母道: “早聞得太湖十景,引人入勝,我們這就去遊玩一番,總比成日裡悶坐在這兒好吧!” 依夫人本不想去,但見女兒的眼神有異,立刻警覺地點頭道: “也好,你去張羅一下,我母女跟你去。” 石冠傑大喜過望,忙起身到湖灣吩咐,把父親石騰蛟的坐舟著意命人叨拾一番,準備讓依夫人母女高興一下。 這時候,依夫人才問女兒霜霜: “你真想同他一起遊湖?” 依霜霜冷然一笑,道: “他父母擄我母女為人質,心懷叵測,女兒怎會喜歡他的,無非希求也許有逃走的機會罷了。” 依夫人點頭道: “石大娘不在,確是逃走的大好機會,不過任何行動,你全得看我眼色行事,千萬不可魯莽。” 依霜霜道: “這個娘只管放心,女兒自認武功不行,定然打不過他,但母親尚可一試吧!” 依夫人道: “且看情況再說吧!” 於是,黑龍寨寨主的坐舟離了西山。 岸邊上,黑龍寨的總管“浪裡飛鯊”水滔,已迫不急待地招呼另一艘快船,遠遠的跟在畫舫後面。 |
第16章 游勝景惡煞擋道
美崙美奐的西山黑龍幫畫舫,緩緩地移動在蒼茫煙水中,先是畫舫駛過“曉景瞻無際,孤舟恣迴環”的明月灣,然後沿附近堤岸朝向湖邊勝景之地劃去。 石冠傑這日也忒意裝扮,這時他站在舫內隔著舷窗不停地為依夫人母女介紹一路太湖景致。漸漸地,畫舫即將駛近山水深處,那石冠傑遙指一片嶙峋怪石,對依夫人道: “那裡叫黿頭渚,是太湖十景之一,上有曲徑,額書牌坊,伯母你看,峻崖峭壁間尚有一方亭,只要登亭回望太湖,那太湖之美與旖旎風光,更引人入勝了。” 依夫人見這處十分幽靜,暗中忖度形勢,遂點頭道: “這確是比焦山的景色更高一籌,只不知此地屬於哪個縣治。” 石冠傑立刻笑道: “此地屬無錫,伯母你遠看,遠處水線上一條影子,就是無錫,從無錫有運河可通長江呢。” 依夫人回望女兒一眼,遂笑對石冠傑道: “賢姪啊,我們就登上方亭看看這太湖風光吧!” 石冠傑立刻命船夫將畫舫攏岸,自己當先向幽徑走去,且又神采飛揚的一路介紹沿途景色。 依夫人二人跟在石冠傑身後,哪裡會聽他說的,那依夫人只是忖度形勢,準備一擊得手之後母女二人先奔無錫,然後再回焦山呢。 前面一個灣道,正看到那座方亭矗立在懸崖處,依夫人本要下手,但卻望見亭中正坐著一人,一個灰發老人。 相隔五七丈處,依霜霜早看到方亭中的人,不由得大吃一驚地忙扯著老母的衣襟,低聲道: “娘,快回船上。” 聲音是驚慌的,依夫人回望女兒一眼,道: “怎麼了?” 依霜霜以目示意遠處方亭,道: “亭子裡那個老者好像是霍大光。” 一聽霍大光三字,依夫人也是一驚,忙停步遙遙望去,不由得驚道: “不錯,是霍大光那個殺才,自從你爹海上出事以後,於長泰就把這姓霍的弄上焦山來,如今他在此地出現,必然是為我母女而來。” 依霜霜道: “他們怎知我們在太湖的?” 正在邊走邊解說的石冠傑,突然發覺依氏母女二人未跟上來,忙回頭道: “伯母怎的不走了?” 依夫人望著方亭未開口,因為方亭中的灰發老者已撩衫而起,快步走出方亭。 依夫人這才拉住女兒霜霜對石冠傑道: “回船上去。” 石冠傑也發覺方亭中走出老者而使得依夫人調頭要回船上,這時見老者正向自己這邊走來,伸手一攔,道: “你是誰?” 來的正是焦山飛龍寨總管霍大光,自從周全在於長泰面前臆測地說出依夫人母女可能在太湖以後,他並未率眾找上太湖西山黑龍幫,反暗中命總管霍大光潛來太湖,相機刺殺依夫人母女二人以除後患。 霍大光已到太湖三天,三天來他一直在琢磨如何進入西山黑龍幫,今日他也是無意間來到方亭,竟然被他遇上依夫人母女二人,大喜之下,立刻走了過來。 這時石冠傑山道中間一站,正擋住他的去路。 霍大光冷然一哼,道: “讓開!”右手五指一鉤又圈,疾向石冠傑面門抓去,五指如爪爪帶銳風,宛如五把尖刀,而令石冠傑驚怒之下仰身暴退一丈,口中厲喝道: “哪裡來的老狗,敢在太湖撒野!”邊雙手圈起長衫下襬掖在腰間,側身飛踢一腳。 不料霍大光不避不讓,只伸左手一撥踢來一腳,沉聲道: “去你的!” 石冠傑哪裡知道這老者霍大光的厲害,一腳踢出,只覺腿上一麻,如踢沙堆般橫裡斜出兩丈,若不是一塊山石堵住,難保不被老者一掌撥下山崖。 石冠傑乃太湖黑龍幫之主石騰蛟二兒子,一向有“太湖公子”之譽,他幾曾吃過這種派頭,再說今日是自己把依氏母女二人請來遊太湖十景的,這護花使者之職,自然是義不容辭的落在自己身上,更何況也是自己在依霜霜面前表現的絕佳機會。 這時老者霍大光撥倒石冠傑以後,根本不屑一顧地大步直向依夫人母女追去。 石冠傑大怒,一挺身銜尾追上,口中厲叫道: “好個老匹夫,二爺今日饒不了你。”一路追向湖岸,卻早聽得前面老者高聲叫: “依夫人,你等等,霍大光是來接你母女回焦山的。” 這時四人相繼到了畫肪前,依夫人突然拉著女兒霜霜回身站定,面向撲過來的霍大光,冷然不語。 石冠傑也在這時喘著氣趕來,只見他雙肩聳動,滿面怒氣不息的戟指霍大光道: “老東西,你究竟何人?” 霍大光嘴角一撩,喝道: “站一邊去,小心霍大爺敲爛你的腦袋。” 石冠傑在依夫人母女面前丟不起這個人,雙掌一錯就要撲上,早被依夫人攔住,她十分平靜的問霍大光,道: “可是於寨主要你霍總管來接我母女二人的?” 霍大光點頭,道: “霍某完全是奉命行事,的確是接夫人的。” 依夫人面色一寒,道: “於寨主如何知道我母女在太湖的?” 霍大光道: “自夫人離奇失蹤之後,於寨主自感對不起前寨主,每日牽腸掛肚茶飯少吃,嚴命全寨八舵三十二船隊全力打探夫人去向,屬下就是奉命到這太湖探查,算是皇天不負苦心人,正叫霍某遇上了。” 霍大光的話全變了質,他不提周全焦山報信之事,因為那會牽扯到飛龍令之事,以眼前形勢,他又何必在此多費口舌。 依夫人突然冷笑,道: “聽起來你的話既親切而又合情理,但據我得到的消息卻全不是這麼一回事。” 霍大光一怔,道: “一定有人歪曲事實的在夫人面前嚼舌根。” 輕搖著頭,依夫人道: “沒有人在我耳邊多嘴,事實就是事實,那于長泰在我母女離去後,迫不急待地通告全寨兄弟,說我母女叛幫潛逃,霍總管,叛幫是死罪,你今找來,只怕是要取我母女二人之命回焦山邀功吧!” 灰長的頭髮一甩,扁嘴巴咧得可大,霍大光嘿然一笑道: “難道夫人真的背叛飛龍寨?” 依夫人搖頭,道: “依家掌管飛龍寨二十餘年,豈會背叛飛龍寨,不只是現在,而且今生今世也不會。” 仰天打個哈哈,霍大光道: “既是沒有背叛,大可跟霍某回焦山據理力爭,以洗清罪嫌。” 依夫人淒涼地一聲笑,道: “我母女若跟你去,只怕走不到焦山。” 霍大光道: “夫人何出此言?” 依夫人道: “難道不是?自我夫海上出事後,于長泰以副寨主之職掌管飛龍寨,不久之後,他弄來一幫不知底細的人,後經探查,才知道你霍大光與成剛二人竟是浙海大盜,當年曾與於長泰沅瀣一氣,果不其然,自你們那幫人到了焦山後,我母女已失去光彩與自由,飛龍寨任由你等橫行。”她望望一旁怒目而視的石冠傑,又道:“不錯,我母女那晚是被人擄來太湖,但我們在此過的日子可比焦山愉快多了,眼下我們還不準備回焦山,再說那於長泰,他若為飛龍寨著想,何不率眾前來索人,怎派你一人,狼子虎心,昭然若揭,姓霍的,你難道能否認?” 霍大光嘿嘿連聲笑,道: “霍某不管夫人如何想法,眼前既然遇上,那得委屈夫人,立刻跟霍某回焦山。” 突聽得石冠傑怒道: “老匹夫,夫人已經說不回焦山,你為何還要囉嗦。” 依夫人寒著臉道: “如果我母女不走呢,難道你還要用強?” 霍大光已抽出他那根比周全的煙袋稍長的旱煙袋,右手掌上他把旱煙袋一旋,冷冷道: “如有必要,只有得罪了。” 石冠傑大怒,橫身攔在依氏母女二人面前,完全一副英雄救美架式,道: “你敢!”邊又對依夫人道:“伯母快帶霜妹下船,由我對付這老狗。” 霍大光嘿嘿笑道: “花花世界你才走幾程,乳牙未換胎毛未脫的小殺才,當真是不知死活。” 石冠傑何只是初生之犢不畏虎,一握雙拳,直往霍大光撲過去,口中厲叫道: “打死你這老狗才!” 霍大光連身子也未移動,旱煙袋快不可言的迎著來拳敲擊出去,但聽得兩聲脆響,緊接著只見石冠傑狂叫如嗥地高舉著雙手直抖動: “我的手,我的手,痛死我也!” 原來霍大光擊出的旱煙袋鍋,正敲在石冠傑的雙拳之上,一種裂骨碎石力道,直把石冠傑雙掌擊得血肉模糊,白骨外露,血滴成雨地灑落一地。 依夫人母女已到船邊,回頭看,不由大驚失色。 早見霍大光向自己撲來,不由對女兒道: “上船快走,由娘來對付他。” 這時岸上的石冠傑痛苦地大叫道: “殺呀,給我圍起來殺呀!” 就在石冠傑的叫聲中,只見四個船娘操刀撲上岸來,正迎著霍大光殺去。 四個船娘早已見到石冠傑受傷,各人已握刀正要上岸,這時迎著霍大光也不多說,圍起來就殺。 霍大光狼嗥似地長笑一聲,展開手中旱煙袋,揮出強勁力道,一陣敲打,四個船娘怎是他對手,才幾個照面,已紛紛被擊倒在地。 就在這時候,附近灣處疾駛來一艘快船,船未靠岸,已見一個黑影,大鵬弄雲般地激射而來。 來人身法極快,霍大光怒目而視中,見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大高個子,雙手推著一對短把鋼叉。 來人疾快地撲到面前,見石冠傑哀號狂叫,四個船娘全倒在地上,不由大怒,道: “老東西,你從哪裡冒出來的,也不打聽這是什麼地方,竟敢在此動手傷人!” 石冠傑已是滿頭冷汗,全是疼出來的,他一見來人,忙忍痛叫道: “水總管,這個老小子是焦山飛龍寨來的,快快收拾他呀,死活不論。” 不錯,來人正是黑龍幫總管,“浪裡飛鯊”水滔,他見石冠傑領著依氏母女一路游山玩水,並未見依夫人有所行動不利二大爺,所以他這才在不遠處上岸喝了些酒才又追過來,就在他快船剛彎過來,已聽得石冠傑的狂號,大驚之下,忙命快船撲近岸,正看到四個船娘也倒下去。 霍大光並不把水滔放在心上,他扁大的嘴巴一緊又開,上下看了水滔一眼,道: “不錯,霍某是從焦山來,為的是飛龍寨家務事,有道是幫有幫規,家有家法,不著興由外人插手,你閣下不會也想步他們的後塵吧?” 嘿嘿一聲皮笑肉不笑,水滔那雙豹目鬥然內斂,道: “狗屁,誰願意管你們家務事,只是你放了我們黑龍幫人的血,而且那又是我家二公子,只怕這筆帳就夠你扯不清了,你說呢?” 霍大光道: “有什麼爛污帳好算的,那是霍大爺對愛管閒事人的一種薄懲,如此而已。” 水滔怒極反笑,道: “老家夥忒也囂張,依氏母女為我家二公子座上客,豈有容人折騰他的客人,老小子,你接招吧。” 兩把短叉,四支亮閃閃叉尖,一前一後,宛如寒星曳空般便叉向挺立的霍大光。 旱煙袋烏亮煙袋桿抖彈閃晃不已中,一連兩聲清脆磕擊,雙方各自斜跨一丈。 一招之間,雙方似乎心裡皆已有數。 水滔凜於對方腕力之強,平生僅見。 霍大光也在琢磨,黑龍幫的這位總管,不比那佟大年稍遜,只怕有過之無不及。 錯身稍一僵窒,僵窒中各懷心事。 水滔心中明白,如今石幫主一家出海去了,一時間又無法招來大批幫中兄弟,這一戰自己絕不能落敗。 霍大光更明白,自己這是單人獨闖龍潭虎穴,只許成功不能失敗,敗則連老命全得留下。 不約而同的雙方狂吼一聲,立刻又殺在一起,就在一陣金鐵交鳴聲中,一溜溜光焰噴灑不斷,二人更哼咳有致的上面傢伙交織互擊不斷,下面四只腳腿也互踹互掃,剎時間飛砂走石,附近枝葉橫飛。 突然間,霍大光一鶴沖天而起,半空中一個跟鬥,右手煙袋巧妙的自水滔身後前敲。 身形帶起風聲,風聲淹沒煙袋的嘯聲,等到水滔身子半旋中,已發覺煙袋鍋在後腦一寸處,要想躲閃,萬萬不能,如果縮頸,難保頭頂不被敲爛敲裂。 低聲沉喝,水滔不縮頭反而躍身上躥如電,就聽得“ ”的一聲,霍大光的煙袋鍋正敲中水滔的肩胛骨上。 霍大光不得不佩服水滔應變之快。 現在,他人快要落地了,而水滔的一支短叉卻先他而落地,這使得霍大光十分高興。 於是,霍大光以其十分瀟灑的身法落在地上,他人尚未收起得意的笑呢,突然“噗”的一聲,後背上一陣創痛,一陣徹骨裂心的創痛,而幾乎令他不支。 厲烈的轉過身來,霍大光反手背後拔出短叉,奮力向斜躺地上的水滔擲去,卻被水滔伸手撥落。 霍大光突的一聲狂叫,人似發瘋般的飛馳而去,他甚至連多看一眼也沒有的狂奔而去。 石冠傑吼叫船上人快追,霍大光早已不知去向。 依夫人再也難以相信是這麼個結局,因為她以為黑龍幫除了石騰蛟外,別人難是這霍大光對手。 依夫人看得十分真切,當水滔挨了一煙袋鍋拋去手中一支短叉來,那水滔卻又擲出右手短叉,正叉中霍大光的背上。 要知這水滔能用短叉,主要的是在水面上搏鬥,平時叉魚更是百發百中,如今怒擲霍大光,在霍大光的得意與大意之下,還真被叉中受了傷。 依夫人本就撲過去攔住姓霍的,只是她才稍一猶豫,霍大光已逃去,大好機會錯過,自是暗叫可惜。 “浪裡飛鯊”水滔傷的可不輕,肩骨已裂,只怕有得在床上躺的。 而石冠傑的雙手骨碎,怕比水滔更慘,倒在地上的四個船娘全死了。 於是快船上的五個漢子忙把屍體拖上船,扶著二少爺與總管,更拖著那艘畫舫,緩緩駛回西山黑龍幫去了。 桀騖冷悍的霍大光自知背傷不輕,他不得不放棄搏殺依夫人的心而落荒遁去。 一場搏殺便這麼的不宣而散。 這天晚上,快船駛進西山灣,依夫人十分難過的望著石冠傑,道: “孩子,就為了我母女而使你受了重傷,真是對不住。” 石冠傑已痛的雙臂直哆嗦,但他聽了依夫人的話後,又看看依霜霜,道: “伯母,傷我的人是姓霍的老頭兒,這不關你的事。” 這時黑龍幫的人發現二少幫主被人把雙手打碎,連著殺了四名船娘又傷了總管,這是欺到大門口來了,王八好當氣難受,這口氣恁誰也忍不下去,當時就有人叫囂著殺上鎮江焦山去,只為群龍無首,也只能祈禱幫主早日自海外歸來了。 太湖黑龍幫幫主石騰蛟的大船,匆匆駛入太湖,尚在駛向西山總堂途中,已見黑龍幫的幾個頭目匆匆圍向大船,石騰蛟似已看出情況不對,難道“江岸一陣風”周全說的話不差,焦山飛龍寨真的殺入太湖了? 不旋踵間,大船附近已聚了十多艘大小黑龍幫風船。 石騰蛟見自己幫裡這些船又不像搏殺過,望著船上眾兒郎,一個個又是精神抖數,威風凜凜,他心中在想,就算是焦山于長泰來過,也準是吃了敗仗狼狽而逃了。 大船終於在西山灣停靠在堤岸邊,早見有個雷公嘴漢子,急步從跳板登上大船,迎面他正遇上石大娘。 那雷公嘴漢子滿面慌恐地施禮道: “屬下秦二貫迎接幫主夫人歸來。” 石大娘急問:“西山發生事端了?” 秦二貫滿面怒容地道: “焦山飛龍寨來了個姓霍的,三天前他在方亭下行兇,傷了二少爺與水總管,又殺了幫主畫舫四船娘,那姓霍的帶傷逃了。” 一聽石冠傑受傷,石騰蛟最是喜愛老二,他怒極的一把抓住秦二貫,喝問道: “傷的怎麼樣?” 秦二貫道: “兩隻手 ” 石大娘一驚,急問: “你快說!” 秦二貫猶似要哭地道: “兩隻手骨碎了。” 石騰蛟一聽,氣得胡發如戟,滿面橫肉塊塊顫動不已,道: “怎會叫那姓霍的逃去,難道你們全是飯桶?”邊暴起一腳,把秦二貫踢爬在船板上,早領著石大娘等匆匆往西山總堂奔去。 那石冠傑見父母大哥全歸來,本已滿肚皮痛苦,這時更像太湖水氾濫一般地哭叫起來。 石大娘咬牙怒道: “究竟怎麼回事,你怎的會遇上姓霍的那個大海盜的?” 石冠傑只得把邀請依夫人母女遊玩之事說了一遍…… 石大娘道: “孩子呀,你可真糊塗,那依夫人是我們擄來的,明為座上客,實則是人質,為的是引那姓雷的出面,你怎可獨自約她母女游山玩水的,這要不是水總管暗中跟去,只怕你的小命也完了。” 石冠傑抖顫著兩只鼓脹而又纏了厚厚棉布的雙手,叫道: “娘,你要替孩子報仇呀!” 石騰蛟突然長身而起,道: “也是依家母女惹的禍,姓雷的我們也別找了,我先殺了依家這兩個母女去。” 石冠傑忙哀叫道: “不,不怨她們,是我定要她們去的。” 石大娘道: “那依夫人沒有向你下手?” 石冠傑道: “沒有,她一直對我很好。” 石大娘這才對石騰蛟道: “你去點起黑龍幫人馬船隻,我們準備選吉日殺上焦山飛龍寨,我這就去找那依夫人去。” 石冠傑急問: “娘,你找她們做甚?” 石大娘道: “你放心,我不會去殺她們的。” 石騰蛟氣得直搥桌子,早狂叫道: “秦二貫呢?” 大廳外面,秦二貫早應著走進來。 石騰蛟道: “派人去無錫,馬上把賽華陀請來,告訴他我家老二的傷勢,要他一定把傷治好,否則無錫他就別待下去了。” 來到二進院的客房,石大娘推門走進去,依夫人忙起身相迎,滿面愧疚地道: “石大娘,我不該答應二公子遊湖的。” 石大娘苦澀澀地道: “我不怪你,只怪他一片癡心。” 依夫人心中一震,道: “二公子是個好人。” 石大娘道: “不錯,我那二兒子是個本分多情種子,依夫人,難道你看不出來?” 依夫人望望女兒霜霜,含笑點點頭。 石大娘道: “霜霜今年多大了?” 依夫人愣然問道: “石大娘,你這是什麼意思?” 石大娘毫不客氣地道: “依夫人,你應該知道我家老二為什麼邀你母女二人去遊湖,老實一句話,知子莫若母,他是看上你女兒了,否則他絕不會找個老太婆同他去遊湖吧!” 依夫人冷冷道: “我母女正在落難,女兒霜霜也只有十五歲,要談男女間的事,那還早得很呢。” 石大娘道: “不早了,我家老二也才十八呢。” 依夫人忙道: “二公子是個好人,但他雙手已碎,人已成殘,我女兒怎能嫁他?” 石大娘道: “誰說我家老二會成殘廢?無錫賽華陀江南名醫,一天半天他就會來替他醫治的。” 依夫人道: “既是這樣,就等你們老二醫好以後再談這門親事吧。” 石大娘道: “如果這門親事訂下,依夫人,這對你母女只有百利而無一害。” 依夫人望望低頭羞赧而又微慍的女兒,道: “我們不懂你石大娘的意思。” 石大娘道: “姓霍的奉命來太湖撒野逞凶,黑龍幫豈是省油燈,我們就在這幾日興兵殺去焦山,順利的話,替你們奪回飛龍寨基業,即算不能,至少你依夫人已是我石家的親家母,這輩子住在太湖,再不會受人欺凌,吃香喝辣過你的下半輩子,你又何樂而不為?” 依夫人卻連多想一下也沒有地道: “一切等二公子傷愈再談吧!” 石大娘冷冷寒著臉,道: “不論我家老二傷勢如何,你女兒非嫁給我兒子不可,因為他是為她而受的傷。”石大娘說完,起身就走,依夫人母女當場愣在客室中。 “江岸一陣風”周全與“江河老怪”祈無水,“醉漁翁”司徒大山三人的大船駛入長江的時候,那已是第三天的過午了。 就在當天夜晚,大船靠在江陰過夜,這時候的江岸邊上已靠滿了風船。 三個老魔在艙中邊喝酒,邊商議著如何找上焦山飛龍寨去,這一次的消息來源正確,依夫人是被石大娘擄上太湖,如果於長泰不發兵攻入太湖,飛龍寒的招牌算完了。 周全早已把這事情想通,只要見了於長泰,他不怕於長泰再裝糊塗。 就在這時候,突然大船船身一晃盪,周全伸頭艙外看,只見有一單帆船靠在船邊,船上三個人正在收帆套繩,忙著把船穩住。 這在長江原是平常之事,周全本未放在心上。 只是不多一會兒,突然聽得一陣“哎呀”之聲傳來,祈無水道: “這是病人聲音,這條小船上一定有人生病了。” 司徒大山喝著老酒撕著海蟹,道: “你我喝酒吧,管誰生病的。” 於是,又是一陣沉寂 直到已近二更,周全才起身船尾空空身子,就在大船船尾,他發現靠在一邊的單帆船有艙無門,一盞燈掛在艙口,燈下面船裡躺著個爬著睡的長髮老人,另外三個船家,卻睡到船頭方向去了。 血的腥羶味道隨風傳來,隱隱的周全看到這人背上的血,烏黑的血。 好奇心驅使他閃身躍上這小船上,低頭湊近那人看去,不由得大吃一驚,也不多說,忙躍回大船,急忙走入大艙中。 祈無水道: “幹什麼慌裡慌張?” 周全啞著聲音哈哈笑,道: “二位,你們猜隔壁小船上的病人是誰?” 連司徒大山也吃一驚地道: “誰?” 周全道: “飛龍寨的霍大光呀!” 祈無水驚奇地道: “你是說那個披發大海盜霍大光?” 周全點頭,道: “正是他。” 祈無水道: “好嘛,上次我們開封途中遇上,姓霍的傢伙同你的完全一樣,我正要向他領教呢,卻又不了了之,現在他還是惡神差厲鬼,厲鬼把他送上門,做了他誰會知道?” 周全忙搖頭,道: “不妥,不妥,不問清楚做了他,難道我們背黑鍋?” 祈無水道: “你周老頭又有什麼樣的餿主意了?” 周全稍一思忖,道: “先摸清是誰傷他的,然後再決定是否留他活命。” 司徒大山道: “乾脆,你周老頭全權處理吧。” 周全這才走出大艙,騰身又到了小船上。 不料船頭上一人喝問道: “誰?” 他的一聲喝叫,另外兩人也醒來,三人忙站起來,以為船上來了小偷。 周全早沉聲道: “你們是哪條水路的?” 其中一人走近周全,見是個白髮老頭,手中還端著一管旱煙袋,以為是江陰水路老大呢,這才抱拳,道: “老爺子,我們是專走無錫至江陰運河道的。” 周全一指艙蓬內,道: “是誰傷了那人的?” 那船家道: “不知道,這人可傷得不輕,十兩銀子雇下我們的船,說是送他上鎮江呢。” 周全道: “這人是我朋友,他是焦山飛龍寨的總管。” 那人大驚,道: “我的媽,他的銀子可不好拿呀!” 周全道: “你們把他抬到我的大船上,連夜回運河去吧。” 三人一聽大喜,立刻一人掌燈,兩人抬起霍大光,匆匆移上大船。 霍大光再也想不到會在半道上遇見周全三人,心中不由叫苦連天,自忖今夜只怕死定了。 大艙中,周全撕開霍大光的背後衣衫,不由“嘖嘖”兩聲,道: “娘的,這是魚叉叉中的,這人手勁夠狠,如果不是叉中後背骨,你霍老總只怕當場得完蛋翹。” 霍大光喘息一陣,道: “太湖黑龍幫的大總管,他們叫他姓水的,是他叉的。” 他一頓,又道:“不過姓水的可並未佔盡便宜.約摸著他得躺上個十天半月吧!” 祈無水道: “不錯,太湖黑龍幫是有個叫‘浪裡飛鯊’水滔的,莫非就是此人?” 周全這才淡然一笑,道: “上回我去到你們焦山飛龍寨報信,全是出於一片至誠,哪想到你們把我老頭子的話當放屁,這次傷的你可夠嗆吧,霍老總你如何打算?” 啞著聲音,霍大光道: “依夫人確在太湖黑龍幫,是我親眼所見,那是錯不了的,只是……只是她卻不願再回焦山。” 周全笑笑,道: “現在我這裡有個更令你們飛龍寨吃驚的消息,也是你們於當家想也想不到的消息,這就要送往焦山去的,不料在此卻遇見你這位大總管,倒是出人意料。” 霍大光有氣無力地道: “我好累啊,只希望快點到焦山呀!” 周全點點頭,道: “容我問問祈老怪,他這艘大船夜間航行在江面安不安全。” 周全根本不用問,因為祈老怪就坐在大艙門口。 “江河老怪”祈無水以眼色示意周全,還把這重傷的霍大光做了,再送他屍體上焦山,只是周全卻搖著頭。 於是祈無水把船上頭目叫來,吩咐道: “開船,駛往焦山去。” 那頭目伸手搬著手指頭算,邊點頭道: “現在走,明日午前一定能到。”當即大聲叫道:“兄弟們,開船了!” 除了一個受傷的,餘下的人全走到船面來,解纜拉帆,剎時船已駛入江心。 這時周全對霍大光道: “就衝著我三個老頭子吃過你們焦山一頓酒,今晚連夜送你回焦山,且等見了於長泰,端看他如何處置了。” 霍大光低聲點點頭道: “我霍大光承三位的情,於寨主面前我會對三位這種雪中送炭義舉直說的。” 呵呵一笑,周全道: “船行江心,這就駛向焦山去,大總管,你只管歇著,我不再打擾你了。” 周全走出大艙。 祈無水與司徒大山二人都跟在他身後面叨噥。 祈無水道: “翦除于長泰的羽翼,此時正是絕佳時候,你周老頭修的哪門德行,又做的哪門子好人!” 司徒大山也堅決地道: “我贊成祈老怪主張,殺了霍大光,屍體我們運上焦山去,就說是太湖黑龍幫人所殺,那時候不但除了這姓霍的,而且也挑起他們兩家大拼鬥,這種水到渠成的如意事情,你周老頭怎的輕易放棄。” “江岸一陣風”周全平靜地捋著白髯,道: “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只顧及當然而忽略所以然。” 祈無水道: “說說你的高見。” 周全笑道: “殺姓霍的,只是舉手間事,但一方面我見姓霍的傷勢不輕,像他的年紀,沒有個三幾月休想下得船,再說我們為何不用他的口去對於長泰那個老狐狸道出是被太湖石家人所下毒手,更何況依夫人母女在太湖,而我正要把刀疤雷一砲未死的消息告訴於長泰,這樣一來 ” 祈無水沉聲道: “周老頭你瘋了,怎可以把雷一砲未死之事告知於長泰呢,找姓雷的已有我們與石大娘兩撥,為何還要加上個於長泰?” 周全道: “要找姓雷的,一定不太簡單,而於長泰即算是姓霍的被太湖石大娘所傷,也不能確定他就會率領飛龍寨的人馬殺向太湖去,倒是他姓於的在聽了雷一砲未死,而依夫人又在太湖,為了那飛龍令中失去的東西,於長泰誓必豁力拼,定要把依夫人奪回焦山不可,到了那時候,他們雙方力拼之下,必大傷元氣,我們卻有更佳途徑,必得那你爭我奪、互不相讓的‘八步一刀’祕籍了,哈 ” 司徒大山冷哼一聲,道: “如意算盤,難成事實。” 祈無水道: “周老頭,且說說你的更佳途徑如何?” 周全遂低聲道: “這最佳途徑麼也只有天不知地不知,你知我知他知而已!”於是,他邊比劃邊細語,說到後來,祈無水與司徒大山二人全連連點頭叫起“妙”來! 這一夜,三個老魔頭睡的可舒坦,直到第二天大亮,那周全還是笑醒過來。 江浪不高,只見大船頂浪前進,浪花的聲音就大了。 江風陣陣,大船上的主帆未扯上桅頂,因為大船是成曲線逆水而上。 正如那個頭目說的一般,午時尚未到呢,祈無水的這艘大船已在焦山飛龍寨前的灣裡下錨了。 這次周全可拽了,命人抬著霍大光搬上划子,自己一人陪著上了岸,飛龍寨的人見總管重傷被抬回來,無不大驚失色,早飛跑著去通報了。 周全指揮著人把霍大光往飛龍寨抬,他卻大搖大擺的跟在後面。 大廳外面,於長泰與成剛以及八個分舵舵主全匆匆迎上來。 於長泰見霍大光傷得恁般重,怒指周全道: “誰下的毒手?” 周全道: “我的於大寨主,你何不問他本人呢。” 成剛高聲吼道: “總管,是誰幹的?” 蒼白泛烏色的大扁嘴在蠕動,霍大光道: “太 湖 黑龍 幫 還有 那依夫人 也在太湖住著 ” 於長泰追問道: “你未曾殺了那兩個叛逆?” 霍大光道: “我 沒有機會 呀 ” 於長泰這才吩咐,把霍大光抬回去療傷。 周全見霍大光已無力說出自己半路援手之事,這才笑道: “昨夜我三人遇見霍總管時候,還真擔心他會死在半道上,那如何向你於寨主交待,所幸 ” 於長泰抱拳道: “上回周兄送來消息,這次又救回我的霍總管,於長泰不知如何感謝你周仁兄。” 呵呵一笑,周全道: “你我同在江湖上混生活,得幫人處且幫人。”他一頓,又道:“老實說,我這裡還有更重要的消息要奉告呢!” 於長泰一愣,道: “什麼消息?” 周全卻神秘一笑 笑聲使得在場諸人好不自在,就等著周全把什麼樣的重大消息說出來了。 |
第17章 鷸蚌相爭漁人得利
焦山飛龍寨的飛龍大廳上,“金刀太歲”於長泰擺下極為豐盛的酒席,席上坐著十三人。 主位上坐的於長泰,陪酒的有九人,他們除了橘面的成剛外,就是飛龍寨八個分舵舵主。 高高坐在客位上的乃是周全、祈無水與司徒大山三人。 於長泰殷勤敬酒,滿面誠懇地一直在面上掛著笑意,不論於長泰的鷹目再銳利逼人,但在他已有些僵硬的笑意襯托下,多少還帶著溫和的表情以掩飾他那傲岸之氣,冷悍之勁。 “江岸一陣風”周全心中自然明白,於長泰便是在這種大勢所趨的無奈情況下,才擺出這副姿態來的,有道是寧學敬酒意,不存下棋心,而眼前於長泰既有下棋心,也稍有敬酒意。 這頓酒席吃的可真暢快,因為一入席於長泰就聲明一件事: “吃酒就是吃酒,吃酒不談公事。” 周全三人當然不明白於長泰的不談論公事目的,而於長泰突則不願在酒席上談論,是因為在坐的八個分舵舵主中有依水寒的人,由於這些分舵遍及長江沿岸,一時間還對依水寒不忘舊情,如果這時候再論及依夫人母女,必然容易招致疑惑,當然還是不談得好。 由於於長泰的鎮定表現,而使得周全三人還以為姓於的蠻沉得住氣呢。 一席酒足足吃了一個時辰有餘才散席。 於是各分舵舵主先告辭離去。 於長泰這才問成剛,道: “霍總管的傷勢如何?” 成剛咬牙道: “後肩骨已裂,只怕內傷不輕,吃藥敷藥以後睡了。” 於長泰皺眉,道: “著人好生伺候著,儘快把鎮江名醫請兩個來。” 成剛道: “已經去請了。” 於長泰這才笑問周全,道: “現在,周兄也該告訴於某,你周兄帶來的消息了吧?” 周全放下茶杯,邊取出旱煙袋裝煙絲,邊道: “前些時貴寨可是有個刀疤面大漢先瘋後投江吧?” 於長泰點頭道: “是有這麼一回事。” 周全一笑,又問: “他可是叫雷一砲?” 於長泰道: “你周兄上次還來我飛龍寨查過他的名譜的。” 周全道: “周某查姓雷的名譜,是為了證明一件事。” 於長泰驚奇地道: “你要證明什麼?” 周全道: “證明太湖黑龍幫的陰謀。” 於長泰急問道: “石大娘他們有些什麼陰謀?” 周全一整臉色,道: “難道於寨主忘了那飛龍令中的秘藉?” 於長泰道: “八步一刀已不存人間了。” 原來於長泰初時接獲霍大光與成剛自開封回報,說是未搜到“八步一刀”祕籍,不得已之下連同小癩子一齊燒死在那片小茅屋中,但於長泰還是不放心的暗中派快馬監視周全等人,這才發覺鐵塔下面周全等四人與魏老虎一眾決鬥之事,以為周全等人已取得祕籍,立刻在中途攔截,卻不料還是一場空,如今他已認定“八步一刀”已不存人間了。 不料周全搖搖頭,道: “於寨主,祕籍尚在人間,雷一砲人也未瘋更未死。” 於長泰怒視一旁成剛。 成剛則沉聲道: “是你親眼看到雷一砲了?” 周全道: “我雖未看到雷一砲,但開封城中魏老虎手下不少人見到他的。” 成剛道: “那也不能肯定那人就是雷一砲。” 周全淡淡地道: “那人一定是雷一砲,而且連那個小癩子也未被你們放火燒死,就是小癩子領著雷一砲登上鐵塔找到祕籍的。” 於長泰一聽,怒視著成剛,道: “這是怎麼回事,你們不是把那小癩子也燒死了嗎?” 成剛點頭道: “這事屬下辦得十分周全,小癩子不可能還活著。” 周全一笑,道: “小癩子的確還活著,我實對於寨主說吧,小癩子就是被那石大娘救出火窟的。” 他此言一出,成剛幾乎跳起來,沉聲道: “又是太湖的人弄鬼,老子饒不了他們!” 這時周全更舌燦蓮花地又道: “那日我在貴寨查到雷一砲名譜以後,立刻與祈老怪、司徒老酒鬼三人同往三門灣雷一砲家鄉,我親愛的於寨主,你猜我們遇上誰了?” 那於長泰道: “雷一砲?” 搖搖頭,周全道: “太湖黑龍幫石大娘他們的大船。” 於長泰一驚,道: “他們可曾找到雷一砲了?” 周全道: “沒有,但他們見我三人趕去,只得幸幸然回船太湖去了。” 於長泰冷哼一聲,道: “我知道了,石大娘暗中劫去依夫人,志在使雷一砲上鉤,他們用心險惡,可說無以復加。” 周全笑笑,道: “事情已經敞明,‘八步一刀’已出世,雷一砲如果知道依夫人在太湖,必然冒險太湖一行,而石大娘目無余子擄走了依夫人,這是給你於寨主臉上塗顏色,只這一點,我周老頭就佩服你於寨主的修養到家,哈哈……” 於長泰一聽,“叭”的一掌拍在桌面上,桌上的茶杯跳起半尺高,沉聲道: “操那娘,不吃饅頭咽口氣,黑龍幫又是什麼東西,且看我於長泰怎麼修理那石騰蛟老兒了。” “江河老怪”祈無水早笑道: “於寨主如果人手不足,我三人自願插一腳如何!” 於長泰道: “三位已經幫了飛龍寨大忙了,周兄一席話,,于長茅塞頓開,於某已不敢再有奢想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道: “我等大船就在秦淮河畔,如有需要,著人說一聲就成了,不過……”他稍作思忖,又道: “貴寨霍總管也在太湖殺了人,難保姓石的不率眾來犯,於寨主,你得儘早綢繆才是。” 嘿然一聲梟笑,,于長又見鷹目炯炯道: “就怕他們不來。” 周全心中也在想,就怕你們雙方不幹起來。 於是周全三人當即起身告辭。 那於長泰一面吩咐成剛調派人船,一面送周全三人到岸邊,他似是十分真誠地對周全道: “如果不是周兄親送霍大光回來,且又聽得霍大光親口說出真相,周兄的話還真難令人相信呢。” 周全哈哈一笑,道: “於寨主終知我心,周某算是不虛此行了,哈哈……” 於長泰望著周全等三人登船而去,半天站在岸邊未動,屬下十幾人也沒有人敢上前說句話的。於長泰卻仰面自言自語,道: “敵乎?友乎?” “敵人,而且是最險惡奸詐的敵人。” 於長泰猛回頭,見是女兒于飛鴻,不由驚問道: “你怎麼知道他們是敵人?” 不錯,來的就是飛龍寨“小燕子”于飛鴻,這時她望著已到江心急流中的大船,冷冷道: “周老頭三人說的話是事實,但他們的最終目的卻是要我們與太湖黑龍幫拼個同歸於盡,三個老魔好撿拾便宜。” 於長泰冷笑道: “明知如此,但也無計可施。” 于飛鴻道: “不無商榷餘地。” 於長泰一拉女兒手,笑道: “前些時你從近二十丈高的鐵塔上跳下來,是你出的主意,還真把佟大年那個老狗引出來,現在你還有什麼樣可行之計,且說說看。” 于飛鴻道: “這件事可千萬急躁不得,我斷定那雷一砲在得了東西之後,必暫時隱藏起來,他絕不會傻到立刻去找依氏母女的。” 於長泰道: “你說的有道理,雷一砲面上有個卷肉刀疤,一眼就會被人認出來。” 于飛鴻接道: “女兒以為,我們一方面派人打探雷一砲,另一方面嚴加戒備,端看太湖方面有何動靜再行定奪。” 於長泰點點頭,道: “你的話不錯,為父的不會為依氏母女二人而率眾太湖拼命的。” 于飛鴻笑笑,道: “我們已經把她二人描黑,怎好再替她母女粉刷的,就讓她母女二人老死在太湖吧!” 於長泰一聽大樂,道: “不是寶貝女兒你的解說,差一點中了他人之計,哈哈……” “江河老怪”祈無水的大船駛入江中沒多久,在“江岸一陣風”周全的吩咐下,大船又緩緩的靠近岸邊,那兒叫曹家渡,距離焦山已經十九裡了。 大船靠在曹家渡,三個老怪聯手又下了船。 祈無水就命大船停在曹家渡,只等三人回頭再開船。 這時候三個老怪正是按照計劃行事。 周全對這曹家渡地形十分熟悉,領著祈無水與司徒大山二人走到天近二更,三人已近運河。 當天夜裡,三人雇了一艘快船住下來。 周全得意的對祈無水道: “我們沿著運河慢慢趕往太湖去,這一次黑龍幫與飛龍寨的一場火併,你我可有得瞧的了,哈哈……” 祈無水道: “你我坐山觀虎鬥,且看哪家佔上風吧。” 司徒大山更嘿嘿一陣笑,道: “撿便宜的事總是令人極端愉快的,哈哈……” 三個老魔的快船緩緩行駛在運河上,直到無錫也未見有任何太湖黑龍幫的船進入運河駛向長江。 這件事不能不令周全三人奇怪,奇怪雙方為何竟無一點動靜。 按照三個老怪的計謀,如果雙方均按兵不動,三人的計劃必然化為泡影,周全的心機便就白費了。 三個老怪在無錫上岸,東城門內登上太湖大酒樓。 那無錫就在太湖北岸,有運河可通長江,無錫城內的最大一家酒樓就是這“太湖大酒樓”。 今夜,周全三人來的可真是時候,因為整個大酒樓的第二層樓上全被人包下了,要吃酒也只能在樓下座上等。 酒樓一角有兩間雅廂,由於三人來得早,所以才算佔到一間雅廂。 這時小二見是三個老頭兒,並未把周全三人當成衣食闊客看待,只是先打聲招呼: “三位老爺子,今晚本酒樓有貴客請客吃酒,整個二樓全被包下了,等一些客人到齊,可能有招待不周忽略三位地方,尚請包涵些。” 周全面無表情地道: “這位請客的人,一定來頭不小了。” 小二哈哈一笑,道: “當然不小,無錫‘蓋天翁’蓋爺請客,捧場自然是大不相同了。” 周全突地聳肩一笑,道: “好傢伙,是王八老蓋呀!” 小二一怔,面色一變,只是未開口頂撞。 祈無水道: “老蓋是無錫地頭蛇,龍頭老大嘛!” 小二忙笑道: “這位老爺子可說對了,提起無錫龍頭老大,當然也只有蓋天翁蓋爺了。” 不料司徒大山早沉聲吩咐小二,道: “快快先搬一缸陳年花彫,魚鱉叨拾四樣精緻的端上來,別盡在這兒講什麼鱉蓋王八蓋的。” 他聲音大,嚇的小二忙伸頭往外看,邊回身搖手道: “三位老爺子,說話可得小聲些,要是被人聽了去,三位挨揍,本酒樓連帶遭殃。” 周全道: “那就快去端菜上酒呀!” 那小二搭起白布巾肩頭上,慌忙著去了,周全這才對祈無水道: “姓蓋的潑皮賴場面越發得大了,無錫這地方油水可不比南京差多少,祈老怪,若論排場,看來姓蓋的不比你差多少嘛!” “江河老怪”祈無水道: “姓蓋的什麼東西,他給我祈某牽馬墜鐙我還嫌他不夠份量的。” 不旋踵間,“太湖大酒樓”已是燈火通明亮如白晝,這時走入“太湖大酒樓”的客人全被擋在樓下座頭上。 有兩個打扮得花枝招展,婀娜多姿,且又風情萬種的女子,正分站在二樓口兩邊,宛如擺了兩盆盛開的玫瑰花,客人們便不時地抬頭向上望,眼睛如同吃著冰糖葫蘆。 於是,門外面有了馬蹄聲,那絕對不只是一匹馬。 緊接著,就聽得這家掌櫃的碎步迎上門外面,道: “蓋爺來了,快請樓上坐。” 早聽得有人喝問道: “酒席全準備好了嗎?” 掌櫃的忙笑迎道: “全部備妥,只等蓋爺客人到齊就上桌。” 又聽得那人邊往樓上走,邊對掌櫃道: “今夜菜單呈給蓋爺過目。” 掌櫃的忙奔向櫃檯。 這時雅廂內“江岸一陣風”周全冷笑,道: “娘的,場面大,派頭又十足,姓蓋的可真夠拽的。” 祈老怪道: “要不是我們正事待辦,我老頭子這就去攔住姓蓋的給他兩個大嘴巴子。” 司徒大山道: “你二人也真是的,我們只管喝酒,管他娘的裹腳布有多長的。” 輕聲一笑,周全道: “還是酒鬼的話對,蓋天翁要怎麼做,與我何干,還是吃酒吧。” 祈無水端著酒杯卻自言自語,道: “蛇蛻皮變長,人捧人上天,姓蓋的今晚擺出這種場面來,對方準是個梟雄人物,二位以為如何?” 周全放下酒杯,道: “別管了,吃吧,完了我們回船睡覺去,也許……也許今夜我們就放船入太湖。” 司徒大山道: “你急的什麼勁,姓石的未發兵,難道你周老頭硬起翅膀去搶人?” 周全道: “敵明我暗,我們伺機而動,總比住在無錫苦等要好得多吧!” 司徒大山道: “我以為再等三天,他兩家真的各自按兵觀望,我們何不再往三門灣去找那雷一砲去。” 祈老怪道: “我贊成老酒鬼的意見。” 三人正邊喝邊淡論呢,突然一陣步履聲傳來,早聽得那掌櫃的叫道: “來了,來了,貴客駕到了。” 緊接著就聽樓梯上“ ”一陣響,一連走下數人。 就聽得一人哈哈笑道: “小弟蓋天翁已恭候大駕多時了,石爺你請上樓。” 早聽得姓石的沉聲道: “蓋天翁,又要你破費了,哈哈……” 於是,緊接的聲音更見響了。 當然,樓下客廂中正在吃喝的周全三人也同時大吃一驚,不約而同的掀起簾子一角看。 三個老魔真地吃了一驚。 只見正在上樓梯的前面幾人,光景可不正是那石騰蛟與石大娘、石冠軍與戚九娘,尚有五六個黑龍幫的大頭目,這些人的後面,正緊緊地跟著山羊鬍子的蓋天翁。 一眾人全打著哈哈登上樓,後面立刻又有二、三十個全身青布短裝漢子,魚貫地登上樓去,再加上蓋天翁帶來的二十多人,“太湖大酒樓”的二樓可真夠熱鬧的。 客廂內,周全一拍大腿,得意地道: “二位,事情已經循序演進了。” 祈無水道: “怎的恁般肯定?” 周全道: “你我三人吃過酒趕到太湖岸去觀看,石騰蛟帶著他的這幫徒子徒孫全出了窩,不定他就是去找於長泰拼命的。” 司徒大山點頭,道: “有些可能。” 於是三個老魔頭匆匆吃完酒,也免了找那蓋天翁的麻煩,付了酒帳,暗中來到太湖岸。 可真夠巧的,三艘大船全靠在湖岸邊,從桅杆上的長旗上面看,隱隱地繡著一條黑色蒼龍,正說明這是太湖西山黑龍幫的大船。 原來今夜石騰蛟的大船要在無錫過夜,算好日子,路程三日,準備三日後對焦山實施破曉攻擊呢。 就在黑龍幫的大船傍晚時分靠上岸,消息早傳到了蓋天翁的耳中,忙命人通知“太湖大酒樓”包下二樓一層,準備好生對石幫主表現一番呢。 更知太湖黑龍幫的勢力在這太湖沿岸十分雄厚,蓋天翁能在無錫拽得開,不動腦筋拉攏黑龍幫,他蓋天翁就別想順當的在無錫混下去。 現在,蓋天翁把石騰蛟一眾請入上席,自己下手陪著,其餘人等,自有他的屬下人安排。 這一晚直吃到二更天才散席。 太湖黑龍幫的大船二天一早啟碇時候,蓋天翁還帶領他的小嘍囉們在岸上燃砲送行呢,第一艘大船上,石騰蛟高高地站在大艙門口,他挺胸凸肚,金剛怒目,雙手扠腰,一副撼天動地架式。 三艘大船緩緩進入運河,顯然是駛向江陰入長江的。 至於黑龍幫幫主石騰蛟為何親率大船走長江,蓋天翁自然不知道。 當然對於作戰上的秘密,石騰蛟是不會露口風的。 不過石騰蛟卻萬萬料不到,就在他的大船駛向運河時候,附近有艘小船上,三個人正在捧腹大笑呢…… 當然,三人就是周全等三個老魔頭。 站在岸上還在揮手不已呢,蓋天翁的身邊已站了三個老人,三個白髮蒼蒼的老者。 蓋天翁哪會去注意這三個老人,他大刺刺地對一旁幾人呵呵一笑,道: “真難得請到石幫主吃飯,石老算是給足了我的面子了呢……哈哈……” “哈……”是三個老頭不約而同的笑。 蓋天翁面色一寒,回頭看,不由得全身一哆嗦,心想:我的媽,怎的三個老魔頭聚在一起了。 蓋天翁不愧是無錫地頭上坐地分贓的龍頭老大,忙不迭地衝著周全三個老魔頭一抱拳,道: “無錫地面小怎的這幾日人物薈萃,風雲際會,做夢也想不到三位前輩也一齊到了無錫。” 司徒大山抽動他那特大號酒糟鼻子,道: “蓋天翁,你小子翅膀可硬了,江面上甚少看到你影子,敢情一口咬住無錫這塊老肥肉不放,幹起地頭蛇勾當了是吧!” 一手捋著山羊鬍子,蓋天翁笑道: “小子蓋天翁這口飯還不是道上朋友戮力促成,三位前輩難得來到無錫,蓋天翁斗膽,還請三位前輩賞臉,‘太湖大酒樓’我擺宴為三位洗塵如何?” 祈無水道: “你的誠心令我感動,沒話說我們叨擾你一頓酒菜。” 周全笑道: “這時候才一大早,誰有心情喝你的早酒。” 司徒大山道: “我們等呀,等到竿時正,好生喝他一頓呀!” 周全想想也對,太湖黑龍幫的大船才駛入運河,趕到焦山,只怕還得兩天,再說現在也不適合入太湖上西山,何不先喝上一頓。 心念間,周全笑對蓋天翁,道: “也好,正竿我三人自會上‘太湖大酒樓’去赴你的宴,不過有件事情你可得記住。” 蓋天翁忙低聲笑道: “周老你吩咐。” 周全道: “我三個老頭兒不沾腥,你不用弄幾個女子伺候我們。” 蓋天翁哈哈一笑,道: “光景是昨晚三老已到無錫了?” 周全道: “蓋天翁,你昨日對石騰蛟的親切表現,令我老人家看得不舒坦呀!” 蓋天翁忙道: “黑龍幫幫主親率眾兄弟過境,蓋天翁只是略盡地主之誼,三老總該體諒我蓋天翁,黑龍幫我得罪不起呀!” 冷冷一笑,周全道: “你得罪不起黑龍幫,難道就不惜得罪焦山飛龍寨?” 蓋天翁一愣,道: “飛龍寨我蓋天翁更是得罪不起。” 周全道: “你知道石騰蛟領著他的一幫徒子徒孫去幹什麼?” 蓋天翁道: “石幫主未曾說,我也不好問。” 周全一指頭點到蓋天翁的朝天鼻子上,道: “石騰蛟是去找於長泰拼命去了,你小子想想看,於長泰如果有一天知道你曾中途對黑龍幫加以慰勞,他會輕易放過你。” 蓋天翁忙施禮不迭,道: “能在於寨主面前說上話的人,放眼江南,也只有三老了,尚望三老多多體諒我蓋天翁。” 祈無水笑笑道: “有什麼話我們午時‘太湖大酒樓’說去,我三人還有事要辦呢。” 蓋天翁一聽,忙施禮告辭而去。 就在當天午時,蓋天翁又在“太湖大酒樓”擺了一桌酒席招待周全三人。 酒足菜飽之餘,蓋天翁還每人送了一封銀子,算是給周全三人程儀,實則是封住三個老魔的口,別把他招待石騰蛟之事傳入於長泰的耳朵。 月黑風高,湖面上起了一層淡淡的煙霧,猶似太湖披上一層薄紗,美麗中便更見神秘了。 一艘快船,宛如一頭水中虎鯊,毫無顧及的地進入這淡淡地薄霧中時隱時現。 是的,這就是從無錫來的周全與祈無水、司徒大山三人的快船。 這艘快船不上帆,但船尾有兩人搖槽,兩舷更各有兩人施力劃,比之平常來多了一倍人力,小船便就在這種情況下,箭一般地向太湖西山駛去。 “江岸一陣風”周全早把大計設定,現在是展開行動的第一步,三個老魔全都掩不住內心興奮,坐在艙內滿面含笑地養精蓄銳呢。 快船箭一般行駛中,突然一陣船身抖動,緊接著一陣“嘩啦啦”響聲,周圍瞬間一暗。 周全忙伸頭向外看,急對搖櫓地吩咐: “往左搖,這是西山右側蘆葦林,不定裡面藏有人呢。” 搖船的把櫓向左打,快船才剛剛快要脫離這片猶似水上矮林的蘆葦,便在這時候,突然附近發起一陣胡哨聲,尖亢刺耳,扣人心弦。 早聽得有人喝問道: “什麼人,半夜三更竟敢擅闖西山來。” 真夠快的,水面上只見兩只細長獨木小舟,貼著水面分前後攔住周全三人快船。 三個老魔見這西山黑龍幫戒備森嚴,而石騰蛟又領著一幫高手遠征焦山,心中大是佩服。 周全這時站出艙來,灰濛濛中望過去,只見前後兩只小舟,上面各有三人操漿,有一個大漢雙手扠腰站在其中一舟上面。 哈哈一笑,周全道: “我們來的不湊巧,趕來西山貴寨已半夜了,就煩兄弟帶路,我們要見貴幫石幫主,有要事相商。” 這時兩船接近,那人鬥然一震,道: “你……” 周全道: “敢情你認得老夫?” 那人沉聲道: “你不就是三門灣從大船上夾著尾巴投水而逃的那個老頭子嗎?你這時候摸來西山,八成沒操好心。” 周全嘿然一笑,道: “好傢伙,敢情你不但好眼力,更是好記性。” 只聽得那漢子道: “老頭兒,你今來的不湊巧,我們幫主不在,改天再來吧。” 周全道: “石幫主不在沒關係,我們只想見見被擄來的依夫人,小兄弟不會拒絕吧。” 周全這是開門見山地問,對方自是十分驚慌。 周全直問,是因他絕對有把握治服對面這人,而對方漢子的驚慌,則是這漢子十分明白,不論水面水下,自己絕對不是這個白髮老者對手,因為三門灣的大船上,那麼多高手都未曾留下他,何況眼前…… 心念間,這漢子冷然道: “什麼依夫人,我們怎的未聽說過?” 周全突然冷笑一聲,道: “現在你不是聽說了?”話聲中忽然雙臂一振而起,迎著那漢子撲過去。 不料那漢子早有戒備,當周全人在半空中時候,他便突然大叫一聲: “下水快逃!”緊接著“撲通通”水花四濺,兩只小舟上的漢子全潛入水中不見。 天色黑中帶灰,這時候再入水抓人,天大的水中功夫也是不易得逞。 周全當然明白,他雙腳點在小舟上隨之又起,擰身又落回快船上。 祈無水道: “怎的這人會認識你?” 周全一聲苦笑,道: “這傢伙一定去過三門灣,大船上他是見過我的。” 司徒大山道: “既是這樣,我們還是快走吧。” 也就在這時候,芒葦中突然胡哨聲大作,此起彼落,猶似一池蛙鳴不斷,聽來好不驚心動魄。 “江岸一陣風”周全冷笑,道: “石騰蛟那老小子已領著他的一幫打手離去,我們還會把這些魚鱉蝦將放在眼裡!” 祈無水也笑道: “正好拆他的老窩,報那石大娘一刀之恨。” 於是,快船偏左直駛向西山灣處,遠遠已見岸上燈火如星,點點滴滴遍及岸上附近。 周全看好一處山窪邊,忙叫快船攏岸,且對搖船六個漢子道: “我三人下船找人,你們把船劃離岸邊藏起來,切莫被人發現。” 搖船的六個漢子點頭,道: “曉得了,只望三位老爺子快些回船,太湖黑龍幫我們可惹不起。” 周全一聲招呼,三人早飛撲上岸,繞過一段山崖,朝著半山凹處的大宅子中奔去。 快船見三個老者上岸,忙把船推離崖邊,船頭剛調回遠處一片蘆葦方向,便在這時候,從船尾水下面,“嘩啦” 一聲水響,只見一個人濕漉漉的已站在快船上面。 六個搖船的一驚,灰濛濛中只見這人手中拎著一把尖刀,光景可不正是剛才那個被周全追下水的漢子。 這時他怒罵一聲,道: “王八蛋,你們是哪方面的船?” 只聽得船尾搖櫓漢子囁嚅道: “大爺呀,你可千萬把事情分清楚,弄明白呀,我們是無錫的船,本來專走運河的,只是前一晚來了三個老人,他們出高價雇了我的船,哪想到他們是往西山來的,起初我們還以為是石幫上的老友呢,現在才知道三個老人全不是好東西,原來是找碴的。” 早聽得那漢子揚著手中刀,道: “本想宰了你們,念在彼此為鄰,且饒你們一次,現在立刻給我滾,若再敢停留,看大爺我怎麼收拾你們。”說完躍身水中不見。 原來這人投水以後,從水中潛到快船底下,暗中攀住快船而到了這處山崖下。 終於,快船連夜又駛回無錫去了。 周全三人怎會知道的! 這時候三個老魔蛇匐鶴行,掩掩藏藏地躲過幾批舉著火把手持尖刀漢子,已到了黑龍幫總堂那條蜿蜒青石台階附近,隔著一層矮樹,突見一個漢子氣喘吁吁地奔向上面,口中不住地大叫: “快,快,快告訴方爺,三個老魔摸進西山了。” 早見有個大漢,倒拎著一把厚背砍刀快步迎下台階,他一把拉住那漢子,火光下,見這大漢似是滿臉紅鬍子,一雙銅鈴眼猶似山神廟的二郎神。 那漢子一見這個全身濕漉漉漢子,沉聲道: “是何人闖來黑龍幫,你快說。” 那人喘了幾口氣,聳著雙肩,道: “江南三個老魔頭全來了。” 大漢一驚而罵道: “操那娘,他們倒是會撿時辰,偏在這時摸上西山。” 早又聽漢子指著六進房舍,道: “快加派人手保護依夫人母女,他三人是衝著她們才上西山黑龍幫的。” 大漢更驚地道: “走,快跟我去保護二道院門去。” 大漢回身舉步往回走,身後面剎時已聚了二十多人,只見這些人手中全都是鋼刀鋼叉,在火把的照耀下,冷芒閃閃,寒光逼人,加以不斷吆喝,的確氣勢驚人。 矮樹後面三個老魔不由得哧哧暗笑。 周全低聲道: “光景可好,省卻我們四處亂找了。” 司徒大山道: “你可曾聽清楚了吧,依家母女是在二道院內呢。” 周全笑笑,道: “既已知道他們把依家母女藏在二道院內,如果這時候我們再找去,那我三個當真成了驢蛋。” 祈無水道: “就這麼幾個毛毛賊,怎會放在你我心上,明敞著也會殺他們個落花流水。” 周全搖頭,道: “祈老怪,難道你忘了,我們不只是要對付他們,更重要的是依夫人母女,如果她母女不跟我們走怎麼辦?難道我們出手殺了她母女?” 司徒大山連喝幾口酒,道: “還是周老頭想得周到,且聽聽周老頭如何安排了。” “江岸一陣風”周全伸手高舉,邊笑道: “今夜的風是東北風,蠻夠勁的。” 祈無水道: “你可是想放火燒?” 周全道: “你我想法一致,不錯,我們就是來上幾把大火,看他們救不救火。” 司徒大山道: “幾把大火呀!” 周全點頭道: “不錯,只燒一處是不會‘引人入勝’的,對吧!” 哈哈一笑,司徒大山道: “過癮過癮,那就快動手吧。” 周全道: “老怪後山放火,酒鬼東西燃火燒,我在岸邊燒他們的船,周某不相信黑龍幫的人沉得住氣地死守著依氏母女不去救。” 祈無水道: “火勢一起,我們誰去找依家母女?” 周全道: “你二人替我攔截,由我進屋去找。” 於是,三個老魔一聲暗號,各自奔入黑暗中。 就在這時候,又見一批漢子執刀往那一片房舍中衝去,顯然是由船上調動下來的,趕著往總堂支援去了。 這時只見姓方的紅須大漢,正持刀站在正廳前的天廊上不斷地吆喝著分派人手各處把守。 就在火把的移動中,黑龍幫看上去足足動員了近百人,剎時間,整個西山陷入一片恐怖,光景還真像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樣子。 陣陣的夜風,帶來一片焦臭味。 臭味來得突然,所有的人全不明白哪裡會來這麼一股子燒焦的味道。 舉著火把的漢子,更是把火把舉得高高地遠處望,因為他們肯定這些飄來的臭味,絕不是火把冒出來的。 突然,有人高聲喝叫: “火!” 順著那人手指的方向,不少人在驚叫: “後山起火了。” 不料早聽得姓方的大漢高聲喝叫,道: “注意,這是調虎離山計,大夥可別亂了陣腳,著那個方面的人就近救火。” 姓方的話才叫嚷完,不料東西又見火起,不由得又高聲叫道: “去幾個人提水救火。” 卻不料火光一起,剎時烈焰沖天而起,原來司徒大山在東西放火,黑暗中他燃了幾次火苗,卻一時不易引燃,一怒之下他把自己的烈酒澆在火上,這才大火沖天而起的燃燒起來…… 姓方的大漢狂叫一聲: “苦也!” |
第18章 傷心孤寡走普陀
姓方的大漢名叫方長江,原是自小跟著石騰蛟在這太湖闖天下,四十歲的年紀,石騰蛟給他討了一房媳婦,如今兒子女兒各一個,一家就住在西山東面,二十年汗馬功勞,論身分地位,他大概比那“浪裡飛鯊”水滔差不了多少。 現在,水滔受了傷,在前院躺著,霍大光的那一旱煙袋未敲在他頭上,卻也把個肩胛骨打裂。 眼前兩處失火,而東西他最擔心,但知周全三人欲找依夫人,只得有苦心裡塞著,口中叫著,可就是不能親自過去看看,無他,幫主臨走的時候,特地把西山的安全放在他的手上,如果依夫人母女完了,自己只怕難有交待。 突然間,西山灣的堤岸邊也起了火。 “船!” 方長江忙低頭下看,當即破口大罵,道: “操那娘,連船他們也要燒。” 早有人狂叫道: “上船救火呀!” 光景是亂了,那批剛剛走上山來的漢子,再也不聽姓方的喝叫,回頭就往堤岸跑,而且是比來時還要快。 這時姓方的望望四周,約摸著尚有十幾個在自己身邊苦守著未動。 就在這時候,前院迴廊上“浪裡飛鯊”夾著枴杖走出來,他見方長江已六神無主,當即叫道: “老方,你給我穩著些,這節骨眼切莫先自亂了陣腳,而給人以可乘之機。” 方長江見水滔拄杖走來,指著三處火光,道: “總管你的傷……” 水滔道: “休養這幾天已輕多了,我問你,對方是何人你可曾摸清楚了?” 方長江道: “七支隊的小張來報,是他在三門灣時候見過的姓周老頭子,另外兩個也是老頭子。” 只因為在三門灣的時候也只有周全一人登上石騰蛟大船上,所以剛才蘆葦中警戒的小張也只能道出周全來。 水滔驚道: “我早聽幫主說過那三個老東西,真是他們,今晚可就夠我們瞧的了。” 黑暗中,突聽得哈哈一陣狂笑。 笑聲起自東西兩面而令在場之人大吃一驚。 火把中只見祈無水與司徒大山二人相對地走出來。 祈無水倒握著雙刃尖刀,青衫馬褂,意態瀟灑,撫髯淺笑著對司徒大山道: “老酒鬼呀,你下網我宰殺,面前這十幾個魚鱉蝦將,我們是一個也不放生。” 仰面喝了幾口酒,酒葫蘆掖回腰袋上,“醉漁翁”司徒大山的銀絲網已挽在手臂上,呵呵一笑,道: “老怪物,石騰蛟那老兒不在,同這群小不點過招,老頭自覺身分大降,可也無奈何。” 方長江早恨聲罵道: “操那娘,哪裡來的兩個老頭兒,半夜三更天的摸上黑龍幫撒野。” 水滔更是滿面厭惡地道: “素聞二位在江南頗有身分地位,怎的卻是乘人之危,蹈隙施狠到西山來了,傳揚出去,不怕江湖中人訕笑!” 祈無水冷哼一聲,道: “你小子可是說我老人家蹈隙撿便宜,施狠燒你們的山是吧,告訴你,我老人家這就要殺人了,而且是殺得你們西山黑龍幫雞犬不留。” 水滔沉聲喝罵不絕口 司徒大山早厲叫道: “祈老怪,你怎的越老越囉嗦,哪來的恁般多閒話,你看看,三方面的大火一熄滅,他們的人就全來了,別忘了,能狼難敵眾犬,你我這身老骨頭,一個不留神稍挨上那麼一下子,不定老命留在這裡了。” 方長江突然大喝一聲,搶起手中厚背砍刀,直向祈無水衝過去,口中且厲叫道: “兄弟們,圍起來殺呀!” 水滔也拔出一支短叉在手,但他並未撲上,只在一邊高聲指揮,道: “穩著,穩著,覷準了遞傢伙,切莫愣撲枉送命……” 就在水滔的喝聲中,十幾個手持刀叉漢子,生生把兩個老魔頭圍在二門院中,只是持刀吶喊,可沒有亡命衝上廝殺! 祈無水冷笑道: “好嘛!敢情是泡上了,這種耗法倒是少見呀!” 司徒大山的銀絲漁網鬥然在空中一閃亮,猶似高空焰火一現,就在一陣“嗖”聲中,恁般自在地又收在右手f臂上。 只見他咧嘴一笑,高聲道: “老怪呀,我老酒鬼也想通了,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乾脆我二人也站著養養神吧。” 方長江一想還有個老者未出現,萬一再來一個,對自己這方面更是不利,何不先做了面前這兩個老東西? 心念間,他突然狂吼一聲: “殺!” 就在這殺字中,方長江奮起手中鋼刀,煥芒成束地攔腰斬向祈無水。 雙刃尖刀斜身一撩厚背砍刀,祈無水陀螺似地一個暴旋身,人已卷向方長江的懷裡,“沙”的一聲,雙刃尖刀已被他自厚背砍刀上抽回,眼看著他那冷焰激盪的刀尖已將劃過方長江前胸 那是要命的一刀,也是祈無水的得意傑作。 不料祈無水卻在橫身的雙目余光中,忽見寒星激射,那是衝著他的頭插過來的一柄短叉。 雙刃尖刀中途停住又遞,遞向飛來短又。 “嗆”的一聲,祈無水手腕一震,心頭一驚,火光下他可看得清,那是水滔所發,真難令他相信,這個瘦高個子的手腕力道會恁般強勁。 方長江就在祈無水的擋欄短叉下,早已摸出一丈外,一招之間,令他心膽欲裂。 另一面,司徒大山的漁網又出現在空中旋動不已,那種一伸又縮,忽高忽低的網心上,小鉛錘子不時的發出碰撞聲而扣人心弦。 突然間,水滔狂叫一聲,道: “跟我來!” 水滔的叫聲,連方長江也大吃一驚,只見水滔早回身向總堂口奔去,不旋踵間,圍在兩個老魔四周的十幾個漢子,全一哄而退出黑龍幫的總堂口,一路直奔西山灣的堤岸跑去。 這時候連那祈無水與司徒大山二人也愣住了。 祈無水道: “這是什麼古景,怎的老窩也不要了,所有的人全走了,老酒鬼,你以為他們是不是怕了。” 司徒大山道: “我看八成是另謀厲害招數,準備收拾你我了。” 祈無水哈哈一笑,道: “大不了我老怪從太湖水底走上無錫岸。” 司徒大山道: “真格里,周老頭怎的不見了?” 祈無水望望四周,三處火勢已被撲滅,灰暗中他低聲對司徒大山道: “走,進去找他去。” 司徒大山掖起漁網,道: “你以為周老頭可曾找到依夫人母女二人沒有?” 祈無水道: “我不做無謂猜測,周老頭如果未曾進入二門,我們就代為把依家的母女帶走。” 兩個人並肩走進二道正廳,繞過一道巨屏,又是一個大迴廊,右邊廂房中是黑暗的,但黑暗中傳來對話聲,祈老怪二人尚未走近,屋子裡已傳出周全的聲音: “是老怪同醉鬼嗎?你,二人來的正是時候,快進來。” 祈無水與司徒大山二人推門進去,灰暗的室內,只見一張桌子旁坐著個老婦人,婦人身旁站著一位俏佳人,只是二人這時正滿面愁容,可憐兮兮的樣子。 周全正站在桌邊直搓手不已,這時見祈無水二人進來,忙道: “怎麼辦,怎麼辦,依夫人不願跟我們走呢!我老周嘴皮說破,她那裡只是搖頭,如之奈何!” 突聽依夫人道: “三位欲帶我母女二人去何處?” 周全大喜,道: “我的老祖奶奶,你總算開腔說話了。” 祈無水道: “對了,怎的事先我們就沒有想到,一旦救出依夫人母女,我們要送她們何處去躲起來呢?” 周全稍一思忖,當即堅決地問: “夫人你開口,你母女願去什麼地方?”他一頓又道:“除了焦山飛龍寨你們不能回去外,因為我三人可不能把你母女送上閻王殿。” 依夫人冷冷道: “三位費盡心思,絞盡腦汁的冒險救我母女,可也是為了飛龍寨的‘八步一刀’祕籍吧?” 周全道: “夫人別忘了,飛龍寨已落入于長泰之手,二位成了他的眼中釘,必欲拔之而後快,這是其一,‘八步一刀’八成已落入雷一砲之手,姓雷的必隱起來潛學那祕籍上的武功,賢母女早已落得孤單而又淒涼境況,當前重要的是設法保住性命要緊,何苦再為他事煩憂。” 司徒大山也道: “快走吧,眼前可是你母女逃離太湖的大好機會。” 依夫人心中琢磨,他們說得也是不錯,更何況石冠傑必欲娶到霜霜才甘心。 雙目露出厲烈之色,道: “三位不論來意是什麼,我母女二人還是心存感激,如果三位稍存仁義之心,那就僱船送我母女上普陀去,別的地方只怕已無我母女容身之地了。” 周全一驚,道: “普陀山?” 依夫人點頭,道: “正是海上的普陀山。” 祈無水道: “你怎的要上普陀山,那可是個海浪咆哮,人煙稀少得可憐的孤島啊!” 依夫人道: “實不相瞞三位,如今普陀山潮音寺的主持,當年曾卓越賜在焦山定慧寺,他與我夫交情不差,我母女只要上得普陀山,法上大師必會收留我母女的。” 周全一聽,伸手搔著頭上白髮,道: “孤懸海外,去一趟真不易呀!” 依夫人道: “各位既怕麻煩,那就算了。” 依霜霜悲傷地道: “為什麼,為什麼你們一批批的來擄我們孤苦無倚的可憐人,你三位老人家已是甲子之年了,何不找地方享清福,何苦鉤心自己而又陰謀他人呢!” 周全哈哈一笑,道: “聽起來你好像比我老人家還看開想得通,可惜你年尚幼,哪懂得權利之偉大,雖將閉眼入棺之人,也會念念不忘世上的權與利。” 司徒大山道: “閒屁少放,快決定怎麼辦吧!” 猛地一拍大腿,周全點頭道: “也好,我三個老頭兒決定親送你母女二人上普陀山。” 長身而起,依夫人道: “走吧,我母女信得過你三位。” 周全三人大喜,當即跟著依夫人往總堂口走去。 一路走下青石台階,那周全看準地形,忙伸手指向來時的危崖處。 依夫人在女兒霜霜地扶持中,走在三個老魔中間,一路高低不平,推枝攀岩地到了那山崖下面。 周全撮唇打了幾聲胡哨,半晌,水面上一點動靜也沒有,不由得一驚。 祈無水道: “這六個蠢材,敢情在蘆葦中睡覺了。” 周全搖頭道: “這是什麼地方,他們怎敢睡著的。” 司徒大山道: “是不是見各處火起把他們嚇逃了?” 周全跺腳道: “快船不是我們的人,我看準是被發現以後他們匆匆劃回無錫去了。” 依夫人拉著女兒霜霜道: “回去吧,沒船怎麼走法。” 周全伸手一攔,道: “當然不會令你母女二人為難的跟我等水遁。” 依夫人道: “如果我猜得不差,西山黑龍幫的船大概全駛入太湖中去了。” 她此言一出,三個老魔全都一驚,祈無水這才想起剛才一戰,對方突然撤走的原因。 司徒大山道: “原來那十幾個傢伙並未逃走,而是轉進,另謀對敵之道了,操那娘,這個當可上大了。” 周全暗中四下查看,低聲對幾人道: “你們在此別亂走,我去附近看看。”也不等祈無水與司徒大山二人再說什麼,眨眼之間,周全已消失在濛濛薄霧中。 只不過頓飯功夫,“江岸一陣風”周全喘氣而返。 祈無水忙問: “如何,堤岸邊上可有船?” 周全咬咬牙,忿然地道: “八成是那個姓水的主意,操那娘岸邊我全看過了,連條小舟也沒有,幾條大船全離了岸,隱隱約約在湖面慢駛,這光景我們怎麼辦?” 依夫人道: “快四更天了,要想辦法可得快。” 司徒大山抹了一把酒糟鼻頭,道: “這怎麼辦。” 周全一拍腦袋,道: “乾脆你老怪入水吧,設法去弄只小船來。” 司徒大山立刻撫掌笑道: “周老頭的主意甚佳,我贊成祈老怪下去設法弄一條船來。” “江河老怪”祈無水低吼道: “你老酒鬼贊成,我不造成,要下水你老酒鬼最是適宜,你一肚皮的烈酒,滿身全在冒火,如今可是初冬季,正好下水去冷熱調合一番呢。” 周全一笑,道: “這麼辦,我們抽籤論長短,誰的最長誰下水,如何?” 這是一種公平辦法,祈無水與司徒大山自是無法反對,因為連周全也得參加。 “江岸一陣風”周全立刻就近折了三枝小樹枝,一把握在手中,道: “二位,請各取一根吧。” 祈無水當先伸手抽了一根,司徒大山也抽了一根。 周全一驚,因為留在他手中的最長,他自然清楚,然而他卻在司徒大山與祈無水二人對著比長短的時候,暗中動了手腳,且哈哈笑道: “二位,你們哪個最長?” 司徒大山哈哈笑道: “祈老怪的最長,哈哈……” 祈無水立刻指著周全,道: “你的呢?” 周全笑道: “我的自然是最短了。” 祈無水冷然一哼,道: “總得叫我看一看吧。” 周全坦然伸開手掌來,笑道: “用得到比嗎?” 是不須比,因為周全手中的樹枝尚未及祈無水的一半長呢,氣的祈無水忿然把樹枝投入水中。 這時已是無話可說,祈無水立刻脫去長衫,竟然裡面是水靠短札,光景是胸有成竹而又養之有素,且早作水中搏鬥打算了。 祈無水也不客氣,伸手搶過司徒大山的酒葫蘆,仰面連喝幾口酒,對司徒大山道: “老酒鬼,你不會心痛吧。” 司徒大山笑笑道: “這是什麼話,你我江湖走,煙酒不分家,幾口酒算得了什麼!如果你心中過意不去,等到無錫你再請我喝一頓不就結了。” 祈無水面色一寒,道: “你等著吧。”話聲中,水花稍起,祈老怪已沒入水中消失不見。 依夫人淡然一笑,從地上撿起一支小樹枝,道: “你們三個老魔頭,表面合作無間,內心卻彼此奸詐,連這輕而易舉的小事,也矇騙欺詐,就不知幾十年江湖生涯你們是如何混過的。” 周全一震,忙笑道: “依夫人的話令我周老頭十分難過呀。” 依夫人舉著樹枝,道: “應該由你下水找船的,因為你握的樹枝最長。” 連一旁的司徒大山也吃一驚地問: “你是如何知道的?” 依夫人面無表情地道: “一開始他就在樹枝上動了手腳,因為也一共折了四支樹枝,暗中握著最短的一支,於是就在你與祈老頭對比的時候,他拋去長的卻握著短的,天黑夜暗,你二人又未曾加以注意,周老頭就是這樣……” 依夫人話未說完,司徒大山已破口罵道: “周老鬼呀,你真不是東西,老子差一點上當。” 依夫人道: “你已經上當,只是你比那祈老怪運氣好罷了。” 而祈無水呢! 祈無水怎會知道自己上了周全的當,他忿然地躍入水中,等到他自水下伸出頭來的時候,人已潛在一片蘆葦叢中,遙望向西山,西山上的點點燈火已不太多,約摸著該是掛在各處的燈籠吧。 祈無水在這片蘆葦中游一陣,看看已快到湖深處,因為遠處正有大船在來回行駛,那全是黑龍幫的船。 船在行駛,祈無水就無下手機會,但就在他無所是從中,突然附近響起水鳥叫聲,猶似鴿子撈窩生蛋,於是祈無水笑了。 只見他猛吸一口氣,人已潛入水中,急快地潛到發聲地方,水底下祈無水伸手一摸,正摸到一艘小船底部。 輕輕地冒出半個頭,祈無水笑了,因為這條小舟上面只有兩個人,其中一人尚自得意地道: “只等快船追上幫主大船以後,三個老家夥就算死定了,太湖這麼大,沒船可坐,天大的本事也休想離得開。” 另一人也道: “水總管的這條妙計真不錯,不但避免我們的人傷亡,而且就等幫主回來甕中捉鱉了,哈……” 就在船上二人得意呢,祈無水便在這時雙手攀住船舷長身而起,宛似水中妖怪出水般的,大笑一聲: “哈哈!” 沒等二人驚叫出口,祈無水雙臂運力下沉,小船已翻身下蓋,三個人全被蓋入水中。 也只是眨眼之間功夫,小船突然又翻轉過來,而船上卻只坐著祈無水一人。 伸手撿起木櫓與兩支木槳放在船中,祈無水撥開蘆葦,更撥開船邊兩具體溫尚存,氣息全無的屍體,緩緩地劃向岸邊去。 岸邊上,周全已在搓手不耐地在嘮叨,見小船劃來,不由滿面笑容地道: “上天不生無用之人,地上不長無根之草,祈兄,要說你可真有本事。” 祈無水道: “不論你這是歌頌之詞,還是挖苦之話,我祈無水可得把話說得明白。” 周全道: “你我兄弟如今是同舟共濟,肚子裡有話儘管直說。” 祈無水道: “船是我弄來的,但這划船回無錫的事,可得由你與老酒鬼二人擔當,折騰一夜,我是火裡水裡都嘗遍,總該叫我稍睡片刻了吧!” 長衫親為祈無水披上,周全笑道: “祈兄何用多言,你只管在小船上抱頭大睡吧。” 於是,周全忙把小船頂住石巖,依夫人與女兒依霜霜忙也登上小舟中間坐定。 周全笑對司徒大山道: “老酒鬼,你是操槳呢?還是搖櫓?” 不料司徒大山道: “我既不搖櫓也不打槳。” 周全一怔,道: “敢情你也想稍睡片刻?” 司徒大山道: “何止稍睡片刻,我要一覺睡到無錫城。” 周全道: “你憑什麼?” 司徒大山道: “可要我把剛才抽籤之事說出來?” 周全一愣,立刻想到原來老酒鬼在威脅自己。 祈無水已躺在船上,聞言一怔,問司徒大山,道: “剛才抽籤怎麼了?” 周全忙笑道: “沒什麼,事情全過去了,就算你老怪吃了虧,這時候輪到睡大覺,也算扯幹了,對吧!” 司徒大山道: “我呢?”那意思是說,你不答應我就把你欺詐的事抖出來。 周全苦笑,道: “好麼,你酒喝多了,也睡吧!” 司徒大山哈哈一笑地也倒在船上睡下了。 依夫人道: “一祥的米面,各人的手段,你三人各有千秋。” 周全一笑,道: “好說,好說,天下人誰也不是賤骨頭的盡找虧吃,夫人呀,戲才剛開鑼,壓軸戲尚在後面呢。” 不料一直未開口的依霜霜,道: “周老伯,如今我娘在船上,你三人如再鉤心鬥角,千萬要等我娘下了船再說。” 周全心中在想,依水寒的女兒倒是聰明過人,她竟會看出自己的心意。 周全怎會一人搖船的? 論機智,他絕對在司徒大山與祈無水二人之上,現在卻叫他一人搖船,只怕門都沒有。 小船緩緩地向無錫方向搖,只是周全未盡全力,在搖過西山前面的大片蘆葦後不久,他卻故意地偏向附近的行駛中大船,光景是故意暴露出行藏來了。 果然,有一艘大船上發覺了這條小船,當即打出暗號,周全哪裡知道對方暗語,早擺頭向無錫疾搖起來,一面邊大叫道: “不好了,我們被發覺了。” 周全的叫聲是對祈無水與司徒大山聽的,但卻也是對大船上人的叫嚷。 於是,早聽得大船上的人狂叫道: “是那三個老頭兒,我們拿大船撞去,轉舵,揚主帆,快追過去。” 不旋踵間,早又聽得另一大船上有人叫道: “圍起來,圍起來撞!”黑暗的湖面傳來,更是令人心膽欲裂。 不料小船上的司徒大山仍然無動於衷的睡著不動,而祈無水已在打鼾。 依霜霜驚怒交加地不說話,自己拾起一只木槳來施力的幫著劃,依夫人一嘆,道: “怨我母女命苦啊!”說著也拾起另一支槳來劃。 周全見依氏母女加入划船,不由大怒,厲喝一聲,破口大罵仍在睡中的祈無水與司徒大山二人,道: “操那娘,你兩個老不死的竟恁般沉住氣,真是可惡。” 司徒大山一咬牙,忙奪過依霜霜手上木槳,道: “周老頭,算你狠,算你精,老酒鬼這次認栽!” 祈無水也無奈地道: “周老頭,從我一入水,就知道自己上當,如果不是四周船大我船小,如果不是為了依氏母女二人,哪個王八蛋才聽你嚷嚷。” 周全哈哈一笑,道: “別罵別罵,吃虧就是佔便宜呀!” 小船不大,在三個老魔施力之下,小船去勢如箭,一盞茶的功夫,所有大船已失去蹤影。 午時尚未到呢,周全三人已把小船靠在無錫。 在無錫,三個老魔未停留,換了一艘快船往運河駛,三人與依氏母女吃過飯全睡了,這一睡直到天色已晚。 周全看看附近,忙又招呼大家登岸。 三個老魔這時又恢復精神,登岸以後,領著依氏母女二人直奔曹家渡,因為祈無水的大船就等在曹家渡,周全三人就是用這大船送依家母女去普陀山。 三艘巨大帆船自江陰駛進長江的時候,剎時主桅上已見滿帆,這日又是刮的東南風,三艘快船壓浪前進,浪花聲沙沙擦舷而過,留下船尾一條平靜水紋。 不錯,這就是太湖黑龍幫幫主石騰蛟親率的三艘大船,正朝著上游的鎮江水面駛去。 一夜間行駛,三條船初時尚燃著航行燈,但就在天將破嘵前半個時辰,石騰蛟立刻打出暗語,三條大帆船竟然來了個燈火管制,光景是準備破曉時分殺上焦山飛龍寨了。 太湖的大船是沿著鎮江下游三十幾裡處偏北水道越過江中一處淺灘直逼向焦山的,因為破曉時分的紅日從東照來,要想自西邊往東看,刺目的陽光便會使人看不清東西來船的動向。 終於,焦山一清二楚地出現在不遠處的江心中。 便在這時,石騰蛟與石大娘等已被喚醒。 石冠軍早吩咐船上眾弟兄快飽餐一頓,抄家夥準備登焦山痛殺一場了。 三艘大船便在這時突然自主航道向左偏,前帆落半,主帆急降,箭般的直駛入焦山飛龍寨的前面江灣內。 這時正有幾條小漁船剛剛在江上抓魚歸來,誰也不認識三艘大船是哪裡來的,不過看三艘大船橫衝直撞兇焰高張的樣子,再看看船上的人全拎鋼叉大砍刀之類,這才想起必是太湖來的船。 現在,正趕上潮水升,太湖的大船直逼近岸,只是能靠上堤岸的地方焦山也只有一處,現在正靠著一艘大船。 這時候石騰蛟站在船頭看得清,用手一指,命大船的船頭直頂上靠岸那艘大船船身,就聽“咚”的一聲,大船未被撞破,卻驚動船上剛剛起來的十幾個漢子。 有個手端木桶漢子早高聲喝道: “餵,會不會駕船呀!”話聲中他驚呆了,因為迎面船頭上跳下一個猛張飛似的老頭子,只見這老頭一身緊衣短扎靠,頭挽青巾,雙手握了一根烏紫軟鞭,他人在半空中,宛似樹上撲下的黑豹,提水桶的人尚未大叫出口,軟鞭已穿雲遊龍般地的一聲脆響,提桶漢子已是腦袋開花,慘死在船板上。 不錯,這老者正就是黑龍幫幫主石騰蛟,他手中正握著那條鞭梢帶著刺球的烏鞭,十分霸道的烏鞭。 就在那人倒下的同時,船上面的人忙著抄家夥迎戰,這條船原是於長泰的座船,而這幾日又在於長泰的交待下,全船保持著警戒。 不料太湖的船還真的大膽越過運河殺來焦山了。 大船上掛了一只小銅鐘,有個小頭目忙去連敲不停。 “叭”的一聲,石騰蛟一鞭打在敲鍾那人背上,就聽那人“啊”了一聲,鮮血自他的背上被鞭梢帶起三尺高。 卻不料那小頭目似是豁上命了,只見他死死的一手仍摟住船尾桅杆,另一手仍舊力敲那小銅鐘…… “嗖”的一聲,石騰蛟又回抽一鞭,狠狠的一鞭…… 小頭目睚毗欲裂地依舊不避閃。 “叭”的一聲,又抽打在那人背上,於是那小頭目張口噴出一口鮮血。 鐘聲依舊在響,只是響得慢了…… 漸漸的,那小頭目雙目外凸地死在鐘下面。 三艘大船極快地頂著靠岸下船,早聽得另一船上的石冠軍空中揮舞著尖刀,厲叫道: “殺!” “殺!” 三艘大船上總有個近百人,就在石冠軍的大叫中,立刻相繼大叫著“殺”聲不斷。 從岸邊到飛龍寨前面,大約也不過半裡地,雖說距離不長,但大船上的警鐘聲,已足似令整個飛龍寨全聽得到,甚至焦山另一面的定慧寺僧人也全聽到。 剎時間,石騰蛟的人已把靠岸大船上的十幾個漢子殺死一半,有幾個眼明手快的,早投入水中遁去。 近百名雙目盡赤的黑龍幫眾,簇擁著石騰蛟與石大娘等,直往不遠處的飛龍寨衝過去。 一溜的青石寬台階即將盡頭,於長泰便在這時走出寨門,在他的身後面,黑鴉鴉一大片握刀漢子,一個個躍躍欲試,目露兇芒,活脫找人拼命樣子。 現在,雙方已在飛龍寨前的這片不算大的廣場上碰面,於長泰看著石騰蛟一眾,金背砍刀一頓,沉聲喝道: “好個囂張至極的石騰蛟老兒,竟敢領著你的一眾魚鱉蝦將侵犯我焦山飛龍寨,今日準叫你等來得去不得。” 石騰蛟雙手握鞭,須發怒張,錯著鋼牙怒道: “於長泰,你好不要臉。” 石大娘更厲喝道: “於長泰,你為什麼暗中派你的霍大光偷去太湖,殺傷我兒子,且又傷了我的水總管,還把幾個船娘也殺死,今日是來找你討回公道的,於長泰,你準備納命吧!” 於長泰戟指石騰蛟道: “姓石的,我派霍總管找上太湖,你應該心裡十分明白才是,是非曲直,不作興憑你高興怎麼說才算數。” 石騰蛟破口大罵,道: “混帳東西,殺了我的人又傷了我的兒,竟還要在石某面前論他娘的是非曲直了。” 於長泰沉聲道: “事從根由起,水從源頭流,你姓石的若非覬覦我飛龍寨‘八步一刀’祕籍,怎會一家人半夜摸上我焦山來,連夜劫去依夫人母女二人,我飛龍寨原本是要找上太湖興師問罪,念在你我全是吃的水上飯,我這才強壓心頭火,忍住心頭氣的未曾發作,哪想到我正以你們的手段,也要把依夫人再接回焦山來的,只可恨你那個不長眼睛的小王八蛋,插手橫攔強出頭,霍總管沒有殺了他,已是你姓石的祖上積德了。” 石大娘怒道: “姓霍的竟連船娘也殺……” 於長泰面無表情地道: “雙方已是話不投機半句多時候,我們那還同他在此囉嗦個沒完沒了的。” 烏皮鞭揚空急揮中,石騰蛟狂吼一聲震天價響,道: “殺!” “殺!”一眾近百名太湖黑龍幫眾,就在石騰蛟的狂叫聲中,個個奮勇爭先地向上面衝去。 雙目怒張如炬,于長泰高舉金背砍刀空中連揮,剎時間自左右兩個方向轉出一百多名黑衣漢子來。 這些人來的突然,石騰蛟總以為如今焦山上面只有那跟在於長泰身後面的三十多人呢。 現在,領著這兩批人殺過來的,正是成剛與于飛鴻二人,這些人地勢熟,順著方向黑龍幫人包抄過來。 石冠軍狂叫一聲,早迎著橘面大漢成剛二人對殺對砍起來。 成剛用的是大馬刀,正迎著使尖刀的石冠軍,兩個人一個是大海盜出身,另一個卻是殺人狂,二人一纏交上手,全殺得忘了我是誰,哪還顧得別人哀號狂叫。 原來這幾日,於長泰聽了女兒之言,忙著抽調回來一百五十名飛龍寨身手不錯的住在焦山,白天還經過成剛加以集中訓練,就等著一拼了。 石騰蛟迎著於長泰,兩上人全豁上老命拼 石騰蛟右手鞭如龍蛇曳空,配合著左掌,鞭掌互施,一照面就是連揮二十一鞭,更拍出十八掌。 於長泰的金背砍刀如魚得水,那麼溜滑的盡情閃晃在對方鞭影掌下,兀自劈出十七刀又踢出八腳。 戚九娘見一個十四五歲姑娘,竟然領著這麼些漢子自左方圍來,她早一斜身舉劍追上去,口中冷笑道: “你大概就是人家說的焦山小燕子吧,上回只在你們這兒吃頓酒,未曾看清你的面,今日且由我戚九娘掂掂你的能耐如何!” 長劍一額,“嗖嗖嗖”連揮三劍,直把撲過來的少女圈入劍芒中。 是的,這少女正就是于飛鴻,這時見戚九娘揮劍殺到,忙以雙刀迎住,就在戚九娘的怒劍狂劈中,于飛鴻仗著一身輕身功夫,閃展騰揶在刃芒之中,一時間未露出敗象。 一時之間,焦山飛龍寨前面刀光劍影,殺聲震天,地上躺的更是哀哀狂嚎,猶似人間地獄。 就中那石冠軍與成剛二人殺的最是凶殘,“叮噹”不絕的撞擊聲中,成堆的碎芒就在二人面前爆發開來,從場中一路砍殺到台階下,漸漸地,兩個人已殺到了江岸堤上面。 成剛厲烈的雙目冒火,橘面更見泛青! 石冠軍滿面短須如刺,邊殺邊“哇哇”狂叫不已! 就在堤岸上面,突見成剛大喝一聲,大馬刀自下向上電閃而向石冠軍劈去,顯然是一式開腸破肚狠招。 石冠軍尖刀下撩,“沙”的一聲擋住大馬刀上劈之勢,他卻在此時,錯身而到了成剛右側。 極光就閃現在成剛的面前半尺處帶過,有一股腥羶的血雨自成剛的右臂與肩頭之上飛濺而出,於是,成剛衣破肉綻而見骨,但他卻在咧嘴笑笑,笑得好嚇人! 因為他在回刀不及中,大馬刀的刀把頂端,卻狠狠地挽向石冠軍的右胯上,那本是捅入石冠軍小腹的,只因石冠軍眼明手快,躲地更快,才躲過成剛一擊,雖然如此,但成剛的大馬刀把頂端十分尖銳,三角尖圈足有寸長,而使得石冠軍悶哼一聲,向前衝出一丈遠而幾乎跌倒。 於是鮮血已自他那翻卷的胯上向外冒…… 瘋狂如豹的一回身,石冠軍狂叫著: “哦 ”猶似剛才胯上一刀中在他人身上一般,就見他右手掄動尖刀,宛似狂獅撲食般衝上剛把大馬刀交在左手的成剛。 二尺半長的尖刀,在初出的陽光中灑出點點冷芒,冷芒匯聚成束、成串、成圈,就在那銳嘯破空聲中,便宛如無數尖刀自正面偏西,上下左右的同時攻出! 扭曲的面孔已似變了形,成剛左手掄刀,毫不退讓的大踏步迎殺而上。 又是一陣金鐵交鳴! 又見火星點點不斷! 緊接著,二人在鮮血再灑中,狼嗥似地大叫一聲,雙雙已在東倒西歪了。 |
