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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unonetime 2008-06-01 04:07 AM

第04章 屠如戲 草菅人命

  僵硬的笑了笑,燕鐵衣道:“是的,這是我的事。”
  所謂“報恩”原是一樁該由承恩者心甘情願來做的事,這才益顯其風格及韻味,似屠森這樣強索硬迫,就大大失去報恩的本意了,尤其在燕鐵衣的感受上來說,他覺得自己這條性命固然已被救回,但是,付出的代價卻太高,只他一條命,卻不知要用多少條命來交換!想想,實在心中窩囊萬分。
  屠森疑惑的道:“你好像不大高興?”
  燕鐵衣惱火的道:“如果在這種情勢之下,我告訴你我高興,那就是在騙你了。”
  屠森不快的道:“有什麼值得不高興的?”
  燕鐵衣道:“只是你這叫人‘報恩’的方式,就令我高興不起來,這不像在‘報恩’,更似在為我招攬麻煩,無窮的麻煩!”
  古怪的一笑,屠森道:“麻煩可能會有,但並不一定便會無窮,燕鐵衣,這就要看你怎麼做了!”
  燕鐵衣連搓雙手:“我知道你是指什麼,斬盡殺絕!對不住,敬謝不敏!”
  屠森湊近了點,道:“只要你肯進一步幫我,讓我們聯手協力,不怕那些人渣不被清理淨盡!”
  燕鐵衣道:“不行,我不能這麼做!”
  雙目一寒,屠森道:“你也不用假慈悲,姓燕的,你一向都不是善人;我固然雙手染血,身背無數條人命,但是,你比諸我,卻有過之而無不及!”
  燕鐵衣坦然道:“不錯,我並不否認這一點,但堪可告慰者,是我所殺之人,俱乃該殺之人,我未曾濫殺過一個無辜,沒有傷害過一個善良!”
  屠森憤怒的道:“‘五絕十刃’‘八虎將’‘煙霞院主’他們,也沒有一個是善類!”
  燕鐵衣道:“這只是你的說法,你要知道,人的表裡,並非完全一致,往往,在你認為十惡不赦之徒,也有其可取的一面,壞透爛透的人到底不多!”
  屠森咆哮起來:“我不聽你的胡言亂語,我要報復,一定要報復,沒有人能阻止我,燕鐵衣,即使你,也一樣不行!”
  燕鐵衣慢慢的道:“我沒有阻止你,僅是儘量希望自己不要被你牽連太深。“氣虎虎的,屠森道:“深淺之間,由你自己決定,但你非去不可!”
  燕鐵衣冷淡的道:“我還有選擇麼?在‘報恩’的大帽子之下?”
  屠森重重的道:“這不結了?”
  將下巴殼擱在膝蓋上,燕鐵衣並不熱心的問:“你打算什麼時候啟程?”
  屠森斷然道:“今天!”
  燕鐵衣道:“何苦這麼急,恁久的時光都熬下來了,何妨再忍幾天?也好叫我休歇休歇,恢復一下體力元氣。”
  屠森惡狠狠的道:“燕鐵衣,你可知道一個叫仇恨壓著,被怨意拴著,受恥辱刺著的人,日子是怎生過的,我告訴你,就和在油鍋裡煎,針尖錐扎,光著身子走路一樣,那種痛苦、折磨,不是容易承受的,非但在精神上是一種負累,連靈魂也似遭到桎梏的拘束,走到那裡,頭都抬不起來!”
  燕鐵衣軟塌塌的道:“好吧!今天就今天………”
  屠森又餘怒未息的道:“你更犯不著裝熊,在我的精湛醫術與特製靈藥的療治下,你的毒傷已經做了最完善的處理,不僅毒性全除,傷口合縫,體質元氣更已康強如昔,且猶勝往昔,還有什麼休歇的必要?”
  澀澀的一笑,燕鐵衣道:“不休歇就算了,你也犯不著生那麼大的氣,何苦!”
  屠森冷凜的道:“我警告你,燕鐵衣,除非你要做一個忘恩負義,不忠不信之人,除非你要與我姓屠的誓不兩立,否則,你莫要亂找藉口推拒!”
  燕鐵衣無可奈何的道:“我找不著藉口,也無意推拒,但是,我在這裡要特加強調,屠兄,我只幫你我所應為的那種限度,替你掠陣,替你承擔部分壓力,以及必要時助你脫險,此外,你不要指望我另替你做什麼,只這樣,我就算報了你的大恩了。”
  屠森咬牙道:“就是如此!”
  燕鐵衣道:“你的第一個目標是那裡?”
  屠森滿臉殘忍之色,激昂的道:“‘虎頭溝’的‘彩玉坊’!”
  燕鐵衣道:“先找‘五絕十刃’他們?”
  屠森強悍的道:“不錯,他們是第一批要抵償血債的匹夫,黃泉道上,他們先行!”
  揉揉雙頰,燕鐵衣道:“你也不要太往好處想。”
  屠森道:“有什麼不?有我,有你,已經足夠做到想要做的程度!”
  燕鐵衣趕緊聲明;“屠兄,我不幫你殺人!”
  一揮手,屠森道:“我不須你再三提醒,你只要做到你所說的即可!”
  燕鐵衣無精打彩的道:“第二個目標呢?”
  屠森暴烈的道:“岑二瘸子——和那個淫婦、娼婦,臭不知羞的**!”
  恩恩愛愛,卿卿我我的那時,怕不會是這麼個出口稱呼法吧?——燕鐵衣搖搖頭,男女之間的愛恨分野,是多麼明顯,又多麼現實啊………
  屠森兩眼中血光淋淋,酷厲之極,他怨毒的道:“這一對狗男女,我要用盡天下最狠辣的方法來懲罰他們,我要以最殘酷的手段來整治他們,一丁一點的,連皮削肉的………我要聽他們哭叫慘嗥,看他們輾轉哀號,我要叫他們慢慢的死,受盡痛苦的死。”
  燕鐵衣安詳的道:“恕我攔你一句貴言,屠兄………”
  屠森嗔目道:“什麼事?”
  燕鐵衣笑道:“只是提醒你一下,在你構想著如何折磨岑二瘸子與賈仙仙的時候,不要忘記他們背後還有‘八虎將’在撐腰。”
  怒哼一聲,屠森道:“我們也不是省油之燈!”
  燕鐵衣道:“話是這樣說,但我認為還是順著事實情狀進行較佳,別墜入一個自我安排的幻境中,那就不十分合宜了。”
  屠森陰冷的道:“燕鐵衣,你怎麼老是潑我冷水?”
  燕鐵衣道:“這不是潑你的冷水,相反的,屠兄,我是請你認清現實,而現實與理想,時常差上十萬八千里,憧憬得太完美,並不是件好事。”
  屠森強硬的道:“多年以來,我一向都能達成我的願望,這幾次,亦不會落空!”
  燕鐵衣不欲爭辯,只平靜的道:“你主我副,你前我後,可能是我顧慮得太多了——為你。”
  屠森冷冷的道:“燕鐵衣,你的好意留著,還是替你自己外作打算吧!”
  點點頭,燕鐵衣道:“老實說,我看也確有這個必要!”
  屠森又直接說下去:“等我們對付過‘八虎將’與賈仙仙那賤人之後,便直赴黃河上游的‘大旺埠’,逕至‘煙霞院’把管婕妤那婆娘幹掉!”
  說得好輕鬆愉快,就似是管婕妤已伸長脖子只待他一刀斬落般的容易,燕鐵衣有氣無力的道:“全憑吩咐,橫豎,我只是附諸尾驥,搖旗吶喊的分………”
  “霍”的站起,屠森僵冷的道:“該怎麼做才適當,燕鐵衣,你是老江湖,不用我來多說,你自己作摩吧,起來收拾收拾,我們上道——你的長短雙劍,就在右手邊的草蓆底下!”
  伸手自席底下摸出“太阿”“照日”兩劍來,燕鐵衣將它們配置在自己習慣的部位上,然後,他站起來,遊目四顧,攤攤手:“走吧!東西我也不帶了,全是些破爛貨;倒是這地方,驟別之前,未免叫人有些留念,可是個頗值回憶的所在,欸?”
  一言不發,屠森大踏步行向茅屋之外。
  *——*——*
  距離“虎頭溝”還有二十裡地的所在,驛道邊有一家簡陋的酒館。
  這家酒館也相當殘舊了,以竹桿為主要材料的門窗、梁脊、甚至桌椅,都全泛了黃黑,土牆斑剝,露出裡面的竹篾條來,連茅草頂都塌裂了好幾處,在屋裡抬頭就能望見幾道天光。
  當燕鐵衣與屠森進入這家酒館歇足打尖的時候,裡頭已有幾張桌子上坐著人,靠櫃檯邊的那一桌上,卻坐著五個橫眉豎目的大漢,五個人正在笑語喧嘩,肆無忌憚,幾把家夥便擺在桌面,一派目中無人的氣勢!
  燕鐵衣與屠森就挑在門邊的座頭對面坐下,店小二過來招呼之後,他們點了半斤滷牛肉,整切煮鴨,一碟泡花生米,加上兩壺“花彫”並十個“白糢”,然後,燕鐵衣摸著肚皮,笑道:“可真餓了,這一路來,怕有五六十裡地沒沾過一點吃的了吧?”
  屠森面無表情的道:“這算什麼?我有過五天五夜不食不飲的經驗。”
  燕鐵衣有著比五天五夜更長的不沾飲食記錄,但他懶得抬槓,也不願提這些往事以資眩耀,他笑得十分天真的道:“乖乖,你居然能活著?”
  屠森傲然道:“並且還仍然健壯如常,一口氣劈倒十二名大漢!”
  燕鐵衣道:“你真行,換了個人,只怕早就餓癱了!”
  掀開桌上那一疊倒扣的藍瓷粗腕,屠森拎起茶壺來為自己倒了杯茶,深飲一口之後,他瞪著燕鐵衣道:“少來這一套,你也知道你一樣做得到!”
  笑笑,燕鐵衣道:“從沒試過,可不敢說。”
  屠森用手背抹去唇角的茶漬,冷冷的道:“人只要被逼到那等辰光,便不能不逆來順受著了,滋味並不好,一輩子不再嘗,也不會想去嘗一下。”
  燕鐵衣道:“這個當然,沒有必要的話,誰又願去找罪受?”
  屠森正要回答什麼,櫃檯那五名大漢的那一桌上,已突然爆起一陣大笑,背對這面的一個大塊頭興致飛揚的在高聲說著:“………‘鐵頭’李大元剛被楊五哥的肚皮頂翻了個筋斗,跌了個倒翻元寶,他師兄‘拐子腿’錢盛從背後就飛向五哥兩腿,你們猜怎麼著?姓錢的踢是踢中五哥了,但五哥就似一座山,紋風不動,連馬步全不浮一浮,那錢盛就‘欸唷’一聲,手抬著腳蹦了起來,五哥一上步,一手提起他師兄弟的一邊後領,扯著便摔過了矮牆,就那麼巧法,堪堪跌進了牆外的臭水灣裡。”
  又是一陣哄笑,面對著這邊的一個馬臉漢子眉飛色舞的道:“我一打外頭回來,就正好看見這一雙活寶落湯雞似的從臭水灣裡爬出來,師兄弟兩個身上,不但沾滿了爛泥滴淌著混水,每人頭頂上還黏著一把腐草爛葉,黑糊糊的活脫一人加上一頂冠,卻臭不可聞。”
  另一個破鑼嗓子呵呵的笑:“這師兄弟兩個,真叫‘蜻蜓撼柱’,自不量力;跑到我們‘虎頭溝’這地面上開鑼賣解,也不知道拜一拜坐地的人物,哥兒們去知會他倆,不但不受教,反而仗倚著那身笨把式耍橫;五哥叫他們來‘彩玉坊’,原意只是訓斥一頓也就算了,這兩個傢伙,居然膽大包天,硬要同五哥見過真章才肯說話,看吧!真章見過了,兩位仁兄可是抱頭鼠竄而去,連場子上的吃飯玩意都不敢要了。”
  屠森的神色冷寞,舉起筷子挾了一塊剛上桌的熟鴨放進口裡咀嚼,好似不聞不問,但是,燕鐵衣知道他正尖著耳朵在聽那些人的說話。
  是的,他們提到“彩玉坊”。
  看情形,這五個人極可能與“五絕十刃”有著淵源。
  如果確是如此,他們可就笑得太早了。
  背對著這邊的大塊頭又在得意洋洋的拉開嗓門嚷:“不是我們自己往臉上貼金,娘的,在這‘虎頭溝’的一畝三分地裡,無論那一樁營生,不管什等樣南來北往跑碼頭的角兒,若未經過我們‘五絕十刃’的五位阿哥點頭,便什麼買賣也別想做,否則,他們就是在為自家找麻煩了。”
  馬臉仁兄大笑道:“一點也不錯,甭說我們那五位大哥,光憑我們哥兒幾個,也足夠叫那些不開眼的混蟲吃不了兜著走!”
  那邊在旁若無人的肆意叫嚷喧笑,一派盛勢,這邊,屠森默默喝酒吃菜,連臉上一條筋絡的扯動都不見,平靜極了。
  但是,燕鐵衣十分明白,屠森心意早已動了怒火!
  啜了口酒,燕鐵衣低聲道:“他們都是‘五絕十刃’手底下的人!”
  微微頷首,屠森道:“我知道。”
  燕鐵衣笑笑,道:“全是些小角色,不值得一鬥。”
  屠森也喝了口酒,道:“是麼?”
  隱覺有些不妥,燕鐵衣忙道:“屠兄,我們行事須要慎重,不可打草驚蛇,以免——“話未說完,屠森已離坐而起,只見他白色的長袍輕飄,人已去到那五個大漢的桌前。
  這時,燕鐵衣已來不及再勸止他。
  五名正在高談闊論,談笑喧囂的仁兄,甫見桌前多了這麼個陌生人,都不由楞了楞,那馬臉大漢直覺的感到屠森神色不善,他卻仍然擺起架勢,一副耍大爺的味道:“幹什麼的?
  你朝我們這裡一站,莫非還想求我們賞你幾文?”
  其他四人又不禁哄笑起來,然而,屠森卻好像沒聽到對方的嘲弄一樣,他的語聲宛如一柄利劍,直塞進人的心窩:“你們都是‘虎頭溝’‘彩玉坊’‘五絕十刃’的手下?”
  馬臉大漢趾高氣揚,不可一世的道:“一點不錯,我們正是‘五絕十刃’屬下的哥兒,你莫非………”
  “莫非”下面的話,馬臉朋友永遠也接續不下去了,不但他難以接續,他的四名夥伴也一樣永遠聽不到了——
  那抹透亮晶瑩得就好像一泓秋水也似的冷冽光鋒,在一度弧形的凝結後,忽消逝於無形,五顆人頭拋起半空,五股鮮血分散噴射,五具體體東倒西歪!
  閃亮的光輝帶著鋼質本身的雪銀色,透明、冷森、鋒利,那是一種要命的閃亮,令人興起一種感覺——鋒刃帶起的光芒,將無堅不摧,何況是幾條人類的軟弱脖頸?
  人頭在拋擲,鮮血在灑濺,而屍體尚未沾地,屠森已坐回他的位子,依然喝酒吃肉,表情木然,彷若這血淋淋的場面,與他毫無牽連似的。
  沒有人看清楚他用來殺人的是什麼兵刃,除了燕鐵衣。
  一剎那間,酒館裡另幾桌客人,包括掌櫃與店小二,全都目瞪口呆,僵在當場,他們幾乎不相信眼前發生的事,更不相信造成這等結果的那種方式與過程。
  燕鐵衣咽下了一塊滷牛肉,十分不悅的道:“走吧!”
  屠森平淡的道:“你不喜歡見血?”
  燕鐵衣冷冷的道:“我不喜歡以這種方式見血!”
  他們才只對答了兩句話,酒館中,突然像沸了鍋一樣響起一片鬼哭神號,這時,其他酒客,以及掌櫃和店小二,方始發了瘋似的奔逃而出,跌滾翻擠,好不倉惶狼狽!
  屠森生硬的一笑,道:“這些人很不習慣這種場面。”
  燕鐵衣道:“我也不習慣。”
  勃然色變,屠森道:“你怎麼回事?”
  燕鐵衣削銳的道:“那只是五個無名小卒,龍套角色,你殺了他們,對你來說,有什麼值得驕傲之處?又有什麼露臉的光彩?”
  屠森冷寞的道:“只為了洩憤而已,誰叫他們是‘五絕十刃’的手下?”
  燕鐵衣怒道:“但他們不是‘五絕十刃’本人!”
  屠森狠毒的道:“舉凡與‘五絕十刃’任何有牽連的人或物,一概都要斬盡殺絕,斷不寬容!”
  燕鐵衣沉著臉道:“我已向你建議說,他們五個不值一鬥………”
  喝了口酒,屠森道:“誰說我要與他們‘鬥’?我只是‘殺’而已!”
  燕鐵衣的聲音有些厲烈了:“你這豈不是打草驚蛇?”
  屠森無所謂的道:“遲早,他們也會知道!”
  站了起來,燕鐵衣緩緩的道:“不要再施濫屠,我再奉勸你一次!”
  屠森也站起來,凝視對方:“這是我的事,燕鐵衣,你盡你的本分,我行我的公道!”
  燕鐵衣也注視著屠森,良久,他才冷冷的道:“希望你能使我把這個‘恩’繼續報下去,不要令我做一個以‘怨’報‘德’的人。”
  屠森強硬的道:“不要忘了誰救過你的命,沒有我,你便不會站在這裡叫囂!”
  嘆了口氣,燕鐵衣道:“讓我們彼此都能容忍對方,至少,也容忍到你這三樁大事辦完之後,我不願有遺憾,相信你也一樣不願。”
  屠森陰沉的道:“我不習慣接受警告,更不習慣遭至威脅,燕鐵衣,以後對我說這些話,你要特加審慎了,我並非是個修養很好的人!”
  燕鐵衣眼神一冷,但隨即又深深吸了口氣:“自古以來,忠言都是逆耳的,想不到連你也參悟不透這個道理!”
  屠森一揚眉,道:“我有我的想法,而你所說的也未必然就是忠言!”
  再談,也談不攏了,燕鐵衣搖搖頭,道:“老實說,似你這樣個性的人,我還確是見得很少。”
  屠森哼了哼:“你亦未見高明!”
  燕鐵衣離坐往門外走,頭也不回的道:“屠兄,你來‘虎頭溝’的目的是要找‘五絕十刃’算帳,我想,該不是專程來此同我抬槓的吧?包涵點,也小不了你。”
  跟著走出門外,屠森僵硬的道:“你記住,燕鐵衣,你欠我的情,此來乃是報我的恩,我不是你‘青龍社’屬下的一員,你想呼來叱丟,若是那樣,只怕於你於我,都有不便之處!”
  來在坐騎旁邊,燕鐵衣忍耐著沒有說話,他只暗恨著自己,倒了什麼霉?偏偏遇上了這麼一個楞頭貨!

runonetime 2008-06-01 04:08 AM

第05章 閃流蛇 五絕十刃

  “虎頭溝”這個地方,乃是處鎮甸的名稱,近千戶人家聚集著,三街六市俱全,倒也相當熱鬧;“彩玉坊”乃是“虎頭溝”的一條巷子,座落在北邊的一片方場之側,場子頂頭是一座城隍廟,圍著廟,櫛比相連的住家便在四周排了開去,“彩玉坊”那條巷子,卻算是附近最寬敞最有氣勢的了。
  要找“五絕十刃”的住處,就和掛著招牌那樣容易法,“彩玉坊”裡,最恢宏的一座屋宇便是他們的宅居,六級麻石階,黑漆油亮的大門,嵌著抹拭得淨亮的黃銅獸環,兩邊高挑的紅油紙燈籠上各寫著一個“義”字,門楣上橫懸著一塊黑底金字的大匾,“盟結五心”;看排場,確是一方雄立的味道。
  屠森大踏步上了麻石階,他不拍門,也不叩環,只見他猛的蹲身飛蹴,雙腳揚處,那麼厚重的黑漆木門居然在一聲“嘩啦啦”震響裡碎裂倒塌!
  真是尋仇啟動的架勢,就只風度上欠缺優雅穩重,燕鐵衣嘆了口氣,百般無奈的拖著兩條腿走上了麻石階!
  回頭向燕鐵衣看了看,屠森道:“我們進去!”
  點點頭,燕鐵衣道:“真省事,連等他們來開門的時間都不用。”
  屠森冷然道:“既然來此是為了豁命濺血,便犯不上那麼些客套,不如叫他們一眼就看明白的好!”
  說著,兩人走進了倒塌的大門裡,他們也只剛剛繞過內門牆,來到一處兩旁蒔花植草的院落中,左邊一排平房裡,已奔出來六七名勁裝大漢!
  六七個人還隔著二十幾步遠,為首的一個黃臉漢子已厲聲吃喝起來:“站住,什麼人不經通報,亂往裡闖?”
  黃臉漢子身邊緊跟著的另一個環眼仁兄也大吼道:“這是什麼地方你們也不打聽打聽?
  都他娘的活膩味了?”
  於是,屠森與燕鐵衣全都停下卻步,燕鐵衣生恐屠森再次亂宰一通,因而他特地往前站了幾步,意思是方便阻著屠森向這些人下手。
  屠森挺立不動,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表情。
  那些大漢甫一來近,立時分散開將他們兩人圍在當中,黃臉仁兄雙手扠腰,瞪著一雙眼吆喝著:“你們兩個是幹什麼的?怎麼溜進來的?想趁我們不備之際偷偷摸摸搞什麼名堂?
  若是不說實話,休怪我們招呼上欠斯文!”
  環眼漢子也在一旁助威:“快說,你們別想推搪!”
  拱拱手,燕鐵衣笑道:“各位朋友,我們只是有點事,想要………”
  屠森冷冷的打斷了燕鐵衣的話:“去把你們的頭子‘五絕十刃’通通叫出來!”
  幾條大漢齊齊一楞,又互相覷視了一眼,黃臉漢子勃然大怒:“他娘的,你是什麼東西,竟敢對我們五位哥如此出言不遜?叫我們五位大哥出來見你?你配不配?”
  屠森殘酷的笑了:“我若宰殺你們,只是污染了我的寶刀,在我尚未真正動怒之前,你們還是趕快把你們那五個主子叫出來的好,否則,恐怕你們就永遠沒有第二次後悔的機會了。”
  燕鐵衣忙接著道:“聽他的話,你們不要楞在這裡白搭上性命。”
  黃臉大漢往前一挺胸,怪叫道:“真是癩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氣哇,你兩個是那裡來的牛頭馬面?也不掂掂自己的分量,更不弄清楚這是什麼所在,居然跑來活神活現的擺威風?我們五位大哥兩個你不配見,只我們便多親近吧。”
  環眼朋友也怒喝道:“和這種熊貨二流子沒什麼囉嗦的,放倒了抬出去才是正路!”
  其他幾名漢子也紛紛橫眉豎目的叫罵:“那來的白痴狂漢打出去再說。”
  “擺平他們,再灌他一肚皮稀泥!”
  “奶奶的,弔起來………”
  那把刀,就在這時出現了,然而,它的形狀仍只是一溜光,一溜冷冷的,森寒的,泛著藍銀色眩目透瑩的光,它僅僅那麼一閃已從四周七個人的胸膛中戳進又拔出,當七聲悶嗥尚未響起,刀刃早已隱劍入鞘。
  燕鐵衣的右手早已伸入襟內,但是他沒有動,他非常憤怒,又非常懊惱,他來得及救這幾個人的命,不過,如果他這樣做,就必須阻截那把刀,這樣一來,他就開罪了屠森,甚至反臉成仇也未敢言——他不能說這個“恩”怎生報得完美,至少,他尚不希望恩猶未報,先成了仇!
  斜睨著燕鐵衣,屠森幽冷的一笑:“你這樣做是對的。”
  燕鐵衣怒道:“我什麼也沒做!”
  屠森雙目中光芒凜烈:“不錯,你什麼都沒做,這樣才算做對了;燕鐵衣,當我出手,便不要妄想攔阻,否則,我的刀可不長眼睛!”
  燕鐵衣寒著臉道:“你這是向我示威?”
  屠森大聲道:“如果你認為是,那就是!”
  注視著對方,燕鐵衣極其平穩的道:“屠森,你的刀法毒且快,我也見識過了,但有一樣錯誤你千萬犯不得,那就是——切莫認為我的雙劍比你的刀慢,或是比你的刀慈悲!”
  緩緩的,屠森道:“我會記住,燕鐵衣,我會記住的………”
  就在這時——
  大外門傳來一片驚呼與叫罵的喧囂聲,緊接著步履杳雜,十來個勁裝漢子迅速繞過內門牆奔了過來。
  屠森目光一掃,不由得浮起了笑容——那是一絲陰酷的,殘忍的包含著極度怨恨的血淋淋笑容,他往上迎了幾步,卓然挺立。
  奔過來的十幾個人也頓時站住了,為首的一個,年紀不大,約莫三旬上下,白淨淨的一張臉,五官端正,身材適中,就只那雙眼的眼角有些傲氣的朝上挑著;他才同屠森打了個照面,已不由驀地怔住,十分吃驚的往後倒退了一步!
  屠森凝視著那人,漠然道:“你還是和以前一樣活潑。”
  那人的一張白臉更白,他深深呼吸,強持鎮定:“是你,屠森!”
  屠森慢吞吞的道:“不錯,是我。”
  年輕人的目光四巡,驚怒交加:“這七個人,全是你殺的?”
  屠森淡淡的道:“除了我,還會有誰?”
  雙眉一揚,他又接著道:“怎麼?楊斌,你莫非還嫌這個見面禮太輕了?如果你嫌輕的話,沒關係,離‘虎頭溝’二十裡外那家路邊酒館裡,尚有你手下五個人等著你去替他們收屍!”
  楊斌——這位“五絕十刃”中的老么,此時不禁憤恨至極,他厲聲道:“屠森,兩年以前,你已受到莫大的教訓,你就該以為戒惕,收斂兇性,豈知你在兩年之後,仍然積習不改,殘酷如昔,你這般嗜殺逞暴,必遭報應!”
  屠森優閒閒的道:“提到兩年之前,楊斌,很好,我就是為了兩年之前的那件事專程而來的,我要看看,究竟我們誰會遭到報應!”
  面孔因為過度的激動而扭曲著,楊斌咬牙道:“我們不會含糊你,屠森,兩年之前不會,兩年之後就更不會!”
  點點頭,屠森道:“有志氣——楊斌,兩年前,你們合六人之眾圍鬥於我,乃造成了那樣的結果,今天,你們也有六個人,而我只請了一位幫手,你六我二,你們仍佔優勢,彼此不妨再戰一次,看看是否亦同兩年前的結果一樣?”
  楊斌目光如火,昂烈的道:“屠森,你已是到了不可救藥的邪惡地步了,今天你既是自己送上門來,我們拚著再大的犧牲,也不會容你生出此門一步。”
  屠森冷峭的道:“光用嘴巴說是不能算數的,楊斌,試試看,怎麼樣把我放倒於此?我要領教,這兩年余來,你們賢昆仲又學得什麼高招絕活?”
  楊斌大吼:“姓屠的,你冷血殘暴至此,今天就是你要償付代價的日子!”
  哼了哼,屠森不屑的道:“我不認為這兩年來,你除了原有的那幾下子之外,就只學得‘叫囂’這一樁本領,楊斌,拿出點真功夫來叫我看!”
  院子那頭的前廳裡,生硬的飄過來一個聲音:“你會看到的,屠森!”
  燕鐵衣轉臉望去,廳門中,五個人緩步行出,最前面的一位,長得高頭大馬,面如重棗,雙目精光閃閃,形態威武,第二個,卻是一副五短身材,頭如巴鬥,眼睛點子卻又細又小,只佔住面孔的中間部分,宛若擠成一堆了,這個人,卻是殘缺的,只剩下一條左臂!、第三個人,瘦長宛似竹竿,尖尖的腦袋,死眉死眼,走起路來“冬”“冬”連聲一拐一拐的,敢情也僅剩下了一條右腿,另一條左腿齊脛斷去,乃是套著一根鐵棒在走路。
  緊跟著這缺腿的人,是個門板似的身軀,又橫又厚,又粗又壯,活似頭黑猩猩一般,這人的腦袋很怪,頭頂削平,頭蓋骨與頭皮黏合,結成了一片黃臘似的硬疤,尚可隱見筋絡浮實——燕鐵衣只要看上一眼,就知道那不是天生的,而是被什麼鋒利的刀刃之類削斬後的結果!
  最後一位,不高不矮的身材上穿著一襲赤色勁裝,外罩同色長袍,眉豎如刀,星目隆準,嘴唇上還蓄了一排小胡,神情在堅毅冷靜中,更透出一股強悍的意味!
  這五個人裡,居然有兩個是殘廢,一個是破了相的!
  燕鐵衣心裡有數,這必然都是屠森在兩年之前的傑作——尚有一個業已死在屠森刀下的“黑雕毒爪”谷青,他卻無緣一睹了。
  此刻,屠森的雙頰肌肉在不住抽搐,左右“太陽穴”也“突”“突”鼓跳,額頭上掙出青筋,兩只眼,毒得宛若閃縮的蛇信!
  仇人見面,自來是分外眼紅的,可不是?
  吸了口氣,屠森陰沉的開了口:“古從浩、田佩、譚奕、康坤——很好,加上楊斌,‘五絕十刃’算到齊了,那一位,想是兩湖怪傑‘閃流蛇’韋無名?”
  著赤紅罩袍的那人凜烈的道:“不錯,我是韋無名!”
  上下打量著對方,屠森冷冷的道:“我早就知道你長住在此,幫姓古的兄弟五個護場子!”
  韋無名大聲道:“你的消息倒頗靈通。”
  屠森聲平板的道:“韋無名,你還有機會做最後的考慮——這灣混水,我勸你不淌的好,你拿命來抗,姓古的兄弟五個給了你什麼好處?”
  韋無名緩緩的道:“沒有什麼好處,屠森,只是我與‘五絕十刃’之間的道義同情感而已,我來這裡已經很久,主要便是幫他們來應付你的,我並不惜用生命做陪襯,這,恐怕是你所不能了解的吧?”
  屠森壓制著自己,蕭索的道:“韋無名,你將後悔莫及!”
  冷寞的一笑,韋無名道:“我不會後悔的,因為我在做此決定之前,已經覺悟這是怎麼一回事,士為知己者死,屠森,在你這個獨斷專行,自以為是,孤僻怪誕又狂妄涼薄的人來說,你是永不會相信人間世上會有這樣的友誼存在的!”
  屠森僵窒了半晌,狠毒的道:“韋無名,我就叫你死給他們看。”
  韋無名冷沉的道:“只要你有此手段,我便毫無怨言。”
  差一點,燕鐵衣便要喝起彩來,他心中對韋無名讚揚不已,這位兩湖一帶的怪傑,果然是一條鐵錚錚的硬漢。
  那身材偉岸,面加重棗的人物,便是“五絕十刃”中的大哥古從浩,他以灰黯的眼神看著屠森,十分沉重的道:“今天你來,是要再一次搏命染血?”
  屠森斷然道:“廢話!”
  古從浩緩慢又陰晦的道:“兩年前的那場慘烈血戰,莫非你已淡忘?那還不夠使你有所省悟?屠森,殺人與被殺,對你而言,有什麼益處?”
  屠森強橫的道:“不要來這一套,古從浩,我與你們之間,仇深如海,恨比天齊,我所流的血不是白流的,我所受的辱更不能白受,你們曾給了我什麼,我就要你們十倍百倍償付,用你們所有的一切償付!”
  搖搖頭,古從浩傷感的道:“在兩年以前,屠森,你仗著你那一身本領,那一把‘巨蘆’快刀,於隴西隘口劫奪了‘英義鏢局’所保的六萬五千兩鏢銀,你劫鏢不說,更當場斬殺護鏢的鏢師七人,夥友及夫子十一人,四名歷劫餘生的殘存者,尚有兩個帶了重傷,你這種暴虐無道的行為,試問合乎那一條武林傳規,那一樁江湖道義?事後,‘英義鏢局’的總鏢頭韓英千里追尋於你,苦苦相求,人命血債一筆勾消,只盼你退還那筆鏢銀,以免他再無餘力撫卹難屬,更免他半生事業冰消土崩,但你的反應如何?你竟再次刀傷了韓英!”
  屠森似是異常滿足,又異常得意的咧開了嘴,露出森森白齒:“我不認為我有絲毫錯誤,古從浩,我一向對付像韓英那樣的無膽懦夫即是如此,他有骨氣,自可找我報仇雪恨,低三下四,軟弱無能的人,除了挨刀,我不會有第二種答覆!”
  古從浩“格登”咬牙,悲憤莫名的道:“韓英並非懦弱,更非無能——即使他明知敵不過你,他之所以如此忍氣吞聲,委曲求全,只是為了要對托鏢的東家有所交待,為了繼續能養活鏢局子裡那些夥伴,但是………但是你竟毫無憐憫之心,毫無情感道義的反過來重傷了他!”
  屠森冷酷的道:“正如韋無名所說——我不了解這些,我只知道照我的想法去做,依我的目的去做,過程中的一切枝節俱不考慮,一切阻礙全須剷除,不管是人倫道義也好,情分是非亦罷,通通不在斟酌之列。”
  韋無名怒喝:“你冷血!”
  陰沉的笑了,屠森道:“如果你把我的個性稱為冷血,也沒有什麼不好,韋無名,希望我們即將看到你是怎麼個熱血法。”
  韋無名剛烈的道:“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點點頭,屠森道:“你會有機會的,韋無名,我允諾你!”
  古從浩沉痛的道:“屠森,你已沒有是非之分了,你就從不為你的行徑感到慚愧,感到不安?你刀傷了韓英,他的師父谷青亦在忍無可忍的情形下邀了兄弟五人找你談判,以論公道,但你卻橫不講理,盛氣凌人,半點妥協的餘地也不我們給………不錯,最後是廝殺起來,因為對你只有訴諸暴力一途你方才能以接受,結果谷青死在你的刀下,我們兄弟五個也有兩人成殘,一人重傷,你已經夠本了,屠森,我們沒有再尋你報復,你竟然仍不甘心,反過來猶要趕盡殺絕?你,你到底是一種什麼人?是一副什麼心腸?”
  屠森冷厲的道:“古從浩,你不必羅哩囉嗦把那本陳年老帳拿出來翻,前因後果全無須再提,我當時在你們那‘流星織網’的陣勢下掛了彩,逼得我只有突圍而去,古從浩,我流的血乃是經你們之手,我當場未能將你們盡殲即為恥辱,你們曾以眾人之勢傷害過我,我若不把你們一一誅絕,便永生難安!”
  古從浩激動的大吼:“但谷青的一條命怎麼說?我們的折損你又如何算?”
  冷冷一哼,屠森輕蔑的道:“你們的傷亡是你們的事,我受的創傷卻不能白了,說穿了吧!我的一滴血要你們用十鬥血來抵,我的一處傷便要你們賠上百條命,這樣你夠清楚了麼?”
  古從浩氣得混身發抖:“狂徒,你也太囂張了。”
  屠森無動於衷的道:“古從浩,你們當初膽敢幫助谷青同我為敵,就不只囂張,更且愚蠢之極!”
  站在古從浩身邊的田佩,不由切齒大叫:“你算是什麼東西?”
  屠森鄙夷的道:“你那條斷臂大概不覺得痛了,田佩。”
  一張大臉掙成赤紅,田佩嘶啞的吼:“我們不會放過你,我們絕不會放過你,你這冷血寡絕的劊子手。”
  屠森冷寞的道:“相信我們彼此間的心意全無二致。”
  韋無名強悍的道:“來吧!屠森,我先領教你的‘巨蘆刀’!”
  陰鷙的一笑,屠森道:“只你一個?”
  韋無名怒道:“不要太把你自己估高了。”
  屠森傲然道:“如若你想面子好看點,死得慢些,韋無名,我勸你不要一個人上來冒險!”
  韋無名暴烈的道:“試一試,屠森。”
  伸手一攔,古從浩沉聲道:“無名,穩著點,姓屠的今天既然來此,便沒安著善心,我們不能叫他逐個擊破,好歹,也得撈他個夠本,就算不為我們自己,也是替天下蒼生除一大害!”
  屠森冷笑道:“講得多麼詞嚴義正,就好像你們一個個,都是替天行道的豪俠義士一般,其實說穿了半文不值,滿口的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呸!”
  韋無名大吼:“你才是冷血凶徒,暴虐狂夫,自私自利,橫行霸道的孽障,妖物。”
  屠森古井不波的道:“我等著看你回這些話,韋無名。”
  激動的,韋無名叫道:“屠森,用你的‘巨蘆刀’來逼我呀!”
  攔著他,古從浩急道:“不要衝動,無名,穩著點,穩著點!”
  一邊,譚奕也陰沉的道:“無名,你只要一浮躁,就正合姓屠的心意,中了他的圈套!”
  望了一直默立那邊的燕鐵衣一眼,他又充滿敵意的道:“況且,姓屠的這個幫手,還虎視眈眈,等著伺機打我們的後背!”
  怒視燕鐵衣,韋無名憤恨的叱喝:“你是那座山,那條道上的?難道說,你也和屠森一樣是個罔顧仁義、滅絕天良的冷血野獸、凶殘殺胚?”
  燕鐵衣十分尷尬的道:“韋無名,你且慢急躁,我站在這邊廂,半句話也沒說過,你又何苦衝著我叫囂?這未免略嫌不夠友善。”
  狂笑一聲,韋無名道:“友善?你和屠森這雙手染血、冷酷殘暴的魔星在一起,明擺著同他沆瀣一氣、狼狽為姦的態勢而來,你這也叫‘友善’麼?”
  燕鐵衣苦笑道:“我和他在一起,並不一定便是‘沆瀣一氣’、‘狼狽為姦’,我們另有一段淵源,而我,實有隱情難以盡言。”
  譚奕怨毒的接上了口:“朋友,不要再玩這一套花樣了,你分明和屠森是一丘之貉,幫著他來行其血腥報復的,大家何妨把話說開?畏首畏尾,算不得是條漢子!”
  古從浩緩緩的,悒悒的道:“這位老弟,屠森行為怪誕,手段酷毒,心性更是寡絕涼薄無比,你或是年紀太輕,入世未深,或是識人不清,受他欺蒙,現下回頭,猶算及時,否則,不論你今日是否助紂為虐,將來必遭其害,後悔莫及!“燕鐵衣窘迫的道:“這個,我不是不明白,但我確有苦衷,今天與他相偕而來,實在——“
  屠森神色一冷,寒著臉道:“怎麼啦?在這個節骨眼上卻冒出這麼一番話,莫非你也想學那‘蜂狐’一樣,來個‘恩將仇報’?”