第19章 兩敗俱傷方罷休
堤岸上狂吼聲發自兩個喪失人性的殺手口中,令人膽顫心驚,而淒厲的帶著原始的叫聲,更令人心悸。 石冠軍的尖刀未拋棄,但一條左手臂幾乎被生生砍斷,現在,他卻以手托住那僅僅連了一寸厚皮肉的手臂,直往自己的大船上躍去,而大船上卻未見一人在。 成剛的左手大馬刀不比他右手使起來差,他在右肩血流如注中,硬攔住衝殺過來的石冠軍對殺,令石冠軍吃驚的是成剛竟然是大敞門戶,光景是任對方挑肥撿瘦已管不了那麼多,唯一就是找個墊底的。 這時成剛那雙鯉魚眼盡赤,橘面更見青灰,大馬刀就在石冠軍衝近身來時候怒斬出手。 於是血花在二人之間難以分清是誰流的,因為石冠軍不顧一切地伸出左臂去攔成剛的一刀,而他的尖刀卻送進成剛的小腹。 如今成剛卻口齒不清,雙手摀住小肚子上血洞,跌跌撞撞地直向遠處拼殺激烈的人群走,只是他才走了一半,已“咚”的一聲倒在地上。 由於兩人的狂叫,遠處早衝過來一個女人,那是戚九娘,她本來正與于飛鴻拼殺,而且她十分自信,只要時間一久,于飛鴻定然會血濺當場。 隱隱地,戚九娘聽到了狂叫聲,那是丈夫石冠軍的聲音,夫妻一場,她當然會聽得出聲音來。 於是,她怒急之下,突然一緊手中劍,“嗖嗖”連聲中,生把于飛鴻逼的倒翻空心跟鬥而躍上台階。 戚九娘並未追殺過去,相反地,她卻連躥連跳,一路往堤岸邊跑去。 半道上她見成剛仰面跌在路上,一雙鯉魚大眼蹬得幾乎凸出眼眶外。 戚九娘人在岸上呼叫: “冠軍!” 沒有聲音回響,但戚九娘卻見地上血跡斑斑地直到岸邊那艘大船船頭。 她不再多考慮地忙躍過去,匆匆叫著丈夫名字…… 終於她驚呆住了,大艙口上,石冠軍正倒臥在血泊裡,他的胯上一刀已不流血,但他的左小臂可正在汩汩往外流血。 大叫一聲: “冠軍!”戚九娘不顧一切地雙手托起石冠軍,她發覺他傷得重,血流得也多,但卻尚有一口氣在,不論是有氣無力也好,氣若遊絲也罷,只要石冠軍未死,對她戚九娘而言,已是夠安慰的了。 於是,她忙著取出刀傷藥來,急快地替丈夫敷藥包紮,且把丈夫移向艙內躺好。 外面的殺聲更見慘烈,戚九娘一咬牙,拔出長劍又衝上岸,她似是發瘋一般尖叫著殺上前去。 “金刀太歲”於長泰力拼“太湖毒龍”石騰蛟,兩個人似是旗鼓相當,那石騰蛟殺到緊張時,每出一招必開口狂吼,配合著他那霸道的烏皮鞭,他已把他的人全溶於鞭影中。 於長泰的一把金背砍刀,已不只一次地撥中飛旋擊來的鞭梢,他十分清楚,只要不被石騰蛟的鞭梢擊中,皮鞭中間是不會對他構成威脅的。 現在,飛龍寨前面的這片小小廣場上已經躺下不少人,不論是哪方面的人,卻全是雙方挑選出來的精英。 論人數,飛龍寨因為有備,所以比太湖黑龍幫要多出近一倍,也因此,石大娘已無法再兼顧丈夫石騰蛟,雖然四五個飛龍寨頭目圍著石大娘砍殺,卻還被石大娘一連放倒三個。 如今圍殺石大娘的更多了,七八個壯漢,一半鋼刀一半鋼叉,把石大娘圍在中間宛如眾犬圍花豹,你上我退,彼此呼應。 便在這時候,戚九娘已衝殺過來,她見七八個大漢圍殺已披頭散髮的婆婆,尖叫一聲: “殺!” 殺聲未落,她人尚在空中,而空中已見血雨一片,早見一連兩個握叉壯漢大叫一聲倒在地上。 石大娘見戚九娘回殺過來,精神一振,舞起雙刀又是一陣搏殺,剎時被她放倒五個。 於是飛龍寨的人咆哮著齊齊放聲怒吼,鋼刀鋼叉銳芒電閃,一個個血肉飛濺中瘋狂的一波波衝殺而上,那種肌肉的戳刺,加上骨酪的碎裂聲,在淒厲的慘叫中,構成一副猙獰恐怖的世界。 “太湖毒龍”石騰蛟正哼咳有致地舞動他那特製的烏皮軟鞭,已進入忘我境界,四周的狂叫與慘嗥,對他似是不再發生關係,只有金鐵撞擊聲似乎對他產生一種激勵,促使他更專心一意地放倒對方。 放倒於長泰並非是件容易的事,石騰蛟心中太清楚,如果沒有二百招以上,只怕誰也奈何不了誰。 現在 現在的石騰蛟已披散著長髮,面部肌肉痙攣,一條烏皮軟鞭猶似向自己繞纏一般,乍看之下他似已雙腳離地,整個人全飄忽在騰飛如雲龍的鞭影中一般。 而於長泰更是一把金背砍刀施了個風雨不透滴水難進,金芒連閃不斷中整個人已幻化在刀光中了。 這時候石大娘與戚九娘二人聯手一氣,宛如兩頭母老虎衝入羊群一般左砍右殺,剎時間又被她二人放倒七八個,這光景看在于飛鴻眼裡,不由大怒,遂大吼一聲領著二十多名飛龍寨兄弟攔住石大娘與戚九娘二人,雙方也不答話,立刻又廝殺起來。 戚九娘見“小燕子”于飛鴻再次送上門來,不由得冷冷連聲笑,道: “婆婆你不會忘記吧,這小妮子就是於長泰的掌上珠,我們合力殺了她,也叫于長泰那老東西痛苦一生。” 石大娘手舞雙刀,磔磔笑道: “殺之不如活捉,可令於老兒投鼠忌器,任我擺佈。” 戚九娘點頭道: “婆婆說的有理,且看媳婦……” 戚九娘話未說完,突然從飛龍寨側面一條小山道上,魚貫而又匆匆地奔來一行人,如果細數一數,是有二三十人之多。 這些人來的可真夠急的,一個個走地有聲,手中各握著一根長棍子全是堅硬的棗木棍。芒鞋灰衫大光頭,光景可不正是焦山另一面定慧寺裡的群僧趕來了。 原來焦山飛龍寨與定慧寺的和尚們相處十分融洽,當年依水寒就常往定慧寺找法上大師談古論今下棋品茗,但自從依水寒海上出事以後,飛龍寨在江湖上行事相當跋扈,於長泰更是不願往定慧寺走動,兩下里雖不感情交惡,卻也早已不相往來。 如今定慧寺的主持卻是法上的師兄法明禪師,今日一早他尚在禪房打坐,聽得小僧稟報後山飛龍寨正有大批人廝殺,初時法明還以為江湖械鬥,出家人少管閒事,不料連連傳來後山已死傷多人,看情形必然要殺出結果來,而結果必然十分淒慘。 於是法明這才動了慈悲之心,立刻召集門下弟子,手持戒棍趕到焦山飛龍寨。 石大娘突見來了一眾和尚,自忖己方原本人少,現在對方又添生力軍,這場仗只怕太湖黑龍幫要吃大虧。 心念間,她也顧不了與戚九娘合力對付于飛鴻,騰身而起直逼向奔來的一眾和尚。 於是,戚九娘立刻又陷入包圍中。 石大娘奮力迎上一眾和尚,卻見為首一老僧,白眉長垂,頂上疤戒閃閃發光,一張大團面上流露出一副不笑自笑地逗笑樣子,宛如廟堂上的笑彌勒。 老和尚並未帶任何兵刃,一雙既粗又大的雙掌合什,頸間的念珠金黃,黃色袈裟寬鬆中有一股世外人的超然脫俗模樣,望之令人惡念頓減,濁濁塵世已不復你爭我奪光景。 石大娘似是殺紅了眼,因為她認准這批和尚絕不會幫太湖黑龍幫,此地是焦山,定慧寺的和尚自然是幫飛龍寨了,再見後面來的年輕和尚們手中全是棗紅木棍,她是認定來幫敵人的。 心念既生,惡向膽邊生,石大娘尖喝一聲,早舞動雙刀劈殺而上。 她雙刀激發出強烈刺目的寒芒中,上劈下掃,直往老和尚殺去,口中更喝道: “出家人也來插一腳管閒事,想找死!” 卻不料那法明大師合什對掌倏然一開,他全身未動,但雙掌翻飛如梭般地生把石大娘的兩把鋼刀撥擋一邊。 石大娘一怔間,冷笑道: “看不出你老和尚還精通太極掌呢,好,再接我老婆子幾招吧!” 法明大師忙笑道: “女施主誤會了,貧僧不是來打架的。” 雙刀挽個刀花,石大娘依舊把法明一眾攔在小山道上,她聽了法明的話以後,冷然一笑,道: “手持戒棍不是打架是什麼?” 法明含笑,道: “勸架。” 石大娘道: “這回你勸得了嗎?” 法明道: “貧僧出於至誠,施主們若念上天好生之德而有放下屠刀之意,血腥拼殺自然得免。” 就在這時候,突然場中又傳來兩聲狂叫,石大娘望過去,石階上面,只見石騰蛟半個身子鮮血狂濺,烏皮軟鞭已拋在地上,再看那“金刀太歲”於長泰,已是滿面鮮血掩面而下,東倒西歪的不即倒下去。 這光景顯然二人已拼了個兩敗俱傷。 石大娘狂叫一聲急忙飛撲過去,早見一條人影,空中連翻幾個跟鬥,快不可言的到了於長泰身邊,卻正是那“小燕子”于飛鴻。 只聽于飛鴻尖叫道: “爹!”忙著伸手一扶,急急地往寨中走去。 也就在這時候,飛龍寨的人迅速由兩位舵主指揮,四五十人全集中在寨門口,各自持刀並肩站著,宛似一道人柵,想衝進寨門,那得先放倒這些人。 石大娘扶住滿身是血的丈夫,急問道: “老頭子傷在哪裡,可還能挺得住?” 頭髮上已染滿了血,上衣被刀劈開數處,石騰蛟仍然狂怒地指著場上拼殺的眾人,道: “殺,殺光這群王八蛋!” 突然間,法明沉聲高叫,道: “住手!” 他聲若洪鐘,不,應該是聲若打雷,因為那些早已殺入忘我之境的雙方人馬,突然各自一哆嗦而收起兵刃望向石階上的老和尚。 法明高聲道: “生命得之不易,且莫相信那造化弄人之說,造化永遠不會作弄人,全在各位一念之間,現在血腥已現,回頭尚來得及,各位施主請罷手吧!” 石騰蛟狂叫道: “哪裡來的臭和尚,要你多管閒事,孩子們,給我殺!” “殺!”黑龍幫眾揮刀欲再上。 法明遂又高聲喝道: “若再不罷手,莫怪貧僧趕你們走了。” 石大娘已知道老和尚了得,他既說得出,必能做得到,再看看自己的人,約摸也傷了過半,再殺下去只怕真的回不了太湖。 大勢所趨,形勢所逼,石大娘厲喝道: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黑龍幫與你們飛龍寨的這筆帳,算是沒完沒了,早晚我們會再來一拼的。” 戚九娘早走過來,道: “婆婆,冠軍不知傷得如何了呢!” 石大娘怒道: “召集我們的人,把死傷的背著上船吧!” 她這是下的撤退命令,而石騰蛟也許流血多,傷的重,已是面色蒼白的真是大喘氣了。 這場拼殺,雙方各自元氣大傷。 飛龍寨死了成剛,於長泰背上頭上連中七鞭,流了不少血,就差未把腦袋打爛。 而飛龍寨調聚了近二百名好手,也死傷六七十人,一時間還真的影響水上買賣。 太湖黑龍幫更慘,真正未受傷的,只有石大娘與戚九娘二人,其餘的除了死掉二十多人外,幾乎每個人多少全掛了彩上了顏色,當然最重要的還是幫主石騰蛟父子二人的傷,石冠軍斷去左小臂,幾次昏死過去,也惹得戚九娘幾次嚎叫痛哭,才又把石冠軍哭回過來。 石騰蛟也挨了幾刀,不是他的軟鞭及時橫阻,只怕早已橫死在焦山。 法明和尚攔住飛龍寨的人追殺,他目送黑龍幫的人全部撤上大船,這才自袋中取出幾色藥交給一個頭目道: “刀傷藥在此,快送給於寨主,就說貧僧不打擾了。” 這是一場慘重拼殺,其結果,更見雙方誓不兩立。 只是經此一戰,雙方皆死傷慘重,一時間怕不會再起刀兵,相互拼殺了。 一艘三桅大帆船出海了。 不錯,那正是自曹家渡開來的,大船這時候已繞過了崇明而直放舟山,普陀山就是在舟山東面的海上。 海水浪花洗不盡依夫人心中愁,陣陣的西北風更吹不去依夫人對依水寒的懷念,就在母女二人相互扶持著站在船上遙望著一列列海岸與點點孤島中,母女二人正流露著無盡的哀思與悲憤,此去孤島上,又不知法上大師的近況如何,往後的淒苦歲月,不定就永遠流逝在普陀山了。 兩日夜的海上顛簸,祈無水的大船終於在普陀山下靠岸,那是一條長堤,僅能容下一條船攏岸,尚須記準潮水,否則潮水一落,大船就會擱在岸邊,那就得等下次潮水大船才能離開。 周全這時當先頓著依夫人母女走下船,祈無水與司徒大山隨後跟上。 那普陀山上寺廟連進,十分雄偉,山上有潮音洞、聽浪崖、望海亭,風景秀美,氣象萬千,比之焦山或太湖西山,這裡另是一番景致。 五人尚未走到寺門,山門裡走出兩個挑水桶年輕僧人,周全忙上前道: “借問小師父,貴寺可有位法上大師?” 兩個小僧互望一眼,其中一人道: “施主認得方丈大師?” 依夫人忙也上前笑道: “煩你稟報一聲,焦山依水寒遺妻來訪。” 那小僧看了依夫人母女一眼,又見跟來的周全三人全是白髮老頭子,這才點頭,道: “各位施主既識得方丈大師,且請客室稍坐,我這就為各位去請。” 一行跟著那小僧進入一座小院,客廂中正有位年近五旬僧人,見依夫人等進來,還以為是朝山進香的,忙口宣佛號迎上前來。 小僧忙對依夫人道: “這是本寺監寺大師。”邊又對那監寺大師道:“各位施主要見方丈大師呢。” 監寺大師滿面含笑,道: “且請客室稍歇。” 不旋踵間,只見一位中等身材而又面目清 老僧,徐步走進客室來。 依夫人一見,目中已見淚光的上前施禮,道: “大師還識得依水寒的苦命人嗎?” 法上大師突然雙目炯炯,雙眉聳動不已地道: “果然是依夫人芳駕蒞臨,快請坐下說話。” 周全早哈哈一笑,道: “聞大師曾卓賜焦山,近在咫尺而無緣一晤,如今遠在海外,我等卻厚顏來見,還望你大和尚海涵。” 淡然一笑,法上大師道: “各位是……” 依夫人忙道: “他三人的大名,響徹東海半邊天,江南道上提起他三人來,誰不退避三舍……” 周全忙笑道: “對於夫人的這種褒損各半說詞,我三人也不推辭,實對你大和尚說,我叫周全,辦任何事情都十分周全的周全,那個大酒糟紅鼻子老頭,他叫司徒大山,至於這個怪老頭嘛……” 祈無水當即接道: “秦淮的祈無水就是我。” 法上大師心中暗吃一驚,當年他在焦山之時,早聽得依水寒提到他三人,只是自己乃出家人,未把這些人物刻意地記在心中。 法上宣聲佛號,道: “原來是三位武林名宿,貧僧失敬。” 依夫人道: “自從水寒海上出事,幾年來我母女困住焦山,形同囚犯,正所謂一朝失勢,人如豬狗。” 法上道: “每年我都會從焦山聽得夫人消息,只恨無能為力。” 周全這才笑笑道: “如今依夫人想在普陀隱居一段日子,大和尚你可願意收留?” 法上望望周全三人,道: “三位呢?” 周全與司徒大山俱哈哈一笑,周全道: “塵緣正濃,俗事一大堆,大師放心,我三人連你那幹拉拉的素飯也不願吃,只把依夫人送上山來立刻上路。” 法上似是嘆了一口氣的,道: “依夫人願在此靜修,貧僧十分歡迎,只是有 樁事,還得商請三位幫忙。” 周全道: “你說吧!” 法上望望依夫人母女的哀淒狀,嘆口氣,道: “謹望三位莫把依夫人在此之事傳揚出去,免得本寺招惹無謂麻煩。” 哈哈一聲乾笑,祈無水搶著道: “這個嗎,大和尚儘管放心,你我雙方各守秘密,誰也不把依夫人在普陀山之事傳出去,直到我們三人來接她母女之日。” 淡然一笑,法上道: “好,貧僧就不留三位了。” 周全一笑而起地道: “走吧,老和尚下逐客令了呢!” 終於,三個老怪哈哈笑中下了普陀山。 終於,大船的主帆又揚起來了。 只是由於雷一砲查無蹤影,三個老魔幾乎找遍大江南北,三山五嶽,但仍是不見雷一砲。 另一面,普陀山上的依氏母女二人,她們再也不會知道相距不過百餘裡的三門灣外鯁門島上,卻住著雷一砲與小癩子 依承天二人。 時光匆匆過,流去了年華也流去了愁。 現在住在鯁門島上的已是三個人了。 雷一砲與依承天之外,尚有瘸了腿的依水寒。 又是一年容易又見春的時候。 鯁門島上面山洞內竟出了個粗壯的美少年。 他一身黑紅肌肉墳起,臂粗腿長,雙目如電,挺直的鼻樑下面火嘴巴微帶著逗人的翹起,時而露出個微笑,更由於微笑而顯出他一口細白牙齒。 這美少年便就是當年開封城裡的小癩子。 現在他又在笑了。 美的令剛從三門歸來的雷一砲有些無奈何,因為在依水寒的交代中,雷一砲要替這年已十六的依承天買上一套合身的衣衫,不料雷一砲還以為依承天是個少年人呢。 衣衫買回來了,只是依承天張臂伸入衣衫袖管,只稍稍一用力,那件新衣“嘶”的一聲裂開尺長一條縫。 雷一砲訕訕地道: “十五六歲翻一翻,二十二三猛一躥,我倒是忘了你已長成個大人了。” 一旁的依水寒道: “也只有到了三門,再自己買件合身衣衫穿著了。” 依承天就在第二天破曉時分,由雷一砲駕小船送他進了三門灣,臨行他認真地對義父連叩三個頭,道: “義父只管放心,一切我按照義父交待行事,先與乾媽取得聯絡,承天就會迅速返回來接你老人家。” 依水寒噙著淚水,送幹兒子登上小船,一再的諄諄告誡: “一片丹心,不足以應付那充滿奸詐的江湖,一切你要小心從事了。” 雷一砲在小船上笑道: “承天少爺如今陸上水下功夫已足以傲視群倫,‘八步一刀’絕學更運用得熟練無比,寨主只管放心,飛龍寨恢復往日風光,已是指日可待了。” 依水寒望望天色,深長地一嘆,道: “就快八年了,霜霜她母女不知怎麼樣了,我……我……我真的迫不急待要看到她們。” 那是親情的流露,一種人類天性的自然流露,要知一個人,一生在江湖上爭霸,最終的目的,他永遠無法脫開親人的召喚,尤其是一旦年老,更是有終老田園而視往日那種轟轟烈烈如過眼雲煙,無他,因為是人皆如此! 現在呢? 現在的依水寒就是這樣子心情,唯一令他雄心尚存的,是他在造化的愚弄與上天的安排下,遇到了承天這個幹兒子。 如果依水寒沒有傷腿。 如果依水寒未在荒島一住數年。 那麼小癩子依承天不定能否學到依水寒的一身本領“八步一刀”絕學。 小船徐徐地搖向三門,雷一砲坐在船上歇的時候,小船就由依承天搖。 而雷一砲卻說了不少江南各門派的掌故,更把自己行走江湖的經驗,毫無保留地說出來。 依承天小心的聽著,心存感激之餘,口中叫道: “雷叔!” 一聲雷叔而令雷一砲全身一震,忙搖手道: “不可,不可,你是少寨主,怎可稱屬下叔叔的,往後你還是叫我老雷才使我舒坦。” 不料依承天突然收回木櫓,就在小船上跪下來對雷一砲叩了一個頭,卻嚇得雷一砲忙雙手扶住依承天,道: “怎麼啦,怎麼啦,少寨主你……” 滿面嚴肅,更雙目流露著欣敬之色,依承天莊敬地道: “依承天能有今天,全是雷叔所賜,當年的小癩子是由天災人禍,滄海橫流中活過來的一個小叫化子,承雷叔一再拉拔,才有今日,有道是,知恩在心頭,且等來日報,雷叔呀,我不能再稱你老雷,那會令我心不安呢!” 雷一砲的淚已滾在臉上,又順著他那個卷肉刀疤斜向一邊,他並未去擦拭,因為淚是熱的,熱淚令他心中有著暖意,熱淚也在他的心頭滾動不已,啞著聲音,雷一砲瞇起一雙豹目,道: “少寨主,你真的長大了,那不只是你的身體與我同高,你的心更見成熟,要說雷一砲當然拉拔你,多少有些違心,真要說得切貼,那也只是‘流水下灘非有意,白雲出岫本無心’,該是少寨主的造化,更是天意如此。” 依承天道: “那是雷叔自謙,依承天絕不作此想,當年佟老爹對我好,到現在我還放在心中結著疙瘩,早晚得到柳樹村他的墳頭上叩個頭的,更何況雷叔這幾年對我如是的照顧教導,更令我永生難忘。” 雷一砲點頭拍拍依承天,道: “你果然講義氣明是非,雷一砲未看錯你,哈……”笑聲中更流了不少興奮眼淚…… 就在這天過午,依承天上了岸,雷一砲直看著依承天翻過遠處的小山坡才把小船劃回頭。 依承天的這次任務應該是十分單純,因為義父依水寒也只是要他打聽出乾娘母女二人的情況,設法告知依夫人母女二人。 也許上天在作弄人,依承天沿著海岸趕往杭州途中,第二天正竿人已到了鎮海。 那鎮海距離普陀最近,而附近島上的漁民,每隔兩天就會來這鎮海買些日用東西。 依承天趕到鎮海,找了一家飯店歇下來,他只要了兩碗飯兩樣菜,準備吃完飯找地方先買上一件衣衫換穿,因為身上的衣衫又臟且爛,形同叫化子。 正就是,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店裡的小二見依承天穿的稀巴爛,連正眼也不多看他一眼。 飯店中正有兩桌酒席,二十個漢子猜拳行令好不熱鬧,店小二更是忙進忙出,上酒端菜,誰還會管一個窮落人依承天。 就在這時候,自店外來了兩個人。 那是兩個十分不相稱卻又在一起的人。 一個是大和尚,頭上光亮冒油,年約四十上下。 另一個卻是個絕色俏佳人,論年紀只不過十七八歲,明眸皓齒,體態輕盈,芙蓉如面,桃腮微暉地跟在那大和尚身後走進店來。 店裡小二一見,點頭笑著迎上來,道: “二位可要吃些什麼?” 大和尚望望店內,道: “給我們弄兩樣素菜,兩碗半飯。” 大和尚與那佳人剛剛坐下來,整個飯店內突然鴉雀無聲起來,正在吃飯的依承天緩緩扭回頭看,兩桌上坐的二十個漢子,全衝著那俏女子望去。 緊接著一陣“嘖嘖”聲傳來,早聽得一人嘆道: “吳越西施不過如此吧!” 另有人也嘆道: “人說一枝鮮花插在牛糞上,我看這灘牛糞還是幹的,可惜呀!可惜!” 他話聲落,立刻引起一陣哄堂笑聲。 女子望望大和尚,卻見大和尚滿面微笑不語。 於是女子低下了頭。 突然,又聽得一人掌拍桌子,道: “誰家女子,怎的跟著個野和尚串街的。” 小二已將飯菜送上,大和尚接過來先送向那佳人面前,低聲道: “快吃完了我們走。” 俏女子點頭一笑,露出一口貝齒閃閃發亮。 一雙細皮白藕似雙手接過一碗米飯,大和尚也接了一碗,二人根本不顧旁人的閒話,只是低頭吃著。 大和尚與俏女子二人吃了一半,便在這時候,突見小二又端來一盤紅燒大黃魚,小二尚未把菜放到一眾吃酒的桌子上,卻被一個壯漢雙手奪在手上。 這壯漢已喝得臉紅脖子粗,但他卻是走地有聲地來到大和尚身邊,道: “大和尚,你是吃齋人不食人間葷腥是吧?” 大和尚忙起身稽首,道: “罪過,罪過,貧僧出家人是不食葷腥的。” 那壯漢戟指俏女子,道: “她呢?” 大和尚一驚,道: “施主問這做甚?” 那壯漢沉聲道: “恁般可愛的一位美娘子,卻跟著你這大和尚啃食白米飯,我程千就是看不慣也不忍心,呶,這盤紅燒黃魚我請這位姑娘吃,你該不會反對吧?” 大和尚搖頭道: “要吃我們自己會叫,施主的好意我們心領了。” “咚”的一聲,一盤黃魚重重地放在桌面上,姓程的壯漢怒指大和尚道: “你敢不給程爺面子?” 大和尚放下碗筷起身施禮,道: “施主,這是何必呢?” 突見俏女子起身道: “監寺大師,我們走吧!” 大和尚正要伸手入懷取銀子,姓程的冷笑一聲,道: “想走?” 大和尚笑笑,道: “我們還得趕著回山呢。” 不料姓程的指著俏女子道: “你竟把這般如花似玉的女子領入佛門?難道你不吃這葷卻愛沾那種腥呀!” 大和尚面色一寒,旋即又施一禮,轉身正要離去,早見姓程的沉聲道: “哥兒們,打走和尚留下女的。” 就在姓程的吆喝聲中,兩桌喝酒的一陣推桌拉椅聲,剎時把大和尚與俏女子圍在店門口附近。 大和尚一驚,道: “光天化日之下……” 悶雷一聲狂叫,打斷大和尚的話: “打!” 姓程的在喝叫,但卻挽起雙手,好整以暇地站在店內,他滿面得意之色地就等著打跑和尚留住俏女子了。 這時大和尚早對那女子道: “出手有份量,可別傷了人。” 話聲平淡,聽在這些人耳中卻十分不好受用,早聽得人群中有人冷笑道: “口出狂言的禿驢,且讓我台山四虎領教你幾手絕活。” 原來海盜出身的台山四虎,這日趕來鎮海與姓程的會晤,那姓程的也是鎮海地方上的龍頭老大,這日就在這家客店擺酒請台山四虎吃喝呢,酒過三巡,菜已五味,卻見這大和尚領著這俏女子進來。 大和尚似是吃了一驚,又似是知道這台山四虎光景,忙細看圍上來的四個壯漢,只見四人全是一身皮馬褂,湖綢衫,薄底快靴英雄帽,只這身打扮,若不是自己報上名號來,誰也不相信他們會是台山四虎,橫行浙海的大盜。 便在大和尚環視之間,台山四虎已分四個方向搶攻而上,八只鐵拳挾著呼呼拳風已擂向大和尚。 雙掌交錯如織,大和尚緊貼著擊來的拳頭,雙掌推撥不斷,他那高大的身子旋轉猶似風車。 不料便在這時,那程千早喝叫道: “把那女子捆起來,我看你這大和尚伏貼不伏貼。” 一聲叫喊,群起響應,七八個壯漢已向那俏女郎抓去。 不料那俏女郎冷喝一聲,搶起雙腿,前踢後踹,早被她一連踢翻三四位,一時間無人再敢撲上去。 那程千狂罵一聲: “一群酒囊飯袋。”叫罵聲中,一把扒起長衫下襬,大踏步直欺向女子。 那女子並無絲毫怯意,挽了個拳花,突然一招“黑虎偷心”,一拳的向程千胸前擊去。 程千見來拳,不但不避,竟哈哈一笑的迎上前去,就聽“咚”的一聲,俏女子的一拳正擊在程千的厚實胸脯上。 猛然一咧嘴,姓程的突然自下向上抓向女子右腕,口中冷然喝道: “招式新奇,但少力道,你還嫩得很呢!” 俏女郎急抽右腕,旋身一腳側踢而上,不料程千十分了得,他在一把未抓住女子手腕時候,忽見女子一腳踹來,他不收回抓出的手,反向快不可言的一把正牢牢抓住那女子踢來的一腳。 女子一驚,尖叫聲剛剛出口,早聽得程千大喝 聲: “去你的!” 程千怒擲出手。 俏女郎半空中驚叫出口。 只見一團彩影直往街心飛落。 於是,又見一團黑影,快不可言喻的後發先至,就在俏女子即將被摔落實地時候,早暴伸雙手自下托住。 俏女子未曾跌落地上,引起圍觀人,一陣叫好聲。 俏女子見是個黑壯年輕人救了自己,忙羞怯的道: “謝謝。” 年輕人放下俏女子,回頭見程千向自己逼來,先是一怔,那是他自然的反應,因為這種反應是他自小在開封城中養成的。 是的,這個年輕人正是依承天。 驚懼的反應瞬間消失,依承天兩手互拍一笑。 程千雙目上面的濃眉打結,道: “小子,你那一手可是叫草上飛?” 依承天道: “這兒哪來的草。” 程千一怔,面色更加難看的道: “程爺看不出你小子還有一付好身手嘛!” 依承天看看四周慢慢圍上來的人,笑笑道: “你可是怕了?如果是的話,現在讓路還來得及。” 程千“哦呸”一聲,冷哼道: “操那娘,我怕你個鳥。” 喝罵聲中,早見他一掄雙拳直逼依承天面門擊來。 粗壯的身形閃晃在一尺距離之間,依承天連雙腳也未移動的橫肘前頂,突然左拳自肘下擊出拳影閃動,比程千的拳還快上一步的後發先而,“ ”的一聲直把程千擊出兩丈外,一跤跌坐在地上。 程千几曾吃過這種虧,當眾出醜,以後就別在這鎮海混下去了。 就聽他斷喝一聲: “大夥抄家夥做人。” “嗖”的一聲,他已自懷中拔出一銀芒閃閃的尖刀。 只聽得台山四虎老大高聲叫道: “兄弟們,這大和尚一味的撥擋遊鬥,你我也抄家夥,先宰了這禿驢。” 大和尚早又對那俏女子道: “傷著沒有?” 俏女子這時十分注意依承天,聞言搖頭道: “是他救了我。” 大和尚看了依承天一眼,道: “小施主慈悲,貧僧在此謝謝了。” 依承天哪還有說話機會! 尖刀已到了他的面門。 而程千的喝罵聲更令他連回話的機會也沒有。 流燦的光焰,盡在依承天面門左右閃晃不已。在一連晃動雙肩十餘回後,依承天突然怪異的上下左右閃晃不斷,望望猶似七八個人在一個定點上搖動,而令程千一怔。 便在這時候,依承天突然大喝一聲,一把抓住程千那高大的身子,奮力舉過頭頂,更奮力砸向圍殺大和尚的台山四虎。 “咚”的一聲大震,程千已結實的跌在台山四虎面前,四把鋼刀急收,差一點沒招呼在程千身上。 挺身未能站起來,程千怒指依承天對臺山四虎道: “五百兩銀子我等著你四人來拿,只要你們殺了這個小王八蛋!” 十幾把鋼刀圍在四周,依承天卻對大和尚道: “快走吧。”回頭望望那俏女子,又道: “快帶著她走吧。” 大和尚宣聲佛號,道: “小施主揚長避短大智大仁大勇之人,貧僧慚愧自覺不如。” 依承天一笑,道: “我是個不善辭令之人,大師應該知道不宜在此久留,還是快走!” 早聽得程千喝道: “賊和尚快走,老子今日放你們一馬。” 其實程千心中明白,不論和尚或女子,全都是一身本事,如果留下二人,對自己當然不利,何不當眾賣人情。 於是大和尚與俏女子走了。 那女子走出老遠,尚自回頭望呢! |
第20章 八步一刀重現江湖
大和尚與俏女子已消失在街頭,那是往海邊堤岸的路,依承天也知道那條路通海邊,因為他就是沿著海邊來到鎮海街上的。 現在,依承天望望圍著他的雙層人群,外層顯然是程千的人,內層只有四人,四個手拿鬼頭刀的人,他們正就是台山四虎。 依承天便在這種情況下緩緩的把手伸入懷裡,懷裡有個小口袋。 他未曾動,連眼皮也在微微的合,一種心事重重才會有的那種無奈表情…… 台山四虎在舉步移動,朝著各人的方位斜斜移動,鬼頭刀便在他四人的移動中,彼此閃耀著刺目的冷芒,顯然四人在蓄勢待發而擺出一種一擊就要奪命的狠架式。 輕柔自然的在轉動著脖子,依承天道: “些微小事各位就要動手殺人,不嫌有些過份?” 被人抬向廊下的程千冷笑道: “怕了是吧,王八蛋你也會怕呀,晚了。”他突然大喝一聲,道:“給我殺!” 四聲合為一聲,台山四虎不約而同的自四個方向大喝狂叫著殺來,刀光閃閃,勁風呼嘯,攻殺之勢,的是嚇人。 左手快捷的自懷中拔出,但卻無人看到依承天拿出任何東西來,只是就在四把鬼頭刀的狂劈之下,依承天詭異的旋動身法,疾閃在刀芒之前。 因為對方的鬼頭刀尚在空中,他的身形已消失在刀芒之外。 他一個身形八個影子,當台山四虎的鬼頭刀剛一劈下,早見一篷血雨漫天灑落,叮噹聲中,台山四虎的四把鬼頭刀全落在地上,便在這時候,便在台山四虎各自捧著自己握刀手腕狂叫的時候,依承天的右手,又十分自然的送入懷中。 依承天心中在狂喜,自己真的已得義父真傳,眼前只是牛刀小試,已足以震驚這幫混混。 於是,不但是程千吃驚,連所有圍他的人全驚嚇得直往後退。 程千在廊上厲聲叫道: “小子啊,你用什麼兵刃傷的人,爺們怎的未看清楚。” 依承天冷冷的道: “別問得恁般多,你只說要不要再殺。” 程千望望遠處站的眾多圍觀人,又見自己十幾人正握刀守在週邊,一咬牙道: “殺怎樣,不殺又怎樣?” 依承天面無表情的道: “要殺就殺出個結果,當然第一個我就拿你開刀,至於不再殺麼,車走直路砲翻山,你們繼續喝酒,我走我的路。” 程千咬咬唇,道: “好,算我程千今日倒霉,碰到你這麼個不起眼的小瘟神,我認栽,可是我總得聽一聽你小子是個什麼名號,總不能吃了虧挨了揍還不知你是何許人吧!” 依承天嘴角一撩,道: “你還是難得糊塗的好。”說完大踏步走入店中,圍著他的握刀漢子忙向兩旁閃避不迭。 依承天走入飯店,笑問躲在門邊的小二,道: “算帳!” 小二忙笑著搖手,道: “不用了,公子剛才進店,小子招待不周,能不怪罪已是小子運氣,兩碗米飯算得了什麼。” 依承天一笑,道: “不能白吃。”隨之取了一塊碎銀放在桌上。 依承天剛又走到店門口,猛然想起一事來。 因為他覺得一個大和尚帶著個美嬌娃,是有些不對勁,自己也許救的是歹人就太不值得了。 便在這 念之間,依承天問那小二: “小二哥,可知剛才那大和尚嗎?” 小二道: “雖不認得那大和尚,但卻也猜得出來,必是普陀山上下來的和尚。” 依承天又問: “普陀山在什麼地方?” 小二想笑未笑出來回道: “普陀山就在離此不遠的海上,普陀山上的寺廟可大著呢,每年都有成千上萬的人.來自大江南北的朝山進香客坐船上山,有名的很呢。” 依承天心中在想,總不會比開封城大相國寺還大吧,頂多同鐵塔附近的佑國寺一般樣。 再想想剛才那大和尚,慈眉善目,動手之間不傷人,定然是個慈悲為懷的好人,應該不會做出令人不齒之事。 於是他點頭一笑,大步直往長街走去。 轉了兩條街,依承天回頭看,竟然有不少人還跟在他身後面以好奇的眼光盯著他。 本來他要在這兒買件衣衫的,現在呢,現在他得改變主意,衣衫不買了,還是繼續趕路吧。 現在正是陽春三月天,花紅柳綠的江南,正是一片美景,誘人的美景。 春風吹拂,處處飄香,依承天邁開大步往前走,前面已到了吳興地,他在余杭買了一件藍衫褲,只因自己不會裝扮,又因離開鯁門時候,雷叔給的銀子不多,所以這身短衫褲看起來比之鄉巴佬差不多。 不過依承天已經十分滿意,因為那已比之他的一身破了又補的衣衫好多了,更何況他是個從苦中爬出來的苦命人,他很滿足了。 人若感到滿足,直覺的表現就是高興。 於是,依承天滿面笑意昂揚,就沒有笑出聲的走進吳興那個大城門樓了。 吳興距離太湖甚近,就在太湖南方十幾裡處,有條河可通太湖,有不少在太湖討生活的人就住在吳興附近。 依承天一路奔向鎮江,如何走法,全是義父告訴他的,現在,他來到這家飯店前,從招牌上看,似乎是義父說的“平安客店”,一年多來,義父教自己武功心法,更教自己識字,如今鬥大的字也識得不少。 端正一下新買的衣衫,依承天含笑走入店內,正遇上兩上小二在燃燈,有個小二見依承天進來,跳下凳子笑問: “客官,你是喝酒還是住店?” 依承天道: “吃飯也住店。” 小二抽出布巾擦拭一張桌面,請依承天坐下,笑問: “炒兩樣什麼菜?” 依承天摸摸口袋,道: “兩碗米飯,菜嗎……只要能下飯就好。” 那小二鼻子一抽想笑,但見依承天一臉老實像,他沒笑出來,卻點點頭,道: “你稍坐,馬上送上來。” 依承天望著這麵店鋪,覺得這是自己住的最好飯店,一路走來,只有吳興的地面看起來具有江南美。 心中想著,依承天伸頭望望外面,天並未黑下來,如果不是義父把自己的行程定得嚴,這時候自己最少也會再走上個二三十裡才歇下來。 不旋踵間,小二已把兩碗米飯兩盤小菜送上來。 江南地方,尤其是吳興,飯店中吃的米飯全是一碗碗蒸出來的,絕非是大米飯一鍋蒸,吃起來還真別具味道。 依承天早已習慣於吃米飯,這時不用多看,端起來就吃,他吃得快,因為他這種年紀最是能吃。 更是吃得乾淨,連一粒米掉在桌面上他也會撿入口中,當然那兩樣小菜他連湯全拌入米飯中吞下。 抹抹嘴巴,依承天十分滿意的正要起身,突然自店門外走進三個人來。 兩女一男。 男的依承天並不識得,只是這男的一條左小臂上正套了一只牛皮套,套的頂端露出一支尖而閃亮的短鋼叉,令人看了難免會恐懼。 兩個女的依承天卻是認得,不正就是在開封城外柳樹村騙他上馬的那個老太婆與她的兒媳婦嗎,那麼這個長得一如一頭黑豹的大漢,必是這老太婆的兒子了。 不錯,走進“平安客店”的正是“太湖毒蛇”石大娘與她的兒子媳婦石冠軍與戚九娘。 原來一年多以前的焦山一戰,飛龍寨與太湖黑龍幫一戰雙方皆大傷元氣,各未討得便宜,但是雙方事後檢討,知道是上了“江岸一陣風”周全三人的當。 那石冠軍傷的十分嚴重,所幸他被戚九娘及早上藥包紮,這才沒流盡身上血,即使如此,他還是養了半年才在切去左小臂後復原。 石騰蛟在拼殺之後,人似乎變了樣走了形,因為他的腦袋雖未受傷,卻身上挨了好幾刀,老命雖保,雄心大減,整日在太湖吃酒作樂,忘了爭奪“八步一刀”祕籍之事了。 其實,石騰蛟的轉變,還是由於兩個寶貝兒子的受傷而令他寒心,爭名奪利,禍延兒子,大兒子斷去一臂,二兒子雙手半殘,怎不令他灰心! 如今他吃酒作樂逗弄小孫子,反倒輕鬆自在多了。 然而石大娘與兒子媳婦卻咽不下這口氣,誓必要找到周全與祈無水司徒大山三人,那不只是為了被愚弄,也是由於周全三人那夜燒了西山幾處地方,且又騙走了依氏母女二人,只這筆帳就有得算的。 一年半來,母子二人與媳婦,幾乎足跡遍及江南大小水淮,山川城鎮,就是沒見到周全三人足跡。 祈無水原是經常會出現在秦淮河附近,南京城更是他的老本營,不料焦山一場大戰役,祈無水也未在南京出現過, 切的跡象顯示,周全三人嚴密地把自己隱藏起來了,至於為什麼,誰也不知道。 現在,石大娘與兒子媳婦似是長途跋涉而來,三人甚是疲累。 走入平安客店內,石大娘十分江湖地望望店內客人,然後坐在中央一張桌子上。 小二眼尖,一眼認出來這三人,忙先向櫃上掌櫃招呼一聲,匆匆走向石大娘面前,一副笑容可掬樣子,道: “石老奶奶,大爺大奶奶你們來了,一路辛苦。” 掌櫃的更是殷勤趕著走來,道: “老奶奶來了。”邊對小二吩咐,道: “快通知灶上給老奶奶叨拾一桌上等酒菜送來。” 石大娘面無表情地道: “可有扎眼人物出現?” 掌櫃的還真仰面想了一陣,才笑道: “沒有老奶奶交待的那種人物。” 這時戚九娘也問掌櫃的道: “可曾見過一個疤面大漢帶著一個癩痢頭的孩子?” 掌櫃的搖著頭…… 附近依承天卻伸手摸摸自己的頭頂,心想:“好傢伙,虧得我已經長了頭髮。” 依承天緩緩地偏過頭去看,卻見石大娘三人正低頭說話,一旁掌櫃的站著直搓雙手。 原來在這太湖四周沿岸,黑龍幫的勢力甚大,黑龍幫眾遍及各大小城鎮,而這家飯店的掌櫃,過去也曾在黑龍幫混過,自是對石大娘三人恭順有加了。 依承天已吃完飯,當即由小二頓他到了一間小客房。 現在的依承天,雖只十六歲多,但卻是一副北方人的骨架,再經過這三年來雷一砲與依水寒二人著意調教,已是人高馬大的一副大人模樣。 他在走過石大娘身邊時候,還低頭一笑,笑得石大娘一愣,便在依承天快要走過二門時候,石大娘突然叫道: “餵,那小夥子等等!” 依承天回頭又是一笑,道: “老大娘你叫我?” 石大娘一招手,道: “你過來。” 緩緩走近石大娘,依承天道: “老大娘,你有事?” 石大娘“嗖”的站起來,仔細地一陣瞧,道: “我好像在什麼地方見過你吧?” 依承天笑道: “沒有啊,找也才今日第一次見著老大娘的。” 石大娘道: “聽口音你不是本地人吧?” 點點頭,依承天道: “是的,我是個過路人。” 在這個時候,依承天絕不能承認自己就是當年開封城中的小癩子,義父尚在荒島上等著他把乾娘二人的消息送回去呢。 石大娘擺擺手,道: “你走吧。” 依承天面無表情地回頭走,但在他內心卻在笑,笑得十分得意,得意地雙肩一聳動。 石大娘緩緩坐下來,尚自言自語,道: “我總覺得這年輕人十分面善。” 不料戚九娘也附合著,道: “好像是在什麼地方見過的。” 石冠軍道: “天下盡多長得相似的人,何苦為此也煩心的。” 依承天卻再也想不到,他竟再一次失去得知那飛龍寨的消息,也許由於造化弄人吧,竟然惹出不少連他自己也想不到的麻煩出來。 當然他更不會想到他要找的乾娘與幹姐姐會在普陀山上,鎮海街上遇的俏姑娘又會是依霜霜。 現在 日已黃昏。 黃昏的吳興街上是熱鬧的,但依承天卻早早掩起房門睡了,這是義父交待的,要他雞鳴早看天,日落進客棧,沿途不吃酒,少去惹麻煩。 背後山坡那面,鎮江的街頭已是上燈時分,依承天掩不住內心的激動而站在江邊發愣。 面前就是帆檣林立的長江,江心中數點燈火處,卻是自己要前往的焦山。 焦山上的飛龍寨,那對苦守孤獨八回寒暑的老乾娘,正不知如何了。 義父特別交待,他不要自己明敞著找上焦山,雖然自己想不通其中道理,但義父必然有他的想法。 現在自己正站在江岸,卻因來的時辰不巧而無法立即乘小船上焦山。 依承天站在江岸足有一個時辰,他才到鎮江找了一家小客棧住下來。 就在第二天一早,依承天匆匆又來到江邊,渡船處他正遇到一條小船駛向焦山,其中尚有幾個和尚在內,不問可知是要上焦山定慧寺的。 其實這時候趕往焦山的人,不論僧俗皆是前往焦山定慧寺,飛龍寨的人自有飛龍寨的船前往。 小船也有帆,只是一個單帆,船上坐了十幾個,也許這日風向順,半個時辰不到小船就攏了岸。 依承天幾曾見過這種光景 只見登岸不久,有條長長石道,兩邊蒼鬱茂林,景色宜人,還真有點像那開封的禹王台。 剛走完石道進了山門,又見這定慧寺禪院幽深,有迴廊環繞,朱漆佛殿,掩映生輝。 跟著坐船來的僧俗,一個個便在這時候擁進定慧寺的大雄寶殿,膜拜遊覽,各自探幽尋勝。 依承天低聲問一個老者: “聽說焦山有個飛龍寨,不知怎的走法子?” 那老者望望依承天,見依承天嘴巴上胎毛未除盡,露出一臉的木訥,搖搖頭道: “年輕人,什麼地方不好打聽,怎的卻問起飛龍寨,敢情你是吃撐著了。”說完回頭就走。 依承天一聲苦笑,心想,人的名樹的影,飛龍寨的名聲全完了,竟是不值人一提的。 一路遊完了定慧寺的大雄寶殿與藏經樓,依承天顧著一道小山徑往焦山另一面轉去,就在一道柵欄邊,有個年輕和尚迎上來,道: “施主,你走錯地方了。” 依承天忙笑道: “小師父,我沒有走錯地方,是你說錯話了。” 年輕和尚一怔,道: “施主你是……” 依承天一指山另一邊,道: “我是飛龍寨人。” 那年輕和尚手指遠處,道: “飛龍寨該走那條路才是。” 依承天心中暗笑,面上卻冷然地道: “我知道,眼下我是找地方……”他比了個小解手勢。 那年輕和尚一笑又走開了。 依承天並未小解,他匆匆地走向年輕和尚指的另一條山道走去。 心情緊張中帶著愉快,依承天走得可真輕鬆,剎時已到了崖子下面的轉彎地方,定慧寺已看不見了。 突然間,有人在附近斷喝,道: “幹什麼的?” 依承天聞聲望去,卻見一個手握鋼刀漢子站在一棵矮樹下面,滿面不屑地喝問呢。 依承天抱拳施禮,道: “在下依承天,原是你們過去依寨主的未見過面的遠房親戚,家鄉混不下去,我這才獨自從北方轉來,欲投靠他的,不想有人說依寨主早已喪命海上,只是我遠道來投,總想在貴寨混個溫飽,還煩請你老兄多加指點。” 依承天的這套說詞,那是依水寒與雷一砲二人琢磨再琢磨地想出來的,因為依承天是開封人,一時間他的北地口音還在,另外就是如此一說,飛龍寨為了證實他的身分,也許就會向依夫人求證,這樣一來,依承天就會見到依夫人母女了。 如今,依承天一字不漏地說出這套說詞,不料那漢子以刀指著依承天,喝道: “操那娘,我看你是來找死的,滾!” 依承天一怔,忙笑道: “我可是在北地長大的,幹起活兒來一個抵兩呢!” 依承天如何會知道如今的飛龍寨內全是於長泰的親信,往日依水寒的人馬,不是辭去職務遠走,就是被調在各分舵,那八舵三十二船隊也已換了不少於長泰的人。 如今,依承天的話剛說完,早聽那漢子罵道: “滾!小心我一刀劈了你。” 依承天暗中一咬牙,心中在盤算,飛龍寨不知是什麼樣子,反正明裡不能來,那就晚上摸進去。 心念間,依承天搖手笑道: “好,好,我走,我走就是。” 依承天踮起腳來往山那面望了一眼,剛要轉身,突又聽得一聲叫: “等等!” 聲音絕不是那漢子的。 聲音可好聽得多了,因為聲音是個女子叫出來的。 依承天剛剛轉身,聞聲回過身來看,早見那漢子抱刀忙不迭施禮道: “是小姐芳駕,屬下給小姐見禮。” 不錯來的是兩個女子,其中一人顯然是個伺候人的丫頭,因為那丫頭手上還提著個進香用的竹籃子,香紙供品放滿一籃子。 依承天望著一位比自己大不了一歲的俏佳人,只見這俏女子長的可真美,細高的身段,肩上披著烏溜溜長髮,花嬌柳禪而仙姿玉質,只是一雙眼神生威,令依承天不敢直視。 其實來的正是飛龍寨“小燕子”于飛鴻,她的父親於長泰就是生了一雙鷹目,于飛鴻得自遺傳,自不為怪,不過雙目含威那是看什麼時候,雙目含威的眼神,一旦笑起來,卻有著另一種勾人神魂的柔芒。 “小燕子”于飛鴻那雙凌厲的目光在依承天面上看了一陣,一旁的漢子卻低聲道: “小姐,這人姓依,他說他是……” 于飛鴻伸手一拍,道: “不用說了,他的話我全聽到了。” 緩緩地移步到依承天面前,而使得依承天暗暗戒備,因為依承天在離開鯁門島的時候,雷叔也把焦山飛龍寨的情況仔細地告訴過他。 眼前這女子又被漢子稱做小姐,約摸著必是被叫做“小燕子”的于飛鴻了。 “小燕子”于飛鴻淺淺一笑,問: “你姓依?” 依承天不卑不亢地點頭道: “是呀,我姓依。” 于飛鴻道: “什麼名字啊?” 依承天道: “我叫依承天。” 于飛鴻嚼著這三個字,邊道: “承天啟運,好名字嘛!” 依承天一笑,道: “名字好管什麼用,要運氣好才成呀,如今我是餓著肚皮,厚著面皮,披著這身毫無顏色的人皮,打老遠的北地趕來投靠我從未見過面的一家親的遠房伯父呢,這可好,他竟不在了,小姐你說我該多倒霉。” 于飛鴻嘴角一撩,算是露出個笑意,道: “你從未見過你的依大伯?” 依承天道: “上兩代就分了家,我們家遷往北地去了,我還是從家譜上得知有這麼位住在南方的遠親,才投靠來的。” 當真說的天衣無縫,連依承天自己都覺自己還挺是那麼回事的,不但唱作俱佳,光景真的成了依家後代了。 于飛鴻不能不信,因為面前這個不太令人厭惡的小夥子,還真是說的一口北地話,幾年前自己可是去過開封城的,那是為了證實佟大年的身分,安排自己從鐵塔上面自殺的一幕,佟大年的身分暴露了,而且佟大年也死了,只可惜只奪回個空的飛龍令。 面對著依承天那種逗人注意的一雙大眼睛,于飛鴻道: “既然是找碗飯糊口,你就留下來吧!” 早聽得那漢子道: “小姐,他可是……” 于飛鴻沉聲道: “不准多口。” 漢子忙低頭應“是”不迭。 依承天早施禮道: “謝謝小姐收容。” 于飛鴻道: “我要去鎮江辦些東西,你就隨我去吧。” 依承天忙應道: “是,是,小子伺候小姐。”邊忙著伸手接過侍女手上的竹籃子,跟在于飛鴻身後往定慧寺走去。 不料走了才幾步,只見那漢子趕上前來,道: “小姐,這人底細我們未弄清楚,再看看這小子一身土里土氣穿著,他怎好跟在小姐身後走的,那是對小姐的大不敬呀!” 于飛鴻望望依承天,再一次撩起嘴角一笑,道: “正要帶他去鎮江買些他穿的衣衫呢。”說完當即往山下走去。 那漢子一把抓住依承天,道: “跟隨小姐走,你小子眼睛可得放亮一點,小心伺候。 否則有你瞧的。” 依承天忙笑道: “我省得,我省得。”說完匆匆跟在于飛鴻與那丫頭身後走向焦山的定慧寺。 這時寺裡的和尚見是後山飛龍寨來的于飛鴻,忙著在前引導進入大雄寶殿。 不旋踵間,法明大師也急步走來,稽首一笑,道: “阿彌陀佛,每逢初一十五,於小姐均來寺內上香,令人感動。” 原來自這飛龍寨與太湖黑龍幫一場火併後,飛龍寨死了個大將成剛,寨主於長泰也受了重傷,養息三月才愈,當時若非八舵主率領各分舵得力兄弟力拼,難保不會受到更大傷亡,多虧當時法明大師一念慈悲,軟硬兼施地逼退太湖黑龍幫。 如今,雖說飛龍寨仍未與前山的定慧寺來往,但于飛鴻卻每逢初一十五均來這定慧寺上香,而每次均奉獻燈油銀子十兩。 這日正是三月十五日,于飛鴻卻把依承天也順道帶來上香,一旁的丫頭初時見這依承天一身肌肉結實,皮膚粗黑,顯系來自鄉下,這時又見依承天除了笑意掛在面上不太討厭外,看不出這少年郎有什麼地方令小姐欣賞地把他帶在身邊。 大雄寶殿台階前,那丫頭一甩髮辮,先是白了依承天一眼,一手搶過香籃,道: “你別進去,且站在這兒候著。” 依承天搓搓雙手,笑點著頭,道: “是,是,我不進去。” 這時從鎮江來的上香客漸漸多了,有些進香客穿戴的十分闊氣,他們在走出大雄寶殿時候,見依承天還是站在台階前面露出一副祈待的眼神,有些竟把供過的糕果取出一些遞給依承天。 依承天不自然地伸手去接,但當他還要還給人家時候,送的人早走了。 一聲苦笑,依承天心中在想,如果自己是當年的小癩子,遇上這些大方之士,自然高興得敬謝不止,可是現在……他不由地低頭看看自己的衣衫。 衣衫也算新的,只不過粗糙一些。 衣衫並未破爛,比之眼前這些人自是差遠了。 於是他抬頭凝望著大殿上的金身大佛像,在那香煙縈裊不斷中,寶相莊嚴,令人敬畏,敢情還真的是佛要金裝人要衣衫,而自己是寒傖了些,怪不得別人會把他當成可憐人,更怪不得於家這位小姐要帶他上鎮江買新衣裳。 手中托著別人送的吃的,依承天有些彷徨呢,大雄寶殿門口彩衣閃動,早見于飛鴻與那丫頭一齊走出來,法明大師緊走在後面。 于飛鴻見依承天手中捧著些吃的東西,雙眉一緊,道: “哪裡來的?” 依承天道: “好心人送我的,可是我……” 那丫頭早衝到依承天面前,尖尖的指頭高高地點著依承天面上叱道: “真給我們飛龍寨丟人現眼,竟在這大廳廣眾之下當起要飯化子來了。” 依承天忙道: “我沒有伸手要啊!” 丫頭喝道: “丟掉,難道你準備吃嗎?” 依承天道: “敬神供品,怎可隨意拋棄。” 于飛鴻面無表情地當先走去,那丫頭早把個空籃一遞,冷冷喝道: “拿著,快跟我趕上船去鎮江,看你這副叫化子相。” 依承天一聲苦笑,接過籃子,且把接來的東西放進去,邊跟上去,邊又在想:這個丫頭,她是狗仗人勢呢,還是狗眼看人低?敢情我依承天成了落魄鳳凰,真的不如雞了,哼!什麼東西。 一艘快船已在岸邊等侯著。 明顯的那是飛龍寨的快船,船上設備新奇,一個坐船粉刷油漆得五彩繽紛,美崙美奐,船面上四個壯漢,一色的青衫短扎裝扮,船頭的水線上面,分在兩邊刻著兩條栩栩如生飛龍,敢情這就是飛龍寨主的座艇。 依承天跟著于飛鴻到了船邊,只見于飛鴻跟那丫頭二人雙雙登上座艇,便在這時候,艇上跳下一人到了依承天面前,伸手奪過籃子,回身又躍上艇面。 依承天也正要跟著上船呢,突然一支長篙點來,喝道: “你做什麼?” 依承天見竹篙戳向前胸,翻手一把抓住篙尖,道: “怎的打人?” 船上那握竹篙漢子雙臂運力未曾拉回竹篙,卻早聽得于飛鴻回頭吩咐,道: “叫他上船。” 依承天松了竹篙,一整衣衫登上快船。 只是那以竹篙打人的漢子怒道: “你這小子真走時運,竟還有幸的坐上飛龍寨一號快船,足夠你高興三日了。” 依承天依然未開口,傻哈哈地坐在船面上望著大江流水出神,他在想:當年自己初到長江岸的時候,是跟著雷叔來的,那時候,只覺得這長江可真的大得怕人,比之開封城的潘陽二湖可大得多,也比那黃河寬多了。 而現在 現在他卻在心中暗笑,長江是大,但比之他見過的大海來,長江又算得了什麼? 江水是急,不時地發出水花聲“沙沙”響不停,然而若要與他同雷叔那晚海上所遇的掀天大浪比較,那該是個怎麼樣的比法呢? 一念及此,依承天幾乎笑出聲來。 不錯,他想得不錯,大海之上,即算無風,但湧起的海流也比江水猛多了,而現在 現在的依承天足可以背上個三五十斤重的大石頭在水底走上一段距離,別看這快船上四個漢子猛搖船,如果依承天下水遊,不定誰把誰拉下來。 快船在鎮江岸邊攏住,依承天當先下船,回頭看,只見于飛鴻對船上漢子一陣交待後才下下船。 丫頭卻對依承天道: “走在鎮江街上,你別跟的太近,知道嗎?” 依承天點頭,道: “我省得,你放心。” 於是三人緩緩走上鎮江。 那鎮江的街道,有幾處是上下坡,街上熱鬧非凡,但卻是街的兩邊花草樹木十分茂盛,上得街如同走入公園山水間,令人心曠神怡,然而不覺什麼喧囂厭煩。 這日于飛鴻本就是專程來鎮江購置些女紅衣料,並給老父辦些東西,就在一家緞莊,于飛鴻先要店內縫衣師父,立刻先給門口站的依承天趕著縫製一套天藍緞長衫與紫色長褲,黑緞面快靴。 這家綢緞莊內,原本有幾個快手製衣師父,立刻替依承天量身剪裁起來。 于飛鴻這日在鎮江直停到天將晚,依承天連背帶抱的是有上百斤重各色物品,才又來到這家綢緞莊,早見掌櫃的迎上。 于飛鴻示意依承天換穿新制衣衫,依承天自是照做。 店前面,于飛鴻剛命丫頭把帳付清,二門口依承天已大步走出來。 丫頭最先看見,她還真的驚叫,道: “小姐你看,他小子像變了個人似的。” 于飛鴻雙目精芒電閃,自上到下看了依承天一眼,點頭笑笑,道: “雖說虛有其表,卻也不會再令人厭惡了。” 依承天忙上前施禮道: “多謝小姐栽培了。” 于飛鴻又看了一眼,自向外走去。 那丫頭回頭笑道: “快跟上來呀,看你摃著恁般多的東西,且讓我幫你提幾樣。” 依承天忙笑道: “大姐還是快去伺候小姐吧,這點東西我還拿得動。” 丫頭白了依承天一眼,又看看他穿的衣衫,笑道: “確是不難看,那你就快來喲!” 這種突然關懷之情,令依承天想嘔,前倨後恭,端看衣著外表,真是俗不可耐。 前面走的于飛鴻,她的步子可輕盈,頭上頂著她剛剛買的一頂紗製插花小帽,襯托得她那美得有些俏的臉蛋,表現出一股惹人遐思的風度,俏麗婀娜,猶似天上仙女下凡來。 後面跟的俏丫頭,卻又不時地回頭望望依承天,更是看一眼,掩口一聲琉璃聲輕笑,笑得依承天想起荒島上的那個蠻女,這丫頭的笑聲還真像那蠻女的聲音。 現在,三人已到了岸邊。 岸邊上早見四個壯漢在候著,見三人回來,四人忙先向于飛鴻見禮。 這時又見依承天似是變了個人似的,俱都一愣,忙又上前幫著拿東西。 於是,飛龍寨的快船起碇了。 于飛鴻這日也十分高興,她站在船頭遠望焦山,丫頭就站在她一邊。 船尾上四個人合搖兩只大木櫓,而依承天就是坐在他們不遠的船面上,那間美麗的大艙,依承天是不敢造次的進去歇腿的。 快船已到了江心,這裡正有著激流,船頭偏著頂浪搖,晚風也在陣陣吹送,只是迎著船頭吹。 突然間,于飛鴻一聲驚叫,只見她疾伸手空中去抓,卻見她一把抓空,原來她頭上的那頂花帽竟被江風吹落江中,悠悠的向下游漂去。 這時那丫頭也叫起來,等到四個搖船的停櫓,那花帽已在十丈外了。 依承天便在這時候,突然一個鯉魚躍龍門式,騰身兩丈高,虛空中突然擰身塌腰,快不可言地潛入江水中 就在船上人一陣驚歎中,突見水面上的那頂花帽,頂著流水向快船漂來,等到快要接近快船時候,突又見花帽上飄中,水花輕響,江水倏分,依承天一手拍向船舷,人已坐在船板上。 只聽他低聲道: “只怕小姐一時間不能再戴了!” 丫頭雙目驚嚇得幾乎鼓出眼眶外。 四個搖船漢子更是彼此驚奇地對望著,一個個流露出令人難以相信的樣子。 于飛鴻緩緩接過那頂花帽,緊緊地盯著依承天,道: “你是北方人?” 依承天點頭,道: “是呀。” 于飛鴻又道: “聞聽北方人多是旱鴨子,而你卻身負高人一等水性,倒是令人看不出來呀!” 依承天站起來抖去一身水滴,雖是三月陽春,但還是寒意逼人,于飛鴻緩緩轉身走向那間華麗的艙內,邊又道: “身上全濕了,到艙里來坐著吧。” 依承天笑笑,道: “我不冷,外面坐著風吹衣衫幹得快。”邊抖著濕衣,看看四個正施力搖船漢子,又道:“北方的人是有不少旱鴨子,但那常年住在黃河岸的人們,卻都是水性極佳之人,而我就是住在黃問岸的。” 已進入艙門簾處,于飛鴻聞言回頭望,銳利的目光落在依承天的面上,她那薄厚適中的小嘴欲開又閉,輕點著頭,而令依承天有些靦腆地把一顆濕漉漉的頭垂了下去…… 於是,于飛鴻笑了。 笑得有些神秘,因為她的這一笑,誰也不知道代表著什麼。 如果真的要說于飛鴻的笑中含意,大概是她覺得依承天的羞赧令她好笑吧! 其實依承天的羞赧也是于飛鴻逼視出來的,因為依承天又在于飛鴻那利如鷹目的眼神中,忽然想起了前年那個荒島上的蠻女來,那天晚上,蠻女在他身上如蛇一般的纏得他手足無措,如果 如果是現在,他絕對難以避過那種誘惑,因為那時他才十四五,而今呢!他大了,他不是魯男子,也許他會比那蠻女更瘋狂,只可惜 只可惜現在的于飛鴻不是那蠻女,她是不同於那荒島上的蠻女,甚至不同於一般女子的。 這一點依承天十分清楚。 |
第21章 依承天初上飛龍寨
飛龍寨的一號快船就在天剛擦黑的時候靠了岸。 靠在堤岸邊,正是飛龍寨前面的大水灣內。 于飛鴻尚未下船,就對船上四個漢子吩咐,道: “一切東西由你們拿著,他一身全濕不好拿。”邊又深沉地望了依承天一眼,這才下船往山寨上走去。 順著台階已經到了大寨門口,于飛鴻對丫頭道: “去把霍總管找來。” 丫頭抿嘴向依承天一笑,早向一處偏院走去。 于飛鴻又招呼四個拿東西漢子,道: “把東西送進去吧。” 現在,依承天卻正傻哈哈的望著面前這片大宅院,心中在暗想,只怕比之山的另一面寺廟少說也大上一倍多,而這些卻全是義父依水寒拼鬥一生所創立的基業,卻又在一件意外的海難中全拱手讓人,甚至…… 于飛鴻便在這時候走近依承天,她面無表情的問: “你知道我為何帶你上鎮江卻又替你換上新的衣著嗎?” 對於這種突然的一問,依承天只能搖搖頭。 于飛鴻嘴角一緊,似笑非笑地道: “因為你姓依,是依伯的親戚,而依伯又死在海上。” 依承天露出個無奈,道: “這麼說來,我來的可真不湊巧,怪不得來的時候那位守在山道上的兄弟趕我走了。” 便在這時候,丫頭已領著總管霍大光走來。 原來一年多前,霍大光暗中潛入太湖,在方亭之下一場血拼重傷之後,回來焦山,又被送到鎮江療治而躲過石騰蛟攻來焦山的一戰,他休養了半年才又復原。 傷愈後的霍大光,急欲報那一箭之仇,所以對於各分舵的訓練極為重視,且不時在於長泰面前慫恿,時刻想同太湖黑龍幫在水面上一決雌雄。 現在他卻在飛龍寨的大門下出現了。依承天在幾盞大燈籠的照耀下,可把這霍大光看了個仔細,是的,就是那個老頭子。 那個劈手打了他幾個嘴巴子的老頭。 也是那個要人活活燒死他的大扁嘴巴老頭兒。 看,他手中不正就是握著一管能敲爛人頭的旱煙袋嗎? 柳樹村中的那一幕光景,這一輩子我小癩子都不會忘記,老不死的霍老頭,如果不是 依承天正在想呢,早見霍大光對自己在相面,邊驚奇的道: “面像有些熟呢?” 于飛鴻笑道: “他是由北地來的,你怎會認識他。” 霍大光道: “小姐要給他個什麼樣的職務?” 于飛鴻道: “先給他安置在大寨吧,帶他去住的地方,等我同爹商量以後再說。” 依承天便在這時機笑問道: “小姐,既然我那未見過面的堂伯已在海上失事,他的家人呢?比方還有我那未曾見過面的伯母呢?能否容我去見上一面,遠地來了我這麼個窮親戚,總不能不去給她老人家叩個頭什麼的……” 霍大光面色一寒,卻聽于飛鴻道: “天晚了去歇著吧,有什麼話以後再說。” 依承天見二人面上表情,猜不透二人心中流的血是個什麼樣的顏色。 但他在跟著霍大光走的時候,心中似是下了個可怕的決定,那是可怕 如果乾娘與幹姐被謀害在這焦山之上,他姐的,看我依承天不殺你們個雞犬不留,算你姓於的祖上多那麼一棵壓住風水的老松樹。 依承天心中暗罵一句開封罵人話,緊緊的閉著嘴巴跟在霍大光身後。 走入一個偏院,一廂正有二十多人在吃飯,見霍總管領著個嘴巴上溜光的十多歲少年進來,又見依承天長的高大,不由有人問道: “總管,是不是你的兒子呀!” 霍大光看看依承天,回頭冷冷道: “吃你們的飯,小心我撕爛你們的嘴。” 霍大光領著依承天來到屋內,燈光下他才發現依承天穿的衣衫是濕的,不由一怔,道: “來吧!換過乾衣再吃飯。” 依承天笑道: “裡面衣衫已幹,不用換了。” 霍大光似是對姓依的沒好感,聞言冷冷道: “那就先同我一起吃飯吧。” 就在一張中央大桌上,二人坐了下來,早有個漢子替二人送上飯菜。 霍大光問,道: “幾歲了?” 依承天道: “快十七了。” 端起飯碗,霍大光望著依承天,半天他未張口吃飯,雙目只是怔怔的望著依承天,而令依承天扒了幾口飯也停下來。 霍大光道: “你很像一個人.” 依承天一笑,道: “像一個好人還是壞人?” 霍大光雙目一揚,道: “怎麼說?” 依承天道: “如果像好人,我倒是願意,否則,我寧願不像那人。” 霍大光扁嘴巴一咧,道: “那是個小孩子,頂多不過十二三歲,是個癩痢頭小叫花子。”他聳肩一笑,又道:“當然你不是那個小叫花子,因為他滿頭白痂不生頭髮,只不過五官稍像而已。” 依承天幾乎把口中的大米飯噴出口來,邊笑道: “還以為像哪個王公哥兒呢。” 一頓飯吃完,霍大光抹著嘴巴邊裝起一袋旱煙,道: “你怎的弄濕這身漂亮的新衣衫?” 依承天邊吃著飯,笑答: “只因小姐的花帽落入江中,我下水替小姐撈回來,這才把衣衫全弄濕了。” 霍大光撫髯一笑,道: “你尚通水性?” 依承天道: “四五歲就在水溝玩,十來歲翻滾在黃河岸,那黃河是惡水,比之大江可嚇人呢。” 如今霍大光正在極力訓練水戰,對於水性訓練看得極重,聞聽依承天敢於躍身江中,心中尚才略感滿意的道: “小夥子,你遠來投靠為的可是混口飯吃吧?” 依承天點點頭道: “總管說的不錯,正是北地混不下去纔來的。” 邊抽著旱煙,霍大光道: “那就好,打從今日起,你就是飛龍寨一份子,至於派個什麼差事,那得等明日小姐來決定,不過有件事,你可得聽清楚。” 依承天已放下碗,聞言急望向霍大光道: “你老請吩咐。” 霍大光道: “往後你絕不能再提你的遠房這門親戚,問也不會有人說,只能惹人厭罷了。” 依承天道: “為什麼?” 霍大光怒拍桌子,沉聲道: “不許多問就是不許多問,知道嗎?” 依承天輕點著看起來是順從的頭,道: “知道,知道。” 這一宿依承天睡的不自在,原來是想能混進飛龍寨先見到乾娘母女二人,不料卻是令人失望的,看來要想見上乾娘或探得乾娘消息,又得一番折騰了。 江水的拍岸聲一陣一陣的傳來,睡在床上的依承天雙手墊在頭下面,仰面睜著雙目向上看,他想起雷叔的話,離開鯁門的前一天夜晚,不就是海浪激岸使得自己難以成眠嗎,那時候雷叔曾告訴自己乾娘母女二人住的地方,只是自己來到此地卻似迷失了方向,一時間又不知如何找去。 依承天就在一陣胡思亂想中濛濛睡去,他決定今夜暫不採取行動。 也許 也許明天或後天,他就會有機會見到乾娘的面。 第二天,依承天是被人喚醒的,是被于飛鴻身邊那個丫頭喚醒的。 急忙披衣起來,依承天道: “是小姐找我?” 那丫頭看著依承天穿衣衫,邊笑道: “是呀,小姐一起床就問起你,這時候在寨前等你呢。” 依承天問道: “大姐,可知小姐找我何事?” 那丫頭陰笑道: “小姐不說我哪裡會知道的,快跟我來吧。” 依承天整理一番頭髮,隨之用條細緞帶子把一頭長髮挽好,這才跟那丫頭出門去。 沿著一條甬道而到那飛龍寨的大廳迴廊,而大廳前面的院子,全是紅磚鋪地,四周雕梁畫棟,氣象宏偉,正廳廊簷更掛著五盞琉璃宮燈,每盞燈上又寫著一個金色篆字,分別是“焦山飛龍寨”。 繞過迴廊,依承天已見于飛鴻與一個紅面鷹目老者正在大廳上閒話。 依承天心中琢磨,這老者必是于飛鴻老父,也就是雷叔說的“金刀太歲”於長泰,自己可得好生應付了。 一撩長衫下襬,依承天跟在丫頭身後走入大廳上,富麗堂皇的大廳內,依承天不及細細欣賞,忙先向于飛鴻施禮,囁嚅的道: “小姐一早召喚小子,不知有何差遣?” 于飛鴻見這依承天模樣,比之昨日又自不同,從依承天的眼神中,她似是發現這個小夥子有一股令人莫測高深的精悍之氣,也許正就是一種吸引異性的風采吧。 含笑一指座上老者,于飛鴻道: “你該見過我爹呀!” 依承天忙向於長泰彎腰深施一禮,道: “小子見過寨主。” 於長泰鷹目逼視著依承天,捋髯道: “聽說你是依水寒本家?” 依承天忙點頭道: “那是不假,不過我並未見過他們的面,只是從家譜上才知道有這門親戚,北地荒年,我就厚顏找來了。” 於長泰點頭,道: “嗯,我似是曾聽說過依水寒祖先來自北方。” 其實那時候有許多南方人是由北遷徙到南方的,這本不足為奇,而依承天的這套說詞,自然也是義父依水寒所口授。 一聲長嘆,依承天道: “只是小子運氣不佳,依家祖父無德,北地依家混不下去,而南方依家又遭難,唯一的這門遠親,竟然會海上出事了,欸!” 依承天裝的還真是像,他竟然一雙大眼睛連眨中擠出一滴眼淚來。 於長泰輕點著頭,道: “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人是勉強不來的。” 于飛鴻也道: “往後你只要在飛龍寨好生的幹,自有你的好處。” 依承天忙點頭,道: “小子不具野心,日圖三餐,夜圖一宿,就很滿足了。” 于飛鴻便在這時笑問於長泰,道: “爹,給他個什麼樣職務?” 於長泰道: “看他年紀還小,”邊向依承天道:“你多大了?” 依承天忙應道: “虛歲十七。” 於長泰點頭道: “十五十六翻一翻,二十三歲猛一躥,你小子倒是長了一身好骨架,十七年紀已是大人模樣了。” 于飛又問於長泰: “爹,昨日我見他在江面上入水動作十分扎實,是個不可多得人才呢!” 於長泰思忖一陣,道: “即算他的人不錯,可是他姓依,只這一樁就得多一層顧及。” 于飛鴻道: “這些年了,我們還有什麼顧及的,而他又是個八竿子打不著的遠房親戚,女兒不信他會作什麼怪。” 依承天在一旁習慣的搓著手,半天他才低聲下氣的問: “敢問我那位未見過面的大伯父,他可有什麼親人尚在這裡嗎?小子既然來了,總得見上他們一面才是禮數吧!” 嘿嘿一笑,於長泰道: “你要是一心找事做混生活,老夫勸你往後再少提你的這房遠親。” 于飛鴻道: “你只要在此好生做事,別的事情就別多問,你還小,許多事情是不會懂的。” 依承天忙應道: “是、是,我以後少說話多做事。” 於長泰突然道: “鴻兒,就叫他在爹的一號座船上暫時待著,往後他若表現良好,再戳升他吧。” 于飛鴻一笑道: “這樣最好不過。” 依承天忙施禮,稱謝不已。 一旁那丫頭早笑著對依承天道: “你小子走運,竟是被我家小姐賞識,還不快謝我家小姐提攜。” 依承天當然會對於飛鴻施禮稱謝。 這日于飛鴻似是十分高興,當即對依承天道: “快回去吃過飯後我帶你上船去,今日我要去看大船江面操演呢。” 依承天忙退出大廳向外走。 就在寨門口,依承天遇著霍大光。 嘴巴裡取下煙袋嘴,霍大光的大扁嘴一緊,道: “你小子一大早怎的跑向這裡來了?” 依承天忙笑道: “我哪裡敢胡亂跑的,是寨主召喚我才敢來的。” 霍大光道: “寨主找你何事?” 依承天道: “給我派了個工作,在一號座船上幫忙。” 霍大光道: “你會搖櫓划船還是掌舵?” 依承天一笑,道: “我全會,你老看我這身結棍的肌肉,那全是打槳搖船練出來的。” 霍大光點點頭,道: “很好,不過你上船以後少說話多做事,知道嗎?” 依承天點頭道: “沉默是金,言多必失,這道理我懂。” 霍大光一咧大扁嘴,道: “懂這道理,只佔便宜不吃虧,你去吧。” 依承天走了,他又回到昨夜住處,那兒已經有不少人在圍坐著吃飯呢。 便在這時候,大廳上面霍大光正在對於長泰報告這幾日飛龍寨水師訓練情形。 早聽得於長泰道: “前年飛龍寨與黑龍幫一戰,老夫一直耿耿於懷,黑龍幫膽敢對我飛龍幫大舉進攻,雖說各未沾到便宜的是個兩敗俱傷局面,但卻令我飛龍寨盡失顏面,說我飛龍寨任人闖入殺人,這口氣老夫如何咽得下去。” 霍大光道: “就等那依家母女一有消息與動向,我們立刻出師攻打太湖西山黑龍幫,寨主盡可放百二十個心,如今我們是兵強馬壯,八舵主各領精壯弟兄,就等寨主一聲令下,立刻駛往太湖了。” 一旁的于飛鴻道: “今日我代爹往江面上看水師操演去。” 霍大光一笑,道: “可要隨我同船前往?” 于飛鴻道: “不,我坐爹的一號快船。” 於長泰便在這時對霍大光道: “新來的那個姓依小子,鴻兒對他印象不錯,我把他暫時安插在一號快船上,閒來你好生教他幾手武功。” 霍大光道: “那小子走時運,剛才他已對屬下說了……”他一頓又道:“不過這小子的來路屬下得先行摸透,不能全憑他的一面說詞就算完事。” 於長泰道: “一個少年人,起不了多大作用,你多留意自也是應該的事。” 于飛鴻道: “一臉老實像,看不出他有什麼不良企圖。” 霍大光一笑,道: “小姐且莫大意,這年頭面帶忠厚內藏奸詐之人,伸手一摸就是一大把,再說……”他思忖了一下,又道:“這小子我總覺得十分面善,好像在哪兒見過面。” 于飛鴻道: “別瞎猜了,他來自北地,你又未在北地住過。” 霍大光道: “北地雖未住過,可是卻也去過,比方那開封城吧……”霍大光突然一愣又道:“對了,我終於想起來了,這小子很像是那個燒而未死的小癩痢。” 於長泰一驚,鷹目直逼霍大光,道: “你敢肯定他是那個小癩子?” 霍大光突然搖搖頭,道: “五官有些像,但那身段不像,再說那個小癩子頭上一層白痂,不時的往下掉,髒兮兮的沒幾根頭髮……” 于飛鴻笑道: “看你說的怪嚇人的,昨日江面上他入水,上來以後我見他一頭黑發可光亮呢。” 霍大光也笑道: “我也說,他的身材要比那小癩子高出兩個頭還多。” 不料於長泰卻冷笑道: “個子矮會長,癩痢好了自也會長出頭髮來的。” 霍大光忙收住笑,道: “寨主的意思……” 於長泰道: “嚴密的防著,暗中多留意,如果他就是那小王八蛋,我可是要活的。” 于飛鴻道: “爹 ” 於長泰面色一寒,道: “爹知道你的意思,可是不能不顧大局。” 霍大光道: “小姐,寨主顧慮是對的,小心總是無大錯。” 於是,霍大光走了,他匆匆的走向堤岸,那兒飛龍寨的總舵大船在靠著,就等他下船了。 於長泰未到堤岸,只有于飛鴻帶著她的丫頭來到岸邊的一號快船上,便在這時候,那依承天也匆匆的走來。 于飛鴻道: “吃過飯了?” 依承天忙點頭笑道: “吃飽了,只是來晚一步了。” 于飛鴻騰身先自落下船,丫頭也笑對依承天道: “解開纜繩快上船吧。” 依承天一笑,就在岸樁上解開粗纜繩拉著繩頭落在船上,這時船上原有的四個漢子笑迎上來。 依承天對四人道: “四位兄台,往後四位多多拉小子一把了。”他謙卑之態令四人全笑了。 於是,焦山飛龍寨的大船緩緩的都出了寨前面的水灣,一系列的整整有九艘之多,望上去氣勢磅礡,雄偉豪壯,每條船主桅上的青色飛龍旗幟迎風抖動,隱隱發出“嘟嘟”之聲,船面上兩舷各站十名手持鋼刀壯漢,一個個青巾包頭,青衣短扎而赤著雙足,光景是準備隨時在水中搏殺呢! 九艘大船一到了江面上,那江面十分遼闊,只見中間的大船上有一人手持長桿紅白二色大旗,另外八艘船的動向,全看那人手中旗子擺動而動…… 江面上的另外八艘大船,只要主船上那人旗子一動,立刻就是一個隊形出現 或梭形,或梯形,或橫隊,或縱隊,行動一致而井然有序,且每換一個隊形,各船上的壯漢全高聲喊殺,聲震中天而令人心膽欲裂。 于飛鴻的快船,便在這時候繞著各大船巡視察看,露出滿意的表情,直到一連又操演兩個時辰,她才把快船接近霍大光的主船,高聲道: “霍總管,傳令下去,所有演習的人,除了加酒菜外,每人皆有賞賜,你全權照辦吧!” 霍大光忙施禮稱謝,消息傳向各大船上,又是一陣歡呼聲響徹江面。 快船上,依承天十分傷感,他心中似在泣血般令他那大眼睛幾乎盡赤。 眼前的這一切,應該是依水寒的,是他義父的,如果要是義父仍統領著飛龍寨的八舵三十二船隊,飛龍寨就不會把這些人力物力用之於幫派對殺上面,必然是行俠於沿岸市鎮,仗義於江南武林,而現在 現在的飛龍寨未忘記前年的那場拼鬥,時刻為報仇而準備再一次的拼命。 其實說穿了當然是為了討回“八步一刀”才準備另一場大戰,因為一旦“八步一刀”再出現江南,飛龍寨首要對付的就是太湖黑龍幫。 自從周全祈無水與司徒大山三人,那日在飛龍寨向於長泰道出雷一砲未死,小癩子仍活著的事以後,在他的心裡面,一直在犯嘀咕,他不時的派人去太湖打探消息,卻又因太湖黑龍幫把消息封鎖而尚不知道依氏母女二人早被周全三人送上了普陀山。 當然,黑龍幫也不知道周全三人把依氏母女送往普陀山上,也是派出多人打探,一年多來,雙方各無斬獲,而太湖黑龍幫又丟不起這個人,也未把依夫人被周全三人掠走之事說出。 快船就在于飛鴻的愉快中搖回焦山飛龍寨。 依承天見于飛鴻高興,心中痛苦的想到幹姐依霜霜,如果眼前是依霜霜那該有多好,只可惜 一旁的丫頭猛然一拍依承天肩頭,道: “餵,你在想什麼?叫你也不理。” 望望坐在艙內的于飛鴻,依承天道: “我在想,今日小子我算開了眼界,往後誰還敢對我們飛龍寨小覷的。” 丫頭抿嘴一笑,道: “飛龍寨有上千人馬,江南各門派哪個敢小覷,往後久了,你就會知道的。” 依承天心中在想,我同你們是冰炭不同爐,水火不相融,趕著先找到我乾娘再說,義父說的不錯,有機會先把乾娘救走,第一大功就記在我頭上,其實我要的什麼大功,就算不記什麼功勞,我依承天也要設法先救走義母,免得有一天義父重回焦山,義母被姓於的當做人質而脅迫義父,那時候投鼠忌器,什麼也全完了。 依承天匆匆的在焦山住了已三日,三日的表現令于飛鴻十分滿意,但為了安撫依承天,于飛鴻設下了個巧計。 那確實是令依承天絕難想到的巧計。 現在,依承天已經同一號快船上的四個漢子混的相當熟,四人也把依承天當小弟看待。 就在這天傍晚,丫頭笑嘻嘻的來到快船邊: “餵,依承天兄弟快上來,小姐找你了。” 正爬在船上擦船面呢,一聽小姐召喚,依承天忙擦拭雙手跳上岸,笑道: “可知小姐找我何事?” 丫頭笑道: “去了不就知道了。” 依承天笑著對快船上的四人,道: “我去去就回來。” 早聽得快船上四人中一人擺擺手,道: “快去吧,小姐叫你可耽誤不得的。” 依承天匆匆的跟丫頭走去,走了不過一半路,就在幾株柳樹前,那丫頭回頭看了依承天一眼,笑道: “往後你別叫我大姐,其實我今年也才十七歲呢!” 依承天道: “不叫你大姐叫什麼?” 那丫頭笑著以巾摀口,嗚嗚呀呀,道: “叫我名字呀。” 依承天心中在笑,這丫頭在初見面時十分勢利,如今卻變得恁般和氣起來了,便即哈哈一笑,問道: “大姐的名兒是……” “香兒,你沒聽小姐就是叫我香兒嗎?” 依承天道: “只要大姐不生氣,我以後就改口叫你香兒吧。” 兩個人似乎成了好朋友似的,那香兒幾乎靠在依承天臂彎走,邊不時的仰頭望望大步走的依承天。 走入寨門,于飛鴻正站在迴廊一角望著地上方磚出神,香兒早上前,道: “他來了。” 于飛鴻目光銳芒閃動的望著依承天,道: “這幾日你表現得令人滿意,工作也十分認真,這證明你真的是到南方投親找事做。” 原來在這三天多來,飛龍寨總管霍大光早暗中派人盯著依承天的一舉一動,卻是依承天根本不動聲色的只做分配下來的工作。 這情形報到於長泰跟前,使得於長泰的疑心去了一半,不料于飛鴻卻又想出一條妙計,如果依承天還是恁般的正常工作,其對依承天的一切惑疑便就不存在了。 現在 現在于飛鴻見依承天到來,先是露齒一笑的說出上面幾句話。 依承天搓搓雙手笑笑,道: “小姐,依承天是飢荒中過來的人,自然能找到個吃飯地方為滿足,如今小姐收留我,又恁般的對我禮遇,依承天打心眼裡感激呢,哪還會生出二心的。” 于飛鴻點點頭,道: “是人皆喜歡有良心的人,我也自不例外,只要你好生幹,飛龍寨是不會虧待你的。” 依承天忙再施禮,道: “我會的,我會的。” 于飛鴻望望一旁含笑的香兒,道: “你帶他去吧,就叫他見見依夫人也好。” 依承天聽了“依夫人”三字,全身一抖,忙道: “遠隔關山,從未晤面,小子當去見見我這位遠房伯母請個安了。” .於是香兒一招手,道: “跟我來吧!” 依承天走的可仔細,仔細的看準方向與走的道路。 他更走的十分小心,因為他的心中正蘊藏著“先救出乾娘母女二人”的企圖,當然,如何的進行救援工作,那得自己視情況而定。 那是沿著一條山道,山道兩邊的荒草已蔓去半邊山徑,又繞過那個山崖,山崖下面浪花時而濺起丈高水滴,隱隱然露出附近一片暗礁,那暗礁上面形成的漩渦與激流,正相互推波助瀾,形成一股嚇人的聲勢。 便在這時候,依承天早望見崖下面有座兩間小瓦屋,不遠處也有三個房子居高臨下,三間房子那面,還正有兩個飛龍寨弟兄在坐著閒聊天呢。 丫頭香兒手指著崖下兩間小瓦屋,道: “看到了嗎,依夫人就是住在那屋裡的,平時她是不願接見生人的,你既是他的親戚,她也許會見見你也是說不一定的。” 不旋踵間,二人已到了小屋門外,丫頭香兒上前輕拍著門,道: “開門了,依夫人呀,有你們的親戚來拜見你老人家呢。”門開了。 開門的是個少女,一身青衣少女,看來只不過十七八歲光景,她雙手扶在兩扇門上,目露驚奇的望著依承天,道: “你是……” 那丫頭香兒忙上前,道: “霜霜小姐呀,他是從北地來的,說是你的本家,他也是姓依呢。” 門口的霜霜一笑,忙道: “真的吧,快請進來。”邊向屋內叫道:“娘,我們在北方的本家親戚來看我們了呢,快來呀!” 便在這時候,屋內一個蒼老聲音道: “是嗎,快請他進來吧!” 這時丫頭香兒早向依承天道: “你進去吧,我要回去侍候我家小姐了,你在這兒有什麼話只管說,完了快回一號船上去喲。” 依承天真是大喜過望,忙點頭道: “謝謝,謝謝。” 丫頭香兒衝他俏皮一笑,回身就走。 依承天走入屋子內,立刻發覺這屋內霉味極重,心想,也許這兒距離江邊過近,潮濕重是必然的。 屋內一位老太婆,四方臉,翹鼻子,長了一雙彌勒眼,未開口先就瞇起兩只眼,倒是掩去不少她那凌厲的嘴巴來,這時先是對依承天一望,未開口呢,依承天已大步上前跪在地上,道: “姪兒依承天,給伯母叩頭。” 老太婆雙手一扶,道: “免了免了,快坐下來說話。” 依承天起身坐在椅子上已是滿心疑惑。 依承天的疑惑是有其原因的,因為自己的名字是乾娘起的,那天雷叔說的十分清楚,承天啟運,端看自己了,怎的乾娘聽了自己報出名字,卻一點也不驚奇呢,難道這名字不是乾娘起的? 心念間,依承天緩緩的道: “伯母,我是遠從北地來投靠你老人家的……” 一聲深長的嘆息,依夫人道: “欸,你伯父七年前海上失事生死不明,至今我母女就長住在這間小屋裡,望江水悠悠,看浮雲遠逝,痛苦的渡著痛苦歲月,難得有你這個遠房姪兒前來,望著我依家有後,該謝蒼天了。”邊深沉一聲嘆息又道:“孩子,你今年多大了?” 依承天忙道: “虛歲十七。” 依夫人指著一旁少女道: “她今年虛歲十八,該是你姐姐了。” 依承天忙起身施禮,早聽得女子道: “往後一家人了,沒事你就常來坐坐同我娘聊天也好。” 依承天點頭,道: “我會的。” 就在這時候,依承天無意間把掛在脖子上的“龍形玉佩”露在脖子外面。 於是,就見那少女上前道: “弟弟,你還有這麼一塊好看的玉佩呀。”說著露出一雙貪婪目光。 老太婆卻笑道: “必是依家傳家之寶了?” 依承天幾乎是要忿怒的爆炸了,但他暗中咬牙強自忍耐下去,因為他在發覺被人愚弄之後,突然靈台一亮,心中又有了他的決定。 依承天又見笑容可掬的道: “自小我就帶在身上,曾經三天未吃一口飯也未把這家傳之寶賣掉呢。” 依夫人點頭,道: “真是好孩子。” 依承天望外面看了幾眼,旋即起身,道: “我該回去工作了,以後我會常來看望伯母的。” 依夫人道: “怎的不多說些話就走了?” 依承天道: “今晚我會再來的,姐姐,你好生侍候著,我先去了。” 說完起身施禮,忙退出屋外。 依承天心中冷笑,覺得飛龍寨的小姐于飛鴻真厲害,暗中弄了這麼一手,如果不是自己在離開義父的時候,義父教了自己各種應付方法,加上自己一再的小心應付,真還中了他人之計呢。 不由的撫摸著脖子上掛的“龍形玉佩”,自言自語,道: “名字也許不是你起的,但這‘龍形玉佩’怎的會假,難道自己的東西尚不認識?他姐的,顯然你是個冒牌貨。” 他才剛剛繞向飛龍寨,早見于飛鴻已與香兒站在一處大樹下面,見他走來,笑問道: “怎的不多同你的這位未晤面伯母談談話呢?” 依承天道: “反正往後日子還長,我隨時會去見我這位可憐的守寡伯母的,現在還得趕回船工作呢。” 于飛鴻點頭,道: “那你就去吧。” 依承天快步走向堤岸去,卻無意有意的回頭看,于飛鴻與那丫頭香兒早已消失不見,顯然是往那小屋走去了。 計劃在心中籌劃著,依承天邊工作邊思忖,因為義父還在鯁門島上翹首期盼自己早日歸去呢。 當然不只是自己的人平安歸去,重要的是能帶回好消息,有關乾娘母女二人平安的好消息。 現在,山崖下面住的二人絕不是乾娘母女二人,相反的,那卻是個陷阱,一個等著自己跳下去的陷阱。 依承天的面上已掛上了笑容,但如果仔細觀察,那正是令人打寒顫的冷笑。 這一夜依承天吃完飯就睡下了。 他睡得十分香甜,那是年輕人應有的現象,而令一旁盯守他的人也放鬆了監視。 這天晚上,正是個月黑風高夜。 江風吹的江面上浪濤滾滾,焦山之上的樹葉“嘩嘩”響不停,約摸著已是三更天了吧。 三更天正是好睡的時候,焦山飛龍寨上已是一片死寂,有幾點燈火正閃爍在夜風裡,顯得一片陰森感,便在這時候,一條黑影,幽靈似的閃爍在山道上。 細看這人身法十分利落,只是幾個起落已繞向飛龍寨側面崖下,那兒正是依夫人母女住的兩間小瓦屋。 現在 現在依然住著母女二人,只是她們絕不是依夫人母女,那黑影一閃而來到屋前,他見屋內沒有燈火,稍一猶豫,立刻自懷中摸出一把三寸金刀,就在他的細巧撥弄下,不旋踵間已把那門撥開來,金刀入懷,伸手推門…… 只是當他一推開那兩扇小木門的時候,黑暗中還真的嚇了他一跳。 |
第22章 千回百折走太湖
依承天輕輕推開兩扇木門,當門都站著一個人。 那是個大男人,一個一手端著根旱煙袋抽煙的老者,“唧唧”的煙絲聲音,每抽一口,那煙袋鍋內的煙火就一閃亮,亮光也照在老者面孔。 而老者的面孔在微笑 不,是含著輕蔑的冷笑。 依承天早就認識這老者何人,三年前在開封城外的柳樹村就認識他。 是的,依承天當年挨過這老者幾耳刮子,打得他口吐鮮血而鼻涕眼淚滂沱的,不就是飛龍寨總管霍大光。 現在 現在霍大光可並未伸手去打依承天,他只是衝著他冷冷的笑,笑得依承天先是一愣,旋即他也笑道: “敢情總管你也在這兒呀。”邊踮腳伸頭往裡面望,依承天道:“我那伯母呢?” 霍大光旱煙袋離口,嘿然笑道: “小子,你還是沉不住氣,終於露出馬腳來了。” 依承天道: “我露出什麼馬腳,小子這是來探望我伯母的呀!” “呸!”霍大光怒道: “到這時候你還在死賴,敢情你真的把飛龍寨看成了前山的和尚寺,來去自由?老實告訴你,白天你見的那兩個女的,一個是我老婆,另一個是侍候我老婆的丫頭,而你小子還在作夢呢!” 依承天心中竊笑,卻故意驚奇的道: “總管大人,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霍大光緩緩向門口逼近,邊寒著老臉,道: “老夫未同你開玩笑,倒是你小子像是在開玩笑,說吧,說出你的真名姓來。” 依承天指天指地的道: “我真叫依承天哪,騙你不是人。” 不料就在這時候,霍大光旱煙袋暴伸如毒蛇出洞,熱呼呼的旱煙鍋直向依承天面門點去。 依承天上身向左稍偏,引導那點來的旱煙袋鍋,然後突然向右猛偏而使得霍大光的旱煙鍋就在他左臂外半尺處滑過去。 旱煙袋未及收回,霍大光左腿膝一收,猛向依承天的小腹下撞去,招中套招,端的了得。 左手下拍,雙腳交互內旋,依承天奇奧的竟旋身到了霍大光身後面,只見他伸手輕拍霍大光肩頭笑道: “總管大人呀,你怎的恁般喜歡打人。” 霍大光全身一震,旱煙袋疾快無比的自左肋下向後點去,口中冷喝道: “小子呀,你不但精通水性,且還有一身驚世駭俗的本事,這一點老夫看走眼了。” 旱煙袋點了個空,因為依承天人已站在一丈外站定。 淡然一笑,依承天望著滿面驚駭的霍大光,道: “總管大人,你能告訴小子,我那伯母在哪裡嗎?” 霍大光怒哼一聲,道: “她絕對不是你伯母,因為依水寒並未有你這個遠親,小子,我老實告訴你吧,就在今夜,寨主翻開飛龍寨的名譜查看,才發覺依水寒並未有什麼這門遠親,顯然你是個冒牌貨。” 就在這時候,屋子裡人影連閃,早見那老太婆與年輕丫頭握刀走出來。 老太婆鋼刀一指,埋怨霍大光道: “老頭子,你難道真的老得不中用了?怎的連這麼個娃兒也收拾不下來。” 霍大光道: “別小看這小子,他像江裡泥鰍,滑得很呢!” 依承天道: “果然是你老婆冒充的,為什麼?” 霍大光怒道: “因為要你現出原形,如此而已!” 依承天道: “我本來叫依承天,有什麼原形好現的,相反的,倒是你的這番苦心安排,反倒使我知道你們狼子狼心的陰謀。” 霍大光嘿嘿一陣笑,道: “好小子,你忒也大膽,我問你,那雷一砲呢?” 如今似是彼此全敞開來了,依承天冷笑道: “你很想知道?” 霍大光緩緩又向依承天逼近,邊笑得十分勉強的道: “聽口氣你小子一定知道了。” 依承天道: “是的,我是知道。” 霍大光道: “那就告訴我他在何處。” 依承天淡然一笑,道: “告訴你當然可以,但我卻不能白說。” 霍大光已在依承天身前不及一丈處站定,而霍大光的老婆與丫頭,則各握著鋼刀分守兩邊,如果一旦動手,依承天就得應付三方面攻勢。 不過雖然如此,但依承天如今的膽子可大了,因為他在鎮海一戰,信心大增,“八步一刀”,顯然傲視群倫。 現在,他卻一副自然的站在霍大光面前,一副不卑不亢模樣,而令霍大光不敢再貿然出手,因為剛才依承天迴旋中拍在自己肩頭的一掌,如果他存心要傷自己,只怕自己已掛彩了。 霍大光直不愣的站在依承天前面,道: “你想怎樣?” 依承天道: “交換。” 霍大光怒道: “怎麼個交換法子?” 依承天道: “如果你想知道雷一砲現在何處,你得先說出依夫人現在何處?” 霍大光點頭道: “好,我就直說吧,那依夫人已不在飛龍寨了。” 依承天一震,忙問: “到哪兒去了?” 霍大光道: “反正她母女二人不辭而別,飛龍寨上下人等都知道她母女二人背叛飛龍幫,一切跡象顯示,她母女必然與雷一砲在一起了。” 霍大光明知道依夫人被掠去太湖,但他卻不直接說出來,因為他與寨主於長泰一個想法,他們要以飛龍寨的力量再把依夫人母女抓回飛龍寨,無他,可能就是人在江湖的一股傲氣使然。 不料依承天一聽,當即仰天一聲哈哈大笑,道: “好個奸詐老狐狸,我就是同雷一砲一起的人,你卻在我面前說謊,可惡!” 霍大光一聽,雙眉聳動的道: “這麼說來你小子就是開封城燒而未死的小癩子了?” 依承天一笑,道: “那就隨你去猜吧!” 便在他的這句話中,霍大光突然發難,這次他再也不敢大意,而且是志在必得的準備一擊而中。 烏亮的旱煙袋一招“花枝亂顫”,猶似七八個煙袋鍋般的敲向依承天的胸前幾處大穴,左手五指如爪,隱藏在煙袋桿後面,光景是連敲帶抓拿,準備一氣呵成。 依承天原本是靜如處子的倚在門的一邊,今見這霍大光突然舞動手中煙袋敲來,他不及入懷掏傢伙,但卻鬥然扭著上身連閃不斷,雙手就在面前一陣揮動中,就聽霍大光一聲猴叫,突然暴退一丈。 灰暗的夜色中,霍大光見依承天仍然站在那兒未動,不由得大喘一口氣,道: “你小子成精了,霍大爺真的小看你了。” 一旁的老太婆怒道: “我們三人圍住殺,老婆子不信放不倒他。” 霍大光點頭道: “老太婆招呼他右上身,下手要穩,丫頭砍他左下身,霍大爺不信你小子還敵過我三人合擊。” 依承天忙伸手一拍,道: “總管大人,怎的每次見了面你就是看我不順眼的想要我的命,合著我同你有殺父之仇奪妻之恨不成!” 霍大光怒哼一聲,道: “從你的出手招式上看,你小子似是窺知那‘八步一刀’絕學,只此一樁,你就該死。” 依承天道: “為什麼?” 霍大光的旱煙袋又舉在胸前,這次他的舉止比之剛才更為慎重,因為剛才那一招之間,他雖用了十成功力,但卻在依承天的巧妙閃晃中,自己感到手腕連連被對方掃中而有些隱隱作痛,如果對方手中握著傢伙,自己足有斷腕之慮。 霍大光藉著說話暗中再運功於全身,今夜如果不能收拾這小子必然後患無窮。 沉聲如虎吼般,霍大光道: “你小子不該夥同姓雷的盜走飛龍寨絕學‘八步 刀’,只此一樁你就該死。” 依承天哈哈一笑,道: “我敬愛有加的總管大人,如果我具有‘八步一刀’絕世武學,你就不怕我加諸在你三人身上,送你們見閻王?” 霍大光冷笑道: “任何一門武功,決非一蹴而成,你小子才入門幾日,霍大爺不信你已登堂入室的洞悉其中奧秘,此時收拾你小子,正就永除後患。” 依承天一笑,右手剛剛放入懷中呢,突然遠處一聲嘶叫,那聲音聽來有如豹鳴的道: “留他活口。” 依承天極目望去,只見兩條人影,快不可言的一路向這小屋奔來。 不用猜想,那準是於長泰與于飛鴻二人來了。 依承天心中電閃一個念頭 既然依夫人已不在這焦山飛龍寨,眼前自己並未有絕對把握勝得了他們,自己似已無在此多留下去必要,何如一走了之。 便在他的這一意念中,依承天突然沉聲怒喝,橫肩直向霍大光撞去,他那神奇的雙掌一上一下,小圈圈的在空中旋舞不斷而形成兩股氣漩向霍大光罩去。 這又是什麼武功? 霍大光便在一愣之間,早灑出一片煙袋鍋激流迎上,在他的兩邊,各揮出兩把鋼刀,強勁無正的劈向依承天的上下兩路。 於是神奇的一刻出現了。 只見閃擊在空中的煙袋桿竟被依承天一把握牢,便在霍大光驚異的掙扎中,依承天早藉著霍大光向後上方掙的力道,快不可喻的一個空翻,人已躍在霍大光身後三丈。 依承天並未稍作停留,他落地又起,一連三次,人已到了江岸邊,便在這時,身後一團小黑影已離他不過三五丈遠,他十分清楚,那是“小燕子”于飛鴻。 江邊的浪花拍濺上岸。 浪花濺濕了石岸,也濺濕了依承天的衣衫。 遠處,“小燕子”于飛鴻高聲叫道: “依承天,你等一等!” 依承天沒有等,因為他只是輕聲一笑,人已躍入滾滾的江水中消失不見。 依承天投江而遁,他自己帶著滿腹愁腸,因為乾娘母女二人的生死存亡之謎,他未探知,而現在 現在他卻在江水中向一個方向潛去,回頭望,焦山之上似是突然多了許多支火把。 原來依承天與霍大光等在那小屋門口搏鬥時候,幾個等在附近的漢子,早快步把消息稟向寨中于飛鴻,於是于飛鴻立刻同她爹於長泰趕來,只可惜依承天卻以那“八步一刀”祕籍中的“泥鰍功”,貼著霍大光的頭頂躍去,而使得老太婆與那丫頭的兩把鋼刀劈在中途又收招,怕的是砍到霍大光身上。 依承天潛入水中,立刻隨著暗礁附近的一個大漩渦帶入水中,耳邊一陣隆隆水聲中,急流再次撞送,他已雙手在水中攀著一塊突出的礁石,於是身子穩在水下面沒有隨著漩渦進入江底。 依承天也曾想到,飛龍寨的人長年生活在江面上,水性必然都不錯,自己決不能稍存大意而輕視對方,雷叔說的不差,輕視敵人就是驕,驕者必敗。 依承天緩緩冒出個人頭在水面上,岸上已不見有任何人影,便在這時候,他認清方向,往對岸遊過去,對岸這時一片黑暗,但他自信多則一個時辰,他就會遊上岸,那兒可是有條運河通江都,如今依夫人與霜霜小姐已不在焦山應是不會錯的,只是自己在這江南不熟悉,頂多只認識江都城有個盛掌櫃,盛家客店的盛掌櫃是個值得一問的對象,除此,只怕就難了。 心念及此,依承天在水中更見遊的快捷,江浪流逝中,只見他手腳奮力翻踢,宛似飛魚破浪。 依承天已游過一半水程,忽的身後有了光亮,便見四五只快船燃起火把燈籠,急匆匆的自焦山駛出來,只見這些快船沿著焦山岸邊緩緩在移動,船舷上人影幢幢,光景似是在尋找依承天了。 冷冷一笑,依承天自忖,你們找吧,找到天亮也是白找,哈…… 不料就在那些燈光在焦山岸邊移動一陣後,卻又呈扇形的向外面擴散,顯然是岸邊找不到這才向江中追找了。 依承天藉著夜暗,在水中潛一陣然後再浮出水面換口氣,他曾在鯁門海島上受過雷一砲的調教,海水不懼,又豈怕這江水。 終於,依承天自一片蘆葦中走上岸,回頭看,焦山的幾艘快船還在水面找人呢。 江南的點心花式量多,而江南的早點更是精緻,只就糯米做的甜糕點,就有二十多種,叉燒的葷素各色包子,配以蓮子冰糖粥,細品慢吃,端的是一種享受。 現在 現在正是吃早飯的時候,從江邊一路趕到江都的依承天,已經沿著運河奔了兩個時辰,正是受累又餓,兩年多未來這裡,他依稀還記得自運河邊到大街的盛記客店。 全身的濕衣已幹,依承天像個公子哥兒般的走入盛記客店內,見店中正有不少人在吃著早飯,每個客人面前正放著各色早點,確是令他垂涎。 也真夠巧的,這日早上吃的人多,盛掌櫃也親自端送,盛掌櫃見依承天走進來,又見他穿的不俗,忙上前招呼: “少爺吃些什麼?” 乍聽起來,依承天還真有些異樣的感受,想起當年在開封,幾曾想到會有一天被人稱自己是少爺的。 眨著一雙大眼睛,依承天道: “盛掌櫃,隨便替我弄些吃的送我房裡如何?” 盛掌櫃道: “你少爺認得老漢?” 點頭一笑,依承天道: “認得啊!” 盛掌櫃驚奇的道: “恕老漢眼拙……” 依承天道: “那是你掌櫃貴人多忘事。”邊指著二門內又道:“還是給我先弄間客房吧。” 盛掌櫃道: “您少爺好像是一夜未睡的樣子,且隨我來吧。” 又是那間客房。 那間他與雷叔二人同住過的客房。 房內的設備依舊,一張大床前面一張小方桌,桌上面一把茶壺四只茶杯,兩張板凳對面放。 依承天進入房間,猶似回到家一般,先提起茶壺連喝兩杯茶水。 盛掌櫃親把早點端進來,他東西往桌面上一放,不即離去,一手撫摸著山羊鬍子,低聲笑問:“少爺,我越看你越像一個人。” 依承天只管往嘴巴里塞吃東西,聞言只是抬頭看了盛掌櫃一眼,露齒一笑,道: “誰?” 盛掌櫃搖搖頭道: “還是不說的好。” 依承天咽下口中東西,咕嘟嘟熱蓮子冰糖粥喝下半碗,這才抹抹嘴巴笑問: “倒是說說看我像誰?” 盛掌櫃一笑,遂拉過板凳坐下來,道: “快三年了吧,那時候從北地來了個小癩痢頭娃兒,他那個五官模樣就很像你少爺。” 依承天直想笑,手上抓著一塊八寶糕,邊笑對盛掌櫃: “你何不把我當成那小癩子。” 盛掌櫃忙搖手,道: “不敢,不敢,那娃兒頭上一層惹人噁心的白痂,少爺怎會是他呢?開玩笑!” 八寶糕已吞入肚內,依承天笑道: “其實我就是那娃兒,你該從我的說話上分辨出來的。” 盛掌櫃一怔,忙低聲問: “你真的是那個孩子?” 依承天道: “一些也不假。” 盛掌櫃一緊張,道: “那我請問你,雷副總管呢?” 依承天望望門外,這才低聲應道: “雷叔他人很好。” 盛掌櫃更見緊張的道: “你與雷副總管離去後,未多天這江面上就出了大事,一開始各方都在找雷副總管同你,後來不知怎的,那太湖黑龍幫來了三艘大船,直殺上焦山飛龍寨,那一仗雙方可死傷不少人呢。” 依承天道: “可知他們為何拼殺?” 盛掌櫃道: “聽說與你二人有關呀!” 依承天嘴角一牽,道: “黑龍幫敢統兵殺來,當知太湖黑龍幫的勢力不比這焦山飛龍寨弱呢。” 盛掌櫃點頭道: “厲害的很呀,暗中我曾聽人傳說……”盛掌櫃突然住口,眼睛盡在依承天面上一處…… 依承天兩只大眼一眨,道: “怎麼不說了?” 盛掌櫃道: “非是我不說,只為這件事情不能隨便說,一旦傳揚出去,不定飛龍寨的人會割我老頭兒的舌頭。” 依承天道: “你同雷叔交情不錯,我們自然是自己人,你想想,自己人有什麼話不好說的。” 盛掌櫃道: “你真是雷副總管那晚領著來的小癩子?” 依承天道: “你放心,如假包換。” 盛掌櫃道: “好,那我這就放大膽的告訴你。”於是,聲音更見低了,只見盛掌櫃那山羊鬍子已觸及桌面上。 桌面上盛掌櫃的嘴巴在蠕動,依承天卻豎起耳朵仔細聽,唯恐漏掉一個字。 聲音就在桌面上飄向依承天的耳中,而令依承天全身一震的道: “真的?” 盛掌櫃道: “這事飛龍寨的人幾乎全知道,可就沒人敢傳出來,一開始只是傳說依夫人背叛了飛龍寨,但卻在依夫人被擄去太湖以後,反倒沒人再提這回事了。” 依承天半天未開口,心中正在思忖,原來乾娘母女二人真的是可憐兮兮被擄上太湖黑龍幫去了,那兩個女人忒也可惡,當初在開封城外柳樹村沒把自己騙走,想不到卻又暗中潛入焦山把乾娘二人擄去,自己不知,反倒進入焦山飛龍寨好一陣折騰,耽誤幾天時間。 盛掌櫃見依承天不開口,低聲問道: “你打算怎麼辦?” 依承天伸手握住盛掌櫃一手,感激的道: “我在焦山三四天,就是不知依夫人下落,卻無意間在你面前得知,倒省我不少麻煩。”他一口又喝完半碗粥,這才一身輕鬆的道: “我潛入飛龍寨,一心是想先救出依夫人的,現在,我放心了,哈……” 盛掌櫃忙想問:“你打算上太湖?”但話到口邊未說出來。 依承天伸伸懶腰,道: “盛掌櫃,對誰也別說見過我這麼個人,眼前我得關起房門先睡一覺了。” 盛掌櫃忙起身道: “你好生的睡,我不再打擾你了。” 盛掌櫃走向店前去。 依承天一頭杵在大床上,一覺睡到過午才爬起來。 依承天自江都趕來這無錫城那已是兩天以後了。 沿著太湖岸,無錫算是最熱鬧的城鎮,因為這兒不只是水旱碼頭都有,而且四通八達,商業繁盛,在依承天的印象中可不比開封城差幾許。 依承天站在太湖岸四下瞧,那煙波浩渺的太湖對他可相當的陌生,帆舟點點,漁舟唱晚,光景比之黃河來,這太湖可就寂靜多了,也可愛多了。 無錫近太湖岸處,也有臨時租小船供人遊湖的,然而只要問起要去西山,卻是無人願往。 夕陽已落,歸舟擺岸,不少漁人抬網摃帆的上岸來。 依承天便在這時候,又緩緩的進入無錫城,順著人潮,他來到了一家酒樓前,只見門框上方金字招牌上寫的是:“太湖大酒樓”。 如今的依承天,穿的一身全是在鎮江時候于飛鴻替他製的行頭,宛似大戶的公子哥兒般,比之當年小癩子,那可是不能同日而語。 現在,依承天手撩長衫大踏步走進這太湖酒樓,早見一個小二迎上前來,笑問: “這位少爺,你是一個人來?” 依承天點點頭。 小二伸手一讓,道: “你請這邊坐。” 那是一張靠窗的小桌子,小二邊擦拭桌面,笑問道: “你吃點什麼?” 依承天望望別桌客人面前的菜,邊問道: “有什麼好吃的?” 小二一笑,道: “好吃的可多了,只太湖蝦就能叨拾出七八樣來,像是生吃活剝,蔥爆脆炸,還有 ” 依承天哪懂這些,忙伸手一攔,道: “隨意弄兩樣上來,再裝上兩碗米飯。” 那小二一怔,道: “你不喝酒?” 依承天這才想起這是一家大酒樓,以賣酒為主,自己既然進來,多少總得喝一些。 心念間,微微一笑,道: “酒自然是要喝,你們有些什麼酒?” 那小二道: “酒可多了,不過你要喝烈性的,貴州茅台北地高梁我們這兒全有,普通一些的,陳年花彫女兒紅,清淡一些的有紹興老酒,普通黃酒,你喜歡……” 依承天道: “半斤紹興老酒。” 小二“噗哧”一聲未敢笑出來,但依承天卻忙改口道: “一斤吧。” 小二隨之去了,只是半天也未把依承天吃的送上來,反倒是忙裡忙外的侍候著剛進來的客人。 依承天心平氣和的坐在窗前小桌上等,不時的看著無錫街上的夜景。 就在這時候,突然有個山羊胡半百老者,挺胸大步走來,這人後面還跟了七八個怒目壯漢,有的手上還提著煙袋,有的手上拎著手杖,想是這些人是侍候前面走的老者。 這一行人來到這“太湖大酒樓”,連酒樓掌櫃也急急的迎上前去: “蓋爺你老來了,快請樓上坐。” 姓蓋的一捋山羊鬍子,登上酒樓,邊對跟來的人道: “只等金大力到來,叫他快來見我。” 於是,那人沒有跟上酒樓,卻在酒樓門口站著。 原來這個山羊胡半百老者,正是無錫地方的龍頭老大蓋天翁,自從上次他著意的侍候周全祈無水與司徒大山以後,至今未再見過周全幾人,由於無錫距太湖黑龍幫的西山甚近,蓋天翁豈敢得罪石騰蛟,一年三節,他是按時把厚禮送上。 最近,石騰蛟給他出了個難題,因為有個太湖好漢叫朱成龍的,就住在小橫山,那朱成龍雖是個粗人,卻有一身好本領,他能水下搏蛟,陸上伏虎,一身武功,端的不可忽視。 朱成龍是個窮漢,但生性剛烈,不畏權勢,尤其對西山黑龍幫,他是一些好感沒有,石騰蛟幾次著人邀他入夥,他都不睬不理,每日只是駕著他的小舟在湖面捕魚。 只是這朱成龍最喜杯中物,打來的魚蝦,大半換成酒喝,每次都會被他老婆大罵一頓了事。 由於朱成龍常往無錫買醉,石騰蛟就把邀朱成龍入夥這碼子事托由無錫龍頭老大蓋天翁做說客,今晚,蓋天翁就是準備在“太湖大酒樓”欲請那朱成龍喝酒,只是在湖岸邊未為朱成龍接受,卻正由那蓋天翁手下大將金大力在堤岸邊勸說呢。 已經是快半個時辰了,依承天尚自幹坐在那兒,他可並未開口叫那小二,反正自己尚未籌思到計謀,坐著喝茶也夠愜意。 就在這時候,酒樓門口出現兩個人,一個是矮而粗壯的黑面漢子,另一個虯髯大漢,一身粗布衣衫,背上背著笠帽,手裡還拎了個魚簍。 這虯髯大漢邊走邊怨聲連連,就是不知他咕噥些什麼。 矮胖壯漢早見到酒樓門口等著的同伴,遂與那漢子一同陪著虯髯漢子登上酒樓。 酒樓上,蓋天翁早哈哈大笑著迎上那虯髯大漢,道: “朱兄弟,三請四請的,總算把你的大駕搬請來,快請上面坐。” 依承天這時也十分注意這虯髯大漢,覺得他與雷叔長的差不多,只是雷叔面上有個刀疤,而這大漢卻是滿面大鬍子。 登上酒樓的虯髯大漢正是朱成龍,這時他雖是處在“太湖大酒樓”,卻是依然粗嗓門的高聲道: “蓋先生,你今為何一定要請我吃酒?我娘說的對,酒無好酒,筵無好筵,不認識的人不能隨便吃人家的,有道是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你總不會白請我吃酒吧。” 蓋天翁哈哈一笑,道: “且坐下來邊吃邊談如何?” 朱成龍站在桌前面雙掌一推,道: “先說說要談些什麼?” 蓋天翁伸手讓著,邊笑道: “且坐下來吃杯酒,咱們交個朋友如何?” 朱成龍那寬厚的雙肩一聳,見一個漢子猛地掀開一個酒壇,有一股酒香自壇中溢出來。而令朱成龍一喜,道: “女兒紅!” 哈哈一笑,蓋天翁道: “朱老弟真識貨,正就是女兒紅,快坐下來吧!” 一旁的短粗漢子叫金大力,這時他順手一按,笑道: “你我兄弟一場,就算是我硬拖你吧,一頓酒有何關係的,坐下來吧。” 那朱成龍一屁股坐下來,早有人高叫上菜。 不旋踵間,又是盤子又是海碗的上了一滿桌,朱成龍也不再堅持,當即菜來張口,酒滿立幹,大吃大喝起來。 依承天仰頭可看的真切,見這朱成龍真海量,一碗四兩的酒,只一張口就全下了喉,他這才拍拍桌子,道: “小二。” 那小二似是想起有這麼個人,才笑道: “你叫的那些不多,馬上送到。” 依承天聽的十分不自在,卻也未便說什麼。 沒有多久,小二這才把依承天吃的全搬上桌。 依承天邊吃邊思忖如何找上西山黑龍寨呢,突聽得樓上那虯髯大漢,道: “我不幹!” 依承天哪會知道的。 不料又是一陣過去,突然見那蓋天翁一拍桌子,道: “敢情你是真的不識抬舉了。”聲音大,連樓下也聽的十分清楚。 不料蓋天翁的話才落,就聽得一陣“嘩啦啦”響聲傳來,早聽得酒樓上其他酒客匆匆往樓下逃。 便在這時候,只聽那虯髯大漢吼聲如雷,道: “是你們強拉活抓的把朱大爺請來吃酒,敢情還附帶著令朱大爺十分不痛快的條件,這酒我也不吃了,姓蓋的,再見了。” 一席的酒菜被他掀翻,蓋天翁豈是省油燈,只聽得一聲斷喝,蓋天翁道: “圍起來,先給我敲斷他一條腿。” 依承天在下面向上看,四五個壯漢正把姓朱的大個子圍在樓中央,只嚇的掌櫃忙站在梯口讓道: “別打了,蓋爺,會出人命的。” 蓋天翁戟指掌櫃,道: “別擔心你的家具,毀壞的只管找我賠。” 那個叫金大力的矮胖子早對姓朱的大漢勸道: “朱大哥,快點點頭答應吧.其實蓋爺也是為你好……” 不料他話未說完,姓朱的雙目如牛蛋般一翻,喝道: “別再說了,黑龍幫的作為我太清楚,姓石的聚眾佔山魚肉一方,啃天吃地一如強梁水寇,我朱成龍鬥不過他們,但我躲著總可以吧,想要我加入他們一夥去欺壓善良,太湖為盜,我不幹,你們最好也省省勁,免得大家有傷和氣。” 說著,一把抓住那金大力,又道:“金兄弟呀,你該知道我的作風,寧吃良心粥,不吃害人肉,怎的要我來吃這頓酒。” 金大力道: “蓋爺也是為你好呀!” “呸!”朱成龍怒道: “姓蓋的是個什麼樣牛鬼蛇神我清楚,十斤女兒紅我可不會醉,他是無錫地方大無賴。” 蓋天翁狂喝一聲: “上!” 剎時間五六個壯漢已把朱成龍圍在酒樓上互打起來。 也許朱成龍酒吃的多了,一上來他就被人打中幾拳,只是他連哼也沒有,掄動雙拳擊東打西,剎時也被他打倒兩個。 一旁的蓋天翁大怒,挽起衣袖一個斜跨大步,人已欺在朱成龍面前,雙臂倏揚疾抓,直向朱成龍喉結掐去,燈光下他五指猶似虎瓜,帶起“ ”銳風。 上身疾向後揚,朱成龍變拳為掌,交互連連拍出,才躲過蓋天翁的一掄快抓,不料背上卻結實的又挨了三拳。 巨大的身子急旋,朱成龍十斤女兒紅已在肚子裡作怪,他似是雙拳不聽使喚,雙腳行動笨拙,不旋踵間,人已被幾個壯漢掀翻在樓板上。 冷冷連聲笑,蓋天翁抓起倒在樓板上的一只板凳,沉聲厲喝道: “既不能為石爺所用,蓋大爺也不喜歡像你這種自命清高之人,且砸斷你一腿,丟你太湖餵王八。” 蓋天翁高舉著長凳,山羊鬍子在抖動中,正要往朱成龍的膝上砸去呢,突見樓梯口人影一閃,一眾八九人尚未看清楚何人呢,蓋天翁的手上板凳卻“撲通”一聲掉在自己面前,差一些沒砸中自己的腳。 板凳落地,蓋天翁人已摀住肚子,半彎著腰怒叫道: “你是何人,竟敢插手管蓋爺的事!” 燈光下,眾人只見是個少年人,正站到朱成龍身前低頭看。聞言回身一笑,道: “人各有志,何必強求,這件事就算了。” 蓋天翁怒哼一聲,道: “乳臭未幹小子,我看你是想找死。” 金大力早戟指少年人道: “你究竟是誰?” 少年人淡然一笑,道: “江湖人管江湖事,你就把我當成江湖人吧!” 蓋天翁大吼一聲: “給我打!” 便在這時候,朱成龍正自浪藉一地的樓板上爬起來,他施力的晃動著大腦袋,又看了面前少年人一眼,道: “朱成龍謝謝你了!” 少年人一笑,道: “你喝多酒了,快走吧!” 蓋天翁冷笑一聲,道: “想走,那得留下些零碎來。” 少年人回頭一笑,道: “行,只要你們夠份量,別說是些屑零碎,命留下來也可以。” 蓋天翁八九人幾曾把這年輕人放在眼裡,別說是打,就算壓也會把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壓扁。 就在他的狂怒中,雙拳互換,橫肩斷喝道: “上!” 那“太湖大酒樓”地方可真夠大,就在一連又打翻三張大方桌之後,便見那年輕人突然施展一種怪異身法,猶似浪蝶弄花一般,剎時忽東忽西,左閃右躲,幽靈般迴旋在拳風掌影下,兀自輕聲在笑。 原本那朱成龍也正要揮拳助戰,只是他卻四肢發軟,手腳無力,只能閃動大舌頭怪叫連連。 少年突然沉聲道: “各位小心了。”話聲中突見這少年身法倏變,立刻就聽得一陣“砰砰”聲響起,接著欸呀連連,有幾人已被踢翻在樓板上,其中一人正順著樓梯往下滾。 蓋天翁萬萬想不到面前這小子如此了得,忙高聲叫道: “穩著,穩著上,相互支援 ” 不料就在他的話聲中,少年卻已隱隱的站在樓梯口上,邊搓搓雙手道: “各位,這種糊塗仗最好別再打了。” 蓋天翁怒極反笑,道: “小子,你可是見不得地上躺人,敢情是膽小怕了?” 少年人牽動嘴角,道: “你我本無仇,何必定要以命相搏?” 不料蓋天翁突然自腰間抽出一把尖刀在手,道: “小子可惡,竟然在無錫踩你蓋大爺的堂口,今日不叫你留下些零碎,往後蓋爺就別再混下去了。” 那蓋天翁抽出尖刀,另外幾人也早拔刀在手,刀光霍霍,冷焰激流中,早嚇得樓下看的人紛紛往酒樓外面退避不迭。 “太湖大酒樓”的掌櫃伙計,全在叫苦連天。 於是,那少年人笑了 笑代表著一定的意義,因為這時候誰也不會笑得出來,而他 少年人卻在笑…… 於是,這少年人的右手自然的伸入懷裡了。 |
第23章 又見太湖一英豪
這少年人仍然在笑,無聲的笑,在他那一雙大眼神中所蘊含的,決非是凶殘的氣燄,而是在他那湛湛的眼神中正流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豪氣,宛如義形於色。 少年人的右手仍然插在衣袋內未動,那種大敵當前氣定神閒模樣,卻使得蓋天翁不敢貿然出手。 橫移著身形,手中尖刀上下交互閃動,蓋天翁沉聲道: “金大力,你們給我聽清楚,這小子似是有幾根活鉚,且記覷準了上,我們必須一擊而中 ” 金大力幾人並未開口,一個個高舉尖刀移動中只是重重的點著頭,半圓形的向樓梯口圍過去。 這時那朱成龍見各人已拔出刀來,無奈酒喝多了,雙手已不聽使喚,只得雙手攀著一張長凳狂叫道: “蓋天翁,你們想行兇殺人呀!過來,你們過來殺…… 殺……我朱成龍吧。” 朱成龍的叫聲仍在沉悶的酒樓上激盪不已,而蓋天翁卻厲吼一聲: “殺!” 四把尖刀刀芒成束,正巧妙的配合著蓋天翁的正面攻擊,分兩邊刺殺而上,宛如銀河流星匯聚於一點而激發出連續不斷的“嗖”聲。 年輕人的笑聲在樓梯口,但他的人卻一如幽靈眨閃,虛幻的一陣閃晃中,就聽得連連響起輕微的裂帛聲,而他的人已滑向樓中心。 笑意仍然掛在他的臉上 少年人的右手早疾快的自衣袋中拔出來。 於是圍向樓梯口的蓋天翁幾人,一個個左手捧著右腕,而尖刀卻是緩緩的跌在樓板上。 血自每個人的破衣裡向外流,有幾個口中尚自“ ”不斷,滿面肌肉痙攣。 蓋天翁的山羊鬍子抖動不已的道: “你……你是誰?” 少年人這才收起笑容,淡淡的道: “別問我是誰,各位快去包紮仿口吧,雖說只是傷在手脖上,但卻是個通心大血路,小心血流光沒得救。” 蓋天翁猛然沉聲道: “年輕人,你不該橫插一手攪和蓋大爺這次大事,須知太湖黑龍幫可不是好惹的,糾葛既生,你等著挨宰吧!”說完,也不等那年輕人再說什麼,又是一聲吼,道:“走!” 蓋天翁一共來了九個人,如今卻傷了五個,卻全都是傷在握刀的手腕上,五個受傷的一路托著流血手腕走出這“太湖大酒樓”。 扶著長凳子,朱成龍招手叫道: “你……你這位兄弟真行,剛才你只是一陣手忙腳亂,我老朱正替你操心呢,怎的你像個泥裡泥鰍,只那麼一下子就滑出來了,佩服!佩服!” 年輕人一笑,道: “回去吧,酒最誤事,以後還是少喝些。” 年輕人正欲舉步下樓,朱成龍早叫道: “怎的這就走了?” 年輕人回頭一笑,道: “我還有天大的正事待辦呢。” 就在這時候,酒樓掌櫃同幾個小二匆忙的走上來,見年輕人要走,忙苦喪著臉,道: “怎麼辦,怎麼辦,打爛這麼多東西……” 年輕人一笑,伸手入懷摸出兩錠銀子,笑笑道: “我賠。” 其中有個小二早大吃一驚,囁嚅道: “你……你不是在樓下吃兩碗飯一斤黃酒喝一半的那位年輕客官嗎?小子有眼無珠,對你小爺怠慢,還望你大人不記小人過才是。” 是的,這年輕人正是依承天,他聽了小二的話,只是一笑,淡然的道: “我本就沒有怪罪你什麼呀!” 酒樓掌櫃正欲伸手去接依承天手上兩錠銀子,早被吃醉酒的朱成龍伸手一拍,怒道: “你……是個聾子?那姓蓋的明明說一切由他賠,怎的再收他人銀子,豈有此理!” 酒樓掌櫃苦兮兮的道: “蓋爺是叫花子討媳婦,大話一句說說完事,他幾曾付過什麼酒帳的,如今又砸壞這多東西,他又受了傷,誰還敢找他討要的。” 依承天道: “這個姓蓋的是幹什麼的?” 朱成龍早冷笑道: “他呀,無錫地方上的老大,我看是個大無賴。” 於是依承天突然想起開封城來,那開封城不也有個叫魏老虎的嗎,大概他們是一號人物吧。 依承天的兩錠銀子往酒樓掌櫃手上一塞,對怒目直視掌櫃的朱成龍道: “走吧,我送你回家去。” 依承天伸手扶著朱成龍,二人走出“太湖大酒樓”,直往太湖岸走去。 朱成龍邊指著自己手上魚簍,邊傻哈哈的對依承天道: “我這魚簍內有捉來的蝦,還有兩只鱉幾條魚,你兄弟今晚去我那裡,我老婆十分好客,叫她做些好吃的我二人再喝個痛快。” 依承天知道這朱成龍已醉,只是笑笑點點頭。 眼看著就快到堤岸了,依承天這才問: “朱仁兄,你怎的不領我回家去,反倒是來到湖岸邊,敢情你真的忘了家住何處了?” 朱成龍仰天哈哈大笑,道: “幾斤女兒紅就能把我朱某人放倒?門都沒有,告訴你兄弟自是不怕你兄弟見笑的,我老朱有一回摃了足二十斤的老紹興在船上,那日是個大晴天,我就一個人放船太湖中,拉開褲子我是邊撒尿邊喝酒,半個時辰我已灌完二十斤,痛快,痛快!” 依承天一笑,道: “既未喝醉,那就帶我去你家呀。” 朱成龍一指附近一條破舊小船,道: “那是我的船,上船跟我走。” 依承無心中一喜,道: “你家在湖上?” 朱成龍遙指湖面,道: “太湖之中尚有几處小島,我家住在小橫山,那兒住的全是打漁的。” 依承天忙問: “小橫山距離西山有多遠?” 朱成龍道: “快船的話,大半天就會到。” 依承天稍一琢磨,當即點頭,道: “好,我同你去小橫山玩玩去。” 朱成龍大喜,立刻拾起搖櫓套上繩子,坐在船尾搖起小船,依承天望向黑夜的太湖,心中琢磨,不知那西山黑龍幫又是個什麼樣的龍潭虎穴。 夜色矇矓,湖水準靜,小船發出“吱呀吱呀”聲,聲音單調得令人窒息,宛如幽靈世界中的鬼叫。 依承天回頭望,無錫岸上的點點燈火已落入水線下面,四周全是白茫茫灰慘慘,便在這時候,朱成龍伸手撩起一些湖水灑在自己的面上,然後一巴掌抹去水漬,道: “兄弟,你最好躺下來睡上個好覺。” 依承天道: “還有多遠?” 朱成龍的酒已醒了大半,只見他右臂已在加力劃,邊哈哈笑著指向前方,道: “總還得一個多時辰吧!” 依承天站起身來走向船尾,道: “我來搖吧,你吃過酒後最好先睡上一覺。” 朱成龍驚奇的道: “聽口音你似是北地人,你會搖船?” 依承天道: “不錯,我是北地人,但本事可是在南方學的,不信你一看就知道。” 依承天在海島上一住兩年多,對搖船自是十分嫻熟,他接過木櫓,未見用力,那小船卻輕飄飄的向前移去,朱成龍大是佩服,道: “兄弟呀,你比我搖的還扎實,成,你搖吧,我先小睡一陣。”邊指著遠處,又道:“只要見前面有個像鴨蛋的山頭,你得馬上叫醒我。” 依承天道: “我會的,你只管睡吧。” 朱成龍就在依承天身前抱頭就睡,剎時間他已鼾聲大作,滿口咕噥不停,宛似一嘴巴東西嚼不爛也咽不下的光景而令依承天想笑。 小船又搖了近一個時辰,灰濛濛的遠處水線上,突見一群火把閃亮,依承天以為是漁人夜間燃燈捉魚呢,並未放在心上,再說小船已搖了許久,也該看到小橫山了,那朱成龍不是說再有一個多時辰嗎! 漸漸的,小船更接近那群火光,依承天似是從湖面上聽得有喝叫聲傳來。 叫聲令依承天懷疑,因為點燈捉魚,船上人靜悄悄的,幾曾有大吼大叫的。 輕輕伸手拍拍熟睡的朱成龍: “朱兄快起來。” 朱成龍揉揉眼睛始起頭,望著依承天,道: “到了?” 依承天伸手指向那群火光,道: “朱兄你看。” 朱成龍仰首一看,立刻伸手船邊,捧起湖水往面上澆,然後站起身來看過去,邊道: “那是什麼古景?” 依承天道: “應該看到小橫山了吧。” 朱成龍自言自語的道: “兄弟呀,你把船搖偏方向了,只怕那是大橫山呀!” 依承天驚異的道: “不會吧,我搖船十分有分寸,怎會搖偏?” 就在這時候,遠處的吼叫聲更近了,而且又見兩條船相互在抵撞不已,顯然是正在搏殺。 朱成龍冷冷道: “定是黑龍幫的船在洗劫行商大船。” 依承天道: “既是這樣,我們趕快去助那商船一臂之力才是。” 朱成龍道: “正該如此。” 他不待依承天再說什麼,一把搶過木櫓,拼力向那堆火光中搖去…… 小船的“吱吱”響聲更見尖銳。 依承天遙望著火光,只見兩船人影躍閃于火光刀芒中,“叮咚”撞擊之聲已清脆可聞。 於是小船已接近兩艘大船,細看之下,只見是一艘三桅大船與一艘雙桅快船。 火光之下,只見有個細小身影女子,閃展騰挪於刀光之中,這女子一身青衣緊身短扎,頭上挽著個馬尾巴式拖在肩上,一手握著一把細長鋼刀,迎擊在一群壯漢之中,兀自哼咳有致,縱跳自如。 再看大船上面,有個男子,一手短叉,一手握著尖刀,正與一個四十左右漢子互砍互殺,兩個人誰也不稍退讓的殺得慘烈無比。 那三桅大船上人多,已把兩桅快船上的人圍在快船船頭十幾人合砍五六人。 依承天仔細看那女子,不由得大吃一驚,自語道: “怎的是她?” 朱成龍正在搖櫓,聞言忙問: “你識得他們?那就快去助他們打退那黑龍幫水賊。” 依承天道: “且等等。” 朱成龍急道: “救兵如救火,怎能言等,既是你兄弟認識,那必是好人,我們快去救呀!” 依承天道: “都不是我朋友,八成是來找我索命的。” 朱成龍一聽,雙手一撥木櫓,小船立即調轉頭,邊沉聲罵道: “既是來要你命的,準不是什麼好人物,誰耐煩管他們去狗咬狗,我們且回小橫山去。” 就在這時候,雙桅快船上突然一聲淒厲大叫,只見那狂怒的大漢仰天狂笑,笑聲中正抖動著他左手套上的短叉,閃耀出嚇人的寒芒 而笑聲中,他一腳把對手屍體踢落湖心。 於是,他擰身已攔住那女子,手中尖刀“嗖”的一聲橫掃過去,隨之一橫身左手短叉直捅而上,殺法慘烈凶悍,宛如狂獅撕食。 那女子忙騰身上躥,手中鋼刀“臨去秋波”,直向下面狂漢殺到,火光中,“當”的一聲脆響,金星點點中她已落在一丈外,正遇上自己的人被圍殺,冷厲的奮起一刀,當場被她放倒一人。 那左手短叉大漢狂罵一聲: “狗賤人,今夜你自己送上門來,還想有逃走的念頭?拋刀投降,也許石大爺留你一條命。” 這位自稱石大爺的,正就是“太湖毒龍”石騰蛟的大兒子,那個嗜殺成性的石冠軍。 這時就聽得一陣“撲通”落水聲,敢情被圍在船頭幾人已被逼的落入水中了。 於是大船上只有一個女子在閃躲著石冠軍的狂追猛殺,那女子兀自喝叱有聲的道: “姓石的,本姑娘不是來太湖找你打架的,你兇個哪門子勁,有種就訂下日子來,飛龍寨再與你黑龍幫決鬥。” 是的,這女子正是飛龍寨的“小燕子”于飛鴻,那夜她同老父二人在得知依承天小屋前與霍大光交手之後,立刻同老父二人匆匆趕向小屋,卻不料依承天已知那依夫人母女二人不在焦山,自己已無留下必要,這才匆匆水遁。 那于飛鴻在得知霍大光也無可奈何依承天之後,心中大是懊悔不迭。 於長泰立刻感受到巨大的無形壓力在心頭,因為從霍大光的述說中,便知那雷一砲真的已得到了“八步一刀”祕籍,而且這依承天也已學到一身本事,往後只怕飛龍寨難有太平日子了。 于飛鴻在經過依承天的焦山一陣攪和,不但攪亂了焦山飛龍寨,更攪混于飛鴻那內心中從未有過波瀾的一池春水。 於是她初次領略到異性的煩惱,是愛,是恨,她全然弄不清楚,于公、於私,她自忖應該找到依承天。 就在她的這種思維難定中,只得與霍總管等一起商議,覺得那依承天可能會探出依夫人下落而找上太湖。 終於她決心自己先帶船進太湖,希望能攔住依承天。 “小燕子”于飛鴻的雙桅快船,是屬於第八分舵江陰的船,船由第八分舵副舵主安童率領十二名兄弟陪著于飛鴻來的。 現在,那安童被石冠軍殺死,十二名兄弟死了四個,其餘八人全被逼下湖中。 這時候圍殺的十幾人回過身來,並肩齊步的直逼向于飛鴻,石冠軍更是仰天大笑,道: “小賤人,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不到黃河不死心,敢情非得石大爺砍下你一手一腿你才投降。” 石冠軍的話于飛鴻似是未聽進耳裡去,她現在十分清楚,自己再難閃避石冠軍的奮刀一擊了,因為即使躍過石冠軍,卻必然會落在那群人中間。 她正自想呢,那石冠軍早厲烈的揮刀劈來。 刀聲“嗖”與“唰”,激起一陣氣旋狂飆,逼的于飛鴻倒身縱落在船尾處。 石冠軍的虯髯短髭在豎立,豹目更見寒光炯炯,他齜牙咧嘴的以刀向下,緩緩向于飛鴻逼近。 于飛鴻似已山窮水盡,她雙手握刀,準備力拼。 石冠軍早一掄尖刀撲上,只見他尖刀貼緊于飛鴻雙手握的鋼刀,左手卻快不可言的直往前送去。 于飛鴻見石冠軍來勢兇猛,雙手鋼刀全力一推,人已躍退三丈遠,“嘩啦啦”一陣水花四濺,她人已消失在水面下不見。 石冠軍冷然一笑,道: “這樣也好,這裡四周距岸甚遠,就算不把你累死在太湖,也會把你活生生餓死。” 於是他立刻命人拖住飛龍寨的這艘雙桅快船,旗開得勝的迴轉西山而去。 那些早先被逼落水中的焦山飛龍寨人,已不知去向,也許他們人多,夥同著向一個方向遊去。 而于飛鴻 于飛鴻也是一位水上長大的女子,她在落入水中以後,半天不敢把頭冒出水面來,在她足足憋氣在水中半盞茶之久,才猝然衝出水面上,只見她大大的喘了一口氣,放目向灰暗的湖面上望去。 這時候她唯一的願望就是能見到自己那些落水的手下,然後結夥游向岸上去。 但是,她卻失望了,因為湖面上除了一層層的紋浪之外,哪裡還有什麼影子的。 朱成龍聞說兩下里全不是好人,早使力搖離向遠處,那朱成龍原就是個疾惡如仇的血性漢子,是個絕不向惡勢力低頭的人,更是一位寧食開眉粥,不吃皺眉飯的人。 於是他真的要把小船搖走了。 那依承天便在這時候,摸著一身衣衫在發呆,他在想: “我這身衣衫還是于飛鴻送給自己的,有道是受人涓滴,當報以湧泉,我怎能不看個結果就走呢.如果萬一那于飛鴻落敗,自己只要加以援手,往後彼此再遇上,自己就不會心中有愧了。” 依承天似是下了個極大的決心,道: “朱兄快回頭。” 搖船的朱成龍一震,道: “怎麼啦?” 依承天道: “今夜那個女的不能死。” 朱成龍道: “為什麼?不都是壞人嗎?” 依承天道: “不,那個女的,我欠了她一份情。” 朱成龍停櫓不搖,忽的捧腹大笑,道: “好傢伙,你小小年紀,竟還同那女的有份情呢!” 依承天忙解釋,道: “朱兄想擰了,我說的是人情,可絕非是男女之間的那種私情。” 朱成龍道: “你兄弟怎會欠那女子的情?” 指著自己身上的衣衫,依承天道: “你看看,我這身衣衫還是她在鎮江給我合身量製的。” 朱成龍道: “好,她這衣衫的銀子箄是沒有白花,我們這就回去看看,能不能需要我們幫一把。” 小船“吱呀吱呀”的又搖回頭,隱隱然遠處有大船在移動,朱成龍伸頭望過去,邊對依承天道: “只怕是仗打完了,各自鳴金收兵了。” 依承天指著水面,道: “剛才應是這兒,臨去我們還似是聽到有人慘叫落水,且在這附近慢慢找找看。” 朱成龍依言緩緩的搖,有些無精打採。 依承天則扶著船邊向四下巡視,猶似隔著一層薄紗向外望,一雙大眼睛睜得溜圓。 也許小船上的“吱呀”聲關係,附近有了水的嘩嘩響起來,那聲音聽起來宛如太湖水面上野鴨子的踏水飛騰。 於是朱成龍先高聲叫起來,邊指著遠處,道: “兄弟你看,有人向我們這兒游過來了。” 依承天忙站起身望去,笑道: “還真是個人呢。” 那當然是個人,而且是個女人。 漸漸的,雙方相對移動,剎時那女子已遊到小船前面,依承天從她那披散的長髮中認出是誰,不由得一聲驚呼,道: “是你!” 他驚,水中的女子卻更驚,只是她也掩不住美目一瞇,嘴角一咧的笑了。 一手抓住船邊,女子笑道: “不拉我上船?” 依承天當然要拉,而且急急忙的伸手去拉,因為這女子可不正是那焦山飛龍寨的“小燕子”于飛鴻,還會是誰? 全身濕漉漉的坐在小船上,于飛鴻面無表情的直逼視著傻氣十足的依承天,對於搖櫓的朱成龍根本不加理會。 突聽得朱成龍道: “兄弟,先送她上岸吧。” 依承天尚未開口,于飛鴻驚異的道: “他是你什麼人?” 于飛鴻指的當然是朱成龍,因為她見朱成龍稱他兄弟,想比是自家兄弟了。 一聲低笑,依承天指著朱成龍道: “我們認識才半日,他叫朱成龍,是一條血性漢子。” 于飛鴻美目一瞇,低聲問道: “那晚你為何水遁?” 依承天道: “不走等著挨宰不成?” 于飛鴻立刻道: “霍總管並未殺得了你呀!” 依承天的一雙大眼落在于飛鴻那逗人的小嘴上,他發覺于飛鴻的嘴唇泛烏色,顯然是凍的,便脫下自己長衫替她披上,邊回道: “那霍大光是沒有殺了我,但是你同令尊二人也趕來了,我沒有把握能勝你們,自然還是一走了之的好。” 于飛鴻道: “要走,至少得把話說清楚呀!” 依承天道: “有什麼好說,飛龍寨不能耽下去,再多說也是多餘的,你說呢?” 于飛鴻緊一緊披在身上的青色綢衫,有一股男人的氣息令她心神一搖,不自覺的把頭縮了一下,美目一盼,低聲道: “現在,這裡可是太湖,而且我又是敗軍之將被你救起,總該不會對我產生懼怕心理了吧!” 依承天道: “我本來就不怕你的。” 淡然一笑,于飛鴻道: “那就好。”她看看搖船的朱成龍,問道: “你們這是去哪裡?” 依承天道: “送你上岸呀!” 于飛鴻道: “然後呢?” 依承天尚未開口,朱成龍已冷冷的道: “然後跟我回小橫山吃酒去。” 于飛鴻看看天色,道: “我也跟你們一齊去。” 朱成龍道: “不歡迎。” 于飛鴻雙目一瞪,剎時又笑道: “那得聽聽依承天怎麼說了。” 依承天想了想,苦笑道: “你要跟我去小橫山?” 于飛鴻道: “你不願意?” 依承天看看朱成龍道: “我也是去做客,主人是朱兄,所以我不便答應。” 不料于飛鴻卻道: “我不管誰是主人,只要你去哪裡我就跟你到哪裡。” 朱成龍卻冷哼一聲,道: “敢情我們救錯人了,怎麼的,黏住了!” 依承天一笑,道: “朱兄,可方便帶她去?” 朱成龍沉聲應道: “兩間破瓦間,住了我同老婆還有我娘,有什麼不方便的,只是……只是……” 依承天道: “別說了,方便就好,我們先上小橫山去。” 于飛鴻一聲脆笑,宛如高山滴泉聲,道: “自從見你第一面,我就知道你是個好樣的,如果那夜你不水遁,也絕不會有生命危險的。” 依承天一笑未開口,但他卻在想,此一時也彼一時,現在你會說這樣的話,如換在飛龍寨,難保你不殺我。 小船去勢如箭,而小船上的于飛鴻卻慢慢的將身子移靠在依承天那寬而厚實的肩下,邊低聲道: “我好冷!” 依承天未曾移開身子,船小也沒地方移,於是一股少女的特有氣息鑽入他的鼻孔,令他有著異樣的感受,輕聲的,依承天道: “你一人不該來這太湖的。” 美目向上一看,于飛鴻道: “全是為了找你嘛!” 依承天道: “找我?你怎知我會來這太湖的?” 又是一聲淺笑,于飛鴻道: “除了太湖,你會到什麼地方?” 淡然一笑,依承天道: “不錯,除了太湖,別的地方我是不會去,包括焦山的飛龍寨。” 于飛 于飛: “而且我也知道,你是為了找尋依夫人而去焦山飛龍寨,當然在發覺受騙之後.又毫不遲疑的來到太湖。” 依承天道: “不錯,你全猜對了,我是為了找依夫人才到這太湖的,只是我不懂,你們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說依夫人母女二人背叛飛龍寨。” 于飛鴻一嘆,道: “騙你,只是為了江湖人的一股傲氣,至於依夫人母女背叛飛龍寨,至今尚未弄清楚她二人是被人掠去還是自願跟人去,那是以後的事情了。” 二人依偎的坐在船上而使得朱成龍幾次未笑出聲來,因為他在想,怎的恁般巧合,年輕男女湊在一起,三言兩語的就會捻和在一起如膠似漆,太玄了。 就在一陣沉默中,于飛鴻突然問道: “你不是開封城的那個小癩子嗎?” 依承天極為平淡的道: “不錯。” 于飛鴻見依承天不吃驚,她反倒全身一震的道: “可是那成剛與霍大光二人自開封城回到焦山後說那個小癩子一頭白痂,既瘦又小宛似皮包骨頭般,而你……” 一聲苦笑,依承天道: “人總是會變的,小而變大,大而變老,不定規永遠就是個窮叫化。”他一頓,低頭望了于飛鴻一眼,又道:“人有時候生活在天上,但難保不會重重的跌下地,就如同依寨主,那年如果他不負責任的親自押船出海,也許至今他還是飛龍寨主呢!” 于飛鴻一笑,道: “這些大概就是雷一砲告訴你的吧?” 依承天道: “不錯,確實雷叔告訴我的。” 于飛鴻道: “直到今天,我已不再懷疑,敢情幾個老怪說的全是真情實話。” 于飛鴻提起三個老怪物,依承天還真的一振,道: “你說的三個老怪可是在開封城中好一陣折騰的三個白鬍子老頭兒吧!” 點點頭,于飛鴻道: “是呀,好久未再見過他們了呢,去年聽人傳說他三人聯袂去了一次中原,又從中原找上八百里秦川,這以後再未聽到他三人的消息了。” 依承天哈哈一笑,道: “他三人八成是找我與雷叔二人的。” 于飛鴻點頭,突然仰起臉來問: “你能告訴我,你與雷一砲二人究竟一去有年的躲在什麼地方?” 依承天笑笑,怔怔的望向遠處,他未曾回答于飛鴻的話,因為直到目前,于飛鴻父女還是乾爹的真正敵人,早晚都得一決雌雄的真正對手,他又如何能告訴她呢。 于飛鴻見依承天不答,遂又道: “那麼我再問你,你為何把自己改姓依?這是誰替你出的主意?雷一砲?” 依承天道: “我本來不知道自己姓什麼,如今有人賜給我個姓氏,不是很好嗎?至於是誰替我按上這個姓,那就不重要了。” 于飛鴻道: “不,對我來說十分重要。” 依承天道: “別談這些了,前面就快到了,有什麼話以後再說。” 突然,于飛鴻直起身子面對依承天,道: “我最後再問你一件事,可以嗎?” 依承天也是一怔的道: “你還要問什麼?” 于飛鴻道: “你可是學會那‘八步一刀’武功了?我聽霍大光說,你施展出來的身法十分怪異,他以十成功力竟還落敗在你的手下。” 依承天道: “你一路追我到太湖,敢情就是要問我這些話?” 于飛鴻點頭道: “不錯,當然還有一項,那就是我不甘心被人愚弄。” 依承天冷笑道: “沒有人愚弄你們,而是你自以為聰明的在愚弄別人,而我,只不過很想見一見依夫人母女二人,不幸卻真的被你們捉弄一番。” 于飛鴻一聲苦笑,道: “愚弄與被愚弄永遠是難以令人分辨得清楚,現在我只想證明你是否已學到‘八步一刀’絕學,這事對我而言,必欲得知方甘心,希望你實話實說。” 望著于飛著于飛祈求的眼神,依承天咬咬牙,道: “略知皮毛而已。” 就像是洩氣的皮球,于飛鴻長長的籲了一口氣,她不但在籲氣,而且雙目似有淚光的喃喃自語,道: “完了,完了,一切全在轉眼之間成了泡影。” 依承天不解的問: “於小姐,你在說些什麼?” 于飛鴻抖顫著雙手,以極虔誠的表情,道: “你不會傷害我爹吧,我是說有一天你去到焦山飛龍寨的時候。” 依承天面無表情的道: “殺人只是最後的手段,依承天既非屠夫也絕不是嗜殺之人,即使有必要搏鬥,依承天也必然一手持個‘理’字,一手握刀,這一點你於小姐放心好了。” 又是一聲長嘆,于飛鴻道: “我很想見見依伯父,小時候我就同霜霜姐姐在一起玩,他老人家也很喜歡我的。” 依承天一驚,道: “你想見你依伯父?” 幹飛鴻道: “希望你能帶我去見他老人家。” 依承天不置可否的未開口。 于飛 于飛: “你已承認自己學到‘八步一刀’絕世武功,而我爹也曾對我說過,只有會那‘八步一刀’武功之人方能傳授這門武功,別人即使得到這祕籍,也是無法學到百分之一的武功精華,而你……” 依承天道: “所以你就肯定你依伯父仍然活在這世上了?” 于飛鴻道: “難道不是?除非你學的是另一種武功,那就又當別論了。” 也就在這時候,搖櫓的朱成龍突然叫道: “快到了,快到了,你們看那就是小橫山。” 依承天與于飛鴻二人望過去,那小橫山已橫擋在前面不遠的水面上,細看露出水面的山頭,宛如一個巨大的落花生平放在那裡。 不旋踵間,只見一片蘆葦,山坳處已有幾人走來。 其中有人高聲叫朱成龍: “老朱怎的才回來,天都亮了呢。” 其中有人見小船上下來兩個年輕男女,則又問朱成龍: “朱大鬍子,你不在湖面抓魚,怎的搖回兩個淘氣的客人回來了。” 朱成龍答非所問的道: “我渾家找我沒有?” 有人摃著漁具走來,笑道: “回去不就知道了。” 於是引起一陣哈哈大笑聲。 朱成龍提起魚簍子對依承天道: “兄弟呀,我那個老婆是個大嗓門,等一會兒見了她,你可別大驚小怪的以為她不歡迎你們喲!” 依承天笑哈哈的道: “不會,不會,朱兄只管放心。” 三人一路順著山道走,一連又走過兩個家門,有處山崖邊下面,正是兩間破瓦房,房子前面尚圍了個籬笆院子,三人未走到呢,已聽得一陣狗叫聲。 朱成龍剛剮推開籬笆門,邊喝退一條老黃狗,邊讓依承天二人進來。 不料便在這時候,突聽得屋內一聲斷喝,宛似晴天旱雷“ 啦”響的道: “外面誰呀!” 就算是外面來了強盜,只這麼一聲斷喝,也會把強盜嚇跑。 朱成龍早回應道: “我。” 屋子裡的叫聲更見尖銳的道: “老娘以為你醉死在外面了,你這時回來,卻吵的娘不好睡,連我也休想再睡得著了。” 朱成龍遂高聲道: “有客人來,你小聲些如何,倒是快來開門呀!” 屋內女人也高聲叫道: “什麼樣的客人,還不是你的那些喜喝馬尿的酒鬼朋友,叫他們儘早走,我不侍候他們的。” 朱成龍遂改小聲音,道: “起來,起來,這次來的全是有頭有臉的人物,若是不信,你只一看便知。” 屋子裡突然一個蒼老聲音,道: “去給他開門吧,欸,早晚你會醉死在太湖裡喲!” 於是,那扇板門被拉開了。 |
第24章 小燕子為孝上西山
那扇大木門被打開來,只見一個披頭散髮大塊頭女人,一手扶門一手扠腰,寬鬆衣衫大腳板,尖聲高亢道: “唷,是兩個年輕人,酒鬼呀,你怎的會認識人家的?” 朱成龍早指著那高大女人對依承天道: “是我渾家,切莫見笑。” 依承天笑道: “不會的,朱大嫂必性情中人。” 朱成龍把魚簍遞在老婆手中,道: “快弄些吃的來,我有許多話要說呢。” 三人跟那女的走進門,朱成龍忙著去點上燈,便在這時候自裡間走出一位白髮已稀面上盡是皺紋的老太婆。 朱成龍忙上前扶住.高聲道: “娘,吵醒你了。” 那老婆並未回答朱成龍的話,就著燈光細看依承天與于飛鴻二人一陣…… 老太婆看的十分仔細,癟著無牙大嘴巴,偏頭冷冷的望向兒子朱成龍,道: “看他們的衣著,不是黑龍幫就是官家的公子小姐,我們雖窮,不合去高攀人家,娘平日是如何對你說的。” 朱成龍忙扶住老太婆,道: “娘,您誤會了,他二人皆不是黑龍幫同官家的人呀。” 邊對依承天道:“我老娘。” 依承天忙上前見禮,連于飛鴻也施一禮。 老太婆望望依承天,點點頭,道: “那他們是……” 朱成龍扶老太太坐下來,又搬了一條破板凳請依承天二人坐下,便在這時候,灶上的朱大嫂已在高聲叫道: “早上吃米飯不准喝酒,快提桶水來。” 朱成龍遂走向門外提水,老太婆直是用眼睛瞅著依承天與于飛鴻看,邊笑笑,道: “小兩口私奔了!” 于飛鴻忙低下頭去。 依承天干啦啦的一聲哈哈,道: “老太太,您誤會了。” 成層的魚尾紋在老太婆面上匯聚,老太婆打聲哈哈道: “那一定是小夫妻湖面上迷路了吧!” 依承天低頭望望于飛鴻,卻碰到于飛鴻的俏目向自己看,那芙蓉般的面孔上有了彩霞,是紅紅的彩霞。 依承天心神在激盪,他不知道于飛鴻的心中如何想,只得赧然一笑,道: “老太太,我們也不是什麼小夫妻,您別這麼說,她如今尚是大家閨秀呢。” 老太婆一怔,道: “那你們是什麼關係?” 依承天一怔,心想,我同于飛鴻該是什麼關係?敵人嗎?還是小姐與僕人? 不料便在這時,于飛鴻笑道: “老太太,我們是朋友,剛認識幾天的朋友。” 突聽門外走進來的朱成龍道: “不,你是他的對頭,你不是跟來找他麻煩的?”說著,一手提著水桶走向灶房去。 于飛鴻望望老太婆吃驚的面孔,解釋道: “不錯,我是要找他,找他問明一件事情,但絕對沒有想找他的麻煩,何況我又打不過他,又怎敢找他的麻煩。” 老太婆點頭,道: “我也不太相信。” 不旋踵間,朱成龍已端出四樣菜,正是太湖產的魚鱉蝦蟹,四樣菜四個顏色,朱大嫂還真有一手,四種顏色四個味道,異香撲鼻,可不比“太湖大酒樓”菜稍遜。 隨之,朱大嫂端出個米飯鍋,香噴噴的大米飯每人盛了一大碗,只是那朱成龍卻低聲問道: “今日有客人,怎的不喝酒?” 朱大嫂道: “一大早喝酒傷身子,不喝的好。”她一頓,這才問道:“酒鬼,你是如何識得人家的?” 朱成龍這才放下飯碗,把蓋天翁請他在無錫“太湖大酒樓”請他吃酒的事,以及欲邀他加入西山黑龍幫之事說了一遍,且指著依承天又道: “若不是依兄弟拔刀相助,只怕我真的再也回不來小橫山了。” 老太婆一聽,忙要對依承天下跪,早被依承天扶住,卻突然聽得朱大嫂一掌拍在破桌上,打雷似的叫道: “酒鬼,你怎的不早說,既是你救命恩人,自當喝酒,我去取來。”說完也不等依承天的表示,起身灶上抱出一壇紹興老酒,笑道:“拿大碗。” 那朱成龍大喜,立刻取出幾只大碗,邊笑道: “且吃一頓酒,完了好生睡一覺。” 依承天與于飛鴻折騰一夜,這時也早已餓了,遂也不客氣的吃喝起來。 一連吃下兩碗酒,依承天這才緩緩對朱成龍道: “有件事情,我想請朱兄幫忙。” 朱成龍口邊邊喝酒,雙目連眨的道: “受人點滴,當報泉湧,在朱成龍面前,兄弟你千萬別說客氣話,吩咐一聲就成了。” 依承天一笑,道: “吩咐可不敢,只望朱兄能把我暗中送上西山去,且等著我救出兩個人以後再一同離開,你看如何?” 朱成龍道: “兄弟欲救何人?” 依承天道: “是母女二人。” 朱成龍道: “不成問題,兄弟你可別看我那小船舊,只我夫妻二人合力撐起來,西山的快船也難以追得及呢!” 朱大嫂也笑道: “酒鬼真會說話,一下子連我也算上一份了,嘻……” 這夫妻二人的純真至誠,的是令人感動,依承天心中在想,怪不得當年在開封城時候,自己就聽窮人笑富人叫,敢情天下到處皆一樣。 起身深施一禮,依承天道: “在下先謝謝朱兄朱嫂了。” 朱成龍忙一把按下依承天,道: “自家兄段,哪來恁般酸禮數,且說你準備何時前去。” 依承天先是看看于飛鴻,道: “今夜我們先送於小姐登岸,然後再送我上西山,你夫妻二人只在船上候著接人就成了。” 不料于飛鴻一聽,急抗聲道: “不,我也要去。” 依承天大為不高興的道: “你去做什麼!” 于飛鴻道: “人是自飛龍寨被掠走的,我也有責任去找。” 依承天搖頭道: “一旦依夫人見了你,你想她會跟你走?” 于飛鴻道: “有你呀。” 依承天道: “你為什麼一定要跟著我?為什麼?” 于飛鴻道: “你想不想聽實在話?” 依承天望望朱家母子三人,無奈的道: “你說。” 于飛鴻淡然一笑,但笑容有著苦澀,道: “我不否認,追你確實有殺你的企圖,直到半夜你把我拉上小船,我還在相機動手。” 朱成龍大怒,一拍桌子,道: “你虧得未動手,否則我第一個就饒不了你。” 于飛鴻苦笑一聲,卻聽到依承天道: “你應該動手,但你為何不動手?” 于飛鴻道: “動手是為了我父親,不動手更是為了我父親。” 依承天面色凝重的道: “別提你那狠心的父親,早晚我們免不了一戰。” 于飛鴻道: “這就是我必須跟你的主要原因。” 依承天道: “我不懂。” 于飛鴻道: “你怎的會不懂?昨夜我殺了你,江南武林中又有誰會再入我父眼中的,可是我在問了你所學武功以後,我決心放棄再殺你的企圖。” 依承天道: “你有自知之明,知道非我對手,自然要放棄了。” 于飛鴻深沉的搖搖頭,道: “我依靠在你的懷裡,尖刀卻握在我手上,你武功再高也難躲過致命一擊的。” 依承天心中一涼,道: “可是你為何不再下手殺我?” 搖搖頭,于飛鴻道: “為了我父親。” 依承天道: “我更不懂了。” 于飛鴻道: “我不說你是不會懂的,你記得我問你的武功嗎?你坦白的承認已學了‘八步一刀’武功,而學那門武功的,必須由會那門武功之人親自傳授,所以我放棄了殺你的機會,因為殺你便令依伯父痛恨我父女,那將是個無法解開的仇恨死結,只有以鮮血才能化得開。” 依承天點頭道: “我懂了,你是怕依伯父一怒之下找上焦山。” 于飛鴻道: “依伯父未死,他早晚會找上焦山,他的武功,我父女皆非敵手。” 依承天半晌未再開口,心中琢磨,如果她知道現在的依寨主是個瘸腿老人,她可能就會對自己下手了。 心念間,依承天一笑,道: “你的心思慎密,佩服,佩服!” 于飛鴻道: “所以我也一定要跟你上西山去,至少我可以在依伯母面前請個安問聲好的。”她一頓又道:“萬一救不出依伯母,你也可跟我回焦山去,我必說服我爹,率領我們飛龍幫八舵三十二船隊,殺上西山救人。” 朱成龍這時自言自語的道: “你們的說話都把我弄糊塗了,你們究竟是敵人呢,還是一家人呀?” 一聲苦笑,依承天道: “敵人與朋友,只在一念之間。” 于飛鴻道: “你不再堅持送我上岸了吧!” 依承天道: “我不能去阻止一個人做孝道。” 放下飯碗,老太婆起身,道: “看來你二人皆是好人,你們慢慢喝酒,我要出去溜溜老腿了。” 依承天與于飛鴻二人這天就在這小橫山朱成龍家中歇下來。他們必須養足精神,因為就在這天夜裡,他們就要潛上西山黑龍幫去了。 朱成龍被他老婆喚醒的時候,那已經是日頭偏西了。 依承天與于飛鴻也跟著醒來,這時候朱大嫂已把飯菜做好端上桌。 依承天見門邊正放下兩把鋼叉與一對分水刺,知道這些必是朱成龍夫妻二人的兵器。 于飛鴻也已恢復精神,邊端正自己,緩緩坐在桌邊。 朱大嫂替二人盛上飯,邊笑道: “一些粗茶淡飯,可也得把肚皮填飽,常言說得好,吃飽了打仗有力量。” 那朱成龍更是雙手捧碗,只幾口就是一大碗飯下肚。 朱老太婆似是對兒子媳婦十分放心,便在四人離開的時候,才淡然的道: “早去早回,接了人就走,千萬不可節外生枝。” 朱成龍笑道: “娘,早些安歇,西山強人雖多,他們還奈何不了兒子的,只管放心吧!” 於是,四人沿著山路,魚貫的又到了湖灣地方,朱成龍跳上小船,那朱大嫂抱著兵器也躍上小船,立刻坐在船尾,依承天與于飛鴻來到小船邊,依承天望著于飛鴻,道: “我以為你還是迴轉飛龍寨去吧。” 于飛鴻道: “為什麼?我已經來了,是不會再回頭的。” 依承天道: “我在想,你爹見你一去不回,定然心急如焚,說不定統領大隊飛龍寨的船攻向太湖,豈不是雙方又要大動干戈,混殺一場,造成無故死傷。” 于飛鴻道: “這個我已想過了,只今夜以後,我就會趕回焦山的,而且必帶你一起回去。” 依承天道: “只怕你帶不走我,因為那還不是我回焦山的時候。” 朱成龍早在船上道: “快上吧,趕到西山只怕要二更以後了。” 依承天點點頭,于飛鴻躍身已落在船上,依承天只得也跳上船。 那朱成龍夫妻二人交替搖船,小船走勢快捷如飛,直向煙波浩渺的湖心穿過去。 太陽正向西方水下落去了。 現在,正是漁舟唱晚,野鴨伴著漁人歸的時候,太湖的東南風,又柔柔的在水面上拂著,勞累一日的漁人們疲倦而笑意滿面的望著一簍簍魚蝦,就等上岸後換取銀子。 這光景應是人間多麼調和的畫面 然而 然而朱成龍夫婦二人搖動的小船上,每個人的面上卻找不出一絲一毫愉悅的表情,有的只是面色凝重的望向遠方,那個知名但卻神秘的遠方 西山黑龍幫總堂。 太過於沉默了,朱成龍對他妻子道: “把酒取來我喝。” 朱大嫂搖頭怒道: “這壺酒是夜來大家吃了暖身的,湖面濕氣重,夜來最容易著涼,你把酒吃了,夜晚怎麼辦?” 朱成龍無奈的道: “可惡,有你這麼個大喉嚨老婆,這輩子耳根不清靜。” 不料朱大嫂卻笑道: “葛條爬山峰,西瓜南瓜一個坑,誰配誰那是上天安排好了的,錯配的鴛鴦兩離分,你呀,這輩子忍耐了吧!” 說得依承天與于飛鴻二人全笑了。 便在這輕鬆的氣氛中,于飛鴻低聲問道: “依兄弟……”只是她見依承天猛回頭看她,不由得羞怯的低下頭,未說下去。 依承天一笑,道: “你叫我兄弟?” 未再抬頭,于飛鴻道: “若不是敵人,何妨稱兄弟,你說呢?” 依承天淡然的道: “你為了老父面向敵人稱兄道弟,可也真是難為你了。” 于飛鴻道: “誰不為自己父母著想,你這麼說我是不會加以否認,但求你能多加諒解。” 依承天心想,她知自己學了“八步一刀”絕學以後,便對自己的態度大變,只是人心隔肚皮,誰又敢肯定她的內心真正意圖?雷叔常對自己說,行走江湖無決竅,小心謹慎無差錯,如今自己就得多加以小心了。 半晌未見依承天開口說話,于飛鴻幽幽一嘆,道: “當初,欸,當初我就覺得有些於心不忍,爹不該遠從海上找來霍大光成剛那批海盜來的,就在那年,我娘也過世了,於是我爹更是為所欲為的盡聽霍大光他們的。” 依承天問道: “聽說佟大年不是飛龍寨的總管嗎?” 于飛鴻道: “是的,但他在依伯父海上出事後,立刻駕船出海去找失蹤的人,只是他一去未再回來,直到後來霍大光一批人來到焦山,他還是沒回來。”她似是在想著一件難解的謎,自言自語,道:“對了,那武功祕籍,必是由依夫人交由雷一砲送到佟大年的手中,因為雷一砲似曾去找佟大年。” 依承天一笑,道: “這些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快二更天了,湖面上又起了一層浮霧,這對於他們的行動是有幫助的。 於是,朱大嫂便在這時候取出酒菜來,且把幾只大碗分送在各人面前。 朱成龍就迫不及待的道: “先給我倒滿一碗。” 朱大嫂卻偏偏先給依承天與于飛鴻二人碗內倒滿,這才又給自己也倒滿一碗,把手中酒壺往朱成龍手上一送,道: “全是你的了。” 搔著虯髯大鬍子,朱成龍哈哈一笑,道: “兄弟,我就不客氣了。”說完已雙手托起酒壺,呱呱嘟嘟的一口氣把壺中酒喝完。 依承天笑道: “朱兄真是好酒量。” 朱大嫂道: “他不但酒量好,飯也吃的多。” 朱成龍得意的道: “能吃能喝就是福氣呀。” 不料朱大嫂大嘴一咧又癟的道: “酒囊飯袋,活脫是個公豬!” 朱成龍道: “好哇,你敢小覷我呀,且等到了西山,你只看我如何對付那西山強人吧!” 小船又搖了半個時辰,已是將近三更,這時迎面薄霧中微有燈光可見,西山真的到了。 就在一大片蘆葦中,不時傳出“咕咕”之聲,那朱成龍仔細一聽,立刻笑道: “是野鴨叫聲。” 暗中,朱成龍把小船搖到一處山崖下,笑對依承天道: “兄弟,等小船頂住岸,我也跟你去,憑我朱成龍的本事,抵擋個三二十人是不成問題的。” 依承天忙道: “不,你夫妻二人送我來,那已經是幫了大忙,再說你上有老母在堂,犯不著同跟我去冒險。” 朱成龍道: “也好,我夫妻就在這兒等候,只等你救出那母女二人,我們才離開。” 於是,小船“咚”的一聲頂上一塊岩石,依承天與于飛鴻二人相繼躍身上岸。 那于飛鴻終是比依承天稍大,這時她主動的一打手勢,二人立刻朝向一處山坳奔去。 也許前一晚受了于飛鴻的影響,這夜的西山黑龍幫似是已加強戒備,山道上不時會走過小隊巡邏的。 攀過一處絕壁,前面只見一大片房舍,有高樓,有耳廂,一道道院子有迴廊,每道院門有著兩盞掛燈,黑暗中望過去甚為分明。 依承天手指一處樹林,一旁的于飛鴻遂點點頭,兩個人夜鳥投林般的幾個起落,人已竄入林中。 依承天找了一處有利地勢,擰身登上一株大樹,于飛鴻隨後也上了樹,她低聲在依承天耳邊道: “士別三日,刮目相看,你真的已具上乘武功了。” 依承天回眸望向于飛鴻,道: “於小姐,你本不該來的,因為我不敢確信一旦見到依夫人母女,她們是否會跟我們離去。” 于飛鴻道: “既有這層顧慮,不如我替你暗中察看四周,你也好放心大膽的去救出依夫人。” 依承天一想,道: “這樣最好不過。”他四下一望又道:“我先走一步,你再隨後跟上。” 一條黑影,幽靈似的閃出林外,只兩個起落已到了一道高牆下,擰身上躍,黑影已越過牆頭落在那第一道大院子內,院子內栽滿了花卉,這時雖在夜暗,但有著各種花香傳來,令人神怡不已。 不旋踵間,又見一條黑影落入院子裡,立刻也隱在花叢中。 這 前一後兩個人影,剎時又聚在一起,就在二人一陣商議中,只見先落院子的那黑影,躍身落在迴廊上,慢慢向前面一處燈亮處掩過去。 漸漸的,他似是精神一振,錯步騰身來到一處窗下面,室內正燃著燈,那黑影隔窗往裡面望,只見室內正有幾個人在賭呢。 當然,這黑影正就是依承天,他隔著窗子往裡面一看,立刻暗中竊笑,南方人也會賭寶盒,只要押上賭寶,掀開寶盒看單雙,恁誰都會賭上幾把。 就在這時候,突聽其中一人道: “該誰巡夜了?三更到了呢!” 早聽得另三人中一人道: “昨晚一仗我們大獲全勝,焦山那面就算想找來,也得個六七日的,再賭幾把我們就走。” 早聽那人道: “什麼時候皆好賭,誤了差事可是要掉頭的,你們不去巡邏,出了事情別後悔。” 另一人冷言一句,道: “輸了銀子總是不願意走的。” 於是,就見三人憤憤的提刀向外走,邊沉聲道: “歇上一陣子,也許運氣會好些,走,幹正事去。” 依承天忙著閃向附近一處暗影中,只見三人已拉開那間廂門往前面大門口走去。 三個人剛走出大門,台階才走了一半,對面山石上正站了個人,三人一驚,沉聲問: “什麼人?” 大石上的人未開口,卻雙手扠腰的望向天空,一副出塵脫俗的灑脫模樣。 三個人手中鋼刀一揮,剎時到了大石下面,其中一人沉聲喝道: “敢情半夜三更,噩夢方醒,睡不著覺纔來這兒吹涼風的吧!” 大石上那人冷然一笑,道: “各位,我是來給各位送賭本的。”說著,手掌一伸,銀芒閃閃,光景正是兩錠銀子。 三個人彼此對望一眼,中間那人刀一指,道: “你若不是人,八成準是財神爺了。” 石上人一聲輕笑,道: “我當然不是財神爺,更不是專程來給各位送銀子,只是我在打聽件事情,如果各位合作,銀子就是各位的了。” 那人一怔,道: “原來你並不是我們西山黑龍幫的人。” 那人道: “我不是,但我卻對各位沒有惡意,當然,如果各位不合作,那就另當別論了。”就在他的話聲中,突然騰空而起,空中一個空心跟鬥,他人已落在三人的後路站定。 三人一驚之下,正欲舉刀掄砍,早見那人伸手一攔,道: “如果我是各位,必不會盲動,因為動武的結果吃虧的是你們。” 中間那人伸手一攔,沉聲道: “他說的不差,我三人絕不是他對手。”那人似是個小頭目,他走前一步,似要看清那人,道: “朋友,你是如何來到西山的?” 那人搖頭道: “一樣的米面,各人的手段,這你就是多問了。” 那小頭目一怔,隨即又問: “你朋友想知道什麼?” 那人當即一字字的道: “遠從焦山飛龍寨被你們幫主擄來的依夫人母女二人,她們被關在何處?”邊說著,手中托起那兩錠白花花的銀子,敢情只要對方一說出口,銀子就立刻照付了。 早聽得那小頭目問道: “你是焦山來的?” 依承天搖頭道: “不是。” 小頭目又道: “那你是……” 那人似已不耐的道: “閒話少說,我只要知道依夫人下落。” 小頭目正自猶豫,一旁一人低聲道: “他既不是焦山來的,跟他實說有什麼關係?” 那小頭目道: “當真見了銀子不要命?” 對面那人哈哈一笑,道: “各位儘管放心,只要各位說出實情,我絕不會說是你三人對我說的。” 那小頭目一想,道: “今夜我三人全是輸家,為了你那點銀子,硬著頭皮實對你說,那依家母女二人早就不在西山黑龍幫了。” 依承天大驚,沉聲道: “你們在說瞎話。” 就在這時候,突見一條黑影騰身落在現場,只聽是個女子聲音道: “依兄弟,他們顯然是在說謊。” 是的,來人正是于飛鴻,她在暗中聽的十分清楚,這時她再也忍不住的躍出來。 于飛鴻的出現,使得小頭目三人俱大吃一驚,那小頭目驚異的道: “你沒有死在太湖?” 另一個也質問依承天,道: “你竟還說自己不是焦山來的,真可惡!” “嗖”的一聲,于飛鴻已拔出尖刀來,卻被依承天伸手攔住,道: “何必一定殺人的,且等我再問清楚。” 小頭目怒道: “已經告訴你實情,你還要怎麼問?” 依承天道: “只把事情問清楚,銀子還是各位的,而目也決不會連累各位。” 小頭目怒道: “你已經連累到我們了,因為她是飛龍寨的人。” 依承天忙一笑,對那頭目道: “各位盡可放百二十個心,連她也不會說出是各位把這消息傳出去的。” 小頭目望望四周,道: “依家母女確已不在西山久矣,再有幾月就快兩年了。” 他似是在追憶著往事一般,緩緩道:“記得那晚來了三個白髮老者,三個人真厲害,他們先是各處放火,然後硬是把依氏母女救走,至今一些消息也沒有,黑龍幫因為丟不起這個人,所以密而不宣至今。” 依承天早已心頭大震 于飛鴻道: “必是周全他們三人。” 突然,小頭目三人只覺眼前人影一晃,各自不由的伸手去擋,卻不料手掌一緊,各握了一塊銀子,三人這才回頭看去,黑暗中哪還有依承天的影子,連那于飛鴻也只是稍見即逝在一片荒林中了。 三個人手握銀子,那小頭目立刻把銀子往懷裡一塞,遂高聲狂叫起來: “抓奸細呀!抓奸細呀!” 一旁的另兩人早一驚,道: “怎的叫起來了?” 那小頭目罵道: “你二人真是蠢豬,我們這麼一叫,總堂即使抓不到人,也會對我們的負責盡職加以獎賞,為何平白放棄?” 經他這麼一說,三個人立刻齊聲大叫起來。 不旋踵間,只見一個細高個子手中握著一對短叉,當先衝出來,迎著三人沉聲問: “奸細在哪裡?” 小頭目忙指向一片矮林,道: “是兩個,朝那個方向逃去了,總管可得快追。” 是的,這人正是黑龍幫總堂的總管,“浪裡飛鯊”水滔。 今夜他是總堂總值,聞聲急急自大宅中衝過來。 那水滔上次與霍大光一戰而傷了肩骨,休養半年才好,如今聽說來了奸細,他已奮不顧身的迫下去了。 那小頭目三人正欲隨後追去,只聽得身後一聲厲吼: “站住!” 三人一聽,就知道來了石冠軍。 小頭目回身忙施禮,早聽得石冠軍厲喝道: “奸細呢?” 小頭目遙指一片矮林道: “少幫主,夜暗下看不真切,似乎就是昨日夜裡跳入太湖裡的那女子。” 石冠軍一聽狂叫一聲: “叫人備快船,這次捉活的。” 那頭目忙應一聲,領著另外兩人急急往湖灣跑去。 石冠軍更是未曾稍留,立刻往矮林中衝過去。 這時候早又從黑龍幫總堂口衝出二三十人,全都是手持火把與鋼刀,黑夜間望過去宛似一條火龍。 那依承天與于飛鴻二人認准方向,直往山崖下躍下,他二人才過了那片矮林,已聽得那三人狂叫“捉姦細!”。 依承天指著湖岸對於飛鴻道: “朱兄小船在哪兒呢!” 于飛鴻點點頭,道: “此地不宜久留,快走!” 二人一徑落在岸邊,山巖邊只見朱大嫂低聲道: “快上船了。” 朱成龍更是施力把船頂住岸,邊沉聲問道: “怎的不見你救的人呢?如果有必要,我夫妻願助你兄弟再殺上黑龍幫,怕他們什麼!” 依承天人已登上船,只是搖頭道: “事情有了變化,我們白來一趟了。” 便在這時候,于飛鴻也已躍上船,邊指著後面道: “你們看,那黑影來的可真快。” 依承天忙叫朱成龍搖船,那朱成龍仍然忿忿的道: “沒得一場好殺,真是便宜他們了。” 小船剎時搖出十幾丈遠,夜岸上只見前後兩條人影正在跳著腳大罵,但旋即二人又向湖灣那面飛一般的跑去。 依承天道: “本可與之交手,但想起朱兄是在這太湖營生,黑龍幫勢力又大,招惹他們必然一身麻煩,是兄弟我所不願的事,還是早走的好。” 朱成龍忿然的道: “兄弟你儘管打聽,小橫山的朱成龍怕誰來著!” 朱大嫂也咬牙道: “黑龍幫橫行在太湖許多年,若不是高堂老母在,我夫妻二人早找他們拼命。” 依承天知道這夫妻二人乃江湖俠義之人,心中也是佩服。 這時朱成龍夫妻二人對著站在船尾,船的另一邊也吊起另一小木櫓,二人各搖一支,小船已似箭一般的向黑暗的湖上疾駛而去。 突然間,西山那個大水灣中疾快的駛出一艘兩脆快船,船上火把高舉,從那高燈低亮中,船上人影幢幢,吆喝之聲此起彼落,光景是在搶著拉帆呢。 這夜的風算是強勁的,雙桅上的帆才扯起一半,那快船已是去勢如箭,直往湖心追去。 本來朱成龍夫妻二人搖船十分的快捷,只是在小船成九十度轉向小橫山時候,正遇上頂風,加上小船搖起來“吱呀吱呀”的聲音十分尖銳,早被黑龍幫的快船聽得,立刻高聲喝叫著追來。 那頂風的雙桅快船在盯住朱成龍的小船以後,只是幾個“之”字轉彎,已快追上小船。 依承天見黑龍幫的快船來的快,不由對一旁的于飛鴻苦笑,道: “看來真的免不了一場拼鬥了。” 朱成龍早沉聲,道: “兄弟你別怕,今日我可未喝酒,且看我夫妻如何收拾他們這群王八蛋。” 朱大嫂也拋去手中木櫓,抓起一對短叉,道: “當家的,別瞎耗力氣了,抄家夥準備殺了。” 朱成龍也丟去木櫓,從一旁抄起一對分水刺,只見他的這對分水刺十分特別,各長不過尺半,刀尖而寬,看起來又似鑿子一般樣,更像是錐子。 也就在這時候,突然大船對準小船,快不可言的撞上來,且聽得大船上的人高聲罵道: “對準了撞上去!” 就在這聲喝叫中,小船上四人抬頭望,猶似泰山壓頂一般,那快船船頭宛如獅口吞小兔般的壓下來。 依承天與于飛鴻二人不等大船壓中小船,早斷喝一聲,二人已落在衝過來的快船上面。 緊接著就聽得一陣剝剝聲,小船已在大船的撞壓下,翻了個身即在水面上,朱成龍與他老婆已不見影蹤。 依承天見朱成龍大妻為自己的事而遇難,心中一陣難過,他幾乎眼淚奪眶而出。 便在這時候,只見那石冠軍與水滔二人,各自握著兵刃,在二十幾個壯漢的簇擁下已把二人圍在船頭。 那石冠軍一見果真是焦山飛龍寨的“小燕子”于飛鴻,不由得仰天哈哈大笑,道: “昨夜你的死期未到,閻王老子又把你送回陽間來多活一日,今夜卻又把你送到石大爺面前,你以為還有逃生機會?” 于飛鴻哈哈道: “這話應該由我來說,昨夜你仗著人多取勝而逃過一劫,今夜你仍然仗著人多,但已沒有那種機會了。” 石冠軍虯髯短髭一摸,哈哈狂笑,道: “好狂的臭丫頭,我問你,寅夜上西山,敢情有什麼企圖不成?” 依承天卻淡然一笑,道: “找上西山的是我,而企圖只有一個。” 石冠軍望望水滔,二人對望一眼,那水滔一咧大嘴巴,戟指依承天道: “你是誰,聽起來一口娃娃腔,八成胎毛尚未脫盡吧。” 依承天搓搓雙手,道: “你問我是誰,其實我名不見經傳,今夜上西山,發覺自己受騙,所以我們好來好去,不傷和氣的退走,不料還是被你們追上,且又撞翻了我們的小船。” 石冠軍怒道: “娃兒,你把西山黑龍幫當成遊樂場,要來就來,想去就去,我問你,你的企圖又是什麼?” 依承天道: “找那依夫人母女,可是她母女卻早就不在這西山了。” 石冠軍一怔,道: “是誰告訴你的?” 依承天道: “難道你能否認?” 石冠軍一掄手中尖刀,吼道: “這麼說來,你們今夜死定了。” |