runonetime 2008-06-01 04:09 AM

第06章 龍虎鬥 泰山當前

  燕鐵衣莫奈何的道:“喏!你們也聽見了,這位屠兄對我有恩在先,他的行為固不足取,但是,我至少也不能反恩成仇,轉過來與他為敵,對不對?”
  古從浩深沉的道:“你不必與他為敵,老弟,只要不幫他作惡行兇,就算做了好事了!”
  燕鐵衣正色道:“我不會幫他作惡行兇,不過,他救過我的命,我欠他的人情,在我的本分上來說,也不能袖手於側,眼看著別人取他的命?”
  大喝一聲,韋無名道:“說來說去,你還是偏袒這個殺人狂?”
  聳聳肩,燕鐵衣道:“這是報恩,不叫偏袒,他救過我,我總不能不替他盡點心,韋無名,我了解你的想法,但你也要設身處地替我打算打算!”
  田佩跟著咆哮:“替你打算什麼?姓屠的陰狠暴戾,十惡不赦,你跟著他當爪牙,做幫兇,正是為虎作倀,蛇鼠一窩,卻把話說得如此冠冕堂皇給那一個聽?”
  燕鐵衣嘆了口氣:“我已告訴過你們,我不是幫他來逞暴行兇,我只是防著他被傷害,這樣做,全為了報恩,報他的救命之恩。”
  冷笑一聲,韋無名道:“講了一大套,卻忽略了中心的問題,朋友,你是誰?我們還不知你是那山那窯來的二皇上,你在這裡耍弄了這一番威風,自問分量上得了稱秤?你夠格插得上手麼?”
  笑了,燕鐵衣道:“我沒有耍威風,只是奉告各位我的立場,至於我的分量夠不夠,就要看各位的本領是否硬扎了?另外,多少講點武林規矩也是必要的。“田佩厲聲道:“看你這半生不熟的樣子,充其量也就是跟著你家大人出來混過幾天世面罷了,卻到我們‘五絕十刃’面前賣弄那一門子?”
  韋無名也鄙夷的道:“小孩兒,俗話說——‘初生之犢不畏虎’,可是你先要搞清楚,在你面前的都是些那一等類的‘虎’?有的虎是紙扎的,有的虎,可利牙利爪,真能咬得死人,你要斟酌了!”
  田佩又猛辣的接著道:“你不要以為姓屠的可以為你撐腰,護著你,目前他是自身難保,怕的是你也要跟著遭殃,落個替他墊棺材底!”
  韋無名石破天驚的呢喝:“苦海無邊,回頭是岸,朋友,你無須淌這灣混水,現在就走,還來得及!”
  忽然,屠森極其古怪的笑了,他的笑聲非常尖厲,非常奇特,含著無比的譏誚與嘲弄味道,強烈的流露著那股惡作劇之後的滿足,就像豺狼在逗戲過獵物,又準備將獵物撕裂以前的得意同興奮一樣:“你們這六個白痴、楞頭、有眼無珠的蠢東西,真不知道你們這些年歲都活到什麼地方去了?大言不慚,空自驕狂,呸!你們曉得這個人是誰?”
  韋無名雙目中宛似噴著火焰,他憤怒的道:“不管他是誰,只要和你在一起的就不會是好人!”
  屠森陰惻惻的笑了:“罵得好,罵得真好………”
  一斜眼,他對著燕鐵衣道:“燕鐵衣,看樣子你作的孽也不少,否則,怎麼會背上這麼個罵名?”
  就只這三個字——“燕鐵衣”,“五絕十刃”以及韋無名等人全都在陡然間僵窒住了,他們的臉色在迅速變化,每個人的眼神裡俱皆映現出那樣無可名狀的震驚與恐駭,他們沒有想到,真的沒有想到,燕鐵衣,北地綠林的宗主,這聲威雄峙如山岳般的“青龍社”魁首會是面前的這個半大小子,會在此時此地又以此種姿態隨同屠森出現!
  燕鐵衣拱拱手,笑中泛苦:“慚愧慚愧,真是慚愧………”
  當然,燕鐵衣不會不明白屠森抖漏出他底細的原因,屠森的用意非常歹毒,一是不叫他置身事外,推託干係,二是似他的聲名來震慴對方,好令對方在抗拒之前,即已蒙受威脅,挫了銳氣!
  也就是說,燕鐵衣便在屠森這幾句話之間,已做了人家首當其衝的工具,成為屠森挾以逐其報復意圖的利器了………
  所以他才笑中泛苦,連道“慚愧”。
  在片刻的震窒與驚悸之後,韋無名首先強行鎮定下來,他的嗓門樣已有了啞:“燕鐵衣,果真是你?”
  燕鐵衣的模樣微現靦腆,就宛若一個犯了過失的孩子一樣,他澀澀的道:”不錯,是我………”
  韋無名沉重的道:“閣下乃天下英豪,一方霸主,有宗師之尊,稱八表之雄,俠義綠林,無不欽服,黑白兩道,俱皆景仰;而屠森聲名狼藉,作惡多端,其妄行逆施,暴虐血腥之行為,罄竹難書,令人髮指,此等邪異妖孽、涼薄寡絕之徒,憑閣下之功德名望,四海之所重,竟然與其沆瀣一氣,而為其張目?”
  一番話,說得燕鐵衣好不自在,雖未汗流浹背,卻也鬧了個面紅耳赤,他自行道以來,這還是頭一遭被人數落得如此失措。
  古從浩也十分懇切的道:“燕大當家,不論任何理由,你都不該幫著這屠森逞其暴行,而且我們與屠某之間的——,方才業已詳加申述,燕大當家,你是明白人,孰是孰非,不須爭辯,尊駕也自心中有數,尚請尊駕退出這場糾紛,嚴持不偏不倚之立場,避免介入其中,任憑我們雙方決一死戰!”
  田佩緊接著大聲道:“這才現得出你是個真正的人物!”
  嘿嘿一笑,屠森猙獰的道:“你們想得挺美,企圖說服燕鐵衣撤消對我的幫助,好叫你們再重演一次兩年前的那場醜惡把戲?再來一遭聚眾相圍,以多攻少?一群掛羊頭,賣狗肉的下作無賴,還虧你們自稱‘俠義道’的人物呢,你們打錯算盤了,今天任你們舌上生蓮,巧說能辯,看看燕鐵衣肯不肯做一個忘恩負義的人!”
  燕鐵衣被挾在中間,真是受夠了罪,這種苦惱,他可還甚少經驗,他發覺,自己居然已到了身不由主的地步了!
  目光掃巡,屠森冷酷的道:“廢話說得不少了,你們亮傢伙吧!血債血償,讓我們來一次徹底的了斷!”
  韋無名剛烈的道:“我來奉陪。”
  往旁邊一站,古從浩再一次祈求:“燕大當家,務請置身事外!”
  燕鐵衣沒有作聲,僅是苦笑而已,他委實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回答了。
  這時,屠森站到院子的中間,白袍如雪,大袖飄飄,神態在威猛凌厲之中,更帶著那種睥睨自雄的狂傲之色。
  也不知怎的,燕鐵衣就生了一種預感——彷彿這場火併,注定了是屠森要贏一樣,他那副勁道,業已明擺明顯的吃穩了!
  韋無名一身紅袍,宛如一身的火,他面對屠森而立,雙目凝聚,全身肌肉緊繃,兩臂微微半曲,看得出這位兩湖來的怪傑是如何心情窒迫,如臨大敵!
  咧嘴一笑,屠森又露出了他的牙齒;他那上下兩排牙齒潔白而整齊,只是顆粒略嫌細小了些,而且齒端尖銳,森森如鋸,閃閃泛動著白色的瓷光,更有一種暴虐的、殘酷的可怖氣息,就像是——像是野獸在噬撲獵物之前的準備動作,含著恁般示威的滿足意味。
  韋無名全神貫注,卓立不動。
  屠森也大馬金刀的站在那裡,沒有反應。
  於是,只在人們意念尚未形成的一剎那裡,那種令燕鐵衣十分熟悉的雪銀色光芒,又冷電流蛇一般眩映入人眼,激起了漫空飄忽的瑩亮幻影!
  韋無名猝然斜移,他身形移動的同時,一溜烏油黑亮的細長光影暴飛,尖端穿透空氣,發出一聲刺耳的呼嘯!
  屠森半步不退,手中刀,閃翻劈斬,光華流織,交燦縱橫,猛烈反卷回去,韋無名穿走騰掠,把兵器揮舞得有如狂風驟雨,竭力反拒。
  燕鐵衣早已看出韋無名所使用的傢伙,乃是一條七尺長的“鏈子槍”,七節鎗身,由鐵環扣連,與一般的“鏈子槍”相彷,但韋無名所用的這條槍,卻略有不同,他的槍尖特長,比一般要長一倍,約有尺許左右,且槍尖不是梭形,而是三面有刃的菱形,這樣的槍尖,其深透力便特強;此外,韋無名這條槍的把手也有點不一樣,普通“鏈子槍”的把手底部大多平整或是多出一個圓凸,而韋無名的槍把手底部卻形成一個尖錐——必要時,這也是近搏製敵的利器。
  忽然間,韋無名退出五步,屠森亦未追擊,他的刀便斜斜上舉著。
  燕鐵衣也是第一次能這麼仔細的觀察屠森那把名聞遐邇的“巨蘆刀”;只容一手握的鋼板柄反纏細牛皮條,下留半指之隙,那把刀的刀刃比尋常的刀要短一點,大約只有三尺上下,但卻比尋常的刀面要寬上許多,大概總在四寸左右,背脊窄而不厚,由刀柄處向刀尖延伸,形成了一個微微的,優美的弧度,通體光芒晶瑩隱流,毫無半點瑕疵,宛似一波波的暗紋在浮動——那是一種刀刃本身鋼質所表現的光彩,不是人工打磨的那樣亮得發燦,也不是加上什麼其他色調那般亮得華麗,它只是一種半透明的冰雪似的銀白,一種寒森森的,陰凜凜的,真正殺人奪命那樣的光芒,一見到這樣的一把刀,那等鋒利的刃口所透出的酷厲氣息,已足夠懾魂裂膽了………
  喃喃的,燕鐵衣道:“好刀,卻真是一柄殺人刀。”
  韋無名站在五步之外,呼吸急促,臉上業已見了汗漬,他緊盯著對方,雙手各握“鏈子槍”的頭尾,表情上似是有些激動。
  燕鐵衣明白韋無名激動的內涵——方才那一陣狠鬥,韋無名已落了下風,他一定已經體會到,要想突破屠森的防守與有效阻截屠森的攻勢,是如何艱辛得近乎無望。
  站在那裡,屠森臉色木然,他紋風不動,甚至連視線的方向也固定不變——他微微仰望著上方,然而,只此一樣姿態,已充分的流露出他極度輕藐敵人的意念來!
  韋無名略略平靜了一下,他的腳步又在緩緩移走。
  但是,這一次又是屠森搶先動手。
  屠森斜舉的“巨蘆刀”飛劈而下,韋無名猛一仰身,手中槍“刷”的直點敵人咽喉!
  飛劈的刀刃猶在凝映那一抹寒光,卻已猝然回翻,“倉”聲震開了來槍,又突的幻成一蓬光雨反罩過去。
  韋無名一手執槍柄,一手握槍尖,閃晃如電,急速攔截,屠森在第一波攻勢餘力未截之際,已倏旋向右,連串的刀影流射,再彈躍而起,虛空九十九刀布成了漫天的刃芒狂飛,非但阻止了對方的退路,更似凌空落下一片刀雨!
  眨眼間,韋無名貼地翻滾,“鏈子槍”飛舞,他的防身旋槍與眾不同——如若漣漪,圈圈擴展,但越近中心越為嚴密;一時但見銀雨烏光,交激閃耀,連串的金鐵撞擊聲摻融在四濺的火星裡,兩條人影一上一下,又驀而分開。
  屠森嘴角含著一抹鄙夷的冷笑,斜睨著丈許外單膝跪地的韋無名;韋無名滿臉油汗,混身灰土,他的左手緊握鎗把,右手執著尺長槍尖,顫顫的遙指向對面的屠森………
  驟然,韋無名大吼如雷,騰空而起,“鏈子槍”倏閃之下,抖得筆直,對準屠森的天靈蓋暴剌而來!
  屠森的“巨蘆刀”猝而橫架,帶起一條虹光似的匹練,當匹練映形,他的身子已一個倒翻彈起,刀刃流射宛如千百隕星的曳尾,在尖銳的嘯聲裡卷向了韋無名!
  “鏈子槍”急回快翻,細長的蛇影點戳飛擊,在迷眼的烏芒掠掣中,同流燦而來的銀電交觸,於是,光影紛亂,密響連連,韋無名紅色的衣袍翻落,屠森惡魔般的白影追魂也似緊隨向下。
  就在這時——
  斜刺裡人影暴掠,兩溜冷茫突刺屠森背脊!
  “巨蘆刀”“削”聲反挑,“倉郎”兩響,磕歪了那猝襲者的一雙鋒利匕首,但是,屠森卻也失去了追殺韋無名的機會。
  一個筋斗斜倒躍回去的那個猝襲者,不是別個,正是“五絕十刃”中的老大哥——古從浩。
  屠森氣得面色泛青,目光如火,他咬牙切齒的道:“好,很好,你們一點也沒有忽略你們的優勢,就在應該以眾凌寡的節骨眼上,你們便毫不考慮的重演當年的醜劇了。”
  古從浩一言不發,只是凝重的注視著屠森;他的四位拜弟,也和他一樣的反應,這時,五個人剛好站在五個互連的頂點上,而屠森便是中心!
  那邊,韋無名正從地下站起,他喘息得厲害,汗透重衣,面頰上,有一條微微的刮傷,很輕,但已足夠判定方才一戰的勝負了。
  屠森又憤怒至極的向著站在圈外的燕鐵衣大叫:“你看見了,燕鐵衣?你睜大兩眼看清楚,他們又倚仗持人多勢眾圍殺於我了,你還站任那裡看什麼把戲?剛才姓古的老賊從背後偷襲我,你又在幹什麼?為何不加以阻截?你到底安著什麼心?”
  燕鐵衣沉沉的道:“別緊張,我說過我會替你分擔壓力,現在還不到你承受不住的時候,我認為你至少可以再抵擋一陣他們全部力量的總合,屠兄你放心,什麼時候該助你一臂,我估得準時間!”
  屠森咆哮道:“剛才古從浩抽冷子暗算我,你為何不阻止他?”
  燕鐵衣不能說他也不願韋無名被殺,只好微笑道:“很簡單,因為我知道你自己足能應付,古從浩的那一手,傷不了你!”
  屠森粗暴的道:“但是,卻害我失去了宰殺韋無名那裡的機會!”
  聳聳肩,燕鐵衣道:“稍安毋躁,屠兄,機會多的是,你還怕如不了願?”
  屠森正想再說什麼,站在他後面位置的譚奕已鋼足一點地面,在“叮”的脆響中,凌空飛掠,雙手伸縮,一對匕首急刺屠森背脊。
  微微偏身,屠森的“巨蘆刀”“削”聲反劈,其快無比!
  而就在譚奕行動的同時,田佩也正面撲到,只那一只匕首閃掣之間,完全籠罩了屠森上中下盤的十六處要害!
  屠森反劈的“巨蘆刀”,在光芒初現的一剎那,竟那麼怪異的又翻了回來,倏然十六刀又準又快的封住了田佩的攻勢,在冷電揮霍間,他的雙腳猝起,“哼”的一聲便把田佩踢了個跟頭!
  凌空人影鷹隼般罩落,匕首的寒光眩目,顫移不定的指向屠森頭頂。
  那是康坤。
  屠森狂笑一聲,刀起似流瀑倒卷,呼轟反卷,紫氣銀輝,威力萬鈞!
  康坤連可以接觸交鋒的位置尚未夠上,已被逼得倒翻退出。
  貼地滾進的田佩半聲不響,一柄匕首由下往上,暴剌敵人丹田,卻在匕首出手之後奮身躍起,以腰肩之力猛撞敵胸!
  屠森吸腹弓背,“巨蘆刀”猝斬如電,往下橫切——瞬息裡,半空中兩條人影以無匹的快速交叉飛越于屠森頭頂,四柄匕首翻飛的冷電彷彿穿織成一面光網罩落!
  “巨蘆刀”在往下切斬的同時又映現向上,凝成一個奇大的,嚴密又猛烈旋轉的刀輪,剎那時逼開了那兩條人影,但是——
  往後貼地滾出的田佩卻突然回頭,“撲”聲張口,吐出了一把銀芒——距離很近,屠森又沒料到對方在倉惶滾逃之際居然會從嘴巴里來上這著絕活,待他旋閃躲避已嫌稍慢了一點,身形微微搖晃之下,他的大腿上已中了三根銀針!
  怒極狂嘯,屠森大吼:“卑鄙無恥的,下流鼠輩,豈敢用暗器算計於我,你們還要不要臉皮?是不是人種?”
  田佩業已站立起來,他也咬牙嗔目的叫:“屠森,算你運氣好,尚能苟活片時,我在急切中抓錯了針囊,只給你釘上了幾根無毒針,而我的原意卻是要噴你滿身的淬毒針。”
  古從浩冷靜的這:“不要衝動,老二,毒針入口,對你自己也有影響,未到必要,不可造次!”
  田佩激動的道:“只要能取姓屠的狗命,我豁上一死也不足惜。”
  屆森怨毒已極的道:“看看你們這副無行無義的嘴臉,你們心腸之狠辣,手段之惡毒,比我猶要勝上十分,天下的好話叫你們說盡,天下的歹事卻也叫你們幹遍了!”
  田佩狂吼道:“你這萬死不足贖其衍的三等豬狗,九等禽獸,你還配來指責別人?只你自己就是罪大惡極,拔尖的混世妖孽!”
  屠森扭曲著面孔,朝圈外怪叫:“燕鐵衣,你還不動手,更待何時?”
  燕鐵衣心裡實是為難至極,但口裡卻不得不道:“你還撐得住,何須我現下就多此一舉?到了該我上場的辰光,我包管誤不了事就是了。”
  屠森氣湧如濤的厲吼:“姓燕的,你到底想怎麼樣?我在‘百聚山區’救的是個人,不是條狗,就算是救條狗吧!它也會向我搖搖尾巴,表示親切,救的是個人,莫非那個人就連一點感恩圖報的心也沒有?難道人還不如狗麼?”
  燕鐵衣惱火的道:“我無時無刻不記著你的大恩大德,也無時無刻不思圖報,但你卻犯不著老掛在嘴皮子上不饒人,更犯不上打這種豈有此理的譬喻。”
  屠森怒叫:“那你就上手呀,我業已中了姓田的暗器,你猶楞在那裡看什麼光景?你是真要恩將仇報,看著你的救命恩人吃虧?”
  不待燕鐵衣回答,韋無名已從那邊走來,他在燕鐵衣身前站定,低微微的道:“燕大當家,多謝你方才未曾阻截古大哥,否則,只怕我就要傷在姓屠的刀下了。”
  燕鐵衣無精打彩的道:“沒有什麼,你用不著謝我,更不必領情,我只是認為屠森尚可應付你們而司,我並沒替你們設想,這一點希望你弄清楚;再說,很可能我們之間就要展開敵對行為了。”
  韋無名失望的道:“燕大當家,你真要助紂為虐?”
  咬咬牙,燕鐵衣道:“我無可選擇,我要報恩,我欠他的情!”
  韋無名痛苦的道:“燕大當家,報恩的方式很多,像這樣報恩,豈非自陷於不義?”
  燕鐵衣搖頭道:“這是屠森要求的報恩方式,他救過我的命,我不得不答應,否則,受恩而不報,就更是不美了!”
  深深嘆息,韋無名憂慮的道:“燕大當家,尚乞三思。”
  燕鐵衣提高了聲音道:“無可更改了,韋無名,再說句不中聽的話,各位與我素無淵源,為了你們各位,我犯不著背上那負義忘恩的罪名。”
  猛一摔頭,韋無名悲壯的道:“好,燕大當家,暴力之下,不見是非,私授之情,亦罔顧公義,你既堅持如此,我們除了誓死一拚,夫復何言?”
  燕鐵衣心中感觸良多,口裡卻賣著狠:“我的運氣不好,各位的運氣更不好,事到如今,多說無益,也只有刀口子下見真章了!”
  退出幾步,韋無名厲烈的大叫:“五位兄弟,燕鐵衣執意替屠森幫兇逞暴,我再三求告,其心不回,兄弟們,我們今天便與燕、屠兩獠拚死血戰到底,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方才被人喻作不如“狗”,如今又由人罵為“獠”,燕鐵衣是滿肚子悲苦焦酸,再加上哭笑不能,這一趟“休假”,可真霉到他娘的姥姥家了!
  “五絕十刃”仍然包圍著屠森,聞言之下,五個人全是一片沉默,然而,在那樣的沉默中,卻流露著極度的悲憤仇恨之慨。
  冷森的笑了,屠森道:“不錯,燕鐵衣,這才像個報恩的樣子!”
  燕鐵衣板著臉沒有說話,在這種情形之下,他實在想不出如何來表達他心中那股子複雜,無奈,又互相矛盾的懊惱情緒!
  於是——
  韋無名又振吭大吼:“五位兄弟,你們圍牢屠森,傾上全力加以殲殺,由我攔阻燕鐵衣,除非我命喪血濺,否則,我不會容他越前一步!”