第25章 太湖大會戰
那石冠軍性烈如火,脾氣剛暴,三句話不對味口就要動刀殺人。 現在他右手尖刀疾速的在頭頂上挽個刀花,左手臂上套的鋼叉一指,斜身錯步而又極其辛辣的一刀斜劈而上,冷光激閃中,只聽他厲吼道: “小子,你死吧!” 依承天左手一攔,示意于飛鴻後退,自己身子一挺,似是向石冠軍的揮來尖刀上撞去,石冠軍冷笑中突然力貫右腕,以十成功力向依承天劈去,不料依承天突然一個右後大彎腰,緊接著上身自後向前疾旋,宛似狂風吹動一枝孤竹般快不可言的一掌拍在石冠軍那回抽的刀身上。 尖刀一偏,石冠軍似是一怔,他退後一步,雙目怒視依承天,冷哼道: “好嘛,原來你真的有兩下子。” 身後面,水滔早又對石冠軍道: “少幫主,這小子剛才的身法怪異,如再攻殺,絕不能讓他有任何喘息機會。” 石冠軍泛血色的雙目怒視著依承天,緩緩在高舉著他那把不知殺過多少人的尖刀,冷厲的道: “我不會再給他任何機會,這小子必須先躺在石大爺的足下!” 依承天的右手,極其自然的又伸入袋中,他似是十分平淡的望著石冠軍。滿面和氣的望著,在他的雙目中沒有忿怒,更沒有激動,只是平淡的,有著誠摯笑意的平談。 一個是面目猙獰,神情凶暴,高舉尖刀的虯髯大漢。 另一個卻面帶微笑,神情淡然,手插衣袋的少年人。 兩人十分不協調,更難以想像即將有著生與死的搏鬥會在他們之間發生。 突然間,空中尖刀再度揮出氣漩激盪中,石冠軍吼道: “殺!” 尖刀在一個方向連續不斷的噴灑出十七道銳芒,連串的“嗖”聲如同一聲,便在這些冷焰激流中,也是在這大船頭的不及五尺寬地方內,眨見依承天雙手快不可言的連揮不斷,一條極端細小的金芒,就在他的右掌連閃中,恁般巧妙的自石冠軍身邊錯過。 緊接著,“啪”的一聲,石冠軍奮力回刺的左小臂上尖叉也被依承天扳擋一邊! 太快了,直到這時候,石冠軍才發覺已難握緊右手尖刀,直到此刻那把尖刀才“當”的一聲落在船面上。 石冠軍雙目何止盡赤,他口中 有聲的看著向外噴血的右手腕,暴退在水滔身邊,聳著流血不止的右手腕,狂叫道: “殺!剁碎這小王八蛋。” 雙叉一擺,水滔緩步直逼依承天,沉聲道: “好小子,你敢傷我們少幫主,可惡啊!” 依承天的右手又插回衣袋中,聞言一笑,道: “我不要殺人的,殺人總是件不快樂的事,可是我又不能不殺,也許這就是人們說的正當防衛吧。” 水滔怒哼一聲,道: “小子,如果你們不擅闖西山黑龍幫,你怎用得著什麼正當防衛?而我們自也不會半夜三更的來捉拿你們了。” 依承天一笑道: “聽起來你說的十分有理,但對於一件事情,往往得打從根由起的去探討,如果你們未曾擄那依夫人,誰又願意甘冒性命危險的找來這鬼域似的太湖來。” 突聽滿面肌肉痙攣的石冠軍喝道: “殺了他,快,有什麼好同他囉嗦的!” 雙叉互挽,水滔鬥然一長身直衝而上,森森叉光猶似四點光慘慘的豹齒,疾快無比的分送向依承天的兩肋,便在這時候,依承天突然雙臂一張,平地拔起丈余高,空中倒翻中,他冷冷道: “怎的出手就要人命!” 話聲甫落,人剛落地,他已快不可言的右手連揮猶如拍打,但卻未有聲音傳來 不,有聲音,是兩把叉落在船板上的聲音。 “ ”速退四五步,水滔厲聲抖著鮮血直流的雙腕,道: “是掌心刀,這小子學了那人人爭奪的‘八步一刀’絕學了呀!” 石冠軍一愣,強忍著手腕傷痛,道: “你說對了,這小子一定是學了那掌心刀的本事,否則他如何恁般篤定。” 兩個主將皆傷在腕上,早有人忙著為二人包紮,卻是那石冠軍見依承天仍然以右手插在袋中,他似是瘋狂的吼道: “你們給我圍起來殺!” 二十幾個壯漢一聽,發一聲喊,各自舉刀衝殺而上,卻見依承天身後的于飛鴻早拔刀在手,道: “這些人由我來對付足夠了。” 不料依承天剛伸手一攔,突覺得大船在輕微震動。 震動的聲音不大,但卻令船上所有的人一驚。 於是,聲音更見清晰,二十幾個舉刀漢子彼此互望,沒有人再向紋絲不動的依承天殺去,連那于飛鴻也在傾耳聆聽起來。 又是一連十幾聲自船底傳來。 早聽得受傷的水滔高聲叫道: “快,有人在我們船底動手腳,快下去幾個人看看!”二十幾個人全會水,一個個正欲向水中跳時,突然船底傳來一聲裂帛聲,剎時一道水柱子自船底往上冒,敢情大船已破了個洞。 船底進水聲,恁誰全聽得出來,早見幾個壯漢忙掀起蓋在上面的船板向下面看,邊叫道: “船破了!” 水滔一見,知道事情不妙,自己與少幫主二人全受了傷,如何能在湖水中浸泡,何況距離西山已遠,如何才能游回岸的。 心念間,他狂叫道: “快堵漏,我們揚帆回西山啦。” 依承天知道在水底作怪的必是朱成龍夫妻二人,心中大是安慰,忙對於飛鴻道: “於小姐,眼前他們要收兵了,看樣子我們得再次下水一遊太湖了。” 于飛鴻心不甘情不願的道: “我們是贏家反倒要下水,如果換是他們,只怕我二人早沒命了。” 依承天笑笑,道: “船是他們的,我們總不能跟他們上西山去吧!” 于飛鴻冷冷的逼視著石冠軍與水滔二人,道: “魔鬼碰上活菩薩,今夜算你們走運氣,不過焦山飛龍寨早晚會再找上太湖來的,等著瞧吧姓石的。” 石冠軍已在淌冷汗,他太擔心他的右手了,因為一個已經失去左手的人,對於他的右手,當然就加倍關切了。 現在,他卻咬牙怒目而視的道: “下次碰上,石太爺必活活撕吃了你這臭丫頭。” 依承天一笑,道: “石少幫主,如果殺人是件痛快的事,這個人一定是個瘋子中的瘋子,你說呢?” 話聲中,他竟一個騰躍,頭下腳上的潛入湖中不見。 于飛鴻更不怠慢,早跟著也投入湖水中。 二人落入湖底,那依承天早發現朱成龍已向自己這邊潛過來,見是依承天與于飛鴻二人,這才收起手中分水刺,邊指指遠方。 依承天點點頭,立刻招呼于飛鴻跟在後面,三人一路又潛出幾十丈外,那于飛鴻的水性終不及朱依二人,忙著游向湖面換口氣。 三人遊了一陣才浮出水面,那朱成龍便在這時撮唇打了一聲口哨,只是等了一陣未見動靜,極目向那黑龍幫的漏水大船望去,卻又早已不見。 依承天道: “也許方向不對,我們向反向遊一段距離看看。” 朱成龍道: “不會,不會,我老婆一直守在小船下面,她可捨不得我那唯一的破船,還得靠它過日子呢,且由我再打聲招呼看看。”邊挺直身子撮唇連打兩聲尖銳口哨聲。 隱隱的,遠處有了“吱呀”聲傳來,朱成龍立刻笑道: “你們看,不是來了嗎?” 朱成龍又是一連幾聲口哨,薄霧中已見朱大嫂搖著小船哈哈笑著過來。 朱成龍抱怨的道: “哪裡去了,怎的現在纔來。” 朱大嫂笑道: “我們小船被撞翻,我就在小船裡面未露面,不料漂了一陣竟然來了不少肥魚,我想家中沒有肉,何不趁此機會捉些回去,所以我就叉了一些,你們快上來看,足夠大夥吃幾頓呢。” 朱成龍當先躍上小船,笑道: “好傢伙果真不少,全是太湖肥魚,過癮過癮!” 依承天與于飛鴻二人也上得小船,四人全是一身濕的坐在小船上。 朱成龍笑道: “今晚真痛快,總算給黑龍幫一些顏色,吃……” 于飛鴻望著依承天,道: “今晚我真的開了眼界,怪不得群魔拼命欲爭那‘八步一刀’絕學,依家有你接棒,又見你身負絕學而又慈悲為懷的未取他們性命,倒令我放心不少呢!” 依承天道: “你放心什麼?” 于飛鴻道: “你已承襲依伯父衣缽,且未放棄尋找依伯母,難道有一天你會不找上焦山飛龍寨?” 依承天道: “我不知道,也許會去吧!” 一聲苦笑,于飛鴻道: “也許?依伯父傳你武功,其目的就是為了焦山飛龍寨,欸,我只希望有一天你在面對我爹的時候,也像對付那石冠軍一般我就十分感謝你了。” 依承天未開口,他把一雙大眼睛直瞅住于飛鴻,看得于飛鴻低下了頭 人說,天下父母心,而今卻是天下兒女心。 這天依承天與于飛鴻二人就在這小橫山朱成龍家中住了一天,吃著朱大娘自太湖抓到的太湖肥魚,喝著陳年紹興酒,談天說地,忘卻一身煩與愁。 第二天一早,依承天雙手緊緊握住朱成龍,誠摯的道: “朱兄,能認識你真好。” 朱成龍那銅鈴眼一瞪,道: “我也是一樣呀,兄弟!” 依承天道: “板蕩江湖出英雄,朱兄弟就是英雄,希望有一日能再看到朱兄。” 一旁的朱大嫂道: “怎的?今日要走了?” 依承天道: “是的,我要趕著辦要緊的事,不能稍有擔擱的。”邊看了于飛鴻一眼,又道:“煩朱兄送我們去無錫,於小姐也好趕著回鎮江呢。” 于飛鴻忙道: “不,我不回去。” 依承天怔道: “你不回去?” “是的,我要跟你一起走。” “為什麼?” “你要去找依伯母,而依伯母又是自焦山飛龍寨被人擄走,我自然有責任去找了。” 依承天雙眉緊皺,道: “可是你總得先回焦山才是呀,而我……” 于飛鴻道: “你不用再多說了,我已決定跟你走了。” 朱成龍望望二人,道: “要找人也得先指定方向才能行動,否則,天下這般大,到什麼地方去找呢?” 依承天道: “要找那三個老頭兒實在不容易,我得先回去找我義父商量了。” 依承天話出口,于飛鴻大吃一驚,道: “你義父,他是誰?” 依承天一笑,道: “如果我說依水寒是我義父,你相信嗎?” 于飛鴻道: “如果你不具那身武功,我也許不相信,現在我卻不得不信,因為只有依伯父才能使你學得一身絕學。” 依承天道: “現在,你是否還要跟我走?” 于飛鴻堅決的道: “如此我更是要去了。” 依承天一思忖,道: “你既如此堅決,我自不好拒絕,只好隨你了。” 于飛鴻一笑,道: “那我們就走吧。” 朱成龍遂對依承天道: “兄弟,我們上船吧。” 依承天遂向朱老太太與朱大嫂二人拜別。 那朱老太太拉著于飛鴻的手,道: “我老婆子耳不聾眼不花,聽你說的話就知道你是個孝順孩子,只為身在江湖身不由己,倒是苦了姑娘了。” 于飛鴻眨著眼睛,生把熱淚擋回去,笑笑道: “朱大娘,你多保重。” 終於,在朱成龍的帶引下,依承天與于飛鴻二人離了小橫山,更離開太湖。 二人這是結伴同行,在依承天的計劃中,二人沒有再去無錫,而是南下余杭而到了海邊小鎮三門。 這時二人站在海岸邊,依承天遙指大海遠處小島,對驚訝的于飛鴻,道: “義父就住在那荒島上,還有……雷叔也在。” 聽雷一砲也在荒島上,于飛鴻一驚,但她雖然知雷一砲性烈如火,嫉惡如仇,但有依承天在,加上自己只是個少女,想來他不會對自己過於責罵。 于飛鴻與依承天二人在三門鎮上買了些吃的用的,且又雇了一艘快船,當天就到了鯁門島。 將近半個多月了,依承天熱勁的又回到了鯁門,只見義父與雷叔二人還正在那半山崖洞中暢談呢。 依水寒乍見依承天出現在眼前,驚喜之下便道: “算算日子,你也該回來了。”這時又見一個少女跟在依承天身後進來,虎目一緊,早聽得雷一砲沉聲道: “你怎的也來了?” 于飛鴻向前緊走幾步往依水寒面前一跪,道: “依伯,你不認識小鴻了嗎?” 依水寒望著于飛鴻,道: “你是小鴻?於長泰的女兒于飛鴻?” 于飛鴻忙抬起臉,道: “是我,我就是你常抱我的小鴻,如今事隔七年多,我同霜霜都長大了。” 依水寒道: “霜霜呢?她們怎的不來?” 便在這時,依承天才趨前稟道: “義父,事情有變,我還沒向義父細說,只是……” 雷一砲急問: “究竟怎麼了,夫人她們呢?” 依水寒更是緊張的急問: “你們且坐下來,把事情經過快告訴我。” 依承天這才把自己離開後的一切經過情形,十分詳盡的說了一遍…… 依水寒聽完,一聲冷笑,道: “兄弟家門殺,血被外人踏,果真是一些不差,如果你父親能以飛龍寨全體為重,不爭名奪利,又怎會惹出這般多的是是非非出來,世上大凡爭權奪利之人,總是一些薄情寡義的,權勢何為重,忠心日月明,你父親就是看不破這一點。” 于飛鴻惶淒的道: “小鴻願代父受罰,依伯只要能放我爹一命。” 不料依水寒一聲苦笑,搖頭拍著自己一腿,道: “賢姪女,如今的依伯已是個殘廢人了,你看我這條腿已是不便於行動了。” 依承天忙對於飛鴻道: “是大海上桅杆折斷壓的。” 于飛 于飛在想,原來是這樣,自己還以為依水寒功力未失,本領仍在,哪知道他已是廢人,往後只要自己能在依承天身上下功夫,飛龍寨也許仍是爹的天下。 心念間,于飛鴻黯然神傷的道: “伯父出生入死為的是飛龍寨,由此更見伯父的偉大,我爹……欸!” 突聽得雷一砲道: “你同你爹差不多,小時候你還同霜霜小姐一同在焦山玩耍,怎的自從寨主海上出事,你竟也不去看她們了?” 于飛鴻道: “那時候我才十來歲,大人不叫我去,我怎麼敢去。” 雷一砲更怒,道: “現在夫人被人擄去,你們竟沒事人似的不去尋找,豈真是狼子孝心,令人齒冷。” 于飛鴻道: “都是那霍大光在我爹面前蠱惑。” 雷一砲道: “還有那個成剛呢?” 于飛鴻道: “成剛已經死了,是同太湖黑龍幫一戰被殺死的。” 雷一砲忽的仰天哈哈大笑,道: “死得好,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大海盜。” 依水寒道: “一砲,人死了不合再加嘲笑,倒是快些設法去找夫人她母女二人才是真的。” 於是,四個人就在這山洞中商議如何去打探依夫人母女二人的下落。 直到第二天,四人才做成決定。 依承天與雷一砲二人直奔南京城,因為“江河水怪”祈無水的根據地在南京,那秦淮河畔有他的船,而雷一砲的疤面卻是個明顯標誌,如果不出意外,應該可以把祈無水三人引出來的。 而于飛鴻則須趕回焦山去,如果她能勸其父回頭是岸的戮力尋找依夫人母女,依水寒答應不再追究他的奪權過失而放他一馬。 至於依水寒,他卻說自己要去見一位方外人,只等依承天與雷一砲二人尋到了夫人與霜霜,就去接他回焦山。 然而,誰又會知道,陽錯陽差的依水寒竟然去了普陀山,因為普陀山上住的是法上大師,也是當年卓賜在焦山定慧寺的大師。 不一日,四人到了鎮海,那兒每日有船駛向普陀山,依水寒上得快船,還頻頻對依承天道: “孩子,我在普陀山等你們了,一路可得小心喲,當和那祈老怪三人皆不好對付,稍有大意就會著了他們道的。” “倒是寨主一人上普陀山,屬下甚不放心,而且寨主的行動不便。” 依水寒一笑,道: “這多年來我已慣了,就盼能早日見到她母女二人我就安心了。” 於是依水寒的快船開了。 開向普陀山而去。 他怎麼會知道自己朝思暮想的妻子、女兒就在普陀山呢,造化弄人啊! 于飛鴻繞過太湖轉回鎮江焦山去了。 于飛鴻哪會想到就在她一意跟著依承天去鯁門島的時候,她爹於長泰已調集了飛龍寨八舵三十二船隊精英,共計十艘三桅大帆船,竟浩浩蕩蕩的殺奔太湖黑龍幫而去。 於長泰絕不是只給黑龍幫一個教訓,他是為女兒報仇來的。 原來那晚太湖水面上石冠軍把于飛鴻一行人趕落太湖之後,于飛鴻被依承天無意間救上小船而回小橫山朱成龍的家中,但那七八個落水的飛龍寨弟兄,在太湖水中吃盡苦頭後,第二天才被一艘打漁船救回上岸。 這些人急急忙趕回焦山飛龍寨,把消息報告於長泰。 “金刀太歲”於長泰視女兒何止是掌上珠,簡直就是心上肉般的呵護,如今聽得這消息,立刻命霍總管下令,招集飛龍寨八舵主來到焦山商議。 商議,其實就是於長泰的決定,擇日起兵,以十艘大船、人員二百,殺上太湖西山黑龍幫去。 那日是個朗晴天,焦山飛龍寨的大船尚在通往無錫的運河呢,消息已從無錫由蓋天翁派人傳上了西山的黑龍幫。 蓋天翁的這個消息來的真不是時候,因為黑龍幫的石冠軍與總管水滔二人各自傷了手腕,那夜又流了不少血,才三日而傷口剛愈合,如何能再迎戰。 但既知焦山飛龍寨興兵來犯,“太湖毒龍”石騰蛟自也不能高掛免戰牌。 於是,黑龍幫立刻召集所有西山總堂弟兄,分成三隊,每隊三艘快船,分由各堂主率領,那石騰蛟與石大娘、戚九娘三人坐鎮總堂大船指揮,不等於長泰的快船衝向太湖西山,就在中途加以攔截。 不料黑龍幫倚仗地形熟悉,結合著各船隊,開始向飛龍寨大船猛撞,就在一陣衝擊中,早見有些船已並靠一起,雙方就此在湖面上亂殺起來。 就在一陣拼殺中,飛龍寨的指揮船上,於長泰早看到遠處一艘大船上面一面黑色繡龍旗子,石騰蛟就在那上面狂叫著指手劃腳呢! 於長泰一見,立刻命自己的船向石膊蛟的大船殺過去,總管霍大光也咬牙切齒道: “上次被法明大師一攔,不了了之,今番遇上,且殺他個片甲不留,為小姐報仇。” 於長泰一聽小姐二字,心如刀割,想到鴻兒沉屍太湖,早已虎目怒瞪,遙遙的已高聲喝罵道: “姓石的老兒,償我女兒命來!” 不料石大娘雙手扠腰的尖聲高叫,道: “好個不要臉的於老匹夫,都是你教出的好女兒,真不要臉。” 於長泰這時船已快速接近,一手握著金背砍刀,邊怒聲罵道: “好個太湖毒蛇,你們害了我女兒尚且反口辱罵於她,今日老夫統率兄弟們殺來太湖,誓雪前恥,且要討回公道。” 突聽那石騰蛟打雷似的吼道: “於老頭兒,你說你女兒被我們害死在太湖了?” 於長泰怒道: “短兵已相接,這時你還想否認?” 石騰蛟也一揮手上軟皮鞭“叭叭”響的道: “石某豈是怕事之人,倒是你那個寶貝女兒,她竟然領了個年輕漢子重又摸上我黑龍寨,湖面上那個年輕人竟連傷了我兒石冠軍總管水滔二人,尚且把我的一艘大船弄穿,她卻同那年輕人潛水逸去了。” 石大娘緊接道: “你老兒不弄清楚,竟莫名其妙的領人殺入太湖,當真是豈有此理!” 於長泰一聽,石大娘二人不似是在說謊,又見對方大船上真的不見石冠軍與水滔二人,思忖自己女兒仍活在世上,不由得心中一寬,道: “你們口口聲聲說有個年輕人同我女兒一起,他是什麼樣人,怎的我不知道。” 石大娘雙刀一掄,尖叫道: “誰知你那女兒在什麼地方勾引的,不要臉的東西。” 石大娘的罵,令於長泰大為惱火,而霍大光卻即時對於長泰道: “寨主,如今真是絕好機會,對方主船上也只是石騰蚊與他老婆、兒媳三人,餘下的已不足為慮,只等殺了他三人,我們就一鼓作氣的殺上西山,搗他的老窩去。” 於長泰當即點頭,道: “消滅黑龍幫,太湖西山就由你作主了。” 霍大光那灰白長髮向後一甩,扁大的嘴巴仰天哈哈笑,且又高舉著手中旱煙袋,道: “拉上紅旗!” 那是一個信號,一個攻擊行動信號。 霍大光的喝叫中,便見一面三角大尖紅旗,急快的拉到主桅桿上。 可也真夠整齊的,因為就在紅旗被拉上去的同時,太湖水面上所有飛龍寨大船,不約而同的齊聲狂叫: “殺!” 於是,雙方大船各不避讓,直向對方的船上撞去。 剎時間,湖面上殺聲連天,狂叫,怒罵,淒厲的慘叫,以及落水聲,此起被落,一場罕見的生死搏鬥,就此展開來。 霍大光沒等雙船相撞,他已迫不及待的騰躍而起,一招“蒼鷹振翅”,空中連翻三個跟鬥,人已落在石大娘船上。 霍大光腳落船板再起,大喝一聲,右手煙袋烏龍盤空般舒卷點敲,掣發出烏溜冷焰,直向攔他的幾個漢子頭上敲去。 鋼刀如浪,長叉如林,就不知那霍大光是如何閃躲的,一上來就被他擊倒四五人,全都是腦殼破裂的死在船上。 “閃開!”那是石騰蛟的暴喝聲。便在他的這聲怒吼中,右手軟皮鞭一招“毒龍升天”,那帶著鋼尖的鞭梢,竟然形成直線的向霍大光面門點去。 旱煙袋倏揮向上,他的人突的起飛,平著身子在空中直向石騰蛟一掌拍去,光景用的就是擊傷佟大年同樣招式。 石騰蛟想不到這霍大光會上船之後攻擊得厲烈猶似頭狂豹,不由得發起他的兇性來,立刻雙目暴睜,鞭梢回抽中,一個側旋,宛如怒獅回噬,左肘橫著向霍大光的左肋頂去。 霍大光偏頭躲過鞭梢,左腿暴閃一步,已讓過石騰蛟那斷骨一撞,立刻灑出一片烏影,當頭向石騰蛟敲去。 石騰蛟平地拔起一丈,低頭看足下盡是煙袋鍋,心中暗忖,這老小子的旱煙袋上造詣,只怕比之“江岸一陣風”周全的“十八敲”毫不遜色。 心急間,他已顧不得石大娘與兒媳婦二人同於長泰的拼殺,立刻凝聚一身功力,亢烈的怒嘯一聲,盤動手中那丈五長的軟鞭,身形下壓中,直向十幾點烏黑的旱煙袋中落去! 果真是成敗擊於俄頃,生死存於一念,現在 現在就在石騰蛟與霍大光二人之間,鬥然響起一陣斷筋裂骨之聲與血肉飛濺的紅光,半晌,二人面對面的站在二尺不到的距離,那石騰蛟白髮飛揚,他那支軟鞭鞭梢,牢牢的釘在霍大光的後腦上未即落下,石騰蛟的口中尚自在向外淌血,但他卻滿面笑意昂然的左手握著一把鋒利匕首,而整個匕首還按在霍大光的肚皮上未即取下。 大扁嘴巴張得大,雙目湛湛眼神不即散去,霍大光露出滿口大黃牙似哭又笑的不即倒下去,因為他實在還想再施力的多敲斷石騰蛟幾根肋骨,甚至石騰蛟的頭,他也試著去再舉起他那敲死不知多少人的旱煙袋,但他卻無法舉起來,因為全身似已陷入火辣辣的酷熱中 終於,石騰蛟奮起膝蓋頂去,才拔出他那旋藏於軟鞭把中的匕首。 霍大光倒在血泊中睜著一雙大眼睛死不瞑目。 石騰蛟東搖西擺幾步,也一跌倒在船板上,他心裡十分明白,旱煙袋鍋兒是敲斷他五七根肋骨,但姓霍的拍來一掌,那才是狠招,自己只怕大限真的到了。 兩船上的壯漢已殺紅了眼,誰死誰傷那管得了的,有幾個自船上殺到水上,如今還在水中追逐互拼呢。 石大娘與戚九娘合力對付那“金刀太歲”於長泰,二人哪敢大意。 那石大娘施開雙刀,配合戚九娘的長劍,一路由自己的船上殺到了於長泰的大船,不料就在這時候,湖面上突然刮起一陣怪風,剎時間把船吹得各自漂散,只是這陣風來得快去得快,不旋踵間水面上又見平靜。 這時候戚九娘與石大娘二人已與那“金刀太歲”於長泰搏鬥五十餘招,兀自不分勝負。 而大船上面的人也是互相對殺,各不稍讓。 那於長泰被面前兩個女人拼命纏著,不由得越殺越惱怒,大喝一聲,金背砍刀猝沉疾旋,“嗆”的一聲逼退石大娘雙刀,他高大的身形猛的一個側踢,就聽得“啊”的一聲,正踢在戚九娘的肩頭,那石大娘一急之下,伸手去攔戚九娘飛落湖中的身子未果,一氣之下遂舞動雙刀拼殺而上,於長泰在戚九娘落在湖中後,哈哈大笑,奮起金背砍刀,一路砍殺連連,自把欲找他拼命的石大娘逼向船尾。 石大娘已是汗流浹背而披散一頭白髮,於長泰宛如一頭瘋虎,一連又是十三刀,直砍得石大娘左手鋼刀落入湖中,金芒打閃中,只見流光冷焰一束,“嗖”的一聲劃過石大娘的右臂。 石大娘淒厲的一聲狂叫,半尺長的一塊肉,連著衣衫落在船板上,右臂那白森森卻又紅艷艷的骨頭露了出來,光景可真夠受的。 於長泰一招得手,正欲加上一刀送石大娘上路呢,卻不料就在這時候,後船尾爬上一人,這人見情勢危殆,不及舉劍殺來,只得尖聲大叫道: “休傷我婆婆。”話聲中她奮力擲出手中長劍,但聽“嗖”的一聲,長劍已插在於長泰的背上彈動不已呢! “金刀太歲”於長泰絕對想不到那戚九娘被自己踢入湖心還會遊上船來,這一劍他實在傷的不輕,因為連右手握的金背刀也難以握住的落在船板上。 便在這時候,附近一艘大船上早有人叫道: “幫主,幫主!” 聲音顯然是來自黑龍幫的大船上,戚九娘大吃一驚的高聲叫道: “快把船靠過來。” 逼望過去,大船上除了死傷的,也只有四五個漢子尚能操作,不少人且已落入湖中了。 於長泰這艘大船上的人,早扶著於長泰入艙包紮傷勢,不旋踵間,黑龍幫的大船已靠過來,戚九娘忙命人扶著石大娘且迫不及待的躍上自己大船,見石騰蛟真的已是奄奄一息了。 太湖黑龍幫總堂的大船,便因為石騰蛟與石大娘二人的身受重傷急急的朝向西山揚帆駛去。 這時候太湖水面上仍然各處刀聲可聞,湖水上面的浮屍少說也有四十多具,青衫赤腳漢子,或黑衣短扎的全有,那焦山飛龍寨的大船似乎尚有兩艘被火燃燒起來,熊熊火焰直衝霄漢,附近正有三艘大船上的人在打撈己方的落水人呢。 一面藍色信號旗便在這時候拉上了飛龍寨總舵的大船上,那是收兵集中信號,立刻就見所有的船向於長泰的大船集中。 那於長泰躺在船艙中對趕到船上來的八位舵主吩咐道: “清點人數,我們立刻回焦山。” 早見那第一分舵有人回報,飛龍寨死傷快一半,失蹤的也有近二十名。 於長泰極端痛心的道: “我們吃虧在黑龍幫有備,這筆帳有得清算的。” 於是他命三艘大船又在太湖仔細搜巡一陣,見沒有飛龍寨的人落在水中,這才把兩艘快要燒燬的大船拖著離開太湖,沿著運河駛回焦山。 又是一個兩敗俱傷結果,雙方恁誰也未撿拾到便宜,飛龍寨的霍總管死了,等於折損了於長泰一條右臂。 現在,於長泰似是傷中背骨,一條右臂似已不聽使喚的難以抬起來。 于飛鴻趕回飛龍寨的時候,飛龍寨正是一片愁雲慘霧,那飛龍廳的前面,霍大光的老婆坐地還在痛哭,各分舵的人,已取得應領的銀兩作為死傷人員的撫卹。 於長泰躺在床上發著燒,不時還呼喚著女兒飛鴻的名字,狀至淒慘。 這不可一世的梟雄,又怎會知道自己會有今日這種令人難以預料的下場! 于飛鴻回來了,她在得知老父為她殺上太湖而受了重傷,當場痛哭失聲,後悔自己不該跟隨依承天同去海島鯁門,否則這場廝殺應可避免。 於長泰還以為自己在做夢,但在他一連治療五七天后,漸漸的已見好轉,這時他才能在女兒的日夜服侍下,慢慢的在地上走動幾步。 看了老父稍有起色,于飛鴻這才對於長泰道: “女兒這次見到依伯父了。” 這真的是晴天霹靂,於長泰全身一震,道: “你在什麼地方看到他人的?” 于飛鴻道: “在一個孤島上,還有雷一砲也在。” 於長泰一嘆,道: “欸,偏就在我受傷中聽得這消息。” 于飛鴻道: “依伯父殘廢了,他的一條腿已斷。” 於長泰雙目神採逼人地看著女兒于飛鴻,道: “怪不得依水寒不敢找回來,原來他已成殘了,哈……” 于飛鴻又是一嘆,道: “依伯父已成殘廢,但他的武功卻後繼有人了。” 於長泰再次一驚,道: “他把那‘八步一刀’武功傳授何人?” 于飛鴻道: “他的義子,叫依承天,是個比女兒年紀還要小上一歲的人。” 於長泰一怔,道: “你怎麼知道他已把武功傳給那晚水遁的小子了?” 于飛鴻道: “那晚我被石冠軍打落太湖,危急中就是被這依承天救起來的。” 於是,于飛鴻這才把以後的一切經過,十分詳細的向老父說了一遍。 父女二人好一陣沉默…… 望望半晌未再開口的老父,于飛鴻道: “爹,你有何打算?” 於長泰咬牙怒道: “都是成剛與霍大光二人辦的好事,竟然最後便宜那小叫花子,真是可惡!” 于飛鴻道: “爹說的小叫花子,就是那開封城的小癩子,這人現在長大成人了,女兒見他不以絕世武功輕易取人性命,是個心腸好而又忠厚之人,掌心刀握在這種人手中,應是最恰當不過了。” 於長泰冷哼一聲,道: “為父心中終是不甘,這件事且容我仔細想想,總會有對策可想的。” 于飛鴻再也想不到老父對於權勢是如此的熱衷,如果想勸其放棄,只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當然,要想老父在依伯父面前跪地求饒,那更是絕不可能的事。 看來這事只怕有得傷腦筋的。 於是,于飛鴻真的煩惱了。 煩惱中她想到了依承天,那個忠厚的年輕人。 對,只有找上依承天,事情也許好辦些。 于飛鴻也想到,只等老父傷勢好轉,自己決定去找那影子已烙上心頭的依承天去。 |
第26章 奇謀與絕招
玄武湖就在龍蹯虎踞的南京城東北側,古廟古塔處在自然的勝景中,更見古趣誘人,不愧踏青尋幽好去處。 那玄武湖畔垂柳下寧靜的水中盛蓮,點綴得湖光山色,美不勝收。 初夏的天氣,玄武湖上更見遊人如織,就中有一艘巨舫十分引人注目。 那是一艘三層大畫舫,大凡到過玄武湖的遊人,皆明白這艘畫舫每日必遊蕩玄武湖五洲一遍,然後於夜色中停靠在台城附近的柳蔭岸。 那台城為玄武湖地勢最高處,四周古木蓊鬱,蒼翠佳蔭,登高處望去,長堤映帶,垂柳含煙,宛如置身仙境。 現在,正是日西傍晚。 現在,也正是那艘畫舫剛停靠好在台城不遠的柳岸邊。 便在這時候,整個玄武湖更見寧靜,因為所有的小船皆靠岸過夜停做生意,然而唯獨這艘大畫舫,卻更見笙歌悠揚的自湖西飄來,從遠處極目望去,那畫肪之上燈火通明,人影幢幢,歡笑之聲不時傳出,有大笑、巧笑,鶯語燕聲,宛似帶著脂粉香味的傳入人們耳中,光景是人間仙境,也真正是探幽尋芳好地方。 灰暗的夜色中,遠處正有一艘小划子,有個年輕漢子正拼命的劃,劃向停靠在台城附近的那艘巨大畫舫。 從這劃舫的年輕人行動看來,顯然有著天大的事發生了,因為那年輕大漢光著上身,汗珠子從他的面頰向下淌,淌在身上,他卻連摸一把也沒有,只是挺著身子瘋狂的劃,那小船尚未劃到巨舫呢,划船的年輕漢子早高聲叫道: “祈爺!快叫祈爺!” 這人嗓門可真夠大的,早驚動船尾坐的兩個船娘,二人極目望去,其中一人笑道: “是小唐,他那種急驚風模樣,幹嘛呀!” 另一船娘笑道: “好像是叫祈爺吧!” 年輕漢子的小船更近了。 年輕人呼叫的聲音也更大,大得整個畫舫上的人全聽得一清二楚。 於是,從中間的窗口伸出個頭來,喝道: “小唐,狗咬尾巴,窮嚷嚷什麼?” 小划子上年輕人一見,忙不迭的道: “是祈爺嗎?那人終於出現了,祈爺你得快跟我走。” 窗口的那人又喝道: “是什麼人出現了,何不說清楚些?” 這時小唐已把小船靠在畫舫一邊,仰頭道: “一年多快兩年了吧!老太爺不是對兄弟們交待了一件事情,說是如果見到一個臉上有刀疤的,這麼長……”邊自己在面上一比劃,又道:“要立刻向他老人家稟報嗎?” 窗口的人頭一縮,不施踵間,這人已走出畫舫來到船邊,急急的問: “你看到這大疤面人了?” 小划子上人點點頭,道: “祈爺呀,你得快跟我走,晚了不定他們全走了呢。” 一撩紫綢長衫,那姓祈的邊回頭對船內吩咐道: “你們等我回來。” 姓祈的剛下得小划子,畫舫一邊早見五個如花似玉,婀娜多姿女子走出來,其中一女子軟咕噥噥的嗲聲道: “祈爺早去早回喲!” 姓祈的只是擺擺手,那個叫小唐的早頂著小船又拼命的向灰暗的湖面上劃去。 小船上,只見這姓祈的三十多歲,細柳高挑的身材在嘴巴上留了一撮小鬍子,這時他似是既興奮又緊張的道: “小唐,你是在哪裡看著這刀疤人的?” “邑江門外望江酒樓。” 姓祈的道: “就只他一個人?” 小唐道: “不,是兩個人,有個年輕人同刀疤大漢。” “一個小癩痢頭孩子?” 小唐忙邊划船,搖頭道: “那年輕的不是小癩痢頭,他是個年輕大個子,我看倒像是哪家的公子哥兒呢。” 雙眉一皺,姓祈的道: “不管,且先見著這二人再說。” 小唐這時才低聲問: “祈爺,這一向老太爺的人到什麼地方去了,怎的至今未曾見過他老人家呀?” 小唐的話似是令姓祈的不快,冷然一哼,姓祈的道: “有些事情不該知道就別多問。” 小唐忙點頭,道: “是,是,小唐多嘴。” 小船匆匆靠上岸,姓祈的立刻跳上岸,大步直從大街走去,身後面,小唐道: “祈爺,要不要把弟兄們也找來?” 姓祈的搖搖頭,道: “眼前尚不需要,有些事情得由老太爺決定,有時候擅自作主,反而不討好。” 急匆匆的,小唐與姓祈的趕來邑江門外距離江邊不遠的望江大酒樓。 這時候也正是客人最多酒樓滿座時候,姓祈的人剛登上台階,酒樓的伙計與掌櫃全迎出來。 那掌櫃的忙著伸手哈腰施禮不迭的讓道: “東家來了,快請樓上雅廂坐。” 一邊的小二咧嘴笑道: “祈爺,你這邊請。” 姓祈的站在樓下先是一望,又看看身邊的小唐,自己當先向樓上走去。 那小唐邊把上衣扣好,他十分機警的在酒樓下面看,只是他並未看到那個疤面人。 心情一陣緊張,小唐忙向一個小二,道: “人呢?” 那小二一怔,道: “什麼人?” 小唐在面上比劃,道: “面上有這麼個刀疤的人,他人呢?” 小二一笑,道: “欸,你是問那個乍看起來嚇人一跳的刀疤大漢呀,他走了。” 小唐全身一震,道: “到哪兒去了?” 小二呵呵又笑,道: “他們原是兩個人,兩個人走一個。”小二回頭一指近窗處的桌上,又道:“另一位還在那兒坐著,只等那另一疤面大漢回來,酒菜才上桌呢!” 小唐一陣輕鬆,道: “嚇我一跳。”說著,立刻往酒樓上去。 酒樓上,姓祈的已坐在樓口的一張桌子邊正垂目下看,那小唐已到了桌前,笑指樓下窗邊,道: “祈爺你看到沒有,窗邊坐的年輕人就是同那個刀疤大漢一起來的。” 冷然望著小唐指的那人,姓祈的點頭,道: “盯牢他。” 便在姓祈的話聲中,望江酒樓的門口,早見一個彪形黑漢出現,這人面上自左向右下方的橫著一條卷肉刀疤,他既不掩飾也不自慚形穢的仰首闊步走進來。 仔細看,光景可不正是那雷一砲。 這時窗前桌上的少年人便正是那依承天。 原來自從依承天與雷一砲二人一齊來到南京後,那雷一砲早把掩面紗罩取去,目的當然是為了引出“江河水怪”祈無水與周全、司徒大山三人。 現在,雷一砲就是這個目的纔來到這南京邑江門外的最大酒樓 望江大酒樓。 依承天見雷一砲回來,笑問: “雷叔,你去了哪裡?” 雷一砲哈哈一聲笑,道: “推銷呀!” 依承天怔了一下,道: “雷叔,什麼叫推銷?” 面上疤痕一顫,雷一砲道: “我在推銷我的這個人,哈……” 依承天更是不懂的道: “我不懂。” 依承天正說呢,小二已走過來,笑道: “二位客官,可以上菜了吧?” 雷一砲把一張疤面仰得高,牛蛋眼一鼓,道: “五斤陳年花彫,四季大菜一套,吃完再叫。” 小二一怔,道: “爺,是四活大菜,沒有四季大菜呀!” 雷一砲雙目一瞪,道: “你小子且說是哪‘四活’。” 那小二扳著指頭,道: “天上飛的鴿子鵪鵓,地上跑的兔子狗肉,水裡遊的魚鱉蝦蟹,這些本店全有活的,就看客爺你點了。” 雷一砲道: “撿四樣最貴的送上來,要快。” 這時酒樓掌櫃的已坐在樓上姓祈的身邊,低聲道: “東家,要你看可是這兩人吧?” 姓祈的嘴角上撩,一邊抽動幾下,道: “是不是馬上就知道了。” 一邊的小唐急問: “如果是的話怎麼辦?” 姓祈的道: “留住他們。” 正說著,只見那小二已把酒菜送上雷一砲的桌子上,依承天幾曾見過這些好吃的,便在雷一砲的示意下,立刻大吃大喝起來。 雷一砲邊喝著酒,笑聲宛似打雷的道: “多年媳婦熬成婆,三代叫化子穿莽袍,打從現在起,你想吃什麼有什麼,想怎的玩就怎的玩,哈……” 依承天低聲道: “雷叔,別人在看我們了呢!” 雷一砲又是一聲哈哈,道: “吃吧!完了找個地方叫你見識見識,哈……” 竹筷子上的菜已到了口邊,依承天開口卻問: “雷叔,吃喝玩樂那得要花銀子的呀!” 雷一砲道: “只管吃吧,老實一句話,吃孫喝孫不謝孫,完了嘴一抹拍屁股走人,高興的話開口再罵上幾句,如此而已。” 依承天搖頭,道: “敢情是要當無賴呀!” 雷一砲道: “當無賴有什麼不好的?若是需要打架,我二人還怕誰來著。”他是個粗嗓門,說出話來像打雷,早被幾個小二聽去,不少客人也拿眼斜著看,雷一砲卻是自得其樂的大吃大喝起來。 半個時辰不到,四樣大菜與五斤酒全吃了個精光。 雷一砲突然一拍桌子,道: “小二。” 早見一下子來了三個小二,其中一人皮笑肉不笑的道: “客爺,你吃好了?” 雷一砲道: “算是勉強吧!” 依承天愣然望著雷叔,便見雷一砲舉手一招,道: “賬來。” 小二一笑,哈著腰道: “早算好了,一共是五兩八錢銀子。” 雷一砲似是十分意外的道: “怎的才這麼一點銀子呀!” 那小二又笑的道: “五兩八錢還少呀,窮人花用,足夠一個月的呢!” 雷一砲怒目逼視小二,罵道: “操那娘,你怕銀子多呀!” 小二一怔,旋即點頭,道: “你說的不錯,誰也不會嫌銀子多的,客爺你……”小二伸出手來,光景是要收銀子了。 雷一砲怒目一睜,酒氣一喘,道: “酒菜一共五兩八,大爺給你們小費四兩二,全部是十兩銀子。” 三個小二一喜,立刻變了個逢迎拍馬樣。 不料雷一砲粗聲粗氣的又道: “把十兩銀子的帳全記在祈無水的頭上。” 三個小二大吃一驚,旋即三人怒目相向的道: “白吃!”三人不約而同的說。 雷一砲手指著正門上方一塊匾額,道: “你們應該認得祈無水的,他的名諱不就刻在那個‘望江大酒樓’的匾上面嗎。” 其中一個小二怒道: “我們當然認得老太爺,他是我們東家哪會不識得的,只是你說要記帳在老太爺頭上,總得有個憑證,不能憑你一句話完事吧?” “叭”的一聲,雷一砲一嘴巴打過去,只打得那小二張口吐出一顆牙齒,“ ”倒向一旁桌子上。 另外兩個小二早挽袖子罵道: “耍無較耍到我們這兒來了,王八蛋瞎了狗眼。” 兩個小二欲撲,不料雷一砲一把一個,早將二人提起來,他怒目逼視二人,道: “想死想活?” 兩個小二齊叫道: “當然想活,你要怎樣?” 便在這時候,從樓梯上跑下掌櫃的與小唐二人。 雷一砲舉著二人,正欲合手互撞呢,小唐已打個哈哈道: “朋友,能否看在下個薄面,放下他二人?” 雷一砲偏頭一望,道: “你是誰?” 小唐道: “在下姓唐,南京地面上都知道有個小唐的,那就是在下。” 雷一砲放下兩個小二,戟指三個驚怒交迸的小二,道: “小唐呀,你可知我為什麼修理他三人?” 小唐指著桌面,道: “一頓酒菜又值多少……” 不料小唐話才一半,雷一砲搖頭,道: “一頓酒菜幾何,我姓雷的怎會出不起。”邊伸手入懷,摸出幾錠銀子一亮,立刻又塞入懷中,道:“老子修理他們,那是在於他們侮辱了祈老爺子呀。” 小唐一愣,道: “怎麼說?” 雷一砲怒哼一聲,道: “我們來到南京城,也是那祈老爺子再三邀請,礙於他的一張老臉面,又是道上混的,這才趕了來吃他幾頓,且準備在此同祈老晤面呢!我們是祈老的嘉賓呀,你想想,他三個剛才不是在給祈老臉上抹灰?要你打不打他們?” 小唐一聽,不自覺的向樓上一看,這才呵呵一笑,道: “該打,是該打,若是老爺子知道,也不會輕饒他們的。” 邊回頭怒對掌櫃,道:“這都是你平日沒把他們調教好才會有這番誤會。” 掌櫃的忙打聲哈哈,道: “對不住。” 雷一砲滿面怒容的道: “掌櫃的,替找二人弄個乾淨房間,等一會兒我們回來住呢!” 小唐忙問,道: “二位要出去?” 雷一砲道: “南京久未來了,且出去溜達一陣子。” 南京距離鎮江本不遠,雷一砲當年在焦山飛龍寨的時候就常押貨來此,地面上他依舊十分熟悉,甚至江面上飛龍寨第五分舵的四個船隊,他一眼就看得出來。 現在他不但要設法引出祈老怪三人,甚至連飛龍寨的人也要叫他們知道,雖然他不敢確定如今這兒的第五分舵的兄弟中,究竟還有幾多是效忠老幫主依水寒,但在他的心中總是想知道一些。 雷一砲人已走出“望江酒樓”大門口,掌櫃的早又道: “客官,我給二位備下房間,二位可要來呀。” 雷一砲回頭喝道: “囉嗦,我們不回來住,難道住馬路!” 那小唐匆匆的上得樓去,早聽得姓祈的道: “著人盯著他二人,且等我的消息。” 小唐立刻下樓而去。 姓祈的起身對掌櫃,道: “盡好的招待他二人吃住,合著他們的意,稱得他二人的心,牢牢的把二人留下來。” 掌櫃的道: “這兩個人……” 姓祈的道: “錯不了,那人又自稱姓雷,正是老爺子欲找的人,娘的,他終於露面了。” 掌櫃的送那姓祈的下樓,邊低聲道: “他二人明敞著送上門來,只怕未安什麼好心吧,有道是沒有三兩三,豈敢上梁山?” 姓祈的猛回身,冷笑,道: “這是什麼地方,你見誰敢老虎窩拔毛的,只管想盡方法留住他們就成了。” 於是,姓祈的走了。 大街上,雷一砲挺胸凸肚,走地有聲,不時的還會一聲大笑…… 依承天低聲道: “雷叔,咱們這麼幹就能把祈無水三個老頭兒引出來?” 雷一砲笑道: “能。” 依承天道: “就這麼白吃白喝的?” 雷一砲捧腹大笑,道: “只要祈無水一天不出面,他老小子在這南京的臺盤由得我二人折騰的,少寨主,等著看那好戲連臺吧!” 依承天與雷一砲二人正說著,邑江門下雷一砲突然一愣,他期期艾艾的望著前面一人,自語道: “是他?” 依承天急望過去,邊問道: “誰?” 雷一砲道: “過去是我們飛龍寨的舵主,我知道他幾年前已退出焦山,今日竟在此見到。” 便在這時候,迎面一個矮冬瓜模樣胖子,一手拎了個魚叉,肩上背著魚簍走來。 雷一砲早高聲,道: “江濤!” 迎面矮胖子似是一驚,抬頭看,不由得驚異道: “是你,雷副總,哈……” 雷一砲一把握住江濤一臂,神情黯然的道: “日子混的不好?” 不料江濤一聲哈哈大笑,道: “我的日子沒混好,可是還好端端的每日有酒有魚,而你雷副總怎的先發瘋後投江,比起我江濤來,豈非差的不遠了!”說完,二人相視哈哈大笑起來。 笑聲在三人耳中激盪,但笑聲中卻不免摻雜太多的苦澀與無奈 於是,二人的大笑卻又在面上僵住。 江濤偏頭望望一旁也在傻笑的依承天,問道: “這位小兄弟是……” 雷一砲忙拉過依承天,道: “依少寨主,你快來見過。” 江濤一驚,道: “什麼依少寒主,當年老寨主不是只有一位女兒嗎?” 雷一砲道: “這事說來話長,我們找地方再暢談如何?” 江濤道: “到我那小船上去吧,今日這些魚我不賣了,且叫我老婆叨拾叨拾,我們邊喝酒邊談。” 雷一砲笑道: “我二人剛吃了滿肚皮的酒菜,怎好再吃的。” 江濤道: “你我兄弟多年不見,怎能不舉杯一醉的,走吧!” 於是三人匆匆的走到江邊,雷一砲見江岸邊還真靠有飛龍寨大船。 不遠處,江濤用手一指,道: “我那小船在那兒呢!” 雷一砲二人望去,只見一條矮艙小船,艙頂且用破草蓆掩著,有個粗衣婦人正在船尾洗衣衫呢。 江濤早高聲叫道: “家裡呀,有貴客來了呢!” 船尾那婦人回頭望,依承天突然想起前年在荒島上的那個死纏雷一砲的女人,如果不是這婦人穿著一身粗布衣衫,只那個面孔,還真是像。 依承天望向雷叔,他發覺雷叔也是一怔。 江濤一躍上船,笑指著雷一砲對那女子道: “你快上前見過,那就是當年飛龍寨的雷副總管。” 江濤老婆用衣襟擦拭濕手,邊露出一口黃牙,笑道: “小船地方小,二位且湊合著坐地。” 雷一砲低頭望向矮艙,只見船內放著兩件破棉被、幾件舊衣衫,光景可真夠寒傖。 江濤早把魚簍交在老婆手上,道: “魚不賣了,我今要請雷副總管二人吃酒……” 不料江濤老婆一皺眉,道: “家無隔夜糧.哪裡還有酒?” 依承天忙自懷中摸出兩錠銀子,道: “我這裡有,大嫂子收下吧。” 江濤忙攔住,道: “這怎麼可以,副總管你們且暫坐著,我去賒些酒來。” 雷一砲一把拉住江濤笑道: “這時候誰還能吃下酒的,倒是弄壺茶來,你我坐在船頭暢談一番如何?” 江濤點頭,道: “既是二位已經吃過酒,那就明日再喝。”邊回頭對他老婆道:“且點支燈來。” 雷一砲早攔住,道: “喝茶談話用不到光亮,點燈何用。” 於是二人就在船頭坐下來,遙望江岸,燈火點點,邑江門外茶樓酒肆也正在熱鬧中。 江濤這時一聲長嘆,道: “自從離了飛龍寨,已有幾年未去焦山,前些時候聽說你雷副總投江而死,我就好一陣難過,覺得好人不長命,禍害真的遺千年,哪想到你……” 哈哈一聲笑,雷一砲道: “江老弟,別說我雷一砲未死,就是依寨主也還好端端的活著呢。” 江濤一彈而起,急急問: “這是真的?” 雷一砲點頭道: “當然是真的。” 江濤的雙目見淚的道: “太好了,太好了,真是上天有眼呀!” 於是,雷一砲就把自己投江之事直到送依寨主上普陀山,說了一遍。 江濤這才又仔細的望了依承天一陣子,點著頭,道: “少寨主,我們全指望你重振焦山飛龍寨昔日雄風了。” 依承天忙抱拳,道: “有雷叔與江兄等的赤膽忠心,不怕那於長泰不在我義父面前低頭。” 雷一砲這才又問,道: “江老弟離開飛龍寨,怎的如此潦倒。” 江濤忿然道: “自從於長泰弄來一批海盜後,我江濤第一個就難以忍受,辭去舵主之職,帶著我渾家就在江面上混日子,人的飯不好吃,吃上天的飯,只要江中有魚兒,日子雖苦了些,卻也落個自在,你說呢?” 不料雷一砲一聽,當即起身,道: “我們去了,江兄弟且在此等候,不定二更天我二人還會再來的。” 江濤一怔,雷一砲早同依承天二人上了岸。 雷一砲走出十幾丈遠,尚回頭對江濤道: “你等我來。” 雷一砲與依承天二人走入邑江門,一條大街直到盡頭,他才轉入幾條小街,便在這時候,依承天才問: “雷叔,我們這是上那兒?” 雷一砲用手一指,道: “不遠處就是夫子廟,附近有家錢莊,我們到錢莊去。” 依承天忙問: “到錢莊?我們去錢莊?”他曾在開封見過大錢莊,全都開在開封城幾條大街上,那地方當時他連經過門口都覺著全身不自在。 雷一砲微微一笑,道: “跟我走,我今領你去摃銀子。” 依承天忙搖手,道: “雷叔,這兒是什麼地方,督署衙門又近,當強盜也得撿地方呀!” 哈哈一笑,雷一砲道: “要當強盜也不等這時了,且跟我走吧!” 依承天搖搖頭,道: “雷叔不說清楚,我是不會走的。” 雷一砲看看附近,這才低聲對依承天道: “可記得傍晚時候你在‘望江大酒樓’等我吃飯?” 依承天點點頭。 雷一砲道: “那時候我就是出來打探事情的。” 依承天道: “打探什麼事情?” 雷一砲笑指遠處道: “那祈老怪可是秦淮河上的祖師爺,說他是龍頭老大,那也是二十年前的稱呼,祈老怪南京城掛名的生意可不少,其中除了望江樓,還有幾處賺錢買賣,有家錢莊就是他的,我們找去伸伸手,當不為過吧。” 一聽祈無水還有家錢莊,依承天自忖,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竟還為了“八步一刀”而遠到中原拼老命。 依承天點著頭,道: “既是祈老怪的,那我就跟你去。” 二人並肩住前面一條大街走過去,就在這大街第十家,有塊招牌,金字招牌上寫著: “寶和錢莊” 真夠氣派的,朱漆門檻,在四盞琉璃燈的照射中,有個高櫃檯子,櫃檯內四個管帳的在打算盤,櫃檯外面是客堂,裡面擺設的可真齊全,一套紫檀木方桌椅子,條桌上面供著五路財神,有兩個伙計門邊站,桌旁正坐了個大胖子,不時的端著幾乎透明的細瓷茶盅喝一口,光景一副有錢大爺樣子。 雷一砲與依承天走進去的時候,兩個伙計忙上前迎住: “你是……” 雷一砲舉手一推,道: “找掌櫃的。” 其實不用找,桌邊那位大胖子早站起來,道: “朋友,我就是。” 雷一砲撩起長衫,一屁股坐下來。 依承天也坐在一邊。 胖掌櫃一見,面色一整,道: “二位是……” 雷一般的吼道: “客人來坐,怎不上茶?” 胖掌櫃一怔,旋即對驚怒的伙計施眼色。 兩個伙計忙為雷一砲二人送上茶水,便在這時候,胖掌櫃笑著道: “能上寶和錢莊來的,多少都認得我們東家,想二位也是在外面走的,當知道我們東家祈老太爺吧?” 雷一砲一拍桌子,道: “大胖子,敢情你是想搬出祈無水的名號嚇嚇人吧!呸,老實對你說,祈無水約我二人會面,我們是應他的約纔來這南京城的,想不到他老小子同我二人黃牛,害得我二人盤纏都快光了,你想想我們該怎麼辦?” 雷一砲的話,不但胖掌櫃大吃一驚,錢莊的人皆相顧愣然。 胖掌櫃搓搓兩只肥又白的雙手,笑道: “不知二位落腳哪家客店?” 雷一砲道: “能住哪裡?當然是邑江門外的望江大酒樓了。” 胖掌櫃一聽,忙又笑道: “二位今晚來,可是為了手頭不便?” 雷一砲怒吼一聲,道: “哪還用多問的?” 呵呵一聲乾笑,胖掌櫃道: “既是我們老東家邀來的貴客,週轉幾許銀子絕無問題,二位且先回望江大酒樓,我命伙計隨後送上。” 雷一砲厲吼一聲,道: “操那娘,什麼叫幾許銀子,敢情以為我們向你伸手要小錢來了?” 胖掌櫃一愣,見雷一砲面上刀疤在蠕動,還真嚇的一哆嗦,遂又低聲問道: “請問二位需要多少?” 雷一砲稍一思忖,右手那根宛如小棒槌的食指舉伸在胖掌櫃面前,道: “你就暫時取來這個數吧。” 胖掌櫃咧嘴笑道: “十兩銀子小數目。” 雷一砲搖搖頭,而令胖掌櫃一驚,又道: “一百兩?” 唬的一下子站起來,雷一砲一把揪住胖掌櫃領口,指頭點在胖掌櫃鼻尖,短須在他那下顎左右晃動著,就聽他咬著牙,道: “一千兩,老小子你得聽清楚,而且是現銀一千兩,銀票不收,少一兩老子就敲爛你的腦袋瓜。” 雷一砲說完鬆手一推,胖掌櫃已跌坐在太師椅上直喘氣的道: “數目太大,我做不了主,容我派人去請示東家如何?” 雷一砲心中一喜,道: “可是那祈無水老兒?” 胖掌櫃忙搖手,道: “不,地面上的事由祈爺過問,老太爺是不管的。” 雷一砲沉聲問: “祈無水的兒子?他在那兒?” 便在胖掌櫃欲開口的時候,早見小唐自門外走來,邊笑哈哈的道: “怎的二位到這兒來了?” 雷一砲回頭一看,不由心中暗笑,邊卻戟指胖掌櫃道: “你小唐來的正好,這大胖子不給雷大爺面子,老子只要一千兩銀子,他竟推推託托的,當真豈有此理!” 小唐忙對胖掌櫃道: “他二位我知道,確是老太爺邀來南京欲見面的人。” 胖掌櫃苦兮兮的道: “可是一千兩銀子……” 小唐伸手一攔,道: “照給。” 胖掌櫃望著小唐,道: “小唐,你能做得了主?” 小唐雙目一瞪,道: “錯不了的。” 胖掌櫃立即向帳房打聲招呼,早見有三個已手握鋼刀漢子放下手中傢伙,一個個怒視著雷一砲。 不旋踵間,有兩個伙計各抱了一包銀子出來,重重的放在桌子上。 胖掌櫃指著銀子對雷一砲道: “一千兩銀子,你點收吧。” 抓起一包銀子丟向依承天,雷一砲更把另一包提在手上,笑對小唐,道: “能認識你小唐真好,趕著我見到祈無水那老小子以後,我一定要他重用你,哈……” 雷一砲與依承天相互哈哈笑著走了。 走的十分輕鬆愉快。 胖掌櫃卻一把拉住小唐怒道: “小唐呀,那是兩包白花花銀子,可絕非是石頭呀,我看東家那裡你怎麼交待。” 小唐輕鬆一笑,道: “你不要忘了我這是在替老太爺辦事,更是受大爺的指示,我這就去向大爺報告呢。” 胖掌櫃忙問: “這二人究竟什麼來路?” 小唐嘿嘿一笑,道: “他二人呀,可是老太爺踏破鐵鞋十幾雙,找了快兩年的人哪。” 胖掌櫃不解的道: “老太爺找這二人做甚?” 小唐已走到門口,聞言回頭道: “我怎的會知道,只怕連大爺也不知道。” 小唐的話是不假,他是不知道祈無水找這二人的目的,因為連祈無水的兒子祈海也弄不清他老子這兩年南北奔波,還受過傷,為的是什麼。 小唐匆匆走出寶和錢莊的時候,早已不見雷一砲與依承天二人的蹤影,但他卻一些也不著急,因為他已把雷一砲二人的模樣轉告一眾弟兄,不論陸上水上,雷一砲與依承天二人是無所遁其形的。 雷一砲十分明白眼前處境,雖然他現在反跟在小唐身後,但他知道自己不定已被別人盯上。 話雖如此,雷一砲仍然很輕鬆,因為只要祈無水一天不出面,他與依承天二人就絕對安全,祈無水的這幫徒子徒孫們不但不會暗中對他二人施壞,甚且必要時還會對他二人加以保護,無他,因為他二人可是祈無水欲找之人。 雷一砲與依承天二人匆匆的到了江岸邊,那已是快二更天了。 江岸邊上,江濤,一個人悶坐在船頭抽煙呢,見雷一砲與依承天二人真的又來,忙起立招呼: “二位快上船來。” 雷一砲先登上船,江濤見二人手上各拎著一支袋子,忙問道: “這是什麼?” 雷一砲把兩包銀子往江濤面前一送,道: “收下來。” 江濤不喜反怒,道: “這是幹什麼?敢情看我江濤過的日子不順當,代我去幹了這麼一票?雷一砲,這種銀子我不要,你回手吧!” 雷一砲哈哈一笑,道: “江兄弟,你知這銀子是誰的?” 江濤道: “誰的?” “當然是那‘江河水怪’祈無水的。”他一頓又道:“那老小子能在南京地面上成為道上的太上皇,你想想,姓祈的老小子得造多少孽才有今日,我雷一砲不弄他的黑心銀子弄誰的?” 江濤一聽,哈哈一笑,道: “雷副總,如此一來,祈老怪必肚皮氣炸兩支鼻孔冒煙了,哈……” |
第27章 江岸驚鴻
雷一砲把一千兩銀子交在江濤手上,邊囑咐道: “一千兩銀子由你收下,見到飛龍寨的老兄弟們,替我雷一砲打聲招呼,若有困難,你酌量著給一些,只等老寨主回焦山,你就領他們回飛龍寨去。” 依承天心中大為感動不已,早聽得江濤道: “南京地面上正有不少老兄弟,我暗中自會聯絡的。” 於是,雷一砲與依承天二人匆匆走了,二人直奔向望江大酒樓,這時候酒樓門口正有兩個伙計在閒聊天,見二人走來,一人忙趨前道: “可回來了,我二人正在等二位呢。” 雷一砲道: “等我們做甚?可是那祈無水回來了?” 那伙計忙笑道: “老太爺倒是未回來,只是我們酒樓要打烊了呢。” 走進屋內,雷一砲道: “帶我們回房間。” 這時掌櫃的也走來,立刻命伙計掌燈,好生侍候著把雷一砲與依承天二人送到後院客房。 就在依承天與雷一砲剛剛躺在床上不久,房門外已有人在叩門。 雷一砲喝問: “誰?” “小唐。” 雷一砲道: “有事?” 小唐門外打著哈哈道: “我們東家聞聽來了老太爺要見的人,現在急欲要見見你二位呢!” 雷一砲道: “明日再說吧。” 小唐忙道: “雷爺你給小唐個薄面,離此不遠一艘畫舫,東家在那畫舫上設下酒筵,連姑娘也有幾位候駕呢。” 雷一砲一想,當即對依承天道: “帶你去見識一番也好。” 於是二人匆匆跟著小唐走向江邊,那小唐眉開眼笑的望著雷一砲道: “雷爺可曾聽說過秦淮雙嬌的名字嗎?” 雷一砲粗聲道: “什麼秦淮雙嬌?” 呵呵一笑,小唐道: “秦淮雙嬌可是江南名媛,人不但長的美,而且琴棋書畫無一不通,詩詞歌曲,更是高人一籌,螓首蛾眉,滴粉搓酥,芳蘭竟體,美若天仙,見了面,二位自然就相信我小唐的話不差。” 雷一砲哈哈一笑,道: “你小唐這麼一吹噓,我仿佛看到仙女下凡來了,哈……” 遙向岸邊望去,早見一艘畫舫停在那兒,這艘畫舫可真夠華麗,一如套房似的四個雕龍斜簷上掛著閃亮的琉璃宮燈,沿兩邊舷窗是八角形,上面也各有圖案,自外面隔窗望去,畫舫內人影在動,笑聲外溢,琴韻歌聲,隨風傳來,還真的令雷一砲精神一振。 小唐人在岸邊,早對畫舫上人招呼,道: “貴客來了,你們小心侍候了。” 畫舫上正有一人應道: “快請上船來,祈爺正在候著二位呢。” 雷一砲一聽是祈無水的兒子,低聲對依承天道: “看我折騰這小子吧。” 雷一砲與依承天二人上得船頭,早見一個船奴伸手撩起門簾兒,笑道: “請進。” 雷一砲望向舫內,不由一怔,只見裡面有個三四十歲中年人,他的兩邊各坐了一位花不溜秋的大姑娘,那種捏一把會捏出水來的嫩面皮,連依承天也是頭一回見到。 這時中年人起身笑道: “快請進來呀!” 雷一砲嘿嘿一笑,立刻與依承天二人舉步走進去。 突然間,便在二人剛走入兩三步,就聽得“咚咚”兩聲,已自二人頂上落下一張漁網。 這是兩張特製漁網,而且也絕不是用來打魚用的,因為網上面綴滿了倒鉤刺,人一經被網,休想立時脫困。 現在,雷一砲與依承天二人均被兜在網中,早聽得對面坐著的祈海一拍桌子,怒罵道: “娘的老皮,就你這麼副德性也敢在祈大爺的堂口拽來拽去敲詐勒索,今日被捉,祈大爺先每人砍去你們一條腿,就等老太爺回來再發落你們了。” 雷一砲嘿嘿一笑,道: “姓祈的,你最好下手把我二人殺了,再來個滅屍,等你老子問起來,就說根本未見著我這麼個疤面雷一砲。” 祈海怒道: “你以為我不敢?” 雷一砲毫不示弱的道: “你敢,而且絕對能辦得到,不過這樣一來,那祈無水就算死定了。” 祈海一怔,道: “什麼意思?” 雷一砲道: “你真想知道?” 祈海沉聲道: “為了你二人性命,你最好有話明說。” 雷一砲雷吼一聲,道: “處在你這種卑鄙手段下,雷一砲沒心情對你小子實話實說。” 冷聲一笑,祈海道: “抓虎容易縱虎難,祈某不會輕易放你的。” 雷一砲道: “如果你連你老子的性命也不顧,那就隨你吧!” 突聽得祈海一拍巴掌,立刻就見小唐與四個大漢掀簾走進來,那小唐忙著上前低聲對祈海說了幾句。 祈海點頭,道: “就依你的計謀,好生把他們兩個看牢。” 小唐立刻對四個大漢道: “生牛皮筋,先把二人捆牢,兩人一個,抬上我那小船矮艙中。” 四個大漢立刻動手,先把依承天以尖刀抵住脖根,收起魚網,一條生牛筋把依承天捆了個四馬倒攢蹄。 於是如法炮製的也把雷一砲捆牢。 祈海一手摟一個女子,哈哈笑著走近雷一砲二人,道: “本來你二人只是在我那望江樓吃住,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千不該萬不該的竟然去到寶和錢莊敲銀子,如果我再不把你二人捆綁,南京城我尚有許多生意就別做了。” 雷一砲怒吼一聲,道: “閒屁少放,且等你老子來了再說吧。” 於是,雷一砲與依承天二人被抬到小唐的那條小船上。 這條小船也不賴,一間矮艙,裡面還真乾淨,船雖小了些,但比小唐在玄武湖上劃的划子可要大多了。 現在,連小唐也不用動手搖船,有個漢子在搖,小船搖向上游幾艘大船中間,光景是藏起來了。 小船艙門邊,小唐一手持壺,心情輕鬆的對搖船漢子道: “回去對東家稟報一聲,小唐今夜暫在此處,明日移換地點,自會向東家再稟報的。” 那搖船漢子點頭道: “每日換個地方,誰也不會知道這兩個王八蛋去哪兒了,哈……且等老太爺回來發落了。” 小唐也一笑,道: “費時兩年,找了兩年,老太爺一旦知道,該不知高興成什麼樣子呢,哈……” 於是,搖船的跳上大船,匆匆的上岸去了。 雷一砲與依承天二人被捆著丟在小艙裡,那雷一砲沒多久即鼾聲雷動。 依承天心中在琢磨,自己這時又一次被漁網網住,上次是被老酒鬼司徒大山網住,黃河岸邊自己是吃盡了苦頭,不過那時候自己命賤不值錢,開封城中一個小叫花,即算死掉,同個野狗沒什麼差別,可是現在不同了,現在是依承天呀,一身本事才露個頭,就給義父丟人現眼,這要是真的死在這兒,義父一家真的全完了,現在但求祈老怪早出現。 想的多,當然也就睡不著,依承天還真的不耐,但他看看一旁的雷叔,他一聲長嘆…… 終於,他睡著了。 守在小艙門邊的小唐,一壺酒喝完,鴨脖子也吃了四五根,抹抹嘴巴取出一張棉被,他往身上一裹也睡了。 於是,第二天的刺目陽光,先是自艙外穿入小艙中,使得依承天先醒來,艙口的木板上,酒壺仍在,連啃過的鴨脖子也全在,便在這時候,昨夜那個搖船漢子又來了。 小唐揉著眼睛醒來,他從那人手中接過酒菜點心一堆,忙又命那人快把小船搖向另一地方去。 那漢子套好搖櫓,緩緩把小船搖向江岸船少的柳堤岸去,小唐邊打開布包,見是十幾個肉包子,醬肉小菜,足夠三人吃的,這才笑著坐到矮艙邊,道: “姓雷的,你張口我餵你幾個肉包子如何?” 雷一砲也不多說,張口一連吃了五個,又喝了半壺酒,這才搖搖頭又睡下。 依承天見雷叔十分沉得住氣,也照樣從小唐手上吃飽。 不旋踵間,小船在一個偏僻地方停下來,雷一砲自矮艙伸頭看,心中暗暗一喜,遂高聲吼道: “小唐,這是什麼地方?” 小唐一笑,道: “南京城外江邊呀!” 雷一砲怒道: “我知道是江邊,更知道在南京,我是問你為何把小船移走?” 小唐道: “天亮了,那些大船要移動,不走被他們撞沉不成。” 雷一砲道: “那這地方……” “下襬渡,這兒全是小船,小船堆中躲小船,誰也不會知道你二位會在此的,哈……” 雷一砲也跟著哈哈笑起來。 笑聲裡,雷一砲問小唐,道: “你們老太爺何時才回來?” 小唐道: “誰也不知道,原來我們以為他在燕子磯呢,誰知連夜去的人卻未找到他,老太爺的坐船也未見,這麼一來,總得要個三五天吧!” 雷一砲聞聽大怒,遂狂吼道: “操那娘,要三五天呀,難道雷大爺二人就這般的被你們捆上三五天,豈不是要成了真的肉粽了。” 小唐輕鬆一笑,道: “別急,別罵,有得商量。” 雷一砲怒急的吼道: “商量個屁,你快把祈無水的兒子找來,老子要問問他,他小子存的什麼心,竟拿他老子的嘉賓如此對待。” 小唐低頭對矮艙中二人道: “現在只怕東家正在睡覺呢?” 雷一砲道: “就在那艘畫舫上?” 呵呵一笑,小唐道: “那條船太小了,東家的畫舫可是玄武湖上最大的宮舫,多半在台城附近吧!” 雷一砲試著對小唐道: “人吃五穀雜糧,兼啃雞鴨豬牛羊,總不能只進不出吧!我二人如今就想要拉屎尿尿了。” 小唐一聽,還真的一怔,雷一砲立刻又道: “你總不能叫我二人拉在這艙中吧。” 不料小唐一拍巴掌,邊對搖船漢子道: “去找個屎桶來。” 那漢子笑笑下船而去,沒多久他竟提了個小木桶上來,小唐立刻示意他進入矮艙侍候雷一砲二人。 那小唐邊對雷一砲道: “湊和著拉拉尿,尿拉的多屎就少了,不是嗎?” 雷一砲與依承天二人一看,只得任由那人折騰著空了一下身子。 匆匆的天又灰暗下來,小船上的雷一砲卻突然高聲清唱起來,唱的全是紹興戲,一會兒學女腔,還帶著敲打鑼鼓點,聽起來還真像那麼一回事呢! 這晚上小船又移了位置,移在剛剛靠岸的一條大船後面,而雷一砲仍然在清唱,只是他已有些洩氣的樣子。 小唐望望天色,沉聲對矮艙中雷一砲喝道: “姓雷的,你別唱了,別人還要睡覺呢。” 雷一砲破口大罵,道: “娘的,吃飽喝足不叫叫,肚皮的東西怎樣消化。”聲音可真的如同打雷,而使得小唐怒道: “姓雷的,我有太多方法堵你的嘴巴,可是想試試?” 依承天忙對雷一砲道: “雷叔,你就別唱了,我們還是養養精神的好。” 依承天的聲音不大,但附近大船船尾上的女子卻聽得十分清楚,而且她也幾乎笑出聲來。 猶似一塊天上掉下來的烏雲,女子“ ”的一聲落在小船上面。 “什麼人?” “嘻……” “你究竟是誰?” “嗖”的一聲,一把尖刀已抵在小唐脖子上,聲音是那麼的冷,冷得宛如冬天裡吹刮的西北風,那女子道: “艙中可是兩個人?” 小唐一緊張,忙點頭不迭。 那女子“嘿”然一聲,又道: “被綁在裡面的?” 小唐尚未答話,早聽得矮艙中依承天叫道: “外面可是於小姐嗎?我與雷叔在此呢!” 不錯,來人正是趕到南京來的于飛鴻,她見自己在焦山飛龍寨未能勸父親回頭,更發現依水寒已成殘,能與老父抗衡的只有依承天一人,她才決心要在依承天身上下功夫,不料今夜小唐卻又把小船靠在她的大船後面,更令她高興的則是依承天與雷一砲二人又被人活捉,這對她而言,立刻有了另一決定。 不過,那是個可怕的決定。 于飛鴻並未回答依承天,她在想,眼前的機會絕對不能輕易拋去,天賜良機,當然要把握住,如果依承天二人死在這小船上,而且與眼前這人死在一起,誰也不會想到他們是自己殺的。 果真是人引著不走,鬼拉著飛跑,如今的于飛鴻已是惡向膽邊生,為了老父,她真的不顧一切了。 小唐在夜暗中似已發現“小燕子”于飛鴻的銳利眸芒中有一般煞氣掠過,他尚未及再問呢,突覺脖根一涼,冷焰疾閃中,他已倒在矮艙口。 提起燈籠往矮艙中照,早見雷一砲怒目直視過來,而依承天卻正滿面高興呢。 “小燕子”于飛鴻放下燈籠,邊緩緩的在小唐身上擦拭刀上血跡,道: “怎的如此不小心被人活捉呢?”她見依承天的笑意在變,變得僵在面上,不由得輕鬆一笑,又道:“對於你承天兄弟而言,我這次找來原本是想以身相許,以挽救我爹的厄運,不過上天的這項安排正說明你我無緣,所以我又臨時改變心意。” 雷一砲突的沉喝道: “你想殺我二人?” 于飛鴻抿嘴笑,依承天則搖頭道: “不會的,在太湖我們還救過她命的……” 雷一砲道: “小寨主呀,到今天你還在糊塗,如果她早知道老寨主身子成殘,太湖水面她已對你下手了。” 依承天急問艙門口的于飛鴻道: “快說,你絕不會出手殺我二人,你快說呀!” 于飛鴻輕搖著頭,道: “我本來是不會殺你二位的,只是這種安排又似上天所賜,我可不能一而再的違背上天旨意呀!” 依承天道: “你在太湖時候,我實在為你的孝心所感動,內心也有了決定,我絕不向你父親下手,只要他向我義父稍做懺悔,一切就算過去了……” 嘻嘻一聲巧笑,于飛鴻道: “我現在的所作所為,又何嘗不是為了‘孝’?” 雷一砲大怒,道: “別同她多說了,有其父必有其女。” 于飛鴻面色一寒,尖刀指向雷一砲,道: “雷一砲,要說這一切全是你同那佟大年二人在弄鬼,否則飛龍寨哪會是今日這種局面。” 仰天哈哈雷笑,雷一砲粗聲道: “飛龍寨不是你於家的,飛龍寨是全體飛龍寨兄弟們的飛龍寨,這是老寨主常說的,可是一旦落入你爹手中,飛龍寨成了他一人的,更不該的是弄來一批海盜,壞了飛龍寨的字號,狼子野心,令人不齒,而你,何不向你那死去的娘學學,她就是一而再的勸你爹,應對依夫人母女多多照顧,可是你爹哪會聽她的,於是……” “你少囉嗦了,雷一砲,你今日表現是為依家,而我卻是為老父,我二人各為其主,身不由己,話已至此,多說何益,只等你二人死後,于飛鴻自會請焦山定慧寺法明大師親為二人超渡。” 緩緩的,于飛鴻低下身子。 緩緩的,她的頭已向矮艙伸去,手中的尖刀已指向雷一砲。 依承天卻狂叫道: “你為什麼要這樣?” 于飛鴻一怔,遂向依承天望去,邊冷冷道: “你可是很怕死吧!” 依承天道: “難道你不怕?” 于飛鴻道: “我怎會不怕死?而且比誰都怕死,我才必須把握著今夜的絕佳機會。” 於是,于飛鴻的尖刀又指向雷一砲,而雷一砲卻已把雙目緊閉,毛森森的嘴巴也緊又緊的閉著,只有面皮上的那個半尺長卷肉刀疤在抖顫,宛似一條爬在面上的大蜈蚣。 于飛鴻的右手疾收,尖刀一回又轉前送,正要送進雷一砲的挺起胸膛內呢,便在這時候,船邊上一聲水花,早聽得一人大喝道: “江濤來也!” 于飛鴻一驚急旋身,面前只見矮冬瓜江濤已站到船尾,那江濤手上也握了一把尖刀。 于飛鴻雙腿一彈,人已自矮艙上面躍過去,尖刀在空中急旋中,一招“老樵指路”,直刺江濤眉心。 雷一砲虎目一睜,卻見依承天雙手已自由脫綁,正呆若木雞的坐在自己一邊發愣。 雷一砲驚奇的道: “誰給你解的生牛筋?” 依承天道: “雷叔,他們怎的會捆住我呢,別忘了我學的是掌心刀呀!” 雷一砲一愣,道: “那又為何不早對付小唐呢?” 依承天道: “本來我是想連那姓祈的一齊制伏,只是我卻以為何不等那祈無水到來,再由他口中探知乾娘二人下落之後再出手不是更佳。”他說至此,一聲嘆,又道:“怎的事情會有這多變化,最令我傷心的,莫過於於小姐,她不該變得這樣子的。” 依承天邊替雷一砲解開生牛筋來,二人這才剛從艙口冒出個頭,于飛鴻已尖叫一聲,一頭鑽入水中不見。 原來她見依承天竟然能走出矮艙,大驚之下也不再去殺江濤,哪敢多留的投江遁去。 江濤的尖刀正要向江中投擲,早被依承天一把拉住,道: “江兄,讓她去吧。” 等到雷一砲衝出來的時候,于飛鴻早已不見。 江濤忙上前對雷一砲道: “聽得雷副總的紹興戲還真過癮,仿佛又在焦山飛龍寨前的場子上聽你清唱呢!” 雷一砲卻雙手扠腰,目注江水,道: “真想一把捏死這賤人。” 原來依承天的一只右腕因練那掌心刀而柔軟似蛇,因為掌心刀在對敵的時候,必須要把刀的威力發揮到每個方向,才能一擊而中敵人握刀手腕。 就在依承天被捆時候,他先以功力逼使自己右腕堅硬,以便使牛筋在他的褪脫中更容易,這些連雷一砲也不知道,只是令依承天心中難過的,莫過於飛鴻的轉變,她轉變得令他傷心之極,因為于飛鴻的這種轉變是一種不可原諒的轉變,如果 如果不是江濤的及時出現,依承天自己也不敢相信會在他驟然出手中是個什麼樣的局面。 望望小船上小唐的屍體,雷一砲奮起一腳,早把小唐那尚自流血的屍體踢落江中。 江濤急問雷一砲,道: “現在做何打算?” 雷一砲怒道: “你還是暗中聯絡我們的人,聽消息領他們回焦山。” 江濤道: “二位呢?” 雷一砲看看依承天,咬咬牙,道: “我得真的用心叫少寨主磨練磨練了。” 依承天聽的一怔,早聽得江濤哈哈笑著而去。 於是,依承天問雷一砲,道: “雷叔要帶我去哪兒?” 雷一砲道: “跟我走吧!” 依承天沒多說話,立刻跟著雷一砲下船而去。 玄武湖上月色美。 美妙的月色中傳來陣陣悠揚琴聲。 遠處台城的陰影,遮掩了半個湖灣水面,然而卻有一艘巨大宮舫,燈火通明,那美妙的琴聲,正就是從那艘巨大的畫舫中傳來。 雷一砲與依承天二人趕到堤岸邊時候,早聽得船上兩個壯漢高聲喝問: “來的什麼人?” 雷一砲不等兩人下船走來,早一個箭步跨上船邊,正迎著兩個人向他撲來,雷一砲突的側身暴踢,兩個壯漢一聲“哎呀”,雙雙倒在船面上。 叫聲使得畫舫上的琴聲中斷,便在這時候,突聽得沉喝聲傳來: “外面什麼人?”話聲中,只見一半百老者掀簾走出來,老者身後,還跟著兩個青衫壯漢。 那老者見雷一砲走來,又見船面上倒的二人正在齜牙咧嘴的站起來,不由戟指雷一砲二人喝道: “你們是誰,膽子忒也大了!” 走近一盞宮燈下面,雷一砲指著自己的疤面,道: “祈無水那老怪物不是正找我這麼個人嗎?” 那老者看清雷一砲那疤面後,先是一怔,旋即冷冷笑道: “二位是怎麼脫困的,還有那小唐呢?” 雙手扠腰,雷一砲站在三人面前,他面上刀疤又在顫抖,顫抖中就聽他嘿嘿一笑,道: “小唐死了。” “怎麼死的?” 雷一砲道: “你真的想知道?” 老者怒道: “說。” 雷一砲道: “閣下何不去問小唐。”他一頓又道:“叫姓祈的出來。” 那老者已在撩起長衫向腰上掖,邊罵道: “好張狂的東西,敢如此說話。” 雷一砲道: “看閣下的模樣,必是姓祈的一條老忠狗吧。” 老者身後兩個壯漢早戟指雷一砲道: “好小子,你這是怎麼說話。”邊對那老者又道:“歐管事,我們先收拾他兩個再說。” 姓歐的正就是祈海的大管事,南京地頭上也是橫著肩膀走路的人物,他豈會把雷一砲與依承天二人放在眼裡。 長衫衣擺已掖在腰間,便在這時候,只見他右手一攤,沉聲道: “拿傢伙來。” 又見簾兒掀起,有個年輕人雙手把一對護手鉤送在這姓歐的手上。 歐管事雙手各握著護手鉤,面色冷酷的向雷一砲面前走去,雷一砲伸手後腰,早抽出他那根尺半長的鋼杖,那支未被搜去的鋼杖,就聽得“ ”的一聲,尺半鋼杖變得更見長,燈影下雷一砲輕鬆的一掄鋼杖,道: “大管事,你可得小心了。” 歐管事雙鉤一招“雙龍點水”,“嗖”的一聲迎著雷一砲劈去,銀芒激盪中,雙鉤猝然中途一變,上鉤下盤而湧出一股交合的無形旋流,怪異的發出另一種刺耳的“頓”聲! 雷一砲疾速的挽了個杖花,他上迎下擋,快不可言的豎杖身前,就聽得兩聲合一聲的脆響中,火花一簇,他的人已斜偏一邊。 如果仔細觀察,雷一砲的那支鋼杖攔擋之巧,實是佳作,因為他豎杖胸前,杖端與杖尾恁般技巧的迎上盤掃來的雙鉤。 歐管事並不稍退,他原地拔空而起,雙鉤再次交錯,不料雷一砲早覷準他有此一著,鋼杖破空向上掄去,宛似撥雲見日般掃落一天罩下來的碎芒,但聞一聲悶吭,歐管事的一支護手鉤已被擊飛入湖中不見,他的身子則已倒翻著摔倒在門簾下面。 “ ”的一聲收合鋼杖,雷一砲面上疤痕又在抖動的道: “可要再試?” 擰身站在宮舫門下,歐管事面色陰慘慘的道: “你們想怎樣?” 雷一砲道: “那要從你們的表現上加以決定,比如昨夜姓祈的作為就十分令我不快,當然,他必須對於他的無知作法負一定的責任。” 歐管事道: “我們東家不在。” 雷一砲冷笑連連,道: “祈無水不在,也許他真的不在南京,但祈海一定在,他絕不會離開南京的,是吧?” 突聽得歐管事一旁有個壯漢怒罵道: “祈爺的堂口豈容你兩個小子撒野!” 另幾人早舉刀對歐管事道: “上,合力宰了他們。” 歐管事一咬牙,道: “娘的,人掙一口氣,佛掙一爐香,你今欺到老子們頭上撒尿,就算雞蛋碰石頭,老子們也豁上了。”便見他右手一支護手鉤一舉,對身邊幾人高聲,道: “大夥拼了!” “殺!” 那不只是五把鋼刀,而且那艘巨大的畫舫內竟還出來三個握劍女子。 雷一砲知道,如果換個地方大的,他絕不會把這些人放在眼裡,但現在,宮舫雖大,終是空地有限,這些人如是悍不畏死的向自己蜂擁殺到,除了硬拼之外,連那閃展騰挪的機會也不易施出來。 心念間,只見依承天早空著雙手迎著殺來的幾人衝過去,虛幻的身影,在他那雙掌快如閃電般拔打於刀劍中,乍看起來,宛如千手佛般令人嘆為觀止。 刀劍聲與掌風交互卷如風飄 腳步聲與喝叱聲兀自扣人心弦 於是,依承天突的大喝一聲,鬥見他右掌似已脫離軀體般拍打撥拿,剎時漫天碎芒中更見刀劍拋飛半空,便在幾聲驚呼中,突見一刀撞碎掛在宮舫一角的琉璃宮燈。 歐管事一見,立刻狂叫: “救火!救火!” 雷一砲突的捧腹哈哈大笑起來。 歐管事一見大怒,道: “你們惹的禍,這筆帳有得算的。” 不料雷一砲突的暴伸一手,一把揪住歐管事,喝道: “祈海那小子在哪兒?” 歐管事道: “不知道。” 雷一砲牙齒“咯咯”響,道: “老子打你個不知道。”左腕一頓上頂,右手鋼杖兜腰一頂,把歐管事狠狠頂了個氣結,一鬆手,歐管事悶叫一聲跌坐在船板上,臉色更見焦黃。 這時宮舫上面的火勢更見大了。 雷一砲招呼依承天,道: “我們走,找那姓祈的霉頭去。” 雷一砲與依承天二人自台城趕回邑江門外,江岸上沒有找到祈海坐的那艘較小型畫舫,雷一砲指著不遠處的“望江大酒樓”對依承天道: “走,吃飽了先睡上一覺,不定還有得拼的。” 依承天忙笑道: “雷叔,我們這麼幹妥當嗎?” 依承天這時候在心中琢磨,如此作風,何異盜匪,好一些說,又與那開封城的魏老虎,或無錫的蓋天翁有什麼不同的。 雷一砲淡然一笑,道: “我們的目的不在損人利己,更非強取豪奪,姓祈的三個老怪擄去依夫人母女二人,如果我們不狠著大幹,只怕姓祈的不會出面。”他略一頓,看看附近,又道:“有句話你得著實記住。” 依承天眨著一雙大眼,道: “雷叔有話儘管說。” 雷一砲道: “對敵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雙方一旦動上家夥,那是玩命,誰客氣誰完蛋,剛才一戰,我就見你未出刀,這要是萬一……” 依承天苦笑一聲,道: “我以為既無仇又無怨,何必定要他們死傷,所以……” 雷一砲一嘆,道: “人言,立志大方存厚道,克己仁化為大仁,對於你的這種想法,我不能反對,也許……也許我太擔心依夫人母女的安危了吧!” 雷一砲與依承天二人走入“望江大酒樓”時候,幾個伙計在整理桌椅,光景是打烊了。 伙計們見雷一砲二人走進來,無不大吃一驚,因為祈爺早說過二人絕不會再來,怎的這時突然出現。 掌櫃的聞報,忙自帳房掀簾走出來,山羊鬍子在顫抖,掌櫃的忙上前招呼,道: “二位是……” 雷一砲早大吼一聲,道: “快拿酒萊來,吃喝完了我們還得睡上一覺呢。” 掌櫃一聽,忙命人通知灶上不要封爐,快叨拾幾樣大菜送上。 雷一砲突的換了副笑面,招手掌櫃一同坐在桌前,邊看了掌櫃幾眼,笑問: “你們東家呢?” 掌櫃呆笑道: “實對二位說,東家為了找老太爺,浦口同燕子磯全去過,就是沒有找到。” 雷一砲道: “如今他人呢?” 掌櫃道: “可能還在江面上吧,我們東家只希望儘快找到老太爺常坐的那艘大船呢。” 忿然一掌拍大桌面上,雷一砲怒道: “祈老怪三人究竟會去了哪裡,害得我二人盡在在這南京地面上窮耗。” 不旋踵間,酒菜端了一桌,雷一砲面對一桌香氣噴噴酒菜,把杯筷往掌櫃面前一放,道: “我們一齊吃。” 掌櫃的打個哈哈,道: “我懂客爺意思,恭敬不如從命了。”說完拾起筷子每盤各吃一口,且又喝幹一杯酒。 雷一砲嘿嘿笑道: “一個人處在這節骨眼,大掌櫃你多包涵。” 於是雷一砲這才與依承天二人大吃大喝起來。 這天晚上,雷一砲與依承天二人睡的可安逸,因為誰也不會相信雷一砲在台城附近玄武湖上鬧事以後,竟還敢睡在祈海的大酒樓。 第二天一大早,雷一砲與依承天二人大搖大擺的又來到江岸邊,迎面突見一個矮漢攔住二人去路。 雷一砲一看,冷冷道: “伍舵主嗎?” 不錯,這人正是焦山飛龍寨駐南京地方的分舵舵主“江上燕”伍飛。 那伍飛面上無鬍子,雙目如豹,鼻尖嘴翹,短小精悍,神采奕奕,這時他衝著雷一砲一笑,道: “雷副總管,你可知道我是專程在此候你的嗎?” 雷一砲一怔,道: “何事?” 伍飛指著附近大船,道: “藉一步說話。” 冷哼一聲,雷一砲道: “那是飛龍寨大船,我們這時候不著興往上面走。” 伍飛一想,遂點頭道: “那就由副總管選個地方吧。” 雷一砲一聽,指著下游不遠處,道: “跟我們來吧。” 於是,三人匆匆找到了江濤的小船。 那江濤也是識得伍飛的,二人見面,江濤苦笑著對伍飛道: “日子混得不好,伍舵主見笑了。” 伍飛忙搖手,道: “我知江兄日子過的不順,但我也知道江兄的脾氣,若是我送來銀子,江兄必拋入江中而不屑一顧。” 江濤面無表情的道: “我也知道伍兄苦衷,一大家子人全靠你生活,不像我,只要老婆不嫌棄就好過了。” 三人在這小船上坐定,江大嫂自去準備茶水吃的。 那伍飛這才對雷一砲道: “昨日于飛鴻那小妮子趕來南京,卻又吃了苦頭連夜回焦山去了,欸,想想前不久跟著總舵殺上太湖一幕,心中十分不滿,二位不知道,當時人命真是一文不值呀!” 雷一砲道: “師出何名?” 伍飛忿然道: “為他那寶貝女兒報仇啊!” 雷一砲與依承天相對黯然,只為“小燕子”于飛鴻沒有及時迴轉焦山,就使得雙方死傷許多人。 |
第28章 名山寶剎喜團圓
當下雷一砲又把依承天介紹伍飛認識,且又把老寨主的事說了一遍。 那伍飛本也是飛龍寨老人,聞知老寨主尚在人間,大喜之下立刻對雷一砲與依承天道: “只等有一天老寨主再回焦山,我的四個船隊願為先驅,還有就是二位見了老寨主時候,代我伍飛致侯。” 一旁的江濤也道: “我已聯絡好十多位過去的老兄弟們,他們聽說老寨主仍然活在世上,無不欣喜若狂,就等我領他們重回焦山了。” 三個人就在小船上暢談到過午,那雷一砲與依承天又知道霍大光已死,更是高興。 那伍飛吃過飯才又回他的分舵大船上去。 不料就在天黑不久,他突然又趕回江濤的小船上來,這時雷一砲與依承天二人正要再去折騰祈海呢,見伍飛趕來,忙問道: “看你似有急事的樣了。” 伍飛道: “正有急事,還好你們都在。” 雷一砲忙問: “快說是什麼事。” 伍飛自懷中取出一信,交在雷一砲手中,道: “飛龍令函。” 雷一砲拆開一看,還真大吃一驚,對依承天道: “我們倒是忘了,那于飛鴻會有此一招。” 依承天驚訝的道: “她不是逃走了嗎?” 雷一砲把飛龍令函交在伍飛手中,道: “你只管去吧。” 伍飛道: “我想拒不前往。” 雷一砲搖頭道: “去,只要到時候相機行動就成了。” 那伍飛一想,才點頭道: “就依副總管的,我隨他們去。”說完起身下船而去。 雷一砲這才對依承天道: “於長泰與他女兒正點齊飛龍寨各分舵,準備另一行動。行動雖未說明,但我可以猜得到必是向老寨主下手的。” 依承天一驚,忙問道: “雷叔如何知道?” 雷一砲稍作思忖的道: “飛龍令函把八位分舵舵主召回焦山,就我所知,八個分舵中就有四人為於長泰心腹,如今他在重傷初愈下,迫不及待的把人召回焦山,這事情十分明白,他是想一舉對老寨主下手,然後他才能穩坐他的寨主寶座。” 依承天忙問: “那我們該怎麼辦?” 雷一砲狠聲道: “全是那該死的于飛鴻,要不是她見到老寨主去普陀,我們在此早晚都會把祈老怪逼出來的。” 江濤也焦急的道: “轉回普陀,要想比大船快,那得快馬加鞭才行。” 雷一砲點頭,道: “不錯,而且還得連夜上路。” 依承天道: “這時候到哪兒找馬去?” 冷冷一哼,雷一砲道: “跟我走。” 江濤早對他老婆道: “我要出門幾月,你好生照顧著船呀!” 雷一砲忙攔住江濤,道: “你就不用去了,十幾個兄弟還得由你照顧呢。” 江濤那矮壯的身子一挺,道: “雷副總,你這是什麼話,老寨主海上有難,那是天災,誰也沒辦法,現在我江濤既知老寨主有難,豈有不捨身一拼之理,這回事你是攔不住我的。” 雷一砲一聽,也只得點頭,道: “我們走。” 於是,三人上了江岸。 三人又到了“望江大酒樓”。 那酒樓掌櫃的看雷一砲三人進來,早露出不高興的道: “各位,本酒樓奉命不歡迎你們這些吃孫喝孫不謝孫的家人,請吧!” 雷一砲淡然一笑,道: “怎麼啦?” 掌櫃的道: “小唐死了,因你們而死,巨舫燒了,也是你們幹的好事,敢情好,我這裡供你們大吃大喝,你們吃飽喝足沒事幹的去殺人放火,而且是衝著我們東家來,天下豈有此理的事情無此為甚吧!” 雷一砲忽地捧腹哈哈大笑,道: “我把你這個不長眼睛老狗,你為什麼不把事情弄弄清楚就恁般大膽的派我二人不是,敢情你說的模樣,我二人比那祈無水在這南京地面啃天吃地還要狠的一如殺人放火強盜了。” 那掌櫃一捋山羊鬍子,沉聲道: “難道你能否認?” “叭”的一個大嘴巴子,雷一砲的這一巴掌著實令掌櫃的半張面變了色,變得紅嘟嘟的紫紅色。 “你打人!”掌櫃的吼叫起來。 冷然一哼,雷一砲道: “別吼,惹惱了說不定我真的要殺人。”他一頓,見掌櫃與幾個小二愣然而忿怒的望著自己,這才又道: “那小唐怎會是我們殺的?相反的,小唐卻害得我二人上了祈海的當,被那祈海用生牛筋拴在一艘小船中,幾乎要了我二人的命,你可知道?再說台城附近那艘巨舫也不是我們放火燒的,有個歐管事,你何不問問他自己就知道了。” 掌櫃的怒道: “你們兩個不來,南京不會出這些狗屁倒灶事。” 雷一砲一把揪住掌櫃,怒聲道: “那祈無水找我二人幾快兩年,我早說得明明白白,只要那祈老怪出面,天大的事他都會哈哈一笑過去的,偏就你們這些存不住氣的,愣頭愣腦要戳麻蜂窩,又怨得了誰的。” 掌櫃的雙手抓緊雷一砲手腕,唯恐被雷一砲摔出去,聞言忙又道: “好,我說不過你,當然我們也打不過你,現在你是爺,且請坐下來白吃白喝吧,爺!” 雷一砲突然抓得那掌櫃更緊的咬著牙,道: “誰著興在你這兒白吃白住,以後自有祈無水來料理,眼前快替我三人備快馬,暫時我們要離開南京城幾日呢。” 掌櫃聞言,忙道: “後槽上拴的馬可全是老太爺平日心愛的寶駒,你要馬何不去棧上買,寶和錢莊你不是弄了一千兩銀子去了?” 輕聲一笑,雷一砲道: “一千兩銀子不是買馬銀子,再說我哪有時間去棧上買馬,快吩咐伙計備馬,等祈無水知道我們藉了他的寶駒,不定如何的高興呢,哈哈……” 掌櫃忙問: “我們老太爺要找你們,究竟為什麼呀!” 雷一砲道: “你該問你們的老太爺去。” 掌櫃的一掙上身,沉聲道: “哎,你松鬆手,我叫他們給你備馬如何?” 雷一砲這才鬆開手,早見兩個伙計忙著往後面走去。 雷一砲這時才拍拍掌櫃的肩頭,笑道: “凡事自己得想明白,望江樓是祈家的望江樓,稍有損失,對你無傷大雅,只等祈海回來,你只管在他面前把我們描黑一點,當然,如果祈老怪回來,你一定要他在此候著,五七天后,我們還得送馬回來呢。” 於是,雷一砲與依承天、江濤三人跨馬上路了。 三人策馬疾馳,連夜離開南京,而望江大酒樓的掌櫃卻叫苦連天,因為他根本不知道雷一砲三人去了哪裡,萬一他們不回來,祈無水豈會輕易饒他。 從南京快馬往南趕,二天過午三人已到了宜興地。 那宜興距太湖十分近,只是因為三人一夜未睡,雷一砲又怕人困馬乏,三百多里地奔馳,也該歇歇腿了。 三人拉馬進得宜興城,找了一家客棧,宜興地方出細瓷茶壺,也因此在這裡也十分講究茶道。 外地客人進得店來,飯前飯後,店夥計必送上一壺好茶以饗來客。 雷一砲三人可未曾把時間花在品茶上,三人吃過就倒在店中睡下了。 雷一砲三人的房門可關的緊,三人睡的也香甜,鼾聲大作而不知已經有人把三人的形跡趕著向太湖西山的黑龍幫送去了。 原來太湖沿岸黑龍幫的勢力很大,黑龍幫早已通知太湖四周各分堂,注意那面有疤痕的人已久,雷一砲三人一進店門,早被店家看到,店掌櫃暗中命人把這消息傳告黑龍幫宜興分堂的人。 黑龍幫分堂堂主,外號“海裡蹦”,名叫常江,他聽了手下人報告上來,早親身趕到客店上看,果見雷一砲面上有個半尺長卷肉刀疤,邊叫人盯牢,且更派人乘快船把這消息送上西山總堂。 現在 現在太湖黑龍幫的光景已大不如前,太湖水面上一場廝殺,黑龍幫幫主“太湖毒龍”石騰蛟沒有死掉,但他被霍大光以“敬花敲法”,一舉擊斷他五六根肋骨,至今他還是腰纏白布,手拄枴杖,走起路來還要人挽扶。 而“太湖毒蛇”石大娘的臂上一刀,連骨頭也露出一塊,這幾日才算取下包紮的布條。 再說那石冠軍與水滔二人,早傷在依承天的掌心刀下,傷口愈合還未褪痂呢。 消息天黑時送上黑龍幫,立刻又燃起石大娘幾人心中將熄的火焰,那石冠軍當即就要率人前往,戚九娘與石大娘自是不願留下,連水滔也跟著連夜上船。 黑龍幫的快船由秦二貫率領八名堂口兄弟輪番的搖,二更天不到,快船已進入宜興的運河。 石大娘率領著兒子媳婦與總管“浪裡飛鯊”水滔等四個人趨黑夜奔到客店門外,早見掌櫃的同那黑龍幫宜興分堂堂主“海裡蹦”常江二人迎了上來。 石大娘低聲問道: “人呢?” 常江早施禮道: “關著房門正好睡呢。” 石大娘嘿嘿一笑,道: “九娘呀,你可得認准,看他是不是焦山你曾見過的那個刀疤大個子。” 戚九娘點頭道: “我會的,他那個醜模樣,誰見了也會一輩子不會忘記的。” 石大娘對掌櫃的吩咐,道: “叫人。”邊當先走向店內院子裡,燈光下,石大娘忽的望見院子一邊的馬廄上掛的三付馬鞍子又道: “這種馬鞍平常人用不起,好像是……” 掌櫃的回頭笑笑,道: “老奶奶,這就是他三人騎來的馬匹。” 石大娘道: “你去叫門吧。” “呀”的一聲門開了,是依承天開的門,身後面,跟著雷一砲與江濤。掌櫃見門自動打開,忙退向暗角躲了起來。 早見有個伙計又在院子裡掛起兩盞燈籠。 於是,石大娘怔住了,因為她見到依承天,也想起那天在吳興鎮上看到的,不正是這個面貌極善的年輕人嗎! 現在,連石冠軍與水滔也在吃驚,怎麼會是這小子,太湖水面上傷腕之恨猶在而傷處剛愈,就又碰面了。 當然,最吃驚的還是戚九娘,她指著雷一砲對石大娘急急的道: “就是他,他就是那天我在焦山所見的刀疤大個子,一些也錯不了的。” 石大娘望望依承天,又望向雷一砲,口中幾顆各不相干牙齒全讓她咧到嘴巴外了,呵呵笑著,石大娘指向雷一砲道: “先裝瘋,再投江,最後到了開封域,且又盜去‘八步一刀’的大概就是你吧?” 聳肩打個哈哈,雷一砲道: “老太太,你大概是老糊塗了吧?” 石大娘道: “怎麼說?” 雷一砲道: “非是盜,而是取,一字之差謬之千里。” 冷然一哼,石大娘又指著依承天,道: “你究竟是誰?” 石冠軍突然沉聲喝罵道: “這小王八蛋就是在太湖傷了我同水總管的人,今晚我絕不放過他。” 戚九娘湊著燈亮再細看,且露出十分驚奇的眼神,道: “小 癩 子,是吧?” 依承天露齒一笑,道: “真是好眼力,也是好記性,不錯,開封城小癩子正是我,而我也沒有忘記你這位大嫂子曾周濟我幾兩銀子,不論你是何居心,我都十分感謝你的。” 石大娘面露驚異之色的道: “三年不見,刮目相看了!” 依承天一笑,道: “好說,好說。” 戚九娘沉聲道: “飛龍寨絕學‘八步一刀’,你是怎的去學的?” 雷一砲突然沉聲道: “別再問了,各位如果能讓一讓,彼此海闊天空,各走各的如何?” 石大娘道: “各位要走?” 雷一砲濃眉一緊,道: “正有急事要辦。” 原來雷一砲在想,早一日趕到普陀山,也好早一日安心,在此與石大娘等磨菇,於事只有害而無益。 石大娘突然一聲笑,道: “走當然可以,那得把東西留下來。”她極目望望對面三人又道: “三年來找得我老婆子夠苦的,為此也同焦山於長泰好一陣拼殺,今日好不容易你們送上門來了,哈哈……” 雷一砲也笑,他聲若雷鳴,半晌他虎目逼視著石大娘,面上刀疤變成了紫色的道: “不用猜我就知道你指的是‘八步一刀’吧?” 石冠軍兇狠的罵道: “操那娘,是的又怎樣?” 依承天突然搓搓雙手,道: “各位要的東西,早已物歸原主了,我們身上哪會有的。” 水滔冷冷一笑,道: “你小子睜眼說瞎話,東西若不在你身上,我與少寨主怎會傷在你手裡的?” 戚九娘也逼問道: “東西不在你手裡,會在誰手中?” 依承天道: “我義父那兒呀。” 石大娘一怔,道: “你還有個義父?” 依承天道: “有個義父也是平常的事嘛。” 戚九娘逼前一步,問道: “你義父何人?” 依承天先是看看雷一砲,見雷叔金剛怒目的逼視著石大娘一家幾人,這才平淡的道: “依水寒就是我義父。” 他此言一出,眾人一驚,石大娘突然狂笑一聲,道: “你在騙三歲孩子呀,誰不知道依水寒早已屍沉海底,否則他也早該重回焦山了,明敞著你是在說謊。” 石冠軍早不耐的對石大娘道: “娘,我們還同他們有什麼囉嗦的,何不各憑手段的殺出個結果來。” 依承天淡然道: “你這位仁兄很喜殺人嗎,難道殺人真的能使你愉快?我就沒有那種感覺。” 石冠軍靈台一暗,旋即大喝一聲,道: “好小子,不殺人拿刀何用,今晚我二人先開打吧!”他的尖刀又在空中掄旋,藍芒成束中向依承天緩緩逼去。 於是,依承天的手又放進了衣衫袋中,腳步在向院子移動,邊對一旁的雷一砲道: “雷叔,學會用刀真的一定要殺人嗎?” 雷一砲沉聲道: “大敵當前,專心應戰,記住我對你說的話吧!” 突然,石冠軍騰身而上,空中盤旋的尖刀“嗖”的一聲直劈下來,一股懾人的冷焰激流,隨著刀聲而迴旋不已! 長衫飄逸的右旋,就在“ 嚕嚕”的衣袂擺動中,空中突然出現一點金芒,一只似是脫離手臂的人手,疾快得無與倫比的順著劈來的尖刀刀身游移而到了石冠軍那握刀的手腕。 太快了,快得誰也未看清是怎麼一回事,而石冠軍已雙腳重重落在地上,拋刀握腕,“ ”連退幾步,血已向地上流個不停了。 真準,這一刀竟然劃在石冠軍的舊痕上面,當真是毫釐不差。 “八步絕學。”石大娘驚叫著。 戚九娘早衝上前去替丈夫扎傷。 依承天淡淡的道: “我們本無仇,我不希望再見到血腥。” 石冠軍便在這時候,一把推開戚九娘,雙腳一登,平地拔起兩丈高,半空中他厲烈的暴伸左手,那支半尺長鋼叉宛似流星趕月般向依承天遞去,口中大叫道: “老子同你拼了!” 依承天正向雷一砲走來,而他本來對敵經驗不足,以為那石冠軍傷了握刀手腕,必已失去作戰能力,豈知那石冠軍凶殘成性,竟然人在空中才發話。 雷一砲可看的真切,沉喝一聲,一把拉過依承天,右手鋼棒“橫掃千軍”,空中“叭”的一聲,早見一條帶臂鋼叉跌落地上。 石冠軍的鋼叉也只差幾寸沒送入依承天背上,這時假手又被擊落,一股怒火就出在雷一砲身上。 落地,旋踢,一氣呵成,剎時他已交互踢出十八腿。 雷一砲舉棒連擋帶躲,心中怒火高張,“ ”的一聲鋼棒旋動成三尺長,他也只是挽了一個棒花,狂喝一聲,一棒橫掃過去,戚九娘厲叫一聲未及出手相救,石冠軍已被一棒打翻在地。 石大娘一見大怒,破口大罵,道: “好不要臉,竟然二對一呀!” 依承天被雷一砲一推,面上有些赧然,緩緩迎上石大娘,道: “老奶奶這麼說就有欠公道了吧!” 石大娘大怒,道: “給我殺!” “浪裡飛鯊”水滔早就忍耐不住,聞言直向雷一砲逼去。 戚九娘見丈夫被一棒打倒在地,早命店裡伙計抬到店中去救治,自己拔出寶劍,也向雷一砲殺去。 一旁的江濤見狀,自是不能袖手旁觀,抽出鋼刀迎向戚九娘殺去。 依承天心中一嘆,見石大娘舞刀向自己殺來,一時間他未再拔刀 拔他袋中的“掌心刀”,而只好雙掌擺打阻拍,轉眼二人拼了十幾回合。 石大娘邊殺,邊叫道: “三年不見,你小子真的成精了,今日遇上,放你不得。” 依承天雙手雙腳旋動撩擺不已中,突見江濤已被戚九娘逼在牆邊,那光景是個挨打架式,時間一久,江濤非死即傷。 於是,他想起了雷一砲的話: “對敵仁慈,就是對自己殘忍。” 便在他這一念之間,突然雙腿互踩連環,身子騰空而起,半空中他已握刀在“掌”,酷似出水泥鰍般穿入戚九娘的劍芒中。 沒有聲音,但戚九娘卻“啊”的一聲,長劍已拋在地上,她痛苦的左手緊抓右腕,口中“ ”聲不斷的向後倒退。 江濤一見,奮起一刀向戚九娘殺去,中途卻被依承天攔住。 石大娘燈光下看的真切,不由一聲長嘆,道: “該誰的是誰的,上天早有安排,造化即使作弄人,也該有盡時,‘八步一刀’絕世武功,水路豪傑誰不欲取的,偏就便宜了你小子,太湖黑龍幫從此去了爭奪之心。”邊高聲對水滔喝道:“水總管,別打了,我們回西山去。” 江濤手指緩緩走去的石大娘等,對依承天道: “若非你攔住我,那一刀我就會送那婆娘回老家。” 依承天道: “死人總是令人傷感的事情。” 便在這時候,石大娘突又自前面回頭道: “也許你的俠義表現,上天才把這掌心刀由你掌握,我老婆子再不走出太湖西山。”說完回身便走,只是她才走了幾步,突又回身道: “我老婆子是放棄爭奪那‘八步一刀’,只是你們也該知道那‘江岸一陣風’周全與‘江河水怪’祈無水、‘醉漁翁’司徒大山三人,據我老婆子最近探知他三人的消息,三個老魔似已去了鎮海了。”說完回頭就走。 依承天突然揚聲抱拳,道: “老奶奶,謝謝你了!” 雷一砲收起鋼棒對依承天與江濤二人,道: “這老毒蛇一生是非不分,作事全恁一己好惡,今日似是變了個人似的竟會甘心退出是非之地,倒是不可思議的事。” 依承天憂慮的道: “雷叔,周老頭三人已去了鎮海,那裡我知道是去普陀山最近地方,我們快些去吧。” 雷一砲一面命店裡伙計備馬,邊對依承天道: “我在奇怪,老毒婆子是如何知道周全三個老魔頭在鎮海的?” 原來周全三人兩年來找遍大江南北三山五嶽,竟一些也打探不出雷一砲與小癩子二人下落,最近才又來到鎮海,只是陰錯陽差的在依承天與雷一砲送依水寒上普陀山時候,祈無水卻命大船駛向杭州去了。 那日依水寒登上一艘快船,他在船上看著雷一砲與依承天二人雙雙離開鎮海,心中大是安慰,當時他對跟在依承天與雷一砲二人身後的于飛鴻,已點滴恨意全無。 當快船將到普陀山時,他那心中卻十分激動不已,八年了吧,八年是個不算短的歲月,那年 那年霜霜還不滿十歲,自己大船離開焦山的時候她還由佟大年抱著,邊搖動頭上兩支辮子擺手呢,而今 而今在八年時光流逝中她該是個少女了吧。 還有霜霜她娘,不知又白了幾許頭髮 於是快船在一道堤岸邊停下來,快船上的人不少是來這普陀山進香的善男信女。 潮音寺的鍾聲在鳴,聲聲鐘鳴宛似來自蒼穹,卻在人們的心中激盪不已。 依水寒拄著枴杖,順著岩階緩緩的往普陀山上走,不時的他會緊張的擦拭一下汗水 那些絕非是累出來的汗水。 一群朝山進香客已經全進了寺門,依水寒遠遠望去,一座朝天大香爐正在焚燒著香與紙,寺內的黃衣僧人正盤膝坐在幾張蒲團上低頭誦經,依水寒面向大殿上的觀音大士,不自覺的內心在禱誦著: “在你那光芒普照中,弟子依水寒終又返回故土。” 便在他的虔誠仰視中,有個小僧走近前來,宣著佛號: “阿彌陀佛,施主怎的不進去?” 依水寒忙笑問道: “請問小師父,貴寺方丈可是法上大師?” 那小僧忙點頭,道: “正是法上大師。” 依水寒道: “老漢乃是貴寺方丈摯友,今特來拜望他的。” 小僧問道: “施主貴姓?” “依水寒。” 小僧一驚,又仔細望了依水寒幾眼,才招手道: “施主快跟我進去。” 依水寒點頭稱謝,隨那小僧自偏殿走入內院,就在靠東的一座廂房,依水寒只見有個老僧正自打坐,細看這瘦高白眉老僧,正就是十年前自焦山定慧寺來的法上大師,便在這時候,那小僧已走近法上面前,道: “師父,依施主來了。” 打坐老僧雙目突睜,炯炯眼神直視著門口依水寒的面上,不由得驚喜滿面的道: “阿彌陀佛,果是依施主歸來,真是天大喜事,哈哈……” 夾著枴杖走進廂房,依水寒迫不及待的屈膝施禮,道: “依水寒八年漂泊在海外孤島上,好不容易的才又重歸故土,今特來貴寺打擾幾日,不日即去,不知可方便否。” 法上哈哈大笑,忙扶著道: “這麼說來,依施主只是在此借住幾日了?” 依水寒道: “我有一義子正隨同一個忠心耿耿屬下,二人現去太湖打探我那可憐的妻子女兒二人下落.不日他們轉來,我即會離去的。” 法上一聽,更是哈哈大笑不已 依水寒怔怔的道: “大師怎的如此好笑?” 法上大師一把拉住依水寒,道: “走,跟貧僧去見兩個人。” 拄著枴杖,依水寒邊走邊問,道: “是什麼樣的兩個人,大師怎的如此神秘?” 法上大師撫髯笑道: “上天巧安排,我佛發慈悲,這二人,施主只一見就明白貧僧的話了,哈哈……” 走過兩處迴廊,穿過一條甬道,海風瀟瀟,海浪聲隆隆傳來,偏西的日頭有些暈,淡淡的照射在這青松繁茂的小院之中,樹枝卻有著低沉的吟哦。 枴杖拄地有聲,但卻被法上大師的歡笑聲所掩沒,但笑聲卻令小院一邊的廂屋中走出一位婀娜多姿的少女來,這少女見法上大師領著一位瘸腿白髯老者走來,先是一怔。 只見她眨著一雙靈活的大眼直在依水寒面上盯個不休…… 依水寒已見雙目垂淚,早聽得法上大師道: “孩子,難道你已不認識你爹了嗎?” 依水寒右手暴伸,熱淚已自眼眶外溢的道: “霜 霜!”依水寒難以相信面前少女就是自己女兒。 依霜霜突然“哇”的一聲,衝上依水寒的懷中,尖嚎道: “爹!” 廂房處,早見依夫人快步衝出來。 她怔住了,那怔住的一刻,滿腹的辛酸全化為淚水,她幾乎要昏倒在地,忙強按住心頭的激動,迎著依水寒,道: “天可憐見,你終於回來了!” 依水寒暗啞著聲音,道: “聽承天那孩子說,你母女在太湖黑龍幫,如今他同雷副總管接你們去了,怎的又會在這普陀山上?” 依夫人一聲長嘆,拭著眼淚道: “一言難盡呀!” 於是法上大師也隨著依水寒一家走入室中,邊笑道: “貧僧先恭喜你們一家團圓了,真乃我佛慈悲。” 依水寒忙又拜謝不迭。 就在這天,依水寒把一切經過詳細的述說一遍,更把荒島上遇到雷一砲與依承天之事,說了個清楚。 便在時候,那依霜霜問道: “那個原是小癩子的依承天,長的什麼樣子,我想他是不是還是滿頭癩痢而又吸鼻涕的小孩子呀。” 依水寒哈哈一笑,拉過女兒霜霜的手,道: “如果我把你許配給這小癩子,你可願意?” 依霜霜聞言,低頭羞赧的道: “承天已是我幹弟了,他是你們幹兒子呀!” 依水寒道: “幹兒子變女婿有什麼不可的?” 依夫人拭著淚,笑道: “想必那承天真的已長大了,而且是一表人才,否則你不會見面不久就對女兒說出這番話來的。” 依水寒點頭道: “不錯,承天是長大了,那不只是他的外表,主要的是他那顆仁義之心,我是個練武之人,在我指導他練那‘八步一刀’武功之時就已看出來了。” 依夫人十分小心的問: “你是怎麼看出來的?” 依水寒十分自豪的道: “俠義風尚,心懷坦蕩,要知一位稱得上俠客之士,其作風非殺人以立威者,‘八步一刀’有兩式殺著,一取敵人咽喉,另一即是傷敵握刀手腕,承天在練之時,卻特別勤練那手取敵人手腕的刀法,甚少去專注於取敵咽喉絕招,由此一點,我已洞悉他是位真俠士,掌心刀能握在他的掌上,未來必然會在武林放一異彩也,哈哈……” 依夫人又道: “你如此說法,倒是令人歡喜,只是他年紀終還小霜霜兩歲,二人且又未見過面,我看等見了面再說,如果有緣份,自是皆大歡喜,否則我們也不能強求的。” 打從這日起,那依霜霜的心靈中已是石投湖心波紋起,每日在想那依承天不知長的什麼樣子,他是不是像那…… 像那鎮海街上遇到的那年輕人一般樣呢? 原來在依霜霜心中,一直未忘記自己與監寺大師二人在鎮海遇上的那個粗布破衣的年輕人,那日在飯店吃飯,遇上程千與台山四虎,自己就是被那年輕人出手救的,只怪當時情勢急迫,未曾當面問明白,甚至連個“謝”字也未說就走了,現在 現在想起來,卻是歉疚中摻雜著另一種耐人尋味的心情,也許這種只有自己暗中尋味的心情,將永遠擱在心中回味了。 “太湖毒蛇”石大娘在離開客店時候,又對依承天三人說的幾句話,著實也使三人吃驚,焦山飛龍寨於長泰父女率領大船駛向普陀,那於長泰為的是依水寒,因為於長泰與于飛鴻父女二人決定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先殺了依水寒,以求永遠控制飛龍寨,即使有一天依承天與雷一砲找上焦山,二人也是孤掌難鳴,無可奈何。 如今又聽得石大娘說出周全三個老魔也到了鎮海,這時依水寒的人在普陀山,必然構成莫大威協。 於是,三人快馬加鞭的來到這濱梅小鎮的鎮海。 又是那家客店。 那家依承天去過的客店。 三人剛走進門,店裡的伙計一眼就看出依承天,如今見在他身邊又跟著兩個一高一矮壯漢,更令伙計吃一驚,因為雷一砲面上的刀疤在抖動。 依承天三人邊在這家店中吃著飯,那雷一砲早把伙計叫到桌前面,吩咐道: “三匹馬好生加料,另外快替我們雇一快船,吃完飯我三人就要上普陀山去的。” 也就在這時候,突然自店外走進幾個漢子,其中一人正是那程千。 程千先是一怔,剎時雙目一瞪,直逼近依承天桌前面,他齜牙咧嘴的吼道: “王八蛋,你終於露面了。” 依承天抬頭一看,嘴角一撩,道: “是你呀,這一向可好?” 程千怒罵,道: “好你個鳥毛,你我之間仇恨未消,老子怎的會好!” 依承天一笑道: “佛曰,‘忘掉仇恨的人有福了’,你該拋去仇恨忘卻一切煩惱才是的。” 不料程千突然冷笑連連,道: “有點本事的人,說出話來永遠是表面文章中摻雜著尖酸刻薄,一個江湖上翻滾的人,他的生存就是由連串的仇恨組合起來的,沒有仇恨,豈能附合江湖的生存定律 ” 淡然一笑,依承天道: “然則你已無福氣可言了。” 嘿嘿一笑,程千道: “我的福氣可大著呢,因為只等你倒下去,倒在一灘血泥裡時候,程大爺自會大笑三日呢!” 半天沒開口的雷一砲,突然冷冷的對依承天道: “你怎的會招惹上這種地痞無賴!” 依承天想起那日救少女之事,不由嘆道: “也許這就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吧。” 突見程千對身後幾人道: “快去請老爺子他們來,我在這兒守著他們。” 那幾個人立刻回頭向店外跑去。 程千卻拉過一張椅子坐在店門邊,一付把門將軍模樣。 就在雷一砲三人相顧一笑推碗而起的時候,早見兩個漢子喘著大氣跑來。 程千忙問: “老爺子呢?” “剛上船了,有艘大船接他們上去了。” 程千一聽,忙對幾人道: “走,我們快船追去。”說完領著幾人趕往海邊而去,也不管依承天三人了。 其實他心中有數,單只一個依承天就能收拾他們,何況又加上另外兩個怪物。 其實雷一砲根本不願多事,只要姓程的不硬來,他還是早趕上普陀山才是正途。 現在,雷一砲、依承天與江濤三人來到了海邊堤岸,那店夥計早指著一艘雙搖櫓快船等著呢。 就在這時候,早見不遠處有一艘大船,大船上面的人不多,只是有個白髯老者手扶船邊伸頭看一艘快船追來呢。 依承天手指追船的快船,對雷一砲笑道: “你看,雷叔!” 雷一砲道: “不就是那個無賴嘛,別理他!” 江濤怒道: “換在平時,看我江濤如何的收拾他吧!” 依承天道: “天底下為什麼盡多這種舉刀殺人的人呢,我不懂。” 雷一砲道: “你會懂的,你以後就知道了,因為你手上已握著一把江南水上豪傑們羨慕的‘掌心刀’,除非你不想使‘掌心刀’增添美麗的光彩,那就另當他論。” 依承天似是靈台燭明的道: “我會使‘掌心刀’增添光彩,而且是無限的,只是那不是以刀殺人,而是以刀來消弭江湖上太多的仇殺。” 於是雷一砲愣然了。 於是,遠處的大船直向雷一砲的快船駛來。 海水泛起了浪花。 浪花又衝擊在大船舷邊,發出“嘩嘩”與“沙沙”聲連連。 依承天已見那程千站在大船頭手正向這邊指來。 他在黯然的嘆息。 因為在他想不通姓程的究竟是愚還是智?也許 也許姓程的真的沒有福吧! |
第29章 陰錯陽差終見面
海鷗三五只,“呱呱”叫著在大船上面飛舞,浪花也十分有節奏的發出陣陣撼人聲,晴天無雲,海水藍藍,大自然就在這美麗的圖畫中奏著雄壯樂章,光景是應該在人生的享受中享受人生的,然而卻不是那麼一回事。 就在這時候,依承天驚異的對身旁雷一砲道: “雷叔,怎會是他們?” 雷一砲虎目逼視著破浪追來的大船,道: “誰?” 依承天道: “很像是在開封整我的幾個老頭兒。” “唬”的站起身來,雷一砲極目望去,邊沉聲道: “不錯,其中有個拎著個大酒葫蘆的正是那司徒大山,還有……” 依承天道: “祈老頭兒原來在這兒呢,怪不得我們在南京好一陣折騰卻未見他的人出面。” 雙方的距離在接近,而雙方也看清楚對方何人。 雷一砲見大船來的快而自己船小,忙命小船快向岸邊淺處搖。 要知從鎮海到普陀山,中間經過幾處水道,這些水道因為地形窄而流水急,所以任何船隻遇上順流,必然疾快的往前衝,因不少地方暗礁險灘十分危險,大船總是小心駕駛,不敢大意,只有當地人才清楚何處有危險。 現在,大船疾駛在水道中緊緊的與拼命搖的小船呈平行的前進,兩下里相距不過五七丈遠。 便在嘩嘩浪聲裡,大船上的祈無水哈哈一聲梟笑,道: “正就是找了快三年的刀疤面雷一砲,哈哈……周老頭下的這道魚餌當真管用的很呢。” 所謂魚餌,自然指的是把依氏母女二送來這普陀山,這項消息早晚會傳出江湖,只要雷一砲找來,就不怕他再飛上天。 早見那司徒大山連喝幾口酒,抹一把紅嘟嘟的酒糟鼻子,啞著聲音,道: “前一年找遍大江南北三山五嶽,就不知這傢伙藏在什麼地方,今日遇上,看他往哪兒跑。” 兩條船忽而距離拉近,旋即又再分開,漸漸的又見前面水道在擴大。 半天未開口的“江岸一陣風”周全,卻指著小船上面道: “你們看那小船上,除了那姓雷的之外,另外二人會是誰?” 祈無水道: “另外兩人已不重要,管他是老鳥老蛋。” 周全自言自語,道: “怎的不見那個小癩子了呢,難道……” 司徒大山道: “小癩子是個小要飯的,姓雷的東西到手,說不定早把小癩子弄死了,這要是你周老頭,還不也是一樣。” 周全連聲“嗯”的又道: “另二人也許就是焦山飛龍寨的人吧。” 遠遠的已見普陀山在望,前面正是一個大海灣,那小船上搖船的人,正欲擺動船頭向左靠呢,早聽得大船上祈無水命他的掌船人迎頭攔過去。 小船上的搖櫓人一急,嘶破喉嚨的指著前面狂叫,便在這時候,先是小船一陣搖晃,不旋踵間,祈無水的大船三帆抖顫,船底發出裂帛響聲中,突然在水面上不動了。 “撞上暗礁了!”祈無水指著水面叫。 小船先是一陣晃盪中,不久也擱在那礁盤上不動了。 這時兩船相距六七丈遠,即算“江岸一陣風”周全的輕功了得,他也難以一躍而過。 雖然不能躍過,但他可也把小船上三人看了個真切,只聽他皺著白眉道: “你們看那個年青的。” 祈無水與司徒大山並肩手扶船邊,以手掩眉極目望去,邊聽那祈無水,道: “有些面善,一時想不起在哪兒見過這小子。” 司徒大山也道: “本人也有同感。” 冷冷一哼,周全道: “再看看,看得仔細些。”邊伸手指著小船,又道: “如果你二位再想不起來,那證明你二人是糊塗蛋。” 祈無水道: “周老頭,你若知道何不快說出來。” 嘿嘿一笑,周全道: “那小子不正是那開封城中的小癩子嗎,二位果真老眼昏花不成?” 司徒大山道: “老花眼看遠不看近,我早說過他像是面善,現在經你這麼一提,那小子果真還像是小癩子,哈哈……” 便在這時,連祈無水也拍手哈哈笑起來…… 因為只要有小癩子同雷一砲在一起,“八步一刀”就必然在二人身上。 祈無水笑聲中,邊招呼船上頭目,吩咐道: “把小划子抬放水中。” 頭目一聽,忙命人解繩抬划子下水,便聽那周全道: “老怪可是這時候下手?” 祈無水道: “這種天賜良機,我等豈能錯過,他們被困水上難以行動,正該我們去甕中捉鱉,這時不去,等潮水一升,他們去到普陀山,我們又得費一番手腳了。” “醉漁翁”司徒大山立刻將酒葫蘆放入艙內,一緊銀絲魚網,笑道: “祈老怪說的對,這正是我三人下手機會,走吧。” “江岸一陣風”周全望著礁灘上的小船,道: “二位,我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 祈老怪道: “什麼地方不對勁?” 周全指著六七丈外的小船,道: “你們再仔細看,他們的小船在動,為何兩個搖櫓的坐著不動?” 祈無水道: “他們地勢熟,也許知道搖也是白費力,同我們一樣就等潮水升的時候了。” 周全一陣思忖,當即一撩長衫下襬掖在腰間,道: “且過去看看再說。” 於是,三個老魔相繼跳入小划子內,兩個劃槳的跳到划子上操槳,直往雷一砲的小船劃過去。 那小划子也是跌跌撞撞,顛顛碰碰的在礁盤上緩緩劃,有兩次划船的尚且跳入水中去推。 終於小划子在距離雷一砲的小船兩丈不到處停下來。 雷一砲已雙手扠腰的怒目直視過去。 “江岸一陣風”周全卻輕鬆的哈哈一笑,道: “雷一砲,你果然詐死。” 雷一砲打雷似的道: “三位應該明白,就算三位入土,白骨成灰,我雷一砲還是不會遽爾輕生。” 呵呵一聲笑,周全道: “老夫本來就不相信你會發瘋以後投江而死的,不過,你雖千方百計的脫出牢籠,更居心叵測的把那人人覬覦的東西弄走,但終還是被我三人兜在這大海上,哈哈……” 司徒大山突然接道: “可是趕往普陀山去找那依夫人母女二人吧,哈哈……” 雷一砲絕對想不到會在司徒大山口中聽到這句話,連一旁的依承天與江濤二人也一驚而起的直不愣望著划子上的三個老怪,因為他們找那依夫人母女二人可真算得是千辛萬苦。 也許這就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吧! 雷一砲三人也只是知道依水寒一人在普陀山,更只是知道夫人與小姐是被周全三人自太湖西山擄去,而現在 現在雷一砲的小船本可以勉強搖出這個大礁盤的,但他卻叫搖船的別搖,幾人且靜靜的坐在小船上,坐等周全三人到來。 當然,雷一砲不叫搖船,他是有解釋的。 其一,他不欲把三個老怪惹上普陀山,那會對老寨主十分難堪,因為老寨主已一腿成殘。 其二,他早已迫不及待的要在三個老怪身上問出主母的下落,他豈肯隨意就走的。 這時候,司徒大山突然這麼一說,雷一砲三人當即心中狂喜。 依承天高聲道: “司徒老人家,你的話該不會又是誑人的吧!” “醉漁翁”司徒大山一驚,喝道: “你認識老夫?” 依承天道: “認識啊,就連他們兩位老人家我也認識的。” 周全突然叫道: “錯不了,錯不了,這小子果然是開封城中的小癩子,只就一聽他那一口北地口音就知道了。” 祈無水早叫道: “餵,你可真的是那個吃過我老頭子一頓好酒菜的開封城中小癩子嗎?” 司徒大山也叫道: “他也啃過我幾只鴨脖子呢。” 依承天早笑道: “你三位老人家予人點滴記一輩子呀,不錯,我正是那開封城中被三位老人家整治得死去活來的小癩子。” 周全嘿嘿笑道: “小癩子,你果然長大了,倒像是換了一張俊男人皮似的,倒是可喜可賀呀!” 依承天忽地一笑,道: “三位老人家,我依承天找你們三位可真找的好苦呢!” 祈無水捧腹大笑,道: “新鮮,新鮮,當年我三人,甚至還有那黑龍幫與飛龍寨,全在找你,而且找得廢寢忘食,你卻抽屁股一溜不知鑽進哪個老鼠洞中躲起來,而現在,你小子卻又到處在找我三個老頭子,不用猜我知道,你可是為了找那依氏母女二人吧!”邊手指向普陀山。 便在這時候,周全戟指依承天道: “小癩子,你剛才自稱什麼?” 依承天不卑不亢的道: “我叫依承天。” 司徒大山雙目盡赤,撫髯大笑,道: “依 承 天!這是誰給你起的名字?雷一砲?” 雷一砲一聲雷喝,道: “雷一砲沒那麼大本事。”邊指著依承天,又道:“如今他已是我們飛龍寨少寨主了,三位以後最好別再稱呼我們少寨主小癩子,那是有傷大雅,也是不禮貌的。” 三個老魔一聽,相互一瞧,忽然三人哈哈大笑起來。 不料依承天卻不以為忤的道: “能見三位老人家高興,依承天也歡喜,我們也才自南京趕來此地呢!” 祈無水一聽,笑容僵在面上,半晌他才問道: “你們去南京做什麼?” 依承天道: “去拜望祈老呀。” 祈無水怒道: “你們找我?做什麼?” 依承天道: “一件重要的事,想在祈老台前請教。” 祈無水道: “什麼事?” 雷一砲沉聲道: “明知故問,當然是要知道你三人從太湖西山擄去我家主母二人的事了。” 祈無水怒道: “為了找你二人,你們應該知道我老人家不會在南京的,你們連這一點也想不通,真是可笑復可憐。” 雷一砲無奈的道: “所以我們就在南京你開設的望江大酒樓住了兩日,欸,要說你這祈老頭也真是個老混蛋,你已經有了那安逸的幾艘畫舫,大街上還開著錢莊,你卻有福不享的來到這大海上玩老命,幹什麼嘛!” 祈無水已在挽腰帶卷衣袖,反手抽出尖刀,兩把雙刃尖刀交互生輝,冷芒打閃!只聽他冷冷喝問: “南京幾日,你們見不到我老人家,必然做下不少缺德事吧!” 雷一砲哈哈一笑,道: “死了個叫小唐的,不是我們殺的,台城附近的巨舫燒了,那是你的大管事不小心,寶和錢莊我們倒是去過,那也只是藉了些銀子,我知道對祈老只是九牛一毛罷了。” 宛如高山撲擊下來的一頭坐山雕,更似一片烏雲罩頭,祈無水狂吼一聲彈身而起,半空中雙刃尖刀一橫一豎,交互閃擊向雷一砲而來! 太快了,因為祈無水的人尚在中途,划子上一條紫色影子長嘯一聲彈起兩丈,早撞向祈無水的刀芒中。 半空中爆發出祈無水的喝叱聲! 半空中卻沒有兵刃的撞擊聲。 兩個人在空中雙手互搏,動作是乾淨利落的。 二人那雙腳互踢中,幾乎有停在空中之勢。 於是,血在祈無水的雙刃尖刀相繼落入海中之時滴下來,滴在海面上消失不見。 “撲通”一聲,二人落在水中,激起水花三丈高。 那地方本就不深,但祈無水卻高舉兩只流血手腕再次騰身而起的落回小划子上,他口中“ ”的叫,面色十分難看的狂叫道: “掌心刀,好小子你已學得掌心刀絕技了。” 是的,迎擊而上的正是剛又彈回小船上的依承天,他見祈無水向雷一砲殺來,擔心雷叔不是祈無水對手,立刻振臂而起,半空中他已握刀在“掌”殺上去。 現在,划子上祈無水雙腕受傷,再經海水一浸,痛的他順額流汗,流的全是冷汗。 划船的小頭目早撕下兩塊衣襟先替祈無水扎住,邊道: “老太爺,傷的不輕,快回大船去吧。” 不料祈無水對周全道: “周老頭,今日不除此小子,他日必是你我心腹大患,剛才也只是我太過激動,又太大意,憑這小子,你我今日必得殺之,更何況那掌心刀還在他手中。” 周全一聽“掌心刀”三字,心中一震,點頭對醉漁翁道: “祈老怪的話不差,這小子且由我二人去收拾他吧。” 醉漁翁點點頭,邊又在低聲的對周全比劃一陣子。 於是,周全哈哈一笑,道: “正該如此。” 潮水在漲,因為礁盤上連擱在上面的大船也在動,左右的在晃動,便在這時候,一連滾來三個浪,倒把小划子衝的偏向大船。 於是雙方的距離剎時超過五丈遠。 雷一砲低聲對依承天道: “我們已知主母與小姐二人也到了普陀山上,這時必已與寨主會面了,不如儘快趕過去吧。” 依承天指著大船,道: “雷叔你看,大船已動,那小划子正靠在船邊,只怕大船上的幾個老頭兒不會輕易罷手的。” 雷一砲望過去,不由點頭道: “看來只有一拼了。” 不料依承天堅決的道: “我們只管往普陀山方向搖去,如果真要交手,就由我一人抵擋。” 江濤早拔刀在手,聞言道: “那怎麼行,這三個老魔是出了名的難纏,要拼我三人一齊上才是呀。” 雷一砲反手取出鋼棒,咬牙道: “我忽然有個想法。” 依承天與江濤齊看著雷一砲。 面上的刀疤又見跳動,繞腮短髭也似根根直立,雷一砲在鋼棒一端抽送著那把尖刀,冷凜的道: “祈無水已傷,餘下的只是周全與司徒大山二人,他們不追來便罷,否則由承天少寨主抵擋頭陣,我與江濤兄弟殺上他們大船去,一舉殲滅大船上的祈老怪手下幾人,奪下這艘大船,作為護送寨主回焦山之坐船。” 依承天一聽,低聲道: “最好他們別追過來。”他一聽奪船殺人,心中似結了疙瘩似的說了這句話。 小船在依承天的幫著搖中去勢如箭,然而那大船在滿帆中追的更加快速,剎時全脫離這塊大礁盤而駛入深水中。 小船上依承天回頭望,只見周全手持烏黑煙袋與司徒大山二人並肩站在船頭上,那司徒大山手臂上正拖著他那支銀絲漁網,灰色的鉛錘一顆顆宛如雞蛋大。 漸追漸近,船頭上的司徒大山嘿嘿沉聲狂笑,道: “我老人家要看你們逃往哪裡去。” 就在雙方距離不過三四丈時候,“江岸一陣風”周全突然厲喝一聲,道: “小癩子!”喝聲中他已躍身面起的向小船方向撲去。 小船上的依承天早已有備,他不等周全撲到一半,清叱一聲振臂而起,疾若長鶴凌空迎去。 於是便在這緊張關頭,突聽得周全後面的司徒大山狂笑一聲騰身而起,空中他已後發先至的撒出他那銀絲漁網,恁般巧妙的當頭罩上空中衝來的依承天。 司徒大山的漁網一罩一收,緊接著“撲通”一聲 海水濺起三丈高中,依承天和司徒大山、周全三人全落入海中。 那司徒大山入水以後,雙手施力拖拉,生把網中的依承天困在他那銀絲漁網中。 另一面,周全在水中認得準,四肢奮力向依承天遊去,心中那種高興,如果人不是在水中,早已笑得難以自製。 網中的依承天人在水下,見司徒大山施力不松漁網,而周全又在後追殺過來,心中不由大怒,覺得這三個老頭兒對自己太過狠毒,在開封的時候就差一點要了我的命,今日仍然倨傲辣手的一心要自己死在這大海上,果真是老而無德,喪心病狂。 心念間,他右臂運功十二成,掌心刀藉著銀絲漁網的張力,金光刃芒宛如東升霞光連閃中,漁網立時被割破一洞,依承天水中看的清,那周全的手中煙袋已向自己鳩尾點來。 水中搏鬥,兵刃越短越快捷,周全手上的旱煙袋長不過尺半,已算夠短的,但比起依承天的掌心刀來,卻遠不如依承天的方便。 周全本已急快的潛到網邊,那煙袋鍋只要點中依承天,則依承天非當場氣結而死于水中,便在這時候,依承天竟脫網而出,且見他右手金光一閃,早已巧妙的劃過自己右腕,周全大驚之下,急往水面衝去。 司徒大山本施力拖緊漁網,二人商量好了,就等周全過去點死依承天了,不料突然漁網一松,他回頭極目看去,不由大驚,周全的血已染紅大片海水,看去宛如紅雲,他人已向水面衝去,再看那依承天,便在這時已向自己迎殺而來。 司徒大山當即拋去漁網,忙自腰間拔出一支分水刺,雙手緊握,雙腳奮力狂蹬中,平身向依承天刺去。 想起黃河岸邊自己幾乎死在這老酒鬼的網裡,依承天咬牙嗔目,掌心刀隱于掌中,左手一招“拂花覓蝶”,巧妙的撥開已近胸前不到一尺的刺尖,右掌卻自下而上,快不可言的拂過司徒大山。 “醉漁翁”司徒大山早知那掌心刀厲害,疾快的以右手分水刺橫掃,左手則拍向依承天右手。 水下搏鬥,講求的是身法靈巧,反應靈活,加上兵刃運用快捷,才是致勝條件。 依承天雖然經驗不如司徒大山,但他仗著年輕,掌心刀更是適適于水搏鬥,這時他見司徒大山分水刺橫掃而來,擰腰平翻中,分水刺已自他的腰下半尺遠處溜過,不等司徒大山回刺,更覷準司徒大山左掌抓來,依承天的右腕呈曲線般迴轉中,早見一股血箭自司徒大山左腕噴出,剎時一片血紅染了大片海水。 司徒大山猛的仰身後潛,就在他正欲脫離這片血紅海水時候,不料依承天卻早到了他的背下方,等司徒大山發覺不妙,右手腕又是一陣劇裂痛疼,分水刺已脫離手掌落入水下。 司徒大山似是瘋狂般的雙腳狂蹬,急急的往水面衝去。 不旋踵間,依承天也浮上水面。 附近的大船上,依承天看的十分真切,只見雷一砲與江濤二人已把大船上的十個漢子逼在船尾,祈無水則不停的在咆哮呢,那鎮海地痞程千更是縮在一邊不敢吭氣。 再看那“江岸一陣風”周全,卻正高舉著自己已受傷的右腕坐在小船上,那小船上的兩個漢子,就在他的吆喝中向大船靠去。 原來依承天與周全、司徒大山水中搏鬥時候,雷一砲已命小船直靠向大船,一聲招呼,雷一砲與江濤二人棄小船而上得大船上。 大船上原本有十個漢子,但這些人又如何是雷一砲與江濤二人對手,早被雷一砲掄起鋼棒,一連打翻三個,那祈無水舉著雙腕衝出艙來,大罵雷一砲“乘人之危”,卻被雷一砲突然一個側踢倒在艙口,氣的祈無水咆哮謾罵,不絕於口…… “江岸一陣風”周全受傷浮到水面時候,恰巧就在小船邊,他立刻爬上小船,命兩個搖船漢子快向大船搖,根本不去注意那雷一砲與江濤二人尚在大船上折騰呢。 小船靠在大船邊,周全騰身而起,半空中卻見冷芒猝閃,一束激盪的刀芒,“嗖”的一聲向他劈到。 空中擰腰挺足斜翻,“咚”的一聲周全又落在小船上,他驚怒交加的舉頭上看,早聽得船邊站的江濤喝道: “老小子你沒死在水中已是萬幸,敢情還打算上船來歇腿養傷不成。” 就在這時候,司徒大山早高舉著雙手,手腕尚自狂噴鮮血,飛魚似的向大船邊浮來,在他的後面,依承天緊緊的追著而使得司徒大山邊游邊回頭看不停。 宛如大魚飛落船上般,司徒大山到了小船邊,人已滑落在小船上。 依承天人也已快到小船了,便在這時,司徒大山望著水面的依承天,喝叫,道: “小癩子,你想趕盡殺絕不成!” 依承天猛的一長身,一指向五丈外的海面,道: “我若不在後面追你,不定你已被那群老虎鯊撕碎了呢,你看。”說完他也急急的落在小船上。 兩個搖船的一看,不由大驚叫道: “鯊魚!” 原來祈無水三人在水中流了太多的血,附近早誘來一群虎鯊,司徒大山與周全二人也已見水面上鯊魚在翻動,不由頭皮發麻而心膽欲裂。 這時大船上的雷一砲已在招手小船搖過去。 司徒大山忙叫搖船的儘快搖,為的是他傷的最重,必須立刻敷藥包紮呢。 不料小船剛靠在大船邊,卻見那祈無水第一個爬下船來,在他的後面,十個漢子正無精打採的也下得小船上,只把個小船坐得滿滿的。 依承天騰身上得大船,卻聽得雷一砲低頭向小船上的搖船漢子道: “把他們送上鎮海去,這是銀子快接住。” “醉漁翁”司徒大山高舉流血雙手,吼叫道: “姓雷的,我這傷總得包紮呀!” 雷一砲嘿嘿笑道: “忍著點,到了鎮海找大夫治吧。” “江岸一陣風”周全叫道: “姓雷的,你真不是東西。” 雷一砲一聽大怒,道: “你們這三個老不死的,果然禍害遺千年,今日局面如果換過來,你們哪個會慈悲為懷的放過我們?操那娘,再要囉嗦,你們一個也別活著回去,老子拿你們餵鯊魚。” 早聽得“江河水怪”祈無水狠聲道: “國之戰敗,割地賠款,你我戰敗,無話可說,姓雷的這節骨眼若要玩狠的,我們誰也奈何他不得,我連大船都放棄了,你二人還說什麼的。” 於是,小船急快的搖向鎮海而去。 現在 祈無水的大船只有雷一砲、依承天與江濤三人,然而三人對於駛風船全有一手,雷一砲後面掌舵,江濤操主帆,依承天就在船頭守著,該做的他自會去做。 大船緩緩的駛向普陀山,依承天心情既興奮又緊張,因為他再也想不到自己找遍焦山與太湖,而乾娘母女二人卻是在這普陀山上,自己如果早知道,也免去無謂的勞累奔波,到處尋覓了。 大船在普陀山前的大海灣泊碇時候,紅日已被山頭遮擋在另一面了。 岸邊人見來了大船,早有一人操著小舟劃來,那是山上寺裡小船,為的是接那些遠道來的朝山進香客。 那小船很快的把雷一砲三人送上岸。 依承天順著蜿蜒的台階上看,寺朝一角似在雲端,而寺內鐘聲恰在這時飄來,悠揚中更令人覺得莊嚴無比。 沿著山石台階登上去,山脊上有個大石碑坊,橫畫四個巨大篆體字。 “普渡眾生” 三人走過碑坊,寺前門處一座丈五高朝天香爐,香煙裊繞中正有一個年青僧人在看守著,見三人走來,忙迎上前去,稽首道: “阿彌陀佛,三位施主可是朝山進香的?” 雷一砲道: “有位依施主住在貴寺,我們是來接他的,還請小師父傳聲話進去。” 小僧看了三人一眼,遂笑道: “且隨我進去。” 那小僧剛領著雷一砲三人走進去,大雄寶殿內走出一位白眉老僧,可不正是那法上大師。 這時法上大師似是吃一驚,但他在見了雷一砲面上大疤痕後,早哈哈笑道: “來的敢情可是雷施主?” 雷一砲先是一怔,旋即忙上前施禮,道: “法上大師,焦山一別十年,雷一砲少來問候,罪過!” 法上大師笑道: “關山重重,水隔一方,只要心中記掛,猶勝朝夕見面,你以為是否?” 雷一砲也笑道: “天天見面友情平又淡,雷一砲理會得。” 法上大師望望依承天與江濤二人,雷一砲立刻為之介紹一番。 法上更把依承天看了個仔細,因為這幾日他在依水寒的口中得知這依承天已承襲依水寒衣缽,即將統領焦山飛龍寨。 法上在一陣觀察中點著頭,道: “老衲慶幸飛龍寨又見興盛了。”邊對三人道: “快隨貧僧來,依施主一家見了你們真不知如何的高興呢,哈哈……” 於是于是雷三人的心情更見緊張。…… 又過了偏殿,匆匆過完兩處迴廊,幾人剛過了那條不算短的甬道,早聽得小院廂房中傳來笑聲…… 是依水寒與夫人小姐的齊笑聲…… 笑聲令雷一砲雙目見淚…… 笑聲更令依承天興奮。 而江濤卻在聳肩抽噎起來。 法上大師對於這種至情流露,不由得大為感動,他化激動為笑聲的哈哈大笑著,道: “依施主,我帶來幾個客人了。” 枴杖拄地聲,剎時停在廂房門口,依水寒已白髯抖動不已,且雙目更見淚光。 便在這時候,那依夫人在女兒霜霜的挽扶中也到了門口向外西望。 雷一砲一見,早緊走幾步過去,跪在地上大哭起來。 江濤更是高叫: “寨主,江濤給你叩頭。”說著也跪在地上。 依承天先是一愣,旋即端正衣衫,雙膝也跪下來,道: “承天給乾爹乾娘叩頭。”說著一連叩了三個頭。 便在這時候,那依霜霜驚異的道: “咦!會是你?” 這時依水寒忙命三人起來,且到廂屋坐定。 法上大師對依水寒恭喜,道: “看來不日施主又要重振焦山飛龍寨昔日雄風了,貧僧這裡暫且告退。” 依水寒大為感激的正欲送法上離去,不料霜霜卻對法上大師道: “大師,那日鎮海街頭為我與監寺大師解危的人就是他呀。” 法上猛回頭,再細看依承天,剎時稽首施禮,道: “原來竟是小施主仗義授手,那日我聽得監寺回來向我說及,正猜不透是何人呢!” 依承天苦笑一聲,道: “如果那日有機會各道出姓名,我乾爹乾娘早團聚了。” 法上走了。 依水寒這才問及鎮海的事,這時依霜霜最為高興,因為她心中激盪的影子,竟是父親欲招贅的承天。 雷一砲也問依承天道: “怎的未聽你提過。”他一頓又道:“原來大船上那個程千就是因為這事才找上我們的,真是可惡。” 於是依承天與雷一砲二人分別把一切經過重又說了一遍,只聽得依承天與夫人直點頭又嘆息。 依承天取出龍形玉佩,小心的放在桌案上,他請依水寒老夫婦二人坐在上面,正式的拜了三拜,才又把玉佩戴起來,喜的依夫人哈哈笑的對雷一砲道: “承天一表人才,當初你怎說他像個癩痢頭小叫花子?” 雷一砲直是哈哈笑…… 不料依承天這時又向依霜霜施禮,正要口稱姐姐呢,早被依水寒攔住。 依霜霜知道爹的意思,滿面羞赧的掀簾走入房內去了。 依承天一驚,兩只大眼直眨巴。 依水寒已緩緩的道: “剛才你向我夫妻二人叩頭,我們接受你的大禮,但那不是要收你為義子的大禮。” 此言一出,連那雷一砲也是吃一驚。 依水寒卻撫髯笑道: “雖不收你為義子,卻要收你做我依家女婿,因為我已決定把霜霜給你了。” 依承天一聽,心頭大震,他幾曾想到自己會一變而成了義父的女婿?便在他的六神無主中,雷一砲悶雷的喝道: “還不快拜見岳父母大人呀,傻小子。” 一語驚醒夢中人,依承天忙重新見禮,且改口叫起岳父了。 門簾後面,依霜霜雙手摀面,喜極而泣的半天不走出房來。 不,這晚上就一直躲在房裡未出來,因為她在心中正不停的盤旋著依承天的影子 小癩子會有他這般俊的? 海風陣陣,海浪滾滾,普陀山上聽潮洞附近,依霜霜緩緩的走著,風兒掀起她的裙子一角,她回眸一笑的急伸手按下飄起來的擺裙。 回首笑,當然是對跟在她身後面的依承天而笑。 這時候依承天在她的眼中,那可是年輕有為,美如冠玉而又風度翩翩佳公子也。 當然,那誠惶誠恐跟在依霜霜身後的依承天,面對著仙資玉骨,儀態萬方而又我見猶愛的霜霜,心中還在不停的念著:“光景是在做夢吧?” 兩個人對坐在一塊岩石上,依霜霜低聲道: “想不到那日街頭遇上的年青人會是你,上天真會作弄人的。” 依承天搓著衣袂,囁嚅道: “可不是嘛,我要是知道那姑娘是姐姐就好了。” 只一聲姐姐,早令霜霜姑娘又垂下頭去。 半晌,又聽得霜霜小聲道: “你可知那于飛鴻吧!” 依承天點頭道: “我知道,在南京時候她竟還想殺我呢。” 一聲長嘆,依霜霜道: “我們從小在一起玩,從她的眼睛裡,看得出她對我在飛龍寨的地位很是羨摹,她爹娘與我爹娘一樣,就生了一個女兒,不過她對於武功十分認真,全是她爹教她的。” 依承天道: “我真的不希望再見到她。” 依霜霜有些黯然的道: “她們這幾年對我母女是不該的,但我並未恨她們,這些日也不知她怎麼樣了。” 冷然的望著海面,依承天道: “也許你不久就會看到她了。” 依霜霜道: “回到焦山當然會看到她了。” 不料依承天道: “不用回到焦山姐姐就會見到她了。” 依霜霜猛抬頭望向依承天,道: “你怎麼會知道的?” 依承天道: “我與雷叔,江兄三人急急趕來,為的就是聽飛龍寨的伍飛舵主所說,於長泰就要殺來普陀山了。” 依霜霜驚異的深深一嘆,道: “兄弟動刀槍,血被外人踏,於叔為什麼至今還是執迷不悟的?” 依承天道: “天下人大都以為那權與利才能美化人生,否則這世界哪會有刀聲的。”他年紀輕輕的敢情也體會良多的又道: “如果一個人一直處在刀鋒下過日子,我依承天寧願回開封城去賣我的‘山裡紅糖葫蘆’去。” 依霜霜抿小嘴嘻嘻一笑,道: “你要是再去賣糖葫蘆,我一定跟你一起去賣的。” 於是,兩個初識的未來夫妻全笑了 便在這笑聲裡,遠處大海上直有三艘大船疾駛而來。 |
第30章 小癩子重返柳樹村
海上來了三艘大船,這本是極端平常的事,有誰會去注意的?每日都會有船把許多善男信女送來這佛家聖地的普陀山,除了海上狂風巨浪天候不良外。 三艘大船就在大海灣停下來,便見三個接送小船匆匆的自岸邊搖到大船邊,搖船的人卻發覺三艘船上各有二十多人,全都是手持兵刃,光景是欲找人拼殺呢。 看到這光景,搖小船的人還以為是海盜來了呢,有一人大膽的問道: “各位是從哪兒來呀!” 忽聽得有人應道: “我們是焦山飛龍寨的船。” 是的,這三艘大船確是來自焦山飛龍寨。 原來那日“小燕子”于飛鴻在南京邑江門外小船上被依承天現身驚走後,自己知道形勢上因為自己的一念之間而逆轉,心中後悔不迭的連夜趕回焦山飛龍寨。 于飛鴻心中悔恨交加,忙著把事情向老父稟報,父女二人商議的結果,決定儘快找上海外的普陀山去,先剷除依水寒之後,飛龍寨仍然是他於長泰的飛龍寨,到了那時候,于飛鴻只要用些心計,依承天絕不會對她怎樣。 也許這是一項如意算盤,但也甚為附合於長泰的心意,於是於長泰特意的選了四位舵主隨同大船趕來普陀山,四位舵主也是霍大光與成剛在的時候調的心腹之人,他四人誰也沒有見過依水寒,當然也就談不上與依水寒有情感。 那南京飛龍寨舵舵主“江上燕”伍飛沒有來,他與其餘三位舵主留在焦山,伍飛心中明白,不定于長泰又在弄什麼鬼呢。 現在於長泰的大船來到了普陀山下的大海灣,三條小船把大船上的人一批批送到岸上。 于飛鴻望望老父,低聲道: “派誰去把依水寒誘出來呢?” 於長泰當即高聲道: “童寶呢?” 早見一個青衣細高個子快步到了開長泰身前,施禮道: “寨主。” 於長泰拍著那童寶的肩頭,道: “上山去,見了那位依水寒以後,就說有他的舊屬聞聽老寨主已脫險歸來,大夥正在山下恭候他呢。” 童寶透著一雙精芒的大眼連眨眨點著頭,道: “可是要把他誘來這兒?” 於長泰點頭道: “該如何應對,你該十分清楚。” 童寶點頭立刻端正自己,順著石階直往普陀山上走去。 童寶是識得依水寒的,他也是於長泰的心腹,很早就是了,於長泰命童寶上山,自覺必能使得依水寒會下山來的,但他絕對沒有想到雷一砲與依承天已早一天多的趕來這普陀山上,當然連于飛鴻也想不到。 原來於長泰與女兒設下的計謀,是要在普陀山上見到依水寒後,以武力架走依水寒,大海之上再殺之,然後一塊大石沉入海底,就算等到依承天找來,于長泰自會一口咬定自己不知道,死無對證,依承天又豈奈他何! 計謀是設想得十分周全,只是老天難從人願,又豈止造化弄人。 童寶一路走到普陀寺,他十分和氣的對寺裡知客僧說明來意。 那知客僧也知道明日一早依水寒幾人就要離開普陀山.這時有人來見,正好領童寶去到寺後偏院去見依水寒。 那童寶來到偏院,果見依水寒手拄枴杖同一個老夫人在院中說話,細看之下,心中大吃一驚,因為那老夫人竟是依夫人。 童寶硬起頭皮走上前去跪在地上,道: “老寨主果真劫後重生還,童寶正是同幾位飛龍寨老舵主們前來恭迎你老的。” 依水寒心中一怔,旋即高興的點頭,道: “是如何得知的?你們來的可真快。” 童寶不慌不忙的道: “消息由於飛鴻帶回焦山的,請寨主立刻下山吧。” 依夫人突然問道: “那於長泰父女呢?” 童寶忙應道; “他們自知理虧,正在焦山等寨主呢。” 依水寒道: “我們本要明日啟程的,且由我前去看看他們再說吧。” 依夫人點頭,道: “我們本也沒什麼東西收拾,如果要走,隨時皆可以。” 童寶忙接道: “還是及早走的好。” 依水寒一思忖,道: “你且在此等候,我得同法上大師告辭,還得把他們找回來呀!” 童寶可不知依水寒要找什麼人,只得搓著手站在廂門口等候,不時的望向廂屋中的依夫人。 依夫人已在整理衣物了。 依水寒來到了法上大師禪房,把自己屬下來接他的事說了一遍。 法上大師哈哈笑道: “早走晚走,那得由施主決定,那雷施主與江施主正好像在後殿同監寺幾人閒話,我找人去叫他二人。” 依水寒點頭道: “還有承天與霜霜二人去了潮音洞遊玩去了,也該把他二人找回來呢。” 法上大師當即派兩個沙彌去找雷一砲與依承天他們返寺,邊與依水寒又暢談一陣,且見法上大師取出一個黃緞包裹,那是托依水寒把幾本經書轉交焦山定慧寺的法明大師的。 不旋踵間,雷一砲與江濤二人匆匆走來。 依水寒當即對雷一砲道: “童寶來報,幾位舵主來接我呢,我們且去看看。” 雷一砲道: “童寶?就屬下在焦山的時候,知那童寶已變成於長泰的心腹,當年他還去過開封找過佟大年,只是佟總管掩藏的得法,躲過他的尋找,因為童寶可是認識佟總管的,這以後才又由於長泰女兒去了一趟開封,才把佟總管的行蹤誘出來,如今他會趕來接寨主,倒是令人惑疑。” 一語驚醒夢中人,依水寒點頭道: “照說他們應該一齊上山見我才是呀!” 法上大師點頭,道: “貧道也覺可疑,施主應防中計。” 正在這時候,依承天與霜霜二人也走進來。 於是幾人商議結果,一齊來到偏院中。 那童寶正自來回蹀踱呢,步履聲與枴杖聲令他吃一驚的忙著回頭望去,不由得大吃一驚,心中暗叫,完了! 雷一砲大喝一聲,一把揪住童寶,未開口先是兩個大嘴巴子,冷冷喝道: “說,山下來的究竟是何人?” 童寶口角溢血,被雷一砲揪得雙腳離地,以為計謀被識破,只得哭喪的道: “雷爺,我是奉命行事呀!” 雷一砲忙道: “可是那於長泰?” 童寶點點頭,雷一砲更怒,道: “他人呢?” 童寶指著山下道: “就在海邊山崖處。” 依水寒擺擺手對雷一砲道: “且放他下地,我有話問他。” 雷一砲指頭點在童寶臉上喝道: “老實回寨主的話,否則雷爺我先敲爛你腦袋。” 依水寒和顏悅色的問道: “童寶,你實告訴我,于長泰來此的目的,他設下了什麼樣陰謀。” 童寶雙膝往地上一跪,面無人色的道: “回寨主的話,他們原以為此地只有寨主一人,知雷爺與另一人不在寨主身邊,這才連夜趕來此地,為的是要在山下……”童寶沒再敢往下說。 依水寒冷哼一聲,道: “敢情是要在山下圍殺我了?” 童寶指著山下,急急道: “全是于飛鴻同她爹合計的主意。” 依水寒突然一嘆,道: “大海未奪去老夫的命,人謀不臧,卻幾乎要我回不得焦山飛龍寨。” 依承天搖頭一嘆,道: “為什麼,為什麼她變得如此奸詐狠毒?” 依霜霜望著依承天道: “你可是說的那于飛鴻?” 依承天點頭道: “在太湖的時候她還說要勸她爹呢,欸!” 便在這時候,那法上大師果斷的召來寺中三十名年青和尚,並命監寺大師率領,跟隨依水寒一眾齊往普陀山下走去。 那三十多名和尚竟也全是每人手持棘木棍子,棍長一丈,足有鴨蛋粗細,浩浩蕩蕩的下得山來。 依夫人未去,連依霜霜也站在那石碑坊下面。 一眾人等走出十幾丈遠了,依夫人卻隨後高聲叫住拄杖下山的丈夫: “水寒,阿鴻她娘去世了,性情難免孤傲,再怎麼說也是相處有年,能罷手且罷手,得饒人處且饒人啊!” 依水寒一頓,道: “且看情形吧!” 於是依水寒就在法上大師陪同下,順著山道下得山來,童寶早見於長泰橫刀站在一塊大石邊,他的女兒于飛鴻就站在他身旁。 那於長泰見童寶自山灣處當先走來,當即高伸一手,命眾人準備呢,不料童寶後面走出雷一砲,然後又見個年輕人極其瀟灑的跟著過來 于飛鴻一見大驚,急急指著年輕人對一旁老父道: “他們怎的恁般快的趕來了,爹,我們完了!” 便在于飛鴻的驚異中,依水寒與法上大師相繼的走來,然後江濤與一眾和尚全走到海岸邊上來。 於長泰見法上大師竟也率領三十名灰衣僧人為依水寒助威,當即冷笑道: “來的可是法上師嗎?敢情要插手我焦山飛龍寨的家務事了?” 於長泰不先向依水寒說話,轉而先向法上大師,因為他十分清楚這群和尚絕對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那焦山定慧寺法明和尚不就曾經率領群僧插手飛龍寨與黑龍幫的一場廝殺嗎。 “阿彌陀佛!”法上大師稽首道: “於施主別來無恙,貧僧絕無意插手管飛龍寨家務事,但此地乃我佛門聖地,不能不防人在此拼殺,尤其是依寨主為貧僧座上客,貧僧更是不能袖手了。” 於長泰忿怒的望向依水寒,道: “已經八年了,姓依的早不是飛龍寨的人了,套句他當年常標榜的話,飛龍寨是全體飛龍寨的人時,就算重新搬莊也該換換人了,更何況他隱居八年不問飛龍寨事務,一旦回來,就想重攬大權,天下有這麼便宜的事?” 依水寒面無表情的道: “於長泰,當年飛龍寨上依水寒早知你有奪權之心,但依水寒還是容納了你,不錯,我是快八年未履焦山,但卻是由於押船海上遇險,正當的說也是因公遇險,而你卻藉此機會不發船海上救難,且迫不及待的自立寨主。”依水寒嘆口氣,又道: “最是不該的,莫過於你排除飛龍寨的老人,招來一批海盜而壞了飛龍寨的名聲,你否定了舊屬們的汗馬功勞,更想逼出飛龍令,一心想修練飛龍令中‘八步一刀’絕技,然而上天有眼,我還是回來了。” 雷一砲突然喝道: “於長泰,你更不該派童寶上山去騙寨主,說什麼他的屬下在山下恭迎老寨主,卻原來真的是想在此坑害人。” 於長泰鷹目電閃中,逼視著雷一砲,道: “姓雷的,我小覷你了。” 雷一砲哈哈大笑,道: “你沒有小覷我,是時間沖淡了你的戒心。”他似是在回憶一段久遠的事情,緩緩的道: “記得你那晚逼著夫人索取‘飛龍令’,其實是藉口要那飛龍令中祕籍八步一刀,你十分明白,‘八步一刀’與‘飛龍令’為一體,只是你再也沒有想到,飛龍令已由佟總管藉口到海外尋找遇難的人而帶出飛龍寨,從此佟總管一去無蹤,於是你才想到上了佟大年的當,你逼著夫人母女搬離飛龍寨後宅,以後更因為找不到佟大年,你就設下酒筵,有意無意的告訴周全幾人,說那飛龍令已流落江湖而想藉他們力量幫你尋找佟大年,他們沒有找到佟大年,卻打探出你找到佟大年在開封城,這才引發出這些錯綜複雜的事情來,果真上蒼有眼啊!” 於長泰錯牙格格響,道: “若非你施詐裝瘋又投江,哪會惹出這許多糾葛來,今日不殺你,於長泰心中難咽這口氣。” 坦然一笑,依承天走到雷一砲身前,道: “雷叔,現在我似乎真的開竅了,因為天下人全都是好人,天下哪會有什麼歹徒惡人,好人與壞人的評價全在自己的內心,而壞人絕對不會承認自己是惡人。” 於長泰一見依承天挺身而出,且又說了這麼幾句莫名其妙的話,一怔之間當即道: “依承天,直到今日你是否找到了賜你名字的乾娘呢?” 依承天道: “找到了。” 于飛鴻一愣,於長泰道: “在哪兒?” 伸手向普陀山上指,依承天道: “現在正在寺裡呀。” 於長泰伸手指著依承天,道: “小鴻對你不錯,如果你這時幡然醒悟的走過來,飛龍寨副寨主寶座你去坐,如何?” 淡然一笑,依承天道: “回於老的話,我剛才的話尚未說完呢。” 於長泰道: “你說。” 依承天這才又緩緩的道: “好人與壞人的分界,在於眾人的看法,眾人說這人是好人他才真正為好人,因為大家的眼光是雪亮的,於老以為呢?” 於長泰冷漠的道: “你以為老夫如何?” 依承天不卑不亢的道: “如果於老沒有手握那把金背刀,看來倒還不失為一位賢能長者。” 就在依承天的話聲中,於長泰突然發難,因為他算準依承天這時沒有握著“掌心刀”,只要不給他機會,只要殺了依承天,他仍然是大有可為。 眾人見金花成束,盤繞著于長泰那騰飛而起的身子,宛如金龍盤柱般剎那間已罩向卓立而仰視的依承天,捷、準、狠似已溶化於“嗖”聲不斷的刃芒中,光景是一招之間就見分曉了。 奇詭的擺動著身形,依承天雙掌交錯於猶似天外灑下來的金芒中宛如手掌中難以抓牢的泥鰍,只是幾個奇詭的變化中已擺脫出刃芒之外。 於長泰殺機已生,長嘯一聲,揮刀重重攻上,且口中厲喝道: “殺!” 于飛鴻擔心老父,她握緊雙刀未出手,但於長泰帶來的人,幾乎比依水寒這邊多上一倍的人,各已舉刀殺過來,那法上高聲道: “攔住他們!” 早見三十個手持棘木長棍灰衣僧人,每五人一排舞動手中長棍,把衝殺而來的青衣短扎漢子攔在海灘上。 依承天已與於長泰搏殺於一塊土岩石上面,而依承天兀自雙手空空對敵。 這當然給予于飛鴻一種寬心,然而卻見兩個似是飛龍寨的舵主身份,二人越過群僧直逼屹立在法上大師旁的依水寒,也許二人的行動是受了於長泰的安排,因為這時候另外兩個舵主已分別與雷一砲和江濤二人交上手。 殺向依水寒的兩個舵主,二人各使用一把鬼頭刀與長把鋼叉,那使長把鋼叉的大漢詭辣的擺動叉尖,鬥然間暴刺而上,不料依水寒身子未動,獨足卓立,右手枴杖黏住鋼叉一撥叉點,“咚”的一聲把那大漢點翻在地。 使鬼頭刀的粗壯漢子斜刺裡一刀劈來,不料依水寒右臂下挾的枴杖一聲脆響中,正敲在那人握刀手背,鬼頭刀當場跌落地上。 依承天看的真切,見有人向老父殺去,心中忿怒,就在於長泰的平削一刀中,他人已抽空拔飛兩丈有餘,便在他凌空連翻跟鬥中,掌心刀已挾在右手食中二指間。 於長泰未見掌心刀,連一旁逼視著的于飛鴻也未看到依承天雙腳落地,於長泰的金背砍刀已在他下面等候,只聽他冷哼一聲,雙手握刀斜劈,那懾人心魄的刃芒,看得遠處的法上大師也吃一驚。 不料便在這時,依承天落地的勢子不變,身子垂直下縮,宛似縮地八尺,金色刀芒就在他的頭頂五寸地方一閃而過。 於是依承天掌握住於長泰回刀的這一刻,一招“餓虎撲羊”斜身撲去。 直到這時候,於長泰似是才看到依承天右手掌上一線金芒,那金芒也正是他朝思暮想必欲得之而後快的掌心刀。 沒有聲音,但聲音卻在二人心中響亮與震撼! 更沒有慘叫,但悲哀正在二人腦海中湧起來! 於長泰的金背砍刀隨著他那只腕向外噴灑的鮮血而拋起三丈高,“當啷”跌落在五丈外的石堆中。 依承天未再殺過去,因為于飛鴻已燕子穿雲的撲過來。 “爹!” 於長泰望著自己雙腕在流血,他那雙鷹目厲烈的逼視著兩丈外的依承天,嘴巴翕動中露出難以言喻的複雜心態,剎時他似是變得頹唐與蒼老了。 于飛鴻托起老父雙手,她眼淚滂沱,忙著抽出一條絲巾邊替老父扎傷,邊泣道: “爹,我們認了吧!” 於長泰突的大喝一聲,張口吐出鮮血一斛,他面色灰白的昏了過去。 “爹!”于飛鴻痛哭的忙托住老父身子,只見長串的淚水順腮流向白髯再流到于飛鴻的手臂上! 于飛鴻尖聲大叫道: “住手!” 雙方在海灘上互殺的人,一聽這聲音,全停下手來,雷一砲早怒對依承天,道: “為何不殺了他!” 依承天似是手足無措樣子。 依水寒早沉聲道: “一砲,承天做的對。” 雷一砲指著萎坐在地上的於長泰,道: “可是他……” 依水寒道: “不要再說了,快回山上去接夫人小姐下山,我們該離開此地了。”邊回頭對法上大師稱謝,道: “再若不走,只怕還會為大師這清修之地帶來血腥,依水寒就罪過了。” 一眾和尚就站在法上大師身後,莊嚴的站著。 依水寒與法上一聲招呼後緩緩來到于飛鴻身邊,道: “小鴻,隨伯父走吧!” 于飛鴻吃一驚,仰著滿面淚水望著依水寒,半晌,她突然痛哭起來! 便在這時候,遠處山道上,雷一砲已把依夫人母女二人接下山來,那依夫人見于飛鴻正抱住她爹在哭呢,立刻拋去前嫌走上前去。 雷一砲看的直搖頭,光景是大不以為然樣子。 依承天走近于飛鴻身前,歉然的道: “我是不得已才……才……” 于飛鴻一嘆,道: “我不怪你,我爹也不會怪你的,要怪也只能怪那造化弄人,焦山我們不會回去了。” 依承天道: “那你們……” 遙望著遠處。 遠處一道山影在水面上,于飛鴻茫然的道: “天涯海角,總會有容身之地吧!” 依承天卻天真的道: “如果你去鎮海,那家飯店還有三匹寶馬,就送給你代步吧!” 苦澀的一笑,于飛鴻道: “原來你在南京得了消息,三人連夜騎馬趕來這海外的普陀山,那就難怪了。” 三艘焦山飛龍寨來的大船,又載著所有的人離去。 三艘大船未再駛回焦山,而是帶著受傷的於長泰航向大海,航向一處不知名的南方海島。 後來有人看到一群海盜在閩江口外打劫,其中有個女子能在大帆之間飛行,但卻沒人知道她是不是于飛鴻。 從祈無水手中奪來的那艘三帆大船,載著依水寒等六人,緩緩的駛入長江口時候,十分湊巧的遇上海門十三蛟龍,那“鬧海蛟”歐陽正先是看到駛來大船上面的雷一砲,他驚喜的高聲喊叫道: “雷副總管嗎?” 雷一砲見是狼山的“海門十三蛟龍”,大喜之餘立刻把大船靠過去,便在這時候,依水寒已自艙中走出來,歐陽正驚異之餘,啞著聲音,流淚道: “依兄,果真是你回來了,欸!快八年了啊!” 這日本來“海門十三蛟龍”有事出海的,因為依水寒的劫後歸來,遂決定親送依水寒回返焦山去。 焦山,歐陽正也有多年未去過了。 又是黃昏。 黃昏時候也是江上漁帆歸去的時候。 焦山飛龍寨的江灣中,這時候緩緩的移進兩艘三帆大船,兩船一進入江灣中立刻落帆,便在這時候,從岸上與幾艘大船上,突然走來數十人,大家未見於長泰上岸。 上岸的當先一人卻是柱著枴杖的依水寒,他在女婿依承天的攙扶下,舉頭望向遠處 那焦山飛龍廳。 半晌他自言自語道: “真快八年未來了,事物依舊,人事全非呀!” 突然人叢中有人高聲歡叫道: “寨主回來了啊!”說完推開人牆衝向拄杖老人,依承文望去,光景正是南京分舵的“江上燕”伍飛。 這時雷一砲也扶著夫人下得船來,一眾人等立刻圍住依水寒等歡呼起來! 一旁另一船上下來的“海門十三蛟龍”,一個個撫掌哈哈大笑,因為他們在江面上時候,已聽得依水寒把一切經過說給他們知道了,從此雙方又可往來,從此對方的船又可以停靠在自己的港灣了。 雷一砲的出現,令伍飛等四位依水寒當年的老舵主十分愧疚,但依水寒也十分體諒他們,因為他連於長泰父女都放過一馬,又怎會同他們計較的。 於是,焦山飛龍寨為慶賀依水寒的歸來,先就全寨歡宴三日,緊接著發出邀請柬,邀請來當今江南各路英雄來焦山飛龍寨一聚,因為依水寒不但為慶賀一家團圓,且要宣布將女兒霜霜嫁給依承天,這可是江南水路一件大事。 八月十五日。 八月十五本就是團圓日,前一天就從各路到了不少客人往焦山,那飛龍寨幾道大院,早已住滿了人。 法上大師也將由普陀來到定慧寺,就準備第二天祝福一對新人了。 這從太湖趕來的朱成龍夫妻二人,他們見新娘竟不是于飛鴻,細問之下,那朱大嫂尖聲道: “那個女子眼睛看起來太厲害了,果然她心毒呀!”她說的正是于飛鴻,因為于飛鴻雙目隨她爹,一對鷹目。 依水寒為了熄去武林紛爭,消弭道上彼此仇恨,竟還特別以大紅貼邀請太湖黑龍幫石騰蛟與石大娘夫婦,甚至連那南京的祈無水、燕子磯下的司徒大山與周全全在邀請之列,但這幾處的人全沒有來,可也禮到人不到的送來了賀禮,光景是無顏見焦山“小輩”依承天吧! 悲歡離合的歲月,就是一部人生的寫照,現在 現在的依承天是幸福的。 幸福中他卻念念不忘一個人,那個埋骨在開封城外柳樹村中的佟老爹。 依霜霜在知道夫君心事後,立刻把這事告訴老爹依水寒知道。 依水寒十分佳許女婿這種知恩投報之舉,立刻吩咐總管雷一砲派出人馬,隨同依承天小夫妻二人前往中原,決定把佟老爹的屍骨移回焦山來。 天晴沒有雨,卻有了雷聲。 雷聲起自遠方,震驚所有柳樹村的人,不少人舉頭遙望中,早已大驚的叫道: “快回家上好門閂,強盜來了。” 方老實在關門的時候,自言自語,道: “小癩子都幾年未見了,怎的這些人還要來這荒村呢!” 不旋踵間,車聲蹄聲,剎時到了柳樹村的西北角戛然而停下來。 柳樹村的人不少都在驚異,果然又是那批人來了。 依承天望著頹廢的小屋四壁,不由一聲嘆息。 身邊的依霜霜指著煙火薰黑的光禿矮牆,道: “當年你就住在這兒?” 依承天搖搖頭,邊翻身下馬,道: “是佟老爹住的,我只是在他遇害後才住進來的。” 依霜霜又道: “那你是住在哪裡?” 依承天指著不知何時又堆起的一堆麥秸,道: “我住在那堆麥秸堆裡,一年四季就住在那裡面。” 依霜霜突然眨著汪汪的大眼怔怔的望著自己的丈夫,心中波濤起伏,道: “孤兒總是苦命啊!” 依承天搖頭,道: “我並不覺得孤兒有什麼苦不苦的,那時候我絕未怨天也不尤人,要知道牛吃稻草鴨吃谷,只為各人命不同,倒是那佟老爹 ”他伸手一指附近已長滿亂草的小土丘,又道: “他一片丹心,堅持其獨特人格,沒有隨世浮沉,且不去逢迎拍馬于於長泰,倒是一位真烈土呢!” 小夫妻二人就在佟老爹的墳前一陣禱告: 便在這時,突聞雷一砲氣憤憤的走來,道: “這個村子裡的人全死了。” 依承天一驚,忙問道: “怎麼啦?” 雷一砲指向附近幾家人,忿然道: “氣死我了,明明屋內有人,他們就是不開門,又不能施狠撞破門板……” 依承天哈哈一笑,道: “你這模樣,他們如何敢開門,且由我去。” 依承天伴著嬌妻霜霜,二人來到方老爹門口,那依承天伸手敲門,邊緩緩的道: “方老爹在家嗎?小癩子來向你問好了呢,快開開門呀!” 門裡面就聽得方老爹道: “老鄉,你就別騙人了,小癩子是個什麼模樣,我比誰都清楚。” 依承天道: “我確是小癩子,都幾年了,我總得長高長大吧。” 突聽一個老婆婆聲音道: “別管你是不是小癩子,天都快黑了,你要幹什麼?” 依承天忙笑道: “敢情是方大娘吧,我是來向老爹藉鋤鎬的,為的是要把佟老爹屍骨運回南方,用完了就還給你的。” 木門慢慢的被方老爹拉開來。 於是,方老爹瞇起眼睛細看,不由得驚呆了,他自言自語的道: “你是有些像那個經常掛著兩串鼻涕的小癩子!” 依承天笑道: “不是像,根本就是我,我是小癩子。” 方老爹的家人全出來了,他媳婦正取了鋤頭出來,依承天隨手交在來人手中,命他們上香祭拜,把佟老爹屍骨搬上車。 不旋踵間,柳樹村的人全知道小癩子一登龍門身價百倍的衣錦榮歸,又見那依霜霜儀態大方,貌若天仙,誰也難以相信才幾年不見而小癩子竟然會脫胎換骨的變成了個美少年。 柳樹村裡的人再也不必聽了馬蹄就心驚了。 他們有幾個壯漢還幫著去挖土,方老爹更是取了冥紙香燭來到佟老爹墳前焚燒一番,算是聊表心意。 就在依承天夫婦二人翻身上馬欲離去的時候,方老爹拉住依承天低聲問道: “說正經的,你現在總不會還是叫小癩子吧?” 依承天哈哈一笑,道: “當然,我有了姓,也有了名,我叫依承天。”說完一抱拳對黑暗中的一群村人,又道: “我叫依承天,不過 不過各位以為小癩子叫起來既親切又順口,叫我小癩子也可以。” 望著哈哈笑的依承天背影,方老爹對半天未散去的鄰居們道: “承天啟運,繼往開來,果是好名字呢,欸!只可惜當年他帶給我們太多的不幸,而使得我們把他趕走。” 說起來各人心中愧疚,但誰能相信小癩子會有今天? 天黑,看不見塵煙滾滾。 天黑卻仍然聽得到遠去的車馬聲,比之滾滾黃河的浪濤聲一般的扣人心弦! 雷一砲在馬上道: “開封城中的魏老虎不知如今怎樣了。” 依承天回頭望望隱隱約約的城牆,自語道: “我不想魏老虎,只想有一日再到開封城吃那鍋盔泡牛肉湯,可真夠回昧的。” 雷一砲點頭道: “少寨主說的是不錯,那晚上我二人吃的還真開心呢!” 又是一陣奔馳中,依承天與依霜霜並騎前進,便在這時候,他輕聲問嬌妻道: “步伐練的如何了?” 依霜霜道: “回焦山後練給你看嘛!” 依承天道: “只等你練會以後,我再原樣的打造一把掌心刀給你用,哈……” 依霜霜美目斜視依承天一眼,露出個逗人的俏模樣,夜色中只有依承天才領略到這份溫馨感受! 全文完 |
邪神門徒
第01章 彩燈高懸
第02章 古洞怪客 第03章 紫龍之穴 第04章 龍穴之秘 第05章 堅毅不屈 第06章 群魔圍攻 第07章 輪迴神火 第08章 雙飛仙子 第09章 千臂魔僧 第10章 金衣鐵牌 第11章 武林寒戟 第12章 雲山孤雁 第13章 古剎睹鬥 第14章 蛟索飛槌a 第14章 蛟索飛槌b 第15章 血光矛影 第16章 毒心殘膽 第17章 夜影驚龍 第18章 邪神門徒(空白無資料) 第19章 十字三絕 第20章 白馬紅綾 第21章 干戈玉帛 第22章 金梭傳柬 第23章 凌波渡水 第24章 煙霞山莊 第25章 一方雄才 第26章 龍爭虎鬥 第27章 口蜜腹劍 第28章 陷阱處處 第29章 再世牢中 第30章 毒霧鬼池 第31章 情義難兼 第32章 奇兵突出 第33章 殺劫難避 第34章 環島之戰 第35章 血雨柔情 第36章 裂膽驚魂 第37章 銀色假面 第38章 功成而退 第39章 敵愾同仇 第40章 肘腋之變 第41章 虹閃飛頭 第42章 猱殞命絕 第43章 令飛鷹現 第44章 奇掌揚威 第45章 勢難兩立 第46章 肢殘怨深 第47章 魔馬冰心 第48章 指劍環幾 第49章 情孽纏綿 第50章 天倫之樂 第51章 貪念未已 第52章 青黃雙絕 第53章 仇中結仇 第54章 情迷敵伺 第55章 名湖濺血 第56章 赤陽判官 第57章 虎口佳人 第58章 血灑靈蛇 第59章 柔情雨絲 第60章 連理枝接 第61章 雁冥雲山 第62章 雪地仇焰 |
第01章 彩燈高懸