runonetime 2008-06-01 04:10 AM

第07章 霹靂火 劍下超生

  燕鐵衣忙道:“韋無名,不必這麼激動,彼此之間要分個勝負是不錯,但卻不一定非要拚命不可,尤其我,並不願意鬧得過分慘烈………”
  韋無名嘶啞的叫:“你是劊子手的劊子手,是野獸的爪與牙,是殺人者的幫兇!燕鐵衣,你白搭上這套尊崇的身分,虛佔得如此威勢的地位,拆穿了,你只不過是個昧於私情,妄斷曲直的偽君子!”
  燕鐵衣忍耐的道:“我有我的苦處,韋無名,你休要站在你自己的立場上驟下定語!”
  淒厲的大笑,韋無名道:“不須多為你自己爭辯了,燕鐵衣,越描就越黑!“站在“五絕十刃”包圍圈中的屠森揚聲道:“燕鐵衣,你可是自己生受了,這幫子掛羊頭賣狗肉的東西有多麼個跋扈法吧,難道憑你的身價,就任由他們如此侮辱謾罵而不還以顏色。”
  燕鐵衣沒好氣的道:“我自會斟酌,不用你來操心,你還是多留神你自己那身皮肉才是正經!”
  狂笑一聲,屠森道:“今非昔比了,燕鐵衣,往事不可能重演,更何況還有你這樣一位首屈一指的好幫手?”
  燕鐵衣冷冷的道:“不要忘了,人家也是今不同昔,凡是你所體驗到的對方優劣強弱之處,人家對你也極可能有著相同的體驗!”
  屠森傲然道:“但是,他們卻沒有燕鐵衣!”
  燕鐵衣瞪著眼道:“你別口口聲聲全把我掛在嘴皮子上,我自己知道我要做什麼,以及怎麼做才算公允!”
  屠森緊接著道:“殺,與我一樣的殺,就算公允了!”
  燕鐵衣煩躁的道:“那是你的意思,我要照我的意思做!”
  屠森大叫:“不要迂,燕鐵衣,他們都不是善人,只要給他找著機會,看他們會如何來零剮了你!”
  沒有理會屠森的叫囂,燕鐵衣注視著站在五個頂點上的“五絕十刃”,他微微搖頭,有些感嘆的道:“‘五絕十刃’只剩九刃而已,田佩已經缺了一刃………一待激戰興起,缺這一刃,恐怕就要露出破綻,搏命之事,分釐之差,往往遺恨終生!”
  表面上他是在感嘆,實際上,他等於暗暗點化對方,站在他對面的韋無名聽得最清楚,卻只冷笑一聲,沒有答腔,但屠森聽在耳中,立時勃然大怒,橫眉豎目的咆哮:“燕鐵衣,在這個節骨眼上,你說這些話是什麼意思?”
  燕鐵衣淡淡的道:“沒什麼意思,只有點感慨而已。”
  屠森惡狠狠的道:“我提醒你,你是我這邊的人,可不要敵我不分!”
  韋無名冷寞的道:“燕鐵衣,用不著來一套貓哭耗子假慈悲,你這種曖昧態度只是更證明了你的陰險狡猾,我們絕不會領你的情!”
  一番好心,一種在不得已之下猶出自善意的提示,居然被人家指為“曖昧”,指為“陰險狡猾”,燕鐵衣真覺得處在這夾縫當中左右為難,譬喻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了!
  屠森冷冷又加上一句:“聽見了?人家存心要揭下你一層臉皮來,燕鐵衣!“燕鐵衣陰鬱的道:“任由他們吧,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誰叫我跟你以這種姿態來到這裡!”
  屠森暴烈的道:“你明白就好,燕鐵衣,我們幹了!”
  雙目驟睜,韋無名大叫:“小心!”
  由刀刃的寒光所交織成的線條倏然映凝穿舞,宛如煙火銀花爆開之後那一剎那間的璀燦景色——三條人影六柄匕首自空中飛掣流閃,而兩條身影三柄匕首便從地下平鋪橫卷,芒射光騰,卻俱被阻於“巨蘆刀”那突起的三十三圈層壘刀輪裡!
  燕鐵衣本能的往前一湊,眨眼下,韋無名“鏈子槍”的三刃菱尖已猝然對準他的眉心暴射而至,狠辣快猛,無可言喻!
  強勁的槍尖破空透點,但燕鐵衣的身形就宛如失去了重量,彷彿羽絮一般,隨著對方槍尖的來勢飄飄盪出,槍尖急進中,永遠就點上那麼一丁點著不上力!
  韋無名暗中吃驚,卻越發憤怒了,他長身而起,“鏈子槍”“呼”聲,閃抖,宛如一排半弧似的扇骨般直瀉而下!
  燕鐵衣突然挺立不動,右手猝翻,一蓬光矢陡然散射,就那麼準,那麼穩,“叮噹”連聲中,將全部過程融為一剎那,半著不失的通通點出了韋無名這怪異的招式。
  身形猛沉,韋無名的槍尖飛刺燕鐵衣咽喉,同時進步,以槍柄尾端的錐角狠扎敵人小腹,行動快逾電光石火!
  燕鐵衣淡淡的注視著韋無名的動作,“太阿劍”只是上下彈探,“倉”“倉”兩響合為一響,韋無名的槍尖及柄錐立被磕開,其速無匹的,右一溜冷電已適時暴射,韋無名急切中猛抖尸身橫截,卻稍慢一步,他的胸前衣襟“括”一聲輕響,業已裂開一條尺許長的口子,但是,卻未傷及皮肉!
  恍如電殛般,那突來的冰寒感觸,令韋無名驀地僵窒住了,他就像泥塑木雕也似呆呆的仍然延續著尚未中劍前的姿勢,右手高,左手低,橫扯著“鏈子槍”的鎗身!
  燕鐵衣只有他的“太阿”長劍拄地,方才割裂韋無名前襟的“照日”短劍早已歸鞘,他以同情的眼光看著韋無名,沒有第二步行動。
  正在與“五絕十刃”火拼中的屠森看得清切,不由嗔目大吼:“燕鐵衣,你做得好人情,怕只怕姓韋的不會感恩圖報!”
  那邊這一吼,韋無名方才如夢初覺般機伶伶打了個寒噤,急忙收招換勢,一面檢視著自己衣襟上的裂口,由頸下至胸前,斜斜的,細細的一長條,割破罩袍,勁裝,中衣,小衣,但是,就沒傷到一點皮肉!
  不消說,這是人家手下留情了,憑這樣的手勁與分寸,休言裂肌破骨乃是輕易之事,人家甚至對他透穿成劈成兩半亦非不能!
  令韋無名震駭、驚悸、惶恐又激動的,不光是燕鐵衣對他的容讓,而是燕鐵衣的功力竟然高到這樣深不可測的地步!
  在韋無名原先的預料中,他判斷燕鐵衣的藝業與屠森只在伯仲之間,相差極其有限,他能夠與屠森周旋多久,大約也能同燕鐵衣周旋多久,然而,他錯了,燕鐵衣造詣之精湛,竟大大出乎他的推測,他與燕鐵衣糾纏的時間,居然還不及他同屠森的拚鬥那樣長!
  乾脆俐落,只是幾下子,這筋斗就栽了。
  韋無名感到那樣的沮喪,在武術上說,他自己早已可列為高手之流,但是,直到今天,他方體認出什麼才是真正的高手。
  燕鐵衣平靜的道:“雙劍的妙用便在於此,一劍以防,一劍以攻,一劍是虛,一劍為實,下一次,你可要小心預防了!”
  面頰的肌肉抽搐了幾下,韋無名的聲音有些顫抖:“你………你何須如此?你不必示惠於我,大可痛下辣手。”
  搖搖頭,燕鐵衣道:“我沒有示惠於你,只是我的短劍尚未夠上尺寸罷了。“韋無名知道燕鐵衣不肯承認手下留情,一則是保住自己的顏面,再則是便於對他的立場有所交待,實際上,他不是留情又是什麼?天下竟會有如此湊巧的事?短劍未夠上尺寸?割裂了所有的衣衫獨獨沒沾上皮肉?
  咬咬牙,韋無名道:“不管怎麼說,你仍然不能超越過我!”
  燕鐵衣微笑道:“我當然要超越過你,而你也一樣可以拚力攔截,我們彼此全無須顧慮,該怎麼做,還是怎麼說,沒有客氣的理由。”
  韋無名激動的道:“燕鐵衣,你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燕鐵衣喟了一聲,有氣無力的道:“報恩的人,欸………”
  韋無名表情痛苦的道:“你為什麼不一走了之?否則,為什麼不乾脆把我殺掉?”
  沉默了一下,燕鐵衣道:“韋無名,我認為你應該知道為什麼!”
  兩邊的“太陽穴”在跳動,脖子上的兩條青筋凸起,韋無名切齒道:“但我會殺你的,燕鐵衣,只要我抓著機會,我不會同你講那些情分,那些道理,我會毫不考慮的將你除去!”
  點點頭,燕鐵衣道:“如果你能,你儘管下手,我不會有絲毫抱怨,韋無名,這是你的責任!”
  猛一跺腳,韋無名大叫:“燕鐵衣,你不僅善用你的劍,你更善用你的心啊!”
  燕鐵衣嘆了口氣:“好歹之間,真是難做………”
  那邊——
  業已拚鬥得殺氣盈溢,惡生膽邊的屠森厲聲叱喝:“燕鐵衣,‘五絕十刃’的‘流星織網’合擊陣勢果然已不同于兩年之前,如今更形凌厲精密,你還不過來與我連手破除!”
  燕鐵衣懶懶的道:“好,我過來。”
  橫攔一步,韋無名嗔目如火:“慢著,你得先放倒我方能如願!”
  燕鐵衣低沉的道:“我實不願再與你較手,但又不得不這樣做,韋無名,我沒有選擇的餘地!”
  韋無名冷硬的道:“沒有人迫你做其他選擇!”
  微微頷首,燕鐵衣道:“那麼,我就冒犯了?”
  韋無名強悍的道:“無須客氣!”
  “太阿劍”一閃而出,韋無名深懷戒心,他不敢硬截,只後退三步,“鏈子槍”斜斜飛射,但燕鐵衣並不強攻,長劍一回,“當”一聲擊開槍尖,又那麼明顯的劃向韋無名下盤!
  猛退暴進,韋無名在避過劍刃的一剎那,“鏈子槍”有如排排的樁影柵木一樣,呼嘯卷襲敵人,而燕鐵衣騰挪翻移,劍光如練般遊旋抵擋,一點也不劇烈,更一點也不凌厲!
  在雙方拚鬥了十幾個回合之後,韋無名方才恍然大悟——燕鐵衣根本無意在眼前闖過他這一關!
  表面上看,燕鐵衣在進退迴轉,高躍低竄,劍舞活躍,光芒如電,似是與韋無名打得相當火辣,但實際上,燕鐵衣全是用的些花招虛式,既不隼利,亦不兇狠,劍術上能夠致人死命的那些絕學毒著,那些足夠造成重大壓力的突破技藝,那些他所擅專的精湛功夫,他通通沒有施展,他甚至都是取的守勢,連攻撲的身法亦只乃佯做姿態,像這樣的打鬥,難怪韋無名會支持得這麼久,難怪雙方聲勢猛烈,卻有驚無險,呈現膠著之狀了!
  更明白的說吧,燕鐵衣是在讓著韋無名,在他雄渾浩大的武功籠罩下,有如一把巨傘罩掩著韋無名,而燕鐵衣僅是在轉動著那把巨傘,並沒有真的將他的敵人吞噬!
  當韋無名發覺到這種情況之後,他的內心並不好受,反而益加沉痛、悲憤、與惶恐了,更有著一股無可名狀的羞慚感,他——韋無名,兩湖的強者,一方的風雲人物,招牌亮晃晃的“閃流蛇”,居然在人家的承讓下討教,猶甚者,即使人家在容讓著他,他依然一尺半寸的進展都沒有,半點上風也佔不到,主動權全掌握在對方手裡,對方想如何,便可如何,這場拚鬥的延續,抑或立即結束,全憑人家的意念轉動間,他自己是絲毫也做不得主!
  武術上的修為,素有高下深淺之分,而分野最明白的顯示,便在於此,在於真正用到武術憑以搏命爭勢的關頭!
  “鏈子槍”仍舊似急風暴雨般嚴密又狂銳的飛舞閃繞,“太阿劍”則在冷靜中快速與準確的穿彈流燦,沒有什麼變化,也沒有什麼移轉,雙方的陣仗看上去猛烈,實際上只等於糾纏——由一方造成的糾纏!
  但是,“五絕十刃”與屠森的拚戰,情況就完全不同了,雙方俱是在豁命,在狠殺,在處心極慮的要置對方於死地!
  “五絕十刃”早已祭起他們的法寶——“流星織網”合擊之陣,現在,他們在此陣勢的推動下,已與屠森進行了二十個回合以上的接觸。
  對於“五絕十刃”的“流星織網”陣形及其演變中的奧妙,屠森是過來人,早經領教過了,所以,他在小心翼翼中非常審慎的應付著,一點也不敢掉以輕心,同時,他發覺對方的陣勢變化,在這兩年以來,似是又精密靈活了不少,他曾用鮮血的代價嘗試過這“流星織網”陣勢的厲害,這一次,他不打算再付一次代價,他要設法在自保的前提下徹底擊潰敵人!
  相似的,“五絕十刃”也有著與屠森搏命的經驗,他們也深知屠森那把“巨蘆刀”的威力與功能是如何強大又如何神鬼莫測,為了與這把刀爭高下,他們更已蒙受了慘痛的犧牲——一條性命,兩個人的殘廢及另一個人的大量熱血,對於“巨蘆刀”,他們有著些微的認識,也深懷戒懼,因此,他們便特別的持重,特別的仔細,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他們不願重蹈覆轍,再蒙受那樣血淋淋的犧牲!
  就這樣,戰況便延續到現在,可是,越拖得長,越見驚險酷烈——雙方都沒有慈悲的打算,沒有仁恕的胸懷,沒有容人的度量,拚鬥之所以延續,並非表示著任何一方的忍讓或周全,只是那適合痛下殺手的機會尚未屆臨,彼此全在尋找著這個機會,一旦讓他們其中的某人攫取得到,那麼,流血奪命的後果便是無可改易的了!
  在一次騰空交擊中,屠森大叫:“燕鐵衣,你還在黏纏什麼?!”
  燕鐵衣劍刀揮展下,頗為不悅的道:“什麼?我在‘黏纏’什麼?”
  “巨蘆刀”翻轉如電閃矢射,屠森咆哮:“你倒是趕快過來幫我破除這勞什子的‘流星織網’陣勢呀,卻在那裡與韋無名那廢物磨蹭個什麼勁?!”
  燕鐵衣沒好氣的道:“睜大眼看看,我是在閒著?不放倒姓韋的,我那能過得來?”
  一個翻滾裡一百七十七刀並射四揚,屠森怪叫:“那就放倒他!”
  燕鐵衣進退有度的道:“我可不正在這麼做?”
  屠森雙目暴睜氣湧如濤:“燕鐵衣,你休要取巧,憑你的功夫,要擺平韋無名直如反掌之易,那裡用得著耗費這麼時光?你是暗裡存心‘放水’!”
  燕鐵衣“太阿劍”矯舞飛旋裡,大聲道:“怪了,我這廂鬥得汗流浹背,氣喘如牛,在你說來我卻好像只是逗樂子捉迷藏一樣輕鬆法?韋無名本領相當精湛,不是好纏的角兒,你當他是三歲稚童?就那麼好收拾!你不相信,我們換個場面,看你怎麼‘易如反掌’的將他擺平!”
  屠森反搏著六柄匕首的飛刺,狂吼道:“姓燕的,你敢同我玩這一套?”
  燕鐵衣冷冷的道:“屠森,你也未免太難侍候了!”
  就在屠森盛怒之下的微微分神裡,“五絕十刃”中的康坤猝然在暴起斜翻後雙刃並飛,屠森的“巨蘆刀”“削”聲回截,“倉郎郎”震響中,匕首居然斷為四段,而匕首內部竟是中空的,當匕首截斷的一剎那,內藏著千百粒有著尖銳角的鐵沙猝往四濺——只一看那蓬鐵沙的青藍色彩,便可確定淬有奇毒!
  屠森大吃一驚,往下急沉,“巨蘆刀”剎那時抖起一片漩渦也似的光圈,那四散蓬飛的淬毒鐵沙,立刻紛紛被吸往光圈之內,宛如泥沙溶水,無影無蹤!
  然而,康坤便在這須臾之間,全身由側掠擊,不知何時手中又多出的另兩柄匕首,便閃電般刺向屠森腰腹各處!
  旋舞中的“巨蘆刀”驀地一彈,光圈驟起,幻為一道流電倒射,但見康坤的兩柄匕首稍差一線沾上屠森身體之前,“括”的一聲連兵刃加四只手指一同拋起,背後,楊斌由上,田佩由下雙雙閃撲,一對半匕首的寒光流燦,屠森猛往前僕,背上三條血痕立現,但“巨蘆刀”在“當”一聲的顫響裡,彷彿炸開了一團琉璃球,萬千光點倒卷反罩。
  就在這時,燕鐵衣一閃而至,他的長短雙劍宛若落下了漫天的芒雨冷電,在那種刺耳的尖銳呼嘯聲中暴襲田佩,楊斌!
  也不知是湊巧,還是燕鐵衣與屠森的默契不夠嚴密,兩人的凌厲攻勢只是稍差分釐掠到,卻大部分撞擊在一起——田佩與楊斌因此躲過了這次致命浩劫,僅是各中一刀,混身浴血的滾了出去!
  屠森幾乎發了瘋似的尖吼:“燕鐵衣你——“斜刺裡,古從浩與譚奕分左右齊衝,屠森的“巨蘆刀”在他尖吼聲中倏忽兩條暴射,毫光冷焰裡,古從浩半步不躲,挺身而上,他的兩柄匕首在猛厲的抖顫下宛如千百流矢直指屠森!
  燕鐵衣倏飛而落,“太阿劍”匹練也似卷盪,金鐵撞擊,聲聲如吟,古從浩被震得滾出老遠,屠森的“巨蘆刀”也失去準頭!
  譚奕卻趁著這微細的空暇,在閃過敵人的首度反襲之後,一對匕首外翻猛合,狠戳屠森背脊!
  剛剛歪指向地的“巨蘆刀”突然像活的一樣在屠森手中跳動,由右手跳到左手,屠森隨著刀身的跳動,立時飛旋,刀刃如雪,在譚奕的肩頭帶起了一大塊皮肉!
  好像天空中飛來的一條烏虹,韋無名人與槍合,筆直射向屠森,同時,古從浩也發了狂似得猛衝過來,兩柄匕首揮舞如風!
  屠森大吼厲嘯,“巨蘆刀”頓時幻為一團參差不齊,往四面閃射的刀球,卻仍擋不住韋無名筆直投入,古從浩奮力掩上!
  橫裡,燕鐵衣長短雙劍斜舉,他目光凝聚,全身弓起——幾十次刀刃的翻飛,幾十次震開了韋無名蘊有巨大勁力的槍尖與古從浩揮舞的一雙匕首,在刀刃最後磕開槍尖及匕首的一剎那,韋無名身形倒轉,猛力用柄錐刺向屠森胸膛。
  屠森側移,刀鋒割開了韋無名的左臂肌肉,也在同樣的回斬中於撲近的古從浩面頰上劃開兩條血淋淋的傷口,然而,他也就要被對方的柄錐扎上肩胛以及被匕首刺入腰肢!
  “太阿”“照日”兩劍便在這時以雷霆萬鈞之勢削下,“鏗鏘”兩響裡,韋無名的“鏈子槍”與古從浩的兩柄匕首全被挑上了半天!
  韋無名和古從浩雙雙倒翻出去,對面混身血透的譚奕卻滿臉猙獰之色,他往前搶步,嵌以鐵棒的那只假腿突舉——那只上粗下細的鐵腿也是中空的,底端有個圓洞,此刻,“錚”
  聲脆響,一點烏光直取屠森!
  身形尚未站穩的屠森雙目凸突,容顏慘厲,他毫不考慮,“巨蘆刀”暴翻,以無比的力道反劈那點射來的烏光——他打算把這枚暗器震彈回原處!
  悶不吭聲的燕鐵衣倏忽閃進,驀地以“太阿劍”直指屠森,寒芒飛瀉中,他嘬唇如嘯,“呼”的一股淡淡白氣出自口中,頓時將那粒眼看射至面前的拇指般大小的烏球卷向一側!
  屠森在猝不及防之下,幾乎被燕鐵衣一劍刺上,他揮出的“巨蘆刀”急回,“當”的擋住了這勁道極大的一劍,自己卻震得往後一個踉蹌!
  勃然大怒之下,屠森剛待張口大罵,那粒被燕鐵衣用一口內家真氣卷飛的小小烏球,猛的炸裂開來,“轟”聲爆響中,煙硝赤火迷漫,就和從天上打下一個焦雷也似!
  突來的震蕩,使屠森慌忙貼地滾開,煙霧迷漫中,他儘先舞刀自保。
  燕鐵衣卻趁這一剎那的空間掩護,撲向古從浩與韋無名那邊,當他們方才發覺燕鐵衣的身影,正待倉惶防衛時,燕鐵衣已低促的,但卻充滿友善與誠摯的吐出兩個字:“快走!”
  不等對方有任何反應,他已急忙竄離一邊,燕鐵衣的心意只能盡到這個地步,能否體會,願不願接受,就全是他們的事了。
  時間只有須臾,但在燕鐵衣的感覺裡卻極其漫長——那樣輕細的,他聽到三聲口哨的傳湯。
  於是緩緩的灰黑色的煙霧消散了,除了空氣中還飄漾著刺鼻的火藥氣味外,就只剩下丈多遠處的地面上一大團焦黑的炸痕。
  舞刀防範著,屠森一躍而起,蓄勢待撲,但是,視線掃處,卻不由目瞪口呆院子裡靜蕩蕩的,空寂寂的,除了他的“搭檔”燕鐵衣伏僕在老遠那邊的牆角下外,竟連一個人影也不見了!
  狂吼一聲,他振吭大叫:“古從浩、田佩、譚奕、康坤、楊斌、韋無名,你們這些無膽懦夫都到那裡去了?你們就這麼逃走了麼?你們還要不要臉面,有沒有一點骨氣?你們在江湖上就靠了臨難退縮這一手來揚名立萬的麼?”
  慢吞吞的,燕鐵衣從地下爬了起來,若有餘悸似的咋舌道:“好險,那是一枚火藥暗器呢,就好像爆開一記天雷………”
  屠森憤怒已極的咆哮:“人呢?燕鐵衣,他們那些人呢?”
  模樣有些發怔,燕鐵衣左盼右顧,也是一副迷惘不解之色:“可不是?那些人呢?怎的一個也不見?”
  連連跺腳,屠森厲吼著:“他們都到那裡去了?燕鐵衣,他們在那裡?只那一陣煙硝黑霧之後,便連個鬼影也找不著了,他們會跑到那裡?”
  抬頭往屋角重簷以及四周的樹梢上眺望著,燕鐵衣猶是納罕的樣子:“奇怪,怎麼眨眨眼就全不見啦!會不會叫那枚火藥彈都給炸碎了!可是,這四周又找不著一丁點殘肢裂肉。”
  屠森暴喝如雷,氣勢兇狠:“不要裝佯,燕鐵衣,你不會不知道他們到了那裡以及怎麼逃走的。”
  燕鐵衣做了個驚愕的表情,隨即沉下臉來:“什麼意思?屠森,你可知道你這樣無端指責的嚴重後果?”
  屠森咬牙嗔目的道:“你就在這裡,怎會不曉得他們的動靜?你………”
  燕鐵衣冷冷的打斷了屠森的話:“你也在這裡,屠森怎麼也不知道他們的動靜!那顆火藥暗器爆炸的時刻,你要顧著躲避自保,莫非我就不用?只你的命值錢,我就該死?你自己看不住你的對頭,我就應當替你承擔責任?”
  一時間,屠森窒噎住了,張口結舌了老半天答不上話來!
  燕鐵衣得理不讓人,接著道:“我一心一意幫你的忙,冒了偌大風險來助你報仇,不是我,你早就和他們兩敗俱傷了,不是我,那枚火藥暗器只怕已將你炸上了南天門,我這般出力,到頭來半句好話沒落上倒也罷了,聽你的口氣我好像還和他們私通勾結了似的?你也不用你的腦子想想,我一不認識他們,二未有意‘放水’,三沒同他們串通打你落水狗,四還與他們拚了個一塌糊塗,在這種情形下,我會和他們勾結?再說,我用什麼法子叫他們逃走的呀?你聽見了?看到了?”
  屠森洩了氣似的悻悻的道:“好了好了,別再說啦!”
  燕鐵衣餘怒未息的道:“真是好人難做,我豁上這大力氣,不惜工本的賣勁,弄到後來,全像是白搭了不說,連個好臉色全看不上!”

 

runonetime 2008-06-01 04:10 AM

第08章 舉烈焰 百諫不回

  在院子裡踱了幾步,屠森低沉的道:“燕鐵衣,你看,他們都會往那裡跑?“燕鐵衣沒好氣的道:“我怎麼知道?”
  屠森冷沉的道:“你好像對他們頗生同情?”
  燕鐵衣平靜的道:“不錯。”
  神色一寒,屠森怒道:“為什麼?”
  燕鐵衣坦率的道:“因為你與他們之間的——,其咎在你!”
  屠森大喝:“胡說!”
  哼了哼,燕鐵衣道:“是非自有公論,並不是只憑你一張口便可盡掩天下耳目的!”
  屠森惡狠狠的道:“我就是公論!”
  燕鐵衣有些哭笑不得的道:“你既這樣蠻橫,我還有什麼說的?”
  注視著燕鐵衣,屠森緩緩的道:“在我與‘五絕十刃’拚鬥的中間,燕鐵衣,你似乎有意放過韋無名?”
  燕鐵衣淡淡的道:“那只是你的看法!”
  屠森火焰的道:“明明如此,你還不承認?”
  燕鐵衣也冒火道:“與韋無名交手的人是我,不是你,其中情勢我比你更了解,我說沒有‘放水’就沒有,你卻憑的什麼在此橫加誣陷於我?如果我有心成全他們,何不讓你與他們同歸於盡甚至任你被炸死?”
  沉默片歇,屠森不滿的道:“另外,到後來你下手攻擊‘五絕十刃’的辰光,出招相當古怪,雖是截住了他們對我的進撲,卻也封住了我的刀路………好幾次都是這樣,你卻又數度解了我的圍,也曾任由我傷了他們兩人………真摸不清你是搞什麼名堂?打什麼主意?”
  燕鐵衣不能告訴屠森,他之所以阻止屠森痛下毒手的原因,乃是因為他反對“五絕十刃”及韋無名遭受這樣殘酷的報復,而他同時也不願屠森受到傷害,便只有在出招之下堵截雙方的攻勢,他幾度替屠森解圍,的確為了報恩,而任他傷了對手,亦是間接助他報仇雪恨,但程度上卻不著痕跡的為屠森打了折扣,如此一來,他總算沒有辜負屠森的救命之恩,也未曾助紂為虐,迫害不該迫害的人,從那一方面講,都可以對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仰首四望,屠森又切齒道:“不,不能就這樣便宜他們。”
  燕鐵衣冷寞的道:“你還想怎麼樣?人早就逃走了,他們一定是往外逃,不會仍留在屋子裡,你再進去搜也搜不出個鬼影來!”
  屠森狠毒的道:“我只是傷了他們六個人,卻尚未能將他們全部誅絕,這不夠,這與我的理想差得太遠!”
  燕鐵衣不滿的道:“兩年前你劫奪鏢銀,殺人無數,又重創了人家的總鏢頭韓英,更殺死了韓英的師父‘黑雕毒爪’谷青,再將‘五絕十刃’弄得兩個殘廢,一個重傷,而你的代價只是挨了兩匕首,今天,‘五絕十刃’個個掛彩,韋無名也受創不輕,你卻只遭了點皮肉之痛,屠森,你無理在前,但又屢屢得勢於後,面子也有了,氣也爭回來了,難道說,你還覺得不夠?”
  屠森兇惡的道:“當然不夠!”
  燕鐵衣冷然道:“你認為怎麼樣才叫報了仉?”
  屠森酷厲的道:“刀刀斬絕!”
  燕鐵衣陰沉的道:“屠森,不要太過趕盡殺絕,那並不是些好事!”
  屠森悍然道:“屠某人行事自來如此,沒有人能以干涉,也沒有人敢於阻止誰也不行!”
  心裡的反感越來越甚,燕鐵衣卻忍耐著道:“我勸你切莫過於殘暴嗜殺,屠森,慈悲點,寬厚點,大度些,總是有益無害的,否則,天怒人怨,報應也就不遠了!”
  狂笑一聲,屠森道:“少給我來這一套,燕鐵衣,弱肉強食,適者生存,乃是世間不變的定理,不狠不毒,活得下去麼?我更不是個慣於容讓的人,也不巴望人家對我寬厚,至於報應,哈哈哈,那是嚇鬼的話,我刀頭染血二十餘年,仍是好端端的站在這裡,又何曾遭受過什麼報應來?”
  嘆了口氣,燕鐵衣不響了,像屠森這樣的人,業已走火入魔,惡性深固,還怎生去渡化他呢?
  這時,屠森又開口道:“姓燕的,你也別再談那些悲天憫人的調調了,你在這裡替我好生把持著,我進屋去搜搜!”
  燕鐵衣道:“算了吧,屋裡不會有人的!”
  滿面猙獰之色,屠森陰毒的道:“找不著人,便一把火燒掉這座狗窩!”
  燕鐵衣忙道:“這又何苦?豈不是太過分了些?”
  屠森粗暴的道:“不這樣做,消不掉我心頭之恨!”
  燕鐵衣大不以為然的道:“如這樣做,才更顯得你欠缺氣量與風度?”
  屠森怒沖沖的道:“姓燕的,我請你來是幫我報仇雪恨的,不是請你來扯我後腿的,你少管我的閒事!”
  臉色凝重,燕鐵衣道:“屠森,你罔顧忠言,遲早後悔莫及!”
  重重一哼,屠森掉頭進入屋裡,燕鐵衣望著他的背影,不禁益發感到這個人的狠辣殘暴,業已到了不可救藥的地步了。
  在江湖上闖盪這麼些年,他見過一些本性惡毒,手段冷酷的人物,但是,像屠森這樣視殺戮為當然,將血腥比兒戲,根本不把人命當做一回事的角兒,卻還確屬少有,屠森那種睚眥必報,極端偏激的觀念與行為,已不止是糟蹋了他自己,更要牽連上許多的無辜,這類人物燕鐵衣一向都不會輕恕過的,然而,以前遇上的和屠森不同,屠森救過他的命!
  這該死的救命之恩。
  他氣恨卻又無從發洩的獨自在院子裡蹀踱著,直到這幢屋宇冒出了騰騰黑煙,吐現著熊熊的火焰,直到幾聲顫窒的慘號驚動了他。
  燕鐵衣急匆匆的剛奔到廳門之前,屠森已昂首闊步的走了出來,一見到他,只是揮了揮手:“走吧!”
  燕鐵衣望瞭望屋裡業已蔓延過來的火舌,濃煙忍受著炙熱的空氣薰烤,忙道:“我聽到幾聲呼叫,怎麼回事?”
  屠森不耐的道:“幾個大概是下人僕役一流的混帳東西,躲在後面的兩間屋子裡。”
  燕鐵衣急道:“起火了,該放他們逃生才對——。”
  屠森快步走出,頭也不回的道:“用不著麻煩了,我早已劈死了那幾個廢物!”
  隨後跟上,燕鐵衣大聲道:“屠森,幾個下人僕役,也值得你下此毒手?”
  屠森冷冷的道:“凡是與‘五絕十刃’有關的事物,都該死,通通不能留著,房子要燒,雞犬豬狗,包括人,也一概斬殺無赦!”
  燕鐵衣心火上升,厲聲道:“你這算幹什麼?簡直是一種病態,是瘋狂!”
  到了大門邊,屠森霍然轉身,雙目陰狠的盯視著燕鐵衣緩緩的道:“不要對我大呼小叫,燕鐵衣,我翻了臉是六親不認的!”
  燕鐵衣冷冷的道:“如果有興趣,屠森,你可用你的‘巨蘆刀’來試試我,看看到底是你的刀快,還是我的劍利!”
  眼皮急速跳動了幾下,屠森突的大吼:“你放肆!”
  燕鐵衣陰森的道:“你狂過頭了,屠森,在我面前如此囂張,恐怕你還不知道有幾個人仍保有第二次的機會呢!”
  屠森一言不發,死盯著燕鐵衣,半晌,他才生硬的道:“我救了你的命,你就用這種態度來對待我!”
  燕鐵衣搖搖頭,十分洩氣的道:“你不要逼我太甚,屠森,我沒有忘過你的救命之恩,只盼你不要逼我太甚!”
  這時,整幢屋宇已經烈焰騰空,火舌竄舞,煙硝迷漫中,隱隱傳來了坍柱倒牆的轟隆聲響,火燒得好猛好快!
  屠森急步往外走,邊道:“我們先快離開這裡再說。”
  燕鐵衣回頭望了一眼,這幢已被火焰吞噬了的屋宇,嘆了口氣,悵然走出了大門。
  *——*——*
  遠去“虎頭溝”已有百餘裡了。
  馬上,燕鐵衣默不出聲,眉梢唇角之間,蘊隱著深鬱的陰影,答應屠森那三樁報仇之舉,只做了一件,他已感到心頭的負擔沉重,這不是打殺的問題,亦不是艱險的問題,乃是一個道義上的問題,他不怕流血,不怕拚命,但要出師有名,佔得住一個“理”字,生平他最顧忌的便是罔論曲直,以非做是的行徑,然而,眼前他卻無法推卻往裡面去陷,第一樁,已令他內疚神明,那第二樁,第三樁,還不知是個什等樣的黑白之分?不過看情形,屠森佔得住“理”的成分不會太大,他所憑藉口,恐怕又是一股暴力而已了!
  屠森也沒有說話,形態上卻更見陰鷙與冷酷,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天刀鏤魂”,即使在他沒有殺人濺血的時候,模樣也似帶著一團冰雪般寒氣逼人,就沒有一丁半點的熱絡味道。
  蹄聲得得的敲擊著地面,很單調,天氣也很枯燥,那樣的冷清同沉悶,再襯著渺渺茫茫的荒野丘巒,就更窒翳得不成話了。
  燕鐵衣的心中就似膠合著一團黑霧,那等的陰暗又那等的膩味法,撥不開沉厚的氳氤,益發覺得懨懨憎憎提不起精神來了。
  忽然,一邊鞍子上的屠森冷冷的開了口:“燕鐵衣,你在想什麼?”
  燕鐵衣橫了屠森一眼,淡漠的道:“什麼都在想,你要我告訴你那一樁?”
  屠森僵硬的笑——縱使這僵硬的笑容,也挺不常見——他道:“別在話中帶刺,我判斷你包是在嘰咕我吧?”
  燕鐵衣明明白白的道:“如果你認為我會暗裡頌揚你,那就是你我當中的某一個人腦筋有毛病了!”
  屠森道:“你倒相當坦直。”
  目光飄向一邊,燕鐵衣道:“為什麼要掩飾?”
  歪頭注視著燕鐵衣,屠森道:“燕鐵衣,讓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每個人的心性不同,習慣有別,作風也大不一樣,你有你的行事手段,我有我的一貫方式,我的所行所為,你或者不盡滿意,相似的,你的觀念看法,我也未能苟同,我並不勉強你接受我的意念,而你,也不必耗費心思來勉強我與你協調一致,本來,我們就是兩絕對無關的個體,彼此之間,又如何能夠事事融合?”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沒有這樣的奢望——能夠與你‘協同一致’,更不敢盼你同我事事融合,屠森,我只是站在一個同道,一個朋友的立場,奉勸你做一個真正的武人,平和,寬大,有涵養的武人,向你做善意的陳諫,無論我們是混的那一行生活,殺戈與血腥總不是唯一適應的手段,以威來服人遠不如以德來感人,刀鋒是銳利的,卻比不上以正當的心術來超渡對方更為有效,暴力不能持久,反會拖累了自己。”
  屠森不屑的冷笑道:“燕鐵衣,我了解這一套比你更透澈,說出來比你更動聽,但這卻只是掛在嘴皮子上用來騙騙那些‘老憨’的,真正的應世之道,除了現實的力量,你還能到那裡找其他的法門?”
  燕鐵衣搖頭道:“屠森,你已是不可救藥了!”
  屠森輕蔑的道:“你免了吧,燕鐵衣,我和你一樣也是老江湖,甚至資格比你更深,這些陳腔濫調,拿去哄那些初出道的孩兒去,在我面前,談也不用談!“燕鐵衣低喟道:“本來,我就不準備再向你提這話的,我早就知道說了淨如不說。”
  重重一哼,屠森道:“燕鐵衣,你自己也並不是什麼善男信女,犯不著滿口的阿彌陀佛,你雙劍在手,染血如漿,背了混身的人命,卻還唱什麼慈悲調子?“燕鐵衣安詳的道:“幸而所除皆惡,劍誅者俱乃歹邪之徒,別的沒有,至少還落了個心安。”
  屠森冷峭的道:“我也並不覺得自己的作法有何不安之處!”
  燕鐵衣悠然道:“一個小孩子,從小教他知書識禮,長大了以後,他就會知道如何做人行事,方才符合規矩,不悖人倫綱常,但若從小不教,則是非之間,他便全憑本身善惡為準繩,罔顧世道傳統,俱以個人的觀念為理所當然的看法了,從根本上既對事物的適應之道鑄下錯誤,偏激的反應,那麼在這個人而言,錯誤也就不成其為錯誤了,屠森,譬如你。”
  屠森無動於衷的道:“我說過,我們截然是兩個個體,實在無法觀念妥協,是非之間,我們的判別差異便謬以千里,我不勉強你接受我的意念,你也不必枉費心力要我接受你的!”
  燕鐵衣緩緩的道:“不以誤作誤,不視曲為曲,就實在沒有法子再糾正過來了。”
  屠森冷硬的道:“我看,你才正是這樣!”
  燕鐵衣澀澀的道:“算了,不談也罷!”
  屠森道:“最好如此——燕鐵衣,你受了我的救命之恩,如今正是向我報恩來的,我那三樁宿仇,你業已算是幫我辦了一件,還有兩件,一待辦妥了,你的恩即算報過,此後你我便無牽涉,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分道揚鑣,各奔前程,他日若尚有緣再見,該採取怎麼樣的態度,就全看你了!”
  燕鐵衣低沉的道:“我實是迫不及待的等著那‘分道揚鑣’‘各奔前程’的一天來臨!”
  狠狠瞪了燕鐵衣一眼,屠森道:“對你,我更不欣賞!”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高興聽到你這句話,否則,我豈不是真和你同屬一窩的了?”
  屠森氣得老半天沒有開腔,過了好一會,他方才悻悻的道:“我們現在直上‘旗鬥山’?”
  燕鐵衣頷首道:“這一帶的地形我熟,我知道你是往那裡去!”
  略一猶豫,屠森道:“‘旗鬥山’岑二瘸子同他的‘八虎將’,比之‘五絕十刃’與韋無名更難應付,燕鐵衣,這次你可要扎實點幫我,別像在‘虎頭溝’那裡玩些叫人莫名其妙的花樣,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燕鐵衣道:“不必吩咐,我該幹什麼我心裡有數。”
  頓了頓,他又道:“‘五絕十刃’與韋無名他們,你以後還要繼續報復?”
  屠森斷然道:“這還用說?不一一將他們誅絕,我誓不甘休!”
  燕鐵衣輕撫著坐騎的鬃毛,淡淡的道:“不過,以後若再找他們,可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屠森,我已幫過了你那一遭,不能回過頭來重新起灶,以後那兩樁事,也是如此,能達到你的目的最好,否則,你就自己再幹,我是無以奉陪的了!”
  屠森憤怒的道:“這是當然,你的報恩過程只限於這三樁事,過了一樁即了一樁,多出來的任何一件我也不會再麻煩你,你大可放心!”
  點點頭,燕鐵衣道:“很好,先小人後君子,還是把話在前頭說明白的好,否則,到末了萬一牽扯不清,我又會落個‘忘恩負義’之名了。”
  屠森冷冷的道:“無須顧慮,姓屠的講究現實,但卻並不纏賴!”
  燕鐵衣忽問:“你背上的傷勢,怎麼樣了?”
  屠森恨恨的道:“還好,皮肉之傷,並無大礙。”
  燕鐵衣笑道:“我看你自己上藥包紮,相當在行呢。”
  屠森硬邦邦的道:“相當在行?我是第一流的治傷好手,我能把你這條命從鬼門關上救回來,自己這點小傷莫非還醫不好?”
  燕鐵衣道:“你腿上那三根銀針——?”
  屠森道:“早拔出來了,那更不礙事——姓田的吐針傷人的本領還不到家,他大概原意是要用銀針釘我穴脈,卻全穿進肉裡,除了像被蚊蟲叮咬幾下之外,我並沒有其他感覺,更沒有其他遺患!”
  燕鐵衣道:“真是不幸……”
  雙眼一瞪,屠森道:“什麼意思?”
  笑笑,燕鐵衣道:“我是說,你被這三根銀針射中的事。”
  屠森陰鷙的道:“只要你不認為田佩的失手是不幸就行了,燕鐵衣,放明白點,你和我是站在一條路上的!”
  燕鐵衣苦笑道:“誰說不是呢?”
  屠森稍稍催快了坐騎,回頭道:“待至‘旗鬥山’之際,你可要好生為我出力,燕鐵衣,那些悲天憫人的迂腐念頭給我拋開,‘八虎將’他們對我不會客氣,對你也一樣不會留情!”
  燕鐵衣道:“我已經牢記在心了,屠兄。”
  屠森蕭索的道:“不管你對我有多不滿,至少,現在你是在報恩!”
  燕鐵衣沒有作聲,又來了,他何嘗不知道他是在“報恩”?
  層山疊峰的那邊,雲霧飄繞,“旗鬥山”,便在其中的一處了。

runonetime 2008-06-01 04:11 AM

第09章 逞獸行 色字頂刀

  那座形勢崢嶸,綿亙險峻的“旗鬥山”遙遙在望的時候,燕鐵衣與屠森不由全各自提高了警覺,他們估量,大約再過兩個時辰,也就是傍晚的辰光,便可抵達山腳下了。
  如今,天上的日頭已略微朝西偏了些兒。
  兩匹馬不徐不緩的沿著這條窄窄的土路往前這是一條比較僻靜的捷徑,屠森挑選了這條路的原因便是儘量避免洩露形跡,官道固是好走些,但岑二瘸子在官道上的耳目也較多。
  就在他們經過一道山崗子下的密林邊時,兩個人同時聽到一聲窒噎的呼叫——像是一個人被撫著嘴巴時所迸出的叫聲,那叫聲很痛苦,也很驚恐,更含著一種絕望的顫抖,而且,像是個女人!
  屠森在聽到聲音之後,僅是略略朝林子里聲音傳來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後,又頭也不回的繼續趕他的路。
  燕鐵衣猶豫了一下,立時勒住坐騎,目光冷清的朝林子里注視著,他想伸手管管這樁小事——雖然,他也明白這不會是樁好事!
  沒聽到燕鐵衣隨後趕來的聲息,屠森只好也停下馬,轉過身來,十分不耐的道:“你想幹什麼?”
  燕鐵衣瞧著林子,目不轉睛的道:“方才那聲呼叫,你聽到了?”
  屠森漠然道:“我聽到了。”
  燕鐵衣道:“我就是想幹這個——進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屠森冷冷的道:“開什麼玩笑?現在我們已來在對方的腳下,進入人家的地盤裡,一舉一動應該益加小心才是,那還有功夫去管閒事?”
  搖搖頭,燕鐵衣道:“不搞清楚,心不落實,屠兄。”
  屠森把坐騎圈了回來,沉著臉道:“我們自己的事情已夠麻煩了,豈能再節外生枝另找樓子?燕鐵衣,在到‘虎頭溝’之前的酒館裡,你曾勸過我不要打草驚蛇,然則你目前想做的事不是打草驚蛇又是什麼?”
  燕鐵衣平靜的道:“事情的性質大不相同——你那是濫殺,而我可能是在救人,你本不須在酒館生事,我卻必須去一探真相好求心安,又怎能一概而論?況且,那酒館離著‘虎頭溝’只有二十裡,此地距‘旗鬥山’,怕不在六七十裡以上?我們再什麼吵叫,也驚不著‘八虎將’那些山大王,你放心吧!”
  屠森怒道:“你一定要管?”
  點點頭,燕鐵衣道:“看來是如此了。”
  屠森冷寞的道:“我可不插手!”
  燕鐵衣道:“無須勞駕,我這兩把家夥不比你的刀慢。”
  說著,他軀騎奔向林邊,屠森悻悻的哼了一聲,也無可奈何的隨後跟了上來。
  馬兒剛剛來到林前,燕鐵衣已一飛沖天,在半空中以極度美妙的姿態盤旋半匝,宛如大鳥投林也似的落下!
  當他穿過林梢,悄無聲息的落地之際,剛好看到一個體格魁梧的黑衣大漢正在面對林外,側耳聆聽著什麼動靜!
  燕鐵衣掩向一堆雜草之後,目光掃巡,卻另外發覺在那黑衣大漢的右邊十來步遠,有一間半塌的草寮倚架在一片斜坡下,而這時,一個虎背猿腰,面孔狹長泛紫的人物,正從草寮鑽了出來,一邊抄扎著衣裳,一邊猶不停在靴底上抹拭著一柄短刀——血污滿沾的短刀!
  站在外頭的這個黑衣漢子,似是已經查覺燕鐵衣與屠森策騎來近時的音響了。
  那狹臉人物帶著一種滿足後的疲憊神色,剛懶洋洋的走上坡頂,黑衣大漢已搶進幾步,語聲低促的道:“八哥,有人來了!”
  紫色的面孔上是一片毫不在意的淡漠之情,他嗓門略帶嘶啞的道:“是些什麼角兒?”
  黑衣大漢有些緊張的道:“還不曉得,我剛才聽到了馬蹄聲往林邊接近,似乎有兩騎——。”
  將衣衫整舒齊了,紫臉人噓了口氣:“穩著點,不要瞎攪擾,天塌下來有我辛老八抗著,你含糊個驢鳥?在這附近一畝三分地裡,還怕有什麼人啃了我們一根汗毛去?!”
  黑衣大漢赧然笑道:“怕我倒是不怕,八哥,只是那檔子事,可不能落進別人眼裡。”
  朝著那間半塌的草寮瞄了一眼,紫臉人嘿嘿一笑:“那騷娘們業已被我幹掉了,再也哼不出一個字啦,娘的,荒山野地,誰叫她獨個兒出來砍柴火?八爺看上她,猶還扭捏著不肯順從,我他娘霸王硬上弓以後,本還想留著她,這小**居然口口聲聲哭嚷著要去告發我,告吧,我一刀子通穿了她的喉嚨,看她還拿什麼去嚷!”
  黑衣大漢向著林外探頭探腦,邊道:“八哥,如果有人來,我們怎麼辦?”
  紫臉人猙獰的道:“不管是誰,若不入林便罷,一旦入林,天皇老子也給他擺平!”
  往前走了幾步,黑衣大漢疑惑的道:“奇怪,剛才明明聽到了馬蹄聲往這邊來,怎的一下子沒有響動了?”
  紫臉人打了個哈欠,道:“說不定你他娘心裡恍惚,聽錯了?”
  黑衣大漢忙道:“不會錯,我可是聚精會神在替八哥你把風,馬蹄聲又恁的個清脆法,怎會聽錯?起先那蹄聲是奔過林子直往前衝下去的,後來又不知怎的繞了回來,朝林子這邊移近。”
  紫臉人慢吞吞的道:“我們就等著吧,看看是那一路的牛鬼蛇神要來自觸霉頭?!”
  那邊,燕鐵衣早已掩進了坡下的草寮中,在那黝黯又散發著腐濕氣息的半塌草寮裡,景像之慘怖真是觸目驚心——
  一個女人成“大”字形的手腳攤開著,上身的衣裳已被撕成稀爛,裸露出那並不豐滿的胸脯來,下體的裙裾褻褲更是撕裂成一條條一塊塊,血污狼藉的四處拋擲著,那女人頭髮披散,面孔歪曲——極度的痛苦與驚悸下所造成的歪曲,兩眼暴睜,眼球全已突出了眼眶,致命傷是咽喉上的那個窟窿,黏稠的血沾染得女屍一頭一臉,而咽喉裡尚在緩緩往外冒著鮮血,如果用手拭拭,那血一定還是微溫的。
  燕鐵衣注視著那女人的面孔,很年輕,約莫只在十八九歲之間,說不上標致,只是中等之姿而已,看她肌膚微帶棕黑,手腳粗糙厚實,碎裂的衣裙全是粗布剪裁,簡陋得很,於是,燕鐵衣知道,這只是一個村姑,一個可憐的村姑而已。
  把眼前的景像,再與那紫臉人從這草寮中鑽出去的動作一對照,配上他的言詞,便乃鐵證如山了——一幕先姦後殺的殘酷醜劇,一個心如禽獸的人,不折不扣的兇手,畜牲!
  退出了草寮,同時,燕鐵衣也已決定了要怎麼做。
  緩緩的沉重的,他也走上了坡頂,而林邊,屠森亦正好面無表情的大步行向這邊。
  紫臉人與黑袍大漢先發現的是屠森,他們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注視著屠森的動作,屠森從林外來,卻已看見了在那兩人後面的燕鐵衣。
  就在距離對方還有七、八步遠的時候,屠森閒閒站住,背負著手,一派“隔山觀虎鬥”
  的架勢。
  紫臉人忽然冷冷一笑,開口道:“這一位莫非是要來找碴架梁?”
  屠森生硬的道:“我沒有這麼好的興致,你找錯主兒了!”
  紫臉人微微一怔之後隨即狠辣的道:“不是你來生是非還會有誰?朋友,你可要搞清楚了,大家吃的全是江湖飯,任是那一個也不是省油的燈,我們………“屠森不耐煩的朝他們身後一指,大聲道;“你少對著我囉嗦,生是非的不是我,是你們後面的那一位!”
  紫臉人與黑衣大漢吃驚之下立即回顧——可不是?在他們身後正站著一位面如冰霜的年輕人,就如同一個大孩子!
  燕鐵衣看著對方,往前走了幾步,雙眼中光芒冷森如刃!
  紫臉人不期然的起了輕視之心,他大刺刺的打了個哈哈,輕蔑的道:“幹什麼繃著一張臉?莫非沒向你娘討著那塊酥糖頂饞?!”
  黑衣大漢“撲”的笑出了聲,跟著揶揄:“乖乖,看這半大小子的那股氣恨勁吧,活像夜來尿濕了坑,被媳擰痛了屁股蛋蛋一樣,多委屈哪。”
  燕鐵衣冷冷的道:“先姦後殺,真是歹毒。”
  紫臉漢神色一變,又立即獰笑道:“好小子,你也夠精靈,居然先找著地場去捏我的把柄啦?不錯,我幹我的,你也看見了,請教,你要把我怎麼辦?”
  燕鐵衣緩緩的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何況你還是先姦後殺?更該償命之外再加綴上活罪難逃,我就打算這麼辦!”
  紫臉人狂傲的道:“就憑你?扮個相公脫下褲子來賣‘腔’差不離,可惜八爺沒有豔陽鮮的毛病,否則你正好派上這個用場合適。”
  燕鐵衣陰沉的道:“那只是一個可憐的村姑,一個貧苦人家的女孩子,你卻把她強暴了之後加以殺害,你還算不算個人種?有沒有顆人心?你這狗彘不如的畜牲,天打雷劈的王八羔子!”
  勃然大怒,紫臉人大吼:“你,你這小狗操的竟敢罵我?”
  燕鐵衣狠酷的道:“你的活罪死罪一大串全在後頭,慢慢等著消受吧,下流無恥,冷血不仁的惡毒妖孽,江湖的敗類,第九等的禽獸!”
  紫臉人咬牙如挫的咆哮:“小雜種,我活劈了你!”
  黑衣大漢也怒吼道:“不知天高地厚的乳臭小子,你死到臨頭,猶敢在這裡充你娘的人王?你可知道站在你面前的這位祖師爺是誰?!”
  燕鐵衣不屑的道:“我知道他是誰,但卻嚇唬不了我!”
  紫臉人狂笑一聲,張牙舞爪的道:“好兔崽子,你說這種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我只用一隻手,就能活活掏死似你這類的小王八蛋十個八個,你自以為就上了天?”
  黑衣大漢也暴烈的道:“真是有眼無睛,不識泰山當前,小子,你死走了。“燕鐵衣深沉的道:“只怕死定的是你們,不是我。”
  紫臉人伸出右手小指,極其藐辱的向燕鐵衣勾了勾:“來來來,小兔崽子,你上來試試,我倒要看看,你是怎生叫我們死定法?”
  燕鐵衣古井不波的道:“不用我動手,自有人收拾你們這一對畜牲!”
  紫臉上嘿嘿冷笑:“誰?你是說穿著白袍的那一位?”
  點點頭,燕鐵衣道:“正是!”
  斜眼睨著那邊的屠森,紫臉人狠辣的道:“朋友,這小子指望你幫他充打手呢!”
  屠森淡淡的道:“我不管閒事!”
  得意的大笑,紫臉人滿臉驕狂之色:“小王八蛋,你聽著了?你期望的這位朋友不肯幫你的忙,人家不願管這檔子閒事,看樣子,這個‘打抱不平’的英雄角色,仍要由你來扮了!”
  燕鐵衣靜靜的道:“他會替我收拾你們的,一定會!”
  屠森大聲道:“不關我的事,我早說過我不插手,你別往我身上推!”
  紫臉人笑得更張狂了:“這一次,小兔崽子,你該聽清楚了吧?”
  燕鐵衣沒有理會對方,向著屠森安詳的道:“如果這一位是‘八虎將’裡的辛老八辛傖呢?也不關你的事,你也不插手麼?”
  屠森驀地雙目睜大,精光如電中,他肅然的道:“他是‘八虎將’中的一員?是‘邪虎’辛傖?你不要胡說八道。”
  冷冷的,燕鐵衣道:“我一點也沒胡說八道,你可以自己問問他,是不是辛傖!”
  屠森忽然變得極其和善——罕見的那種溫柔——他對著紫臉人道:“請問兄台,兄台可是‘旗鬥山’‘八虎將’之屬的‘邪虎’辛傖?”
  紫臉人大馬金刀的挺著胸道:“正是,我就是‘邪虎’辛老八,怎麼?你認識我?”
  連連點頭,屠森陰笑道:“久仰大名,如雷貫耳,早思結識,只恨無緣,今日得見,真是‘心願得償’,‘快慰生平’——“
  辛傖有些狐疑的道:“你又是誰?報個萬兒上來聽!”
  屠森答非所問的道:“辛兄,大當家的岑老哥好吧?”
  辛傖慢吞吞的道:“我們大哥很好,你是——“屠森又笑吟吟的道:“大奶奶,也好吧!”
  辛傖端詳著對方道:“大嫂當然也好,呃,你這位是………”
  屠森跟著往下問:“你們大奶奶的娘家芳名好像姓賈,是不是?”
  辛傖已有點不耐煩了,他道:“是姓賈,你問得這麼仔細幹什麼?你直到現在,還沒有告訴我是誰?”
  屠森極緩的道:“她叫賈仙仙以前,人家都稱她‘黑芙蓉’!”
  覺得屠森的口氣不大對勁,辛傖戒備的道:“朋友,你淨提我們大嫂作甚?你認識她?
  你到底是幹什麼的?”
  屠森似在回憶,又似在夢囈:“這一向她也不知變成什麼樣子了?才幾個月不見,她的模樣似清晰,卻又模糊得像在霧中,欸………”
  辛傖突然厲聲道:“朋友,你的神態不大地道,你先是急著追問我們大嫂的近況,又屢屢查探她的過往,再又失魂落魄似的自言自語,你是打的什麼主意?你想幹什麼?說!”
  屠森搖搖頭,陰沉的道:“賈仙仙如今可是你們的龍頭大嫂,押寨夫人了,這恐怕還是最近幾個月的事吧?”
  紫臉泛著煞氣,辛傖厲聲道:“是最近幾個月的事,怎麼樣?”
  屠森冷冷一笑,道:“你知不知道她在和岑二瘸子姘上以前,是誰的女人?“辛傖粗暴的道:“他娘的,你說話怎麼是這種口氣,竟敢當著八爺的面對我大哥大嫂出言不遜?我大嫂以前的事你管得著?他是誰的女人更不………”
  突然,辛傖住了口,驚疑的打量著屠森,一邊看一邊慢慢往後退,臉色在連連變化,卻是越變越難看,他不敢置信的結巴著道:“你…你該不是……屠……屠………”
  屠森獰厲的笑了:“不錯,我是屠森,‘天刀鏤魂’屠森,也就是賈仙仙在岑二瘸子之前的那個男人,現在你大概知道我是想幹什麼了?”
  辛傖的紫臉歪曲了一下,他吃力的道:“你,你待如何?”
  屠森酷厲的道:“問得好,辛傖,你的拜把子大哥勾引了我的女人,賈仙仙那個淫浪貨背了我偷人養漢,最後索興捲逃而去,冤有頭,債有主,如今我找上了門來,辛傖,你告訴我,我找上門來是待如何?!”
  又退後一步,辛傖色厲內茬的道:“姓屠的,你這塊招牌拿去嚇唬別的莊猢孫猶可,亮到我們‘八虎將’面前,可半文鳥錢不值,賈——不,我們大嫂同你,一無媒,二無證,憑什麼算是你的女人?你與她只是一段露水姻緣,緣分盡了,自然拆夥分手,她愛跟誰,你他娘管得著這一段?再說,她壓根就厭惡你,卻喜歡我們大哥,莫非你還能壓著一個不屬於你的女人一輩子抬不起頭?”
  屠森冷淒涼的道:“說得中聽,辛傖,別把岑二瘸子描繪得那般可人,這個老殘廢其醜如鬼,卻偏生一張能言善道的臭嘴,遇上了賈仙仙那樣水性楊花,爛污無比的賤貨,一個花言巧語會勾搭,一個冶盪妖媚不守婦道,兩掌一拍合做出了這一樁無恥勾當,姓屠的今天來,不問男女,便要拎下他們一對狗頭,叫他們陰曹地府再去做搭擋!”
  辛傖吸了口氣,大聲道:“我們也不含糊你!”
  屠森道:“這才夠種,姓辛的,就由你先開始表現你們‘八虎將’的骨氣吧!”
  辛傖紫臉發青,他趕緊道:“慢著,我有話說!”
  屠森陰沉的道:“我不急,辛傖,有的是時間,有什麼話,你儘管說,犯人棄市前,猶有留遺言的機會,何況你不是犯人,我亦非官家,讓我們慢慢來。”
  咽了口唾液,辛傖急切的道:“屠森,你既是來找場的,行,我們‘八虎將’接著,但像這樣不明不白的幹,卻未免太草率,我們約個時間地點,到時雙方碰頭,再徹底將這樁過節做一了斷!”
  屠森望著辛傖嘿嘿笑了起來,越笑越高昂,越笑越激盪,聲如狼嗥梟號,刺入耳膜之外,連一身汗毛都被他笑得豎了起來!
  辛傖又驚又怒的咆哮:“你,你笑什麼?什麼事如此好笑?”
  猛的重重“呸”了一聲,屠森暴烈的道:“做你的春秋大夢,瞎了眼的狗東西,你把屠某人看成了白痴!容你施這緩兵之計,好回去調集人手,邀約同黨來一場大吃小,眾凌寡的圍襲?辛傖,你死了這條心吧,就在這裡,就是現在,我們便先對上一陣,看我屠森將你們‘八虎將’各個擊破,逐一殲殺!”
  那邊,燕鐵衣平靜的道:“我舉雙手贊成這樣的拚鬥方式公平之極!”

runonetime 2008-06-01 04:12 AM

第10章 惡報應 以毒攻毒

  辛傖粗濁的呼吸著,腦門子上已經冒出汗珠,他又是恐懼,又是焦惶,又是懊惱;誰知道在自己的地盤裡“小小”的風流快活上一遭,便遇上了這等要命的陣仗?他固然也橫慣狂慣了,但是,眼前姓屠的這個人,可不比往昔他碰著的那些對象,姓屠的是狠出名的殺星,掛了招牌的冷酷無情,趕盡殺絕,辛傖對屠森的那把“巨蘆刀”更是久已聞名,他非常清楚人家在那把刀上的造詣業已老辣到什麼地步,他也知道自己的功架穩浮如何,若是單挑單的上了手,辛傖委實不敢再往下面想下去……
  當然他不會不受到他們“八虎將”大阿哥岑二瘸子的警告,打岑二瘸子把賈仙仙帶回來的那一天起,岑二瘸子已經預感到事情恐怕難以輕易了結,因此,岑二瘸子也曾做過可能情況下的預防措施——他召集了他的兄弟們,說明了賈仙仙的來歷以及可能惹下的麻煩,他要求他的弟兄提高警覺加強防範,同時,他也對屠森這個人的特徵及個性做了種種必要的描述,在岑二瘸子來說,他只能辦到這個程度,消極的戒備而非積極的攻擊,屠森單刀匹馬,飄忽不定,但他們卻是有窩有巢的,以明對暗,除了等待之外,就沒有更好的法子了。
  令辛傖大出意料的是,他做夢也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地,這等境況之下與屠森遭遇上,在與屠森朝面的那一刻起,他壓根就沒往這回事上想過,有關岑二瘸子對於屠森的描繪,也就只是虛虛幻幻的一個輪廓而已,空口說話,同實際的形態往往有些出入,辛傖又忽略了那種比率並不高的可能性,直到他確切明白了自己是中了“大彩”,則除了悔恨驚恐之外,猶有什麼好說的?
  “無巧不成書”,老古人說的話吶,不錯是不錯,只不錯得太叫人心裡泛寒了……
  還有一件事辛傖不知道,否則,他更要悔恨死了——假如他不幹下這麼一樁姦殺惡極的罪行,眼前即使遇上屠森,尚有條活路可走,燕鐵衣是會暗中幫他一把的,然而,他闖下那樣的大禍,燕鐵衣不火上加油多補他幾傢伙已是大慈大悲了,壓根兒就不可能再護著他,明裡暗裡,如今就靠他自己去撐啦!
  這時,屠森冷沉的道:“辛傖,把腰桿子挺直,扮個好漢給我看看,‘八虎將’莫非除了有本事勾引人家婆娘,就再沒有別的長處了?”
  辛傖伸手抹了把汗,硬著頭皮道:“姓屠的,你衝著我一個人施狠也不見有什光彩,你要充便能讓,我們雙方兵整將濟的徹底乾上一場,那才乾淨俐落!”
  屠森陰惻的道:“兵整將齊?姓辛的,眼下我們只有兩個人,而你們也有兩個人,但只要你回去一吆喝,你們就會變成兩百個人,而我們卻仍然僅只有兩個人,這兵,是怎麼個整,將,又是如何個齊法?”
  艱澀的吞了口唾液,辛傖似是掙扎著一樣:“我們,呃,不會以多吃少……包給你們一個公道也就是了……”
  屠森眉梢子一挑,驀然破口大罵:“放你娘的屁,睜著一雙眼淨說瞎話,你把我當成三歲孩子?受你這種偏門?公道?你們‘八虎將’是講公道的人?甭笑掉我的大牙了,一撮吃爛飯、打群仗,陰著坑人的下三濫,你們除了臭不要臉,還懂屁的個江湖規矩?”
  燕鐵衣淡淡笑道:“姓辛的說了這一大堆,無非是心怯了,想搪過一劫好求個活命而已!”
  辛傖再是含糊,到底也是個人物,經過人家這一陣冷嘲熱諷,又罵又損,委實是受不了,掛不住啦,他一張紫臉漲得通紅,激動的大吼:“一對狂徒,兩個匹夫,你們當我辛某是何等樣的人物?又當‘八虎將’是些什麼角兒?他娘的皮,我們也是有字號,有江山的‘霸’字輩大爺,豈容你兩個紅口黑牙,肆意詆毀!”
  屠森冷冷的道:“有種,辛傖,有種,來,我們試試,你這種是只在嘴皮子上掛著,抑或手底下也擺得出來?”
  辛傖厲聲道:“我怕了你不成!”
  仰起頭,屠森傲然道:“你不怕麼?辛傖?我卻看扁了你只是個殼子硬的縮頭活王八!”
  將心一橫,辛傖怪叫:“我要你的狗命!”
  雙手一拍,屠森緩步逼近:“這條命,我送到你面前來,姓辛的,你可要收得下才行!”
  面孔倏然歪扯了一下,辛傖猛的躍起丈餘,連串三個筋斗翻落——在每一個筋斗旋轉的過程中,冷電驟射,刀芒如串!
  嘿,他用的傢伙是“三尖兩刃刀”,也是刀。
  屠森半步不動,當強銳的刃光射刺而來,他的右腕暴翻,雪銀色的透亮匹練“削”聲回繞,帶起漫空的晶瑩光束,流蕩風雲,辛傖又一個筋斗反翻回去!
  大側身,屠森的“巨蘆刀”倏忽交織成一面光網,兜頭罩向敵人!
  辛傖奮力抵抗,他的“三尖兩刃刀”揮劈強猛,式式連密,刃尖的閃動,形成一團參差不齊的光圈,在震耳的金鐵交擊聲裡,屠森驀地游移四周,“巨蘆刀”左右兩手急速互換,於是,一溜溜一條條的光焰便蛇火也似掣掠飛射,凌厲無匹!
  辛傖拚命躍騰躲避著,汗如雨下,用盡他吃奶的功力攔截招架,然而,卻步步後退,險象環生。
  斜刺裡,那黑衣大漢半聲不吭,從一邊猛撲上來,一條“七節鞭”“嘩啦啦”摔纏屠森腰際,同時雙腳齊出,蹴向屠森後股!
  冷冷一哼,屠森不退反迎,“七節鞭”“呼”的一聲纏個正著,但是,黑衣大漢飛踢的雙腳卻在屠森“巨蘆刀”的猝回下“抬”一聲斬拋向空,聽吧,那漢子幾乎是叫魂般尖號著翻滾出去!
  辛傖虎撲而起,“三尖兩刃刀”惡狠狠的直刺屠森胸膛,卻在刀光一閃之下又抖射屠森的面門!
  “巨蘆刀”便幻成一蓬雨矢般噴灑出去,辛傖的兵刃連遭磕擊,湯揚歪斜,他怪叫著撲地滾躲,刀身舞成一圈光幕,護著身子一挺而起——屠森根本沒有追趕,他山岳也似挺立不動,雙目凝聚,滿臉狠酷之色,他等待著,等待辛傖由地下躍起,他的動作與辛傖的躍起幾乎是連帶的反應,“巨蘆刀”宛若一道筆直的毫光,那樣眩目奪魄的透空飛射!
  辛傖賴以護身的光幕,隨著一聲暴起的“克察”震響而消滅,他的“三尖兩刃刀”被撞斷成數截,血光濺映中,他的身子更倒弓而起,吃“巨蘆刀”透胸釘在七尺之外!
  地下,辛傖只是微弱的掙扎了幾下,便已寂然不動了,他拳曲在那裡,紫臉泛著青灰,一雙眼珠子凸出了眼眶,鼻口之間,全凝寒著濃稠的鮮血!
  屠森面無表情的走過去,猛力拔出透過辛傖胸膛的“巨蘆刀”然後,他轉身來到那失去雙腿,正趴在那邊呻吟著的黑衣大漢身側。
  黑衣大漢雖然處在極度的痛苦的煎熬中,見狀之下,猶不忘先求饒命:“屠……屠大哥……刀下留情……刀下留情啊……”
  屠森俯視著對方,僵硬的問:“你是‘旗鬥山’‘八虎將’手下的什麼角色?”
  喘息著,黑衣大漢乞憐的顫聲道:“屠大哥……你老明鑑……我只是‘八虎將’屬下的……一名頭目……跟在辛老八身邊打雜跑腿的小角兒……屠大哥……我不情願也不行啊……憑我這麼個芝麻豆點大的人物……又怎敢與你老……作對?屠大哥……求你開恩……
  求你饒命……我如今業已是個殘廢人啦……”
  屠森冷寞的道:“‘旗鬥山’現下都有些什麼人在?”
  痙攣了幾次,黑衣大漢提著氣道:“都在……‘八虎將’的幾位大哥都在……我……我是隨著辛老八出來談一樁買賣的……在前面‘安家寨’……買賣談妥了……正要趕回去……
  不想……不想半途出了這麼個岔子……”
  屠森低沉的道:“那賈仙仙也在山上麼?”
  黑衣大漢嗆咳著,雙目往上翻白:“在……在……山……上……”
  屠森木然道:“很好,很好,這樣可以少費功夫……”
  掙扎著,黑衣大漢驚恐的哀號:“屠大哥饒命啊……可憐我只是個受人支使,身不由主的小角兒……屠大哥……你開恩……你慈悲……求你……高抬貴手……”
  臉上的任何一條微小筋肉都不見抽動,每一絲紋褶亦不見疊皺,屠森手起刀落,寬大的鋒刃,深深透進黑衣大漢的左胸,又血淋淋的拔起來。
  “嗷……唷……”
  黑衣大漢兩只眼恐布的圓瞪著,從肺裡倒湧的血漿灌滿了他的喉管,更從鼻孔裡朝外溢,一出聲便是一口的血,他的雙手剛剛曲勾著抬起,又頹然垂落,連號叫都沒叫出一聲!
  燕鐵衣緩步走了過來,微微笑道:“乾淨俐落,屠兄!”
  屠森歸刀入鞘——純銀燦亮的刀鞘是佩在他的左脅下——淡淡的他道:“對付這兩個稀鬆貨色,勝之不武,贏是該贏,沒什麼光彩好沾!”
  燕鐵衣笑道:“殺得好,兩個衣冠禽獸,披著人皮的畜牲!”
  哼了哼,屠森有些惱火的道:“燕鐵衣,你這手‘借刀殺人’的把戲,玩得的確不錯!”
  燕鐵衣一本正經的道:“這不是‘借刀殺人’屠兄,這是‘賓不壓主’,他們是你的仇人,是你這趟來此要找的目標之一,我怎能不徵求你的意見便越俎代庖?如果你不下手,當然,就是我的事了,我自會義不容辭!”
  屠森冷冷的道:“你明知在你道破他們的身分之後,我是斷不會饒過他們的!”
  燕鐵衣和悅的道:“那是你的權利,屠兄,設若你在知曉他們是誰之後仍不動手,就該輪到我來替天行道,誅除淫惡了!”
  屠森搖搖頭,道:“總之,我是被你利用了一次,但事實上卻又不容我不受你利用,燕鐵衣,你可真是文韜武略兼備,智勇俱全了!”
  拱拱手,燕鐵衣道:“客氣,客氣。”
  屠森朝地下的兩具體體看了一眼,道:“這兩個野種作下什麼孽啦?”
  朝那邊的草寮一指,燕鐵衣恨聲道:“一個村姑,先姦後殺,好慘,辛傖是罪首,這斷腿的黑衣漢子是幫兇,兩個畜牲,一個也饒不得,真是死有餘辜!”
  屠森冷峭的道:“這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你犯得著如此慷慨激昂?玩個把女人,算得了什麼?要管這種閒事,一輩子都管不完!”
  燕鐵衣驚異的道:“你不覺得這種行為乃是如何泯滅天良又毫無人性的殘暴罪惡?!”
  屠森平淡的道:“外頭混世面的朋友,任是那一個也免不了好這種調調,沒什麼值得大驚小怪之處,誰叫那村姑不順從點?她不識抬舉,自就只落下挨刀的分了!”
  燕鐵衣嚴酷的道:“男女之間的關係既可如此隨便,把一個女子的貞潔又看得這般稀鬆,屠兄,你對賈仙仙,卻何苦恁般看不開?反正玩個把女人算不上一回事,你睜只眼閉只眼過去得了,犯得著拚這種不值得拚的命?”
  屠森神色立變,厲聲道:“這是什麼話?你不要忘了,那是我的女人!”
  燕鐵衣強悍的道:“你也不要忘了,那村姑也是人家父母的女兒,嫡親骨血!只有你的女人才是人,別人家的女人就不能算人?你的女人是寶?別的女人就可任憑糟蹋?簡直強詞奪理一派胡言!”
  雙目驟寒,屠森凜烈的道:“燕鐵衣,你是想找我的碴?”
  燕鐵衣冷笑道:“正是!”
  “格登”一咬牙,屠森凶暴的道:“你當我‘巨蘆刀’下,見不得你的血?“眯著眼笑了,燕鐵衣道:“要不要試試?”
  屠森冰寒的道:“這可是你說的,燕鐵衣!”
  點點頭,燕鐵衣大馬金刀的道:“是我說的!”
  兩個人鬥雞似的互相瞪視著,兩雙眼睛裡全透出了那樣峭銳酷厲的光芒來,四周的空氣,也彷彿剎那時凝凍了!
  猝然,屠森微微一晃“巨蘆刀”拔鞘而出,但是,燕鐵衣卻業已好整以暇的雙劍直指向他!
  呆了呆,屠森望著那一長一短,宛若秋水泓漾的劍身,望著那劍尖上吞吐閃縮的芒尾,在片刻的僵寂後,他重重將“巨蘆刀”插入鞘內!
  笑笑,燕鐵衣的長短雙劍右手腕上各繞一轉,前後歸鞘。
  屠森冷冷的道:“你也不要得意,姓燕的,你出手的速度快不了我多少!”
  燕鐵衣安詳的道:“武家苦練終生,爭的也只是分釐之差,你是內行,該明白一發之別,便是生與死的境界了!”
  屠森恨恨的道:“我們之間在方才仍有距離,燕鐵衣,我有足夠時間拔刀自衛!”
  燕鐵衣道:“不錯,但在拚搏進行的過程中,怕你不一定皆能保持住那種距離,屆時,誰快一點——只要快上一點點,誰就是贏家!”
  表情陰沉得嚇人,屠森緩緩的道:“聽你的口氣,似乎想真的試試?”
  燕鐵衣靜靜的道:“只要你想試的話!”
  咬咬牙,屠森道:“燕鐵衣,不要得寸進尺,對你而言,我已給予從未有過的容忍了,你要搞清楚,我屠某並不是一個慣於容忍的人!”
  燕鐵衣淡淡的道:“說穿了吧,對你,我又何嘗不然?”
  屠森大叫:“但我救過你的命!”
  嘆了口氣,燕鐵衣道:“就是因為如此,否則,我怎會百般遷就你?”
  屠森凶悍的道:“燕鐵衣,我警告你,不要再有一次像剛才那樣的情形發生,我可以忍受一次,卻決不能再忍受下一次!”
  燕鐵衣沉沉的道:“我勸你自己也克制一點,屠森,要不然,對你對我,都將是一樁憾事!”
  屠森吼了起來:“你少來威脅我,我屠某人不吃這一套!”
  擺擺手,燕鐵衣厭倦的道:“得了,你也不用大呼小叫,我們趕緊點,把那兩樁事辦完,我還了你的債,馬上拆夥,咱們兩人,還是少湊合的好!”
  屠森惡狠狠的道:“這正是我的心意!”
  兩人一起往林外走去,屠森急道:“燕鐵衣,我們吵歸吵,到了節骨眼上,你可不能使壞!”
  燕鐵衣頭也不回的道:“我不是這種人!”
  趕上幾步,屠森大聲道:“你能記著就好!”
  冷冷一哼,燕鐵衣道:“如果我有心坑你,根本用不著親自動手,只要一走了之,自有‘八虎將’或‘煙霞院主’管婕妤他們把你治得面目全非!”
  屠森怒道:“我要面目全非,他們也好受不了!”
  燕鐵衣“嗤”了一聲:“那就已經達到坑你的目的了!”
  屠森窒了窒,用力拔起幾把野草拋了出去,惱火的道:“我若不救你的命,就不會受這些閒氣!”
  燕鐵衣道:“那麼,只在‘虎頭溝’,你已與韋無名和‘五絕十刃’等人同歸於盡了,也沒有機會在此發熊,更熬不到和‘八虎將’及‘煙霞院主’管婕妤朝面的辰光,報仇,就甭提了!”
  狠狠瞪了燕鐵衣一眼,屠森的聲音是從齒縫裡迸出來的:“如此說來,全是你的功勞羅?”
  燕鐵衣來到坐騎旁邊冷冷的道:“至少,一半是吧。”
  雙雙翻身上馬,又朝著“旗鬥山”的方向奔去,屠森猶在憤然啾咕:“我並不領你的情,姓燕的,這是我該收的報酬,你不是在示惠於我,乃是在還債,這是你分內應盡的責任!”
  燕鐵衣放緩了奔速,低沉的道:“屠森,你的天性是很涼薄的,因此,我們委實難以互相適應,這且不去說他,對於世事的看法,你也有著絕大的謬誤與差異,可怕的是,你居然將這謬誤與差異視為當然,這就令人更難接受了………”
  屠森氣沖沖的道:“我早說過,你是你,我是我,我不強迫你適應我的觀念,你也不要想叫我苟同你的想法,咱們誰也不用管誰。”
  看了看策騎並轡的這個怪物,燕鐵衣覺得他們實際的間隔是這樣近,但無形的距離卻遠得不能以道裡計了………
  屠森繼續道:“所以,舉凡有關涉及我們彼此之間意念及觀感上的問題,還是少提的好,否則,徒傷和氣,卻於事無補!”
  燕鐵衣冷淡的道:“只要你不強姦我的人倫思想,我就饒瞭高香了。”
  屠森腰桿子一挺,怒道:“說明白點!”
  燕鐵衣道:“譬如說——方才在林子里,你表示每一個在外面混世面的人,都免不了恃強凌色,這種行為,請問,我還算是個混世面的角色不?”
  屠森憋著氣道:“這還用問?”
  燕鐵衣道:“但是,我從來沒玩過這類齷齪把戲,同樣的,我的手下,我的朋友們,也沒有任何一個,玩過這種齷齪把戲!”
  屠森重重的道:“你肯定?”
  用力點頭,燕鐵衣道:“絕對肯定,否則,他們便早已不是我的手下及朋友了!”
  目光轉向遠處,他又悠然道:“因此我一提醒你,你的觀念謬誤,卻不要以為每個人全如是想,包括我在內,我們對事物的看法南轅北轍,差之遠矣,設若你硬要把我或其他人的行為思想認為與你乃是一體,則不啻犯了無形的強暴罪過!”
  屠森寒著臉道:“至少,我見過很多那樣的人!”
  燕鐵衣沉穩的道:“那都是些武林中的敗類,江湖上的害群之馬,人間世的渣滓,但有一寸正氣的人,皆可誅之無憾!”
  沉默片歇,屠森不解的道:“奇怪,燕鐵衣你出身黑道,領袖綠林,卻那來這些仁義道德的毛病?”
  燕鐵衣正色道:“黑白兩道,只是劃分江湖中人出身的形式,僅乃各謀生計的法則不同而已,俠義綠林,亦如是解,並非表示黑道中人就一定幹的些齷齪事,白道朋友便個個忠義無雙,形式的區別,出身的高下,改變不了人的本性,俠義道中不少無恥鼠輩,綠林叢裡,盡多血性之士,退一步說,就算黑道裡都是些強梁梟雄吧,但大盜亦有道,只是人,便得講求人性,論點公理,淪入黑道已屬不幸,如果再失去善惡曲直之念,就更是不幸了。”
  屠森大不以為然的道:“走江湖,闖天下,憑的是功夫,恃的是膽氣,那來這麼多歪理好講?如果我像你這樣顧前顧後,夾三纏四,早混不到今天了!”
  笑笑,燕鐵衣道:“屠兄,莫非我今天在道上的地位還比你差?”
  又被頂駁得好久答不上話來,半晌,屠森固執的道:“我還是照我自己的路子走比較方便,你那一套,留著給你自己和你那一幫子人受用吧,歸在你的屬下,也叫倒了八輩子霉,束手束腳,脖子上生像架了把無形鋼刀,任什麼也不能幹了!”
  燕鐵衣道:“國有國法,幫有幫規,做人,也便有良知來克制住種種不端的思想,這樣,天下才沒有大亂,人類方能平安渡日,如果沒有約束,沒有紀律,沒有是非公理,大家全隨心所欲,這人間世還成其為人間世麼?只怕早已一片血腥,滿目瘡痍,形同黑地獄了!”
  屠森硬邦邦的道:“我逍遙自在的過了半輩子,想怎麼樣就怎麼樣,要如何做就如何做,活到今天,也仍然痛快悠悠,沒有出紕漏,而這天下,亦未見大亂呀!”
  燕鐵衣寓意深長的道:“這就要感謝上天了。”
  怔了怔,屠森道:“感謝上天什麼?”
  燕鐵衣道:“幸虧生出像你這樣肆無忌憚,獨斷專行又毫無正義感的人物並不多!”
  屠森勃然大怒:“姓燕的,你又在繞著圈子罵我!”
  燕鐵衣笑笑,道:“我說的全乃實情,對不對?”
  “呸”了一聲,屠森咒罵,道:“對你娘的頭,對!”
  燕鐵衣不以為忤的道:“世間有一種病入膏盲的人——在意識上那種人,就屬你這個典型。”
  屠森惡狠狠的道:“你才腐迂得應該入土了,姓燕的!”
  指了指遠處的“旗鬥山”,燕鐵衣道:“不要激動,屠森,留點精神準備應付‘八虎將’你那些好朋友吧!”
  抖韁急奔而出,屠森邊粗暴的道:“用不著你囉嗦,只要你少出讕言,就算幫我大忙了!”