是一個清朗的晚上,碧空如洗,澄靜的蒼穹,綴滿了閃爍如鑽石的繁星。微風輕吹,樹影婆娑。 該是有一個甜夢的花月良宵。 不錯,在一幢巍峨的屋宇內,不正是張燈桔彩,人聲喧嘩,時而傳出一片笑語之聲麼? 看,門口那大紅的喜聯,鞭炮的餘燼,好似正在進行著一件莫大的喜事呢! 對了,今夜正是滇北怒江派掌門人,九天神龍華明軒嫁女的月子。那幢氣勢不凡的高大屋宇,便是他的宅居。 院門之內,此刻正傳出陣陣哄笑,下人們端酒送菜,往來不息,每人的臉上,都洋溢著一片喜色。 當然,今天是小姐大喜的日子,到了如此眾多的武林中成名露臉的好漢。況且,新姑爺又是黔省巨富侯百萬的公子,老爺的得意門生。 室內,笑語之聲更濃,猜拳行令之聲不絕。一切都是顯得無比的美滿與融洽。 但是,在一片濃密樹蔭之後,正悄立著一個身材削瘦的青年。 他,默然的向大廳內望著。 只見他雙手緊扯耆自己的頭髮,尚不時傳來一陣哽咽之聲。 假如你是聰明人,你便會聽出這嗚咽的聲音,含著絕大的痛苦,又是在極端的壓制下透出。 彷彿這年青人那顆赤心,正在絞扭著!撕裂著! 驀然,年青人將頭微微仰了起來。 藉著廳內明亮的燈光,我們可以清晰的瞧見這年輕人的面孔。 但是,他令我們吃驚了,因為,這不是一張清秀挺逸的面容,而是一付可以稱得上“醜惡”二字的臉孔。 只見他面容上,布滿了高低不平的疤痕,尚生有不少的黑點,最使人不能直視的,抑是那恐怖而青紫的膚色。 此刻,他痛苦的,凝視看大廳內輝煌的燈火、喧嘩的人聲。 他那對與整個面容極不調和的大眼睛,竟充滿了閃爍的淚光。 他喃喃的自語道:“這就是人生的真諦?這就是期冀的結果?” 他嘴角,自嘲的扭曲了一下,悲哀的想著:“師妹,你……你難道毫不曉得我對你真摯的感情?你難道從來不明白我對你的愛心?但,你平時又為何一直對我這麼好?如此關注我的一切!你在玩弄我?抑是在憐憫我呢?” 一張嬌豔如花的面孔,在他的腦海中浮起,那倩影是如此美麗絕俗,神韻是如此溫柔高雅。 燈光的反射下,年青人突然在身前的一灣溪水中,看見自己浮在水面上的臉孔。 他,痛苦的嗚咽一聲,雙手蒙著臉,嘴中繼續呢喃道:“是了,我是如此醜,怎配得上嬌美如仙女般的師妹?怎及得上翩翩濁世的師弟?” “他們,一個是清麗如花,一個是秀逸不群。對的!他們才是一雙,他們才是門當戶對……” 年青人雙手放開,那對清澈的大眼中,又倏然射出一股怨恨的光芒,他默默想道: “但是,我雖配不上師妹,師父卻不該不顧門規,不叫我與師弟比試所學,卻獨做主張,將下代掌門人大位,當眾宣布傳於師弟……他這麼做,難道是對的麼?我雖長得醜陋,難道就不能接掌怒江派麼?醜陋的人,必是永在人下麼?” 他痛苦極了,也怨恨極了,雙手指甲,已深探的陷入肉內。 突然,大廳內又何出一陣哄笑之聲,一個清瞿倉老的口音響道:“阿福,快去尋找江少爺,今天是小姐大喜的日子,怎的他卻不來陪客!” 只見一個身材矮胖的下人,已匆匆自內走出。 那人四面張望了一會,又向這叢林前走來。 那青年人暗一咬牙,忖道:“罷了!我便出去……也好叫我現現眼,襯出今天的新姑爺是多麼英俊!” 心念一轉,年青人已緩步而出。 那矮胖下人急急上前道:“少爺!老爺叫我找你呢……!” 他一見自己尋找之人,面上淚痕猶自未幹,不由心中恍然。 他嘆了口氣,說道:“少爺!你也別難過了,事已至此文有什麼辦法呢?天下美麗女子正多,以後還怕找不到對象嗎?” 年青人寂然一笑,說道:“阿福,你是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別說了,我配得上人家麼?” 他說罷,黯然低頭,急步向廳內行去。 那矮胖下人,也輕輕搖頭,一聲嘆息…… 年青人行至廳門,強烈的燈光混著熱烘烘的酒菜香,使得他微微一窒。 在人聲嘈雜中,他一低頭便想找個陰暗的位子坐下去…… 陡然,一個蒼勁的聲音喚道:“青兒!到為師這邊來!” 他一聽口音,便知師父在叫喚,無奈之下,只得硬著頭皮默默走去。 廳中人聲忽然靜了下來,千百雙眼光像千百支利箭似的緊盯著他,竊竊私語之聲,四處可聞。 他強忍著一股憤怒與自卑揉合的怨氣,來到一個身材高大,面色紅潤的白髮老人面前。 那老人,正是當今怒江派掌門人,名震黔滇的九天神龍華明軒。 只見他雙目向年青人面上一掃,又向四座眾人一抱拳道:“列位高朋好友,這位便是老朽不成器的大徒弟——江青!” 年青人赧然落座,眼光一掃,卻發現自己這桌上正有四、五位俏麗的少女,正厭惡的瞧著他!及至與他目光一對,又齊齊不屑的移轉一旁。 這名叫江青的青年,心中一陣絞痛,強烈的自卑感湧上心頭,他正待藉離去,驀然,一陣熱烈的掌聲揚起,尚夾著眾人的歡呼:“新人來了!新人來了……” 跟著,就是一片誇耀、讚美的聲音。 江青心中一酸,這與他適纔進廳時,是兩個多麼鮮明的對比啊! “這世界上,原來就是這麼冷漠無情?人人都喜歡錦上添花,惡於雪中送炭……” 他耳內,忽然聽到同桌少女的斷續低語聲:“唷!這封新人多漂亮喲!你看侯師兄今天字的衣服,藍緞子長袍……套雪白的綢衫……多英俊,哼!那似咱們面前這個人見人厭的醜鬼。” 江青面上泛起了一陣痛苦的抽搐。此刻,新姑爺侯英,挽著嬌美豔麗的新娘,也是九天神龍華明軒的掌珠 華小燕,正向眾人拱手敬酒,臉上一片喜氣洋洋。 江青心中又是一陣絞痛,他雙目一掃,只見師父 華明軒正手捋長須,滿面老懷彌慰之色。 他正得意的,對身旁一位老人說道:“沈功兄,這一對小兒女還不錯吧!可惜親家未能及時趕來,卻送了一大筆聘禮……哈哈……” 江青心頭一陣難過,他自己是如此渺小,如此不受人重視,誰會記得他呢? 他,望著這喧嘩的大廳,又望望自己孤寂的身影,他再也坐不住了,悄然起身走了。 背後,尚傳來九天神龍華明軒的聲音:“英兒我平素就喜歡他……所以,這怒江一派掌門人……不傳他傳又誰呢?” 廳中,起了一陣恭喜之聲,又淹沒在一片狂熱的掌聲裡。 |
第02章 古洞怪客
夜深了,帶著絲絲寒意,這幢巍峨的大廈中,此刻燈火全熄,已是酒闌人散,眾人想已進入了甜蜜的睡鄉…… 冷寂中又帶點兒淒清。 忽然,牆頭上閃出一條黑影。只見他,四處略一張望,又極為矯健的躍身而下,輕悄得沒有一絲聲息此時,周遭沉寂異常,只有單調的更鼓聲,襯和著遠處幾聲淒涼的狗吠……靜!出奇的靜,靜得有些怕人! 那黑影站在地下。淒然的望著這沉沉的巨宅,他佇立了一刻,始緩緩轉過身來,向無盡的夜幕中走去他,正是那飽受人間歧視的江青。 他一面漫無目的的疾走,一面在腦中盤旋的想道:“我現在到那裡去呢?欸!我本是無父無母的孤兒。” 夜風襲來,有著絲絲寒意,江青雙手緊扯著領口,又想道:“此時,自己正在荒涼的山野中行走……但,師妹與師弟必已在那溫暖的繡房之中交頭而臥,享受人間無比的綺麗,他們會記得我嗎?他們能了解我的苦楚嗎?” 一股深深的妒意,升上心頭,如毒蛇啃嚙著他…… 他恨自己,也恨極了天下的人。 江青仰首向天,發出一陣高吭淒厲的嘯聲,嘯聲一住,他一連幾聲慘然狂笑,人已向崎嶇的山路中,瘋狂的急躍而去。 他一路狂奔,不辨方向,也不看天色,只是一口氣的急奔,好似要把多日來所受的冤氣,在這劇烈的奔馳中排泄出來一般。 天邊已露曙光,旭陽逐漸東升。此刻,江青奔跑了一夜,早已氣虛力乏,雙眼有些發黑。 他眼見前面一排樹林之下,有一條清澈的溪水,江青長長的籲出一口氣來,蹣跚的行至那條清溪之旁,俯身下去,盡情的喝了個飽。 抬起頭來,溪水中又映出一張醜陋的面孔,他驚叫一聲,雙手蒙著面孔,肩頭不停的抽搐。他痛苦得直想毀了自己。 林端嘰喳的鳥語聲,在清晨的空氣中,顯得非常悅耳好轉。 陡然,江青卻聽到一聲呼喊“救命”的聲音,語韻尖脆,好似自一個少女口中發出! 江青全身一震,一種天生的正義感,使得他倏然的跳了起來,仔細一聽,聲息又復寂然。 他太息了一雙,懶散的頹然坐下,自言自語道:“莫不是我疲勞過度,加以心神受創,而生出的錯覺?” 正當他自思自忖之際,一聲更清晰更尖銳的“救命”之聲,又隨風傳來。 江青這回可聽清楚了,他霍然站起,正待舉步 忽而,那溪水中反映出的醜陋面孔,又現入他眼簾。 他默默浩歎,想道:“我這付醜像,若給人看去,恐怕必較那強盜更使人驚恐,罷了!我還管什麼閒事呢?” 他腳步一縮。但那呼救的聲音,卻像利刃一樣,緊扎著他的腦際。江青矛盾的徘徊在去與不去的邊緣上。 良久,他倏然一跺腳,喃喃道:“也罷!拼著再受嘲弄,也不能見死不救。” 他順手一提身旁包裡,自那發聲之處如飛躍去。 幾個起落,他已轉至樹林邊緣,一片絕頂之上。 江青雙目掠處,不覺熱血沸騰,怒火中燒。眼前,正是一付令人永遠不能忘懷的景像。 只見地上躺著血肉模糊的三具屍體,皆是吃人攔腰斬斷,內腑五臟流的遍地皆是。 三株巨木之上,卻綁著一男二女。 那男的年約六旬,白髯拂拂,另一個中年女子,看樣子好似那老人的妻子。 兩人正雙目怒睜,滿面急怒之色,哀痛的瞧著另一株巨木上,所捆綁的一個及並少女。 那少女美豔的面容,已成為青白之色。此刻,全身半裸,一身絲色襖褲,已被扯成稀爛,露出裡面粉紅色的褻衣,肌膚如雪,滑膩晶瑩。 三人身旁,赫然立著兩個面目猙獰的彪形大漢。 其中一人狂笑道:“嘿嘿!這妞兒一身細皮嫩肉,看得大爺恨不得將她一口吞下肚去!” 他的那位夥伴,也看得口涎直流,接聲道:“莫老大,咱們倆抽籤決定先後,誰也不能先拔頭籌!” 那被稱為莫老大的漢子,正在色迷心竅的當兒,聞言嘿嘿的笑道:“也罷!咱們便叫這兩個老不死的,親眼瞧著他們那獨生女兒,與咱哥倆風流快活一番。” 說罷,便待伸手向那少女的胸前摸去,那老者已是目毗皆裂的狂罵道:“無恥狗賊,你……你們如此的傷天害理,當心遭天報應啊……” 那位中年婦人亦開口哭罵道:“你們這些喪心病狂的奴才,你們要殺就殺罷……我家大閨女又何時得罪了你們……” 那莫老大聞言,冷笑一聲,揚掌就給了老人兩個耳光,並開口大罵道:“媽的,你這老狗還 嗦什麼?當年我狼山雙友尚未成名之際,只為拿了別人十兩銀子,你這老狗殺才的,便送我哥倆進官,一頓拷打之餘,還坐了兩年牢!嘿嘿,老天有眼,今日便是你這老狗全家遭報的時候。” 說罷!斜目一眇,又伸手往那少女白玉似的臉龐上摸了一把。 可憐!那姑娘驚嚇過度,全身顫抖,竟然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兩個老人,並且急得面如潠血,無助的望著女兒那祈求的雙眸。 就在那莫老大手掌再度觸及少女面上的剎那,陡然響起一聲暴喝,一條銀虹已疾射而至。 莫老大吃驚之下,身形急掠而退,那道銀虹,如嬌龍般一閃,又向狼山雙友的老二刺來。 劍勢急速無匹,這漢子在猝不及防之下,已閃躲不及。 他面上突罩兇厲之氣,身形一偏,雙掌竟猛劈來人胸前。 同時,他心中忖道:“哼!你若是不撤劍退後,我雖不免一死,你也活不了!” 說時遲,那時快,但聞“碎”聲巨響起處,跟著一聲慘叫,兩條人影已霎然分開。 一旁的四人,三個被綁的及莫老大急急一看,只見場中已多出了一位面貌醜陋的持劍少年,他此刻左臂軟軟的垂下,似已受傷。 再看那狼山雙友的老二,卻是吃他一劍!穿胸膛,正滿身鮮血的軟軟倒下…… 原來這現身的少年,正是江青。 他適纔以一招怒江派謫傳劍法中之“七步濺血”疾射敵人時,陡見對方身形微偏,抖掌猛擊而來,竟是同歸於盡的招術。 他震悚之下,身形快速絕倫的一轉,險極的讓開前胸要害,劍勢卻自脅下穿出,透入敵胸。 但是,他自己也吃對方一掌擊實傷及肩骨。 一旁的莫老大一見自己兄弟,與來人一個照面便已斃命,不由大吃一驚,但細看來人也是左臂下垂,似亦受傷。 暗喜之下,不由喝道:“老二慢走,看大哥為你報仇了!”說罷,翻臂一抽,只見那一條通體銀光閃閃,頂端宛似蛇頭的兵刃,已握在手中。 他緩步向江青逼去,口中冷然道:“狼山雙友向來是”焦不離孟,孟不離焦”,今天大爺二弟謝飛,既已蒙你成全,我莫蛟這條命,小子,你也慈悲一下吧!” 說罷,手中蛇形兵器急展,一招“天外飛鴻”已劈向江青頂門,左掌揮處,亦已拍出兩掌。 江青身為怒江派後輩中,武功最強的弟子,人雖生得醜陋,但卻聰慧無比,又肯用心學武,功力亦已不弱。此刻乍遇強敵,自己雖已受傷,卻仍坦然不懼。 只見他大喝一聲,手中劍挽起一道寒光,恍似經天長虹,迅速無比的刺向敵人。 一上手,便展開怒江派中以鎮山的“狂濤劍法”。 但見瞬息之間,二人已交手了五十餘招,狼山雙友老大莫蛟的功力雖較江青遜上一籌,但,江青因左臂受傷,轉動不靈,好些精妙招術不能使出,以致逐漸落了下風。 被綁在樹上的三位遭難之人,正焦慮而盼切的望著場中這場驚心動魄的激戰,駭得大氣卻不敢透一下。 他們心中多麼希望這位面容醜陋的青年人能戰勝賊人,救他們一家生命。 此刻,場中又是二十招過去了,二人騰躍之間,已不知不覺的逐漸並近懸崖邊緣。 江青但覺敵人招出如風,式式指向自己命門要害。 他中氣已逐漸混濁,功力不濟之下,身手也自然的遲滯下來。 看情形,江青失手落敗,只是遲早的事情。 江青望著敵人那猙獰中帶有得色的面孔,心中閃電也似的掠過一個念頭。 他想道:“自己今生今世,再也沒有什麼指望,有什麼人會使我留懋呢?會有什麼人永遠再懷念我呢?” 他嘴角浮起一絲淒然的苦笑,他又繼續的想道:“若是我為了這跟前危難中的人而死,他們離不見得會喜歡我,但是,至少他們會有一個長久的時間記憶著我……” 就在他心神一分之際,莫蛟已大喝一聲,手中奇形兵器“銀元厥”己向他腹下扎來。 江青面上閃過一絲奇異的表情,他本能的一閃,血光湧處,對方那“銀光厥”已插入他大腿三寸之深。 他倏然引吭大叫道:“老人家,你們快逃吧!” 手臂一拋一翻,掌中劍急飛而出,他已奇快的一把將敵人的頸項抱住,用力一滾,與莫蛟雙雙翻向崖下。 就在他身形滾落這千丈絕崖的剎那間,他已看到自己拋出的利劍,正將那老者的繩索斬斷-更使他永不能忘的是那老少三人,那充滿了焦急、悲哀與感懷的眼光。尤其是位美麗的少女雙眸中,更現出一片關切的神色。 他滿足了,身軀如殞石般落下去……他腦中清晰異常,絲毫沒有恐怖。 他想著的,盡是那股關切的眼神,以及那另一個絲毫沒有痛苦的世界…… 幾經翻騰,兩個身體在空中分開了。江青但見高聳的山壁,急速的向上移去,他,血液急奔,呼吸窒息,只聞耳旁呼嘯風聲。 陡的,一陣刺骨的巨震,跟著傳入體內的,便是無比的痛苦。 他雙眸逐漸迷濛……腦中一陣昏暈。他想:“要去了……要去了……要去了……” 不知過了多久,江青突覺身上一陣涼冰冰的,他疲憊的睜開雙眼,眼前一片黑暗,風聲如濤。 他模糊的想道:“這莫非便是幽冥地府?啊!這另一個世界竟是如此黑暗,又這麼寒冷……” 四周寂靜如死,他一轉臉,“咦!怎麼上面有著滿天繁星?啊!眼前不是那陡削的石壁麼?” 江青迷惑了,他不知自己是否已死?他突然用牙齒一咬舌尖,“噯呀!” 一陣尖銳的疼痛,使得他的神志慢慢的清醒過來。 他詳細一看,自己仰臥的地方,赫然是陡壁如削,中間一株覆蓋如札的松樹之頂。 江青慢慢的運氣一試,全身驀然一陣劇痛,四肢百骸都好似散裂了一般。 他失望的嘆了口氣,仰望蒼天,默默無語。 一會兒,江青覺得山風如削,全身寒冷異常,起了陣陣雞栗。他又是驚喜,又是悲哀:驚喜的是自己竟然沒有死;悲哀的是自己為何不死。 但,他此時動也不能動,更別說想別的辦法了! 忽然,江青聽到一種絲絲的吐氣之聲,他急忙四處一瞧,哇!在他頭頂不遠的山壁上,竟蜿蜒爬下一條,粗如兒臂,腹大尾小的怪蛇。 這蛇擺著那張醜惡無比的三角形怪頭,利齒屹屹,其中竟滿是紅群鮮的物事,看來令人作嘔已極。 那怪蛇嘴中作響,紅信吞吐中已緩緩向江青頭上游來。 只見那怪物已越來越近,距江青頭頂,不及一丈,此時他卻連轉身的力氣都沒有。 他浩歎一聲道:“想不到我江青時乖運蹇至此,今日雖然跌不死,也會喪命在這毒物口中……” 眼見那怪蛇,愈來愈近了,陣陣中人欲嘔的腥氣,撲鼻而來。 江青心神疲憊,無力抗拒,只是雙目閉上,待怪蛇毒牙咬下…… 突然,一陣風聲颯然從他耳邊掠過,按著就聽“嗡”的一聲怪響。 江青急急睜眼一瞧,那條距他已不足五尺的巨腹怪蛇,已吃一根枯枝,活活自七寸之處穿過,牢牢的釘在堅壁之上。 這枯枝射來的角度極為怪異,江青苦於身體轉動不靈,也瞧不見枯枝射來之處。 他暗驚此人功力之高絕,直是駭人聽聞,不由啞聲開口道:“不知是那幕前輩高人? 拯救在下,此恩此德江青感激不盡……” 他一語未了,便聽得一個低沉的聲音,自身後來道:“沒出息的東西,區區一條‘腹帶錦蛇’,便將你嚇得半死不活,呸!真是丟人現眼。” 江青聞言之下,不由一陣面紅耳赤,他羞愧的答道:“前……前輩,在下江青,因自絕崖之頂失足墜下,身受重傷,故而無能抗拒那怪蛇襲擊,晚雖然無能,卻也全不至於畏死若此。” 黑沉沉的四周,沉寂了一陣,那蒼老低沉的聲音又響道:“娃娃,你說說看,為何會自‘陰陽崖’頂墜下?” 江青答應一聲,便躺在古松之上,將墜崖的經過,詳細的斂述了一遍。 。那低沉的聲音嘆道:“娃娃,你真是命大,須知這‘陰陽崖’高達一百二十丈,崖底盡是尖銳岩石,與無底泥沼,便是老夫下去,也不敢說有把握生還。那什麼狼山雙友,此刻恐怕連屍骨也找不到了。” 那未現身的老人,似乎在考慮著一件重大之事似的,一時又沉寂了下來。 寒風呼嘯中,江青存身的那株老松,又在輕輕搖曳,因而使得他不得不拼出全力,緊緊把著兩根樹枝,以免失手墜落下去。 忽然,那蒼老的口音又響道:“娃娃,我早年便已立誓,今生永遠不再與任何生人見面,但……我卻好象與你特別有緣,雖然我看不到你,我卻知道你是一個含蘊豐富感情,卻又視死如歸的青年。” 稍停了一會,那聲音又說道:“也罷,老夫六十年來,未與生人說過話,今番為了你這孩子,便破例一次吧!” 江青正待回答,只聽見“活”的一聲輕響,暗中黑影一閃,一條烏黑細紉的繩索,已將江青的身上捆了個結實。 他一聲驚呼尚未及出口,但覺身體一緊,人已凌空而起,他暗一咬牙,默不出聲。 江青身體,此刻忽又如殞石般往下墜落,但才沉下丈許,那奇長的烏繩索,竟出奇的自中間一彎,江青只覺得一股絕大的綿綿功力翻卷處,自己身軀,已“呼”的一聲被帶落至一個黑黝黝的山洞之內。 他身軀著地時,那人卻極有分寸,毫未使他身上創傷受到痛苦。 江青在地下略略喘息了一刻,一打量這山洞的形勢,不由暗暗驚愕不止。 原來這山洞凹入之處,正是這如削絕壁的中間,不上不下,便是飛鳥也難得進來。 他吃驚之下,雙目已緩緩轉向洞內瞧去。這一瞧,更將他嚇得幾乎跳了起來。 只見這古洞之內,毫無裝飾,僅在洞壁深處,一座石磴之上,盤坐著一位全身枯黑幹扁的怪人。 這怪人一頭雪白的長髮,長長的披到腳跟,面目卻被那雜亂如草叢似的長眉濃髯遮住了大半。 只見他混身赤裸,僅在下身圍了一塊破布,這怪人雖然膚色漆黑,兩隻手卻瑩白如玉。 他右手小指上,扣了一只烏黑色的小環,那條捆住自己的繩索,便連在那雙小環之上。 江青心中暗自驚道:“莫非適纔我偌大的身體,被他凌空以內力拖入洞內,怪人就便全憑著他那只小指頭麼!” 他正在呆楞的想著,那怪人已沉聲道:“娃娃,你是否便叫江青?”江青應了一聲,是。 那怪人又道:“你師父是誰?屬於那一派?” 江青艱苦的向前移了五步,啞聲道:“家師怒江派第七代掌門人,人稱九天神龍華明軒便是。” 那怪人仰首沉思了一刻,又搖頭道:“我不認識他,怒江派有個小娃娃我倒記得,他叫什麼……雙筆飛梭商南屏……” 江青悚然震驚道:“那是晚輩師祖……敝派第六代掌門人。” 同時心中暗忖道:“這怪人不知有多大年紀,竟喊自己師祖為娃娃?” 怪客落寞的一笑,當然,這微笑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因為他的髯須太濃密了。 他又道:“老夫今年恰滿一百二十歲。娃娃,你大概還不足二十吧?欸,指屈算來,已有一甲子未與世人晤談了。” 江青凝目仔細的望著怪老人,驀地,他全身震了一下,只見這老人雙目翻白,茫然的注視著洞頂,原來,他雙眼已經全瞎了! 怪老人彷彿能看清江青的一舉一動,他深沉的說道:“小孩子,你看出老夫雙目全瞽了麼?” 他淒然嘆道:“老夫已有六十年未睹天日了,這世界上不知又變成了什麼樣子?” 江青此時,已倚坐在地上,他緩聲道:“這世界上痛苦太多,看到的也盡是令人傷心之事,倒不如全然的不見來得乾淨。” 怪老人鬚眉顫動,低聲的說道:“年青人,莫非你也有一段傷心之事麼?” 江青雖然無語,怪老人卻好象有極大的興趣般,一個勁的催促著江青說出來。 江青無奈之下,嘆道:“老前輩,你何苦定要晚輩再撕裂一次那痛苦的回憶疤痕呢?” 怪老人似是深受感動,他低聲的說道:“傻孩子,心中有著痛苦的事,能夠盡情吐露發洩出來,不是比深藏在內心痛快輕鬆的多嗎!而且,你知道面前傾聽你說話的人是誰嗎?” 江青兩眼大睜,茫然搖了搖頭,怪老人又催促道:“你快講吧!待你講完了,老夫也說個故事給你聽。” 江青低首默想了一陣,但要將自己的慘痛回憶,做一次有系統的整理。 他開口了,從自己是一個孤兒,蒙九天神龍華明軒收容起,一直到他如何的失去了所愛的師妹,及繼承怒江派第八代掌門人的機會…… 最後,他語聲憤怒激動的說出,自己因面容醜陋,而受盡別人的冷落、歧視。 怪老人雙目空洞洞的凝視著前方,擋在他雜亂長髯後面的面孔,好似正在微微抖動。 江青在沉痛中,結束了自己的語聲,怪老人微微嘆息道:“孩子,你不要太灰心,該振作起來,這世界上該做的事還很多,醜又有什麼關係?只要咱們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任何事情都可以放開手去幹。” 江青聞言,索然道:“前輩訓示極是,江青又何嘗不想有所作為,轟轟烈烈的幹他一番事業?但是,晚輩今天才知道,自己平日所學竟是如此膚淺,與那狼山雙友一場激鬥,便幾乎性命不保。” 他稍停又道:“欸!如此還談什麼作為?” 怪老人那雙全是白仁的眼睛,倏然怒睜,他大喝道:“胡說,為了自己醜陋,為了一個不值一顧的女子,為了區區怒江派掌門之位,便值得你如此去輕視自己,如此輕棄一生作為麼?” 江青聞言,如中雷殛,背脊上冒起一陣寒氣,他默默不作一言。 怪老人微籲了一口氣,又繼續說道:“孩子,你或者認為老夫語氣過於嚴峻,不了解你的心理。但是,一個昂藏七尺男兒,志在四方,豈能為了區區挫折,便畏縮不前。” 怪老人鬚眉皆張,大聲的說道:“娃娃,今日咱們相見,也是一揚緣法,也罷,老夫便成全於你。” 他說到此處,面上顯出一陣激動。江青雙目含淚,凝視著老人,不知他要說些什麼。 怪老人眼皮慢慢闔上,臉上一片迷茫及淒色,緩緩道:“孩子你知我是誰?” 江青搖頭道:“晚輩尚未請教前輩大名!” 怪老人一笑道:“老夫厲勿邪,六十年前,江湖中人還稱我為‘邪神’……” 江青一陣驚栗,張口結舌道:“啊!前……前輩便……便是一甲子前,武林中最負盛名的‘一邪雙飛三絕掌’中的邪神?” 怪老人哈哈一笑,面上神光湛湛,這往日使江湖人士聞名喪膽的名氣,今晚說出,不由又激發他一股豪邁之氣。 他雙目張開了,雖然他著不見什麼,但江青卻可從他臉上追憶的神色中,可知他正在憧憬往日那叱吒風雲的舊事。 過了一刻,怪老人又浩歎一聲道:“往事如煙,何堪回首,欸!這又與一場惡夢,又有什麼分別?” 江青開口道:“老前輩,據老一輩的武林人物傳言,說前輩威名正盛之際,不但四海臣服,黑白兩道的武林人物更是聞名喪膽,望風披靡。但據晚輩看來,你老人家不但毫無兇戾之氣,卻反而如此慈祥……” 江青早就聽師父九天神龍華明軒說過,當年這武功高絕的邪神,那一股奇詭曲折膾炙人口的往事。 原來,這邪神厲勿邪,人與其名恰巧相反,他不但邪,而且邪得使天下武林中人,莫不問名喪膽,談虎雙色。 他,不但喜怒無常,動輒殺人,凡是與他動手過招的武林高手,更是別想逃出活命。 這邪神更有一宗怪癖,便是喜愛穿著極為耀目惹眼的紅色衣衫,若是有人多看一眼,則不論此人是誰,必被其剜去雙目。 武林黑白兩道高手,死在他手下的,真是不知其數。 他當年最膾炙人口,迄今仍流傳不絕的一件大事,便是一甲子前,武林黑白兩道,因忍受不住他如此跋扈囂張的行為,白道發出英雄帖,黑道急傳綠林箭,聚集了當時兩道頂尖高手七十多人,圍殺邪神厲勿邪於湘鄂交界的瀟水。 那一場激戰下來,真是天黑雙色,鬼哭神嚎,參與瀟水之戰的兩道高手,竟然無一生還! 後經各幫各派遣人查尋的結果,在瀟水之濱,七十多具死狀至慘的屍骸中,竟未發現邪神厲勿邪的遺屍。 武林中人聞訊之下,莫不驚懼自危,草木皆兵。 正當天下大亂,人心惴惴之際,那厲勿邪卻竟然神秘的失蹤,再也未現身江湖。 江青此刻目視這眼前衰老枯瘦的老人,他真不敢相信,這就是昔年天下萬邪之尊,人人聞名喪膽的邪神。 怪老人寂然一笑道:“傻孩子,你知道這世界上什麼最能折磨人?” 江青搖搖頭。 老人道:“這兩者都是一個答案,那就是‘愛情與時間’。” 老人沉寂的道:“六十年悠長的歲月,使我當年的脾氣全然改變,我沒有憤怒,也沒有欣慰,因為,這世上的一切事物,都與我毫無牽連,可謂‘恩仇了了’……” “我每天看見的,盡是茫茫無際的黑暗,聽見的,全是呼嘯不絕的山風……” “多寂寞啊!這無邊的黑暗,潮濕的石壁……欸!誰能記得我呢?誰來安慰我呢? 我對世上之人只有憎恨,因此,發誓不與任何一個生人再談話……” 江青默然的聽著怪老人的自訴 淒迷而激動,他,不覺深深的同情這衰老的怪老人了。 江青能深切的了解怪老人的心緒,他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呢?雖然他有眼睛,但,看到的卻盡是冷寞的世情、虛偽的阿諛。 他有一對明澈而清朗的眼睛,但,他能看見的,除了醜惡!虛偽!還有什麼呢? 他激動的說道:“老前輩,我願在這裡陪你一輩子,這個世界,我恨透了……” 老人一笑道:“又來子,傻孩子,老夫是行將就木,去日無多之人,你可還有多少大好的青春年華呢!” 江青默默低下頭來,此刻,腹中忽然“咕嚕嚕”的一響,他這才想起,自己已有一整天未有粒米下肚了。 老人早已聽見,他大笑道:“小娃娃,想你早就餓了,來,我石床之側,有一堆山精首烏,你可食些暫時充饑,此物我在後洞外,自行種植了不少,你如渴了,後面有一道山泉,方可就著飲用。” 江青答應一聲,便待起身取食,陡然,他身難移動之時,全身不由得一陣刺骨般的劇痛,骨骼好似全欲散裂一般。 他悶哼一聲,怪老人已悚然驚覺道:“啊!老夫真胡塗了,竟忘了你己身負重傷了呢!” 他趕忙又接著道:“娃娃,快過來,待老夫為你瞧瞧傷勢!” 說罷,那只其白如玉的手掌,微微向前一抓,江青驟覺一股絕大吸力相引,自己己身不自主的,飛向怪老人的面前。 怪老人在他肩頭、背脊等處仔細一摸,說道:“還算好,傷得不重,骨質未裂……” 突然,他又驚道:“啊!想不到你這小子這身骨骼,真是百年難逢的練武奇材!” 怪老人重新盤膝坐好,心口合一,倏然伸手在江青周身三十六人穴拍了一遍,然後單掌抵在江青背後,默然行功。 江青但覺一股陽和溫暖之氣,緩緩透入體內,混身痛苦霎時全消,舒泰已極,瞬息間,已循體流轉三周天。 怪老人一面行功,一面竟能開口說話道:“娃娃,老夫!有意成全於你。欸!想我迄今一身武功,倘末有傳人,你可願意入我門下麼?” 江青此刻,因怪老人運功助他療傷行血,故而不能開口說話。 怪老人之言,他卻聽得很清楚,雖然,他心中極願拜在怪老人門下,但是,自己已在十年前,就列入怒江一派門牆,更是掌門人九天神龍華明軒的大弟子。 雖然,師父偏袒師弟,但,憑心而論,對自己總有十餘年教養之恩。江湖之上,最忌的就是欺師滅祖,背叛師門。 故而他雖有心,卻也不能違犯這叛師大罪。 於是江青極艱難的搖了搖頭。 老人好似眼見一般,不禁愕然一怔,隨即領悟的說道:“啊!對了,老夫已忘了你早已列入華明軒門下了。” 他仰首,默默的思索了一會,老人心中,實愛極了面前這位根骨心性俱都極佳的青年人。 忽然,怪老人大叫道:“有了,小子,你可願意拜我當義父,做我的義子嗎?” 這個辦法,果然高明之至,兩全齊美。 江青大喜之下,不由得忙不及待的連連點頭,老人宛似見了親人般,大聲笑道: “乖孩子,老夫今生今世,只有你一個親人了,來,我這假老子便送你點見面禮。” 說罷,但見老人面色,倏轉肅穆,內身骨節一陣連聲密響,長長的鬚眉,竟自無風飄起。 老人此時,混身一陣急顫,頭上根根亂發,已倏然豎立起來。 江青但覺體內那股和暖之氣,倏而轉為奇熱無比,在他全身的經脈穴道之中,極快速的循流起來。 那一股奇熱之氣,竟炙得他如身在沸騰的滾水中一般,又似在毫無掩蓋的大沙漠上,被毒熱的太陽炙烤著。 黃豆般大的汗珠,已自他額際滴下,但,他那堅毅倔強的性格,卻使他緊咬牙根,默不出聲。 約有兩個時辰過去了,那如烈火燻炙的奇熱,倏然自體內消失。跟著而起的,卻是一股刺人的寒氣。 江青彷彿自酷熱的烈陽下,忽被摔入北極的冰窟中一般,是那麼冷,冷得刺骨。他那滿口三十二顆牙齒,不由“得得”的抖戰起來。 陡然,一股熱氣,又自老人掌中透入體內,冷熱交流,匯成一股奇大的勁力,直衝生死玄關,一衝天地之橋。 江青但覺得體內,恍如萬蟻鑽咬,痛苦非凡,那股冷熱互合之氣,呼呼循流,好似要突破天靈,自頂門衝出一般。 過了一刻,江青覺得體內一輕,冷熱之氣,已經全然消失,他此刻,感到周身舒泰已極,飄飄欲起。 不多時,江青輕輕張開雙眼,目光掃處,這原是冷暗異常的山洞,此刻看來,卻是清晰無比,恍如白晝。 他眼光一轉,嚇得他驟然的跳了起來,原來,那老人此刻面上恍如槁木,臉色灰白毫無血色。 江青大驚之下,正待撲上前去,卻見老人胸口微微起伏,雙目緊閉。 他這才想到,原來是老人適纔為他運氣療傷,而致大耗真元之故,這時想他正在靜坐調息。 江青這時只覺得傷患之處,雖然是痛苦全消,但身體卻是疲累無比,極待休息。 他,悄悄的走到石床旁邊,取了些粗長而略帶甜味的山精食下,食畢,便倒臥老人腳下,呼呼睡去…… 江青一覺醒來,洞中已微有天光透入,他急忙起身一看,怪老人早已坐在石床之上,向著自己頷首微笑。 江青不由一咕碌的爬了起來,他已絲毫不覺身體疼痛或疲困。 他急對老人躬身道:“你早,老前輩!啊!不,義父,您昨晚為青兒療傷,大耗真元,孩兒心中極感不安。” 他雖然認了這邪神厲勿邪為義父,但言談之間,仍舊十分恭謹有禮,毫不苟且。 老人大笑道:“傻孩子,若只為了治你那區區創傷,也值得老父如此大費周章?” 江青愕然的問道:“義父,你昨夜不是調運買力為青兒療傷麼?孩兒現在已痊癒如初……難道義父還施用了別的手法?” 老人面容一整,正色說道:“不錯,為父適纔固然以一口真氣,為你治癒創傷。但稍後,卻用我面壁六十年,苦練而成的‘離火玄冰真氣’,為你打通了全身七經八脈,貫通天地之橋,又行穿了你的任督兩脈。” 江青聞言,不由全身一顫,喜極而道:“什麼?義父已為我打通了‘任督’二脈? 啊!我師父尚未打通這兩處穴脈呢!” 老人一笑道:“你師父的一身武功,固然亦算不錯,但是,在為父的眼中看來,哼哼!卻還不值一顧!” 江青一想,此言出自這當年名震遐邇的邪神厲勿邪口中,果然不無道理。 但,他仍道:“師父的武功,名震滇黔,較義父固然相差太遠。但比起其它武林人物,卻也不在人下了!” 老人一笑道:“好孩子,難得你不記舊嫌,但華明軒真是糟蹋了你這塊渾金璜玉…… 對了,我見面禮已給過了,你卻尚未正式行禮呢!” 江青答應了一聲,就跪在地上“咚咚咚”的一連磕了三個響頭,老人隻手一扶,大笑道:“乖孩子,起來吧!” 雙手距江青身軀尚有三寸,但見絲絲白氣湧出,江青己身不由主的,被那股白氣扯了起來。 他一眼望見了老人那雙瑩若白玉般的手掌,不由奇道:“義父,你這雙手真是細緻潔白……” 老人哈哈笑道:“哈哈!好眼力,老實說,為父的一身功力,倒有一半在這雙手掌之上,以後,更要依靠它了,因為那“離火玄冰真氣”為你施用後,耗我真元太多,非再有十年苦練,不能恢復。” 江青一聽,惶然道:“青兒該死,竟勞累義父至此。” 老人一擺手,肅然說道:“你我已是父子,這些小事不要記在心中,哦!現在還是談談我這雙手掌吧!” 老人略略一停,又道:“為父當年成名江湖,除了一身武功堪稱天下無敵外,尤其是一手‘天佛掌’法更是無人可當,未逢敵手,這天佛掌施出之時,全然是以一股先天至剛至柔真氣,循環運用,不能稍息。此掌法共有八招,每招四式,可稱得上博大精微,運出時,暗含天罡地支之數,有著一股天地間至大至剛的浩然正氣。” “此掌法乃自上古萬佛之國,流傳下來,為自古以來有數秘傳奇技之一。” “相傳很久以前,佛學正值發揚光大之際,那是極西萬佛古國之中,有一位得道高僧,法名叫做摩迦羅漢。一日他睡夢迷濛中,忽見佛祖如來金身親現,傳其一套八招天佛掌法,囑其以此掌法護教傳法,自此由摩迦羅漢留傳下來,每代僅單傳一人,後因種種變遷,經已失傳,為父卻在一偶然機遇中,自一西方高僧手中,習得此一絕傳秘技。” 老人面上神采奕奕,他又道:“若是習煉之人,‘任督’二脈已通,一口真氣循環體內,上達天庭,下至湧泉,暢通無阻,則施出時,更有使日月黯然無色,聲震寰宇之勢。” 江青聽得熱血沸騰,神情激動,急忙的問道:“義父當年,是否以此掌法打遍天下武林高手?” 老人領首道:“偶而施之,卻不盡然,因為此掌法一經使出,便如萬佛齊降,神威凜凜,出手便即傷人,故而不到遭遇強敵大仇之際,為父也不肯輕易用出。” 老人說罷,雙目一翻,又道:“為父已下決心,要將此套掌法,及全身功藝盡數傳授於你。” 江青栗然道:“青兒必誠心矢意,不負義父期望。” 這時,江青忽然想到一件事倩,他疑然問道:“義父,青兒自入洞迄今,為何總未見老人家下地行走呢?” 老人聞言之下,沉默了一陣,始淒然說道:“欸!說來話長,這是六十多年以前的事了,為父昔年遭一仇家所陷,趁我陽盡力脫之際,以內家重手法,點中我‘歸來’要穴,致使為父元陽洩盡,行血還攻,而致下肢攤瘓麻木。欸!老夫雖以本身一口至高真氣循行疏通,卻也力不能逮,未能奏功。” 江青急問道:“義父,你那仇家莫非是女人?” 老人黯然點頭,說道:“你可聽過六十年前,震慴天下武林中,無人不知的‘一邪雙飛三絕掌’之名?” 江青默不作聲的點了點頭。 老人又道:“老夫那時便是那一邪……” 他雙目空洞洞的,又凝視者壁頂,續道:“自六十年前,武林中黑白兩道高手,與我在瀟水一戰後,我當時雖然亦身受重傷,但他們卻無一生還!事後,我帶傷離去,卻遇著那號稱雙飛之一的無定飛環李琰玉,那時,我雖與她素無仇怨,但,對她仍然刻意提防……但她卻對為父軟語低頻,體貼入微,並且代我治癒創傷。” 江青傾耳聆聽,老人又道:“那時,我雖年已六旬,卻尚未成家,因我內力深厚,超越常人,故而瞧來也不過像是四十左右的中年人。” “無定飛環李琰玉雖已年逾不惑,因她駐顏有術,外貌觀之,倘似一花信少女。” “她與我朝夕相處,對我無微不至,久而久之,逐漸發生了感情,有一天,她求我帶她遠走高飛,擇一人煙絕跡,鳥獸難渡之處,永遠廝守不分……” 江青問道:“結果義父答應了她?” 老人點頭道:“是的,我答應了她,我費盡這千辛萬苦,找到一個地方,便是眼前這處陡壁如削的石壁。” 江青奇道:“這不是很好嗎?義父與她皆是聲名蓋世,正是一對神仙眷侶。” 老人苦笑道:“能這樣下去,當然很好,但想不到,她卻早已被武林人物收買,平日噓寒問暖,體貼入微,全然是矯柔做作,她的目的不過是想騙去我的一身武功後,再出我不意的想將我殺掉。” 老人突然雙目驚睜,顫聲說道:“在一個月黑風高的晚上,她百般調逗於我,欸! 我那時雖然聲名赫赫,因自來不沾女色,卻仍是童身,在她引誘之下,一時不克自己,便與她發生了合體之緣。那知,正當我體疲力憊,元精已洩之際,她卻突以內家重手法點了我的“歸來”要穴。同時,洞外一聲狂笑,又跳進一位年約五旬的老人,一照面,便聚全身功力,抖掌向我擊來……” “自他掌勢來路中,我已看出,他正是三絕掌之中,那號稱摧山掌的冉商隱。” “那時我血氣逆攻內腑,下身已完全麻木,活動不靈,我一面切齒痛恨李琰玉這蛇蠍心腸的女人,一面還要急急還招應敵……” 江青此時緊張無比,雙拳緊握的問道:“結果如何?義父,他們都逃了麼?尤其那李琰玉?” 老人豁然大笑道:“他們逃得掉麼?可恨這李琰玉早為武林人物收買,想暗算於我,她與摧出掌冉商隱早就約好時機,在老夫合歡之後,心神虛浮之時,乘機除去老夫。哼! 他們想得太好了,當時,我雖功力驟失近半,卻仍然不是這般陰險奸詐之徒,所能欺侮得了的。” 老人此刻意氣軒昂,他長笑道:“‘雙飛三絕掌’之名,果然不愧與老夫並稱,但是,這二人雖然厲害,卻在老夫的天佛掌下,全然被我擊出洞外,埋骨在這萬丈深淵之下。那次,施出此掌法時,我已拚出全身之力,威力之大,更勝往昔,在我心力交疲之際,掌法威力至此,冥冥中,宛如萬佛相助……” 他,又黯然道:“因我當時血氣逆轉,經脈交錯,在施出這全以內力為主的掌法之後,雙目竟然在逆血回攻之下,全然失明……” 江青關切之色溢於言表,他急道:“義父,你老人家身體殘疾,是否尚有方法可能救得?” 老人默思片刻,搖頭說道:“雖有一法,卻是渺茫艱難之極,欸!寂寞的日子已經慣了,便是再這樣過下去,也不會再有多少光陰了……” 說罷,慘然一嘆,意態索然肅煞。 江青急問道:“義父,還有什麼方法,請立刻示知青兒,不論是什麼龍潭虎穴、刀山劍林,青兒決定傾全力取求,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江青言詞之間,神色異常誠摯,毫無做作之態,句句話都是出自肺腑。 老人情感甚是欣慰激動,他默默的考慮了好一會,始說出一段令人驚駭不止的蘊藏奇寶之處。 原來老人所居的這座古洞,名曰“絕緣洞”,此洞處於千丈絕壁之中,此洞絕壁陰深潮濕,險峻無倫,宛如刀削一般,端的飛鳥難渡,禽獸絕跡。 邪神厲勿邪當年,尋到此洞時,也是費盡了千辛萬苦,以他那一身超凡入聖的輕功之術,好不容易才渡了上來。 他尋找此洞時,即已發現這絕壁之底,一處險惡的泥沼之旁,有著一座形勢怪異的巨石,此石宛如龍形,首尾清晰可見。邪神厲勿邪不但一身武功蓋世無敵,更是閱歷之博,見識之深也是無可比擬的。 他仔細辨認之下,便已識出這正是一座極為難得的“紫龍之穴”,據此巨石所就的形狀看來,實為一處極為難得的上佳風水之地。 邪神厲勿邪在詳細的查勘之,知道此穴屬於龍脈,五百年始得開合一次,每次開合的時間,約為一個更次,且此穴之內,必有舉世難覓的果實奇珍。他早日自奇書中得知,曉得這紫龍秘穴之中會有一種或多種極為難見的異寶及一對奇物。 這對奇物,可治百病,有起死回生,袪病延年之效,但是,凡是異寶奇珍所在之地,亦必有著兇惡的毒物守護。 他自己此時身體不能移動,且不及一月,便是那紫龍秘穴五百年來開啟之日,僅那兇惡毒物,就難以抵擋了,便是如有其它江湖高手窺伺劫奪,這紫龍秘穴便算靈氣全失,不再有用。 目前江青武功雖有根底,但卻不是那守穴毒物的對手,尤其要提防的,卻是還怕有其它武林高手,聞風前來,強取豪奪。 萬一,如有一個不慎,過了紫龍秘穴開啟的時間,更有終身不得復出之慮。 因為,有如此多的危險及顧慮,故而邪神厲勿邪認為,由江青獨自步險,實是困難之極,成功希望極微小。 |
第03章 紫龍之穴
江青聽完了老人這一番敘述之後,那疤痕累累的臉上,瞬忽間,露出了一股莊嚴而堅毅湛湛的光彩,這是一個人決定了一件重大的事情後,面上所特有的一種神光。 雖然,說不定他決定的這件事,乃與他的生命有著極大的關連。 只見江青慢慢的仰起頭來,緩緩說道:“義父,你對青兒的慈愛,使得我戀惜生命,但,為了義父,青兒也值得拋棄生命,義父,不要勸我,不要惜我,青兒決心為你到紫龍秘穴去一趟,那怕是此去有死無生。” 老人聞言,鬚眉激動如浪,顫聲說道:“好!好孩子,你……你太好了,為了義父這一條遲暮的生命,卻拿你無限青春去冒險,這……” 真情的激動,使這昔日叱□風雲的老人,瞬息間變得如此的脆弱。 江青仍決然說道:“義父,請莫多說,青兒就是死了,也認為值得!” 老人雙目翻白,豆大的淚珠,已汩汨的順腮而下,這威名蓋世的老魔頭,多少驚心動魂的血戰,未能令他動容,人生無數的離合悲歡永未能使他心酸過,但,他卻在這寂寞無告的悠悠歲月折磨中,在這坦誠無欺的赤子丹心下,默默的,流出了他自有記憶以來,第一次感激的淚珠。 只有一個人,願以生命的代價,去換取另一個人的生命時,才是令人感動的,永遠不能忘懷的。 老人在江青誠摯的央求下,將一個月之後,月圓之時,那紫龍秘穴的開啟時間,及有關的一切,皆詳盡不餘的告訴了江青。、時光,在有心的人看來,似乎覺得特別快,又好似特別的慢。這一月之中,江青除了陪著老人天南地北的閒談外,老人便將他昔日成名江湖的“天佛掌”法,盡心傾力的傳授給他。 江青人雖醜陋,但頭腦卻聰慧無倫,聞一知十,有著極驚人的理解力但,他雖然全心盡力,集中全部精神去學習。可是,這“天佛掌”法也太為精深博大。這一個月以還,江青僅習得“天佛掌”法的前兩招……“佛光初現”“金頂佛燈”。 日子很快,瞬息之間,已到紫龍秘穴開啟的日子了。 這天傍晚,老人將江青喚到面前,肅然道:“孩子!今晚你去了……成功與否,全憑天意,你可千萬不能太過冒險,如若力所不逮,便從速知機而退……” 他說到此,略略一停,又繼續道:“為父傳你的兩招天佛掌法,一般的江湖高手,已經接它不下,若未遇見功力奇高的人物,想單憑這兩招,已可支撐不敗。這裡,我有兩件東西交付與你,你要小心放著。說罷,老人伸出手來,向他身後的一塊突出石壁一掀,但聞“啪打”一聲輕響,已現出一個尺許見方的凹洞來。 他伸手進去,摸索了一陣之後,拿出了一方血紅晶瑩的玉牌;及一個銀光閃閃的銀色長筒來。 老人開口道:“孩子,這塊“朱玉寒骨令”,是為父當年行道江湖的信物,乃我昔日得自大內官廷之內,除了它本身晶瑩無瑕,價值連城外,更有能避百毒的功效。” 老人又指著圓筒道:“這是我當年所用的獨門暗器,名曰‘烈陽神珠’,發出時兇猛無儔,威力極大,具有開石裂碑之能。”…… 他將此二物,交付江青,又叮嚀道:“你可要小心從事,切莫縱意貪功……欸!我也不再多說了;你……你去吧!。” 江青答應一聲,將兩件東西放入懷內收好,默默走至洞口,老人“霍”的一聲,自手中抖出一條細軔烏黑的長索來,垂向洞外,此索長達三十餘丈,平日老人亦時籍此索卷人了不少飛鳥烤食。 他說完話,心中不由一酸,急急探身,沿著這烏黑細長索,緩緩的移了下去,著手處,這堅壁果然陰濕粘滑,陡立如削。 陣陣陰冷而挾著潮氣的寒風,撲身而來,四周一片黑黝黝且陰暗…… 江青緊握繩索,慢慢的向下溜去。約有兩盞熱茶時分,他雙腳已踏在一塊灰黑色的怪石上。 江青隴目一望,但見這片谷底,黑沉沉的好大一片,四處盡是怪石嵯峨,或坐或立,其狀怪異無倫,猙獰可怖,在這陰沉黝黑的谷底,仿佛虎虎耽耽,擇人欲噬! 他再放目一瞧,只見在一堆堆灰黑的巨石傍,尚不時冒起絲絲白色水氣,他暗忖道: “這必是義父所述及的蘊毒泥沼了!” 此刻,左近一片寂然無聲,僅有那微帶呼嘯的山風,及“噗嚕”“噗嚕”自池沼底下冒起的氣泡破裂聲,點綴得這谷底裡更為陰森、恐怖,使人毛骨悚然。 江青靜立了一會,抬頭望瞭望明月,知遁距紫龍秘穴開穴之時尚旱,便默默舉目四處探索,尋找那紫龍秘穴之處,在雜亂紛呈的巨石中,找尋一堆奇異的石頭,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首先辨別了一下方向,牢牢的記住了自己此刻的位置,始緩緩向谷中行去。 此時,谷底裡更加陰沉幽暗,四周沉寂,一片嗨迷霧氣。 江青睹此情景,不由得心底深處,泛起一陣寒意,但,他仍然強自鎮定,牢記著邪神厲勿邪告訴他的秘穴方位,向谷中小心行近……:驀然,他耳中聽到一陣“□□”的異響,江青悚然四顧,但見巨石林立,猙獰可怖,如惡鬼厲魂般,張牙舞爪…… 他此時,目力奇佳,遊目環視中,遠近景物,均清晰可見,但,卻看不出一宗異處來。 此刻,“□□”怪響更甚,空氣中已起了一陣。 江青駭然一驚,他急忙湧身向前躍去,就在他身形始才挪動的霎那,空氣中激盪的漩渦勁力湧到。 江青大驚之下,已縱身躍起。但那回旋勁力,罡烈無匹,他身形才起,已被那怪異旋風,捲入其中。 江青此刻,只覺渾然迴旋的氣體之內,有著一股潮濕的臭氣,撲鼻而來,稍稍不慎,吸入一絲,便自頭暈目眩,中人欲嘔。 江青大驚之下,急忙閉住呼吸,強鎮心神,隨著那回旋勁風旋轉不已。 他此刻體內真氣,早已貫通天地之橋,渾為一體,但他卻苦於不知如何運用,以致發揮不出所蘊威力饒是如此,他心神之鎮定,體力之充沛,已非一般武林高手可比。若是換了別人,吃這“毒沼幽風”一卷,便不立即被那毒氣攻心而死,也早就被轉得個七葷八素,心神昏迷了。 江青在那強勁奇毒的“毒沼幽風”翻卷之中,已逐漸支持不住。幸而那怪異旋風,已適於此時漸漸消弱下來。 江青發覺勁力漸消之際,驀然大喝一聲,奮力一掙,已然躍出那怪異旋風之外。 他縱身急躍,突覺體外一輕,便知自己掙了出來,但腳下因用力過度,一個踉蹌,已踏入一個軟綿綿的泥沼之中。 江青但覺腳下一軟,不由得又是一驚,急急用力一拔,卻是絲毫不能自泥沼中抽出,仿佛池沼底部,有一股絕大吸力般,更將他那只誤踏池沼的腳,緩緩向下吸去。 江青大駭之下,只得用手緊拉身旁的一塊岩石,定下心神,默然思忖脫身之計。 過了一刻,他仍未想出一個有效的辦法,而那只陷入泥沼的腳,竟已緩緩深陷至脛骨以上,在泥沼內的那一部份,亦感到奇熱無比,壓力甚大,血液運行竟也遭到了阻礙。 江青楝然大驚,極自然的猛吸一口真氣,吐氣開聲,向外用力一拔,但覺一股無匹勁力湧處,腳下驟然一輕,已然完全拔了出來。 江青不由一怔,他細細思忖了一陣,才知道自己因“任督”二脈已通,內力之雄厚,已遠非昔日可比,適纔無意之間,將一口真氣,至精至純的運於全身,故而一拔之下,便已掙出泥沼。 他大喜欲狂,不由用力一掌,劈向身傍岩石,但聞得“吧吧”一聲,碎硝紛飛中;那岩石已被他無比的勁力,震碎了一大片。 江青喃喃自語道:“我若是早些曉得自己已達如此境界,適纔也不用在那怪風中,吃那麼多苦頭!” 他呆立了一會,又抬頭看了看天色,只見那一輪皎潔的明月,已漸漸升起,他不由悚然一驚,急長身躍起,跳縱如飛,直向谷中重疊的巨石奔去,瞬息間,他已奔馳至一大片巨岩之間。 此刻,一堆烏雲飄過,將月亮遮住,大地又是一片黑暗。 江青盡力向前望去,陰沉朦朧中赫然見到一條兇惡猙獰的巨龍,四爪踞地,翩翩若生,轟然伏在一堆亂石之中。 江青一見那巨龍如此模樣,雖知乃為紫龍秘穴天生之狀,卻也不由嚇得一哆嗦,背脊之上,只覺冒出一陣冰冷之氣,寒森森的。 他強一按心神,悄然向那紫龍秘穴走去,但見這龍形巨石,全呈深紫之色,首尾宛然可辨,龍身尚有片片極似麟甲的閃光石片,嵌於其中。貿然一見,絕似這迷朦陰沉的谷底之中,盤踞著壹條獰猙巨龍。 只見此龍形巨石,仰首向天,像煞欲騰雲駕去之狀。 江青看得一陣心跳,又抬頭望望月色,已知尚有半個更次,只待那月色微一偏西,穴口即會自行封閉這天地靈氣所鍾之奇,不得不便江青駭然驚愕不已。 他悄然找一塊石後,默默坐下,閉目養神。 倏然,他雙目剛剛瞌上,已聞得一陣極為細微的衣袂帶風之聲傳來。 要知江青自“任督”二脈通行後,聽覺之敏銳,較之往昔,何止精進數倍。 他聞聲之下,不由悚然一愕,急忙翻起身來,自那方巨石之後,屏息向外瞧去。 不一刻,但見兩條黑影一閃,已似星飛丸瀉般,自空中落下兩個人來! 江青仔細一打量來人,不由嚇了一跳,只見這兩人俱是身高八尺,生得又細又長,宛如倆根竹竿。 二人皆是一身黑綢長衫,滿頭白髮披眉,面色慘白如紙,但兩雙眼睛,卻是寒光閃閃,顯然二人乃是極有造詣的內家高手。 只見二人中,那有著一對弔喪眼的老人大笑道:“老三我說得不錯吧?這紫龍秘穴受極陰之氣所製,每五百年始吸取明月精華一次,那時,也是秘穴開啟之時。” 另一瘦長怪人,聲如破鑼的答道:“二哥果然見識淵博,想這紫龍秘穴,乃天地之靈氣所鐘,為一奇玄之極的藏寶之處,嘿嘿!天下奇珍異寶,唯“能”者“據”之,黔靈三魅便當仁不讓了!” 二人說罷俱是得意洋洋,放聲大笑,笑聲宛如夜鳥啼號,刺耳已極! 江青昔日,亦聽師父九天神龍華明軒提過黔靈三魅,據說,這三魅各有一身毒辣奇詭的功夫,平時三人,焦盂不離,同行同止,甚少與其它武林人物交往,行事殘毒冷酷,是三個不折不扣的煞星。 江青尚記得,當時師父提起這三人時,面上猶有驚悸之色,便是此刻,他亦不由手中冷汗直沁。但目前時間迫切,開穴之時即將到來。他若不能再將眼前二人,及時趕走或除去,則秘穴一關,勢必讓此二人捷足先登。 江青正待想將兩人誘開,予以逐個擊破。驀然一聲長嘯起處,一條高大黑影,又已星飛丸瀉般,向谷中急掠而至。 黔靈雙魅注視一眼,急向巨石後隱去。 空中人影一陣,一個身材高大的老人,已自空中落下,只見他身著一襲青色長衫,面色焦黃如臘,雙目開闔之間,稜稜有光。 這人略一張望,見周遭沉寂,毫無聲息,他大笑一聲道:“哈哈!想不到這天藏奇異寶,普天之下,唯有我黃豹老人吳順和一人知曉,嘿嘿!真是天緣湊合,上天有眼了。” 說罷,他已縱身向那紫龍秘穴之處躍去。 他身形一停,反向各處察看了一陣,便東摸摸,西看看,儼然這穴中秘寶,巳屬他有。 當他手指正觸及龍爪之中,一個凸出的圓核時,倏然,“呱”的一聲淒厲如兒啼的尖叫之聲倏起,四周藍光急閃,已奇快無比的纏向這黃豹老人身上。 黃豹老人猝不及防之下,雖然閃開了兩道籃光,卻仍然被另兩道籃光攔個正著。 但聞他一聲慘叫,兩手猛揮,電般閃劈而出。 又是“呱呱”兩聲恐怖已極的尖叫,黃豹老人吳順和已倒射而回。 月光之下,江青已可看出這黃豹老人髻發散亂,衣衫破裂,左肩處,已有兩條深長血痕,腫起寸許高,患處青紫,正汨汨流出污血。 顯然的,黃豹老人吳順和已身負創傷。 江青正自納罕,這是什麼東西,能使這身手不弱的老人,驟然之間受傷。 卻見那黃豹老人,雙目驚恐的注視著前面龍爪之處,混身顫抖,那張焦黃的面孔,已變了慘白之色。 江青順著他的目光望去,不由嚇的一震,原來,這時那石龍爪下,正緩緩爬出一條,長約七尺,混身長滿無數細腳的奇大蜈蚣。 只見這蜈蚣全身灰黑發亮,雙眼閃閃發光,黑暗中,有如兩盞小燈;那蜈蚣頭上,尚生有四條藍色似帶的物體,上面生滿了密密麻麻的小鈞倒須,尚發出閃閃光芒,看來可怖已極。 黃豹老人吳順和正強按傷痛,自懷內拿出一柄精光耀眼的奇形匕首來。 這匕首較常人使用者為長,微微彎曲,從它面上的光輝便可看出,是一柄上好利器。 那只奇大蜈蚣,這時已全然爬出龍爪之外,月光下,細腳齊動,藍芒閃爍,看來更是獰惡無比。 黃豹老人倏然大喝一聲,身形掠處,搶向那奇大蜈蚣撲去。 一片銀光急閃,如長虹經天,眼看已砍著蜈蚣怪頭。 那蜈蚣“呱呱”的一聲似兒啼,百足齊劃,已極快的閃向一旁,它頭上那四根帶形之物,又“唰唰”飛起,纏向黃豹老人身上。 黃豹老人狂吼一聲,單臂抖處,已拔高兩丈,他在空中一偏身,又帶著壹片刀光落向那蜈蚣,單臂伸縱間,已刺出三刀。 那蜈蚣頂上的長帶急揮,口中不時噴出團團灰色毒霧。細長的身軀,疾然轉動間,已與黃豹老人鬥在一起。 約莫過有半盞熱茶時分,黃豹老人雖將那奇大毒蜈蚣扎了五刀,紫色污血噴濺;但他自己除了肩頭上原有的傷勢外,卻又被這毒物噴了兩口毒氣。遠在數丈以外的江青亦可看出老人氣喘吁吁,神疲力竭,顯然已是強弩之未了。 江青正在考慮,要不要現身去救那老人。因為,那隱身暗處的黔靈雙魅,竟毫無聲息,不知在打著什麼主意,而這位自稱黃豹老人的,又不知是何來路,居心難測。 正當他考慮思忖之際,那邊已傳來一聲刺耳的慘叫聲,江青急忙抬頭一望,那條龐大蜈蚣頭上所生的藍色釣帶,就在這轉瞬間,已將黃豹老人緊緊纏住,而黃豹老人那柄鋒利無比的匕首,亦深深的連柄插入那蜈蚣怪頭之內,陣陣污血,正如湧泉般噴射而出。 江青一時竟驚駭得愕住了。這時,黑豹老人兩只鐵腕緊叉,死命握住那蜈蚣頭下三寸之處,塵土翻飛中,一人一蟲在地上翻滾不已。 江青喟然一嘆,自知此刻如貿然出手,不但會被黔靈雙魅驚覺,而在暗中施以突襲,而那黃豹老人中毒已深,此刻,想也不能救活。 但見場中,又是一陣撲騰慘號,黃豹老人已與那纏身不放的蜈蚣,翻身跌入側旁的一處泥沼之中。 灰黑色稀泥,“噗噗”作響,兩團黑影蠕動一會,已漸漸的沉了下去,終至不見。 周遭一片冷寂,適纔吞噬了兩條生命的毒沼,仍舊靜悄悄的,只有那“波波”直冒的氣泡,仍顯得若無其事,好象從未發生過什麼慘劇似的。 倏忽,黑影一閃,又是兩條人影,自暗中掠出,江青仔細一瞧,原來正是那黔靈三魅的老二老三。 二人凝目向那片毒沼中注視了一會,忽然放聲狂笑,三魅中朱昆,破鑼似的聲音說道:“想不到吳順和這老小子,千里迢迢的趕來;卻白費一番心機,到頭來還陪上一條老命,真是……” 老二仇忌接著道:“嘿嘿,那老小子來得不錯,卻替咱們破除了一重障礙。” 江青在石後,眼看這二人如此狠毒,不但不為適纔老人死去而哀傷,反倒有幸災樂禍之心。 他忖道:“秘穴開啟時間快到了,我若不乘此時,將這兩個包藏禍心的賊子打跑,稍時秘穴一啟,就一不容易應付……”江青略一考慮,一聲引吭長嘯,雙臂用力抖處,人已呼聲向空中飛去。 他長身一拔時,因用力過度,這一躍,竟竄起了六丈多高。 江青自己亦暗吃一驚,他急忙將真氣一沉,一個瘦削的身軀,已經如四兩棉花般,輕輕飄落地上。 黔靈雙魅不由心中一驚,齊齊湧身急退兩丈。 他們不由暗中駭然,驚異仍然有人暗中伺伏而且來人功力之高,更出乎他們意料之外。 江青腳一沾地,已雙手拱道:“來人莫非便是素享盛名的黔靈三魅麼?” 他從未出道江湖,此刻硬裝著一派老江湖的口吻說話,心中不由忐忑不安。 眼前二人,正是黔靈三魅中之老二仇忌老三朱昆兩人,他們大哥因有要事,於日前獨自他行,故此不曾與二人同來。 此刻,他倆驟見有人現身。來人目的,不問可知,亦必在這紫籠秘穴的寶物。 兩魅同一心意,互瞧一眼,已悄然站開,二魅仇忌寒森森的開口道:“尊駕何人? 來此陰陽崖絕澗之下,意欲何為?又如何識得在下兄弟二人?” 他一口氣連問了人家三句,卻對自己企圖一字不提,確實不愧為久走江湖的老手。 江青聞言之下,不由怒氣上衝,亦冷冷的說道:“小可江青,此陰陽崖絕澗之處,亦非二人所有,二位來得,小可便來不得麼?” 他深知今晚如不動手分出勝負,是決不能善罷甘休的,故而,一出口便是針鋒相對,不留餘地。 果然,黔靈雙魅齊齊一聲冷笑,二魅仇忌又道:“我道是那一個混帳東西有此狗膽,居然敢在紫龍秘穴奇寶之上橫插一手,原來卻是個乳臭未幹的後生小子,哼!我黔靈三魅到口的肥肉,別人還想分一杯羹,嘿嘿,待會咱們各憑本事便了!” 他一語說畢,已是默運功力,準備動手。 果然,黔靈雙魅一聲陰側惻的冷笑道:“不用待會,現在送你歸西,也是一樣。” 一言甫畢,兩股狂烈如濤的勁風,已洶湧而至。 江青暗驚之下,出手不由稍慢,“砰”然一聲,已被這兩股勁力震出五步。 他覺得身上一陣酸痛,暗自運氣行功一試,卻仍然毫無損傷。 他不知自己此刻已有“離火玄冰真氣”的根底,卻膽氣一壯,大喝一聲,雙掌已猛然推出。 黔靈二魅合力出手,雖將來人震出五步,卻見對方非但未曾受傷,反而怒喝連聲的反攻而來。 二人暗自驚駭之下,但見狂颼湧處,一股如山崩潮湧的巨大勁風,已疾襲而至。 二魅仇忌暴叱一聲,雙掌亦自胸前猛推而去。勁風觸處,但聞“轟”的一聲巨響,江青當場挫退三步,仇忌卻踉蹌幌出五步。 三魅朱昆大驚之下,怒喝一聲,雙拿已叫足十成勁力,猛劈江青后腦。 江青驀覺黑影一閃,一股勁風已襲體而至,他不由急一躬身,一招“回手摘桃”已斜劈來人胸腹。 三魅朱昆冷冷一笑,變掌為抓,已閃電般扣住江青脈門。 江青突覺腕脈一緊,行脈猝然回攻,他大驚之際,自然的用力抵擋;一掙一拉,又呼聲將手腕奪了出來。 朱昆手持對方脈門,正待痛下殺手,使敵人逆血回攻內腑,驀覺著手處,倏然有一股大力反震而回,他一時把待不住,竟被對方掙手而出。 他這一驚非同小可,狂吼一聲,身形倏閃,已施出自己成名江湖多年的“百柔鬼爪”,只覺勁風如削,人影翻飛中,剎那間,已將江青罩入一片爪影之下! 側傍虎視耽耽的二魅仇忌,不由越看越奇,只見這醜少年使的掌法,正是怒江派真傳的“凌波掌”,這少年想必是功力不足,在自己三弟朱昆的“百柔鬼爪”下,已然屢見驚險。 但,他每在千鈞一髮之際,不是倏然毫無章法的來一記怪招,便是拼著硬挨一記,雖則衣衫盡破,而朱昆那抓下手掌,卻倏的被他彈開。 仇忌不禁心中納悶,他正待偷偷掩至一旁,以便猝然偷襲,施展辣手。忽然耳內好似隱約聽到丈許外的一方巨石後,有著一絲細微呼吸聲。 仇忌不禁疑惑的四周察看了一遍,心中暗忖道:“莫非除了那已喪命毒沼的黃豹老人以及眼前這醜少年之外,難道還有其它的武林人物聞風而來?果是如此,則真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了。” 他一想及此,越發不敢粗心大意,悄然向那巨石旁移動了幾步,裝做不知情,口中叫道:“老三,加點勁,把這醜小子拾奪下來!”身形卻猝然暴起,撲向那灰黑色的巨石之後。 他身形才起,石後已響起哈哈一聲長笑,現出一個年約四旬的中年漢子來。 這人穿著一身黑色對襟密扣的英雄裝,緊緊的繃在身上,顯出一塊塊虯突如粟的肌肉來,體格精壯異常。 他一現身,卻不急著逃逸,烏黑的臉上,露出一股若有所恃的得色。 他哈哈一笑道:“仇老二,你忒的不夠朋友,有了好買賣,連我們兄弟也不通知一聲,便獨自跑來了……嘿嘿。” 仇竺見眼前這人,不由雙眉一皺,心中罵道:“媽的,真是邪門,旋風雙友怎的也聞訊而來?這小旋風餘開明雖然尚不放在我眼內,他那大哥大旋風白孤卻甚不好招惹,我該怎生想個法子把這小子宰了,卻叫那大旋風不致懷疑到我黔靈三魅的頭上才好……” 仇忌乃是個頗功心計,深沉狡詐之人,心中雖已暗萌殺機,面上卻絲毫未曾顯露出來。 只見他皮笑肉不笑的一磁牙道:“嘿嘿!我道是誰,原來是旋風雙友餘開明老弟,怎的老弟也這大興頭,適時而至,真是好極了。” 他細目一轉,又道:“咦!為何不見令兄白孤白老大呢?” 這小旋風餘開明一身武功,較之他那拜兄,實是相差一大截,只是他拜兄白孤名氣極大,故而他也跟著沾了不少光,若論他本人的武功機智,卻是不甚高明。 只見他對仇忌哈哈一笑遁:“仇老二,少在自家朋友面前來這一套,你們兄弟倆來此為何?我們哥倆何故至此,大家都是‘瞎子吃元宵’心裡有數,我大哥因有要事待辦,故遣兄弟先來,他隨後就到!” 說完之後,面上一片洋洋自得之色,尚不知他最後這一句話,已招至大大的不利。 仇忌閃目一瞧場中,只見三弟朱昆正與那醜少年聚精會神的激鬥在一處,尚未注意這邊,看目前情形,醜少年又已落在下風,逐漸手忙腳亂。 他面上閃過一絲令人難以察覺的獰笑,轉頭對餘開明道:“餘老弟,咱們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按說這紫龍秘穴中,奇珍異寶不止一件,我們那能如此貪心,兄弟本想著人通知二位,但二位一直行蹤不定,令人難以尋找,加以啟穴之日又近在眉睫,故而我們便先來了……嘿嘿……這其中原是誤會,尚請老弟諒宥餘開明雖覺得仇忌言詞之中,盡透著虛偽浮滑,但對方也不是易與之輩,對自己如此客氣,已是極為不易了,況且現在自己拜兄尚未到來,憑自己也實在無法震住二人。 他想到這裡,只得緩步走了出來,若無其事的道:“好說,好說,仇老兄太抬舉我旋風雙友!咦!場中那與朱老三對敵的醜小子是誰?怎的從未見過?” 仇忌滿面陰笑道:“兄弟也不知道他是誰?這小子卻也想橫插一……嘿嘿……看我黔靈三魅能否教他如願?”、餘開明是粗人,根本未注意仇忌言語中,那“也”字的含義,仍自極有興趣的望著場中二人在忘死拼鬥。 仇忌一面默察四方,一面卻向餘開明緩緩靠近。 餘開明只道仇忌已畏懼他大哥白狐的威名,他卻未想到,在平日黔靈三魅或者不願招惹旋風雙友,但一旦關係到切身的利害關頭,則人人都會專為自己打算,至此時,自又當別論了。 仇忌眼見餘開明,仍然全神貫注的注視著場中激鬥,他又是一陣陰陰冷笑,已悄悄伸手入懷,拿出一個極小的油布包里來。 這包裡封裝極為嚴密,內中所藏,是苗疆異人千蠱子所獨製的“滅魂香霧”。 此霧色作淡紅,撒出後,能籠罩五尺方圓,只要有人吸入一絲,便自頭暈目眩,五臟翻騰以至氣絕而死。 這“滅魂香霧”端的霸道無比,是一種極為歹毒狠辣的毒氣。 仇忌早已想好,若趁此機除去這身傍之人,自己事後可推得一乾二淨,將責任完全推卸在苗疆怪傑千蠱子身上。 這時,他已將手中包裡之縫線柑斷。可笑餘開明距他僅只四尺,仍然毫無所覺的瞧著場中戰鬥,間或抬頭,望望那將近中天的皓月。 仇忌滿懷殺機,面上卻是笑容可掬,他悄然橫移一步,手中油布包裡,已是隨時待發。 只見他笑道:“餘老弟,你看這裡!。” 餘開明一時未悟出他話中含意,便回頭向仇忌看來。 但聞“噗”的一聲,一團淡紅色的煙霧瀰漫,帶著一陣極為令人暈眩的刺鼻香味,已將餘開明罩個正著。 餘開明但覺眼前紅光一閃,鼻中巳吸入一絲辛辣刺腦的異香。 他心知不好,才只怒喝一聲:“仇忌,爾敢……”人已“咕通”一聲,栽倒地下。 翻身倒地時,餘開明卻拼出全身餘力,擊出一掌。 但,仇忌早在他毒霧出手之際,便已幌身閃開,餘開明這一掌,絲毫未傷著他,空將地下擊了個深坑仇忌待了一刻,見對方靜靜的躺在地下,已毫無聲息,他仍守候一旁,直侍那“滅魂香霧”消散已盡,始緩緩向前移去。 他用腳將餘開明翻了個身,只見那餘開明的面孔已扭曲成一種極為慘厲可怖的神色,好似在臨死前的剎那間,受了無盡的痛苦似的,七竅中也汨汨流出鮮血。 仇忌嘿嘿一笑,自語道:“媽的,我叫你這小子橫,竟敢在虎上持須!” 他意滿志躇,不由抬頭望月色,忽然大叫道:“老三,快些下手,紫龍秘穴開啟的時辰快到了!” 三魅朱昆已看見自己二哥適纔那一手傑作,但他自己卻正是越打越寒,他萬萬估不到,這功夫不佳的醜少年,內力卻是如此的深厚。 正當他暗自駭然之際,已聽到自己二哥呼喊之聲。 江青此時,亦已聽見二魅仇忌的呼叫,他極快的抬頭一望月色的位置,心中亦不由焦急萬分。 他雖已打得昏頭腦脹,卻仍隱約的看到伏屍地下的旋風餘開明。 正在此時,三魅朱昆已怒目突出,滿面厲色的,加勁猛攻而來。 不出五招,江青已被打得連連遇險,步步後退,好好的一身藍布勁裝,亦被三魅朱昆抓得更是稀爛。 江青大怒之下,猛喝一聲,右掌急顫中,已幻成無數掌影,左掌微圈半弧,疾揮而出。 這正是名震武林,失傳已久的“天佛掌”法之起手式:“佛光初現”。 但見一陣迴旋激盪的勁風起處,已將朱昆全身罩在掌影之中。 朱昆只覺得自己被一片沉重掌山攔住,無論那一個方向均不得衝突而出,周身各處要害穴道,更罩於對方掌風之下,使得朱昆不由魂飛魄散。 驀聞一聲狂嚎驟起,一條人影已被震飛尋丈之外。 二魅仇忌愕然之下,已看清被震飛之人,乃是自己三弟朱昆,欲待救援,已自不及。 他心中一陣絞痛,吼叱連聲,身形疾如流星般,一閃之下,已向江青連連劈出六掌,掌掌都含著十分勁力。 江青一掌震飛強敵,正自欣慰的忖道:“天佛掌法果然不同凡響,只一招,就把那像竹竿似的傢伙打飛了。” 淬然,江青忽覺狂風壓體,一時閃避不及,竟被仇忌掌力打個正著,踉蹌連退了七步,一跌在地上。 仇忌端的稱得上心狠手辣,一眼見江青被一掌擊中,坐倒地上,不由冷笑一聲,面色一寒,雙腳齊飛,已踹向江青胸前。 江青跌倒在地,身形閃避不易,他不由得鋼牙一挫,急惶之中,右掌疾出,顫成千百雙掌影,疾擊敵人。 又是一陣狂颶激盪,呼嘯勁風聲中,仇忌亦被震退五步之遙。 這不過是半招“佛光初現”,如江青此時傾全力一擊,仇忌便即不死,也得早已身受重傷了。 他被江青一掌震飛後,心中不由一陣駭然,他付道:“這小子真是邪門,不知他從那學來的這二套兇猛奇詭的招朮?” 他那知道,這就是久已失傳的“天佛掌法”呢? 仇忌心念轉動間,一個鯉魚打挺,又待翻身撲上。 驀然,一陣“隆隆”的巨響,驟然震天而起,二人急忙住手,回身驚駭的望著身後不遠的紫龍秘穴! 此刻,自那絕大的龍形巨石內,發出一陣“嗚嗚”的長鳴來。 二人雙目圓睜,緊張的凝視著。 只見那龐大的石龍之首,竟對著那渾圓的明月緩緩的移動,月光此時皎潔異常,四周的浮雲,亦悠悠散開,形成一個巨大的圓弧。 倏然,一股淡淡的白氣,自那石龍之首中,疾然射出。 那雙石質的龍目,亦竟突然怒睜,其大如鬥,豪光四射。 奇事發生了,這時那伏地不動的四只石龍之爪,竟然轟然在巨響中緩緩立了起來。 那張原是緊合的龍嘴,亦徐徐張開。 全作紫色,狀似甲磷的片狀岩石,此刻,亦更形閃爍,微微波動,映月生輝,一陣雲霧,圍繞著那紫色石龍四周升起。 風聲呼呼而起,宛似那紫色石龍意欲乘風而去,其狀驚人已極。 約有一盞熱茶時分,風住霧消,石龍全身亦寂然不動,但那石龍之首,卻正對著明月,巨口大開。 江青心中一震道:“啊?時候到了,義父說的正是此刻。” 他正在轉念間,黔靈三魅的老二仇忌,已狂喝一聲:“醜鬼,去你的罷!”一掌揮來,人已向龍首電射而去。 江青大叫一聲:“狂徒!你敢。”單掌一封,長身急掠而起,亦躍向那仰首向天的紫龍秘穴。 |
第04章 龍穴之秘
一輪皓月,正發出一股奇特的銀光,谷地那些嵯峨怪石,被映得分外清楚,灰黑色的石頭,或立或坐,形色獰猙,一切顯得異樣沉靜,更增加了無比的恐怖氣氛。 那條四爪踞地的石質巨龍,仍然仰首望月,巨吻大張…… 黔靈三魅中的老二仇忌,此刻,已飛躍至那石龍頸部,他心急異常,手腳齊施,已似猿猴一般,飛快的揉升上丟,江青雖然盡力追來,但因他功力較之仇忌,相差甚遠,雖然邪神昔日曾為他一口真氣,行通天地之橋,使他全身血氣循環自如,奈何他這時,卻仍渾然不知應用,故而,仍然晚了一步,才掠至龍爪之下。 他抬頭一看,仇忌已漸漸爬至那龍口邊緣。 江青心中不由大急。 他一面揉升而上,一面驚忖道:“這紫龍秘穴如此怪異,那石龍嘴裡,卻不知又有什麼奇毒之物相護……上面那黔靈二魅,身手極是不凡,穴中寶物,萬萬不得讓這人得去。” 他身形急快上升,亦已爬至石龍頸部,手握處,盡是一片片宛如魚鱗似的紫色發光岩片,入手滑膩十分,不易抓穩。 江青急急抬頭一望,只見人影一閃,那二魅仇忌,已經湧身躍人龍嘴之內。 他心中一急,更是手足齊用,加力而施。 剎那間,江青亦已爬到了龍嘴邊緣,他伸手向上一攀一拉,身軀也翻了上去。 驀的,一陣奇異的光華,自龍嘴內射出,江青急忙往側旁一閃,但他失神之下,一把未及抱牢身旁的一根石筍,重心頓失,人已自那仰起的龍口中落下。 江青身在空中,急忙澄心靜氣,抱元守一,龍嘴卻距地約有六丈之高,他心中不由大急。 眼看已快著地,他倏然雙臂奮力一抖,翻了個空心筋斗,雙腳已踏實的站在地上。 江青忙閃目四瞧,但見這深長龍嘴之內,好似是這紫龍秘穴的入口處,他現下立腳之處,想必是那石龍頸底。 他微一提氣,連忙順著一條小小甬通,向內掠去。 這石龍腹內,兩面石壁不但毫不潮濕,且光滑細膩,紫光閃爍;越往裡走光華越盛,紫色的光霧中,帶者一縷滲人肌膚的寒意。 江青不顧一切,往裡直闖,心裡想著的,盡是那穴內秘寶,與義父須靠此寶冶愈的殘身之疾,還擔心異寶被二魅先行得了手去。 他轉過一個折道時,竟未能發覺在陰影處,靠著石壁悄然站著一個瘦長的人影。 只見那人嘴角掛著一絲陰冷的奸笑,目視著江青的背影,匆匆消失。 他,正是那早先入穴的黔靈二魅仇忌。 江青絲毫不察,向內走了一陣,突然,他止住了腳步,雙目疑惑的瞧著,這條紫光閃閃的甬道盡頭,是一扇全作血紅之色的細緻石閘。 石閘之前,有一波混濁而血紅的潭水。此潭約有丈許方圓,不時自潭底冒出陣陣暗紅色水泡,“波波”作響。 暗紫甬道,加上血紅的石闌,顏色顯得極為刺目。 江青正在思忖如何過去。背後,忽然一聲大響,又有一道血紅的石閘落下,將退路全然截斷。 他不由大吃一驚,正待返後戒備,那丈許方圓的混濁水潭,“波波”之聲更盛,潭水竟向四周緩緩慢延,水面翻騰不已,好似池底有一座火爐,將其燒沸一般。 江青一時竟楞住了,他想不出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心中卻又七上八下的怦怦直跳,提心吊膽。 不一刻,那潭水已沒至他的脛骨;仍然緩緩向上升漲,就仿佛這小小的一潭混水,卻有無盡的源頭似的。江青驚恐之下,躍身向上飛去,他原想攀住一件東西,也好暫時做為容身之地,免得被這怪異潭水淹死。 當他身形一觸壁頂,手摸處,竟然全是一片光滑堅岩,絲毫無可供著力之處,他大叫一聲:“不好。”真氣一濁,又已墜下。 慌亂中,江青急將雙臂一舒,身軀一展,連他自己也想不到,竟然像飛鳥一般,在空中連滑了兩轉。 這正是邪神萬匆邪,給他行通“任督”二脈後,一曰真氣能渾成一體,上通下達,在將衰未濁之際,循環運用之功。 只是,江青目前功力尚淺,不識運用要訣而已。 但見他身在空中兩轉後,已“噗通”一聲墜入水中。 江青只覺眼前一花,水光湧處,他已漸漸下沉。 他雖略諳水性,卻是不甚高明。此刻,只見眼前一片赤紅,這水那像是一灣潭水,竟完全似那鮮血一般。 他知道,自己這時已然沉入潭心之處,只有按住急跳的心房,閉住呼吸,緩緩的尋找一處可資落腳之地。 站穩後,他睜著眼向四周一看,奇怪!他覺得自己竟然能在這污濁的紅水中入透視出三丈之遙。 由此,亦可看出,此潭是上窄下闊。 江青目光,仍舊慢慢的移動著。驀然,他全身竟機伶伶的打了個冷戰,雙目發直、竟驚得怔住了。 只見他眼前不遠之處,赫然伏著一個綠森森的怪物,那怪物大如桌面,綠毛茸茸,正緩慢的,向江青立身之處逼進。 江青全身急顫,本想湧身遊開,但他雙腿,卻似生了根一般,越是急,越是拖它不動。 江青好似在做著一場惡夢,眼看那綠毛怪物,已漸漸距他不及一丈…… 這怪物生相,猙獰可怖已極,只見它有八條似臂似腿的長爪,爪上利釣森森,據地聳立,身體卻縮在那長臂之端,一顆怪頭,宛如龜首,一只血紅的拳大獨眼,居於正中,大嘴開合間,紅水不斷湧出,端的令人驚窒欲絕。 江青目光直視,一顆心卻急得,直欲自口腔中躍出一般。 那八爪怪物,距他已不足七尺,綠毛茸茸的爪臂,隨時可櫻向江青。 陡的,那八爪怪物巨吻倏張,一股血紅水箭,已向江青迎面射來。 水花翻湧中,倆條綠毛長爪,已閃電般,抓向江青雙肩而至。 江青突見眼前紅光一閃,一股大力,已衝激而至,他不遑多想,本能的右掌急顫,幻成千百掌影,左掌倏劃半弧,又淬然自半弧中擊出。 這正是“天佛掌”法中起手式“佛光初現”。 但見他掌式一出,周遭池水急旋,竟形成一個個丈許方圓的漩渦。 呼嘯的水浪泅湧衝出,已將那八爪怪物震出五尺多遠。江青驟施此招,頓覺體內真氣上下交流,四處循轉,直似呼之欲出,他好似有一身蓋世神力,無處發洩一般。 江青心中一喜,豪氣頓發,他雙腳一蹬,人已如箭般竄至那怪物身前,雙掌齊使,又是一招“佛光初現”。 水波激盪如嘯,八爪怪物已在血水中,連連被擊翻了兩次。 江青大喜之下,心神不由一懈,那血紅潭水,已向他口鼻灌進。 他驟吃一驚,急急閉住呼吸,就在這剎那之間,眼前綠光驟閃,四只利爪抓向胸前。 江青急怒之下,忙縮身後退,但聞“噗”的一聲,他胸前衣衫連著大片皮肉,已吃怪物利爪撕下。鮮血混著紅色的潭水,飄幌不已。 江青只覺胸前宛如刀割,再被那紅色怪水一浸,更有一種萬蟻啃噬的痛苦感覺。 他狂怒之下,已毫不顧忌危險,身形如電,朝那八爪怪物射至。 那八爪怪物血紅獨眼怒睜,只見它,僅以二爪平衡身軀,六條綠毛怪爪,以快捷無比的速度,抓向江青全身各處要害。 江青好似瘋狂一般,逆著水花衝上,他眼見那怪物長爪又已抓下,不由身形一弓,將後背全現了出來,霎眼間,那怪物已有四只利爪,抓在他背上,利釣緊嵌,深陷入肉。 江青咬牙強忍,雙掌劈出,勢如山崩地裂,但見那撩向他雙肩的兩只巨爪,已被他無比渾厚的內力,齊腰震斷。 八爪怪物正在水中“嗚”了一聲,抓在江青背上的利爪急提,已將江青向馳口中送去。 江青此刻,但覺胸前背後痛澈心肺,鮮血縷縷湧出,他卻悶聲不響;雙目凸出,怒瞪著那恐怖怪物的森森巨口。 此刻,他驀覺頭頂之上,有一道紅光,逼射至他臉上,光芒之鮮豔血紅,更在周圍紅水之上。 江青抬頭一看,原來這紅光來處,正是那怪物的赤色獨目。 他倏然將體內真氣逼成兩股,分別集於兩臂,雙臂如鳥翼般,向後一揮一圈,雙掌十指微微叉開,有如十柄利劍,幻成無數晶瑩白光,淬然刺向怪物獨眼而至。 此乃是“天佛掌”法中第二式,“金頂佛燈”。 那怪物“嗚”的一聲怪叫,抓在江青背上的四只利爪已被他雙臂圈合之力全部震斷。 說時遲,那時快,但聞“嗤”的一聲悶響,江青十指已全然深深插入怪物巨目之中。 那八爪怪物,負痛之下,又是“嗚”的一聲慘叫,目中精紅之血,已如赤膠般,噴了江青一頭一臉。 怪的是,這股精血彷彿極為粘稠,在血水中,竟然不飄不散。 怪物巨目一盲,滿身綠毛,竟絲絲脫落飄散;那氾濫的紅血,也急速的消失殆盡。 地下,仍只剩下方才那暗紅色的混沌小潭。 潭水已不再冒升水泡,那八爪怪物,卻恍如一堆洗淨的腐肉一般,白塌塌的,半浮半沉在水中,看來實令人心有餘悸。 江青疲困的爬上,一抹頭上粘膠也似的精血,卻竟然一絲也沒有抹下。 他再一看身上,亦是染著胭脂般的一片,他一時也未在意,抬頭一瞧,那前後兩座血紅石閘,已不知何時,完全消失不見。 他心急開穴時間不多,又恐穴中寶物,被那黔靈二魅仇忌取得,也不顧得混身皮翻肉綻的傷痕,便縱身向內躍去。 面前出現的赫然又是一付奇景,只見眼前仿佛是一座洞府,洞中光華燦然,真是五光十色,閃爍耀目江青遊目四顧,原來這些光華全是從一些千奇百怪,形態各異的小石之上發出。 這些石頭全然嵌入壁間,各自射出絢麗不同的光芒,千紅萬紫,晶瑩奪目。 江青仔細一瞧,才發現這些後子,粒粒透明,滑膩細緻,想必是一些珍貴寶石之類。 江青志不在此,亦未仔細察看,便待尋路進去。 驀然,一聲淒厲慘叫,自身前不遠之處傳來。江青不由悚然一驚,身形急閃處,已向慘叫聲處撲去。 他向右方轉入一個折道,丈許外的一座洞門內,正傳出一陣尖銳的叫聲。 那尖叫之聲,之聲,陰森刺耳,使人聽來,混身直起雞皮疙瘩。 江青毫不遲疑,一個箭步,人已躍入,只見這洞門之內,竟是一條寬約丈許的甬道,兩旁石壁,盡是碧綠之色,密紋細膩,光可鑑人,竟似全為上好綠玉砌成。 江青窮目尋找那慘叫之聲的來處;並欲知曉到底是何物所發振翼之聲。 他身體又向前行了數步,始才轉了一個彎路,驀的,就見在前面一片青綠如玉的地面上,有一個身材高瘦,白髮披肩的黑衣老者,正在急危異常的與兩只巨形怪鳥搏鬥著。 江青再仔細一瞧那兩只怪烏,不由得又是一怔,只見這兩只怪鳥,大如車輪,混身生滿密密的黑毛,雙眼綠光閃閃,兩條翅膀伸展開來,竟有丈許長短,最令人吃驚的,卻是那突出的尖長嘴啄,與頭頂上一根雪白的獨角。 這對怪鳥,正以驚人的速度,圍繞著那黑衣老人,上下翻騰飛撲。時以利爪急櫻,不時也用獨角猛刺,翻飛之間,行動兇猛無比。 那老人胸前起伏,出手緩慢,顯然已是筋疲力盡,危在旦夕。 他這時,一個轉身,和江青打了個照面,那慘白如紙的面孔上,竟缺少了一隻眼睛! 留下一個深凹可怖的血窟窿,鮮紅的血,已流滿了他半邊面孔。 這人不是別個,正是那貪得無厭,狡詐無比的黔靈三魅……老二仇忌。 他原先早已知道,這紫龍秘穴之內,必有奇物怪獸護寶,故而他雖然先較江青入內,但卻隱身陰暗之處,故意讓江青搶先一步,先與那護穴怪物拼上一陣,最終再坐收漁人之利,奪得奇寶當能易如反掌。 他的如意算盤原打得很好,奈何天不從人願;就在仇忌翻過那正在翻湧激盪的紅色血池之後,那時,擋路石閘,因有人陷入池中,故已自動隱沒,他沾沾自喜的進入這碧綠陰森的甬道時,便遇上了這對獨角怪鳥。 他一見眼前這對怪鳥,吃驚之下,便連出重手法猛擊而出。 這兩只怪鳥,正是守這紫龍秘穴第二道門戶的異物。 乃是受天地之間,至陰至毒之氣,培養而生,不但全身含蘊奇毒,行動之間更是快速兇猛無比。 仇忌雖有一身不弱的武功,但在這陰冷而滑溜如鏡的甬道中,卻不易施展,加以這對怪鳥,實是悍猛無匹,沒有多久,仇忌一目,已被其中一怪鳥啄去。 他久戰之下,此刻已是心疲力竭,氣濁神迷,無意問,偶然躍避轉身,獨眼中倏見在瑩瑩綠光不遠之處,悄然立著一個滿身血紅之人,這時,除了空中怪鳥尖厲叫聲外,便是他自己籲籲喘氣之聲,四周仍是靜蕩蕩的,靜得使人有些毛骨悚然。 仇忌僅剩下一目,朦朧望出,看得不甚真切,他不由大駭狂厲的叫道:“你……你是誰?是人……還……還是鬼?” 聲音恐怖之極,這位名揚江湖的黑道高手,顯然在受創之際,又被這陰森、恐怖的氣氛所懾,一時心神迷糊了。 江青聞言之下,正待回答,閃目間,那兩只獨角怪鳥,長喙急伸,已悄沒聲息的撲至仇忌身後。 江青大喝一聲:“小心。”人已撲向前去。 