runonetime 2008-06-01 04:13 AM

第11章 八虎將 恩怨情仇

  在“旗鬥山”山腰上,突出一片平陽地,四周圍滿了濃密的黑松樹,形成一圈天然的屏障,在這片平陽地靠著山壁的那邊,便是整整齊齊擺成“同”字形的石砌屋宇,三排高大堅固的石屋,圍繞著中間那座特別恢宏的建築。
  天已入黑,當燕鐵衣與屠森掩進到這“八虎將”盤據的老窩所在時,但見幾排石屋中燈火通明,人影幢幢,敢情正是進晚膳的時間。
  伏在一株枝幹盤虯的黑松之後,燕鐵衣朝前窺探了片刻,低沉的道:“他們正在吃晚飯,屠兄。”
  屠森冷冷的道:“怎麼樣!”
  燕鐵衣道:“何妨等他們吃飽了再說!”
  瞪了燕鐵衣一眼,屠森火辣的道:“你這是什麼意思?等他們吃飽喝足,好有力氣來收拾我們?”
  燕鐵衣搖頭道:“當然不是,我只是想,遲早都會是那樣的場面,我們何妨寬宥點?”
  哼了哼,屠森道:“這也算是慈悲的一種?”
  也有些火了,燕鐵衣道:“隨你吧,我是幫場的,正主兒是你,你想怎麼樣悉聽尊便,強賓不壓主,我附諸驥尾,還有什麼話說?”
  屠森道:“這才像話,我們這就上,娘的,他岑二瘸子搶了我的女人,我恨不能剝他的皮,事到臨頭,這頓安穩飯他就更別想吃了!”
  燕鐵衣冷冷的道:“我說過,我只是‘附諸驥尾’而已!”
  站了起來,屠森笑得極其陰沉:“燕鐵衣,記住了,可不作興抽我後腿!”
  燕鐵衣板著臉道:“這是什麼話?”
  於是,屠森大步踏出松影的掩護,就好像專程趕來赴宴的貴賓也似昂首闊步,旁若無人的往前面那幾排石砌屋宇走去。
  當然,“八虎將”這老窯裡並非是“無人”的,他們也早有著必要的警戒與防範了,屠森與燕鐵衣的身影方才出現,屋角陰暗處,已突的響起幾聲厲叱:”什麼人?站住!”
  “幹啥的?不准再往前走!”
  屠森步履如常,照直前行,連回答一聲都懶得張口,燕鐵衣跟在他後面,就更不便表示什麼了……
  屋簷下,倏忽閃出三條身影,一式的黑色勁裝黑色頭巾,映著屋裡的燈火,刃芒閃泛,三人甫始出現,已往上圍了過來。
  屠森視若無睹,筆直往中間那幢房子走去。
  三名放哨的大漢不禁勃然大怒,齊齊橫過鬼頭刀,為首的那個大吼道:“狗雜種,你是活膩味了?叫你站住你裝聾,這是什麼所在,容得你他娘的橫衝直闖?”
  另一個也橫眉豎眼的咆哮:“奶奶的,包管不是好路數,先放倒了困起來再說?”
  屠森接近了那三名漢子既不停,也不讓,對著他們中間硬往前闖!
  三名黑衣大漢可真忍不住了,其中一個怒叱一聲,扁過刀背來便砸向屠森腦殼!
  然而,他刀背方始往下落,但見寒芒倏閃,這個漢子已殺豬似的長號一聲,打著轉子翻了出去,他的兩個伙計尚未弄清是怎麼回事,也驀地撫腹弓腰,慘嗥著倒在地下。
  屠森連眼皮子也不撩一下,仍舊大步邁向他的目標——中間那幢石屋,就好像那三個漢子的死活與他根本毫無牽連一樣!
  燕鐵衣望瞭望那三條正在痛苦痙攣的人體,他已見過太多的死亡景像,他知道這又是斷氣之前慣有的掙扎形態!
  打殺的聲響業已驚動了正在用膳的人們,一片驚呼怒叱聲中,四邊的石屋裡立即擁出了不少的黑衣漢子,他們都已抄著傢伙,一剎那時便將屠森與燕鐵衣包圍在中間!
  但是,屠森面如泥塑木雕,仍然毫無表情的往前硬闖,腳步連一丁點猶豫都沒有!
  人群囂叫喧嘩中,一名魁梧的黑衣壯漢橫往中攔,石破天驚的怪吼:“那裡來的王八羔子,你們膽上生毛了?居然敢到‘八虎將’的堂口來撒野?都他奶奶的壽星公吊頸,嫌命長啦?”
  燕鐵衣生怕屠森又胡幹一氣,連忙趕上幾步,低促的道:“屠兄,屠兄,慢一點,現在正好罵山門,把正主兒引出來……”
  他話尚未說完,屠森己身形暴旋,如帶也似的透亮光彩飛掣,除了那攔路的黑衣大漢一顆腦袋骨碌碌的拋上了半天外,四周圍上的人們也剎那時鬼哭神號的滾倒一地,有的斷臂,有的折腿,更有的被齊腰橫斬成兩半!
  血肉濺灑中燕鐵衣大叫:“你這是幹什麼?”
  屠森卻宛如一頭髮了瘋的野獸,他雙目泛紅,嘴唇緊抿,“巨蘆刀”縱橫閃掠,翻掃斬劈,寒光雪映裡,斷體,殘肢,血雨齊飛並舞,一片慘嗥哀呼之聲,景像淒厲之至!
  幾條人影便在此刻掠空而來,先是四個人從四個角度猝然撲擊,四種不同的兵器交相合聚,威力之強,難以言喻!
  屠森的“巨蘆刀”暴展,在四射的冷芒蛇電中,“叮噹”撞響之聲充溢入耳,空中的四條身影落地,屠森的濫殺也被阻止了!
  那四個人分成四個方位挺立著,八只眼睛全像噴出火來似的怒瞪著屠森,呼吸之間,也全都那樣的急促沉重……
  站在屠森身後的燕鐵衣,也被對方無形中圈了進來,他平靜的打量著這四個人——前面靠右的一個,身材修長,面如冠玉,一付恂恂儒雅的書生風範,只是手上那柄“月牙鏟”冷森森的有些霸道,左邊的那位,黑黝黝的如同半截鐵塔,窄額扁鼻嘴唇奇厚,斜舉著一條兩頭帶勾的生鐵扁擔,活脫要劈開一座山的架勢,後頭兩位,一個光腦袋的組橫漢子,豹眼鷹鼻,更見野氣十足,另一位,卻白白胖胖,面團團的“和氣生財”模樣,儘管瞪著那雙眼,依然有股子笑瞇瞇的味道……
  書生似的那人冷冷的開了口:“朋友是何方神聖?我們又在何時何地開罪了閣下?是好是歹,總該先把過節交代明白,那有一上來二話不說便如此心狠手辣,亂開殺戒的道理?”
  屠森僵木的道:“看樣子,你是‘八虎將’裡的老四‘玄虎’任宇澄了!”
  那人十分冷靜的道:“我是任宇澄,你又是誰?”
  屠森又望瞭望那半截鐵塔也似的彪形巨漢,生硬的道:“這是坐第五把交椅的‘巨虎’潘照奇……”
  眼角瞟向那光頭仁兄,他又沉沉的道:“呃,老六‘瘋虎’薛敬堂……”
  白胖胖的那位平心靜氣的道:“不用說,你也會知道我是‘八虎將’中倒數第二的‘無爪虎’全世暉!”
  屠森突然“呸”了一聲,火爆的道:“其他三頭瘟虎呢?岑二瘸子呢?叫他們通通滾出,今天聚齊了你們,好一遭算帳!”
  “玄虎”任宇澄峭銳的道:“朋友,你大概是叫鬼迷心竅了,憑你這塊料,還用得著我們八虎聚齊?就我們四個,已足夠送你上路!”
  屠森冷淒淒的道:“瞎了眼的狗王八蛋,你放這種狂屁,可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活祖宗是誰?”
  任宇澄穩如磐石般道:“無論你是誰,你這項上人頭也再帶不走了!”
  “瘋虎”薛敬堂粗悍的大吼:“老子眼下若不碎了你這野種,老子這薛字就倒轉來寫!”
  “巨虎”潘照奇也咆哮著:“橫到‘八虎將’的頭頂上來了,這可真是新鮮事,不分了你這匹夫的屍掛起來,當醃肉賣,還讓人家以為‘旗鬥山’的哥們都姓了‘孫’!”
  屠森緩緩的道:“去把岑二瘸子那幾個人一起叫出來,讓你們湊成一堆,此較乾脆些!”
  任宇澄不屑的道:“你配!”
  屠森這一次倒是相當有耐性,他殘酷的道:“冤有頭,債有主,我這次來,主要是拎岑二瘸子的腦袋,你們只不過是陪榜而已,正主兒不伸頭,你們就不明不白的挺了屍,豈不太過窩囊?”
  “瘋虎”薛敬堂霹靂也似叱喝:“什麼鬼頭蛤蟆臉?人樣都長不周全,居然也敢賣這等人賣的狂?你撒泡尿照照你那副熊樣,襯不襯你他娘的?”
  潘照奇跟著大叫:“掠下這龜孫子,他劈了我們多少兒郎,我們便生剜他身上多少塊肉!”
  微微擺手,任宇澄有些狐疑的道:“你與我們當家的有什麼過節?”
  屠森狠厲的道:“不共戴天之仇!”
  皺皺眉,任宇澄道:“有這麼嚴重?”
  屠森暴烈的道:“你懂什麼?去把岑二瘸子叫出來!”
  任宇澄打量著屠森,遲緩的道:“你是——?”
  緩緩的,屠森伸手入襟,一聲清脆的聲響起處,淨亮如雪,寒氣森酷的“巨蘆刀”斜映於他的面頰之側,冷瑩閃眩的光華,明幻不定的照著他那陰狠惡毒的臉容,模樣殘布凶悍之極!
  猛退一步,任宇澄神色大變,脫口驚呼:“屠森!”
  冷峭的,屠森道:“不錯,‘天刀鏤魂’!”
  就接在他這句話的話尾,三條身影自一側分開人叢走了進來,為首那個走起路來一瘸一拐的人沙啞回應道:“你果然來了,屠森……”
  說話的人年約五旬,業已禿了半個前額,乾巴巴瘦癟癟的身子,一張面孔又黃又扁,在燈火的映照下,鼻側腮邊還散佈著疏淡的暗黑麻點,那副尊容,的確令人不堪承教。
  然而,人卻不可以貌相,這位其貌不揚的人物,即是北地自成一股勢力的領導者,獨闢局面的另一位大豪——“八虎將”頭一號“混世虎”岑雲,岑二瘸子!
  正是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屠森霍然轉向岑二瘸子,雙目中宛似閃著淋淋血光,他的面部肌肉抽搐著,聲音裡煞氣盈溢:“岑二瘸子,你總算伸頭了……”
  在岑二瘸子身邊那個體魄壯實,面部輪廓有如刀削斧鑿般稜角突出的人物,立時臉色下沉,鐵錚錚的道:“姓屠的,你嘴巴放乾淨點,二瘸子有你叫的?”
  屠森冷冷一笑,微微昂頭:“就算你真是一條‘煞虎’吧,黃長定,你也嚇不住屠某!”
  這位在“八虎將”中,高踞第二把交椅的“煞虎”黃長定,聞言之下暴烈的一笑,語聲有如撒了一地的冰珠子,又脆又冷:“我們就會知道你說得對不對,屠森!”
  另一位跟在岑二瘸子身邊的人,是副赤臉虯髯的威猛生像,他端詳著屠森,四平八穩的開了腔:“模樣倒是挺歹毒的,屠森,今晚上來,只怕你是存了心要大幹一票了?”
  屠森重重的道:“你真有點心眼,巫子咎,你不該叫‘虯虎’,應改稱‘刁虎’才對!”
  “虯虎”,巫子咎深沉不動的道:“屠森,別狂過了頭,在這裡,在眼前,你不一定就能吃得住!”
  屠森慢慢的,卻極其傲倨的道:“姓巫的,沒有三分三,還敢上梁山?”
  巫子咎淡淡的道:“或許你是被你的自大衝昏了頭也未敢言。”
  屠森陰冷的道:“不要在那裡安慰自己了,巫子咎,很快你要吞回你所說的這些幼稚童言!”
  “煞虎”黃長定果斷的道:“屠森,地下的這些條人命,你全都得給背上了,我們會與你一樁一樁的結算清楚!”
  屠森凜烈的道:“很好,但是我認為先從岑二瘸子那裡開始結算比較合適!“黃長定冷森的道:“對我們當家的,你態度上要放慎重點,屠森,混到今天,你已不能說是青皮二流子那一行當的角色了,就不該學那套無賴才具有的粗陋下數!”
  勃然色變,屠森怒道:“要輪到教訓我,黃長定,你還嫌太嫩了,再回你師娘褲襠下磨蹭幾年再來現世吧,什麼東西!”
  黃長定眼神一冷,方待翻臉,岑二瘸子已擺了擺手,越前一步,十分緩和的道:“屠森,事情總要解決的,但不論用什麼方式解決,謾罵卻不是有益的法子,今天你來‘旗鬥山’,想是為了仙仙吧?”
  一聲“仙仙”,又叫得屠森妒火中燒,兩眼泛赤,他痛恨的道:“仙仙,仙仙,仙仙有你這野種叫的?真是姦夫淫婦,一對狗男女,我若不把你兩人生剜活剮了,如何對得起天下的綱常大道?”
  站在屠森背後的燕鐵衣差一點笑出了聲,老天,像屠森這樣的人,居然也把“綱常大道”掛上了嘴皮子啦!
  圍峙四周的“八虎將”以及他們的一幹手下,在聽到屠森對岑二瘸子如此辱罵之後,不由群情憤激,鼓譟出聲,眼看著就要亂將起來!
  岑二瘸子雙手微舉,壓制下眾人的憤怒,相當平靜的道:“屠森,你的來意不外是用暴力報復,而在你造成這樣的血腥情勢之後,我們也無法再行容讓,彼此交鋒只乃遲早之事,但,在刃血之前,道理卻要先講明白,你我知道我們為何相拚,同樣的,我的手下,以及天下同道也應該知道我們為何相拚,辯過一個曲直之後,我們自可豁命,那時,生與死又是另一回事了。”
  屠森粗暴的叫:“強詞奪理,滿口胡柴的東西,你還有什麼道理可講,什麼曲直可辯?
  你勾引我的女人,誘使賈仙仙那**不守婦道,偕同私逃,正是男盜女娼,畜生一對,你還能辯出個什麼仁義道德,冰清玉潔來?”
  大吼一聲,“煞虎”黃長定嗔目切齒的道:“你是滿肚皮糞便,一嘴的葷腥,污言穢語,下流齷齪,尚稱你什麼天下第一刀的字號?你也不怕辱沒了你把刀?”
  屠森狠辣的道:“黃長定,你只不過是岑二瘸子手下的一頭忠實走狗,馬前嘍囉,就憑你這副巴結奉承的態勢,你還當成得了氣候?呸!”
  黃長定神色冷凜,口氣兇猛:“姓屠的,我們不妨試試,看看你又已經成了什麼氣候?”
  屠森生硬的道:“正想一試!”
  伸手一攔黃長定,岑二瘸子道:“且慢,我話還沒有說完!”
  屠森蕭煞的道:“還有什麼話說?”
  後面,燕鐵衣輕輕碰了屠森一下,小聲道:“讓他說。”
  屠森咬牙道:“不用再讓他們拖延時光……”
  燕鐵衣十分有興趣,也十分堅定的道:“讓他把話說完,時間有的是,不必著急。”
  重重哼了一聲,屠森強行忍耐著不再作聲了。
  岑二瘸子緩慢卻清晰的接著道:“屠森,不錯,賈仙仙是跟了我,但不是我用花言巧語騙她,也不是以財帛金錢買她,更不是使暴力脅迫她,她跟了我,乃是心甘情願,兩相同意的,至於她以前和你的那一段,我也很清楚,你們只算有過一個時期的交往甚或同居關係,然而,她並不能算你的女人,因為其一無憑無媒,其二未曾經過婚姻儀式,其三她也沒有在你那裡獲得任何名分,她走得乾乾淨淨,沒有取走屬於你的一件一物,她是在與你毫無瓜葛牽連的情形下才走的。“
  屠森鐵青著臉,一言不發。
  岑二瘸子又接著道:“如果硬要指她有什麼不對,就是她在離開之前未曾徵得你的同意,就是不顧你對她的感情束縛,可是,這不能構成她的罪名,屠森,你想想,我有什麼地方可以同你比,甚至還優於你的?當然沒有,我年紀超過你許多,既醜且殘,也並不富有,在江湖上的名聲地位亦未見能與你相擬,表面上的一切,我全不及你,然而賈仙仙為什麼寧肯冒險放棄你跟著我走?”
  屠森火躁的迸出一句話:“她犯賤!”
  搖搖頭,岑二瘸子道:“不,她一點也不犯賤,屠森,她離開你而跟了我,只因為一樣——我有人性,賈仙仙是個女人,是個有血有靈氣的女人,她也需要相對的情感溫慰及精神寄託,而不是僅僅供人洩慾,供人凌虐,供人像一件裝飾般冷冰冰的擺在那裡!”
  屠森忽然陰沉的笑了,笑得好毒:“說得真動聽,岑二瘸子,你還有什麼更好的理由來為你們這種無恥淫行作辯解?”
  岑二瘸子老醜乾癟的面孔上浮現起一種無比安詳又澄靜的光彩,他和悅的道:“當然有,屠森,在你與賈仙仙相處的那段時光裡,她得不到快樂,得不到慰藉,得不到一點點情感的溫潤及心靈的充實,你只是給她吃穿,你從沒向她說過一句柔和的話,表露過絲毫愛悅之情,連任何體貼的舉止都沒有,你對她一直冷淡漠視,一直專橫霸道,更一直只把她當作一件附屬品來看,你言語無味,生活毫無情趣,你完全忽視了她是一個人,一個正常的女人,她也需要過正常的日子,真正像一個主婦的日子。”
  屠森咒罵了一句,在嘴裡。
  岑二瘸子聲音略略提高了:“但是,這些皆不足以促使她下定離開你的決心,因為她怕你,屠森,令她實在不能忍受的卻是你加諸於她身心兩方面的凌虐——你多疑善妒,經常對她的細微言行監視盤詰,或為辱罵,或為毆打,你不把她當人,卻也不容許別人把她當人,更壓制她自己去求得像一個人,你是個暴君,是個變態者,是個確確實實的冷血,孤癖,怪誕,又毫無人性的凌虐狂!”
  叱吼如雷,屠森厲叫:“放你娘的狗臭屁,姦夫淫婦,罪大惡極,你還有些什麼歪理謬論好講?不管你說些什麼,我是一概不睬,殺,我只要殺,殺,殺……”
  岑二瘸子淡然道:“不必衝動,屠森,你來此的目地,便只抱了‘殺’字一個,我明白,也不打算逃避,只要把話講完,無論豁命之下是個什麼結果,是非也自有定論了!”
  屠森歪曲著瞼,兩眼赤紅,殺氣騰騰的道:“岑二瘸子,我要把你全山上下通通斬盡死絕,雞犬不留,掘土三尺,我要燒你們的屋,碎你們的屍,刨你們的祖墳啊……”
  “煞虎”黃長定大叫道:“姓屠的,你在嚇你那一個爹!你喊給誰聽?有本事你儘管施展,看是你坑了我們,還是我們能將你活埋?”
  “虯虎”巫子咎也鎮定的道:“屠森,把形勢看清楚,只憑你一個人,只怕勝算的把握不大——恁情你是天下第一刀!”
  狂笑一聲,屠森狠厲的道:“來者不善,善者就不來,你們八個人加上一幹爪牙嘍囉,我單刀雙拳和你們玩?你們一窩子傾巢上,莫非我就邀不得幫手?豁開來卯上,你們就知道誰的勝算不大了!”
  直到他提及“幫手”二字,“八虎將”的朋友們方才將注意力集中到一直半掩在屠森背後的燕鐵衣身上,他們全要仔細看看,屠森所請來的“幫手”,到底是一位什麼樣三頭六臂的人物?

runonetime 2008-06-01 04:14 AM

第12章 草莽君 黑白明斷

  這時,“八虎將”手下的弟兄們已經亮起了幾十只火把與風燈,加上四邊石屋門窗中原本透出來的燈光,紅通通,藍亮亮的將這一片並不寬大的場子照得清清楚楚,恍如白晝。
  在眾人的目光注視下,燕鐵衣的模樣有些靦腆的站了出來,他那形態看上去相當生嫩,更有點含羞帶怯的味道,這不像上陣交鋒的武士,反更似一個初懂人事,被尊長硬領了來相親的毛頭小夥子了。
  於是,在那些周遭圍立的粗獷漢子當中,便響起了竊笑與嘲弄的聲音,他們原認為“屠森”的幫手會是怎樣一副威武風範,豈知卻指的是這麼一個只似他跟班一樣的夾生青年!
  燕鐵衣的表情,七分是自然的反應,三分是做作,從來,在這種場合中,起初他都是被人低估了的,然而,他也最喜歡被人低估,在對方的錯誤想法裡,他往往會收到莫大的好處。
  有時候,被人輕視,委實也是一種製敵不備的最佳掩護!
  屠森心裡在冷笑,他對“八虎將”這些人的幼稚與疏忽感到同樣的歡迎,他知道,一旦動上了手,對方就要為他們的有眼無珠悔恨萬分了……
  但是,在眾人的輕慢及怠忽情況之下,有一個人卻十分凝重,甚至是隱懷驚疑的打量著燕鐵衣,這個人,就是“八虎將”的首領岑二瘸子!
  “煞虎”黃長定看著燕鐵衣,冷冷的道:“可真是英雄豪傑出少年,這一位年輕朋友不知是那一路的後起之秀,居然有這麼大的膽子更加上這麼糊塗的腦筋,幫著姓屠的跑來‘旗鬥山’找我們的麻煩?”
  “虯虎”巫子咎笑道:“模樣倒還機伶,好生造就,將來不失是塊材料,可惜他認人不清,跟著姓屠的胡闖亂攪,固是迷糊,但卻也要葬送在姓屠的手上了!”
  那邊,“巨虎”潘照奇大喊著:“管這渾小子是誰,只要和屠森混在一起就不會是好玩意,死活一遭坑了這兩個膽上生毛的野種!”
  “瘋虎”薛敬堂也輕蔑又帶著諷嘲的道:“我還當姓屠的請了一位什麼樣的‘人王’來幫打,原來卻是這麼一號‘大霸天’,姓屠的自己作賤要把老命搭上,這位後生朋友卻也暈頭暈腦跟著來替他墊底,不知他肚子裡敲的是什麼算盤?““玄虎”任宇澄平靜的道:“約摸是想扳倒‘八虎將’,藉以成名露臉,將來好在江湖上有個光彩說詞吧?”
  “無爪虎”全世暉摸著下巴,眯著眼道:“也說不定姓屠的另給了什麼好處,或是許他點銀錢,或是答應他將來跟著姓屠的闖,姓屠的用這條件來‘提攜’後進,好使這小子自覺能竄得快些。”
  “煞虎”黃長定冷硬的道:“傻東西,他只怕沒想到只要他跟了姓屠的淌這灣混水,他就到此為止,永也不會再有將來了!”
  搖搖頭“無爪虎”全日暉一派悲天憫人的口氣:“真可憐,年輕人最忌血氣之勇,如果再加上交友不慎,後果就更不堪設想了!”
  燕鐵衣那樣純潔的展露出一抹童稚無邪的笑,帶著幾分天真意味的道:“各位老大哥對我竟知道得這麼多,連我都不敢相信哪。”
  嘿嘿一笑,“巨虎”潘照奇斜睨著燕鐵衣:“我們知道的這些莫名其妙的事可多著了,小年輕人,你在出山之前,你師父沒叮囑過你叫你常近有道之士,早卻無情之友?沒教你慎思明辦,潔身自好?”
  點點頭,燕鐵衣笑得有若金童:“教過了,都再三教過了。”
  “瘋虎”薛敬堂厲聲道:“然則你怎的如此糊塗?竟然不辯是非,不知利害的隨同屠森為惡逞暴?你可知道你如今站的什麼地方?面對著的又是些什麼人物?你上了屠森的大當,他一個人送命尚嫌不足,更要拉你墊底襯背,小子,你被他冤了!”
  燕鐵衣微見迷惘的道:“真的?”
  薛敬堂大吼:“我們有閑功夫逗你說笑不成?”
  燕鐵衣吶吶的道:“這倒未曾料及,我原以為跟著他來可以露露臉,沾沾光,至少也可開開眼界,見識見識,他說過,他是拿定能夠吃住你們的,我卻沒想到會是這等場面。”
  “巨虎”潘照奇吆喝道:“趁現在回頭還來得及,小夥子,我們答應你放你下山,給一條活路你走!”
  不待燕鐵衣回答,岑二瘸子已突然長嘆一聲,神色憂慮,面容泛著那等淒楚惶苦:“玩笑也開夠了,你也把我的兄弟戲弄得差不多了,這為的是什麼?燕大當家?”
  “八虎將”的朋友們一時尚搞不清楚他們大哥怎的會如此沮喪法?也沒仔細聽明岑二瘸子對燕鐵衣的稱呼,一個個全滿頭霧水,莫名奇妙的望向岑二瘸子,每一張面孔上,都透出了一股迷惘狐疑的神氣……
  燕鐵衣卻面色一整,收起方才的遊戲態度,嚴肅的道:“岑兄好銳利的眼光,我到底在你面前掩飾不了行藏!”
  雙手重重抱拳,岑二瘸子躬身道:“多年以來,‘八虎將’容身北地,局盤‘旗鬥山’一隅,吃刀頭飯,舐刃面血,討的是江湖生活,走的乃黑道旁門,大當家統率北地綠林,稱尊三萬里江山,‘八虎將’雖在北地隆威之下伏存,卻素未進謁朝奉,亦未承受節制,獨樹一幟,自來自往,然大當家寬厚仁慈,非但不予排擠,杯水薄羹猶亦勻分於我,度量海涵,誠霸主風範,在此,岑雲先行謝過。”
  這時,四周“八虎將”的眾人業已一片肅靜,鴉雀無聲,每個人的臉色都轉為那樣凝重,神態也全都恁般敬畏了——現在,他們已明白了這個“毛頭夥子”,“小年輕人”是誰,他不是別個,正是北六省的綠林盟主,“青龍社”的魁首,一跺腳震山撼岳的梟中之霸燕鐵衣!
  鎮懾住他們的尚不止此,他們都清楚他們和燕鐵衣乃是各行其是,各樹一幟的,他們向未遵從燕鐵衣的盟主身分,也沒有聽命於他的號令,更不曾與他所直接統率下的“青龍社”
  有過任何來往,換句話說,他們乃是自成一股力量,一股在人家無匹潛勢之下生長的力量,他們生存在燕鐵衣巨大的盟翼傘隙當中,他們卻昂首獨特,不但酣睡於猛獅之側,更爭食奪利於鐵掌之下,然而,燕鐵衣卻未排擠他們,壓榨他們,欺凌他們,燕鐵衣任由他們用自己的方法過生活,甚至更約束他的手下避免可能的磨擦,限制他的勢力往這邊延伸,這些,他原可不必忌憚,原可無須考慮的,任何一個如他這般的黑道雄主都不會像他這樣的寬大,可是,他卻做得這樣完美。
  真正的開闊胸襟,恢宏氣度,不一定局限於某一類人的身上,綠林中的豪士,也一樣有白道裡的英雄們所不及的器宇!
  燕鐵衣像岑二瘸子還禮道:“岑兄太客氣了,江山是朝庭的,大地乃屬萬民,誰都有權在這塊土地上生活,燕某何人?豈敢獨霸?只要兩道同源皆有瞰飯之術,自可循之維生,我燕鐵衣怎能獨吞全份?”
  岑二瘸子敬佩莫名的道:“早聞大當家仁滿天下,厚待四海,寬嚴得宜,恩威並濟,今日初見,果然名不虛傳,‘八虎將’謹此再叩謝包容德意!”
  拱拱手,燕鐵衣道:“言重了,岑兄。”
  目光四掃,岑二瘸子沉著臉向他的一幹手下道:“你們全聽清楚了,這一位乃是北地的巨鼎,黑道上首屈一指的霸主,‘青龍社’魁首‘梟霸’燕鐵衣,我們這多年來,全是由燕大當家賞的飯吃,若非燕大當家仁厚相待,只要他手指一偏,‘八虎將’在此即無立足之地,飄零天涯猶算大幸,恐怕你我各人連生路皆將不存,可笑你們一個個有眼無珠,不識泰山在前,真是幼稚荒唐,愚昧之至,還不趕快過來一一叩見燕大當家謝罪領罰!”
  “八虎將”的人們還不待有所動作,屠森已猛的狂笑一聲,怪叫道:“姓岑的,你這是幹什麼!演戲麼?演給誰看,你以為來這打阿諛奉承的下作手段就能套住燕鐵衣,藉而免卻你們那一場浩劫?錯了錯了,你是大大的錯了,岑二瘸子,今天別說你奴顏婢膝,下跪叩頭,全改不了燕鐵衣既決的意念,便是你剜出心來,燕鐵衣也會一腳踢出去餵狗!”
  岑二瘸子臉色鐵青,他緩緩的道:“屠森,你說話措詞,最好溫厚些,如此尖酸刻薄,只怕增加不了人們對你的好感——包括燕大當家任內!”
  屠森冷峭的道:“又想來挑撥離間啦?岑二瘸子,你就甭做那樣的美夢吧,我和燕鐵衣之間是什麼牽連你不知道,你抱住他的大腿喊天試試?看他會不會稍微軟活點,饒你們這些人的狗命?”
  燕鐵衣不快的道:“屠森,你說話怎麼這樣說法?”
  屠森狠狠的道:“姓燕的,我警告你不要想動任何歪點子,你來這裡原本是要幹什麼,仍然一樣要幹什麼,別叫他們用眼淚與這條苦肉計把你騙了!”
  哼了哼,燕鐵衣道:“我已一再向你表示過,取捨之間,我自有主意,不須你來指點!”
  屠森瞪著眼道:“記著一路上我向你說過的話,記著你為什麼隨我來此!”
  燕鐵衣咬咬牙,臉上宛似刮得下一層霜來!
  岑二瘸子踏前一步,凜然道:“屠森,我要把事情先講清楚——對於燕大當家,我們由衷的欽佩與感激是一回事,他同你相皆而來的目的又是一回事,橋歸橋,路歸路,我們分開來算,你不用著急;更不須擔心,我們的過節我們自當一肩相抗,便宜不了我們,也虧不了你!”
  冷冷一笑,屠森道:“只怕你不這樣算也不行!”
  忽然,“煞虎”黃長定激昂的道:“燕大當家,請你暫且一旁主持公道,莫要涉入這場紛爭之中——待我們與姓屠的之間梁子了結過後,你有什麼交待,我們聽著,有什麼懲罰,我們受著,只這件事請你高抬貴手,不要助長了姓屠的氣燄!”
  “虯虎”巫子咎也忙道:“燕大當家,請珍惜名聲,務必三思!”
  燕鐵衣苦笑道:“二位心意我是深切體會,然而此事我實有苦衷,如果可能,總希望能有一個兩全其美的解決法子方為上策。”
  “煞虎”黃長定大聲道:“燕大當家!你乃是親眼看到,姓屠的這副架勢,可是能以善甘罷休的模樣麼?”
  屠森蕭索的道:“善甘罷休?姓黃的,你說得也太輕鬆了,我受到這等侮辱,豈是除了鮮血之外能以消恨的?”
  岑二瘸子低沉的道:“燕大當家,請問,在我們同屠森的交刃中,尊駕將採取什麼適應方式!”
  這一問可真是問到了要緊所在,關鍵之處,燕鐵衣正在遲疑著考慮如何回答,屠森已越俎代庖的開了腔:“岑二瘸子,這還用得著問?你先摸著自己心口說一句——你們是要怎麼個與我‘交刃’法呀?”
  岑二瘸子冷冷的道:“我想你自己也該有數!”
  嘿嘿一笑,屠森道:“很好,你們是打定主意要一窩子上了,你們這麼多人妄想吃我一個,燕鐵衣是幫我而來的,自然不會袖手旁觀,也要加入一份不說,他與我之間的關係吧,單憑他那樣講究武林規矩,也不作興以眾凌寡,他看在眼裡,怎能不打這不平?”
  岑二瘸子目注燕鐵衣,平靜的道:“大當家可是此意?”
  燕鐵衣嘆息一聲,道:“如果你們是齊上的話,我就不能不助他一臂了!”
  岑二瘸子艱辛的道:“大當家一定也明白,只有齊上,才能自保,憑他的刀法修為,若是以一對一我們兄弟恐怕全非其敵!”
  屠森昂然笑道:“這只能怨你們學藝不精,白活了這大把年紀,卻難以作為群毆圍攻的藉口!”
  “煞虎”黃長定暴怒的叱叫:“和你這種人,還談什麼道義規矩!”
  屠森尖刻的道:“所以,你們要這種不要臉之下,就莫想拖著燕鐵衣也同你們一樣恬不知恥!”
  “巨虎”潘照奇叫了起來:“大哥,我們還和這裡嘮叨什麼?並肩子上了哇!”
  屠森獰笑道:“來,通通來,大家拚個血流盈河,屍積如山,今晚上屠某就要痛殺一個淋漓盡致!”
  “瘋虎”薛敬堂也咆哮道:“我們豁上看,姓屠的王八蛋,試試誰割誰的人肉!”
  屠森不屑的道:“薛敬堂你這架勢,同你的拜弟辛老八一個熊樣,色厲內荏,嘴硬手軟,除了到時挨剮,半點用場派不上!”
  幾句話一出口,頓時引起一片死寂——半晌,岑二瘸子才沉重的道:“屠森,你已見過我八弟辛傖!”
  屠森硬邦邦的道:“見過。”
  岑二瘸子的雙眸中掠過一抹驚慮之色,他吸了口氣,緩緩的問:“如今,他人呢?”
  屠森乾脆的道:“宰了!”
  於是,又是一片死寂,在這樣的僵寒氣氛裡,“八虎將”的人們卻一個個熱血沸騰,雙目噴火,悲憤業已扭歪了那些張人臉。
  屠森那“宰了”的兩個字,像是在對方心中埋進了一包炸藥,只待引信點燃,則天崩地裂,一發不可收拾!
  岑二瘸子的語氣仍然鎮定,但卻掩隱不住那顫抖的尾韻:“你真狠,屠森………”
  一揚頭,屠森蠻不在乎的道:“才只是開始,岑二瘸子,狠的場面還在後頭,你會親身體驗到的!”
  岑二瘸子悲切的道:“你今晚來此,目地即是殺戮,本來我認為在容忍之下,可能尚有環轉的餘地,但你殺害了我的拜弟,屠森,你就準備著承受血腥的洗禮吧,你便想要罷手,亦勢不可能了!”
  屠森強硬的道:“簡直說你娘的渾話,岑二瘸子,我來此是與你握手言歡的麼?打那賤人被你誘走的一天開始,我就下定決心要取你們的狗命,這個決心,我從未改變,也永不會改變!”
  點點頭,岑二瘸子道:“那麼,就讓我們血血互報吧!”
  燕鐵衣忽然高聲道:“且慢!”
  屠森怒道:“你又想幹什麼?”
  沒有理會屠森,燕鐵衣對著岑二瘸子道:“岑兄,有關令拜弟辛傖,我有數言奉告!”
  強忍悲憤,岑二瘸子頷首道:“大當家,請說。”
  燕鐵衣凝重的道:“我平素對‘八虎將’賢昆仲的心性行為不甚明暸,今日得見七位,觀言察色,皆乃磊落之士,俱屬豪邁之輩,想是以往亦然,但各位拜弟‘邪虎’辛傖,則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禽獸,無行無德的畜牲!”
  話剛說完,立時引起了“八虎將”一幹人的大嘩,岑二瘸子連連叱喝,好不容易將大夥鎮壓下來,方才滿臉驚怒之色,勉強平靜著腔調問:“大當家名重位高,尊蓋一方,如此說來,想是有憑有據了?”
  燕鐵衣嚴肅的道:“一點不錯,無憑無據,我怎敢如此輕言?”
  “煞虎”黃長定咬牙道:“若有憑據,拿出來!”
  岑二瘸子叱道:“二弟不可無禮!”
  燕鐵衣擺擺手,心平氣和的道:“不要怪他,岑兄,在未明就裡之前,黃兄對於我在辛傖身上所下的評語,自然不會愉快,但各位聽我敘過實情之後,怕就會對辛傖不愉快了。”
  岑二瘸子啞著聲道:“大當家,我們洗耳恭聽。”
  燕鐵衣聲音清朗但卻鏗鏘著力的道:“距此六十裡許外,有一條蜿蜓於僻野山丘中的土路相通,那裡的一片樹林內,一個村姑被人施暴在一間草寮中,施暴者先予姦淫,繼而殺之滅口,那不幸的村姑於被殺前發出了一聲呼喊,因此這一幕殘酷醜劇便由而揭破——我來得及親眼目睹辛傖剛剛乾過的這一樁慘事!”
  又是一片死寂!
  過了半歇,岑二瘸子方才抖著嗓音道:“大當家,你,………你證實是他?“燕鐵衣冷森的道:“高個子,虎背猿腰,紫長臉,用的是‘三尖兩刃刀’,前腰板帶上習慣插一柄短刀,而且,他自稱他是‘八虎將’的老八‘邪虎’辛傖。”
  “瘋虎”薛敬堂脫口道:“天爺,這可不正是他?”
  岑二瘸子苦澀的道:“大當家,我是說,你能證實是他幹下的這樁醜事?”
  燕鐵衣深沉的道:“我親眼目睹——他又完全承認。”
  “煞虎”黃長定激昂的道:“幹下這樣見不得人的事,他怎會毫無顧忌的承認?”
  目光冷凜的注視著黃長定,燕鐵衣緩緩的道:“第一,因為他自恃功夫不弱是地頭蛇,又有似你這樣的兄弟撐腰,方才百無禁忌,肆意猖狂,其二,他已打定主意要把發現此事的人一併殺卻滅口,因此不須顧慮,其三,他根本賤視那村姑的生命與貞潔,以為他應該可以做那種事而不必負任何責任,其四,他不知我是誰,其五,他更不知屠森是誰,黃長定,這些理由夠不夠?”
  在燕鐵衣那宛若利刃也似的冷銳眼光下,黃長定不禁感到少有的畏懼與瑟縮,他低下頭去,咬著嘴唇不再說話。
  燕鐵衣又沉重的道:“我以我的名譽,甚至生命來為這件事做見證,如果你們為了與屠森之間的舊怨而拚鬥,我容忍你們,但是,若以此事為藉口,我抱歉不能苟同,各位與屠森的——,他不應過於相逼,殺戮更為我所反對,然而,他除去辛傖和那名爪牙,我絕無異議,相信各位也不該有異議!”

runonetime 2008-06-01 04:15 AM

第13章 風雲起 撼山動岳

  岑二瘸子就在這片刻間,不只是變得更乾癟、更難看,也宛似衰老了很多,他沉沉的嘆了口氣,十分悲涼的道:“既是大當家這麼說,我們還有什麼好講的?‘八虎將’出此不肖兄弟,只怪我領導無方,管教不嚴,向大當家負荊請罪猶恐不受,那還敢有異議?”
  燕鐵衣神態逐漸緩和,他道:“岑兄,我話要說明白,辛傖如此惡行,就算屠森不下他的手,我也一樣會下他的手,固然屠森格殺辛傖是為了與你之間的仇恨使然,但卻是由我間接促使;你能通曉大義,不因私情兩罔顧曲直,足見你是個識體統,講公理的君子,只因此一端,我已對你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及認識。”
  岑二瘸子裡澀的一笑,道:“還望大當家的多成全。”
  當然燕鐵衣知道對方這句話裡含的是什麼意思,同時他心中也已有了計較,但此刻他不便表明什麼,只有淡淡的道:“總要大家全過得去就是了。”
  映著青紅閃閃的火把光芒,屠森的臉孔陰沉像罩上一層陰霾:“燕鐵衣,你還要囉嗦多久?你不要忘了,你來這裡是幫我找場報仇的,不是叫你來套交情,做好人,你千萬要搞清楚!”
  燕鐵衣厭倦的道:“我不是白痴,屠森,無須你不停的‘耳提面命’!”
  屠森白袍一探,厲烈的道:“那麼我們就放開手幹了!”
  燕鐵衣道:“你請!”
  雙目怒張,屠森吼道:“什麼意思?我請?你卻做什麼?”
  燕鐵衣淡淡的道:“我替你掠陣,替你分擔壓力,使你不致送命,我沒有記錯吧?要放開手幹,當然唯你馬首是瞻,不該由我來打前鋒!”
  屠森粗橫的道:“好,你記著就好……”
  “好”字還在他舌尖上翻滾,“巨蘆刀”的泛芒已流電也似在一次閃掠後暴劈岑二瘸子。
  岑二瘸子為“八虎將”之首,久經陣仗,見多識廣,自亦不是省油之燈,屠森未動手之前,他業已防著了,這突兀的一擊,亦並未出他意料之外,那抹冷芒甫始閃擊,他半步不動,反手間一對藍光泓漾的“冷月環”已經飛現,“倉郎”一聲,硬生生震開了屠森那凌厲的一刀!
  斜刺裡,“煞虎”黃長定斷喝一聲,旋身進撲,左手斧,右手叉,交相揮斬,風嘯光幻,威猛隼利無比!
  “巨蘆刀”翻揚截擊,兩人又是一觸立分!
  “虯虎”巫子咎卻毫不哼聲,彈躍七尺,一個筋斗倒轉中,一對三尺半長的白鋼“盤龍棍”兜頭蓋臉罩向了屠森!
  目光凝聚,屠森倏急閃晃,七十九刀分成七十九個不同的角度飛刺巫子咎,刀雨才現,岑二瘸子已一滑而到,“冷月環”的環刃回繞縱橫,在圈圈弧影中,又急又密的卷罩過去!
  屠森行動如電,七十九刀立封,在蓬散的光束如輪裡,他同時二十三刀暴劈黃長定,二十三刀罩削巫子咎,以一對三,仍不失其猛悍野之概!
  尖叱著,“玄虎”任宇澄自半空飛撲而洛,“月牙鏟”揚起的粼粼冷芒,就有如串串的波紋,那樣強勁的交織成一個十字旋舞落!
  身形半蹲,屠森的“巨蘆刀”奮起橫揮,劃過一道扇形的光面,金鐵交擊聲裡,任宇澄又一個筋斗倒翻五步。
  瞬息間,岑二瘸子、黃長定,巫子咎三個人又從三面暴屍而至,不給屠森有絲毫喘息的機會,又將他緊緊纏住!
  在四團人影的遊走旋飛裡,屠森大吼:“燕鐵衣,你還不上?”
  在一旁背著手的燕鐵衣閒閒散散的道:“你可不要挫了自家的銳氣,屠森,‘八虎將’中的這三虎最是難纏,但是以三對一,你猶未落下風,反而越戰越勇;你的行情高漲呢,卻急躁個什麼勁?定下心來,你吃不了虧!”
  屠森刀光如練中,憤怒吼叫:“你只要插上一腳,我就可以叫他們死得更快!”
  搖搖頭,燕鐵衣道:“何須我插上一腳?你自己能夠下手放倒他們不是更見光彩?況且我可以幫你阻敵,卻不能助你殺敵,如今你的壓力還不到難以負荷的時候。”
  左右晃移,屠森的“巨蘆刀”分向三個方位飛刺,他咬牙道:“姓燕的,你休想再玩老把戲!”
  燕鐵衣慢條斯理的道:“老的把戲沒玩過,新的把戲我更不會玩,屠森,我是照我的承諾行事,到了該進場子的時節,我絕不慢上一分一寸!”
  屠森封開巫子咎的一對“盤龍棍”,又斜截岑二瘸子的“冷月環”,他氣湧如濤的咆哮:“你沒看見他們業已並肩子上啦?”
  燕鐵衣頷首道:“看見了,但你仍然挺得住,撐得穩是不是?再說,你也大方點,至少亦該給他們一個能夠抗拒掙扎的機會呀!”
  連連翻騰中刀旋宛似傘張,由細而粗,由小而大,漸擴漸寬,屠森惡狠狠的叫罵:“你他娘就是一張嘴巧,燕鐵衣,我警告你,你可不要想給我‘小鞋’穿!”
  笑笑,燕鐵衣道:“簡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就在這時,“玄虎”仟宇澄再次暴龔,“月牙鏟”在一片寒光閃映中猝刺屠森背脊!
  另一邊,“瘋虎”薛敬堂也一個箭步搶上,手中一柄“大鍘鐮”橫著飛削,彎闊藍亮的刃面反映著異彩,令人心悸!
  大吼一聲,屠森躍騰而起,尚未回刀反擊,一長一短兩溜蛇電也似的流光已猝然飛射,“叮噹”兩響,“玄虎”任宇澄與“瘋虎”薛敬堂俱已雙雙側退三步!
  平平淡淡的,燕鐵衣道:“朋友,我這不是來了?”
  又與岑二瘸子、黃長定、巫子咎等戰成一團的屠森,這才冷冷哼了一聲:“你早就該來了,虧你還好意說得出口!”
  被生生逼退的“瘋虎”薛敬堂,這時不禁把一顆光頭都氣得泛瞭亮,他嗔目如鈴,瞪著燕鐵衣激憤的大吼:“燕大當家,你你……你,你這是什麼意思?”
  燕鐵衣和悅的道:“勢非得已,還望各位海涵!”
  “玄虎”任宇澄也鐵青著一張臉道:“燕大當家,何苦為虎作倀?”
  燕鐵衣低沉的道:“我已說過了,勢非得已。”
  一咬牙,薛敬堂的聲音迸自齒縫:“好話業已向大當家的你說上了十籮筐,就差沒向你下跪,大當家的,逼人可不能逼得太絕,我們也要臉!”
  燕鐵衣苦笑道:“我不逼你們,薛兄,我欠屠森的情,且對他有過承諾,我不能受恩不報,更不能空口不行,尚望各位多多諒解。”
  “玄虎”任宇澄冷冷的道:“憑大當家的能耐與神通,又怎會欠姓屠的情,受姓屠的之恩?只怕大當家是遁詞吧?”
  燕鐵衣正色道:“全是實話,任兄,‘家財萬貫,也有一時不便’,何況我輩江湖人成年累月淨在危難中打滾,誰又敢說永不承別人的情,受別人的幫?而一旦承情受幫,就是欠了人虧了人的,不報償行麼?”
  任宇澄僵硬的道:“報償當然免不了,卻不必要以這種方式來報償!”
  微喟一聲,燕鐵衣道:“我也不願用這種方式來報償,但我無可選擇,這乃是屠森特意指定的法子,也是他救了我性命後所索取的條件!”
  怔了怔,任宇澄不大相信的道:“憑他?他會救了你的命?”
  燕鐵衣道:“一點不錯,我受了毒傷,暈迷在深山荒野裡,若不是他適時為我解毒療傷,這條命怕已不是我的了。”
  沉默了一下,任宇澄道:“大當家,也就是說,你一定要在這種場合中為他‘跨刀’了?”
  燕鐵衣並不以對方的用詞不當而慍怒,他只淡淡的道:“我有過承諾,任兄。”
  任宇澄沉重的道:“你不再斟酌,無可變通?”
  燕鐵衣靜靜的道:“君子一言,如九鼎並立,又如何再加斟酌變通?”
  “瘋虎”薛敬堂氣憤膺胸的道:“大當家,這可是助紂為虐啊,你就不替你自己的名聲打算打算?”
  燕鐵衣嘆了一聲,沒有回答。
  “瘋虎”薛敬堂又咬著牙道:“那麼,大當家,不是我們斗膽要同你比劃,是你逼得我們非與你動手不可了!”
  燕鐵衣溫和的道:“形勢相逼,你我立場迥異,不得不如此對峙,各位放心,儘管向我下手,不論掛彩負傷,甚或丟命,也絕不會抱怨各位就是了!”
  “瘋虎”薛敬堂的面頰肌肉扯緊了,他窒迫的道:“大當家……怕我們要得罪了……”
  點點頭,燕鐵衣道:“請便。”
  搶在薛敬堂前面動手的卻是“巨虎”潘照奇。
  潘照奇那根粗重的兩頭帶勾生鐵扁擔,挑起來便從背後砸向了燕鐵衣背脊!
  好像背上生著眼,燕鐵衣動也不動,“太阿劍”倒翻上刺,快得只見一抹光影,森森寒氣,已逼得潘照奇倉惶躲開!
  霹靂般的叱喝,“瘋虎”薛敬堂的“大鍘鐮”斜著猛抬燕鐵衣的脖頸,那副狠勁,似是要把燕鐵衣的腦袋給硬搬下來!
  倒翻的“太阿劍”在半空中映起光華如閃,“倉”的一聲便擋開了“大鍘鐮”,薛敬堂悶不吭聲,身形暴挺,往裡猛竄,左手揚處,一枚兒拳大小,中間綴連著黑色細鐵鍊的堅硬鐵膽,已猝然砸向燕鐵衣眉心!
  燕鐵衣微微偏頭,只是恰到好處的微微一偏,鐵膽強勁的擦過,他的“照日”短劍已倏閃倏現,薛敬堂怪叫一聲,倒翻出去,這位“瘋虎”只覺得面頰泛涼,用手一摸,卻沾了滿掌腥黏的血跡,這一下,不由將他驚窒得半天發不出聲來。
  薛敬堂“瘋”是夠“瘋”了,但卻不蠢,他呆在那裡,心中有數,燕鐵衣業已手下留情啦!否則,剛才那神出鬼沒的一劍,便可以透進臉孔上任何一個部位!
  “玄虎”任字澄急著過來搶救他的兄弟,“月牙鏟”狂風驟雨也似卷向了燕鐵衣,燕鐵衣好整以暇的揮劍迎截,但見光閃如雪,瓢飄忽忽,四散繽紛,在連串的兵刃交擊聲裡,任宇澄的攻勢已被全部封住!
  “巨虎”潘照奇又大吼著撲上,生鐵扁擔呼呼轟轟的掃向燕鐵衣。
  燕鐵衣只在鐵扁擔那急勁又嚴密得幾近於無的間隙裡穿射翻騰,根本不還手,但潘照奇任是使盡了吃奶的力氣,也沾不上他一根毫毛。
  透了口氣,任宇澄低促的問薛敬堂:“怎麼樣?六弟,傷得可重?”
  搖搖頭,薛敬堂道:“皮肉之傷……四哥,燕鐵衣的確名不虛傳!”
  任宇澄猶有餘悸的道:“剛才那一劍,好險,我以為你完了!”
  薛敬堂有些沮喪的道:“他是手下留情,要不,不完了怎的?”
  眼皮子跳動了幾次,任宇澄喃喃的道:“真不知他的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是友是敵,也叫人搞不清楚。”
  薛敬堂有氣無力的道:“四哥,咱們真是井底的蛤蟆,只見著那麼一小塊天,一向以為自己能蹦能跳,上得了臺盤,今晚上與姓燕的這一比劃,才知道委實差得太遠,看看人家那一身功夫吧!那像人練得出來的?”
  任宇澄也沙啞的道:“不用你說,一上手,我就有這個感覺……他怎麼能練到這種火候?簡直叫人不敢相信,他那兩把劍,不似劍,倒和兩溜閃電一樣,來去無蹤,千變萬化,快得就無以言狀了。”
  薛敬堂吶吶的道:“如果今晚上他是存心要幫姓屠的話,四哥,我們這‘八虎將’,除了今生拆夥來生再重拜把之外,就沒有第二條路好走了!”
  任宇澄陰晦的道:“看樣子倒不至於如此糟法,他對姓屠的並不怎麼熱心。”
  目注著燕鐵衣飄移于于潘照的鐵扁擔揮舞中,薛敬堂又籲嘆口氣:“我們的大個子還煞有介事的在那裡賣力呢,四哥,瞧瞧吧!人家燕鐵衣那麼個輕鬆自在法,根本就不當一回事,大個子不是在與人較手,他是在被人當大狗熊耍尚猶不知,欸……”
  任宇澄皺著眉道:“六弟,我們該怎麼辦呢?”
  薛敬堂振作了一下,道:“怎麼辦?除了拿鴨子上架再挺下去,還能怎麼辦?總不成楞在這裡看光景,要幫大哥他們的忙也幫不上,姓燕的包管會截住,只有找他豁上玩玩了!”
  任宇澄無精打彩的道:“玩也未見能玩出個名堂來,人家是一心相讓,手下留情,這種打法最叫人不帶勁,好像欠了他什麼似的。”
  薛敬堂道:“可又不能站在這裡裝傻鳥呀!”
  他們兩兄弟尚在磨蹭著,那邊的潘照奇業已滿頭大汗,氣喘噓噓,直到現在,他才赫然查覺人家壓根就沒有還過手!
  燕鐵衣不但在對方的鐵扁擔中穿掠自如,有時更圍著潘照奇身子四周飛快打轉,弄得這彪形巨漢像頭蠢牛一樣跟著團團迴轉,口鼻間噴出的熱氣連燕鐵衣都感覺得窒悶。
  “無爪虎”全世暉卻蹲在旁邊,目不轉睛的注意著燕鐵衣的動作,這位和氣生財似的仁兄,正打算窺準了燕鐵衣的弱點,找出一絲空隙好抽冷子來一手!
  當然,燕鐵衣看在眼裡,肚中雪亮,他也早就等著這頭“無爪虎”來一手了,他甚至已決定故意露個破綻好誘使對方鑽進來。
  鐵扁擔漫天揮舞中,潘照奇忍不住怪叫起來:“餵!餵!你們都在搞啥名堂?怎的全變成木頭啦?這可不是看戲的辰光呀!我這廂業已挺不住啦,快他娘上來幫一把哪!”
  突然,燕鐵衣身形一緩,笑道:“不急,潘兄,不急,我等著你緩口氣就是了……”
  就在他身形往下一慢的當兒,蹲在一邊的“無爪虎”全世暉猝然貼地竄進,一柄“雙耳戟”由下往上暴揮,直插燕鐵衣的小腹!
  微微一笑,燕鐵衣“太阿劍”斜起穿出,“鏘”的一聲,正好插在戟耳中,換句話說,全世暉的戟耳便也絞住了燕鐵衣的劍刃!
  大喝一聲,全世暉奮力扭腕,企圖將敵人長劍絞脫,同時藉勢騰身,雙腳飛踢燕鐵衣的頭臉!
  緊跟著,“巨虎”潘照奇也捨身急進,生鐵扁頭摟頭蓋臉對著燕鐵衣的面門便惡狠狠的劈了下來!
  於是
  變化便在突兀裡發生了,燕鐵衣身形猛弓,穿入戟耳中的“太阿劍”急帶斜扯,全世暉做夢也想不到燕鐵衣具有如此巨大的力氣,兵刃往上抬舉,雙腳也正好踢到,就那麼巧的便把自己一只右腳套進了自己“雙耳戟”的耳格里,他這裡一聲怪叫才往下跌,燕鐵去已暴閃向前,潘照奇的生鐵扁擔才揮到一半,眼前寒光驟閃,明明白白看到那柄“照日”劍指向了他的咽喉!
  燕鐵衣這前撲之勢,快不可言,剛好掩到身材高大的渚照奇右臂部位,而短劍出手,逼得潘照奇這位巨無霸不得不偏身旋躲,這一偏身,乖乖,他的鐵扁擔便對著橫跌地下的老兄弟“無爪虎”全世暉身上砸了下去!
  “哇呀呀……。”
  潘照奇已經收不住勢了,情急之下,他不由自主的出聲怪叫,同時駭得猛的閉上眼睛!
  快如電光石火,燕鐵衣的“太阿劍”猝然橫架,“當”聲震響中,火花四濺,沉重的生鐵扁擔,只在全世暉頭頂一寸之處,已被燕鐵衣架住,險極了!
  當扁擔擊劍的那一剎那,全世暉出於本能的反應,趕忙雙手抱頭,弓背下伏,一邊也本能的尖叫長號起來,如同宰豬也似!
  退後三步,燕鐵衣微笑道:“潘兄,下次掄你的生鐵扁擔,可得小心一點,看仔細了,別淨朝自己人腦袋或脊樑上招呼才是!”
  潘照奇全身冷汗淋漓,雙眼發直,慄慄抖個不停,歪咧著那張大嘴巴,一個勁的在喘著粗氣,他真是被嚇壞了!
  地下的全世暉,這時已被“瘋虎”薛敬堂拖了起來,這位“無爪虎”摸摸腦袋,又活動了一下四肢,證實自己沒有受傷,方才滿頭霧水的轉過身來,木楞楞的朝著燕鐵衣發呆,一張白淨臉孔,卻已泛成了紫醬色!
  “玄虎”任宇澄走了上來,感激莫名的壓著嗓門道:“大當家,我們兄弟一再承你手下留情,劍下超生,這分恩德,我們是報不完了,這場火併,也實是並不下去,但大當家,你叫我們怎麼辦才好?”
  燕鐵衣低聲道:“你們只看不動,我也只看不動,正是兩全其美,不傷和氣,怎麼樣?”
  任宇澄苦笑道:“大當家,你與姓屠的關係只是欠了他的情,受到他的勒索而已,你當然樂得袖手一旁,但我們卻不能罔顧手足之情,兄弟之義,乾瞪著眼任由我們的幾位哥哥,在與仇人浴血苦戰啊。”
  這可也是實情,但燕鐵衣卻也有難處,他說過要替屠森承擔部分壓力,在屠森以一對三的時候,他可以“打馬虎眼”不伸手,但若“八虎將”其餘的幾虎一擁而上,他卻不能不幫著屠森擋一擋,否則,他就算失信了。眼前的場面,確是叫他腦筋傷透!
  任宇澄目注著屠森力拚他的三位拜兄,依然驃悍凌厲,進退騰掠如電,雖不能說一定佔著上風,但顯然正採取主動,一把“巨蘆刀”威力萬鈞,對他的三位拜兄有著極大的壓制,他看得出,時間拖下去,對他的三位拜兄便越發不利,如果再不加助力,最後的結果,於他三位拜兄來說,是頗不樂觀的!
  但燕鐵衣又擋著路,休說他們的力量不足以與燕鐵衣抗拒,便是能,也委實拉不下臉來,對一個幾次三番手下留情的人而言,縱然那是敵人,亦萬不能豁上命同人家去拚啊。
  任宇澄苦惱又焦灼的道:“大當家,好歹,你也得給我們拿個主意才行,這樣拖下去不是辦法,姓屠的太厲害,眼看我的三位拜兄就圈不住他了!”
  挨挨蹭蹭的靠了過來,“巨虎”潘照奇表情十分窘迫的道:“大當家,我們四哥說得對,我們和你之間,這個仗再也打不下去了,沒法打了,可是,我們總不能不救我們的三位拜兄。”
  燕鐵衣皺著眉道:“我也不能失信于屠森,更不能以怨報德呀,不管怎麼說,他總救過我的命,你們各位也得替我設想一下!”
  潘照奇苦著臉道:“那,怎麼辦呢?”
  咬咬牙,任宇澄道:“大當家,我們打個商量如何?”
  燕鐵衣道:“說說看!”
  任宇澄低促的道:“我們哥四個,好歹過去一個,大當家,你抬抬手,裝作疏忽的樣子,讓我們溜過去一個人,這樣的話,多少尚可扳回來一點劣勢!”
  燕鐵衣略一沉吟,有些猶豫的道:“萬一叫屠森看出毛病來,我就不好說話了。”
  任宇澄近乎哀求的道:“但是,大當家,你也不情願看著我三位拜兄喪命在屠森那魔王的刀下吧!再怎麼說,我們都算是一個地面上的同道,人不親,土也親,流水花樹,全是一個根同源啊……”
  燕鐵衣低沉的道:“現在你們方才想到這些?好吧!四位中那一位過去?”
  任宇澄忙道:“當然是我!”
  微微點頭,燕鐵衣小聲道:“好,你們一齊上!”
  任宇澄大喝一聲,“月牙鏟”斜掛燕鐵衣胸前,燕鐵衣倏進一步,“太阿劍”反掠上去,任宇澄大旋身,邊壓著嗓門向站在側旁發楞的三個兄弟狂叱:“上啊,看什麼光景?”
  “瘋虎”薛敬堂箭步暴撲,“大鍘鐮”閃耀中,他趕緊問了一句:“談妥啦?”
  任宇澄翻騰起來,“月牙鏟”迎截來劍,迅速的道:“我過去!”
  這時,“巨虎”潘照奇,“無爪虎”全世暉已一同圍上來,同樣兵刃揮舞飛旋中,燕鐵衣只以長劍“太阿”應對,而且,儘量使戰況在表面上激烈化,實則全是花樣,他骨子裡乃是採的守勢!
  幾次的迂迴進退後,在四虎突然加強的一陣猛攻裡,燕鐵衣似是微微躲避了一下,於是,“玄虎”任宇澄便一閃而過,急撲正在以一對三的屠森!
  “巨蘆刀”“鏘”聲截開了任宇澄的來鏟,屠森飛快晃移中,不禁氣得大吼:“燕鐵衣,你搞的什麼名堂?怎麼又讓他們衝過來一個?”
  燕鐵衣有聲有色的在與其他三虎拚打著,聞言之下,故意裝成一副又惱又屈的音調,火辣辣的吆喝:“我是故意的不成?你沒見我在這廂,也和你一樣是在拚命麼?”