仇忌驀聞對方一聲大喝,他雖然神志已微微迷濛,但仍然能保持部份清醒,聞言之下,不由急一翻掌,向身後劈去。 他出手雖快,卻仍然遲了一步,一掌之下,只將一頭怪鳥打開,另一只長喙扎處,已深入仇忌大腿。 但聞仇忌高吭淒厲的長嚎一聲,面上更形慘白,一條大腿,已暴縮成一根枯骨! 原來這怪鳥長喙,刺入仇忌大腿內,疾然一吸一吮,仇忌腿上的精血皮肉,已被它吸食精光。 這原是霎那間發生之事。 江青早已忘記,這銀髮瘦長之人,正是自己對頭,他現在一心一意,只想將仇忌救出。 此刻,他一聽對方慘厲呼號,心頭不由一震,雙掌揮處,一招“佛光初現”已擊向那怪鳥。 這亙古傳留的佛國秘技,果然威力大得驚人,江青在陸地上施出,較之水中,威力倍增。 只見狂風呼嘯,山崩地裂,空氣激盪中,兩壁綠玉紛飛。那只怪烏,已被他震出丈外。 另一只怪鳥尖叫一聲,自側旁疾衝而至,烏黑尖利的長喙,猛向江青背脊啄至。 江青吃驚之下,身形閃電般往一旁翻轉,那本已破碎的衣衫,卻又吃這鳥細長喙“嘶”的一聲,撕破了一大片。 江青行動如電,大轉身中,兩掌已化出根根指影,仿如利劍般,在怪鳥身上,劃了十道深長血槽。 黑毛紛飛中,那只怪鳥,猶如猛撲,怪頭一拱,頂端雪白閃亮的獨角,已插在江青腿上。 江青陡覺一陣奇痛傳來,右掌已傾全身之力,急劈而下。 但聽“噗”的一聲那怪鳥的一顆頭顱,已被江青全力一掌掌,擊得粉碎。 江青一舉奏功,顧不得腿上傷勢,急忙回頭查看仇忌傷勢,只見他身軀靠在石壁之上,僅以單足,支撐著全身重量,獨睛凸出如鈴,滿怖血絲,臉上,血與汗混流而下,再加上那頭散亂的頭髮,模樣顯得淒厲可怖之極。 江青心中一陣側然,他正待舉步上前,看看仇忌傷勢,忽的,身後一陣尖銳啼叫,一股勁風,已向他背後猝然襲到。 江青急忙橫躍三步,向後連連揮出五掌,閃目一看,果然,正是那只先時,被他自空中擊退去的怪鳥,想是看著同伴慘死,故而拼命衝來。 江青連環五掌,一掌比一掌來得強勁,那怪烏羽毛紛飛中,又被他震開丈餘。 倏然,那只怪鳥撲翼翔空,振聲尖銳長叫,身上羽毛倒豎;在空中連旋三轉,又向江青俯衝而至。 江青足釘立地上,兩眼神光暴射,他大喝一聲,一招“佛光初現”又急使而出。 狂風如儔中,那怪鳥倏然一聲恐怖得令人毛髮悚立的尖啼,身上無數黑毛;竟似千百只黑矢,夾著呼嘯銳風,向江青當頭射到。 江青不由大感意外,他藉手不及之下,只得奮身向側旁掠去,饒他身形快捷,也晚了一步,已被其中兩只堅梗如鐵的鳥羽,插在臂上。 他痛的一陣急抖,返身一瞧,只見那只“黑”色怪鳥,仍然在空中盤旋,兩只眼睛綠光閃閃,因適纔已將身上羽翼射出;此刻,那怪異的身上,只見癟瀝不平的黑褐色肌膚現得醜惡刺目已極。 怪鳥因翼上羽毛盡失,是而雙翼急快的振動著,以保持身形不墜,但那一雙綠光炯炯的眼睛,卻注定了地下的江青,準備隨時撲下攫取。 江青雙掌,此時正緩緩移向胸前;忽然,他肘臂碰著了懷中一個圓圓的筒形物件。 江青心中急快的一轉;已想起他義父勿邪交給他的那筒“烈陽神珠”來。 他一見那怪鳥如此兇形惡狀,便知這畜牲,必是要撲下拼命了,目下,他全身傷痕累累;實無把握再應付一次兇猛的攻擊。 是以右掌探處,一個銀光耀目的圓筒,已拿在手中。 空中的怪鳥,又是一聲尖厲哀叫,那車輪似的龐大身軀,已帶著強大勁風撲了下來。 江青一聲不響,食指往筒底部份的機簧一按,“崩”的一聲輕響,一粒紅光閃耀的珠子,已疾射而出這“烈陽神珠”一筒六粒,可以逐粒的單獨發出,也能一次全部射出,端的歷害無比;精妙非凡。 那射出的一粒“烈陽神珠”,在空中竟然“嘩”的一聲,陡然漲成鬥大的一團火球。 那怪鳥竟是知道厲害,雙翼一陣急擺,已倏然升高丈許。 但那“烈陽神珠”卻適於此時,“轟”的一聲大響,裂成一大片熊熊火網,兇猛的火焰,竟將半條綠玉甬道,完全封了進去。 一聲尖歷啼叫過去,那只怪鳥已落入火中,被燒得屍骨無存。 江青在“烈陽神珠”發出之時,已急急躍退兩丈,方始未被波及,他估不到,這銀筒暗器竟有如許大的威力。 瞬息間,那灸熱烤人的兇猛火焰已經全熄。 江青探目一看,那只怪烏已被燒成灰燼,但,它頭頂的一只雪亮獨角,卻夷然無損,兩旁綠色石壁,亦被燒得崎嶇不平、溶溶點點。 他正在暗暗咋舌,忽然,身後傳來一陣顫蚪驚懼的呢哺之聲:“啊!烈陽神珠…… 吸血角鳥……” 江青正待回頭探視,忽覺一股勁風已劈至他背後,江青悚然之下,不遑多想,反手就是一招“佛光初現”。 著手處,“砰”的一聲,一個身軀已被他震倒地下。 這人一聲呻吟,接連嘖出了兩口鮮血。 江青這時已看清楚,原來偷襲他的不是別人,正是那適纔被自己由怪鳥爪下救出的黔靈三魅老二仇忌他被江青一掌擊中要害,加以適纔受傷甚重,此刻已是雙目翻白,奄奄一息了,這人貪念太重恩將仇報,以至落得如此下場…… 江青心中一陣側然,他默默注視了仇忌一會兒,一個念頭淬然自他腦中掠過。 他想道:“自己進來已有一個時辰了,還不趕快進去尋找寶物,卻盡在這發什麼呆?” 心念轉處,顧不得倒地重傷的仇忌,人已如矢般的,向內急掠而去。 他一出了那綠瑩瑩的深長甬道,前面便是一個黑光閃閃的高大石墩,正好遮住視線,江青情急之下,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一個“平步青雲”,人已拔上了那高逾兩丈的黑色石墩之頂。 他站在石墩上四處一看,不由眼睛都直了,原來,下面竟是一片方圓盈丈,綠油油的草地。 在這陰沉晦暗的紫龍秘穴之內,能有這麼一片生氣盎然的草圃,豈不是一件怪事! 在這片草圃正中,有著一個中間凹陷的石臼,石臼深約三尺,其中竟蓄滿了瑩瑩清水。 水中金光燦然,閃閃四射,原來有一對長約數寸的金色之物,正將頭伸在水面,仿佛在吸取著什麼東西。 江青仔細一打量這對怪物,不由驚得險自石墩之上摔了下來。 只見這對金黃色的怪物,全身生滿了斑斑鱗片,頭有雙角,腹下尚有四爪,首尾宛然,竟絕似一對傳聞中的“金龍之珍”!。 江青揉了揉眼睛,再凝目一瞧,這對小小金龍,皆有一雙血紅的眼睛,這時,正仰著首,微聞“噓噓”之聲自口內發出。 江青順勢一看,這對金龍仰首之處,正對著一個石洞,洞口寬窄約有尺許,一道銀白色的月光,自那洞中穿入,恰巧罩在那雙金龍容身的石臼上。 原來他已想到,這月光逐漸黯淡,不正是表明月亮已漸行偏西,閉穴時間也即將到臨。 他急惶之下,已躍下草地之中,這時,他才看清,這片草圃大異尋常,竟是每只草皆粗約線香,根根獨立生長,且都是翠綠油光,清亮無比。 他也無暇多看,心想:“石臼中這對小金龍,必定是這穴內藏寶,也罷,不管對輿不對,只有先取了回去再說,閉穴之時已逼在眉睫,如萬一錯過,豈不連命都要丟了?” 想罷,雙臂一伸,就待往石臼中去撈,正在他手指始才沾到水面之際,突然吱的一聲長嘯,一團白影巳流星奔電般撲至他腦後。 江青心中一震,危急中,全身陡然倒臥在地上一連兩個翻滾,才險險躲過。 他身形還未站起,那條不足兩尺的白影,又已閃電般撲了過來。 江青雙掌齊揮,狂風起處有如潮湧海嘯,始堪堪將那白影逼退回去。 他急忙躍身站好,這時他才看出,向他襲擊的白影,原來竟是一頭混身雪白,雙目金光閃爍,不足兩尺的猿形怪物。 這怪物爪腿之間,尚連著一片銀白色,薄如蟬翼般的薄膜。 他正自納罕,這猿形怪物,又是一聲尖長怪嘯,以不可言喻的快速,飛撲而來。 江青驚駭之下,那招“佛光初現”,已循環不停的施展起來。 只見勁風如儔,澎湃洶湧,呼嘯之聲,激得空氣中,壓力驟增,四壁石硝紛飛。 那白色猿形怪物,身形如飛,上下翻騰,爪腿齊施,已與江青展開了激戰。 一人一怪,在這方怪異草地之上打了一刻,江青眼看那月色又逐漸黯淡,心中不由急得五內如焚。 他這招“佛光初現”已不知用了幾十次,雖然保住自己未受創傷,但卻也不能在短時間內,將這猿形怪物擊退。 他焦急萬分,心中倏然想到個主意。 雖然太過於冒險,但,他無奈之下,也只好一試。 這白色怪猿果然一聲厲叫,兩只是爪奇快的抓向江青雙脅而來。 江青陡的一聲暴喝,猛一個大轉身,右掌又開,已幻成千百指影,如支支利劍,刺向怪猿。 那白色怪猿,“吱”的一叫,長爪一伸,已在江青脅下劃了三道深長的血槽。 但它也被江青那招“金頂佛燈”,刮下了一大片皮肉。 怪猿負痛,淒厲長叫,已閃電般躍退出去。 江青一著得勢,豈能容它再逃出手下? 右掌疾揚中,一溜紅光微閃,那方晶瑩奪目的“朱玉寒骨令”,已淬然出手。 一聲淒怖的長叫起處,那白色怪猿的頭顱,已被那堅硬無比的“朱玉寒骨令”砸得稀爛。 江青暗中松了一口氣,顧不得身上疼痛,急急上前,拿回“朱玉寒骨令”牌,又轉身往草圃中間的石臼行來。 只見那對小金龍,仍自將頭伸出水面,噓噓作聲,吸收著明月精華,好似根本不知道適纔有過一場激烈的戰鬥似的。 江青急急將那搓洗不去的血紅色衣衫,撕下一大片,伸手插入石臼之中。 但覺那晶瑩清水,竟是寒冽刺骨。 他也顧不得許多,連忙將一條小金龍拿了起來。 只覺那只小金龍,在手中一顫,便被江青置入那片破衣衫之中。 他又伸手一抓,另條小金龍,也被他拿起。 忽地,石臼之中,那滿盈的清水,竟於此時,逐漸消失。 但見那石臼之底,竟然露出一截瑩白光潤的方盒來。 江青福至心匾,急急伸手一抽,竟毫不費力的拉了出來。 原來竟是一個,寬約三寸,長約四尺的純白玉盒。 他也不及細看,急急將撕下的衣衫包好,背在背後,提起那白色玉盒…… 此刻,月光又漸偏西,僅剩下微微一線,仍罩在石臼之上。 那方才仍舊是綠油油的草圃,眨眼間,已全然枯萎凋零。 江青一見洞中光線更暗,急急提氣縱身,人已向外飛躍而出。 在他經過那綠色甬道之時,順手將那被“烈陽神珠”燒斃的怪烏獨角拾起,另外一只,因尚連在那怪鳥頭上,他已來不及再拿了。 就在他身形掠入那早先入門的血池之傍時,他已覺得四壁“轟轟”作響,搖幌不停,灰煙沙塵,四處迷漫。 江青不由急得血脈憤張,他傾出全身之力奔躍。 瞬息間,已來至那龍口之下。 這時,“轟隆”之聲更劇,石壁已紛紛倒坍向下沉陷。 他凝目一瞧,更是駭得心戰神搖。 原來,那龐大的石龍之嘴,已徐徐閉合。 他此刻立腳之處,與那龍嘴尚有六丈之高,自忖憑現下功力,決難一躍而上,他心中萬分焦慮,腦額經脈憤張,雙目如火。 頓時,義父那翻白的瞽目,慈祥的叮嚀,都似閃電般在腦海中旋轉翻騰。 江青驀然大叫一聲:“我不能死……為了義父……為了要替自己爭一口氣,我決不能死!” 只見他雙臂猛抖,身軀已似電疾般急射而上,千鈞一髮間,已自那關閉僅剩尺許的龍口中穿出。他身軀才一躍出,那石龍巨嘴;已“吧”的一響,密密的封閉起來。 他在空中,神志未昏,極自然的,腿臂斜斜伸開,這正是他在紫龍秘穴之內,鬥那血池物時,所用的身法。 此刻他一施出,那急墜的身形,竟陡然一緩,有如棉絮般,在空中迥旋,極輕柔的徐徐飄落地上。 他試一運氣,只覺體內真氣循流自如,渾成一體,雖然外傷累累,卻未受到什麼嚴重影響。 他正暗自呼僥倖,陡然,一陣“轟轟”的震天巨響驟起,整個山谷都在搖幌震動,好似這世界就要毀滅一般。 江青不由大吃一驚,身形急掠,已射出五丈之外。 他一連兩個起落,人已掠至一塊巨石之後。 滿天沙石中,他急急伏身臥倒,除了巨響地震外,又起了陣陣迴旋狂風,飛沙走石,天雲變色。 江青嚇得急忙低下頭去,伏身緊倚著巨石岩隙。 忽然又是“轟隆隆”“嘩啦啦”的一連串震天巨響,跟著就是一陣奇大的波動,絕似大地將沉淪一般灰沙迷漫,天愁地慘。 江青悄悄伸頭一看,老天!原來那座龐大的石龍,已全然倒坍,更慢慢的沉入地底。 不多時,一切恢復平靜,雲開月出,大地又是一片清幽,西邊銀白色的月光,仍然安祥的斜射在谷底。 江青望瞭望滿身粘滿血跡灰塵的衣襟,悄悄立起身來,他凝目四顧,怪了!適纔那紫龍秘穴之處,此刻竟蕩然無物,取而代之的,卻是一片廣大的黑色泥沼。 江青看罷,心中不由一陣駭然,忖道:“若是適纔自己未能及時逃出這紫龍秘穴之外,便有十條命,怕也早完了。” 他暗自愕了一會,又悚然驚醒,想起背後的兩條金龍,這正是自己冒著生命危險,所換來的代價,他急急伸手一摸,還好!。仍然在衣衫包裡之內,尚在蠕蠕而動。 那方晶瑩玉盒,及怪烏獨角,亦均未遺失。 他將此二物,又用那破碎的衣衫包在一起,與那對金龍,交叉的背在背後。 一切都弄妥當。 但是,卻發現了一件令他非常氣惱的事,便是身上在那血池之中,所染的紅水,任他如何搓擦,也擦它不去,仿佛粘膠般,緊附膚肌,無奈之下,只得暫且不去管它。 此時江青舉目向四周略一審視,感覺一身輕鬆,遂意足志滿的,跳出石巖外,縱身向谷外躍出。 |
第05章 堅毅不屈
天色漸明,東方微透曙光,陰陽谷底還是陰沉晦迷,輕罩著一層淡淡的白霧。 一個黑影,在霧中蠕動著,他行走得極慢,好似在尋找著什麼。是的!他-正是江青,在尋找著那垂於壁端,用以引他回“絕緣洞”的那根烏細長索。 江青頭、臉、全身都是一片血紅,看起來好不嚇人,只見他衣衫破碎,襤褸不堪,混身皮肉翻卷,傷痕累累,加上他那粘滿全身,擦抹不去的血,更顯得猙獰醜惡,有如厲鬼。 籲了一口氣,他乏力的坐在地上,雙掌輕揉著自己那疲累的雙腿。 原來,因為晨霧迷漫,他又滿身傷痕,故而,不但未找著那來時垂他落下的繩索,甚至連自已的行動,都受到極大的牽制與不便。 江青癡呆的,瞧看自己血紅的肌膚。 他下意識的又用力去搓揉,但,仍然是徒勞無功。 他雙手又摸在自己臉上,手觸處,盡是突凹不平的疤痕與粗糙的皮膚。 他自言自語的說道:“這回恐怕臉上的膚色,不是青紫,而是鮮紅了。” 他自嘲的一笑。 是的;江青面孔上口鼻宛然,輪廓未變外,已完全被一層厚厚的血紅赤膠罩滿,顏色卻較他身體各部,更為鮮豔。 因為,這正是那龍穴之內,八爪怪獸的獨目之血。 他雙眸迷茫的,瞪視著飄忽的薄霧,是那麼輕柔,像棉絮,又更似白雲。 他心中暗想:“還是等待霧消了,再去找那繩索吧!現在,正可藉此機會,休息一陣,一夜的驚駭激鬥,也實在夠累了。” 他正要倒頭大睡,卻好似聽到,一絲細微得幾不可辨的呼吸聲。 江青急急跳起。 在他身後不及三尺的地方,竟赫然立著一個身材碩長,白衣飄拂的中年書生。 他那俊秀挺逸的面孔上,正含著一絲,令人莫測高深的微笑。 江青愕住了。 他知道,自已在“任督”二脈行通後,憑目前的功力,三丈以內,飛花落葉也瞞不過他的耳目。 但,這位白衣文士,卻能欺身至他身後三尺,自己才能發覺。 那白衣文士微微一笑,全然不見絲毫移動,好似藉看微風的吹送一般,已飄至他身前站定。 江青不禁退後一步,雙目瞪看這位中年書生。 沉默了一會,那書生,緩緩開口道:“小兄弟,你可是從紫龍秘穴中出來的麼?” 江青望著他嘴角奇怪的微笑,戒備的點了點頭。 中年書生又道:“那麼……穴中的一對“金龍之子”及一方晶雪玉盒,你已得到了?” 江青見這白衣書生說話時,除了面上那令人有些驚懼的微笑外,毫無絲毫情感,語聲也平淡之極,沒有一點喜怒之色,就好象是天塌下來,也驚動不著他似的。 他摸不透,這白衣人到底打著什麼主意。但他在穴中所得的秘寶,都背在身上,想賴也賴不掉,只得無可奈何的點了點頭。 白衣人緩緩輳頭,瞧了一下四周飄忽的霧氣,仍然淡淡的問道:“你準備將這兩宗寶物,帶到那裡去呢?你可知道這寶物的用處?” 江青見這白衣人,果然是越問越深,不由得微含怒意的答道:“這些,都無庸閣下擔心,在下自能處置。” 白衣人微微一笑道:“有膽氣,小夥子,我已有二十年,沒聽見有人敢在我面前如此講話了。” 江青冷冷一哂,挺胸道:“尊駕如果沒有其它的指教,在下可要失陪了。” 說罷,舉步向前走去。 尚未行及十步,後面已傳來一個淡漠的聲音道:“回來!” 這簡單的兩個字,卻含有無比的威嚴,彷彿含有一種極為懾人的力量在內。 江青不由自主的轉身過來,冷冷問道:“尊駕有何見教?須知在下雖然愚鴃X,卻非好欺之輩。” 白衣人面上神色,絲毫不變,說道:“小夥子,憑你敢孤身赴紫龍秘穴的勇氣,我就知道你是一個有膽識的青年……” 他雙目凝視看江青臉上,又道:“老實說,我遠道來此,也是為了這穴中奇寶。” 江青悚然退後一步,雙掌護胸,已暗暗提神戒備。 白衣人淡然一笑道:“你別緊張,我素來不喜強人所難,若是我伸手硬奪,哼!你就是有十件寶物,也早多沒有了。” 江青被白衣人,不慍不火的損了幾句,不由十分惱怒,他大聲道:“你待怎的?” 白衣人回道:“你冒著萬險,自紫龍秘穴之內取得奇寶,我也不能就這麼輕易拿走,這樣吧!你將背後那對“金龍之子”給我,而我傳你一奪絕妙掌法,以為交換。” 江青聞言怒道:“你想得倒好,天下豈有這等便宜之事!哼!誰希罕你傳什麼掌法。” 江青以為,說出這幾句話後,一定會激怒對方,是而一語出口即默運功力,凝神待敵。 那知,白衣人仍然不急不怒,平靜的說道:“小夥子,我非常欣賞你的膽識,但是,你可知道,我要傳給你的掌法,乃是別人夢寐難求的“七旋斬”?其實咱們這樣雙方都不吃虧。我只是因為要事所羈,中途延誤一陣,因而來晚一步,否則,穴中奇寶,你恐怕連一件都得不到呢!” 說罷雙目倏張,兩道精芒,如電般射在江青臉上。 他又道:“你可斟量一下,我本來可以用強力硬奪,如今,非但我為你留下一件寶物,且再傳你一套絕世掌法,這樣,已夠你一生受用不盡了。” 江青被他那超乎異常的眼光一瞪,心中不由一顫,本能的又退了兩步。 他略一定神,大踏步的走上前來,大聲說道:“我知道閣下武功高強,只是如此要脅於我,在下卻是歉難從命!” 這白衣人,平日正是一呼百諾,前呼後擁,武林中任誰提起他來,也是聞名變色,退避三舍。 他平時講話,說一不二,誰不對他唯命是從,恭謹異常。 別人在他面前,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偏偏面前這全身血紅的醜少年,卻竟恁的頂撞於他。 白衣人那付永遠沒有喜怒哀樂的臉上,只是徽微的抽搐了一下,仍然毫不發怒的道: “小夥子,今天我給你講了這麼多話,已是十分破例了,我“長離一梟”出口之言,幾時曾更改過?” 江青一聽“長離一梟”四字,幌似晴空霹靂般,驟然將他震得全身抖簌了一下,胸前的雙手,也慢慢的放了下來。 這四個字對他的影響,可說是太大了,自他有記憶以來,便知道長離一梟是個武功深不可測的頂尖人物他那冷漠而殘酷的手段,令人震悚的武功,都好象火烙似的在他心扉之上,留下深深的痕印。 江青聽別人提述的太多了,他還記得,當別人提起“長離一梟”時,面孔驚悸的表情,就好象述及神話中的魔王,是那麼法力無邊,不可匹敵,故而,在江青心中,自然的升起了一股無法抗拒的念頭。 白衣人的嘴角,閃過一絲不可察覺的得色,他平靜的開口道:“如何?我便再給你一個便宜,除了授你那“七旋斬”外,我更負責送你到要去的地方,也免得再為其它江湖人物,窺伺劫奪。” 江青此時,腦中紊亂如麻,眼前這長離一梟,那令人驚懼的名望與武功,已將他鎮住了…… 陡的,厲勿邪那枯瘦衰老的身形,又在他腦海中浮起,說不定,他的一身殘疾,便寄望在這叫什麼“金龍之子”的一對奇物上。 江青眼中,倏忽現出一股威武不屈的湛湛神光,他朗聲道:“原來尊駕便是揚名江湖的長離一梟!衛老前輩。前輩威名,在下早已久仰。前輩若有其它吩咐,晚輩敢不如命。唯獨此事,乃關係義父一生,恕晚輩無法遵從。” 言來不亢不卑,極有分寸,聽得長離一梟心頭,絲毫發不起火來。 他冷冷的一笑道:“小夥子,你如此倔強,莫非還想和我走上兩招麼?” 江青星目放光,他想到對方雖是名震江湖的有數高手,但自己為了義父殘疾,便豁出性命也得全力一戰,雖然有敗無勝,亦將不愧於心。 想到此處,他不由精神一振,豪氣乾雲的朗聲道:“前輩既如此相逼,晚輩也只有舍命相陪。” 長離一梟心中,對這面貌醜陋而滿身血紅的怪異青年,竟無形中起了一絲好感。 武林中,原就是尊敬輕生死、重仁義的好漢啊! 他淡然道:“這樣吧!你如能接下我衛西十招,不但這對“金龍之子”我可以罷手,甚至我那不傳之秘的“七旋斬”也可傳授於你!” 言下之意,若是江青接不下十招,那就不客氣了。 江青聞言之下,心中一陣突突急跳,他知道,長離一梟衛西雖是輕描淡寫的說出,但他這十招下來,必是極為奇詭精異的絕學,自己一個弄不好,可能連三招也接他不住。 其實,江青把他自已估得太高了,若非那一代異人厲勿邪以本身一口先天真氣,為他行通天地之橋,貫行任督二脤,他只怕連長離一梟一招也經受不起。 江青正在心中打鼓,忽的,那兩招厲勿邪所傳的“天佛掌”法,又在他腦中浮起。 他頓時膽氣一壯,大聲道:“老前輩既然如此說法,晚輩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 他想道:“單是憑著那兩招“天佛掌”,雖則不能戰勝那長離一梟,但,至少也能搪他幾招。” 長離一梟衛西,見江青驟聞自已要他接下十招之言,眼中便露出一股躊躇猶疑之色,但一刻後,又忽然神光湛湛,他不由心中十分疑惑。 暗忖:“這小子不要有什麼邪門……也罷,我就不信,憑他也能接下老夫十招!” 江青已退後三步,沉馬立樁,雙目注視看長離一梟衛西。 衛西淡然一笑,說聲:“小夥子,你注意了。” 一掌已輕飄飄的,拍向江青脅下,掌勢看來輕柔飄浮,卻是快速無倫,衛西掌勢一伸,已觸著江青衣衫。 江青心頭一震,身形急側,已極快的向一旁翻去,雖讓過了一招,卻躲得甚是狼狽。 衛西輕輕的一笑,說道:“這是第一招!” 說罷,左掌一抖,已化成無數縱橫掌影,漫天匝地的罩將下來。 江青一見對方掌勢之下,已將自己退路封死,且每一指都點向自己上盤一十二處大穴而來,端的凌厲已極。 他大喝一聲,怒江派的“凌波掌”法中,救命雙絕招,“浮波掣影”“波濤如湧”,已電劈而去,同時,一個大旋身,人已搶出五步。 他因全身真氣,已融合一體,故而這凌波掌法的救命雙絕招施出,亦是如浪涌山崩,勁氣罡烈無比。 衛西似是出乎意料,他微“噫”了一聲,掌勢吐得快,收得更快。 只見他單掌一接一引,江青攻來的強風勁氣,已被他化解得無形無影。 長離一梟衛西朗聲說道:“第二招了!” 雙拳同時倏圈急吐,一股沉如山岳般的無形潛力,已將江青圍在正中。 他掌心微微向下一壓,江青頓覺循流的血液,倏忽已往下半身降去。 只見那衛西雙掌,又往上一提,江青驀覺得腦際嗡然一震,體內血液,反衝向頂門。 江青在滿臉漲紅,呼吸窒息之下,不知不覺中,已雙掌齊使,風雷聲響,罡氣呼嘯聲中,一招“佛光初現”已急施而出。只見空氣激盪,有若排山倒海。 長離一梟衛西倏然一聲大喝,雙掌自胸前,如電光石火般推出,一股浩蕩如江河般的綿綿勁力,亦急湧而至。 兩股勁氣一觸,“轟”然一聲巨響,江青已被震出尋丈之外! 長離一梟的身形,亦是連幌不已。 衛西那毫無喜怒的清俊面容上,浮起一個驚異的表情,一時竟怔住了,他仰首向天,好似在尋思一件奇事。 江青雖被對方,那強猛無比的勁力震飛,但卻賴這一招“天佛掌”法的絕妙招術,未受重傷。 他在地下一個翻滾,又躍身而起,口中大叫道:“衛老前輩,已經四招了。” 衛西如醉如癡,毫不理睬,仍自抬頭向天,苦苦思忖。 他在想,這個臨敵經驗甚差的醜孩子,為何卻有如此的功力,而且,竟能施出一記妙絕天下的奇招,敵住自已已有四十餘年修為的“混元真氣”? 江青倒地後,並不曾受傷,又急急的躍出,這些動作他卻早已看在眼內,只是,這更增加了他的驚異與疑惑。 江青躍身站起後,見那武功驚人的長離一梟,正一言不發的在苦苦思索,他奇怪之下,亦呆呆的立在一旁,望看長離一梟發怔。 倏然,長離一梟大喝一聲,右掌撮若雞心,急推而出,左掌卻抓向江青右肩。 一時,江青胸前、肘、臂間的“天門”“巨骨”“臂膈”“玉里”“肘膠””雲門” “府台”等七大要穴,已全籠罩于衛西掌風之下。 江青不由大吃一驚,右掌急顫成千百條掌影,左掌劃一圓弧,掌勢卻淬然在圓弧中劈出,如狂濤猛浪般,又是一招“佛光初現”! 長離一梟嘿然一聲,本想仍用那招可以化解敵人勁力的“方圓分光”來拆,但始才接觸,便知對方此招勁力之強,彷若狂洋大海,浩浩不絕! 他無奈之下,只得又是雙掌急推,一招“興波助瀾”中,暗含著“混元真氣”硬封而上。 江青火侯不足,一震之下,又是跌飛。 但衛西卻也玉面微紅。 本來,憑他在武林中的名望、身份,對付一個後生小輩,卻連接使用了兩次相同的招式,這已是夠丟人了,更沒面子的卻是重複使用之下,對方卻仍未受傷落敗。 衛西覺得老大不是味道,羞愧之下,怒火頓升,不待江青自地下爬起,雙掌急揚,一股凌厲掌風,已襲向江青而至。 江青兩次被震落塵埃,一陣愧然之意,湧起心頭,但,他那倔強不服的性格,叉使他忍著混身酸痛,急急爬起身來。 在他始才起身一半之際,一陣猛烈無比的勁風,已疾卷而到。 勁風未臨身前,江青已覺呼吸窒息,心脈顫震。 他大叫一聲:“這是第七招!” 暗一運功,體內真氣,極快的作了一個美滿的循環。 江青雙掌十指疾伸,帶起條條光影,彷彿是十柄鋒利短劍,刺向長離一梟而去。 掌指過處,帶起突破空氣的“嘶嘶”之聲,威勢好不驚人。 衛西暴喝聲中,身形已如閃陀螺般,疾然旋開,就在他連連旋擊中,已快如閃電似的,一氣向江青攻出七掌,踢出七腿。 二人同一時怒叱,身形已分了開去。 長離一梟倏然又是輕喝一聲,整個身軀轉得如旋風一般,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圍著江青,急急的旋轉起來。 每在旋轉一圈中,俱皆掌腿齊施,勁氣如鋼壁銅牆,又是狂濤駭浪,威力大得令人咋舌。 這正是長離一梟的不傳之秘,七旋斬。 突然,一聲悶哼驟起,一條人影,已斜斜飛了出去,“叭噠”一聲,摔落地下,差勁這人不是別個,正是那滿身血紅的江青。他在長離一梟的絕世神功下,到底因火候還太差,又被衛西一掌震飛。 長離一梟擊倒江青後,倏而一聲怒叱,身形已如鷹隼般疾掠而起,帶看一陣凌厲勁風向江青急撲而下。 江青倒在地下,喉頭一甜,接連噴出兩口鮮血。 他驟見長離一鳥挾著無可比擬的聲勢撲來,不由驚得在地上,一連兩個翻滾,口中大叫道:“你說話不算麼?已經過了十招了。” 身在空中的長離一梟,聞言之下,不禁全身一震,他嘿然一聲,將含勁未發的掌力,硬生生的擊向兩旁。 “劈叭”一聲大響,兩塊磨盤大小的岩石,巳被他震成鏖粉,四散紛飛。 江青已被嚇得目瞪口呆,胸前不住起伏,喘息甚劇。 長離一梟衛西,怔怔的站在地下,面上浮起一種極為奇異的表情,是怒!也是悔! 更使他迷惘的,卻是這醜少年莫測高深的兩記怪招。 這兩招幌似銅牆鐵壁,又如瀚海長江,竟是浩渺無際,無懈可擊。 他愣呆呆的注視著周遭已逐漸消失的薄霧,苦苦的思索著。 江青此時,默默盤膝而坐,閉目調息。 這敵對的二人,一剎那間,竟完全靜默下來,一個仰首尋思,面上表情,瞬息萬變。 一個席地運功,心無旁騖。 這時,絲毫也看不出,剛才二人,還曾有過一場驚天動地的激鬥。 一刻後,江青調息已畢,微微睜開眼睛。 長離一梟衛西,忽然一聲大叫,他語聲激動的說道:“小子,你適纔使用的兩記怪招,可是失傳已久的“天佛掌法”?” 江青雙目炯然的瞪著他,異常靜肅的點點頭。 長離一梟又問道:“此掌法是誰傳授與你的?可是那“一邪雙飛三絕掌”中的一邪?” 江青略一沉吟,徵微頷首。 長離一梟仰首向天,呢喃說道:“真是怪了!那邪神若是未死,算來,現在也該百多歲了……欸!真是叫人難以置信。” 江青沉靜的看著長離一梟那奇異的神色,默默不發一語。 衛西感嘆了一陣,又忽然低頭道:“小夥子,你叫什麼名字?看來練氣功夫中,最難達到的生死玄關你也行通了?” 江青緩緩的回答道:“晚輩江青,那內家行功,不過略窺皮毛而已。” 長離一梟又道:“邪神果真未死麼?” 他面上有一股,使人說不出的奇幻意味,稍停了停,他又感嘆說道:“欸!當年邪神厲勿邪的威名,何等響亮,六十年前瀟水一戰,世人都道他已仙去,那知,如今卻仍健在人間。” 江青聽他言中之意,好似邪神活在人世,對他是個大大的遺憾一般。 他不由微帶不悅的開口道:“衛老前輩,請恕晚輩放肆,晚輩義父活在人世,又有什麼地方,值得前輩如此嘆息呢?” 長離一梟聞言不由一怔,驚奇的問道:“什麼?邪神便是你義父?真是怪事!” 他又思忖了一下,坦然道:“老實說'六十年前,武林中那“一邪雙飛三絕掌”聲名赫赫之時,我方才不過是個髻齡童子……但,當我成名之後,他們卻早已不在了,我一直不服氣這些人,想他們也不過是適逢其會,浪得虛名而已,我長離一梟自恨晚生了二十年,否則,一定要找他們比試一下。” 江青張口欲言,但,一想到對方威名之盛,確也不比當年“一邪雙飛三絕掌”輸了多少,頓時將到口邊的話咽了回去。 長離一梟又道:“欸!我自出道以來,凡近五十餘年,可說少逢敵手,自己也認為相當不錯了……” 他看了江青一眼,嘆道:“那知今日與你一較之下,若不是憑著老夫當年痛下苦心,所練成的一身功夫,恐怕已被你佔去優勢,你不過才識得“天佛掌”法中的前兩招,已是如此厲害,若那邪神親自來到,我豈是他的敵手?” 江青至此,才恍然大悟,這長離一梟為何驟聞自己義父尚在人間的消息,面色便如此難堪。 他不由暗暗嘆息:“世上之人,被沽名釣譽的慾念所牽累的,真不知有多少啊!” 他正在沉思默想,長離一梟面色已轉回原先那不帶絲毫表情的模樣。 他淡然問道:“厲老前輩近來可好?他什麼時候收你為義子的?” 言下,仍有幾分懷疑之意。 江青暗自一笑,正待將義父身罹殘疾,自己因而至秘穴求寶之事說出。 忽然,他轉念一想道:“不好,若是我照實說來,這長離一梟為了他橫霸天下的念頭,說不定,會乘機對義父下那毒手,對了!我且騙他一騙。” 江青人本機伶,他略一思考,已若無其事的答道:“多蒙前輩垂問,義父老人家,近來極為健朗……他收晚輩為義子,乃是一個月以前的事。” 江青說罷,為了證明所言不虛,己自懷中將那面晶瑩紅潤的“朱玉寒骨令”取出。 衛西頓然面色肅穆,他默默接過,拿在手中,細細端詳,手指輕輕的摩挲著,那面晶瑩豔紅的玉牌上,精工縷著三根枯骨。 衛西摩著,低語道:“不錯,這正是邪神當年的信物“朱玉寒骨令”!” 他玩弄了一陣,又交回江青手中,一笑道:“你站起來吧!我答應將我苦心演創的“七旋斬”掌法,傳授與你,現下時間不多,咱們就開始……” 江青心中一喜,正待起身,胸腹間,不由一陣悶痛,他眉頭不禁緊緊的蹙了起來。 長離一梟見狀,一笑道:“啊!我幾乎忘了,你適纔已傷在我“混元氣功”之下。” 江青一聽,始才知對方傷他的,竟然是武林中,極為難練的“混元氣功”,不禁驚得“啊”了一聲。 長離一梟笑道:“不要緊,你這點微傷,我有自製療傷的靈藥,神效無比,你且服下一粒,再行功運十二周天,使藥方行開,便可無事了。” 說罷,已自懷中取出一個白色羊脂玉瓶,傾出一粒清香央X溢的黑色丹丸,交給江青服下。 江青服藥後,但覺一股清涼之氣,順腹而下,周身頓覺舒泰已極。 他默默調息了一陣,已是痛苦全消,待他睜開眼來,卻見那長離一梟正在注目凝視著自己,眼中閃耀著一種猶疑之色,及至與江青目光一對,已然倏忽隱去。 江青卻不知道,在他閉目謂思時,卻已從鬼門闕打了幾個轉回來了! 原來,長離一梟在江青運功癢傷時,暗自想道:“這小子如此年紀,已經行通了生死玄關,又有那不可一世的厲老頭子為他傳授武功,將來成就,必定在我之上,倒不如,現在就乘機將他除了,不但那龍穴秘寶盡屬我有,那“七旋斬”也可不用再傳授給他……” 但是,一種人類潛在的善性,以及他對江青初時由衷的好感,使他極為喜愛這個醜孩子。 因此他一時之間,未能決定,是否下手。 這時,恰好已值江青運功完畢,長離一梟微微一笑道:“來吧,小夥子,乘現下央四無人,老夫即授你“七旋斬”掌法!” 江青答應一聲,來至衛西身旁,看著他一招一式的演練起來。 衛西一面演練,一面詳盡不滿X的解說每一招一式的應用及它的“妙”著。 江青更是聚精楚X神,傾心全力的聆聽著衛西傳授,更將其中的精妙的招術變化,牢牢記在心頭。 這“七旋斬”雖只七個招式,卻是繁複無比,變幻萬千,再加上身形的奇詭莫測,確是深奧難言,精奇怪異。長離一梟,直演練了兩個時辰,才算教完。 此時,他額上已微見汗漬。 江青人極聰慧,長離一梟又是不克自己的細心傳授,他一教完,江青已能全然默記心中。 他又在衛西面前,反覆的演練了三遍,招式步法,竟是極為正確,絲毫不錯。 長離一梟面露喜色,笑道:“好極啦!孩子,難得你有這麼聰明,將來必可為武林放一異彩。” 這模樣,直似師父在誇獎自己愛徒一般。 他一言甫出,不由心中一怔,忖道:“我今天是怎麼啦?不但紫龍秘穴的奇寶未曾得著,又白白傳了人家一套看家本領的掌法,現在卻又大大的盡誇獎人家……” 他心念轉動,面色瞬息之間,已恢復常態。 又對江青道:“小夥子,咱們也該走了。” 江青雖對長離一梟心存好感,卻仍深具戒心,怕他知道自已義父隱居之所,而有所不利。 是而,只得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二人徐徐的走向谷外。 此刻,籠罩谷底的薄霧,巳消散殆盡,但因這“陰陽崖”絕壁,過於陡峭,故深壑之底,仍是不見陽光,晦暗陰森。 行走中,長離一梟淡淡的問江青道:“小夥子,你怎麼滿臉遍身,都是一片血紅? 也不沖洗乾淨,這樣子太難看了!” 江青真是哭笑不得,心想:“我若洗擦得去,還用得著你說麼?” 他只得回道:“老前輩有所不知,這乃是晚輩進入紫龍秘穴求寶之時,在一血池中遇險所染。” 他遂將在龍穴血池中,與八爪怪物劇鬥的事,詳細的敘說了一遍。 長離一梟微一沉思,“啊”了一聲道:“無妨,無妨,那血池怪獸,名曰“魔獐”,乃是兼天地陰寒之氣所生,實是凶殘無比,那血池紅水,叫做“脫肌毒膠”,沾上後,卻是洗它不下,一年之後,它會自然消退,只是卻要脫下一層肌膚。” 江青聞言,不由心中悚然,忖道:“我本已十分醜陋,若再脫去一層皮,更不知要變成什麼樣子了。” 他又想道:“也罷,反正自己本來就夠難看了……” 二人談話之間,又走出數十丈外。 長離一梟雖冷傲,卻不知為何,竟然對這面貌極醜的青年,有者一股莫名的好感。 他那難得有表情的面孔上,不時舒展一下,好似為了這年青人高興,卻又像要擺脫不少的煩惱似的。 江青正在說話,忽然,長離一梟面色一寒,對他攏擺手,回頭對十餘丈外的一方巨石發話道:“石後是那一路高人?尚請現身一見!” 一言未已,已聽出一聲震人耳膜的長笑,笑聲中,一條人影沖天飛起,又輕如柳絮般落在地下。 江青見狀,不由十分佩服長離一梟的聽覺尖銳。 他細一打量來人,暗暗吃驚不已。 只見這人,一身長衫,已襤褸不堪,但卻洗刷得甚為整潔,修長的身材上,有著一張方正的面孔,濃眉環眼,舉止中自然流露出一股令人心折的威儀。 江青想道:“這人看來,年紀不過央X旬,但他適纔顯露的一手輕功,卻是恁的精純。” 長離一梟一見此人,面色越寒,不待對方發言,已冷漠的開口道:“我道是誰,原來竟是大名鼎鼎的窮俠葛松!” 那中年漢子聞言,毫不生氣,微微一笑道:“兄弟估不到,在這陰寒荒僻之處,竟能見到衛兄,十年不見,衛兄依舊貌似中年,神釆奪人!” 長離一梟衛西,面上毫無表情,漠然道:“好說!好說!衛某今年六十有八,那及葛兄如此少年有為。” 他一見此人,說話便帶著火藥味。 那窮俠葛松,似是極力忍讓,他正色說道:“衛兄莫非是仍未忘記十餘年前那段公案?其實,當年令師弟太也目中無人,並非在下等有意架梁,令師弟雖然折去一臂,但我窮家幫卻賠上了三條命……” 衛西面色一寒,冷冷的說道:“你們窮家幫,盡是些販夫走卒之流,乞食叫化之輩,區區三條賤命,賠得起衛某師弟的一條手臂麼?嘿嘿!” 那窮俠葛松聞言之下,亦不由面孔一板,怒聲道:“衛兄言詞之間,尚請尊重,此事是非曲直,當年已由臥虎堡,金鞭擒鵬掌蕭老堡主出面調停,是非自有公論,但卻不是我窮家幫畏懼於你。” 長離一梟冷冷一笑道:“我東海長離島,尚未將你們這些下九流人物,瞧在眼裡,昔日若不是看在蕭老堡主日後責備,也要教你領教長離島第一高手的無雙絕學。” 窮俠葛松不由氣道:“衛兄未免欺人太甚!在下願與你一決上下。” 長離一梟冷然一哂,諷道:“妙極!妙極,衛某人也早欲拜識閣下身手,能當上窮家幫幫主,到底有什麼蓋世神功。” 窮俠葛松默不出聲,腳下已是不丁不八的一站,靜如山岳般,凝神待戰。 他心中十分緊張,因為長離一梟,自出道以來,即有未逢敵手的傳言。 衛西微微一笑,說道:“葛幫主,衛某有僭了。”身形飄移間,巳奇快無比的拍出一掌。 葛松大喝一聲,毫不閃讓,雙掌循環劈出,硬接硬架,亦迎了一掌。 衛西喝聲:“好。” 接著,掌法一變,招式已如江河倒懸般,滔蹈不絕的急攻而上,身形轉動間,捷如閃電。 出掌踢足之勢,皆帶著強勁無匹的勁氣,刮得地下砂石飛旋不已。 窮俠葛松也是混身解數,高竄矮躍,雙掌翻飛,起落之間,有如輕絮,只見掌影如山,罡風狂風,飛舞迴旋中,間或夾雜看一兩聲沉喝。 這兩位一等一的高手,已展開了一場罕見的激戰! 江青呆立一旁,雙目緊盯著場中二人。 那如流星般幌掠的身形,勁氣四散,吹得江青破碎的衣衫,飛舞不已。 只見二人越打越兇,全是出手若電,聲如雷鳴,攻守間,招式之精妙,直看得江青如醉如癡…… 他同時暗中奇怪道:“瞧這窮俠葛松,年紀不過四十多歲,怎的卻功力精深至此? 與這聞名天下的長離一梟相較之下,並不見得遜色多少……” 其實,江青還真想對了。這窮俠葛松,年紀雖然不大,但他功力之高,卻是武林之中,極為少見的怪傑。 他二十歲時,便因一連擊敗了江南青蟬幫五堂堂主,而名聲大噪,不到三十歲,便已被公推為窮家幫龍頭幫主。 他的一手“遊鷹掌”,及三十六顆鐵蓮子,直是打遍大江以南,罕逢敵手。 十年前,窮家幫與東海長離島之間,為了一件莫須有的誤會,以至雙方大動干戈。 事後,身為島主的長離一梟衛西,因他那師弟白骷髏孟化平,為此事而折去一臂,雖然,窮家幫也毀了三名硬手,然而他仍然大為震怒,急欲報復。 正在雙方重整旗鼓,準備來一次,武林中空前火併之時,江南俠義道武林領袖,秋山臥虎堡老堡主“金鞭擒鵬掌”蕭恕,聞訊之下,念在同為武林一脈,實不宜為些許誤楚X而自相殘殺,是故挺身出面調停,極力從中斡旋。 窮家幫人手雖多,但武功高強之士卻少,若與那素有“海上之尊”的長離一梟等人,真個拼了起來,卻是敗多勝少。 是而,他們一見名高望重的,臥虎堡蕭老堡主出面調停,自是欣然接納。 長離一梟衛西及其長離島諸人,雖然不願,但礙於“金鞭擒鵬掌”蕭恕的面子,也只得強忍了下來。 自此以後,雙方卻宿怨日深,勢同水火,故而,今日雙方首領人物,在此一見,不到三言兩語,便打了起來…… 江青注視二人,各以一身超群拔萃的武功,展開了一場搶製先機的快攻。只見人影翻飛中,已打了近百餘招。 他正在目眩神迷之際,倏見左方人影一閃,自灰黑色的岩石上,又落下兩個裝束怪異的大漢來。 只見這兩個突至的怪客,一位高逾八尺,腰粗膀闊,一身淺黃色勁裝之上,繡著一條栩栩若生的黑蛇,襯著那赤紅似火的面孔,顯得十分威武不凡。 他那位同伴,亦是同一裝束,只是面色臘白,兩眼開闔間,精光四射。 顯然,二人都是極有功候的內家高手。 這二人一現身,先向長離一梟及葛松激鬥的身形,瞥了一眼,又轉頭對那莫名所以然的江青,打量一番。 那紅面大漢,聲如洪鐘的開口道:“餵,那醜小子,你背後背的是什麼東西?” 語氣粗獷,且帶三分蠻氣。 江青一聽,來人如此出言不遜,氣怒之下,也沒好氣的道:“你管我背後是什麼東西,真是笑話!” 同時,江青心中暗驚道:“瞧這兩人外表,顯然亦必是武林高手無疑……奇怪,怎的這處於窮荒僻野的陰陽崖絕澗,一日之間,卻到了這麼多武林人物?” 江青正在納悶,那赤面大漢突的一陣狂笑道:“你這小子,想是活得不耐煩了,竟敢對我赤陽判官頂撞起來?” 那赤面大漢一語未畢,旁邊那面色慘白的漢子,已冷冷說道:“大哥,這小子身後之物,我已看出,其中正有一只晶雪玉盒,想必是這小子得到的紫龍秘穴藏寶了!” 這人說話音調之冷,恍若寒冰,直聽得江青混身都不自在。 那赤面大漢,又放聲道:“咱們也不用跟他多說,他能到穴中取寶,咱們就能從他身上奪寶。” 江青一看,這二人如此驕狂'竟好似自己冒生命危險,所求得的異寶,已成了二人囊中之物一般。 他不禁怒火上升,怒叱道:“你們是什麼東西?怎的講話如此沒有道理?小爺冒著萬險,所求得之物,豈是如此容易便拱手讓人拿去的?” 那赤面大漢聞言,面容一板,亦怒道:“就憑你這幾句話,大爺今天就叫你生死不得。靈蛇教的“陰陽雙判”所到之處,誰敢不服?” 說罷,身軀一起,就待撲上。 那白麵漢子向前急走了幾步,低聲道:“大哥,且請稍停,你看,那一旁拼鬥的二人,功力之高,確是罕睹,不要是與這醜小子同路的!否則,咱們就麻煩大啦!” 那赤面漢子聞言一怔,扭頭向側旁一看,皺著眉道:“咱們大老遠來,為的是什麼? 教主怎麼吩咐咱們的,無論對方是什麼人,也要將秘穴奇寶奪來,那兩人功力雖高,我就不信能把咱們靈蛇教怎麼樣?” 白麵漢子微一搖頭,只得無言退下。 赤面漢子雙目一睜,大聲喝道:“醜小子,納命來罷!” 身形暴閃間,一股凌厲掌風,已罩向江青。 江青早巳蓄勢戒備,一見對方發動,他了無畏懼之色,雙掌急揮迎上,與敵方硬對了一掌。 轟聲大響中,那赤面漢子的凌空身形,立被震落於地。 江青掌勢推出,陡覺敵人功力甚是深厚,掌勢沉重,勁道雄渾,一觸之下,他已歪斜斜的退出三步。 赤面大漢似是出乎意料之外,他身形落地,微一錯愕,又自狂吼一聲,猛撲而上。 一旁與窮俠葛松激鬥的長離一梟衛西,自這自稱“靈蛇教”的“陰陽雙判”現身後,便已暗中注意,及至那赤面漢子動手情形,他都一一看在眼內。 只是,他與窮俠葛松繳鬥,正值緊要關頭,無暇分身照顧。 高手過招,最是不能分神旁騖,否則,便易於為對方所乘。 同時,衛西私心之中,仍然不能忘懷江青背上那兩件寶物,只是他話已出口,以他的身份、名望,自是不能自摑面頰,失信於人。 但,若是那兩件寶物,被別的武林中人物奪去,他便可以放手奪回。 只因,他早先諾言,只是說不奪江青身上之寶,並未曾講過江青寶物被別人搶去後,他不能奪回。 故而,他私心之中,則是希望江青能失手被擒,那時,他一方面大可名正言順的放手去搶,據為己有,亦可不損自己諾言。 窮俠葛松武功雖然高強,但較之長離一梟,卻遜了一籌,他正感十分吃重之際,忽覺對方出手微緩”壓力驟減,他驚愕之下,亦自然的放慢了下來。 原來,長離一梟私心之中,既有如此的想法,便不想將他與葛松之戰太早結束。 同時,亦可剩下部份精力,以便應付奪寶之人! 這時,江青已與那赤陽判官,相鬥了五十來招。本來,他功力較之對方,實相差了一截,但仗看內力雄厚,身法輕靈,加以那套怒江派嫡傳的“凌波掌法”,確有不少的精妙絕招,是而激戰以來,雖然甚覺吃力,但尚能自保。 那白麵大漢冷森森的站在一旁,面上已微現不耐之色。 赤陽判官眼見五十多招下來,這醜少年尚能有攻有守,不由氣得他連聲狂吼,手法一變,掌勢突轉凌厲,硬攻猛打,完全一派進手招式。 江青驟覺敵人力道驟增,沉重的壓力,已四面八方逼向身來。 他不由一聲引吭長嘯,身形已如陀螺般疾轉起來,旋轉中招出如飛,手指腳踢之處,俱都精妙絕倫,奇詭至極。 這正是剛才長離一梟衛西傳給他的“七旋斬”。 赤陽判官大叫一聲,肩頭巳吃了一掌,蹌踉退出數步,虧得他有一身鐵布衫橫練功夫,否則,這一掌下來,不震得他肩骨全碎才怪。 江青一掌擊中敵人,正待猝點對方肘彎“曲池穴”,驀然,一縷涼風,已尖銳的襲向自已腦後而來。 他驚愕之下,身形閃電般一轉,指顧間,又已攻出三掌、足出三腿。 那偷襲之人,正是在一旁給赤陽判官掠陣的白麵漢子,他乃“陰陽雙判”老二,號稱“陰煞判官”,與“赤陽判官”同為靈蛇教兩大護壇。 他出手之下,不料對方反應如此快速。眨眼間,已被江青凌厲的攻勢,逼退了幾步。 驀然,赤陽判官大聲叫道:“二弟注意,這是長離一梟嫡傳的“七旋斬”。” 敢請,他屆X未看出,長離一梟本人也在此地呢? 江青冷笑一聲,身形一動,又攻了上去。 正在此時,一陣尖厲剌耳的長嘯,已起自谷外,嘯聲高吭,搖曳而來,眨眼間,一條灰色人影,已凌空落下。 五人驚異的向來人一看,原來竟是位過五旬的灰衣老者。 只見他面容嚴肅,如罩寒霜,雙目神光似電。 他冷冷的朝場中各人一掃,尖聲的開口道:“你們可曾看見老夫拜弟?” 長離一梟與窮俠葛松,正在迭出絕招激鬥,根本就不理睬灰衣老人。 江青及“陰陽雙判”聞言,卻不由一怔,俱都停下手來。 那赤陽判官性烈如火,聞言之下,首先不悅,雙目怒瞪如鈴的說道:“那裡來的糟老頭子?自已兄弟都看管不住,卻跑到這裡來問誰?” 灰衣老人目光如冷電般,射在赤陽判官的臉上,一見他穿看淺黃色的衣衫,面色又是一寒。 他肅煞的說道:“瞧你這付德性,及披的這身狗皮,想必是靈蛇教下的人了!” 老人目光仰起向天,不屑的繼續道:“你們這兩塊廢料,想定是那傳聞中的”陰陽雙判”赤陽判官郭芮,陰煞判官桑榮二人!” “陰陽雙判”聞言,不由一怔,他們估不到,這老頭子竟對他們知道得如此詳細! 赤陽判官郭芮尚未及說話,他盟弟桑榮已陰聲道:“是又怎樣,你這老家夥,莫非還想秤量一下麼?” 灰衣老人放聲狂笑道:“哈哈……憑你這一對廢物,也值得我大旋風白孤動手?” 真是人的名,樹的影,這灰衣老人一報出名號,“陰陽雙判”俱不由悚然一驚。 錯愣間,大旋風白孤冷冷一笑,扭頭又對江青問道:“你可看見老夫拜弟?他叫小旋風餘開明。” 江青疑惑一會,慢慢的問道:“晚輩在紫龍秘穴之外,曾見他一面,只是……只是……” 大旋風白孤聞言,面色倏然一變,厲聲道:“只是什麼?快說!” 江青一見這白孤口氣如此狂傲,不由心中冒火,但他尊敬對方年齡較長,只得忍住口氣,嚅聲道:“他……他已死了。” 白孤聞言,狂吼一聲,身形突然暴轉,帶起一片“呼嚕嚕”的迴旋勁氣,雙掌夾著凌厲無匹的聲勢,劈向江青胸前,行動之間,絕似一陣旋風。 江青在猝不及防的情形之下,竟險些為其所傷。 只見他大喝一聲,雙掌倉促迎上。 “劈啪”暴響聲中,江青人已蹌踉退出六步。 白孤身形,亦略微一窒。他暴叱一身,身形又帶起“呼呼”風聲,急撲而上。 “陰陽雙判”郭芮、桑榮二人,此時,已莫名其妙的怔在一旁。 忽然,二人雙目一對,暗一點頭,各自大喝一聲,拳腿齊出的攻向大旋風白孤身側。 原來,他倆一時會錯了意,都以為大旋風白孤欲藉機掩飾,以便先行搶奪那紫龍秘穴奇寶。 剎時,壑底六人,已分作兩處,拼命的激戰起來。 只見人影縱橫,勁氣如山,叱喝聲中,沙石迷漫,的是一揭罕見的龍爭虎鬥。 |
第06章 群魔圍攻
長離一梟衛西暗中直樂,出手越發不用全勁。 他心中忖道:“這大旋風白孤,乃是黔滇兩省有名的怪人,他一出面,恐怕江青這小子異寶不穩了。” 窮俠葛松亦是為了這紫龍秘穴奇寶而來,但他生性淡泊,得失之間,無足輕重,是故,對眼前各人錯綜複雜的心理,毫不知曉。 他打起精神,全心全意的在與長離一梟過招。是而,在一個故意,一個有心的場合之下,二人淡淡的戰個平局。 江青力敵大旋風白孤,正感不支,“陰陽雙判”已聯手攻來。 白孤大笑一聲,掌勢一開一合,又將郭芮、桑榮二人捲入掌風之內。 “陰陽雙判”中,任何一人的功力,也較之江青高出甚多,何況還是二人聯手,是故,江青自兩人一加入後,頓覺壓力大輕。 他力鬥之下,卻不得不加意提防,因為,他除了留意白孤的攻勢外,尚需防備“陰陽雙判”向他偷襲。這種微妙的打鬥,一直繼續了盞茶時分。 江青已越來越覺得形勢不妙,他忖道:“眼前三人,任是那一方贏了,也是對自已不利,別看他們目前打得有聲有色,其實,還不都是為了我身上的兩件寶物!” 他目光一轉,又想道:“長離一梟衛西是個最好的幫手,只要他肯相助,眼前各批人,只怕都不足論了……” 此刻,白孤一掌擊來,江青急急封出,瞬息間,又避過了對方一腿。 他目注長離一梟飄逸瀟灑的身形,心中又想道:“只是,他明明可以打敗葛松,卻好似故意不用全力,哼!他不過是想拖延時間,要別人從我手中將寶物搶去,他再伸手自那人手中奪回,如此,不但寶物盡歸他有,亦可不損及他的諾言。” 江青腦中倏快的打著轉,終於,他下定了決心“趁機溜走”。 他雖然極不願意如此不光榮的退去,但,為了義父的殘疾,也只好從權一次了! 這時,正值,“陰陽雙判”央掌齊攻,帶起一片猛烈勁風襲向白孤。 江青暗中一閃,已向一旁掠五出丈,貿然看來,還以為他是在避讓三人交擊的掌風呢? 身形落地,他接著一個縱躍,又已飛出六丈。 驀然,一旁起了劈啪一聲大響,一條白影,已閃電般向江青追來。 江青眼光尖銳,他微微回頭一瞥間,已然看出,那急追而來的,乃是長離一梟衛西。 衛西一直注意著四人的戰況,他一見江青身形掠出,便知他要乘機逃走,心急之下,不由雙掌驟出,這彈掌,他已提足八成功力,是故,在窮俠葛松不留心之下,已被他震退數步。 衛西藉掌勢反彈之力,飛向江青追去。 這時,場中各人已悚然驚悟,只見赤陽判官郭芮大吼一聲道:“點子溜了!快追!” “追”字出口,人已奔出四丈之遙。 陰煞判官桑榮一面縱身,一面冷然對白孤道:“此人若找不回來,我靈蛇教誓不與你干休!” 白孤身形掠處,人已出去五丈,他人在空中笑道:“若找不著此人,只怕老夫還要定了你們這對狗頭,來賠我二弟一命。” 桑榮怒罵一聲,已隨後趕去。 一時之間,人影紛掠,剎時,已奔走一空。 只剩下窮俠葛松,獨自盤膝坐在地上,運功調息他適纔所受的輕微震傷。 江青一路奔去,這時,已奔至一方上尖下闊的石筍之前。 他回頭一看,長離一梟距他已不足三丈,只見他身形起落如飛,疾走似電,足尖微微沾地,便飛出七八丈之遠。 江青不由悚然大驚,雙臂抖處,巳向石筍側面,斜斜飛躍而去。 當他身形才轉至石筍之後,尚未落地之際,江青目光閃處,已暗暗叫聲:“苦也!” 原來他一時不察,縱身飛躍,腳踏處,正是一片方圓幾達十丈的黑池泥沼。 此時,江青身形已極快下落,危急中,他長長吸入一口真氣,四肢急展,彷如一只大鳥般,在泥沼半尺之上,飄飄迴旋。 他身在空中,對濁氣下逼,又自丹田內提起一股綿綿真力來,數經循環,人已急射至泥沼邊緣。 長離一梟奔至泥沼之旁。眼見江青騰身而去。 他不由心中暗驚道:“這小子莫非急瘋了?這泥沼寬達十丈,豈是他這身能耐,所能渡過的?” 但他還未想完,兩只眼睛已看得發直了。 長雕一梟驚駭的想道:“這小子真是邪門得可以,怎的他那功力竟是越打越深厚? 就在這瞬息之間,他已能倒逆真氣,憑空飛越十丈泥沼?” 心念轉動間,衛西已提氣凝神,縱身飛起。 半途中,他腳尖微微一點稀泥沼,人巳掠至對面。 大旋風白孤隨後而到,他亦是毫不遲疑,大喝一聲,雙袖帶風,“呼嚕嚕”的直掠過去。 “陰陽雙判”卻沒有這樣好的輕功,二人互視一眼,低喝道:“繞過去!”已圍著泥沼邊緣追去。 江青身形縱躍之間,又已奔出數十丈遠。 驀然,他目光閃處,已看見距自己二十丈外,正有一塊高聳如山的巨石,緊依著陡削的山壁。 他無暇多想,體內真氣連連循回,真力澎湃中,不到三個起落,已然奔到。 他猛然大喝一聲,雙臂急抖,已如急箭般又升高了六丈。 江青在半空中吐氣開聲,雙臂往下一按,人又升高了四丈之許。 他腳尖在巨石上一點,雙手一攀一拉,便翻上那塊高有十多丈的矗立巨石。 他正長長的舒出一口濁氣。 驀然,一陣冷笑之聲,已在他耳旁響起。 江青大驚之下,悚然回頭望去,只見這巨石與山壁相連之處,有一條短短石脊相接。 石脊之後,卻有一個寬只三尺,向下傾斜的小洞口。 就在這石脊之上,竟立著一個全身黑衣的瘦長老者? 只見他滿頭銀髮如霜,隨風飄拂,面色粗陋獰厲,正在炯然望著自已。 江青驚悚之下,忽而想道:“這老人裝束好熟……啊!對了!竟與那黔靈雙魅的打扮一樣。” 老人望著江青,冷冷說道:“娃娃,我那三弟朱昆,可是被你所傷?” 江青雙目倏張,大聲道:“正是,但卻是他們先向我下毒手……” 黑衣老人毫不理睬,仍自問道:“我二弟仇忌何在?” 江青緩聲道:“他吃吸血角所傷,力乏神疲之下,又與在下動手過招,已然死在紫龍秘穴之中。” 黑衣老人面上,掠過一陣悲戚之色,他長呼一聲,目光向江青背後一閃,又道: “那麼,龍穴中秘寶你已得到了?” 江青略一頷首。 原來,這黑衣老人正是黔靈三魅的老大胡同。 他因要事羈身,故而先遣兩個盟弟前來探取紫龍秘穴中之異寶。 事完後,他兼程趕來“陰陽崖”絕澗,以便接應。 他趕到之時,正是龍穴待閉之前。 胡同來至目的地,一看地下竟躺著二人,其中之一,赫然便是自己三弟朱昆。 他驚懼之下,立施急救,又匆匆問明了一切。 朱昆照實說出,他本待進入穴內接應,但一看月色,已知閉穴時間迫促。 胡同心中深恐一旦入穴,萬一迷失了方向,而過了閉穴時間,那就永遠也別想出來了。 再者,三弟朱昆所受內傷,亦頗嚴重,更極待治療,無奈之下,他只得恨恨的抱起朱昆,為他覓地療傷去了。 胡同安置好朱昆后,才獨自折返四外巡視。 他無意中,見這矗立之巨石,甚為高大,可以俯覽全谷,故而便爬了上來。 江青及長離一梟等人遠遠拼鬥之情,他早已看見,而且判斷出,其中必有江青在內! 是而,他便耐心的守在巨石之頂,默默察視,果然,不一刻,一個全身血紅之入,巳急快的奔躍而來。 胡同亦是老江湖了,他一見這醜少年所露的驚駭之狀,便料知此人必是那得寶的江青無疑。 他見江青目注巨石,現出一股逼切之色,巳知他必然會躍身上來。故而他就在這岩頂等候…… 江青見黑衣老人目光閃爍,神色不善,驚疑之下,已自暗中提防。 此時,巨石之下,陡然響起數聲暴喝,尚加雜著吒叱打鬥之聲。 江青心中了然,必是那長離一梟及大旋風“陰陽雙判”等人又莫名其妙的打上了。 此時黔靈三魅老大胡同,目光連閃,掠過一絲獰笑,他腳步一滑,已悄沒聲息的駢指點向江青”“口閡”二穴而來。 此二穴乃屬“足太陽膀胱徑”一被內力透入,必至實時吐血而亡。 江青正尋思稍停脫身之計,胡同暗襲,他竟懵然不覺,直到對方手指,已沾及衣衫,他才悚然一驚。 扭身急退中,一招凌厲無比的“佛光初現”已猝然劈出。 狂風如嘯中,只見人影急閃,又傳來兩聲悶哼,江青“口閡”穴雖然躲過,但“魂門”穴已吃對方一絲指力透入。 他背脅之處,頓覺陰冷剌痛,一口鮮血,已湧喉頭。 黔靈三魅老大胡同,在一指戮出之際,驀覺眼前一花,一股凌厲罡烈的勁風,已猛然襲擊而來。他雖連出三掌封去,但卻一掌也未接上。 說時遲,那時快,狂風湧處,胡同彷中鐵錘,已歪斜的退出數步,滿口鮮血狂噴。 瞬息之間,這位黑道高手,已萎頓的坐倒在地,一聲不響默默調息起來。 江青運住一口氣,正待設法逃逸,倏忽一陣長笑,兩條人影已落至巨石頂上。 江青一看,這兩人正是長離一梟衛西,及大旋風白孤二人。 他不由得連連後退數步,已站在適纔胡同立身的石脊之上。 他背後,正是那寬僅三尺,深不見底的深洞。 長離一梟衛西悄然站在一旁,雙手攏袖,面上帶著一絲他特有的怪異笑容,大有隔山觀虎鬥之意。 大旋風白孤一站穩,已狂聲叫道:“醜小子,老夫拜弟一命,今天定然要你填上!” 說罷,就待動手。 江青此刻心頭作悶,混身乏力,在紫龍秘穴中所負之傷,又隱隱發痛起來。 他情知自已,已瀕於山窮水盡,四面楚歌之境,目前再難接下大旋風的凌厲攻勢。 故而,他大聲叫道:“白老前輩,令弟又不是我殺死的,怎能算在我身上?” 白孤怒極大叫道:“不是你是誰?快說!” 江青正待回答,眼見又有兩條人影翻了上來,此二人,正是“陰陽雙判”。 他不由一窒,白孤又狂叫道:“是誰呀?你到底是說不說?” 江青吐了一口白沫,嚅道:“是……是仇……” 只說到這裡,那盤膝坐在地下調息的黔靈老大胡同,已狂喝一聲,雙掌傾出全身功力向江青猝然劈出。 因為,他知道,若江青一旦說出,是自己盟弟所為,他本人就得首先扺命,情急之下,他已不顧一切的偷襲江青。 江青猝不及防,驚愕中,雙掌急封,一股沉猛之衝力湧處,但聞一聲驚呼,已向那深丈的洞墜下。 長離一梟及白孤急急一抓,皆未及撈住,二人手掌一碰,又怒叱著對了一掌。 江青本來人已受傷甚重,只是仗著一股堅強意志及潛伏的雄厚內力支撐住,故傷勢未曾發作。 此刻,他身體一往下墜,但覺頭腦一陣昏眩,神智已有些迷濛…… 恍惚中,只覺耳際風聲“呼呼”作響,此深洞之底,好似隱約有堆熊熊烈火在燃燒著,尚發一陣刺目的橘紅色光芒,他身體逐漸滾落、滾落…… |
第07章 輪迴神火
只感到整個身軀彷彿在雲霧中飄盪,又似在狂濤如山的大海中浮沉,江青已逐漸陷入頭暈目眩,神智昏迷的境地,整個身形有若一只圓桶,越翻越急。什麼都沒有想,也什麼都想不起來…… 除了直覺在告訴他,儘快的抓住一件東西,以便穩定那翻滾不停的身形。 這傾斜的深洞,洞口雖窄,內部卻是極為寬暢,底部則形若漏斗一般,越深也就越窄。 就在他將要滾到洞底之前,昏亂中,不由奮力睜眼一瞥,一陣強烈無比的橘紅光芒,已耀眼而至。 這奇怪的深洞底部,約有丈許方圓,卻布滿了一片熊熊的火焰,極怪異的形成一個六角星形,向上交叉的噴射著,星焰四散,好似萬千金蟲,滿空飛舞,又似年節之時,煙火齊放,煞是好看。 但這堆奇美而絢爍的火光,在江青眼中看來,卻不啻是他的追魂符。 江青就在身形欲墜落在這橘紅色怪火中的剎那間,裂帛似的大喝一聲,一種求生的本能,使他雖然在身負重傷之下,仍能出人意外的,隨著喝聲,竄起四丈之高。 但是,這只不過是人類潛在的生存欲,在明知處於不可挽救的絕境中時,卻仍不甘認命,而做一次無濟於事的掙扎罷了。 只見江青身形,雖然再度竄起,接著便似殞石般的直落下去,無聲無息的墜入那強烈的火焰中。 此時他在強自用力過度之後,早巳昏厥過去…… “波”的一聲,橘紅似的火光一開一合,已將江青那血紅的身影吞入。 是那麼的無聲無闃,就像是只巨大的雄獅,吞下一只野兔般的輕易。 火焰依然是燦爛而絢麗的交互噴射著,在火光的縫隙間,隱約可見,江青正仰面躺在地上,雙目緊閉。 但是!怪在江青竟毫無損傷的,躺在這熊熊的烈焰之中! 單憑這奇形火網的強烈火勢來看,這時,江青早已該燒成灰炭了。 非但如此,江青那醜陋的臉上,竟尚似現出一股安詳舒泰的表情,胸口微微的起伏著,看不出一絲痛苦的樣子。 不知又過了多久?該是一段不算短的時間了…… 驀的,那交流不息的絢麗火光,竟發出巨大的“嚇-”之聲,歷久不絕,那縷縷兇猛的怪火,竟然在響聲中,徐徐的縮了回去,終至完全隱沒,好似已全然縮入了地底一般。 只見這洞之地,卻是一片潔白晶瑩,毫無突凹,那有絲毫被猛火烤炙之狀。 江青,這位命運多舛的大孩子,正安詳的躺在洞底正中的地上,鼻息微微,好似正在沉沉酣睡…… 但是,更令人驚異的事發生了! 原來,他在龍穴血池所染的赤紅色肌膚,已然全部轉變為潔白細膩,光潤無比…… 那令人作嘔,顏色暗紅的“脫肌毒膠”,已沒有半絲再附著于江青身上。 順普他潔白的胸膛望上去,那是一截適中的頸項,再往上望…… 啊!這是誰? 那是張俊俏得令人不敢逼視的面孔:寬坦的前額,斜飛入鬢的雙眉,挺直的鼻樑,有一張弧形微抿的嘴。 雖然,他閉著雙目,卻仍然透出一股飄逸絕俗的神色,顯得那麼高雅,那麼英俊。 難道這就是江青?就是那以前醜陋不堪的失意人兒? 這真是太使人不敢相信了,就在這短短的時間(其實也夠長了),一個極端醜陋的人,竟變成一位貌比潘安的翩翩佳公子? 忽的,江青在地上,微微的喘了一口氣,身軀輕輕的蠕動了一下,一雙眼睛,緩緩的睜了開來。 首先,映入他眼簾的,便是那黝黑而高遠的洞口。 他雙目默默的凝視著上方,動都不動,面上的表情,也平靜得出奇。 嘴裡喃喃說道:“奇怪?……這是什麼地方?……那些火呢?……我難道還活著? 這該不是做夢吧?” 只見他那雙俊眼中,漸漸透出一股欣喜的光芒,那股光芒,越來越強,不禁伸手在腿上擰了一把。突然,他大叫一聲,人卻急躍而起,狂呼道:“啊!真的!啊!我還活著!我還活著……” 他是過於興奮了,在這晶瑩的白色地面上,四處裡亂跳,瘋狂的大叫著…… 狂亂了一會,江青已漸漸的安靜下來,他極力平復下自己那如浪濤般洶湧的情緒,慢慢的坐在地上。 同時,一連串奇異的疑問,已連接著閃進他的腦海:“奇怪,這麼猛烈的地穴之火,竟未能將我燒死?而且,我這混身上下,滿是的創傷,也竟然完全平復如初了!這……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他越想越想不通,此時,肚中忽然起了一陣“咕嚕嚕”的響聲。 他這才想起,自已已經有一天(何止一天?)未有粒米下肚了。 當然,他仍認為,這還是他進紫龍秘穴求寶的同一天呢!其實,江青已在這深奧的奇異洞穴,受那怪火的炙烤,己有三個晝夜之久了。 他四處一看,這四壁全是一片雪白的堅石,密紋細緻,毫無空隙。 無奈之下,他只有先盤膝坐在地下,默默的運功調息起來,欲藉此先行忍耐一刻。 江青試將一口氣,循流全身三百六十穴道,再進入各處經脈。 那洶湧如潮的真氣,似一道巨大的激流,在全身各處循回流走,真是縱橫自如,隨心所欲。 不多時,只見江青頭頂熱氣騰騰,面上神色湛然,光彩奪人已極。 他在短短幾天之間,因受那洞底怪火之助,已領悟了練氣功夫的最高境界“神遊太虛,靈台空明”,而且更達到了“三花聚頂”“五氣朝元”的境地。沉寂中,已漸漸進入無我之境…… 狹小的洞口,又已透人微弱的天光,這該是另一天的開始了。 江青全身一顫,雙目倏張,一道精芒已電射而出。 他微一抬頭,又向四周環顧了一下,他想不到,自己這一坐下運功,便已過了如此長的時間。 驀的,他想起了一件事情,急忙伸手向背後摸去,臉色又慢慢松了下來,原來,他適纔一時興奮過度,幾乎忘了自己到紫龍秘穴中,所求得的異寶。 他此刻一摸之下,那包里內的一對小金龍,及那只“晶雪”玉盒,仍然好端端的背在背上。 他心中不由一寬,眼光轉處,無意中,突然看見了自已那雙晶瑩潔白,修長無瑕的手掌,他不禁驚異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這難道是我的手?” 他狐疑不定的反覆問著。 忽的,他又低頭看見了自己的胸膛,那衣衫破裂之處,亦是現出一片雪白的肌膚。 他簡直已失去思考,雙目中漸漸透出迷茫之色…… 他驚愕中,一隻手緩緩地自頸項摸向面孔。 “啊!天呀!”著手處上見是如此滑膩,毫無瑕疵。 那凸凹不平的斑斑疤痕?那醜陋雜亂的點點黑斑呢?都消失了!全沒有了! 他的牙齒深深的陷人那鮮紅的嘴唇,絲絲鮮血,巳自他咬的嘴唇中,流入口內咸咸的還覺得有點腥味。 但,由此卻證明了這是活生生的事實。 江青此時,眼眶內蓄滿了淚水,身體不斷的顫抖著,這突來的幸福,幾乎令他承受不住,是他有生以來,做夢也不敢想的事情。 如今,他都得到了,而且,顯然已超出他的希望太多,太多了。 他面孔抽搐著,兩行熱淚,已汨汨的順頰流下,然而,這眼淚卻是甜的,真是甜的! 他默默的坐著,盡情的流著淚,好似要將他自幼所受的委曲、侮辱,在這無休無止的淚水中,完全排出。 又是一段長長的時間過去,江青驀的從地上立起,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長嘯來,嘯聲清越悠長,中氣充沛之極,有似老龍清吟。 他嘯聲一停,又忍不住放聲大笑,笑聲合著眼淚,漸漸地,又變成了嗚咽。 精神放縱著,盡情的哭,盡情的哭。 如此又過了一會,他才戛然而止。 抹幹了臉上的淚水,又將身後包裡緊了緊,抬頭一望那高高的洞口,這洞口距江青立足之處何止三十餘丈。而且又十分傾斜、陡削,絕少落腳之處。 但,他信心極強,自信能攀升而出,就好象自己前日橫渡泥沼,飛身躍上巨石一般。 他目注洞口,暗一提氣,連他自己也想不到,就在他微一提氣的當兒,人已飄飄的升起丈許。 江青大喜之下,雙臂急揚,“呼”的一鑿,已似流星般射出七丈。 他長嘯一聲,身形急掠,腳尖微一點那傾斜的石壁,人已直飛而去,身形之快,絕似凌空飛騰的鷹隼。 眼看距那洞口,只有七、八丈之遙,他不由雙目倏睜,大喝一聲,兩腳在空中連連蹬踹,身軀已若有巨力相吸般,颯然而出。 江青不知,這正是武林輕身功夫,極難達到的境地:“凌空虛渡”。 他身形始出,已穩穩的踏在那與巨石相連的狹窄石脊之上。 此刻,涼風拂面,衣袂飄飄,不由得心一清。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環目四顧,只見這怪石林立,池沼遍地的“陰陽崖”底,四處靜寂無聲,渺無人影,雖是白天,卻仍然一片霧氣沉沉,陰森晦迷。 這時,江青雙目大張,精光暴射中,他已隱約看出谷中東北角一處,好似極像自己來時之路。 江青全身一拔,在空中四肢伸展,已似一只絕大蒼鷹般,向著岩下飛落。 只見他雙腳甫一沾地,人又電射而出,不到幾個起落,已然奔至那東北角落。 江青身形不停,如飛般四處掠走尋找。 忽然,他一聲歡呼,原來,那根長長的烏細繩索,就在眼前。 這繩索仍然靜靜的垂向地下。他窮目上望,只見十丈以外,這細韌的繩子漸漸隱沒於雲霧中。 江青不由暗忖道:“不知義父他老人家,會急成什麼樣子!……我要儘快回去,也免得他老人家焦急不安。” 想到這裡,他不再遲疑,身形一縱,已握住繩索,著手時扯了一下,覺得仍然十分堅韌,他不再多想,憑著這條繩子可資換勁,身形攀升得快速無比。 只見他每次用手微微一拉,人已升高六七丈。 瞬息間,江青那削瘦的身形,已消失在濛濛的雲霧中。 片刻之後,他已可隱隱約約的看到“絕緣洞”的洞口了。 此時江青心中,有著一股無比的興奮湧上心頭,就好象一個久離的遊子,見到自己故鄉的家園一樣。他長嘯一聲,身形有如大鳥般騰飛而起,人影一幌,已射入洞口之內。 江青此際雙目似電,一瞥之下,巳然看見洞壁深處,石磚之上坐著的枯瘦老人,邪神厲勿邪。 他正白髯激顫,全身抖索,雙手向外伸出,好似要擁抱自己…… 江青驀覺一股熱血上衝,鼻頭一酸,滿眶熱淚,已奪目而出。 他大叫一聲:“義父!” 人已撲在那老人枯瘦,但卻堅強無比的胸前。 邪神雙臂,緊摟江青,點點熱淚,已墜落在他的頭髮上。 他顫著聲道:“孩子!我的孩子你……你回來啦!……天啊!這幾天,可把我急壞了……我寧願永生沉淪在黑暗之中,再也不要你去冒險啊……” 江青亦緊摟著老人,泣不成聲道:“義父……你老人家別這樣說,青兒不孝,累你如此擔心……” 二人緊緊的摟抱在一起,親摯之情,便是親生父子,也難得如此。 過了一會,老人將江青扶起,憐愛的問道:“孩子!這四天來,你到底怎麼了?碰到了什麼事情麼?” 江青有如稚齡幼子般,仍緊緊依在老人懷裡,聞言驚道:“什麼?我已出去四天啦? 我還以為只有一天呢!義父!我這幾天來的經歷,真比我以往十幾年來的日子,還要離奇古怪呢……” 他遂滔滔不絕的,將自己離洞後,至紫龍秘穴;從探寶的時候起,一直說到得寶後,如何遇上了長離一梟衛西、窮俠葛松、大旋風白孤等人,又如何的被迫至巨岩之頂,出現了黔靈三魅之首胡同,如何被暗襲失手落下深洞,又被那洞內橘紅色怪火烤炙,而致變得如今這全然不同的模樣。 老人一語不發,傾神貫注的聽著江青說話,忽而那只枯手,撫摸江青的頭髮,忽而又將他緊緊的摟住。 直到江青一口氣說完,他才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老人柔聲道:“乖孩子,烤炙你的怪火,想必是那奇異無倫的“輪迴神火”。真苦了你了!……欸!為了我這條垂暮老命,竟累得你三番四次的險遭不測……” 江青尚未及回話,老人又緊握雙拳,白果眼亂翻,恨聲說道:“若是有朝一日讓老夫碰見那……那什麼長離一梟、白孤、陰陽雙判,非將他倆碎屍萬段不可!” 江青急道:“義父,事情既然過去了,也就算啦!咱們也別耿耿於懷。” 老人聞言,將江青摟得更緊一點,和聲道:“傻孩子,那些人逼你的時候,他們曾想到這些嗎?他們那一個不想將你殺死?不想謀奪你求得的寶物呢?” 老人咬牙切齒的又道:“哼!尤其那個什麼黔靈三魅的胡同,更是放他不過!” 邪神自隱入絕壁奇險的古洞後,又遭到那一次痛心斷腸的巨變,不由使他萬念俱灰,心如槁木。尤其,痛痕人心之險惡狡詐,故而,發誓不與世上任何人來往交談。 從他給這古洞起的名字 “絕緣洞”看來,便可知道他心情的落寞與失望了。 但,他卻對江青,有著一股深厚而奇特的情感,為了自己深深喜悅的義子,禁不住又激發了當年,那一股偏激嗜殺的性格。 江青正待嚅嚅開口,老人已怒道:“江湖之上,人心險惡毒辣。須知你不殺人,人便殺你。若是對那真正善良之人,不妨網開一面,但,對那陰刁小人,卻一個也留他不得!” 老人又一嘆道:“孩子,你或許會認為我又犯了當年的脾氣了,但你卻不知道,對惡人行善不啻是為自己尋找禍患,江湖之上,險惡重重,你尚須多加磨練才是!” 江青唯唯答應,他忽然想起了一事。 連忙對老入說道:“義父,咱們光顧說話了,紫龍秘穴之中,那兩件寶物,青兒皆已取來了……” 老人聞言,不由興奮的道:“啊!我倒忘了!快拿給為父摸摸!” 江青急忙將宵後包裡取下,先將那只“晶雪玉盒”送過,又將另一包裡打開,那只“吸血角鳥”的獨角,他卻不在意的丟置一旁。 奇了!只見那對小金龍經過這多日的險難,卻仍然是雙目血紅,尚在蠕蠕而動。 邪神伸手接過後,面容非常肅穆,他雙手徽微的摩挲了一陣,正色說道:“孩子,這對小小金龍,正是紫龍秘穴的靈氣所鐘,名曰“金龍之子”,乃是天地間所生的一種,極為不可解釋的奇物。相傳此物成長之後,便化為真龍,能破穴飛去,遨遊於九天之上。” 老人微一沉思,又道:“這對“金龍之子”在尚未成形之際,卻能除人獸之疾,益壽延年,有生死人而肉白骨之功。” 他又拿起那“晶雪玉盒”,雙手在上面,仔細的摸了一陣,喜道:“是了!這玉盒之質,晶瑩滑膩,著手徽溫,單是這只玉盒,何止價值連城,……青兒,你在那裡找到它的?” 江青乃絕頂聰明之人,聞言之下,便知必有蹊蹺,乃朗聲問道:“莫不是這只玉盒尚有開啟之法?裡面十九有一件寶物了,只是,玉盒紋理細密無隙縫,卻是怎生開得?” 老人一笑道:“天賜奇物,自有其應用之道,孩子!這玉盒之上,可有一條細絡黑線?” 江青仔細一看,果然,在玉盒中間,有一條似隱的極細黑線。 他對老人說了。 只見邪神雙手,按在這黑線之上,面色倏轉嚴肅。右手拇指的長長指甲,已”哧” 的一聲,深深插入那堅硬如鋼的“晶雪玉盒”之中,緩緩的劃成兩半。 玉盒開處,但見豪光四射,金芒閃爍奪目,照耀得石洞之內,彷彿點上了一盞金色的琉璃巨燈一般。 江青微攏雙目,向盒中望去,只見那玉盒之內,赫然有著一柄,金光燦然的奇形兵刃。 這兵刃長約四尺,乃是一倏龍身盤絞而成,龍角向前伸展,尖長鋒利,龍嘴之內,尚有一枚薄細鋼片,雙目卻是以豔紅的寶石嵌成,龍尾之處,有一把柄,上面精巧的圍著一圈向上倒翻的利鉤。 金光耀目之下,端的珍奇無比,華貴已極。 江青不敢擅動,雙手捧向邪神厲勿邪身前。 邪神長笑道:“孩子!你留著用吧,。為父已不須要這個了……” 說罷,伸手入盒,拿在手中略一摸索,猛然驚道:“好傢伙!這竟是一柄上古留傳下來的,“金龍奪”!” 老人用手一揮,只見金芒閃動,耀起萬道光華。盤繞的龍身,竟好似在急驟的顫動一般。 最令人驚懼的,卻是龍嘴之內,發出“嗚嗚”的呼嘯之聲,恍如風雷齋鳴,令人心膽俱震。 老人將“金龍奪”交于江青手中,說道:“此奪相傳於上古之時,萬王之尊,黃帝軒轅氏,征討蠻王蚩尤於琢鹿時,將他打得大敗而逃;正在雙方短兵交接之際,忽然,自側旁搶出一位金盔銀甲的高大武士,手揮這“金龍奪”衝入蚩尤陣中,有如虎入羊群,猛劈直掃,將眾蠻兵殺得落荒而逃。事後這金身銀甲武士,向黃帝微一躬身,便化做一道金光逸去,金龍奪就再也沒有人看到了。” 江青睜大眼睛聽得津津有味。 老人又接著道:“當然,說他化成一道金光飛走,這不過是齊東野語,神話傳言罷了,不足以置信的。想必是當年,這位使“金龍奪”的武士,不喜榮祿,只是為天下蒼生而出力……” 江青此時插口道:“義父,這位武士好大威風,他可有名字傳流下來?” 邪神答道:“後來,人們都因他有功平蠻之戰,又手執一柄金龍形的兵器,故皆稱他為“金龍武士”!” 江青聞言之下,不由暗中欽慕不止。 老少二人又談論了一會,此時江青巳磨著老人,快些用那對“金龍之子”治療殘疾,老人被他纏不過,只好答應下來。 他叫江青站在石樓之旁,滿面凝重之色,然後默默將一對“金龍之子”拿了起來,分持兩手,那對小小金龍微微一動,老人驀然大喝一聲,那張滿生鬍鬚的巨口,已急然大張。 說也奇怪,兩條小金龍,竟齊齊發出一聲清越異常的吟聲,忽自口中噴出二條乳白色的淨汁,直射入老人口中。 瞬息之間,那兩股液體已然噴射完竣。 老人全身一陣急顫,手松處,那兩條小金龍已落在地上。 只見這對小金龍略一翻滾,身上金色鱗片,巳紛紛脫落,那頭上雙角也逐漸消失,不一刻,竟變成了兩倏極為平常的小黑蛇,蜿蜒的向那“絕緣洞”洞口爬去。 江青不由看得目瞪口呆,他做夢也想不到,竟然有如此的變化。 待他回頭一瞧,更是悚然一驚,只見邪神滿身大汗淋漓,呼吸粗重,頭頂熱氣騰騰,有如蒸籠一般,面色也成為赤紅之色。 他不敢驚擾,只好默默的站在一傍,以待隨時聽候邪神呼喚。 這段時間,在江青來說,是既難熬又緊張,他十分擔心自己得來的寶物,是否能醫好邪神數十年的殘疾。 終於,江青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邪神呻吟了一聲,雙目已慢慢的睜開了。 他伸出兩手,向四處摸索著,探測著。 忽而,他那雙眼睛,直楞楞的瞪看江青。 這時,可以看出,老人眼中的白翳,已逐漸退去,代之而起的,竟是一股隱隱泛出的閃閃精光。 江青與老人同樣的緊張,他張大嘴巴!凝視著老人的雙眼,手心禁不住有陣陣冷汗泌出。 陡的,老人大叫一聲:“青……青兒……孩子……我……我看見你了!”語音顫抖,卻包含看無比的激動與欣奮。 江青亦是高興得發狂了一般,大叫著跳了起來,“義父!你看得見……看得見了! 真的看得見了!” 他竟高興得語不成聲。 老人身形一閃,已將江青抱在懷內,二人涕淚交流,哭做一團。 忽的,老人扶住江青,在地下緩慢的踱了起來。顯然,他是想試試自已巳有六十年未曾用過的雙腳了。 江青扶住邪神,在洞口內一遍又一遍的走著。 老人攏起雙目,向洞外瞧去,他輕聲道:“啊!這光線好強……欸!洞內卻仍是和六十年前一模一樣。“語音感嘆,十分悽愴。 江青默不出聲,任由老人獨自沉思,將他的思想,拉到六十年前那一段炟赫而美麗的時光中去…… 忽然,江青發覺了一件事情,叫道:“義父!你……你的頭髮,怎麼會變成如此漆黑光澤?” 老人卻毫不驚異,緩緩的坐在地下。 他把江青拉在一旁,詳細的在他面孔上端詳了起來。 江青被老人好象瞧媳婦似的,直勾勾的看了一陣,不由得雙頰飛紅微生羞意,慢慢把頭低下來。 老人豁然大笑道:“傻孩子!你在我老頭子面前,還害的什麼羞!” 他面容一肅,又道:“真想像不到,你竟是一個如此俊逸的小夥子。” 江青急急說道:“義……義父,我……我原來那有這麼好看,只是被那什麼輪迴怪火一燒,卻想不到竟像是換了一個人一般。” 老人微微一笑,頭也不回的伸手向後面一抓,“波”的一聲,石磚後面的一處凸出岩石,已吃他虛空抬起,又現出那尺許見方的小洞來。 老人五指向後一收,“呼呼”兩聲急響,一個已變成焦黃色的白綢包裡,已到了老人手上。 好一手“凌空攝物”的絕技! 他緩緩解開包裡,先自裡面,拿出一面淨潔明亮,纖塵不染的小巧青銅鏡來,遞在江青手中。 說道:“孩子!你現在的面目,才是你本來的容貌……大概在你甫出娘胎之時,由於身體衰弱,再加上出生後,後天失調,故而形成你周身肌膚機能的變化,你不是說,在你正是個呱呱孤兒之時,便是被你師父華明軒,在一叢草堆中救出來的麼?必是那時,你面孔已被其中所生的毒草所刺傷,你面上的斑斑疤痕,想必是這個道理……” 老人憐惜的摸耆江青的發梢,他正在驚愕的瞧著青銅鏡中,所映出的自己的身影,模樣是如此俊朗,充滿了高雅、儒秀。 他一直不敢想,自己雖較以前變得好些,但卻不知好看到什麼程度,在這明亮的青銅鏡中,他首次瞧見了自已的身形,他不敢相信,這就是那以前,人人不屑一顧的江青,但!這事實不是活生生在眼前嗎? 邪神說完了話,一見江青如此模樣,不由心中一樂,大笑道:“小傢伙,有什麼好看的,以後,你要瞧的日子長著呢!” 江青不由面孔一紅,傻笑看將手中銅鏡放下。 他微微仰頭,奇怪的問老人道:“義父,那深穴底部橘紅色的怪火,到底是什麼東西啊!怎的這麼奇怪?” 老人哈哈一笑道:“這種怪火,我昔日在南海瓊島生毛嶺地穴內,看到過一遭,它名叫“輪迴神火”。這種怪火,亦是大自然的奧秘中,一些極為奇異,卻又不可解的事物;這種火,不能燒傷人畜,卻能將任何生物脫去一層肌膚,效能較之在紫龍穴中的“脫肌毒膠”,尤要更深進一層。你本來面上的醜陋疤痕,正是因為肌膚機能變化,而又被毒草扎傷所生成的表皮,其實,你如今的面目,才是,“盧山真面目”呢!” 江青疑問道:“義父,你老人家怎麼曉得我如今的面孔,就是原來天生的面孔呢?” 邪神哈哈長笑道:“這“輪迴神火”,除了能給任何生物脫去一層肌膚外,尚有一種生血怯疾之功,可謂之利害兼備,若你這層表皮,不是原來因肌膚能變化,所生的硬殼,而被神火適好退去,如今你早已變成一個全身有著鮮紅嫩肉,無毛無鬢怪物了。” 他望著江青,驚愕俊逸的面孔,又微微頷首道:“也真難得,這“輪迴神火”乃是地層深處,萬年地火的苗頭,極難噴出一次,就是噴射出來,如你沒有上述的那種情形,也是百害而無一利……欸!天時、地利、人和,你可說都碰得太巧啦!” 江青眼望看老人,他那極為激動的神色,好似較之自己尤為高興,這是什麼原因呢? 這就是天地間,一般至親至情的仁愛使然麼? 自這天開始,邪神與江青,更在這“絕緣洞”內,同住了下來。 邪神更全心傾力,將他一身瀚海浩洋般高深的武功,傾囊傳授給江青,尤其是那睨視天下的“天佛掌”法。 時光,有若空中的白雲,是那麼悠遊而飄忽的離去,永遠的無聲,無闐…… 它使人在那飄忽與不可捉摸的空間,得到了一些曠古難逢的奇緣,又使很多人,在這飄忽的空間裡庸庸碌碌的過了下去…… “山中無寒暑”,轉瞬間,三年的光陰消失在“絕緣洞”外,飄浮迷濛的雲霧中。 |