runonetime 2008-06-01 04:16 AM

第14章 仇滲血 劍分曲直

  屠森連續十一次騰挪,刀光閃射迴旋,他咆哮道:“你甭在那邊和那幾個飯桶夾纏,過來幫我攔住這裡的角兒才是正經!”
  燕鐵衣大聲道:“那也要我過得來才行,你看這三個,全是發了瘋似的豁著命在幹。”
  “巨蘆刀”“倉、倉”連聲架開了岑二瘸子與巫子咎的傢伙,屠森怒叫:“你不會放倒他們?”
  燕鐵衣猛的讓過潘照奇的生鐵扁擔,平起一劍又逼出了全世暉,他冷冷的道:“我說過,我不能幫你殺人!”
  屠森吼道:“你不一定要殺了他們,只要製住他們或拋開他們就行,由我自己來殺!”
  身形移回中,燕鐵衣叫:“我試試看。”
  刀光映著屠森充滿殺機的面孔,明暗之間,越現狠酷,他咬著牙道:“不要玩花樣,姓燕的,憑你的本事,足足收拾他們而有餘,你給我扎實點,休想再在中間搞鬼送人情!”
  燕鐵衣沒有吭聲,他一面默忖情勢,一面在迅速思考著自己應該採取什麼樣的方式來處置眼前這個局面才最為適當?
  他在那裡左右為難的猶豫不決,但屠森卻已不再纏鬥下去,屠森已看出這個局面如果一直拖延膠著,對他來說,乃是有害無益的,同時他也明白燕鐵衣除了只會象徵性的幫他承受一份壓力之外,不可能助他實際殲殺敵人,現在,他就要以冒險的行動逼迫燕鐵衣履踐另一個承諾——在他生命遭受危難的時刻獲得安全的保障——屠森知道燕鐵衣會做到這一步,而他利用險招搏殺,本身的生命有了保障,重創敵人就大有方便了,逼迫燕鐵衣實踐此一承諾,等於為屠森自己貼上了一道護身符!
  陡然間,屠森在一個橫翻裡避過了黃長定的斧叉,這一次他卻不再跟著挪位,反而猛的迎向了巫子咎的盤龍棍!
  岑二瘸子的“冷月環”急起飛削下,沉聲叱喝:“老三留神!”
  巫子咎雙棍立時加勁,奮力劈砸下來,屠森上掠的身形驀然橫平,順著雙棍下砸之勢貼著棍棒迴旋,“巨蘆刀”暴閃之下,巫子咎急忙仰身,卻也免不了斜胸被劃一刀,皮開肉綻,鮮血飛灑。
  這時,岑二瘸子的雙環如弧,狠切屠森背脊,屠森沾血的“巨蘆刀”“削”聲回翻,“倉郎郎”磕擊雙環,而黃長定的斧叉卻又猛然攻到。
  屠森大吼一聲,刀刃縱橫擊舞,震斧盪叉,岑二瘸子目嗔如鈴,猝彈倒翻,“冷月環”
  “擦擦”兩響帶起了屠森肩背上的兩大塊皮肉,然而,屠森的“巨蘆刀”卻在環刃濺血的一剎那,流電也似激射,岑二瘸子悶哼一聲,頭頂上一塊巴掌大小的頭皮已連著毛髮揚上半空!
  人影暴撲,“玄虎”任宇澄和身衝進,“月牙鏟”倏插屠森肚腹,屠森猛的吸腰弓背,“月牙鏟”的力道在消除大半之後,仍然夠上了屠森的肌膚,然而,才只堪堪劃破了表皮,屠森的“巨蘆刀”已猝斬而下,任宇澄厲嗥著滾倒在地,一條握鏟的右臂卻齊肘削斷!
  滿臉鮮血的岑二瘸子悍不畏死的連環撞進,雙環直削屠森咽喉,而胸前血肉翻綻的巫子咎也虯髯倒豎,面孔歪曲的揮棍狠砸向屠森天靈蓋!
  屠森驀地尖吼:“燕鐵衣……”
  吼聲中,他根本不理砸劈下來的巫子咎雙棍,“巨蘆刀”微偏飛削,“當”“當”震開了岑二瘸子的“冷月環”,刃芒冷映,“嗤”的透進了岑二瘸子的腰側!
  由於屠森揮刀前刺,他的身軀便微微半俯,眼看著他就要付出傷害岑二瘸子的代價——背脊上承受巫子咎的雙棍,斜刺裡“太阿劍”的劍身急顫如嘯,已”鏗鏘”兩響接住了那狠狠砸落的一對“盤龍棍”。
  一抹冷酷的獰笑浮現在屠森的面孔上,他猝往後仰,“巨蘆刀”藉勢反揮,雙棍擊落于燕鐵衣劍上的巫子咎慘號著飛起五尺,又重摔跌下來——也是一條右臂,完完整整的一條右臂被斬斷了!
  狂叫著,黃長定的短柄山叉脫手飛射,屠森的“巨蘆刀”拔出,于岑二瘸手腰際,又快又準的將射來的小叉滴溜溜劈拋半天!
  黃長定便在這時雙手握斧,旋身橫斬!
  屠森快不可言的側翻急撲,貼地前射,斧刃在他背上急勁揮過,他的“巨蘆刀”眼看著就要透進黃長定的小腹!
  淒厲的呼號著,業已倒在地下的岑二瘸子奮力挺身翻滾,一只“冷月環”閃電他似飛削屠森的頸項。
  屠森依然刀去如矢,根本不理不睬,他不相信燕鐵衣會任由這枚利環將他傷著!
  滿心惱火的燕鐵衣猛一咬牙,“照日”短劍驟然流燦蓬飛,逼退了他的三名對手,“太阿劍”橫彈,寒芒映現中,硬生生撞開了那枚射向屠森頸項的“冷月環”!
  就有那麼快法,當第一枚“冷月環”甫始歪歪斜斜的震向一側,第二枚“冷月環”已呼呼旋響著暴飛而到——仍是指向屠森的脖頸。
  這時,黃長定在吸腹弓身之下,依舊不能躲開屠森的刀勢,寒光閃耀中,鋒利寬闊的“巨蘆刀”刃,即將穿進他的身體之內!
  屠森也不理會這第二枚來環,他一心一意只要殺死黃長定,至於身外的問題,燕鐵衣自會為他承擔解決!
  剎那間,燕鐵衣已決定他該怎麼做,他仍然出劍攔截那第二枚“冷月環”,然而,長劍的去勢卻並非只用一股“撇刀”,更暗中貫注了“壓”力在內,但見冷電一抹,急流猝閃,第二枚“冷月環”“倉”聲脆響,往上一揚,又倏而瀉落,剛好削在屠森那柄“巨蘆刀”上!
  而這時,“巨蘆刀”的刀鋒業已透進黃長定的小腹分許,被落環削震,刀身外彈,又割開了一條兩寸多長的傷口!
  黃長定夠種了,他竟然不顧腹部的創傷,咬牙切齒的挺身猛撲,利斧揮處,硬是在屠森大腿上砍了一記。
  屠森刀被震斜,刀身橫扯的力量,使他的姿勢也連帶歪俯了一下,只這微微的歪俯,大腿上就著了黃長定的一斧!
  叱喝宛似焦雷,屠森大掌橫過右臂翻揚,黃長定轉背硬接,“碰”聲悶響,合著他的一口鮮血噴出,這位“煞虎”便僕跌出去七八步!
  那邊,“巨虎”潘照奇哇哇怪叫,拚命似的衝了過來,生鐵扁擔有如狂風暴雨,呼呼轟轟,又急又快的攻向屠森!
  屠森大腿挨的一斧著實不輕,血糊糊的肌肉往兩邊翻裂,紅嫩紋絲的裹肌中顫蠕著細白的筋絡,傷口深可見骨,這時在潘照奇那兇狠凌厲的攻勢下,他就顯得有些吃力了。
  燕鐵衣在和“瘋虎”薛敬堂較鬥,在燕鐵衣來說,只是找一個不能正面幫助屠森的藉口,但薛敬堂而言,於目賭他的兄弟們連受損折後,急怒攻心,卻已是真的在傾力拚命了!
  “無爪虎”全世暉則已退出搏戰,正在指揮手下們搭救他受了傷的拜兄們,在一片混亂叫喊聲中,岑二瘸子、黃長定、巫子咎,任宇澄等人都已被抬到一邊,由幾名漢子在進行急救……
  屠森大腿的傷勢痛徹心肺,對他的行動造成極大的牽扯,背上的傷,也在大量出血,就更使他感到壓力沉重了;他如今不能隨意遊走騰挪,只能在小幅度範圍內做著艱辛的迴避動作,功力上便大打折扣,雖然僅是一個潘照奇,也對他形成了相當的威脅!
  生鐵扁擔翻飛摔砸,猛辣沉重,呼呼帶風,屠森的“巨蘆刀”截攔磕擊,只能在近距離中招架,由於他難以靈活進退迴轉,便夠不上足以傷害敵人的位置,這一下,他可是吃足苦頭了!
  潘照奇一面拚命攻擊,一面狂厲的吼叫:“狼心狗肺的賊種,千刀殺、萬刀剮的狗王八蛋,我要活活劈死你,把你砸成肉漿,搗為泥糊,我要你死透死絕啊。”
  屠森雖處劣勢,“巨蘆刀”的擊掠揮斬仍然準確隼利,他在對方瘋狂的進襲下沉著氣招架迎拒,並貫注全神,要窺穩一個空隙反取敵人性命!
  “瘋虎”薛敬堂竭力想突破燕鐵衣的封鎖衝往屠森那邊,但燕鐵衣卻不容他越前半步,“太阿劍”只守不攻,卻已把薛敬堂罩得捉襟見肘了。
  “大鍘鐮”的寒光回繞裡,薛敬堂喘息噓噓的道:“大當家,大當家,請讓我過去,幫忙幫到底,你算行好事。”
  燕鐵衣長劍彈閃翻飛,形勢綿密而嚴謹,他平靜的道:“稍安勿躁,薛兄,這種情況之下,你若過去挾擊屠森,於你於我來說,都不太好!”
  薛敬堂急切的道:“大當家,姓屠的連受兩創,業已是強弩之末,支持不了好久了,只要我一過去合同潘老五,必可很快將他收拾下來!”
  搖搖頭,燕鐵衣長劍縱橫中,十分穩重的道:“你把屠森看得太簡單了,薛兄,目前他確因傷勢牽扯,行動受到頗大影響,但是他的後勁極強,耐力悠長,尤其他素來狠毒,睚眥必報,斷不會輕易受製,更不會給你們有任何得手的機會,他心裡想什麼我知道,雖然在目前情形之下,他仍於本身不利的境況中意圖達到他盡將殲殺的目的!”
  “大鍘鐮”霍霍上下,薛敬堂神色狠厲,而且有一股決死不回的執著:“大當家,不管他怎麼樣,我都不能饒他,兄弟們的血豈可白流?有本事,他就連我們剩下這幾個一起放倒,否則他也就認了命吧!”
  燕鐵衣微往後退,道:“但是,薛兄,你可曾為我想想?”
  步步前逼,薛敬堂道:“怎麼說?”
  “太阿劍”抖出幾蓬絢燦的光雨,燕鐵衣道:“我怎能任由你們殺死我的救命恩人?縱然這位恩人不是個善類!”
  薛敬堂激昂的道:“大當家,事到如今,恕我們考慮不了這麼多了。”
  燕鐵衣的臉上一片冷硬,劍式越密:“薛兄既不體諒,那麼,你就憑本事闖吧!”
  表情立轉悍野,薛敬堂加強了攻勢:“大當家,你以為我辦不到?”
  燕鐵衣又笑笑,道:“恐怕是辦不到!”
  “大鍘鐮”幻化著奇異的晶瑩光彩,薛敬堂雙目中閃射著炙人的火焰。“我會試試,大當家!”
  點點頭,燕鐵衣的防禦忽然松了很多:“請。”
  薛敬堂略一猶豫,又咬咬牙:“大當家,得罪了。”
  燕鐵衣的長劍在一點至一點的過程中,連衡著成條成線的光束,而光束好像是凝固的,帶有森森的寒氣,他淡淡的道:“不必客氣。”
  於是,薛敬堂驀地暴喝,身形急偏,“大鍘鐮”狂劈狠削,在旋回的冷電交織卷舞裡,他陡然翻滾,在前式的光華眩映中,勾刃晃飛,猛的砍向敵人頭頂!
  “太阿劍”就在這時長龍也似吟嘯,劍身倏忽形成一面扁形的光弧,劍氣破空,發出“絲”“絲”激響,冷芒精電,燦耀生輝,立時將薛敬堂的攻勢全部封出!
  薛敬堂咬牙欲碎,揚起他的“大鍘鐮”,七十一次傾力劈揮,燕鐵衣根本不與他正面接觸,七十一次閃躲連成一氣,每一次都那麼恰到好處的避過了快速削來的鋒利刀刃!
  怪叫著,薛敬堂的“大鍘鐮”攔腰橫斬,他自己卻兇猛的往前衝出!
  燕鐵衣眼睛前視,反手一百劍凝成一百道曳光,串連擴展,急速流射,薛敬堂才只衝出幾步,雖然也奮力招架,卻在連中九劍之後打著轉子往外滾出!
  旁邊六七名黑衣大漢齊齊吶喊,居然對著燕鐵衣撲了過來!
  六七柄“鬼頭刀”橫豎並舉,亂斬而落,燕鐵衣仍然沒有正眼相視,“太阿劍”由左至右,劃過一條弧線,六七柄“鬼頭刀”便在“鏗鏘”連聲裡紛紛脫手,那六七名大漢也各自驚喊著往四周蹦跳開去!
  燕鐵衣長劍拄地,安詳的道:“不要激動,朋友們,我不是各位的對象,各位找錯主兒了;另外,你們的六當家也沒受什麼大傷,僅是皮肉上掛了點彩而已,這該不能算是什麼深仇大恨吧?”
  掙扎著從地下爬起來的“瘋虎”薛敬堂,果然只是受了些輕傷,看上去好像混身血糊淋漓的怪嚇人,其實,僅在皮粗肉厚之處,如肩背腿臂等部位的皮膚表面,被劃破了幾道裂口而已,他自己也明白,燕鐵衣又放過他一馬了!
  喘著氣,他咆哮道:“退下去,你們通通都退下去,連我都不是對手,你們往上湊,除了送死還管屁用?一群不自量力的蠢東西!”
  燕鐵衣笑道:“你也不必責罵他們,說起來,你的這些手下倒挺忠心耿耿呢,救主心切,那還顧得到自己是不是對手?”
  這是大框套小框——畫(話)裡有畫(話),薛敬堂豈會聽不出來?他面紅耳赤的道:
  “大當家既然明白我們的苦衷,就不肯網開一面?”
  燕鐵衣搖頭道:“我也不能背個蒙恩不報的罪名,薛兄,你該心裡有數,今晚偕屠森來此,我已經儘可能的給各位方便了!”
  抹了一把血與汗,薛敬堂急切的道:“但還不夠,大當家,真的不夠!”
  燕鐵衣靜靜的道:“請也替我想想,薛兄。”
  往潘照奇與屠森火併的那邊望了一眼,薛敬堂堅決的道:“我必須過去與潘老五會合,大當家,這是唯一的機會——”
  微喟一聲,燕鐵衣道:“歉難從命。”
  薛敬堂滿臉血汗污染,他急促的呼吸著道:“大當家,你到底打的什麼主意?你到底是幫屠森抑是幫我們?”
  燕鐵衣低聲道:“兩邊都幫——幫屠森是因為報恩,幫你們是為了你們不該遭至殺戮,就是如此,薛兄,我的難處你也該諒解!”
  薛敬堂猛一昂頭,迸出一句話:“我仍要衝過去!”
  燕鐵衣沉沉的道:“再試試吧。”
  臉上的肌肉痙攣著,薛敬堂痛苦的道:“大當家,像姓屠的這種人,你根本不該對他如此守信……”
  燕鐵衣冷冷的道:“屠森不是好人,的確不是,但他卻救了我的命,我報恩報得不情不願,焦酸悲苦,然而卻不能不報;這是我做人的原則問題,與他的善惡好歹並無關連!”
  薛敬堂絕望的道:“大當家,任怎麼說,你都是不肯讓步的了?”
  燕鐵衣深沉的道:“我對你們一直都在讓步,但是,也只能讓到這個限度為止?”
  薛敬堂緩緩舉起他那彎曲鋒利,光芒閃耀的“大鍘鐮”,神情悲壯的道:“也罷,大當家,我還是豁命硬衝吧!這一次,你不用手下留情,我也要盡朝絕處幹,衝不過去,我就死在你的劍下。”
  燕鐵衣眉宇深鎖,目光陰黯:“這又何苦?”
  薛敬堂道:“勢必如此了,大當家……”
  燕鐵衣尚未再做表示,面對著他的薛敬堂突然形色變化,視線越過他的肩頭凝固在某一點上,想張口,嘴巴吻合了一下,卻又忍住沒有出聲。
  於是,燕鐵衣也微微偏臉,順著薛敬堂的目光望了過去——中間那座寬大的石室門口,一個窈窕的身影正緩步走下台階,那是個女子,模樣約在三十左右,在火把光芒的映照下,清楚的顯出了她的輪廓、柳眉、杏眼、蔥管鼻,嘴唇稍大卻削薄,看上去相當俏,皮膚是那種淺淺的褐黑色,這樣的膚色,就襯得她更俏了。
  燕鐵衣心裡明白,那就是引起這場血戰的正主兒——“黑芙蓉”賈仙仙!
  賈仙仙在眼前這種情形之下出現,並不是很適當的,然而,卻也是無可奈何的,有些人不習慣在別人為了自己拚命的時候苟安或退縮,有些人會在任何形勢之中與自己所愛的人同甘苦,共禍福,看來,賈仙仙便是了。
  賈仙仙的出現,非但使薛敬堂有些愕然失措,連正在與潘照奇火併的屠森也于查覺賈仙仙的身影后大受震動,他猛的用力架住了潘照奇揮來的生鐵扁擔,目瞪如鈴的大喝:“且慢!”
  潘照奇滿臉油汗,憤怒的大吼:“姓屠的,任你跪地求饒我也不會放過你,少來這套‘偏門’。”
  屠森沒有理會潘照奇的吼叫,他的表情極其古怪的凝視著緩步走近的賈仙仙,那張冷酷的、缺少變化而且也沾滿汗水的面孔上,漾浮著罕見的激動,他的雙頰肌肉往上扯緊,唇角在一下又一下的抽搐,兩邊太陽穴不停跳動,雙眼中光芒宛如熊熊的火——一種怨毒的、憎恨的火,一種愛戀的,祈求的火,一種不忘前情卻要加以毀滅的火,神色複雜,但卻表現著各樣意識的強烈。
  於是,潘照奇也發覺了屠森的異態,也發覺了賈仙仙的出現。
  呆了呆,潘照奇驚叫:“大嫂,大嫂,你怎麼在這時往外跑?大哥不是吩咐過叫你別出來麼?”
  賈仙仙十分平靜的道:“五弟,躲藏並不是唯一解決苦難的方法,更不是能以獲得平靜的途徑,何況你大哥與你們正在為了我要命?我怎能安心苟避於一隅?”
  潘照奇急忙喊著:“站住,大嫂,別再往這邊走,姓屠的歹毒得很,他會傷害你啊!”
  賈仙仙連看也不向屠森看一眼,她站住了,對著潘照奇道:“你大哥傷了?”
  潘照奇點點頭,咬牙道:“傷了,是姓屠的下的毒手。”
  賈仙仙痛苦的抖了抖,目光移動:“人呢?”
  潘照奇朝著那邊屋簷下的一堆人呶呶嘴:“在北屋下,正由老七他們施救中。”
  賈仙仙幽幽的道:“除了你大哥,還有誰掛了彩?”
  潘照奇恨恨的道:“二哥、三哥、四哥全躺下了!”
  賈仙仙朝四周看了看,七八十條黑表大漢固然木樁也似圍包著這裡,個個兵刃當胸,火把高舉,看上去似是頗有氣勢,然而,只要從他們那每一張僵硬的,怔忡的面孔上,從那每一雙驚悸的,愁苦的眼睛去探尋,便可體驗到在這種陣勢之中的實情是怎麼回子事了……
  她的視線在燕鐵衣身上略略停頓,便又繞了回來,這時,她才正面望向屠森,毫不畏縮的,直直的望向屠森。
  牙齒挫得“格崩”響,屠森的面孔扭曲著,迸出來的語聲尖冷如箭:“才幾個月不見,賤人,我還以為你不認識我了!”
  賈仙仙冷冷的道:“即使你化成了灰,我也能從灰燼中把你挑出來!”
  屠森狠厲的道:“敢對我這樣說話?你的膽量什麼時候大起來了?賤人,是仗倚著你那個姦夫來撐腰?你這爛污**!”
  潘照奇暴喝道:“姓屠的,你嘴巴放乾淨點,你算他娘的什麼東西?也配在這裡對著我大嫂呼來叱去!”
  屠森極端不屑的道:“你大嫂?真是新鮮,問問賈仙仙,她被我騎了多少次,壓過多少夜?她身上的那一塊肉我沒摸過,那一處私隱我不清楚?爛污貨,浪蹄子,煙視媚行的賤種,姓岑的當塊寶一樣抗了回來,搖身一變,居然成了你們的大嫂?其實岑二瘸子只算為我‘刷鍋’,丟人現眼到了極處,也只有你們這些王八羔子恬不知恥,一口一個‘大嫂’,叫得好像真的一般,呸!也不嫌嘴!”
  潘照奇幾乎氣炸了肺,他一張臉孔漲得赤紅,嗔目怪吼:“滿口放屁的匹夫,你他娘還有句人話沒有!我要把這一張臭嘴給你撕破,**養的……”
  賈仙仙輕輕搖頭,神情平靜的道:“五弟,不必在口頭上和他爭執,向來,他總是不饒人,無論那一方面他總不饒人,在他的心目中,除了他自己,從沒有替第二者設想過……”
  屠森粗暴的道:“臭**,你也不想想,在你們這一堆裡,那個能算是個人?”
  潘照奇大吼:“你更不是個東西!”
  屠森冷冷的道:“姓潘的,你儘管嚷嚷吧!我只怕你也嚷不多久了!”
  潘照奇火辣的道:“試試看,姓屠的,老子看你瘸著一條腿尚能蹦得多高?娘的皮,自己業已死到臨頭,卻猶在那裡充你娘的那門子人王?”
  陰沉的,屠森道:“潘照奇,我用你四個兄弟的血肉換來這兩處傷,我就能再舍上點什麼要你的狗命!”
  潘照奇暴躁的喊叫:“瞎吹你娘的渾牛,屠森,看我怎麼用這根生鐵扁擔把你砸扁搗爛,不知死活的狂口匹夫!”
  賈仙仙輕按住潘照奇的手臂,幽幽的道:“五弟,小心他,千萬不要激動,他端會在對方分神的當兒伺機下毒手,他徹頭徹尾就是個不擇手段的豺狼,對任何人、任何事,他除了專為自己利益打算之外,就沒有一星半點道義觀念!”
  屠森邪惡的冷笑:“好,賤人,把我出賣得好,辱罵得好,真會栽誣人啊!那怕這個人曾經與你有過一段夫妻之情……”

runonetime 2008-06-01 04:17 AM

第15章 情幻灰 禍連身心

  賈仙仙面無表情的道:“我們曾經有過一個時期的關係,不錯,但那並非‘夫妻之情’,屠森,你只是為了男人的需要,我也只算是供你洩慾的工具,除了我這個身子能使你滿足短暫的獸慾外,你何嘗有過一絲絲‘夫妻’的情分?”
  屠森怒叱道:“你竟敢這麼說?”
  一昂頭,賈仙仙道:“句句實話,我為什麼不敢這麼說?”
  屠森雙目泛紅,形色獰厲:“賤人,背著我偷人養漢,更趁我外出之際席捲細軟跟著姦夫潛逃,無行無恥,罪大惡極,你卻毫無慚悔之念,居然猶如此振振有辭,自以為是!”
  賈仙仙非常冷靜,也非常清晰的道:“屠森,我們把話說明白——我與你沒有夫妻名分,更無夫妻之情,我們同居過一段日子,你供我吃穿,我替你洩慾,更綴上挨你的打罵與一再的侮辱,因此,我們兩抵。在和你一起的時候,我沒有偷人養漢,我認識岑大哥是在你那次出走之後,他對我好,我也實在無法再與你共同生活下去,方才跟著岑大哥走了。在那以前,我從沒有背著你和任何男人有過曖昧,就算岑大哥,我也沒瞞著你,我要走就走給你看,明明白白和你脫離關係……所謂‘席捲細軟’,屠森,那更是你昧心之論,舉凡你的東西,我未曾拿過一點,我取走的,全是我自己的幾件衣物,僅僅是一個小包裹,我來山上的時候,各位兄弟還看見我把著的那個小包裹……”
  眼睛平視著屠森,賈仙仙又侃侃說下去:“屠森,你從來沒有把我當人看待,更沒有把我當一個妻子,甚至一個女人看待,在你來說,我只是你某種需要時的工具,譬喻吃飯時的碗筷,睡覺時的床榻,或是一張桌子,一把椅子一樣;你要我的當兒,呼之即來,厭倦了以後,揮之即去,你毫不關心我,毫不顧慮到我心靈上、精神上、情感上的空虛及彷徨,你隨時進出這間房子,要來就來,要走即走,從不向我招呼一聲,你的一切只是純屬於你個人,與我沒有牽連,而我,充其量僅是你所有的一件物品,私用的,卻不值愛惜的一件物品而已……”
  屠森面帶嚴霜,一言不發,兩眼的光芒卻狠毒得嚇人!
  賈仙仙毫不畏怯,更不激動,只是那樣平淡的接著繼續敘說:“對你而言,我不但怕了,倦了,更是心也死了,屠森,我們沒有經過正式的婚約,我沒有妻子的名分,也不曾有兒女之累,我們之間只是那樣輕率的攪在一起,所以也就那樣容易又平淡的分開,我與你已毫無瓜葛,我未曾佔有一丁點你所有的——無論是有形無形的什麼,你亦不曾佔有我的什麼,因此,對這次的分手,我毫無愧疚。令我傷痛的是,你卻如此狠毒的追我、迫我、恐嚇我,似是非要將我逼上了絕路,你才稱心如願;屠森,我永不會再回到你那裡,你更無權阻止我去尋求我自己的幸福遠景,現在你要倚仗著暴力來毀滅我已經得到的安樂,我們當然要抗拒,要掙扎,但是,縱然我們全數犧牲,也決不會向你屈服及遷就,你能殺死我們的軀體,卻無法分拆開我們連在一起的心,屠森,你不能算人,你已經早就是一頭毫無人性的野獸。”
  屠森緩緩的,但卻冷硬如鐵的道:“說完了,你……”
  點點頭,賈仙仙道:“不錯,說完了。”
  屠森陰沉的道:“我今晚至此,不是同你們講道理,論是非的,過去的事,不必再提,提了也沒用,賤人背我私逃,就是該死,岑二瘸子勾引了你,更是該死,你們這兩個狗男女通通該死,你們周圍這些爪牙幫兇也不能活,你們所做的,便要付出代價,我會血洗‘旗鬥山’,將‘八虎將’上上下下連人帶物一同毀滅,斬草除根,雞犬不留,我的心頭恨,要你們流盡所有的鮮血方能滌除!”
  賈仙仙幽幽的道:“不管你怎麼做,我們還是不會向你屈服,一點點也不!”
  屠森冷冷一笑:“賤人,你死定了!”
  賈仙仙古井不波的道:“只要能求到心裡想求的幸福,雖然付出生命的代價,也了無遺憾。”
  屠森半開著眼,眼皮卻不住跳動:“當著我的面,你竟敢一再說這樣的話,賤人,真恬不知恥,喪心病狂,你在發瘋、發癲,你是在侮辱我、刺激我,真真可恨可惡透頂!”
  賈仙仙冷寞的道:“如果是,也全是你所自找……”
  突然大吼一聲,屠森的身形矯捷有如豹躍,他竄掠的姿勢彷彿含蘊了無比的憤怒,強烈的凶悍,至極的仇恨力量,像一座滿含溶岩流漿的火山炸開,挾著雷霆萬鈞的震撼臨頭壓向賈仙仙。
  賈仙仙早已在全神預防著了,屠森的身形甫動,她已猛然旋出六步,身法手眼竟也相當俐落。
  潘照奇更不怠慢,怒叱厲喝連聲,生鐵扁擔有如平地起風,“呼”聲卷掃向空中的屠森!
  甫始前撲的屠森,凌空斜滾,“巨蘆刀”恍同流星的曳尾,劃過長長的一道光芒,急指閃躲中的賈仙仙!
  賈仙仙一面努力躲避,翻腕之下,背上斜背的青鋼劍也自出鞘招架,刀劍相撞,賈仙仙雖未傷著,卻被震出了好幾步。
  潘照奇方才的一掄急攻完全落空於敵人的斜滾中,他又急又怒,奪身再撲,生鐵扁擔挾著強勁力道狠狠砸來!
  屠森一擊不中,把滿腔怒火通通發洩到潘照奇的身上,對方的生鐵扁擔一到,他竟不再閃躲,猛的迎上,扁過刃鋒橫向肩背,居然剎那間硬硬挨上一記!
  “砸”一聲的震響裡,屠森雖已刀面墊隔於肩背之上卸消了不少壓力,然而重擊之下,仍然打得他一個踉蹌,滿口噴血,但是,就在那一個踉蹌裡,他的”巨蘆刀”已在狂旋中斬斷了潘照奇的兩條腿。
  “哇”的一聲慘號摻合在賈仙仙那聲遲來的“五弟小心”的驚呼裡,潘照奇小山也似的身體重重橫跌下來!
  猛一挺身,屠森形容獰厲如鬼,“巨蘆刀”倒翻,全力揮向潘照奇的背脊!
  人影便在這時撲到,青鋼劍的鋒刃閃亮,對準屠森腰脅直刺!
  屠森無奈之下,轉身揮刀橫截,可能由於他受創不輕,血氣未定之故,這一橫刀回截,居然稍慢一步,刀刃雖然擋開了劍鋒,卻仍被劍尖在腰際劃開一道半尺長的血口子!
  大吼著,屠森左掌飛翻,去勢如電,“哼”的一聲,便把手執青鋼劍的賈仙仙打了個溜地滾!
  這時,四周喝叫紛起,二三十名黑衣大漢奮勇衝上,刀光霍霍,拚命攔截屠森!
  身子搖晃著,屠森的“巨蘆刀”卻依然隼利無匹,寒光飛閃流燦,剎那時血肉橫濺,嗥號連聲,眨眼間已翻跌出七八個人!
  但是,緊接著又有二十多名大漢一齊撲上,“鬼頭刀”揮舞如林,個個悍不畏死的向屠森狠攻猛纏。
  燕鐵衣就在這時凌空而落。
  長短兩道冷電相互映輝,穿射如虹,在一片耀眼的光華交織裡,但見一把把的“鬼頭刀”四散拋擲,一條條的身影也連帶被震得滿地翻滾!
  拄刀身前,屠森連連喘息,一張面孔慘白汎青!
  雙劍擊掠迴旋中,燕鐵衣大聲道:“我來替你解圍了,屠兄!”
  一面喘,屠森邊咒罵著:“姓燕的……你太可惡……你原該早……早就可以來的……
  你……你故意磨蹭……分明……分明心懷鬼胎……別有圖謀……”
  燕鐵衣氣憤的道:“胡說八道,如果我‘心懷鬼胎’‘別有圖謀’,我尚過來做什?乾脆叫你死在亂刀之下不好?我何必還多此一舉?”
  狂笑一聲,屠森嗆咳著道:“你也把我太……太看低了……姓燕的……不錯,我負傷累累……但若說這些個廢物就能收拾了我,那卻是齊東野語……不信………你住手,讓我將他們全部……全部宰殺給你看!”
  燕鐵衣冷冷的道:“別想得太簡單,對方還有幾個硬角色,看吧,‘瘋虎’薛敬堂也衝過來了,你自認在你這種情況下還應付得了他?”
  屠森咬牙道:“就是宰不了他……至少也叫他替我墊棺材!”
  燕鐵衣尚未來及答話,“瘋虎”薛敬堂真同一頭瘋虎般不要命的衝了過來!
  “大鍘鐮”的冷光有如彎彎新月交映迸射,綿密又凌厲的罩落,薛敬堂一邊目眥齒裂的狂呼大喊:“屠森你這惡賊、魔星、劊子手,你這心黑手辣的不仁匹夫,我今天要叫你能全屍抬出,就算我姓薛的祖德不修。”
  他吼罵是吼罵,但他的攻勢卻全叫燕鐵衣給封了出去,不但是薛敬堂難以攻進,四周的幾十名黑衣大漢也一樣難越雷池半步。
  拚命揮舞著“大鍘鐮”砍斬的薛敬堂,不由氣湧如濤的大叫:“燕鐵衣,你要講點是非,分明好歹,不能一昧報你的私恩就抹殺公義啊!姓屠的值得你這樣替他出力效命?你要幫也該幫那值得幫的,像屠森這種天人共憤的卑鄙禽獸,惡毒畜牲,你幫他就不怕玷辱你自己的名聲麼?”
  燕鐵衣雙劍揮掠,心平氣和的道:“薛兄,說話也不要單看一面,對你們,我已是很對得起了,如果我從開始就協助屠森向各位下手,如今各位躺下來的就決不止是那幾位,退一步講,我仍由屠森承擔了大部分的陣仗,設若我代他頂下你們多半力量,各位除了被他逐一殲殺,各個擊破之外,尚能有個什麼結果?”
  薛敬堂狂攻中,切齒吼喝:“燕鐵衣,無論你說什麼,你還不能辭那幫兇之名!”
  燕鐵衣小心封截,冷冷的道:“各位若是如此不知好歹,我也無話可說,只有任由各位論斷了!”
  背後,屠森惡狠狠的道:“姓燕的,你可是說了實話了?”
  燕鐵衣淡淡的道:“本來你也心裡有數,我想瞞也瞞不住;但是,你也別和他們一樣不識好歹,屠兄,我沒有漏掉一樁我所允諾過的事,我已幫你阻截了部分敵人,分擔了你的壓力,而且,現在就正是在救你的命!”
  屠森恨聲道:“但你原可做得更多!”
  雙劍回繞四周,燕鐵衣道:“多與少,是由我來決定,屠兄。”
  身子抽搐了一下,屠森憤憤的道:“就在我要刺殺黃長定的時候,岑二瘸子飛環搶救,他的第一枚‘冷月環’你倒攔得不錯,但第二枚‘冷月環’來的當口,你是怎麼搞的?明明挑起了,卻又為何反落下來更砸到我刀上?”
  燕鐵衣的雙劍在一片四湧的光波下逼開了當面的薛敬堂,他安詳的道:“大概是挑得太急,一時沒將分寸拿捏準確,失了點手!”
  屠森怒道:“胡說,憑你的功夫也會失手?”
  笑笑燕鐵衣道:“人有失神,馬有亂蹄,吃飯還有不掉飯粒,吃燒餅還有不掉芝麻粒的?偶一失算,誰也免不了,否則,我豈不變成神仙啦!”
  屠森陰毒的道:“總之,你自己心裡有數!”
  兩劍交合驟分,燕鐵衣平靜的道:“希望你也稍稍知道滿足才好,屠兄。”
  重重一哼,屠森道:“你這是在教訓我。”
  一團劍花有如一朵蓬蓬映現擴展,冷光劍氣,盈盈生寒,燕鐵衣淡漠的道:“如果你這樣認為,那就是了!”
  屠森不由自主的緊握刀柄,咬牙道:“姓燕的,你不要太過囂張——”
  沒有回頭,但燕鐵衣卻似腦後生眼般看得分明,他劍刃擊閃中,緩緩的道:“你的手,屠兄,最好在這時不要亂動,我的反應很敏銳,往往過於敏銳了,就全憑直覺而不經大腦,如若有什麼萬一,對你對我,只怕還不甚愉快……”
  屠森緊握刀柄的手慢慢松了,卻嘴巴強硬的道:“燕鐵衣,你以為我含糊你?”
  燕鐵衣長劍上翻,短箭直穿,冷冷的道:“我並不以為你含糊我,但至少,你也應該明白我不含糊你,尤其在你眼前的的情況下。”
  屠森挫著牙,雙眼冒火:“你是個怪物,不折不扣的怪物……”
  燕鐵衣七十六劍並射四飛中,回首一笑:“這已算是你對我最友善的稱呼了,屠兄。”
  就在這時,斜刺裡人影閃晃,“無爪虎”全世暉已經撲到,他的“雙耳戟”一輪,立時加入戰圈,邊大呼道:“燕大當家,請讓一步,這正是我們收拾屠森的大好機會。”
  燕鐵衣嘆了口氣,長劍飛旋:“全兄,如果能讓,我還不早讓了?”
  薛敬堂厲烈的道:“燕鐵衣助紂為虐,不分是非,他是全心要與我們豁到底了,老七,用不著再央求他!”
  全世暉揮戟進擊,急切的道:“大當家,你何苦如此幫著姓屠的迫害我們?”
  燕鐵衣一百劍流電也似逼退了全世暉,搖頭道:“我沒有幫著他迫害你們,全兄,我只不能任由你們將他殺害罷了!”
  戟飛強猛,全世暉悲憤的道:“大當家,我們‘八虎將’已被屠森茶毒至此兩個重傷,三個殘廢,一個業已身亡,就連我們大嫂也落了個血染當場,這仇這恨,你就狠心攔著不讓我們報?”
  燕鐵衣遮擋著,無可奈何的道:“我不能讓救過我命的人死在你們手中,死在我的眼前,全兄!”
  薛敬堂貼地掃揮他的“大鍘鐮”,犴暴的吼:“老七,不用再說了,任你說破了嘴,姓燕的也不會體諒我們半點!”
  長劍點彈中,燕鐵衣凜然道:“薛敬堂,你們又何嘗體諒了我什麼?我一而再三的包涵你們,容讓你們,成全你們,你們知不知道我的苦衷與我的難處?如果我真要對你們不利,薛敬堂,你‘八虎將’在我燕鐵衣面前還不算什麼金剛羅漢,未見得就已經成了氣候!”
  於是,薛敬堂不響了,全世暉也放緩了攻勢,形態有些畏瑟的道:“大當家請恕過我拜兄的無禮失言,他實是太激動,太悲憤了……大當家,任是誰落到這步田地,恐怕也會像這個樣子……”
  燕鐵衣冷冷的道:“全兄,我為你們著想,你們多少也應該替我想想,形勢是相對的,大家全憑良心,你們不欠我什麼,同樣的,我也不欠你們什麼!”
  全世暉吶吶的道:“大當家,我們也不敢使你為難,實在是……”
  忽然,一名黑衣大漢就在此時奔了過來,大呼著打斷了全世暉的話:“六哥、七哥,當家的方才傳令,說立刻停止廝殺,並禮送燕大魁首等下山。”
  薛敬堂與全世暉早就沒有勁了——攻又攻不進,打又打不贏,辣手施不下,也無計可施,這樣的膠著實在沒有意義,若不是岑二瘸子受傷後尚能及時下這麼一道諭令,他們真不知道該如何收場才好?
  這一來,正中燕鐵衣下懷,本來,他是打的突圍的主意,但突圍在這種場合中不見得漂亮,尤其留下一個恩怨不分的尾巴最令他所不願為,岑二瘸子及時想到這上面,可說一舉兩得,替彼此都解了困。
  薛敬堂與全世暉立即退後,並連聲喝令手下停止進攻,正在亂嘈嘈的當兒,站在燕鐵衣背後的屠森竟然一聲不響,猝然前掠,“巨蘆刀”閃飛如雷,暴劈薛敬堂與全世暉兩人!
  薛全兩人正在分神叱令手下退後,又猝不及防,得到發覺情勢有了突變之後,業已躲不過“巨蘆刀”的刀圈以外了!
  然而就在這危急萬狀之際,一團黑影以那樣猛烈的快速凌空飛落,直撞屠森。
  正要得手的屠森驟遭意外,不禁氣得大吼一聲,飛快回刀自保!
  那團直落下來的黑影又在這時驀地翻出,打了個轉一個踉蹌搶出好幾步才堪堪站穩。
  屠森怒目瞪視那人——他原以為是燕鐵衣,但目光一瞥之下,不禁頓吃一驚,有些發呆,原來那只是個“八虎將”手下的黑衣漢子!
  那黑衣漢子更是在發呆,滿臉的驚悸與迷惘之色,他連自己也不知道怎麼會原先好端端的站在一邊,就突的在一條黑影閃晃下便騰雲駕霧飛了起來,卻在往下跌落的瞬息又橫翻出去,更且那樣湊巧的居然沒有摔跌,以兩條腿落了地他從頭到尾還是在一種混亂迷糊的情形下被一股奇異的力道操縱扭轉著,身不由主,莫名其妙,直到他站穩了,還不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當然,說穿了很簡單,那是燕鐵衣的傑作,力道上的靈活運用以及熟悉慣性反應的預先操縱而已,他強過人的只是那兩個“快”與“巧”字!
  屠森正在怔愕狐疑的當兒,脫出刀口下的薛敬堂與全世暉已勃然大怒,兩個人齊聲暴喝,對著屠森就撲了上來!
  燕鐵衣一閃而至,攔到屠森身前,雙劍胸前交叉,微微一笑道:“二位,怎麼又要翻臉?”
  薛敬堂嗔目切齒的咆哮:“你方才可是親眼看到了.大當家,姓屠的竟然趁我們歇手退兵的空隙,抽冷子打我們暗算,差一點就著了他的道!”
  全世暉也憤怒的道:“大當家袒護這裡,不想他卻這等卑鄙狠毒法,大當家,你叫我們再怎麼出這口氣?”
  燕鐵衣平靜的道:“有驚無險,二位,總算你們的兒郎見機得快,及時替二位解了圍,我看,就不必再計較了吧?”
  說著,他眨了眨眼。
  於是,薛敬堂與全世暉立即明白了,方才並否是他們那個手下機警或者本領高強,其中一定又是燕鐵衣暗裡施手腳助了他們一臂!
  吸了口氣,薛敬堂道:“也罷,既是大當家如此交待,我們也不敢再說什麼,就便宜了這裡。”
  全世暉也躬身道:“送大當家等下山!”
  這個“等”字,內含的意思便指明也可讓屠森離開了,當然,“八虎將”之所以如此忍氣吞聲,委屈容讓,並不是對屠森的仇恨有任何消彌的意思,完全為了燕鐵衣攔在中間,他們根本報不了這個仇,既然目前報不了仇就只有放到將來,否則,仇不能報更得罪了燕鐵衣,就未免太不值了!
  瞪著屠森,薛敬堂把話說透:“姓屠的,‘八虎將’與你仇深如海,不共戴天,這筆血債,只要我們一日不死,便一日不休,你等著吧!錯開眼前,我們終有與你結算的時候!”
  屠森陰沉又沙啞的道:“很好,今日未能將你們刀刀誅絕,我更乃如芒在背,如骨梗喉,恨不可抑,我定會再來找你們,那時,‘天刀鏤魂’與‘八虎將’之間,就必須要從這人間世上劃掉一方,此仇不消,此恨不了,我永生也不得安寧!”
  全世暉咬著牙,怨毒的道:“就是這話,屠森,我們與你,勢必有一方不能存在于世,血仇血債,總要清償結算,不是你找我們,便是我們找你!”
  屠森雙目泛赤,聲音迸自齒縫:“不錯,讓我們彼此全銘記在心——不死不忘,不死不休!”
  燕鐵衣道:“好了,這是以後的事,現在讓我們且先離開此地再說。”
  他又轉向薛全兩人,和悅的道:“二位兄台,我們走了,尚請代向岑兄以及其他各位致意,燕鐵衣祝福他們早日康復,再享人生!”
  薛敬堂與全世暉雙雙躬身:“多謝大當家盛情,更謝大當家成全,大當家一路順風,山高水長,後會有期,請恕我們不遠送了。”
  雙劍入鞘,揮揮手,燕鐵衣道:“不必多禮,二位,就此告辭!”
  說著,他轉身插手屠森肩腋之下,半扶半攙,頭也不回的飛掠而去。
  深夜,“旗鬥山”黑暗陰沉,只有這火把照耀著一片山腰平陽,映閃著點點青綠赤紅的焰苗,照著地下的斑斑血肉,那一張張木然僵硬的人臉……