第08章 雙飛仙子
是一個晴朗的日子,碧空如洗,萬里無雲。 聳拔重疊的群山,全沐浴在金黃色的陽光之下。 天氣,還是有點兒燠熱,但,在微微的和風吹拂之下,卻又熱得並不難耐,令人有感到一種懶散困乏的意味。 陰陽崖頂,一位削瘦枯黑的長袍老人,與一個身著鮮紅衣衫的俊俏少年,二人正並肩挺立在山頂上。 這青年人,長得唇紅齒白,鳳眉虎目,襯著那白玉也似的臉孔,顯得十分瀟灑挺秀落落不群。 那身鮮紅色的衣衫之上,綴滿了一塊塊三角形的金色鱗片,金紅相映成趣,形成極為耀眼奪目。 隨風飄拂的大紅披風之上,尚繡著三根金色的枯骨,相互銜連,更使這年青人顧盼之間,凌凌生威。 長袍老人那清瞿的面容上,此時,勉強綻開一絲微笑,他向那少年道:“青兒,海闊天空,好好的去吧!為父只待幾件俗事辦完,便至甘肅白龍江上,置棟茅屋,覓艘小船,悠遊渡此殘年……” 這老少二人,讀音一定知道,必是那邪神和他的義子江青,不錯,正是他二人。 邪神與江青,在那“絕緣洞”內同住了三年,今日正是江青與邪神分離的一天。 江青鼻中一酸,盈盈熱淚,已在眼眶中流轉。 他嚅聲道:“義父!你……你為什麼不和青兒一同走?路上,也好教青兒侍候你老……” 老人雙目一瞪,旋又笑道:“傻孩子,你如今已二十三歲了,又不是小孩子,怎的還這般孩子氣呢?你現己盡得我全部武功,只是火候稍嫌不足而已,還須經驗磨練…… 記著,你這身衣服,便是我當年行道江湖時所穿,一般人都叫它“火雲衣”……你穿在身上,行走江湖,可能為你減去不少麻煩,但也或許會相反。一個人處身在外,須要好好的照顧自己……” 江青只覺喉頭梗塞,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老人一掀頷下黑髯,故作輕鬆道:“青兒,莫忘了你是為父在世上的唯一親人,兩年之後,便到白龍江去尋我,唔!那時候,希望能帶著兒媳一同回來,給爹看看那是我最高興不過的……” 江青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巳哭倒在老人懷裡。 老人驟伸雙臂,抱著在懷中抽搐不停的義子,兩行清淚,也在眼眶中直轉。 人世間的生離死別,總是最使人傷心腸斷的啊! 二人都沉默了好一會兒。 老人將江青推起,以那只無數武林人物震悚的枯瘦手掌,為他拭淨了臉上的淚水。 老人愛憐的說道:“別哭啦!傻孩子,啊!我倒忘了,你以前在怒江派華明軒門下時,受了不少怨氣,你準備如何處理呢?” 江青淚眼婆娑,聞言之下,不由一怔,他想了一會,答道:“乾爹,他們雖然對我不好,但……但卻是我師門中人……我……我不想對他們報復,我要讓他們,受到自己良心的責備就夠了。” 老人不由默默點頭,說道:“這樣也好。須知男兒志在四方,今後在江湖上歷練一下,只要你認為該做的,無論什麼事,都可以放開手去做,毋庸顧慮。” 他望望江青,又道:“你……你去吧!別忘了兩年後,到白龍江來找我。” 說罷,面容徽微抽搐,形態淒苦。 江青正待說話,卻見義父眼光,正堅強的注視自已,他心中一震,耳旁似已晌起了老人適纔所講的話:“男兒志在四方!”何必作此兒女之態? 他強忍住淚水,跪在地上,向老人叩了三個頭,起身後說道:“爹,我走了……你…… 你老人家也要自己保重……兩年後,青兒必到白龍江畔,服侍你老……” 說罷,又向老人深深的看了一眼,他要將老人此時的形狀,深刻的印入腦際。 老人啞聲道:“孩子,去吧!” 江青面對老人,未見他弓身作勢,人已“颯”的一聲,倒射出三丈多遠。 他在空中一個大旋身,已美妙輕靈的電掠出八丈之外。 就在他轉身的剎那,幾滴晶瑩的淚珠,已隨身形轉動,甩落在地上。 老人目注江青的身形,如飛而逝。始長長的歎一口氣,回身走去,那瘦削的背影,長長的拖曳在地上,瞬息間,又似衰老了十年。 ※ ※ ※ 夜幕緩緩的垂向大地,只剩下天際微弱的一抹淒涼斜照,猶自在向人間投下它依戀的一瞥。 在一條自普渡河通往會澤城的官道上。 放眼望去,行人稀少,僅有少數晚歸的商販行旅,急急的向前趕去。 他們都想在天黑之前,趕回自己溫暖的家園。 忽的,一條淡淡的人影,極快的從他們身傍掠過,快得連讓他倆回頭瞧一瞧的機會都沒有,似一股淡煙般消逝了。 這人正是江青。 他自白雲嶺陰陽崖,與邪神分手後,便一路上施展卓絕的輕功,急急的奔馳著。 當時,雖在日幕餘暉之下,亦根本無人能夠看清他的身形。各人只覺一陣微風搖幌,便再也找不到一絲蹤影了,簡直比一個幽靈更難以使人捉摸。 他滿懷愁緒別苦,一日急馳之下,竟已奔出了數百里之遙。 這時,會澤城的萬家燈火,已遙遙在望了。 他正待加力前奔,忽然想起,自己的一身大紅衣衫,太也顯目惹眼,說不定尚會招致一些無謂的痲煩。 他遂自手中包里內,拿出一件淡青色長衫,披在身上,以便遮住自己衣服,又放慢了步子,緩緩的向前行去。 不多久,他已順利的通過城門守衛,進入熙攘往來,極為熱鬧的會澤城內。 他一時無心遊賞夜景,便先尋了一家較為高雅的客棧住了下來。 店小二見他衣著鮮麗,氣態軒昂,遂殷勤的為江青開了一間清靜上房,倒茶送水,侍候得十分周到。 江青在房裡,來回的踱了一陣,不由感到十分無聊,他暗忖道:“下一處,我該到那裡去呢?義父只叫我到江湖上歷練歷練,游遊名山大川,再做一些揚名立萬的壯舉…… 也罷,聽說江南山明水秀,豪傑輩出,我便直奔江南便了。” 他想到這裡,不由一回頭,見那店小二仍垂著雙手,恭立一旁,便開口問道:“伙計,你們這兒可有什麼好玩的去處?” 小二一聽客人問他,不由向江青仔細一打量,眉飛色舞的說道:“好玩的地方,可多著呢!……街南李大嘴的說豉書、聚豐樓內翠紅的小曲、明和園裡今夜正是壓軸大戲: “失街亭”……相公若只有一個人,不如到後街的滿香園去,打個茶圍,嘿嘿!裡面的銀寶可笑著呢……細皮嫩肉,嗲勁十足……” 江青望著店小二,唾沫四濺,指手劃腳的吹噓著,不由微微一笑。 他對店小二說道:“好啦!好啦!還是我自己出去溜 一下吧!” 說著,隨手賞給店小二一塊碎銀,緩步走出店門。 這家客棧門前,便是一條甚為熱鬧的大街,人聲喧嘩,燈火通明,街頭尚有一座巍然聳立的酒樓,正傳出一陣陣猜拳行令之聲,顯得十分熱鬧。 江青想道:“反正自己尚未用過晚飯,不妨就到那酒樓去吃上一頓,也可順便看一看街景。” 他剛向前走了幾步,擦肩摩踵的人群之中,突然,有一隻手,輕輕的向著江青懷內緩緩伸來。 他是何等機警,這人剛向自己身邊一靠,他便已察覺,卻是不動聲色,仍自緩步向前行去。 直到來人的一隻手,已完全的伸入自己懷內,江青始輕描淡寫的,抬手一拂,有意無意之間,拂在那人肘彎的“曲池穴”上。 但聞“啊!”的一聲,江青一隻手,已閃電般扶住來人腋下,閃身進入一條黑巷之中。 江青雙目,在黑暗中,仍然閃耀似電,他一見這伸手向他扒竊的人,竟是個年約四旬,焦黃枯療的漢子,正滿面乞求之色的望著自己。 他鼻孔內冷哼一聲,右掌向那人背後,輕輕的一拍,已為他解開了穴道。 那黃瘦漢子穴道一解,已“噗通”一聲,跪在地下,向江青叩著頭道:“請……請相公高抬貴手,小的有眼無珠,不識真人……” 江青將那人一把拉起道:“你叫什麼名字?怎的不好好做人?卻來幹這種下九流的玩意?” 那人雙目一睜,憤然道:“相公有所不知,一般為富不仁的奸商巨賈,只要自己有高樓大廈、黃金美妾,便心滿意足,哼!豈會想到收容咱們這些窮梆梆的苦哈哈們?” 江青聞言,眉頭一皺,沉聲道:“我問你叫什麼名字?” 那人全身一顫,他奇怪,這俊俏公子的聲音,為何竟是如此懾人。 不由得慌忙答道:“小的焦三。” 江青向他微一打量,道:“你用過晚飯不曾?” 那焦三面色一紅,嚅嚅道:“不瞞相公說,小的已……已有一天沒吃東西了!” 江青舉步向外行去,說道:“跟我來!今天咱們相遇,也是有緣,便由我做東,到外面去吃一頓吧!” 焦三誠惶誠恐,滿面不安的跟在後面,邊走邊道:“相公,這……這怎生使得,相公不將小的送官究辦,已是天大洪恩……” 江青回頭叱道:“那來那麼多廢話,你莫非想再去偷竊人家的財物去吃飯麼?” 焦三急道:“小……小的不敢。” 江青也不答理,二人遂向前頭那棟極為氣派的酒樓行去。 剛走到門前,酒樓內已走出一個穿著十分潔淨的伙計來,向江青一哈腰,道:“公子爺,纔來呀!裡面請。” 江青微一頷首,已領著焦三入內。 櫃檯邊,另一個伙計已迎了上來,笑道:“公子爺,樓上用座。” 江青道:“伙計,給我們找付清靜點的座位!” 說罷,已領先上樓,在店小二指引之下,選了個臨窗的位子座下。又隨意的點了幾個菜,叫了二斤黃酒。 這時,他對焦三道:“焦三!你可是本地人氏?” 焦三微一搖頭,低聲道:“不!小的湖南人氏,因與朋友合夥至此做生意,那知竟吃這狗熊的騙子,將小的財物席捲一空,逃之夭夭。” 江青正待說話,突然樓梯響處,已走上來兩個身著白衣的少女。 這兩個少女才一現身,酒樓上各人,頓覺眼前一亮,無數道目光,齊皆投盯在二女身上。 只見那兩個少女窈窕身材,都是蛾眉淡掃,不施脂粉,通天鼻樑,襯著一張俏俐玲瓏的小嘴,那雙靈活的大眼睛,猶自四處流轉,端的風韻萬千,清麗絕俗。 滿座客人,都被這兩個女郎的絕代姿容,好象勾去了靈魂似的。 唯獨江青,仍自頭也不回的,瞧著窗外夜景。 這時,那位年紀較長的少女,對身傍的同伴道:“妹妹,咱們隨便找個地方坐坐罷! 這個酒樓生意,還真不錯呢!” 說著話,一雙清澈明亮的大眼睛,連連向四周環掃一遍。 樓上食客,輿她那冷電似的眼神一觸之下,宛如中電一般,皆不由驚悚的避開,不敢正視。 各人心中暗忖:“這兩個丫頭,可真是邪門,那有大閨女隨便上酒樓?而且,那雙眼睛,又是那麼異樣,兇巴巴的?”一個個盡皆納悶不已。 兩個少女擇位兀自落坐,恰好離江青座位不遠。 這時,江青所點的酒菜,已陸續送上,他便與焦三兩人對酌起來,卻是連眼皮子也未向鄰座的少女霎一下。 焦三一面喝酒吃菜,一面吶吶的說道:“公子,你適纔露的那手功夫,可……是…… 是什麼叫做點穴法的吧!” 江青微微頷首,淡然道:“十分膚淺,我只不過略知皮毛而已。” 正說到這裡,他巳直覺的感到,前桌的兩位少女,正在向自己注視著。 江青因自幼便受了女孩子不少歧視凌辱,是故,在他心目中,對女子有著一層憎恨之感,他認為世上沒有一個女孩子是可愛的,完全是愛慕虛華,那有什麼真實感情存在? 是以雖明知前面的女孩子在看他,不但不感到喜悅,反而打心底泛起了一絲厭惡。 忽而,他倏然抬頭向前瞧去,果然,他目光所觸之處,正是兩雙明亮的美眸。 江青極為不屑的,向對方瞪了一眼,鼻孔中冷哼了一聲,又轉過頭來,自顧自的與焦三攀談下去了。 這一下,只氣得那兩位白衣少女杏眼怒睜,柳眉倒豎,以她們今日在武林中的地位,及家世淵源,誰敢在她們面前,露出如此輕視之態?一般武林人物見了她二人,巴結、阿諛還唯恐來不及呢? 那年紀較輕的白衣少女,首先忍不住,冷笑一聲道:“姊姊,妹子就想不出,這會澤城內,尚有那些成名露臉的英雄好漢?如此不將我們姊妹放在眼裡?” 她雖在盛怒之下,說話卻仍是嬌脆如鈴,悅耳已極。 那年長的少女,嘴角一撇,亦冷然道:“想必是一些初出茅蘆,不開眼的下三流小毛賊吧。” 年輕少女又嗤道:“哼!若是夠橫的”就來找咱們姊妹倆試試,如此綠眉毛,紅眼睛的,嚇得了誰?” 二女一搭一檔,指桑罵槐的冷嘲熱諷了一番,江青卻仍是充耳不聞,好似根本就沒有這兩個少女在傍一樣,仍然與焦三低聲的談著。 、二女不由氣得柳眉倒豎,面如寒霜,正待過去興師問罪,驀然,樓梯口處,傳來一連串的腳步聲,不一刻,五名黑衣大漢,大踏步的走了上來。 只見他們,眼光四處一掃,好似在找人的模樣,及至一眼看見,那邊座上的兩位白衣少女,盡皆面容一凜,急急走了過去。 五人行至二女身前,十分拘謹的恭身一揖,為首一人放聲說道:“不知雙飛仙子玉駕光臨,吳英迎接來遲,還請姑娘包涵則個。” 其它四人,亦全是垂手站立,態度恭謹已極。 酒樓上,自這五位大漢一現身之後,空氣驟變,立即鴉雀無聲,每人皆都噤若寒蟬,不敢作聲。 只有焦三俯嘴至江青耳根旁,低低說道:“公子,這五人可都是會澤城中響噹噹的人物,那為首之人,便是會澤雙英鏢局局主,回手金刀吳英,餘下的人,皆是城中較武的一流教頭,號稱“神鞭四義”。” 江青微嗯一聲,仍是毫不在意的拿起酒杯,淺淺的呷了一口。 這時,那兩位少女齊齊的低哼了一聲,那雙英鏢局局主回手金刀吳英,連忙誠惶誠恐的說道:“吳英該死,實是手下一批飯桶通報太遲,尚請二位姑娘不要見怪才好。” 那年長的白衣少女,已冷然開口道:“吳總鏢頭,貴地面上,還有誰名氣比你更大的呀!見了人就紅眉毛,綠眼睛的。” 回手金刀吳英聞言之下不禁一愕,隨即領悟,遂說道:“大姑娘,莫非是那個不開眼的狗才,衝撞了姑娘?還請明示在下,任他是誰,必令其拱手謝罪。” 那年長的少女聞言,不由沉吟起來,一雙俏眼,欲向江青瞟來。 年輕的白衣少女,卻是心急口快,冷冷的笑道:“這位大俠客,不就坐在愚姊妹的對面麼?哼!適纔還對我們橫眉瞪眼呢?若不是看在吳總鏢頭的面上,這廝今天叫他吃不了,兜著走!” 回手金刀吳英聞言,向江青這邊瞧來,面色隨即一寒,他躬身向二位少女道:“便請二位姑娘稍候,在下即將其捉來領罪。” 說罷,連忙轉身向江青面前行來。 這一切情形的經過,江青早已看在眼內,卻還是不予理會。 此時,吳英向這邊一走,焦三已忍不住面青唇白,混身顫抖起來。 江青卻連眼皮也不抬,仍自低頭淺啜著杯中黃酒。 吳英行至江青面前,大喝一聲道:“相好的!招子放亮一點,這是什麼地方,豈能容得你如此賣狂?” 江青微一抬頭,輕輕說道:“這位仁兄,在下自知並不曾開罪於你,何而竟出此言?” 吳英雙目一瞪,厲聲道:“還不趕快給我站起來,今天大爺沒有閒功夫陪你瞌牙,到那邊去給二位姑娘叩頭領罪!” 江青仍然身形不動,慢條斯理說道:“叩頭領罪?這倒真是新鮮,你老兄對這些婦女卑顏屈膝,唯恐巴結不上,在下麼……卻沒有這份閒情逸致。” 回手金刀吳英,在會澤地面上,無論是黑白兩道,都可說是一跺腳,全城亂顫的人物。如今,卻吃這陌生少年嘲弄,只氣得他七竅生煙,發髭皆張。 不由得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頓時大喝一聲:“小子你找死!”雙掌一掄,徑向江青天靈劈到。 風聲呼呼,掌勁十分強烈。 江青穩坐椅上,冷冷一笑,右掌向傍一圈一揮,吳英那凌厲掌勢,忽然偏至一旁,但聞“砰”的一聲,旁邊的一張棗木桌子,已被擊得四分五裂。 吳英用力過猛,收招不及,一時竟搶出三、四步去,才拿樁穩住。 立時躁得滿臉通紅,怒吼一聲,巳反手將背上金刀拔出,一言不發,猛撲而江青仍自安坐不動,雙目炯蜩注定吳英。 只見吳英刀至半途,忽的手腕一挫,金刀化成三道紅光,急若閃電般劈至。 江青嘴角微哂,單掌倏伸,竟奇妙無比的穿入三道紅光之中,一把抓住了吳英的刀背。 吳英驟覺手中一緊,自已兵刃,竟被對方撈住,不由得心中一震,急急用力猛掙,卻恍如在刀背上,壓著一座山似的,絲毫動彈不得。 正當他急得面紅耳赤,氣喘汗流之時,旁邊一聲大喝,四條鋼鞭,挾著呼嘯風聲,一齋襲向江青兩脅。 江青默不出聲,猛一吸氣,那結實的身體,竟猝然暴縮盈尺,四條鋼鞭,登時扎了個空。 江青嘿然一聲,手起如電,左右一幌,神鞭四義的兵器,盡皆吃他一把撈在手中。 他冷冷一笑,面色不動的將雙手鬆開。 回手金刀吳英仔細一瞧自己兵器,只見上面,赫然印著一個清晰的手印,深達數分,端的駭人聽聞。 神鞭四義忙將兵器抽回,只覺手中突然一輕,那純鋼精煉的鞭身,早已被對方硬生生的拗斷。 江青面色,仍然平靜如故,舉起酒杯,繼續暢飲,如同沒事一般。 忽然,兩聲嬌叱起處,那兩個白衣少女,已飛身至江青面前,回手金刀吳英及神鞭四義等人,皆苦著臉,呆立一旁。 吳英忙道:“二位姑娘垂諒……吳英無能,以致在姑娘面前丟人現眼……” 那年長少女輕叱道:“不用再說了!” 她抬頭對江青道:“閣下好俊的身手,想不到尊駕卻是真人不露相,愚姊妹倒是走了眼啦!” 江青緩緩起立,環目四顧,這酒樓上,已是一片靜蕩蕩的,那有半個人影?想必是食客們,見了這舞刀弄棒的凶殺揚面,早已嚇得溜之大吉…… 他十分冷漠的對那白衣少女道:“我告訴你,在我還沒有發脾氣以前,趕快領著你那些狗腿子們滾出去!” 那白衣少女做夢也沒想到,眼前這俊俏絕倫的年輕俠士,對她倆說話竟是如此的不留餘地。 她驚愕之下,一時竟氣得面孔孔白里青,青裡透白,嬌軀不住瑟瑟顫抖。 驀的,一聲嬌喝:“小賊休狂!”白光起處,三縷銳風,猛然襲向江青腦側”天窗” “天突”兩大要穴。 幾人間距離本近,加以出手之人,功力又高絕一時,風聲一起,已到了江青頭傍,他心中一震,全身不閃不動,腳下恍如行雲流水般,一旋一轉,身形電閃中,帶起“呼嚕嚕”的一陣勁風,撲向那暗襲之人。 原來,這一對白衣少女,乃是數十年前,江湖中盛名赫赫的“一邪雙飛三絕掌”中,那雙飛之一,九索飛龍全為柱的孫女。 九索飛龍雖仙逝已久,然而,他的兒子“飛索專諸”全立,卻盡得衣缽真傳,一身卓越的武功,與響亮的名聲,絲毫不在乃父當年之下。 江湖上黑白兩道人物,提起“飛索專諸”來,誰不聞名喪膽,退避三舍? 他的一雙掌珠,在日常家人呵護恭維之下,久而久之,亦自然變得目空四海,心高氣傲起來。 這兩位少女,年紀較大的叫全玲玲,年紀較小的叫全楚楚。 這全楚楚年紀小任性,較之乃姊,尤要嬌橫三分。 她們來這會澤地面,乃是奉了父親之命,拜謁一位隱居多年的武林前輩,卻不料,在到達的第一天,便與人在酒樓上衝突起來。 施放暗器襲擊江青的,正是那幕年紀較小的全楚楚。 她見姊姊受辱之下,已急怒攻心的發出三枚“透骨神針”,卻不料,對方身形閃動間,非但已輕鬆的躲開,而且更急如狂飆地向自己撲來。 全楚楚家傳武學,名震天下,她也不是省油之燈,此刻,只見她嬌喝一聲:“小賊,你家姑娘當真怕你不成?” 說話中,素手連揮,已絕快的拍出七掌。 重重疊疊的掌影,瞬息間,已將江青罩入其中。 一旁各人,正暗中叫“好”,驀見江青那碩長英俊的身形上見如陀螺般,帶起“呼嚕”呼嘯風聲,快捷無比的轉動起來。 旋轉中,招出似飛,腳下更是奇詭莫測的四處遊走。 剎那間,已平反戰局,更將全楚楚逼得手忙腳亂,岌岌可危。 “雙飛仙子”的大姐玲玲,眼看妹子已堪堪落敗,不由怒火頓熾,柳眉帶煞,輕喝聲中,身形已如一片輕柔的白雲般,飄落在江青身傍。 只見她玉掌疾展,“小樓吹笙”“楓葉飄零”“流水咽回”連環三招,立時把江青,逼得退出三步。 回手金刀吳英等人,情不自禁,大聲喝釆助威。 全玲玲施展出家傳絕學:“九九玲瓏手”中的三記絕招,瞬息間,又將江青逼退三步。 她不由玉面含瞋,凝注江青道:“長離一梟是你什麼人?” 吳英等人一聽“長離一梟”四字,俱不由機伶的一顫,暗忖道:“今天可真是霉星高照,怎的盡是遇到這些不好招惹的主兒!” 敢情,江青適纔出手之間,使用的正是長離一梟不傳之秘 “七旋斬”。 他見這美麗的少女一眼便已識破,不由心中亦暗暗欽服,但口中仍然極為不屑的道: “什麼長離一梟,少爺從來就沒聽過!” 旋又星目怒張,大聲道:“別 嗉這麼多廢話,要是不服氣,你們一起上來好了。” 全玲玲閒言,冷冷道:“久聞長離一梟為當今武林中有數高手,早已放出風聲,要與雙飛後人,一較長短。” 姑娘驀然鳳目放光,恨聲道:“今天姑娘正好試試長離一梟絕學,是否較雙飛武功高明。” 一言甫畢,那雙修長的玉掌,幻成一片白影,眨眼間,江青上盤十二大穴,盡皆籠罩在對方掌影之下。出手端的凌厲無匹,聲勢奪人。 江青驟聞對方這年輕少女,竟是武林中,聲名遠震酌“雙飛”後人,不由重重的哼了一聲。 原來,他記起自己義父 邪神厲勿邪當年,正是吃了“雙飛”之一,“無定飛環” 李琰玉的暗算。故而,連與她有關的一切人都恨上了。 全玲玲一掌拍出,一股綿綿氣勁,無聲無形的逼了過來。 江青長笑一聲,身形轉動間,又如風車般旋轉遊動。 但見一個羅衣飛舞,身段翩翩,出手招式,妙曼輕靈,恍若九天仙子,瓊樓起步。 另一個,身形旋轉如飛,辛辣威猛,手指腳踢,盡是妙絕人間的精妙招術。 瞬息間,二人已鬥了三十多招。 若論招式之輕靈瀟灑,自是以當年武林雙飛“九索飛龍”全為柱嫡傳的“九九玲瓏手”為佳。 但若論起威猛狠辣,卻是“長離一梟”衛西的“七旋斬”無可比擬。 江青因不願一出手,就使用邪神所授的絕世武功,故而只施出長離一梟打賭輸給他的“七旋斬”來應敵。 他一面出手拆招,一面想道:“這長離一梟果是一代梟雄之材,他這套“七旋斬” 掌法,竟然毫不遜於當年武林“雙飛”所擅的絕妙武功,若是他早生了三十年,只怕這“一邪雙飛三絕掌”之中,還得加上個長離一梟呢?” 思忖中,出手卻更是快若閃電,招招指向對方全身要害重穴。 全玲玲的武功,在武林中,已可算得上一流高手,奈何“九九玲瓏手”雖然精奧無此,但,江青的“七旋斬”亦是毫不相讓,加以全玲玲在內力方面,較之江青相差甚遠,故而拚力苦戰之下,已是微喘吁吁,香汗點點。 “雙飛仙子”二妹全楚楚,站在一旁掠陣,她以為,憑姊姊的身手,必能一上場便手到擒來,不用費多大手腳;但照目前情形,卻是越來越覺不妙。 她急惶之下,也顧不得再恃身份,嬌喝一聲,雙臂顫動間,已極精妙的,化出六道優美的弧線,閃電般指向江青必救之處攻到。 回手金刀吳英等人,正看得目眩神迷,心驚膽震,全楚楚已猝然出手。 他們一見全楚楚出手招式,皆不由得混身一顫,失聲叫道:“弧光血影!” 敢情,這正是昔年武林“雙飛”的成名絕技,也就是“雙飛”最精煉最毒辣的掌法之一。 江青正在堪堪得勝之際,驀覺一聲嬌喝起處,隨之而來的,竟是六絲怪異得幾至無法躲避的銳風。 這時,他“七旋斬”掌法中,最精絕的一招,“旋心動魄”已不及使出。 危急中,江青若平地焦雷般暴叱一聲,右掌急顫成千百掌影,左掌幻成圈圈圓弧。 掌勢驟出,驀然,平地湧起風雲,空氣呼嘯激盪,彷彿一片浩然煇耀之光,緩緩升起,頓時周遭壓力大增,重如山岳。 這,正是“天佛掌”的起手之勢,“佛光初現”。 只聽得一陣“劈啪”和“嘩啦啦”的連翻巨響,杯盤木屑紛飛,柱倒牆塌。 ”一切平靜後,只見江青一襲青衫,形態瀟灑的負手獨立。 “雙飛仙子”全玲玲、全楚楚二人,正面容煞白的呆立於身前,急喘吁吁,胸口起伏不停。 回手金刀等人,也正滿身灰土的自地下爬起。 酒樓上,盡是破桌裂椅,杯盤狼藉,摔滿一地,破損的木柱天花板,落的遍地皆是。 江青俊目含威,四處一掃,見那隨自己同來的窮漢焦三,正遠遠的站在一角。 使江青奇怪的,卻是他此刻,面上竟然毫無適纔那股畏縮緊張之狀,正在仰首,凝神,彷彿在苦思著一件事情似的,更令人驚愕的,卻是自他雙眸中,所露出的湛湛神光。 江青不由一怔,還不容他細想,對面的雙飛仙子全玲玲已面含驚疑之色的顫聲道: “你……你是邪神厲勿邪的什麼人?” 江青悚然一驚,緩緩回遇頭來,他瞧著雙飛仙子,那已成慘白的面孔,暗想著: “奇怪!他們怎的畏懼義父至此?” 他心中想著,面色仍舊十分沉凝,自鼻孔中冷冷一哼,巳慢慢將那件罩在身外的青色長袍脫下。 在樓上幾盞琉璃巨燈照耀之下,赫然現出一身紅光奪目的金甲勁裝。 頓時,樓上響起了一聲狂嚷,回手金刀等人,大叫道:“媽呀!邪神來了!” 驚呼聲中,腳步蹌踉的,狂奔下樓而去。 “雙飛仙子”也是花容失色,朱唇慘白顫抖,緩緩向後退去。 江青冷然道:“邪神便是在下義父。” “雙飛仙子”全玲玲仰天長吸了一口氣,勉強鎮定住自己緊繃的神經,低聲說道: “想不到六十年前,令天下武林人物,聞名喪膽的厲老前輩,仍然健在人間。” 她雙眸轉向黑沉沉的窗外,凝視了一會,又幽幽的道:“這樣正好,六十年前,那一段血海深仇,也可讓昭妹妹親自了結啦!她原以為,今生今世已毫無希望了。” 江青站在一旁,聽出雙飛仙子話中有因,恐怕又是與自己義父,有過莫大仇怨牽連的人,想尋義父報仇。 他不由滿腔熱血澎湃,大聲道:“姑娘,是那一位與在下義父結有恩怨?無論何人,皆請他與在下了結便了。” “雙飛仙子”全玲玲默默凝視著這英俊秀挺的年輕人,那股脈脈含情的清澈目光,有著一絲奇妙的神韻,是那麼動人,又那麼溫馨,好象是一杯甜蜜的醇酒…… 這溫柔的眼光,江青也曾經見過,不過,可不是他親身領會到的,而是自師妹華小燕眼中,射向他師弟侯英之時,他曾見過…… 此刻,恍惚中,竟也有一位美麗的少女,對他發出這種目光,這不是一個非常微妙的境遇麼? 江青凝注著全玲玲,驀然,他全身一震,暗想道:“自己怎麼如此胡塗?目下,對方還是敵人呀!自己以前所受的創痛、羞辱,難道都忘了嗎?” 他不由目光一整,連忙收斂心神,洪聲道:“姑娘,若是執意不肯明告,那與在下義父結仇之人為誰,在下就此告退了。”說罷,就待返身離去。 全玲玲尚未及說話,全楚楚已嬌叱道:“這麼容易就走了麼?”全玲玲攔阻不及,恐惶之下,急急站到乃妹身前護衛。 她是怕江青聞言,惱怒之下,忿而出手,憑全楚楚目前功力,那能抵擋得住? 誰知,卻出乎她意料之外,江青聞言後,僅停止腳步,冷然說道:“就憑姑娘這份身手,便以為能留得住區區在下麼?” 全玲玲心怕妹妹嬌慣成性,忍耐不住,而再行出言頂撞了江青,若是動起手來,只有徒增凌辱而已。 故而,她急向乃妹一使眼色,對江青勉強的擠出一絲笑容,道:“少俠既是厲老前輩傳人,那是再好不過了,尚請少俠賜告厲老前輩如今行蹤,有一件關係整個武林恩怨的大事,正非待厲老前輩親自出面解決不可。” 江青心中,十分驚疑,他想不出,什麼事情竟然如此嚴重,而使得歸隱已達一甲子的邪神仍須出面…… 微微沉吟了一陣,只見他嘴角緊抿,堅決的答道:“無論什麼天大的事,我江青皆可代義父一力承擔。” 全玲玲語聲幽怨的道:“江少俠,雖然閣下身負絕世武功,只是,恐怕……恐怕這件事,你卻承擔不住,我看還是……” 全楚楚驟聞乃姊說話的幽怨語調,不由暗暗奇怪。 心道:“姊姊平日,素以冷面冰心見稱,等閒武林中的青年俊彥,她都不屑一顧,怎的卻對這狂傲跋扈的紅衣少年說話,卻一反常態的如此溫柔呢?莫非……” 她那雙剪水雙瞳,已驚異的,望在全玲玲那嬌饜如花的面容,默不作聲。 全玲玲被妹妹一瞧,心中微生慌亂,竟緩緩的低下頭去,纖手撫弄著衣帶,一副不勝嬌柔的樣子。 江青看在眼中,雖覺異樣,卻裝做不知。 他豪邁的開口道:“不管對方是什麼擎天立地之入,我江青必要會他一會,在下義父行蹤,二位姑娘已無庸再問,否則,只是徒費口舌而已。” 忽而,江青又急急補充道:“你們別以為在下義父膽怯怕事,只是他老人家因年紀已高,不願再沾惹塵緣是非而已……” “雙飛仙子”已知,要從這年青人口中,問出邪神下落,已屬全然不可能之事。 全玲玲面色一凜,平靜的道:“很好,既然少俠自稱能代表厲老前輩,擔負一切,那麼,這件事就由少俠出面解決吧。” 她望了妹妹一眼,二人低低的商量了一下,全玲玲神色之間,好似微有猶豫。 終於,她顯得有些不願的,對江青道:“一月之內,請少俠駕臨蘇北丹陽湖,煙霞莊院,那時,一切恩怨自會當面交代清楚。” 江青毫不考慮,斷然道:“如此好極,一月之內在下必親趨煙霞莊中,向各位面領教益,決不有誤。” 全玲玲面色一直隱含憂鬱,她嘴唇幾次欲啟還休,好似有什麼話要說。 全楚楚卻是一撇嘴角,拉拉姊姊道:“姊姊咱們也該走了!” 全玲玲微一點頭,向江青含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香風掠處,二入芳綜杳然。 江青默默站在原地,腦中思潮洶湧,盡在想著適纔發生的事。 “那與義父結梁的入,好似仇怨異常深邃……聽那什麼“雙飛仙子”的口氣,這人像是個女孩子……奇怪!她怎會和我義父有仇呢?” 他忽然恍然若悟的暗道:“對了!定是義父當年行走江湖之時,所結的仇家後人,欲報復老一輩的仇恨。” 正想到這裡,他忽然轉頭後望,原來,他聽到有一絲輕悄的步履聲,響自身後。 眼光觸處,竟然是那閒漢焦三。 他此時,已無聲無息的,立在江青身後數步。 江青心中一震,正待開口。 焦三已滿面微笑的說道:“江公子,你真了不起,這身本事可大得出奇啦!回手金刀吳英這麼成名露臉的人物,竟在公子你手下,走不滿一一招……” 只見他面色從容的一豎大拇指道:“還有,那武林中誰也得讓她三分的“雙飛仙子”,亦竟然不是公子的敵手,真了不起!嘿嘿!真了不起!” 江青面上絲毫不動神色,淡然道:“謬獎過甚,愧不敢當,在下只是僥倖險勝而已。” 他心中,已暗自驚疑道:“這個叫焦三的傢伙,必不是什麼好路數,處處透著邪門,只看他適纔,悄然欺身至自己背後的那身輕功,已可睥睨江湖……但,他又為何如此掩飾行藏,甚至假扮扒竊來蒙蔽於我?莫不是有什麼企圖不成?” 他正在心念轉動,那焦三卻已看出,他“嘿嘿”兩聲乾笑,又道:“今日承蒙不棄,惠於小的一飯之賜,實令小的永懷銘感,時辰已晚,公子也可早些回客棧安息了。” 江青微微一笑,突然問道:“焦三,剛才激鬥之時,你不但未驚慌而遁,反而鎮定逾恆的,站在一傍觀戰,這份膽識,實令江青佩服……” 須知那焦三表面上,是個淪為扒竊的落饋商人,初被江青擒住時,顯現得膽怯無比,滿面惶恐,連那回手金刀吳英向江青挑釁,他也嚇得臉青唇白,但,卻在一揚拚生忘死的激鬥中,甚至滿樓的客人都逃遁無蹤,他卻仍然毫不在乎的靜立一傍,面不改色'這中間矛盾之處,已然引起江青莫大懷疑。 焦三忽聞江青如此一問,臉色突然一變,眼中掠過一絲獰惡之色。 他隨即微微一笑,雙眉一聳道:“江公子,不瞞你說,木來我早就連腿也嚇軟了,跑也不跑不動,但,看了你後來大展神威,將他們打得落花流水,心神振奮之下,竟連怕也忘了。” 江青聽他這篇似乎是極有道理的解釋,僅只微微一笑,也不再予深究。 淡淡的說道:“原來如此,下次還是留心些好!” 正在此時,樓梯上已響起一片人聲,尚聞得一個哭稀稀的嗓子在呼喊道:“天…… 天啊!完了,我的血本都完蛋了,樓上打成個這樣子,還做得成什麼生意,完了……什麼都完了!” 江青不由雙眉一皺,自懷中掏出一片金葉子來,交在焦三手中道:“相煩你將這片金葉子付給老闆,算是打壞東西的賠償,剩下來的,便做為你迴轉家鄉的川資吧!” 焦三微微一笑,雙手極為恭謹的接過,口中道:“謝謝公子,他日有緣,小的必思有所圖報,相公一會再走吧!” 江青緩聲道:“不用了!” 了字未出口,身形已自窗中飛掠而出。 鮮紅的披風飄飄揚起。 斜背在背後的“金龍奪”,也因披風揚起,而微露光芒。 焦三,那一直是萎靡菜黃的面孔,竟倏然神光煥發,炯然的望著江青逝去的背影,嘴角又浮起一絲獰惡的笑意。 |
第09章 千臂魔僧
桌上的蠟燭,瑩瑩發出昏黃的光芒,將江青瘦長的身影,長長地斜映在牆上。 一壺冷茶,一盞孤燈,襯和著遠處隱隱傳來的狗吠聲,顯得這漫漫的長夜,透著一絲冷寂淒清…… 驀而,更鼓三響,已是三更時分了。 江青煩躁的來回蹀踱,傍晚在酒樓上所發生的幾件事,一直在他腦海中縈迴。 他翻來復去的想著,直覺得這中間,不但透著奇怪,亦必定尚含蘊著一個大大的陰謀。 巡夜的梆子聲,斷續的敲著,聲音十分單調、淒涼。 江青暗地下了決定:“既然這裡有這麼多麻煩,我不如趁夜趕它一程,也好尋一處幽雅之所,將身心鬆懈一番,再謀對付之策。” 他想到就做,放了一錠銀子在桌上,提看那隨身的小包裡,自窗中掠身而出。 夜色淒迷,天幕上微有零落的星光。 在一條寬闊的道路上,冥無行人,兩旁樹梢被輕風吹拂,發出陣陣“唰唰”之聲。 江青奔馳了一陣,已離開會澤縣城,有五十多里了,他放慢了腳步,長長的吐出一口氣,順著官道,迤邐悠閒的行著。 忽然,他那雙銳利的目光,發現在十餘丈外的一株柏樹上,好似懸掛看一團黑黝黝的東西,還在隨風左右的搖動。 慢慢的,他已逐漸走近了。 眼光觸處,不由全身悚然一驚,雙腳已呆愕愕的釘立在地上。 樹上掛著的,竟是一個身材瘦長,鷹鼻闊嘴,年約五旬的老人。 一條細韌如鋼絲般的繩索,正將他頸項緊緊的勒看,凌空的懸掛在樹頂一枝橫枝之上。 老人雙目突出眼眶,舌頭血紅的伸在嘴外,雙手彎曲,面容已歪扭成一種極為可怖的形狀。 好似這老人,在臨死之前,曾受過一段極為不能忍受的痛苦。 江青驚悚之下,一股冷氣,自背脊泛起……他行至眼前,仔細的向那人身上一瞧,卻發現了一宗異處。 原來,這被吊死的老人,左耳已然失去,創口處,血跡殷然,斑班可見,想是被人生生撕去不久。 江青強自鎮定下忐忑不安的心情,閃目向四周打量。 炯炯的目光掃視中,巳發現了在身傍右側的草地上,有著一道零亂而經人踐踏過的痕跡。 他心中一動,已向看這處雜亂的草叢中行去。 走了約莫百餘步。 驀然,又有兩個全身黑衣的彪形大漢,四平八穩的躺在地上。 二人的五臟肚腸,流滿一地,陣陣血腥之味,撲鼻欲嘔。 江青心中一陣激動,舉目細看,果然,二人左耳也都已失去。 兩個黑衣大漢的兵器 對生鐵鑄成的“勾連鎗”,卻正插在對方肚皮之內。 鮮紅的血液,染滿了微帶枯黃的荒野,星光朦朧之下現出一片暗紫之色。 江青震悚了! 他想不出江湖上,除了早年的“一邪雙飛三絕掌”外,還有什麼人會有如此高強的功力,以及這般狠毒的心腸。 江青又向前縵緩行去。 在轉過一排整齊的白楊樹之後,又赫然見到,地下並排躺善三具身著金色衣衫的屍體。 這三人,同樣都是體形高大,然而,卻好似熟睡般,緊靠在一起,慘白的面上,沒有一絲血色,每人胸前,皆透開一個大如拳頭的血窟窿,手中三柄彎長的馬刀,卻相互的交纏在一起。 江青不忍再看,身形展處,已急如流星般直瀉五丈 突然,一幅淒絕可怖的景象,又映入他的眼簾,使他那正在飛馳中的身形,驀然停落下來。 他駭極的凝視著身前的情景。 只見那是兩個挺立不倒的身影。 一個滿面乩髯的鶉衣大漢,正將一柄鋒利的巨斧,深深的砍入一個面容獰厲,嘴角上生有一顆黑痣,年約五旬的老人天靈。 黑痣老人的一雙鐵爪,亦深深抓入對方胸腹。 二人身上,正有著一條條,宛如蚯蚓的血漬,緩緩流下,落在泥土,紅的是鮮血,白的是腦漿……:風,吹得更加淒冷。 白揚樹,“嘩啦”“嘩啦”的響著,搖曳著。 彷彿鬼影幢幢,又湧起陰氣森森,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情調啊? 江青此時,混身起了一陣雞皮疙瘩,恐怖的向後徐徐而退。 雖然,他此刻有一身超絕的武功,足可以橫行江湖,睥睨武林,但是,經驗的缺乏,以及陣陣恐怖的陰霾,已將他一時震慴住了。 驀然,江青後退的身形,碰著了一件冷冰冰的東西。他全身有如觸電也似,猝然斜斜飛起,人在空中,劃了一個美麗的半弧,又輕輕落下。 這時,他已然看清,又是一個雞皮鶴髮,面上皺紋重疊的高齡老婦,被吊死在一株不算高的柏樹上。 老婦腳尖距地,僅只寸許之高,一條深紅色的長舌,伸至唇外,兩只鳥爪似的枯手,向前伸出,好似怒極攫人之狀。 屍體面前尚橫著一根,銀光閃閃的蟠龍枴杖。 兩方磨盤大小的巨石,已裂成無數碎塊,濺滿一地。 江青睹此景象,不禁暗自搖頭,默默擦去額前冷汗,暗忖道:“是那幕武林人物,如此的手辣心黑,用這種殘忍狠毒的手段殺人?” 他驚懼的向四處一看,又想道:“看情形,這些死去的人,都好似有著一身十分不弱的武功,但,又為何皆被敵人不差先後的,同時取去了性命呢?” 他目光向老婦尸身一掠,亦是不見左耳,他忖道:“而且,這人性格,卻太也難以捉撲,不但將人殺死,且又取去人家一只左耳,這含著什麼意義呢?” 他目光凝視著天空的寒星,腦中思潮起伏。 一日來,接二連三的突發事件,已將他平日敏捷的思考力,也擾得亂如綾絲。 他眼看著這些屍體,不由想道:“若是任令他們曝屍荒郊,被野獸飛禽噬食,豈於心何忍?也罷!我不如權且將這些人,先埋入土中再說。” 想著,他巳緩步向前行去,準備解脫那老年婦人纏在脖子上的繩索。 就在他手指,始才沾到那老婦人冰冷的頸項時。 突然,一陣陰冷酷寒得有如幽冥地府所發出的聲音響道:“嘿!嘿!如今,你也死定了!” 一字一頓,恍如暮鼓沉鐘,又似冷鈸寒鐵。 江青聞言,陡一轉身。 目光觸處,他只覺全身悚然,不由得“磴!磴!磴!”連退了三步。 微弱的星光下,陰森的樹蔭籠罩之處,正鬼魅也似的立著一個怪物。 這怪物身材肥胖,體形高大。 身上,穿著一件顏色灰黑的寬大衣衫,絕似出家和尚所穿的袈裟。 胸前,掛著一串血潰未幹,瞪眼闊嘴的人頭。 更令人驚恐的,卻是他那一顆瘦小得,與他胖大的身體絕不相襯,有如骷髏似的頭顱。 瘦小的頭上,長著滿頭紅色的長髮,披拂在兩肩之上,一對發出瑩瑩綠光的雙眸,正冷冷的注視看江青。 形態顯得錚獰詭異已極,有如厲鬼一般,令人不寒而慄。 江青向天長吸了一口氣,平靜下自己急跳的心房。 他炯然注視著面前這個似人若鬼的怪物,全神戒備。 那怪物胸前前一串人頭,激得江青一腔怒火,倏然上升。 他還未及說話…… 只見那怪物身形,毫未做勢,已彷彿有一股勁力相托般,緩緩飄向江青身前站定。 江青不由又微退一步。 此時,那怪人僵木的面容,開始動了,不!是嘴皮子動了一下,只聽道:“你自作了斷呢?還是要我動手?” 言詞之間,語謂陰冷緩慢,毫無一絲人味。 江青驀覺毛髮直豎,冷汗涔涔。 陡然,他放聲長笑,笑聲有若虎嘯龍吟,清越已極。 江青笑畢,說道:“在下若要尋死,自是無庸你這七分不像人'三分倒似鬼的怪物勞駕了!” 接著他面色一寒,又厲聲道:“但是,在未談此問題前,我要問你,這老少九條人命,是否皆你一人所為?” 怪人骷髏似的面容上,沒有一絲“人”的意味,毫無感情的木然僵立著。 他默立半晌,始慢慢的開口道:“要答覆你的問話可以,但須先接下老衲三招!” 說話間,連那種最起碼的面部肌肉抽搐舊有,僅僅是嘴皮微動而已。 江青聞言,膽氣一壯,因為“老衲”二字,已告訴他這似人若鬼的怪物,是一個“人”。 他狂笑一聲,說道:“莫說三招,便是三十招,在下也不含糊。” 他心中卻忖道:“奇了,這怪人竟自稱老衲,莫非是個和尚不成?” 尚未及想完,那怪人已絕不多說,身形未見些微轉動,已圍著江青,倏上倏下的飛舞起來。 江青雙掌,直立如刀,蓄勢以待。 怪人仍是悶聲不響,輕輕一掌徑向江青拍出。 只見掌勢飄忽,毫無勁道,緩緩迫至他身前一尺之處時,突然掌勢一變,指向江青上中下三盤之三十六處,致命要穴而來。 這輕飄飄的一掌,就彷彿是一面巨大的漁網,四面罩下。 江青驟覺有左右不得其門而出之感。 他急忙按下心神,雙掌閃電一般,幻出無數圈圓弧,晶瑩如玉的手掌,帶出輕微的風雲之聲。 剎那間,已將怪人襲來之掌勢,封了出去。 這一招,乃是邪神親傳的“銀月寒星雙環式”。 那怪人更不出聲,雙掌倏開急合,一股猛然的呼嘯勁風,挾著開山裂石之勁,猝然湧到。 手法、聲勢,均較之第一招迥然不同。 江青狂喝一聲,身形急轉中,勢如旋風,口中開聲吐氣,一閃之間,已連環擊出一十七掌。 排山倒海似的狂飆,也亦急旋推去。 “轟轟”兩聲巨響,震耳欲聾,沙土齊飛,旋盪成風。 四掌一接,二人各自退後五步。 江青所使的招術,乃是“長離一梟衛西”親授的“七旋斬”中,最凌厲的一招: “旋心動魄”。 怪人此時,彷彿大出所料:“憑這個小夥子,竟能硬接下自己這兩掌?” 只見他聲如夜梟啼號,一聲狂嗥,雙掌已急如星火般推出。 兩腳如飛,又指顧之間,攻出一十二腿。 江青忽覺怪人掌劈之中,帶有一股令人窒息的悶香,他不由微微一怔,怪人雙腳攻勢又到。 暴怒中,他冷“哼”一聲,手掌五指驟張倏合,快速無倫的上下齊施。 黑夜中,只見那白玉也似的手掌,竟似帶起一顆顆閃亮的寒星一般。 “劈啪”聲中,怪人又被擊退。 江青此時,仍然站立不動,將剛才吸入的那一絲悶香毒氣,暗運功力,緩緩逼去。 三招已經過去了…… 怪人瞪著那雙綠光閃閃的眼睛,向江青狐疑地注視了一刻。 緩緩開口道:“我是千臂魔僧。”語聲仍是一字一頓,彷若鐵錘擊石。 江青一聽這“千臂魔僧”之名,不由暗中長長倒吸了一口冷氣。 原來,這“千臂魔僧”本是橫行在“一邪雙飛三絕掌”之後二十年的一個魔頭。 相傳,這魔僧的出身,乃是藏邊“千原嶺黑鷲岩”上的一座喇嘛寺內。後來,不知為何緣故,竟在一夜之間,發了狂性,將寺內同修的喇嘛一十二人,悉數殺盡。 然後,他便逃之夭夭了。 可是,一十五年之後,他卻變成了一付面如鬼魅般的形態出世。 出世後,不問青紅皁白,見人就殺,直鬧得藏境居民個個人心惶惶,大起恐慌。 後來,西藏黃教教主,得知此情,不由得大為震怒,於是,派遣教中武功高強的十四名黃衣大喇嘛,追殺這“千臂魔僧”。 經過了數場激厲的苦戰之後,黃衣喇嘛傷亡了五人,而這“千臂魔僧”亦身負重創,隱匿無蹤。 此後,只聽說他在中原境內,曾一度出現,中原各派武林人物,聞訊追殺之下,卻又實時失去他的蹤跡。 江青卻估不到,在數十年後的今天,這“千臂魔僧”仍然健在。 而且,竟於此時此地,跟自己碰上了面。 江青此時,早以他那精純的內力,將體內的一絲悶毒逼出體外。 他極為留心的戒備著,雙目緊盯著那惡名卓著的“千臂魔僧”。 這時,“千臂魔僧”又開口道:“我要告訴你的事,這九個人,乃是“陰風黑煞” 古勞,“秦氏雙槍”秦蒙、秦平,“金衣幫”三大護壇,“飛雲銀刀”歐治、李濮、牟鳳……” 他那綠光閃閃的眼睛,又轉向那兩個挺立不倒的身影,續道:“那兩個人,一個是窮家幫刑堂堂主,“霹靂斧”霍大剛,另一人是,雙掌開碑”袁抱吾……” 江青越聽越是心寒。 這些人,都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大都聽到乃師“九天神龍”華明軒提及過,沒想到竟在此處,於一夜之間,已完全死在這“千臂魔僧”的手中。 這時,“千臂魔僧”手指向那吊在樹上的老婦人,聲如鬼嚎般笑道:“這個老虔婆,卻是南固山斷魂嶺的銀杖婆婆。” 江青聞到“銀杖婆婆”四字,不由一怔。 原來,這銀杖婆婆,曾於十年前,到過昆明近郊華明軒寓所做客,與他師父”九天神龍”交情頗深,私交甚篤,當時他也在場,故而尚有微許印象。 江青因當時年紀尚小,迄今已記不清她的面貌了,但卻萬想不到,今日,也如此慘遭橫死在“千臂魔僧”手中。 他不由一陣熱血激騰,滿目赤紅,怒瞪看這奇形怪狀的“千臂魔僧”。 “千臂魔僧”渾如不覺,只見他嘴皮微動的說道:“小娃兒,你是誰?是那一個的徒弟?” 江青怒聲答道:“你管我是那個的徒弟,你已輸了三招,尚未答覆我的問題,你說! 為什麼要殺死這些人?” 他激怒之下,星目暴張,雙掌握得“軋軋”連響。 說話的語氣,亦是聲色俱厲,絲毫不把對面這位人不人,鬼不鬼,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看在眼裡。 “千臂魔僧”對此,好似充耳不聞一樣,絲毫沒有反應,面容仍是那麼,木然呆板。 只聽他冷然說道:“為什麼?只怕我若說完了,就是你壽終的時候……” 江青滿腔怒火,正待發作。 突然,林中響起了一個尖澀高吭的聲音,道:“相好的,你們也太心狠手辣了!” 語聲未住,“唰唰”連聲響處,已有三條金光閃閃的人影,如三頭巨鳥般,疾撲而到。 |
第10章 金衣鐵牌
江青正自滿腔怒火,蓄勢待發之際。 卻想不到,突於此時,飛來三個混身金光閃閃的不速之客。 只得緩緩的轉過身去…… 疑惑的打量著來人,凝神戒備著! 只見這三人,全身穿著似以金絲編織而成的衣衫,質料想必異常珍貴;雖在這僅有微弱星輝的夜晚,仍是閃爍發光,十分奪目。 三人在落地後,目光僅冷冷的向江青面上一瞥,便齊齊集中在“千臂魔僧”身上。 瞬息之間,三人的面色,皆不由變了數次。 其中一位身材瘦小,年約六旬的老者,首先向右首同伴一使眼色。 那位身材魁梧的金衣人,迅即閃身至“千臂魔僧”的身側。 另一個五短身材,面色血紅的金衣漢子,亦緩步行至同伴中間站定。 轉眼間,己形成了一個半包圍的形勢。 這時,千臂魔僧面上仍然毫無表情,一雙綠光閃耀的眼睛,昂首上視,一派倨傲粗暴,旁若無人之熊,竟似根本沒將諸人看在眼中一般。 那瘦小乾枯的金衣老者,首先乾咳了兩聲,嗓音尖澀的說道:“瞧尊駕模樣,想必是四十年前,嗤聲藏邊的“千臂魔僧”哈魯齊大師了?” 千臂魔僧仍然仰首向天,僅自鼻孔內哼了一聲。 金衣老者那枯瘦的面容,不由倏然一變,但是,他仍舊強自忍了下來。 又道:“大師久未一現佛蹤,卻不知今夜至此,有何指教?” 千臂魔僧那雙綠眼,向金衣老者面上一瞪,肅煞的道:“老衲之事!就憑你還不配過問!” 金衣老者聞言之下,向他同來的二人,一使眼色,面色突然一寒道:“大師佛駕所臨,我區區金衣幫,豈能有權干涉……” 突然,他語聲轉厲道:“只是,敝幫三位護壇,卻於一夜之間,橫屍此處林外,而且,每人都失去了一只左耳,這種殺人方法,與大師昔日“裂耳串索”的手段,極為相似,況且,大師又恰在此地,老朽職責所在,卻不得不詳細查明。” 千臂魔僧“嘿嘿”兩聲鬼嚎似的乾笑,冷然道:“你是金衣幫的什麼人?” 金衣老者傲然一笑道:“金衣幫總執法,陰陽掌查百川便是老朽。” 千臂魔僧面上,似是微微顫動了一下,他毫無表情的,同另兩名金衣大漠一瞥。 又開口問道:“這兩個呢?” 陰陽掌查百川大聲道:“大師身傍的一位,乃本幫黑獅堂堂主臥刀徐一粟。” 他再一指那身材矮小,面如紅血的金衣人道:“這位是本幫黃豹堂堂主矮金剛毛清。” 千臂魔僧雙目一睜,鬼叫道:“好!好!都夠資格了。” 他話一出口,場中諸人眥不由疑惑不止的瞧著他,摸不透這魔頭,話中含意究竟系指何而言? 陰陽掌查百川見這魔僧,一味地東拉西扯,不肯說明白己幫中弟子橫死之事,不由氣得滿腔怒火,發髭眥張。 他大聲喝道:“千臂魔僧,老朽現下來意,想你心中必也雪亮……” 他向前大踏一步,洪聲道:“敝幫護壇,是否皆為你一人所殺?” 須知這陰陽掌查百川,在武林中名頭甚為響亮,並不較“長離一梟”遜滿落多少。 尤其金衣幫於近年之內,崛起江湖,旋即聲名大振,另力近及雲貴四省,幫主鐵牌開山呂寧,在武林中,亦是位極負盛名,難惹難纏的人物,手下又網羅了不少江湖上成名高手。 是故,雖然“千臂魔僧”是出了名的大魔頭,查百川卻也不甚畏懼,何況,他更有大援在後呢! 但是,他雖有所依恃,封仍舊深具戒心。 江青離師出走時,金衣幫亦不遇適纔興起,斬露頭角,故他雖然曾有所聞,卻不甚清楚。 但陰陽掌查百川的大名,他卻是聞名已久,想不到他竟投身進入“金衣幫”。由此可見,這金衣幫亦必是個臥虎藏龍之地了。 千臂魔僧兩手一攏,雙目綠光閃耀,陰沉沉的說道:“不錯,非但那三個什麼護壇為老衲所殺,便是這附近的九絛人命,也是老衲一人所為……” 他說到這裡,仰首發出一陣夜鳥般的嚎笑,又道:“誰叫他們頂撞老衲,還想垂涎老衲身上的一只“萬鑽朱蘭”……” 這“萬鑽朱蘭”四字一出口,在場諸人,除了江青外,餘下三人皆不由一震,失聲道:“什麼?“萬鑽朱蘭”?” 千臂魔僧骷髏似的臉上,攸然掠過一絲極為狠惡的神色,冷然說道:“三位也動心了麼?不過,要得這“萬鑽朱蘭”,容易得很,只須將三位施主的老命拿來……” 陰陽掌查百川聞言面容一變,目光轉到江青身上,懷疑的注視了一,問道。”小夥子,你與這魔僧可是同道?” 江青卻不似千臂魔僧那般跋扈與不通情理。 聞言忙向查百川一拱手道:“在下與“千臂魔僧”素不相識,亦是見了左邊這些屍體,始循跡而至…… 查百川面色鐵青,向江青喝道:“少給老夫耍這些花鎗,千臂魔僧哈魯齊,出名的心狠手辣,你若與他素無淵源,此時撞破了他的惡事,他豈能容你活到現在?” 查百川一傍的矮金剛毛清,亦怒道:“總執法,本幫護壇的三條人命,這小子也脫不了干係。” 江青估不到這“金衣幫”中人,竟是如此蠻橫,絲毫不講情理,亦不由怒火頓生。 他冷笑一聲道:“各位怎的如此不分青紅皁白,莫說貴幫護壇並非在下所殺,便是真的是在下所為,各位又能把我怎麼樣?” 千臂魔僧雙眼亂轉,他毫不理睬江青與查百川爭執之事。 卻暗自忖道:“這小子此時,己與金衣幫中各人發生誤會,他武功甚是了得,如此正好,大可以將他也拖入這趟混水……” 他望看眼前這些在“金衣幫”中,甚有地位的人,又想道:“適纔幾次都險些動手,而這三人都強自忍耐下來……哼!看樣子,他們不是畏懼我的名頭,便是有大援在後……” 千臂魔僧想到這裡,骷髏似的面孔上,突的掠過一絲不可察覺的狠笑。 他冷森森的向江青喝道:“小娃娃,咱們再不動手,可就遲了……” 語聲未住,他那龐大身軀一轉,已閃電般向身傍的臥刀徐一粟拍出五掌。 江青一聽千臂魔僧語氣中,透著的這份親熱,不由暗中叫苦不迭。 他急得開口厲叱道:“千臂魔僧,你休要信口胡栽。” 這時,徐一粟已極為狼狽的躍向一傍,只見他暴喝一聲,身形陡然彈向空中,如一只圓桶般,疾然翻滾,一道匹練也似的雪白刀光,徑自劈向千臂魔僧下盤。 一傍的矮金剛毛清亦洪聲狂笑,只掌挾著雷霆萬鈞之勢,徑向千臂魔僧胸前猛擊。 陰陽掌查百川亦厲聲道:“好刁滑的小子,看你還有什麼話說?” 雙掌疾摥,一股勁風已罩向江青。 查百川擊出的兩掌,勁道極為怪異,右掌勁力,宛如開出裂石一般,剛猛無滔。左掌,卻是陰柔綿綿,這兩股大相徑庭的掌勢襲來,令人感到極難招架。 江青一觸之下,已知這必是對方享譽武林的“陰陽掌”了。 他憤怒之中,也懶得作無謂的辯白,身形滴溜溜的一轉,帶起一片呼呼風聲,掌腿齊出,剎那間,與查百川鬥在一起。 千臂魔僧的一身武功,可謂辛辣怪異,深奧莫測。但與金衣幫中,這兩位外三堂堂主交手,卻也不得不細心凝神,未敢稍事託大。 臥刀徐一粟與矮金剛毛清,皆是昔日黑道中,極為盛名露臉的高手,任是其中一個,尋常武林人物,已是不敢招惹,何況還是兩人聯同出手,威力自是倍增。 尤某是臥刀徐一粟乃金衣幫外三堂首席堂主,功力精湛,出手凌厲,更在那毛清之上。 這時,但見風淒星暗,周遭沉寂。只有場中人影翻飛,兔起鵲落,間或夾雜著數聲厲叱。 陰陽掌查百川,本想以自己深厚的功力,至多不出二三個照面,便能將對方這青年人擱下。 那知,如今不但未如所願,他自己反倒越打越是心寒。 江青身形旋動得快如風車,間或倏然見首不見尾的施出幾記奇招,掌腿所指,盡是對方所必救之處,招數之精妙,部位拿捏之準確,硬是令這樅橫江湖數十年,極少服人的陰陽掌,暗暗吃驚不已。 查百川在遊走激鬥中,眼光不時飄向臥刀徐一粟等二人,與千臂魔僧拚鬥的地方。 不看還好,這一看,更將這位老謀深算的金衣幫總執法,驚得冷汗直流。 原來,千臂魔僧已使出他那西藏獨傳的密宗武功“擒龍大九套”。 只見他身形伸展翻騰間,全作龍游之狀,出手快速絕倫,宛如千臂萬掌,直逼得徐一粟、毛清二人左支右絀,狠狽不堪,僅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 江青一見千臂魔僧如此大展神威,亦不由豪興勃發,大喝一聲,身形更是急旋如風,出手招招奇絕,狂風過處,沙石齊飛,哨聲四起,“長離一梟”嫡傳之“七旋斬”業已施展到了極限。 這套絕學,果然不同凡響,加以又在陰陽掌查百川分心之下,頃刻間,使得他也完全處於劣轉,景況絕不比徐、毛二人稍好。 只見人影連閃中,金衣幫的三名嵩手,已完全陷入極端不利的信況。 江青奮起神成,出手之下,果然將陰陽掌查百川逼得手忙腳亂,捉襟見肘,心中不由大為暢快。 正在忱時。何傍驀然轉來一聲悶哼,百忙中,二人齊齊斜目一瞧,只見矮金剛毛清,已然跌坐地上,那張面紅耳赤的面孔,此時卻變得慘白如紙,毫無血色。 陰陽掌查百川急得狂吼不已,連環三掌疾出,將江青逼得向後微微退出兩步之後,飛身向千臂魔僧撲去。 臥刀徐一粟眼見自己同伴,己負傷摔倒,不由更是急怒交加,狂吼聲中,拚出全身功力,竭力攻向千臂魔僧。 千臂魔僧嘿嘿一聲冷笑,雙掌幻起漫天掌影,眨眼間,復將臥刀徐一粟圈了進去。 恰好,此時陰陽掌查百川,已適時撲到,抖掌便是一招“迅雷砸地”。 一片強勁的掌力,挾著絲絲柔韌的勁道,暴襲向千臂魔僧左胸。 千臂魔僧嘿嘿大笑,長臂伸縮間,又同查百川連續攻出七掌。 臥刀徐一粟怒喝聲中,連忙趁機將他那仗以成名的“三十六式臥刀法”施展出來。 只見一條人影,裡在一片欺霜賽雪的霍霍刀光之中,在地上來回遊走,忽而躍起直劈,忽而橫身斜斬,恍如水銀瀉地,無孔不入。 查百川身為“金衣幫”總執法,功力較之矮金剛毛清,何止高上兩籌,在他加入之後:雖然亦未佔到上風,但較之適纔二人尷尬局面,己好得多了。 江青正已得勢,敵人驟然飛走,他亦見到那金衣幫中,黃豹堂堂主毛清受傷的情形,故而查百川掠身赴援,他卻並不攔阻。 暗自忖道:“金衣幫諸人,雖然蠻橫自大,卻較這千臂魔僧如此狠毒嗜殺,要好得多!” 這時,場中各人,已拚鬥了六十多招,千臂魔僧想是因不耐久戲,出手間,已越來越凌厲,招術也更加毒辣。 查百川與徐一粟二人,竭力應付之下,已逐漸守多攻少了。 江青正自看得緊張無比,暗暗為查、徐二人著急。 驀地 在一排楊樹外,突然響起一陣悠長的嘯聲,其音清越,中氣充沛已極。 查百川、徐一粟二人,驟聞這長嘯之聲後,面上不由頓露喜色,齊齊吼道。”千臂魔僧,今遭看你這禿妝,還能跑到那襄去?” 說話間,查百川單掌急拋,只聞得“嗤”的一聲,一只火器,已帶起一股紅藍繽紛的火焰,穿空而遇千臂魔僧嘿嘿冷笑道:“查老匹夫,你尚有多少狐群狗黨,不妨一併引來,看看老衲是怕也不怕。” 他一語未完,倏然,又是一聲厲嘯傳來;嘯聲起處,尚在半裡之外,一路搖曳而至,瞬息之間,已達林外。 接看,就響起一個霹霹也似的嗓子,喝道:“是何方江湖鼠輩,竟然膽敢到我金衣幫頭上生事?” 聲出人現,一個瘦小身形,已疾如流星般,急掠而至。 場中各人,此時皆不由霍然分開。 夜色朦朧中,只見來人身材瘦小枯乾,身高不滿四尺,兩條手臂又細又長,幾至垂達地面。 一張黃焦焦的面孔上,自耳際至嘴角,橫斜看一道疤痕,雙目開合之間,精芒閃閃,身上亦是穿了一色金色衣衫,形態顯得極為倨傲。 他腳一沾地,望也不望場中各人一眼,僅向查百川、徐一粟二人道:“查執法、徐堂主,適纔二位施放本幫告急信號,便是因為眼前這兩個庸才麼?” 語氣狂妄託大,毫不將千臂魔僧與江青放在眼中,言下更有責怪查、徐二人,大驚小怪之意。 查百川暗向徐一粟一使眼色,十分恭謹的行至那手臂特長的金衣人面前低低說了幾句。 只見來人臉色連連變幻,目光卻盯向千臂魔僧及江青二人身上。 查百川退下後,這瘦小臂長的金衣人,向萎頓於地,閉目調息的矮金剛毛清飄了一眼。 轉頭向千臂魔僧道:“老夫還當是誰有此膽量,竟敢公然向我金衣幫挑戰,原來卻是大名頂頂的千臂魔僧哈魯齊大師……嘿嘿……這卻難怪……” 他理也不理江青,仍自向千臂魔僧道:“大師手段之辣,確是不較四十年前稍遜,嘿嘿!出家人怎的不以慈悲為懷,如此未免有乾天和罷!” 這瘦小的金衣人,對千臂魔僧說話,仍是一派大刺刺的樣子,尚帶有些教訓口吻。 千臂魔當一直不言不動,僅冷漠的瞧著對方。 這時,見那人一住口,他已陰惻惻的說道:“你也死定了,老賊,報上名來,佛爺好一併送你歸西。” 那瘦小金衣人聞言之下,突然仰天一陣狂笑,笑聲淒厲高吭,震耳欲聾。他倏然面色一寒,臉上刀疤,煞氣隱泛。他洪聲道:“千臂魔僧,別人怕你,我南荒一煞孫奇,都不將你放在眼內,本幫弟子今夜三死一傷,定要你這禿驢連本帶息奉還才是。” 江青一聽這“南荒一煞”四字,不由心中一震。 這“南荒一煞”乃金衣幫中第二把高手,武功並不較幫主鐵牌開山呂寧稍遜,在金衣幫中,身掌內三堂首席堂主之職,連幫主對他亦要禮讓三分,武林中,與海上尊霸的“長離一梟”,二人可算是南北稱雄,遙遙相峙。 “千臂魔僧”頭顱微揚,冷然道:“原來你這老賊便是南荒一煞……佛爺此次出山以來!便聽得江湖傳言,武林中的絕世高手,離“一邪雙飛三絕掌”之後,又有什麼“海上尊長離,南荒霸一煞,寒戟雙鷹,三連劍,金鞭擒鵬掌”。” 他厲目線光突盛,陰聲道:“老衲倒要會會,這“南荒霸一煞”,到底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南荒一煞孫奇,滿臉鐵青,自那乾幹嘴唇中,一宇一頓的迸道:“千臂魔僧,老夫今日必不令你失望。” 語罷,空氣頓現一片緊張氣氛。 劍披弩張,大有一觸即發之勢。 “千臂魔僧”口頭雖狂,心中卻是絲耄不敢大意,雙眼厲光炯炯,直視著對方。 江青見那“南荒一煞”,雖不將自己放在眼裡,對那“千臂魔僧”卻是十分戒備,兩只瘦長的手臂,不時微微伸縮,顯示出他亦是極度謹慎的防犯看。 在這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情勢下,四周出奇的沉靜,靜得連一根針落地也可聽到。 突然…… 一個沉穩百老的口音,響自林外:“孫堂主,且請稍待!” 各人急急轉目尋找,只見林後走出兩個金衣人來,前行老者身材雄偉,白髯繞頷,鼻直口方,滿面肅穆之色。 另一人身材,亦相彷彿,唯面如焦炭,油黑發光,軋發如戟,根根見肉,生像威武已極。 南荒一煞孫奇一見前行老者,面容稍緩,離步向前道:“孫奇恭迎幫主大駕。” 原來,這白髯老人,正是金衣幫幫主,名震邊陲四省的“鐵牌開山”呂寧。 他身後那位形態威猛的大漢,乃是金衣幫內三堂白龍堂堂主,大力韋陀鮑恆山。 這二人一現身,千臂魔僧那毫無表情的臉上,已自微微變色。 因為,這些突然來到的金衣幫高手,已出乎他意料之外,何況,竟又都是金衣幫中頂尖人物。 江青此時,微微負手走向一邊,故意斜睨著雙眼,看著千臂魔僧如何應付這金衣幫中五名高手。 “鐵牌開山”呂寧微微含笑道:“辛苦了,孫堂主,適纔老夫路經林外,已經見到本幫三位護壇的屍體……” 他言至此處,倏然雙目怒睜,火炬般的神光,瞪向千臂魔僧身上。 任是千臂魔僧久經大風大浪,也不由被呂寧瞪得心頭一怔。 只見他雙眼綠光頓熾,冷森森的說道:“呂幫主,老衲想不到貴幫如此豪與,值此風淒星寒之夜,卻仍作四野郊遊!” 呂寧尚未開口,南荒一煞孫奇已怒道:“千臂魔僧,你少賣弄口舌之利。” 鐵牌開山微一擺手,笑吟吟的道:“大師佛蹤,極少行出藏邊,今日不知有何要事,竟現身於此?” 一言道來柔和平順,不亢不卑,毫無喜笑怒罵之色,果然不愧身為一幫之主的宏達氣度。 一旁的江青亦自看得暗暗欽服不已。 他暗想道:“這鐵牌開山呂寧名氣甚大,待人也甚為謙和有禮,難怪能成就如此霸業,只是,他那些手下,怎的卻是個個跋扈至此?” 他正在暗思之際,只聽那鐵牌開山又和聲道:“本幫今夜齊集會澤,乃是為了與那武林中,素有“武林寒戟”之稱的“繽雲戟”商固,了結一段往日恩怨。是而老夫便遣本幫三位護壇先行,卻不料到達會澤後、未見商固蹤跡,是故,便著各人出外尋找……” 他說到這裡,面上突又轉為嚴峻之色,冷得好似臘月飛雪一般。 他肅煞的續對千臂魔僧說道:“卻想不到,本幫三大護壇,卻盡托大師慈悲了。” 千臂魔僧心中,雖然微有畏懼之意,然而表面上卻絕不示弱。 只見他向前大挪了一步,一字一頓的道:“正是,你待如何?” 鋨牌開山冷冷一笑道:“事情簡易之至,便是要你這條性命……以及你身上那株“萬鑽朱蘭”。” 千臂魔僧仍然面色不變,他嘿嘿一陣鬼笑之後,厲聲說道:“來罷!只要你們金衣幫自信能拿得去!” 南荒一煞孫奇一聲冷哼,雙臂倏然閃動,伸縮之間,已連連劈出一十二掌。千臂魔僧一聲長嘯,雙掌挽起兩圈半弧,風雷齊鳴中,流星般擊出十一拳。驀聞一聲大喝,一條人影彷彿鷹隼般疾撲而至,一道白虹也似的銀亮刀光,已摟頭蓋臉的劈向千臂魔僧。 好個千臂魔僧,狂嗥一聲,身形電閃中,揮掌如風,瞬息間,已與南荒一煞及後來的臥刀徐一粟二人,戰在一處。 “鐵牌開山”呂寧手捋長髯,雙目炯然的注規著場中戰況,眼光飄逸之間,己注意到默立一傍的江青其實,他在“南荒一煞”現身時,便早已來至樹林之外。是故,場中各人的一言一行,他都看得十分清楚。 此刻,他仔細一瞧江青,心中不由悚然一震,暗忖道:“這年輕後生,不僅生得英俊瀟酒,且翩翩出塵之態,看他那雙眼中,含蘊不露的湛湛神光,竟已達到”返璞歸真” 的境界……只怕,這年輕人,才是自己真正的勁敵。” 卻不說他正在暗自思忖,此時場中激戟,己進入白熱階段了。 千臂魔僧正已然使出那威力絕大的“擒龍大九套”,身形如龍,翔舞空中,出手疾如迅雷,翻撲之中,端的聲勢驚人。 南荒一煞孫奇,也展出了混身解數凝神應敵,此刻所使的,亦是他賴以成名的絕學“青鴆飛鶴手”。 只見他身形忽似鵑撲,忽如鶴飛,掌山腿影,凌厲無匹,加上臥刀徐一粟那匹練也似的呼呼刀光,百招以後,已漸漸取得先機。 江青默立一傍,細心的觀摩雙方精妙無倫的招術,與那奇詭迷離的身法,正呆呆出神。 他細心觀看,卻將自己全付心神也融於激戰之中。 他想:“我若是那千臂魔僧,這一招便不用那“一光分儀”改以“六矢射日”,腿下再連環踢向對方腹部“堅絡三焦”……對,這招“白虎躍澗”配上只腿的”連弓步”,真是妙極了……嘿!南荒一煞這一式“飛雲手”也使得恰到好處!” 他雙目凝視著三人戰況,正在全神貫注之際。 暗影裡,一個高大雄偉的身軀,已緩緩的向他靠近。 江青正值醉心心于三攻守間的絕妙身手,但,卻隱約廳到一絲輕微得幾乎不能察覺的聲音,“沙,沙,沙”,直覺在告訴他,有人在暗暗地挨近身邊。 他默不出聲,倏然轉遇身來,一個高大威猛的金衣人,已與他打了個照面。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那金衣幫內三堂堂主,大力韋陀鮑恆山。 他一見江青已攸然轉身,便知他必已察魔自己極為小心的移動。 不由得面上極快的一變,但瞬息間就已恢復原狀,哈哈笑道:“小兄弟,果然好一手“閉息聽聲”功夫,佩服之至,佩服之至!” 江青微微一笑,躬身說道:“這位兄台,想必亦是金衣幫中高人,在下江青尚請多予賜教!” 大力韋陀鮑恆山豁然大笑道:“豈敢!豈敢!老夫鮑恆山,忝掌金衣幫白龍堂,嘿嘿!比起小兄弟你來,卻是不及多多哩!” 江青正待說話,突聞場中一聲怒喝,急急回頭一看,只見千臂魔僧那寬大的僧衣,自襟以下,已裂了一條尺許破口。 這時,千臂魔僧手中,卻多出了一對,長約三尺,頂端有一對鋒利月牙形刃口的奇形兵器。 千臂魔僧手中兵刃,舞起一道青白色的光圈,矯如龍蛇般,四下掣動,隱隱泛出風雷之聲。 但見寒光千層,宛如老蠶吐絲,越來越長,無止無息,端的微妙精絕。 這乃是千臂魔僧的成名兵刃“雙月鍘”。 他一撤出兵刃,便是一陣急攻快打,指顧間,就將劣勢扳回三分。 但在南荒一煞孫奇及臥刀徐一粟仍然傾力拚鬥之下”依舊不易稍佔上風。 鐵牌開山呂寧嚴峻的面容上,己微微現出一絲不耐之色。 他轉頭向垂手恭立的陰陽掌查百川道:“查總執法,你瞧哈魯齊大師身手之健,竟連本幫兩位頂尖高手,也一時奈何不得哩!” 言下之意!乃是取瑟而歌,別有所寄。 查百川跟隨“鐵牌開山”多年,他話中的暗示豈有聽不出的道理。 只見他微一躬身,尖聲道:“千臂魔僧武功如此深厚!本幫卻不好太輕視於他,本座亦請命出戰!” “鐵牌開山”故意微一沉吟道:“嗯!也罷,咱們也該領教一下,西藏一派的密宗絕學。” 查百川口中應道:“謹遵幫主諭令!”縱身急起,已向“千臂魔僧”攻去。 江青暗中一哂,十分不值金衣幫中,這種群毆群打的作風。 但他轉念一想,這“千臂魔僧”也是個積惡如山,凶殘暴戾之人,正好讓金衣幫眾人,給他吃些苦頭。 這時,激鬥中的各人,已拚了幾近兩百余招了。 “千臂魔僧”的兵刃“雙月鍘”,緊緊收至身邊,幻化成的青白光圈,亦縮小得僅有三尺左右,出招騰身之間,顯得極為謹慎,明眼人一看,便知他此刻已完全採取守勢,已無攻敵之力。 “千臂魔僧”雖然處身在江湖上三位拔尖高手的環攻之下,仍能鎮定心神,毫不慌亂,招式連綿施出,在這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的情形下,“南荒一煞”等三人,雖然穩佔上風,卻也不能在一時半刻之間,把他收拾了下來。 靜止在一傍的金衣幫幫主,“鐵牌開山”呂寧,眼光一轉之下,突然大喝一聲,已極快閃身至千臂魔僧背後,雙掌挾著排山倒海之勢,猛然劈下。 這一下突如其來之變,“千臂魔僧”雖在意料之中,卻想不到呂寧武功,竟然精深至此,快速絕倫。 他怒罵一聲,左手掄起一片銀光,掃向“南荒一煞”等三人。 右手猝然斜舉,卻戮向“鐵牌開山”乳下。 “鐵牌開山”發出一聲震天長笑,身形在空中一翻轉,雙掌仍然照勢劈下,同時,兩腿己無聲無息的踢出六腳。 場中人影翻來電閃中,驀然,傳出一聲狂厲的急吼。 千臂魔僧脅下,己著了呂寧一掌。 只見他滿口鮮血狂噴,琵鹽嚇人的面孔上,更浮起一片獰惡怨毒之色,他一鍘柱地,一鍘護胸,人已退出五涉外站定。 雙眼綠光閃爍,瞪視看環繞他身沒的四位金衣幫高手。 然後微一定神,仍舊以那陰森幽冷的語氣道:“好……好,老衲已四十餘年,未如此丟人現眼……嘿嘿……想不到,今日卻承受了呂大幫主一掌……” 說到後句,人已喘息不止,又吐了一口鮮血。看情形了他的傷!必然十分嚴重。 “鐵牌開山”長聲大笑道:“大師言重了,若適纔大師不逞強硬拚,又何至於會到如此地步!” 他目光一轉,又洪聲道:“只要大師肯將那株“萬鑽朱蘭”賜交老夫,並自行斷去“手心太陽經”主脈,老夫也不為己甚,今手之事,便作罷論。” “千臂魔僧”響起了一陣鬼嚎般的咯咯怪笑,譏諷的說道:“呂寧,你道老衲尚是二歲孩童!就這麼如此容易的受你欺騙?哼!莫說這“萬鑽朱蘭”你無庸夢想,便是佛爺這條老命,你也不見得能如此輕易取去。” 呂寧手創金衣幫,非但武功出眾,為人更是陰沉險詐,城府甚深,是個不折不扣,笑裡藏刀的梟雄。 他聞言之下,非但不怒,反倒仍然微微一笑,說道:“是麼?老夫倒要試試!” 說罷,面不改色,單掌提處,剛猛無儔的劈向“千臂魔僧”,勁風如狂潮湧浪,力道強大無倫。 一掌甫出,另一掌接看便連續拍出數股勁氣,聚成一線,形成巨大氣流。 “千臂魔僧”一見來勢,便知今日要糟。 但他生性凶暴,殘毒無倫,豈肯就如此束手待斃。 那股潛伏在心內的兇惡之性,已突然引發,他狂嚎一聲,手中“雙月鍘”齊舉,化為一道青白色的光牆,同呂寧襲來的掌風迎去。 “轟”然一聲大響中,呂寧身形微幌,“千臂魔僧”卻已蹌踉退了三步。 口角血漬滴滴順流而下。 他正待強自運氣抵制,忽的又是一聲暴叱,一片銀光,宛如滿天花雨般,摟頭蓋臉的罩下。 這正是“南荒一煞”的獨門陰毒暗器“密雨銀芒”。 “千臂魔僧”一聲悲號,竟自不閉不躲,雙臂急揮,“雙月鍘”已脫手飛出,呼嘯聲中,化成兩道急速的白光,徑向“纖牌開山”呂寧,與“南荒一煞”孫奇二人襲來。 這一對脫手兵刃中,乃貫注了“千臂魔僧”的畢生功力,作為孤注一擲的困獸之鬥,勁力之強,來勢之快,的確是非同小可。 任是呂、孫二人,藝高膽大,也不由鬧個手忙腳亂。 呂寧一見對方兵刃脫手,來勢急勁無匹,心中不由一凜。 他暗自驚心之下,急忙身形連旋,雙手急抬,已將藏於長衫之內約兩塊方形鐵牌舒出,順轉一檔,“當”的一聲巨響過處,那柄“雙月鍘”雖己震落地下,呂寧手中那對純鋼所製的鐵牌,也被擊陷一道三分多深的凹痕,虎口震裂,鮮血汨汨滲出。 此時,一旁突然傳來一聲慘叫,叫聲淒厲已極。 呂寧目光急轉,只見自己屬下黑獅堂堂主,臥刀徐一粟,已吃另柄“雙月鍘”,貫胸透過,身軀更吃那兵刃強大後勁,活生生的釘在地上。 原來,就在呂寧取出鐵牌,磕飛襲至身前的“雙月側”時,一道白光閃處,另一柄“雙月鍘”,也挾著富襄萬鈞之努,飛至“南荒一煞”孫奇身前。 他一時失著之下,任是輕功如何高妙,已是不及閃避躲開,孫奇眼見這白光來勢,已然決非自己一雙肉掌可以應付,他在危急之下,只有一頓心,將立於身傍的臥刀徐一粟,一把拉至身前,以擋來勢,白已卻乘手掌一拉之力,飛身斜掠而去。 臥刀徐一粟正值全神貫注那“千臂魔僧”的舉動時,做夢也想不到,孫奇會將他拿來擋災替死。 他還未弄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在驟然不防之下,被“南荒一煞”將他一把拉至身前,那道勁力至強的白光,疾若電光石火般猝然襲到。 血光湧處,徐一粟已被“千臂魔僧”的脫手兵刃“雙月鍘”貫胸透過。 “千臂魔僧”兵刃出手,身上卻似刺蝟一般的刺滿了銀白色的毒針。 他眼見敵人雖未能全然斃命於自已手中,卻是一死一傷,狀態狼狽已極。 只見他鼓起全身殘餘之力,淒厲顫抖的向江青叫道:“小……小娃娃,只……只有…… 你不會乘老衲之危……來,過來……老衲今日,便將這“萬鑽朱蘭”贈送……送給你。” 語音斷續,好似在忍受看極大的痛苦般,說到這裡,已是聲嘶力竭,身形搖搖欲墜,嘴裡的鮮血,更是大口大口的噴出,襯著他那雙瑩瑩如鬼火似的綠色眼睛,以及一頭凌亂的紅色長髮,其狀恐布猙獰已極江青此時被眼前這血淋淋的場面,驚得怔住了。 他在驟聞“千臂魔僧”呼叫時,不由悚然一震,有如冷水澆頭? 身不由已的向前跨近數步,在他純樸的心靈裡,無形中,對“千臂魔僧”寄予無限的同情。 本來,人的本性總是惋惜受迫害的一方,雖然他以前如此的兇惡、殘毒。 這可能便是,所謂的“惻隱之心”吧! 這時,“千臂魔僧”己自那寬大的袈裟中,拿出一方黑綢綢的東西來,單掌舉處,便欲扔紿江青。 “鐵牌開山”呂寧,不由一陣獰笑,姦聲道:“老禿驢,你死在眼前,還想再增加些痛苦不成?” 大力韋陀鮑恆山,這時卻大踏步走向江青,口中喝道:“小兄弟,且請退後,這趟混水,你還是不沾惹的好!” 江青理也不理,大聲的向“千臂魔僧”道:“餵!你要我接受這“萬鑽朱蘭”,可有什麼用意沒有?” “千臂魔僧”此刻,雙目神光,已逐漸煥散,瞳孔也隨著擴大。 他聞言之下,又鼓起最後一口氣,掙扎的說道:“沒……沒有,小……小夥子…… 老衲是……是誠心送……送你的……並不……不要你……付出什……什麼……代……代價。” 江青彷彿在“千臂魔僧”失神的雙眼中,瞧見一絲懺悔的光芒,那情景雖是如此的飄忽,但,這己夠了。不是嗎?一個兩手沾滿血腥,殺人不眨眼的魔頭,竟能在臨終之前,顯示出他對人生的歉疚。 僅此一點,雖然不能挽回他那滔天大罪,卻已深深的證明,人心本是向善的啊! 那怕他仍是凶暴倔強得不肯以更明確的方式來表示,但,在他面臨生與死的剎那間,卻總是有看一絲失悔的意念流露,那怕僅只是如此短暫的一瞬啊! 江青驀然大聲喝道:“大和尚,你放心去吧!“萬鑽朱蘭”我決不會護別人得去!” “千臂魔僧”那骷髏也似的臉上,浮起一個安詳的微笑,是滿意,也是欣慰。 只見他手臂用力一甩,手中那黑綢包裡,已飛上半空,劃成一道弧線,向江青站立之處落去。 數聲怒喝,隨之而起。 “鐵牌開山”呂寧暴怒之下,首先一舞手中,那對笨重的方形鐵牌,悠悠帶風,襲向江青而來。 “南荒一煞”孫奇冷哼一聲,身形掠處,筆直撲向那尚在空中的黑調包裡。 江青長笑一聲,雙手急顫,幻出朵朵星芒,身形亦同時向空飛去。 呂寧手中的一對鐵牌,眼看已要掃至對方腰際,江青卻使出邪神嫡傳的“銀月寒星雙環式”迎來。 朵朵星芒流閃,竟穿過呂寧兵器隙縫,齊向他胸前九大要穴襲到。 呂寧大驚之下,只得舞起手中鐵牌,化成一道烏黑光芒,先求自保。 江青一招出手,身形隨起,他雖較“南荒一煞”起身略遲,卻仍然搶先一步掠到,速度之快,無與倫比。 “南荒一煞”孫奇目光銳利,他驟見一條人影飛來,便知不妙,長臂急伸,便待撈住包裡。 說時遲,那時快,但覺微風一幌,孫奇卻空著兩手,怔怔地落在地上。 這些經過,筆下寫來雖慢,在當時卻如電光石火般,瞬息發生指顧之間便已完成。 孫奇落地後,面上露出一股又急又怒的神色。 他仔細一看,比他搶先一步,奪去包襲的人,不是別個,正是那個不甚起眼的英俊少年 江青。 江青從出招、飛身、奪寶、落地,幾個動作,連貫無間,一氣呵成,快得甚至連“鐵牌開山”呂寧這等高手,也無法尋暇而擊。 江青身形甫一落地,閉目一瞧,“千臂魔僧”仍然挺立不倒,混身鮮血淋漓,披頭散髮,兩只綠眼,怒睜如鈴,正瞪視著這邊。 江青大聲道:“大和尚,江青拜謝所賜,流短日長,在下日後,必至大師墓上,焚香頂禮。” “千臂魔僧”枯乾的臉上,現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雙目微鬧,身軀也就徐徐的倒下。 江青不由一陣黯然,目光閃處,只見金衣幫中四人,已站成了丁字形,將自已包圍在中間。 “鐵牌開山”冷冷的說道:“無知小輩,快將手中“萬鑽朱蘭”奉上,免得與那禿驢同走一路……” 江青不理不睬,私下暗自籌思逃走之法。 他忖思道:“眼前四人,個個都是不可一世的絕頂高手,任是其中之一,已夠麻煩了,何況,又在重寶誘惑之下,他們必定將不顧江湖規矩,聯同出手,自已恐怕不能穩操勝算。” 他正在打著主意,“南荒一煞”已陰森森的開口道:“小子,我金衣幫今日一死兩傷,你都已看到,若不將這“萬鑽朱蘭”留下,只怕你插翅也難飛去。” 說話時,他下意識的瞧了徐一粟的屍體一眼,面上微微浮起一絲愧然之色。 “獻牌開山”呂寧,暗暗的向“南荒一煞”一膘。江青聰敏無倫,他自呂寧這淡然的一視中,瞧出“鐵牌開山”心中,已對“南荒一煞”生有不滿之意。 這時,他復又看出,站在他身後的一位,便是那陰陽掌查百川,此人功力高超,適纔江青曾與他動過手,但若較之“鐵牌開山”呂寧,及“南荒一煞”孫奇等三人,卻又略遜一籌。 江青在衡量之後已暗暗決定,若要遁走,則非向查百川這較弱的一環下手才行。 他表面上故作悠閒,緩緩說道:“依各位之意,若在下將“萬鑽朱蘭”奉上,是否便可放在下走路? “鐵牌開山”呂寧早已想好,若對面這年輕人將寶物拿出,待他接過後,便集四人之力,出其不意的將其格斃。 假如江青不肯奉出,那就只有一齊動手,強搶硬奪。 但,對方身手之佳,他心中早已深具戒心。 是故,下定主意,不論江青是否將“萬鑽朱蘭”拿出,都要一擁而上,殺之滅口。 此時,他見江青如此一問,口中聲笑道:“嘿嘿,當然如此,小兄弟如肯將”萬鑽朱蘭”賜下,老夫保證,決不傷你一根汗毛。” 江青待他說話分神之際,已一聲不響的,反手就是一招“佛光初現”,攻向站立在身後的查百川。 查百川早已留意江青的一舉一動,但是,奈何江青出手太也快捷,加以此招”天佛掌”法,威力又奇大無比,狂飆厲勁湧處,查百川雖已急急奮力出掌抵擋,但仍被震退了正步。 江青乘此縫隙,大喝一聲,身形已如巨鳥騰空般,飛出七丈之外。 同時,只聞得背後“鐵牌開山”呂寧一聲暴喝,兩面鐵牌碰得震天價響,便已急急追來。 江青無暇回頭,連連奔馳,勢同流星電掣,瞬息間,被他掠出百十丈外。 “鐵牌開山”呂寧、“南荒一煞”孫奇、“大力韋陀”鮑恆山、“陰陽掌”查百川四人,亦均銜尾急追而去。 連正坐在地上,調息療傷的矮金剛毛清,亦無瑕分顧。 風冷星寒,這片適纔尚是龍騰虎躍的草地,此時,又重新恢復了寧靜沉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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