runonetime 2008-06-01 04:18 AM

第16章 山可移 本性難移

  只離開“旗鬥山”三十多里地,屠森就撐不住了,在這前不巴村,後不巴店的荒野裡,于晨光微熹中,燕鐵衣費了好大功夫,方才在官道旁不遠的一片斜坡連接著山崗的中間,找著一處淺洞,攀上這片小坡,那座崗子灰禿禿的往下俯壓著,這淺洞,不,說是縫隙還更要貼切些,便在崗腳下像裂開一張怪口般掀張在那裡,洞呈狹長形,不深,高矮剛容一個人直立,倒還相當乾燥,略一清掃,便也顯得乾乾淨淨的了。
  燕鐵衣又找了一堆乾草鋪在洞裡,再忙著攙扶屠森躺下,緊接著提拎水囊到附近尋找小溪之處汲水,等一切弄舒齊,便在屠森的指揮下開始為這位人王療傷。
  屠森隨身擁帶著一個皮卷,將皮卷伸展開來,裡面是綴連著各形各式,大大小小的扣環,扣環中便套著一些小瓶小罐,或瓷式木式玉的筒盒,更有些奇形怪狀的精巧器具,真是琳琅滿目,蔚為大觀。
  燕鐵衣雖對醫道有點粗淺的認識,但見了這個場面卻不禁眼花繚亂,大感無措,屠森勉力半撐起身子,先叫燕鐵衣取淨布沾水為他洗滌傷口,又仔細指點著先拿這個瓷瓶傾多少藥來,再取那個玉盒敷多少藥膏,無論是盛藥的物件,藥形的種類,顏色,分量,甚至使用那一樣器具上藥,屠森都異常謹慎而細密,直將燕鐵衣手忙腳亂的折騰了一個多時辰,方才把這樁治傷的工作做完。
  收拾好了一應雜物,燕鐵衣又看著屠森自懷中另外取出一只羊脂小玉瓶來,旋開瓶塞,傾在掌心中三粒翠綠色的藥丸合水服下,才長噓一口氣側身躺臥,模樣似是輕鬆不少,燕鐵衣眼睛在看,心裡不禁想——屠森殺人如麻,心狠手辣,但對他自己的性命卻愛惜得緊,只看他對身子的維護珍攝,就知道他是多麼希望他自己長命百歲,青春不老……
  屠森忽然冷森森的開了口:“你老望著我做甚?”
  燕鐵衣聳聳肩,道:“沒什麼,我只覺得你的醫術很高明,尤對臨到自療的情形下,不但高明,更且心細如發了。”
  哼了哼,屠森道:“江湖浪跡多少年,卻只混來個孑然一身,無親無故,自己若不關懷自己,又叫誰來費心?再說,我對你也不敢太信任了!”
  燕鐵衣不悅的道:“什麼話?莫不成我還會害你?”
  屠森沉沉的道:“照說是不會,但我還是小心點好,這年頭,什麼事也不敢保准不出岔。”
  搖搖頭,燕鐵衣道:“對我也懷疑,未免小心得過了分,我若想要害你,大可明著來,犯不上暗裡坑你,我是個什麼個性的人,你該有數。”
  屠森眼珠子一翻,道:“信任如同毒藥,燕鐵衣,我就是因為處處仔細,時時自慎,方能在強敵環伺之中活到了現任,而且我尚打算再繼續活下去。”
  燕鐵衣笑笑,道:“屠森,假設你的習性不改,作風如舊,恕我冒昧的說驚恐怕你就不見得能活到你想像的那麼長久。”
  瞪了燕鐵衣一眼,屠森冷銳的道:“我知道你是有此心念,燕鐵衣,你巴不得我早死,但是如不了你的意,我會活得夠長久,甚至比你還要長久!”
  燕鐵衣道:“你別看錯了我,屠森,我其實也希望你多福多壽,然而,與多福多壽相連的,尚得多慈悲,多仁恕,你也是飽經世故的人了,應該看得出多行不義嗜殺的人到底還是多福多壽的少。”
  屠森粗暴的道:“我只管自己,我認為是便是,非便非,什麼仁義慈悲,雞毛蒜皮的那一套我顧不了這麼多,我活得很好,這麼些年來我一向如此,還不一樣繼續活了下來?也不見遭到什麼橫禍!”
  燕鐵衣靠著凹凸不平的洞壁坐了下來,淡淡的道:“藥醫不死病,佛渡有緣人,屠森,看樣子你是回不了頭了!”
  屠森輕蔑的道:“回不了頭的是你,燕鐵衣,你迂腐虛偽,做作,圓滑,巧飾,口是心非,完全一套表面功夫,以為我看不出來?”
  燕鐵衣不慍不怒的道:“日久見人心,屠森,表面功夫是遲早要露破綻的!”
  大約傷口在扯痛,屠森透了口氣,厭煩的道,“行了,不要再與我說這些了,我不喜歡聽,一派陳腔濫調!”
  沉默了片刻,燕鐵衣道:“屠森,你的傷,你自己估量著什麼時候才能痊癒!”
  屠森忖度了一下,道:“半個月可以合口,完全痊癒則可能要個把月以上的功夫才行。”
  燕鐵衣道:“必須這麼長的日子麼?”
  臉色一冷,屠森不快的道:“這是我的醫術高藥效特靈,方才能在個把月中完全康復,隨便換了別的郎中,他要在三個月以內治癒我身上的傷,我就跪下來向他叩頭拜師!”
  燕鐵衣道:“這一點我倒深信不疑。”
  屠森憤憤的道:“姓燕的,你不要不耐煩,個把月的辰光一瞬即逝,快得很,待到把與管婕妤的那檔子事一辦完,你我便立時分道揚鑣,我不會多牽累你一天!”
  燕鐵衣愁眉不展的道:“不用你說,辦完了事我也就算還清了債,屆時甭提一天,一個時辰我也不與你多纏夾,馬上就得避瘟疫一樣躲開你,令我頭痛的是,到那一天之前,中間這段日子可就難熬了。”
  屠森滿臉陰晦的道:“這就要你勉為其難,好歹‘熬’過去……燕鐵衣,此乃你的承諾,也是你的責任,要知道你留在這裡,乃是……”
  打斷了他的話,燕鐵衣連連點頭:“報恩,報恩,我清楚,我明白,我記得……”
  無精打彩的他又道:“我們什麼時候出發呢?總不能在你養傷的這個把月裡,全縮在這荒地野洞中不見天日呀,況且還有些現實問題要解決,譬如飲食啦,生活上不可或缺的一般物品啦……”
  屠森冷冷的道:“少囉嗦,我們在洞裡至少要住上七天,待到傷口生長肌肉,開始黏合的時候,方可離開,而我尚不便騎馬,你再去替我雇輛篷車,一路往‘大旺埠’去,邊走邊養傷,待到了‘大旺埠’,約莫也就痊癒個七八成了,稍微再休歇幾天,便可按照計劃進行正事。”
  燕鐵衣道:“這是你在同我商議呢,抑或只是把你的決定告訴我而已?”
  屠森板著臉道:“商議什麼?你照做就是了!”
  燕鐵衣頷首道:“我就曉得你是這個意思。”
  良久,屠森沒有出聲,他臉色在隱隱變化,好似正在回憶著什麼……。
  燕鐵衣也就默然不響。
  果然,屠森終於恨恨的開口了:“燕鐵衣,我越想,越覺得你不是個東西!”
  怔了怔,燕鐵衣道:“怎麼突如其來放出了這一句?我又在那兒叫你看著不開心啦?”
  屠森咬著牙道:“在‘虎頭溝’的‘彩玉坊’,雖然重創了‘五絕十刃’與韋無名,但卻沒有達到我刀刀誅殺的目的,於‘旗鬥山’對付‘八虎將’,除了事先先幹掉一個‘邪虎’辛傖之外,其餘七個人也只是重創其二,殘肢其三,連那**賈仙仙都未能殺卻,僅僅打傷了她而已,這次行動,也一樣沒有完成我的心願,將他們斬盡殺絕,追根究底,全是你在當中搞鬼作梗,至少,也是為了你不曾徹底同我合作的緣故!”
  燕鐵衣平靜的道:“你不要在那裡瞎抱怨,屠森,在‘虎頭溝’‘彩玉坊’與‘五絕十刃’同韋無名的拚鬥中,我替你擔了多少風險?擋住了多少危難?不是我,你即使未曾與他們同歸於盡,也逃不過那一顆炸藥暗器,‘旗鬥山’上,你身掛重彩,若非我一力相救,你能豎著下山?早就橫過來了,我答應你的事沒有一件不兌現,我幫你掠陣,為你承擔壓力,分散敵手,危急時救你出險,俱偕一一做到,我那一點不夠扎實?你這句?不是東西,真叫傷人的心!”
  屠森火辣的道:“但你原可更進一步支持我,如果你幫我敵住他們的主力,我就能以逐一殲殺他們,退一步說,你便是在我同對方拚搏之間助我幾次,我也有把握乘隙斬殺敵手,你卻沒有如我希望的那樣做,害我兩次報仇之舉,都弄得虎頭蛇尾,不上不下,又耗了力,又沒落個徹底了結!”
  燕鐵衣道:“屠森,我只幫你到我所答應的程度,我沒有說直接助你下手殺人,我就不能那樣去做,至於當時情形如何處置才適當,那是我的事,我自會斟酌忖度,只要我沒有違背承諾,你就不能對我有所責難,否則,便是你的偏執了!”
  屠森懊惱的道:“我實在不明白,像你這樣報恩,到底算幫了我多少忙?”
  燕鐵衣道:“幫大了。”
  屠森冒火道:“幫大了,你倒是說說看,有多麼個大法?”
  燕鐵衣和緩的道:“如不是我,屠森,你便有三條命,如今只怕一條也不剩了!”
  咕嘟了一聲,屠森沒說話,但由眉梢眼角的神韻上來看,顯然他對燕鐵衣並未諒解,仍然抱著極大的不滿與怨恨!
  燕鐵衣也知道屠森的想法,但他毫不覺得氣憤——因為他深切明白,屠森壓根就不是個可以和他講通意念的對象,更不是個肯講道理體諒他人的人!
  屠森在一陣憋著氣的僵窒之後,又生硬的開口道:“‘五絕十刃’與韋無名那檔子仇怨,固不能了,以後我還會想盡方法再找他們算帳,‘八虎將’和我之間的這股子恨,更難以消除,尤其岑二瘸子與賈仙仙這一對狗男女,我對他們恨之入骨,食其內,寢其反,凌遲碎剮,挫骨揚灰,猶不能使我解恨,只要我一息尚存,有任何可能傷害到這兩個姦夫淫婦的機會,我都將毫不考慮的去進行,我要叫他們痛苦哀號,生死不能,叫他們受盡人世上所有的折磨,再讓他們眼睜睜的,一丁一點的趨向滅亡。”
  燕鐵衣沒有回答,僅是靜靜的看著屠森。
  臉頰的肌肉微微痙攣,鼻窪兩側與唇角的下垂處便形成一片大略的三角陰影,屠森的模樣,在這時看上去更為酷厲狠毒了,不帶絲毫人的氣息:“燕鐵衣,可能你沒有真正體驗過‘恨’的滋味,這個‘恨’字,不光是它表面上那樣一個字而已,甚至它所包涵的意義也形容不了確實的感受,燕鐵衣,恨是一種嚙噬,一種刺戳,一種火炙的痛苦,它絞腸剜心,錐骨裂肉,它像一副枷鎖,帶刺的枷鎖,它套著你的不只是你的身體,更是你的精神,你的靈魂,你的自尊,它充滿了暴戾,是一切折磨的組合,殘酷又毫不容情,它會虐待得你發瘋發狂,發痴發癲,你走到那裡,它便如蛆附骨,如影隨行,如一個惡魔盤據在你心裡,它太可怕,太可憎,太可厭……”
  燕鐵衣仍然一言不發,仍然那樣看著屠森。
  嗆咳了幾聲,屠森稍顯激動的道:“而消除‘恨’拋脫‘恨’的唯一方法,便是將那‘恨’的起源毀掉,由物體引起的‘恨’,便毀滅那物體,由人引起的恨,當然只有將人毀滅,除此之外,再沒有更好的方式,說些天官賜福或仁義道德的話,都是空談,都是不著邊際的虛言,根本解決不了身受者的痛苦……只知道用空話去勸解別人忘卻恨,或寬宥恨的人,是世上最不負責任的人,最可惡的人,因為他不明白‘恨’的殘虐,不知道身受者的委屈無奈,更因為他自己沒有遭到‘恨’的侵蝕!”
  燕鐵衣只是微微嘆了口氣。
  屠森像是十分疲乏,他喘息了一會,道:“你同不同意我的話?”
  燕鐵衣平靜的道:“有關你對仇恨的解說以及感受,我完全同意,但是,不同意的是你忘了一件事。”
  屠森睜大雙眼:道:“什麼事?”
  燕鐵衣緩緩的道:“產生這種,‘恨’的原因,屠森,恨要有足夠的支持力量才恨得深,恨得重,恨得如此強烈,而且恨的力量與來源要正確,方才恨得有聲有色,但你的恨,恕我冒昧的說,起源卻頗值斟酌——大部分是你自己造成的,更講得明白些,是你自己找上這些事去生恨,由你造成恨的起源,所以,你是咎由自取,完全是自己把自己推進了自我煎熬的火坑中!”
  閉上眼,良久,屠森才沉重的道:“那麼,你是說,過錯在我?”
  燕鐵衣坦然道:“是的,過錯在你。”
  頓了頓,他又道:“你劫鏢殺人,又連續傷害苦主師徒,所以才造成與‘五絕十刃’韋無名等人的爭端,你虐待你的女人,藐視她的存在,逼她離你而去,進而演變成你同‘八虎將’的——,在管婕妤的地盤裡打劫逞暴,明裡是無顧她的尊嚴,影響她在當地的威信,暗裡,是抽她的後腿,削弱受她庇護的一般商旅對她的敬仰,就好像在你的家門前毆打你的鄰居,而不將你置于眼中一樣,她找你算帳,其起始之原因尚是由你造成……種種端端,屠森,這恨全是你自己堆砌的,也是你將自己侷促在你堆砌成的恨之石堡裡。”
  慢慢睜開眼,屠森的瞳孔深處就似在燃燒著兩把火,在伸縮著毒蛇那猩紅的蛇信,狠厲極了,也兇邪極了,他低沉的道:“燕鐵衣,你竟敢對我這樣說話?”
  燕鐵衣戒備的道:“屠森,難道你不喜歡聽實言?”
  屠森注視著燕鐵衣,道:“這不是實言,一切違背我心意,不為我所喜的話都不是實言,我厭惡的事情亦就是錯誤的事情,總之順著我意願的才是好的,拂逆我意願的就是罪過,你知道麼?”
  燕鐵衣道:“這只是你自己才如此認為,屠森,其實此乃莫大的荒謬,張狂,跋扈,蠻橫,加上至極的不可理喻,屠森,你要明白,在這人間世上,你並非唯一的主宰,事理的準法,你也沒有掌握無可抗拒的權力,尤其你沒有一套以非為是的魔術本領,憑什麼你要這麼任性放肆到幾近瘋狂的地步?”
  屠森喃喃的道:“一把刀,夠不夠?”
  燕鐵衣搖搖頭,道:“有比你更快的刀,屠森。”
  哼了哼,屠森道:“誰都知道天下之刀,數我最快!”
  燕鐵衣道:“那是有形的,有限的,屠森,還有無形的,無限的刀,在人心裡!”
  屠森道:“沒有用。”
  燕鐵衣道:“不敢說,屠森,這些無形的刀,往往便會聚成一股澎湃的力量,一片憤怒的浪潮,那股力量雄渾無比,不是你手上這柄有形的刀所能抗拒於萬一的!”
  屠森冷冷的道:“我尚未見過。”
  燕鐵衣道:“如果你迷途不返,一直像這樣兇橫下去,你遲早便會遇上,而那時,你便千悔萬悔,也再來不及了。”
  屠森不屑的道:“試試看!”
  燕鐵衣道:“世上有些事,只有試一次的機會,試過以後,永無第二遭了。”
  屠森道:“任你怎麼說,我都不信!”
  嘆了口氣,燕鐵衣道:“你會信的,當到了那一天,那一刻……”
  屠森奇異的瞪著燕鐵衣,道:“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
  燕鐵衣安詳的道:“不會感念我,這一點是可以確定的!”
  咬咬牙,屠森道:“我想殺了你,燕鐵衣,自‘虎頭溝’開始,我無時無刻不想殺你,這個念頭越來越強,越來越烈,但從未像此時這麼迫切過!”
  燕鐵衣安詳的道:“沒有出我意料之外,屠森,我早曉得你視我亦如仇敵,但我尚可忍耐,因為一個忠諫者,往往受到對方的忌恨。”
  屠森狠毒的道:“你要注意,燕鐵衣,對你而言,我已是盡到最大的耐心,我生平從未容忍任何一個人像對你這樣的容忍過,但你必須放明白,一旦我的耐心完了,不能再忍受你了,你也就宣判了死亡的命運!”
  燕鐵衣淡淡的道:“對你,你很容忍,不錯,但若說你一朝不容忍我,便是我生命的終結,那也未免言之過分,屠森,你這‘天下第一刀’對別人去耍,在我燕鐵衣面前,只怕就未見能像你對付其他人一般隼利了!”
  屠森緩緩的道:“看樣子,你是真想嘗試一下?”
  燕鐵衣微笑道:“如果你有興趣的話,我當然奉陪。”
  屠森的雙目中宛似流燦著淋淋血光,他陰鷙的,卻全心全意的道:“早晚,燕鐵衣,我會如你的心願。”
  燕鐵衣和悅的道:“無遠弗屆,隨時候教。”
  屠森的唇角抽搐了幾下,沉沉的道:“你太狂,也太靈,燕鐵衣,遲早是我的心腹之患!”
  燕鐵衣輕輕的道:“那全看你願不願意我成為你的心腹之患?”
  側臥的身子微微轉動,屠森沙啞的道:“燕鐵衣,我不在乎你!”
  點點頭,燕鐵衣道:“你無須‘在乎’我,屠森,只要你‘在乎’你的行為就行。”
  短暫的岑寂之後,屠森蕭索的道:“這一輩子,我都會依照我自己的方法去為人行事,燕鐵衣,你左右不了我,更威脅不了我,你不行,任何人都不行!”
  燕鐵衣低喟道:“我說得不錯,一開始我就說得不錯,屠森,你真是病入膏骨,無可救藥了!”
  屠森冷淡的道:“在我看來,你才是!”
  燕鐵衣道:“是非自有公論,並非單憑自己的意氣來下結論的,屠森,那樣就顯得幼稚了。”
  濃眉上揚,屠森強硬道:“我早告訴過你,我就是‘公論’,我就是是非,我就是代表所有的一切!”
  話談到這裡,就像船觸了礁,還能再朝那裡進行?燕鐵衣對屠森是完完全全的失望了,一個人,執迷不悟到這等地步,尚如何再超渡他,點化他,自懸崖之側拉他一把?
  站了起來,燕鐵衣轉身朝洞外走去。
  屠森冷寞的在他背後開口:“你到那裡去?”
  燕鐵衣彎下身子趨向洞口:“到外面走走,透透氣,散散心,這裡太叫人覺得翳悶。”
  屠森提高了嗓音:“別忘了我必須有人侍候,早點回來!”
  燕鐵衣頭也不回的鑽出洞口,是的,他看得不錯,屠森就是那樣的典型除了他自己,心目中永遠不會有第二個人存在!

runonetime 2008-06-01 04:18 AM

第17章 狠冠絕 冷血鑄孽

  在這蝸洞似的確穴裡蟄伏了七天,在屠森來說,因是相當難受,對燕鐵衣而言,尤其痛苦,因為屠森帶傷在身,目的是為了休養,有其必須忍耐的理由,但燕鐵衣好端端的一個人,卻也硬被拘限在這不見天日的蝸洞附近,又陪伴著這麼一個與他格格不相入的人王,可就夠苦了。
  今天,已經到了第七天,也就是屠森認為可以上道的日子,一大早,燕鐵衣便迫不及待的趕向前面的鎮甸去租車,最近的一處鎮甸也在四十多裡以外,一來一回八九十裡地,他希望午後可以走得成——對於屠森,他侍候得自覺像二十五孝了。
  燕鐵衣走後沒有多久,屠森便獨自撐著起來伸腿,這些天,他也被憋得不輕,悶得心慌,拗斷了一根樹枝權充枴杖,一個人步履蹣跚的走到坡下路旁,覺得累了,揀了個地方坐下來歇息。
  他歇息的所在挑得很好,很隱密,是一叢雜樹的後面,路上的動靜他看得很清楚,但走在路上的人若不接近,卻看不著他。
  這不是杞人憂天,屠森的顧慮很有道理,此地隔著“旗鬥山”太近,他要掩蔽點行藏,不希望被“八虎將”的人發現他的蹤跡,否則,在他目前的情況下,就不是一樁有趣的事了。
  天氣很好,日頭曬著雖有點躁熱,但坐在陰涼裡便又是另一番感受了。
  屠森悠閒的坐在那裡眺望遠近的景色,看久了,便膩膩味味的打起盹來,也不知道瞌睡了多長的辰光,一陣轆轆的車輪滾動聲突然將他驚醒!
  車輪的聲音不急不緩的徐徐接近,屠森眯著眼望過去,呃,是一輛單轡拖的木罩殼馬車,他抬頭看看天色,還早嘛,燕鐵衣來回八九十裡路,會這麼快就把車雇回來了?
  他正在疑惑,那輛木罩殼馬車卻並未在坡下停頓,管自沿著官道朝前馳去,前座上那個穿著一身短襠的車夫,卻像在尋找什麼似的探頭探腦往四邊打量。
  屠森微微朝後縮了縮,他已確定這輛車不是燕鐵衣所雇的了,那車夫雙眼到處巡邏,屠森不願被對方發現,心裡卻有些著惱,他不知道趕車的那仁兄在尋視些什麼?又想找些什麼?
  忽然,那輛木罩殼馬車在三十多步前停了下來,趕車的扭頭對著車窗裡不知說了幾句什麼,匆匆奔下馭座,一邊東張西望,一面對著這片雜樹叢便奔了過來。
  屠森看在眼裡,不覺有些怔忡與驚疑,他搞不清楚,那漢子朝這邊奔過來,到底是什麼意思,有什麼企圖?屠森自認並沒有被那人查覺行藏,而四周又無甚值得對方如此發生興趣的事物,他這麼急切的停車跑過來,是叫什麼吸引住了?
  正在迷惘間,那漢子業已奔近,不但奔近?更一個蹦子跳繞向雜樹叢之後,屠森這時想要躲避,卻已來不及了。
  那漢子跳了過來,伸手就扯開了褲腰帶,手忙腳亂的往下褪褲子,他剛把褲腰拉到一半,抬頭處,又嚇得“猴”聲怪叫,差點一個筋斗倒仰回去——他這才看到,屠森正坐在對面,滿臉嚴霜,目光炯炯的瞪視著他!
  面青唇白的,那漢子抖索索的指著屠森,哆嗦著道:“我的天爺……你………你是幹啥的?坐……坐在這裡搞什麼名堂?悶不吭聲的,險險呼嚇破我的膽……”
  屠森凝視那人,緩緩的道:“你跑來這裡又想做什麼?”
  對方抹了把冷汗,餘悸猶存的道:“我?我是來方便的呀,一泡尿差點漲破了肚皮,這一路上來偏又少掩遮,時刻都有行腳經過,難得找到一處可以方便的地方,好不容易看準了這裡,又竟遇上了你這麼一號祖宗,還幾乎嚇得我把這一泡尿撤進了褲襠裡。”
  屠森素性多疑,他不禁打量著說話的漢子——結結棍棍的身架,黑臉膛,細眉毛,腫眼泡,滿臉絡腮鬍子,長相有點粗,但江湖氣卻極少。
  那漢子左盼右顧,急著道:“這位呃,老哥,你避一下吧?當著你的面拉開褲子撒尿,總不大合宜,你說是不?我這裡急得業已像什麼似的了!”
  屠森冷峭的道:“一個大男人,隨便那裡都能方便,為什麼還如此尊重其事的這等避隱法?莫非只為撤泡尿也要挑處好風水地?又把車子停得恁遠,約莫生怕那股尿騷薰著了車裡的寶貝?”
  那漢子忙道:“你這就有所不知了,老哥,我何嘗不曉得在路邊便可解決?但車子裡坐的可是兩位女眷呀,更且不是尋常的女眷,我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如此放肆。”
  屠森轉頭自叢密的枝桿間隙裡,朝車子停著的地方瞄了一眼,他冷沉的道:“不尋常的女眷?什麼樣不尋常的女眷?皇親國戚?”
  這車夫往前湊了湊,神秘兮兮的道:“好叫你得知,車上的兩位女眷,雖不是皇親國戚,但在這周圍幾百里的地面上來,說也就和皇親國戚差不多了,一位是‘旗鬥山’‘八虎將’大當家岑舵把子的出閣女兒,一位是大小姐的貼身丫環。”
  說到這裡,他不覺頗有點“與有榮焉”的沾沾自喜味道,好像出這趟車,轉彎抹角與“八虎將”攀上了點交道,也就無形中挺得直腰桿了——這位仁兄做夢也想不到,這幾句話一出口,卻業已給他自己貼上了幾道加急的“催命符”!
  屠森面無表情,慢吞吞的道:“岑二瘸子有個女兒?”
  那車夫面色一變,神色驚惶的連連搖手:“呃……這位老哥,你說話可得小心點,稱呼岑大當家的渾號乃是大不敬,萬一被他手下的什麼人聽了去,就是自找麻煩了。”
  屠森忽然溫和的一笑,道:“我是說順了口,你別見怪,伙計,你剛才說,車上坐著的兩位女眷,一個是岑大當家岑雲的出嫁女兒,一個是這位少奶奶的貼身丫環?”
  胸膛一挺,這一位道:“一點不錯,莫非我還會騙你?是因為街頭騾馬行的廖老闆賞識我,在接到那邊的知會後方才叫我出車,廖老闆知道我做事仔細,懂規矩,我這輛車的騾兒又溫馴,而我小李鬍子的馭術又是‘六通橋’那一帶有名的。”
  屠森像是全沒聽到這小李鬍子在說些什麼,他諱莫如深的道:“岑雲這出嫁女兒住在‘六通橋’?他為啥又突然趕回娘家?”
  小李鬍子似乎已忘了內急了,他表現著他雖是個趕車的,卻大不同於彼類的權威身分,壓低了嗓門,一派慎重的道:“我說與你聽,老哥你可千萬不要向外傳,前幾天‘旗鬥山’‘八虎將’的老窯裡出了岔子啦,被兩個武功極高的仇家找上了山門,一場昏天黑地的拚殺下來,‘八虎將’的幾位大爺受創很重,但到底把那兩個仇家給宰了,岑家大小姐就是在得到山上出事的消息後,急著趕回探視她爹。”
  屠森“哦”了一聲,點頭道:“‘六通橋’距此約有兩百多里路,自傳到資訊,岑姑娘再往這邊趕可不須五六天的時間?車子走得到底較慢。”
  小李鬍子忙道:“不算慢了,兩百六十裡地,我只走了三天便近邊啦,換了別人趕來,怕不要個四五日?再說,車上是婦道人家,要急,也急不來。”
  屠森笑臉道:“那兩個上‘旗鬥山’去尋仇的人,你方才說已經被‘八虎將’幹掉了?”
  嘿嘿一笑,小李鬍子道:“可不,兩個膽大包天的傢伙,一個也沒活著出來,全吃‘八虎將’的大爺們給掠下了,不是我說,那兩個人就算是兩個人王吧,也不應這麼個狂法,他們該打聽打聽,‘八虎將’的八位大爺是怎麼回事?人家一個個都懷有一身絕技,功高蓋世,勇猛無雙,水裡來,火裡去,上天捉飛鷹,越嶺搏猛虎,入海擒蛟龍,那等的能耐,豈是輕易招惹得的?可笑他兩人卻楞著往山上闖,在‘八虎將’的大堂前撒野肆威,那不叫自找霉倒叫什麼?任是他兩人功夫也不差,傷了那八位爺中的幾個,但搭上了性命,說起來也是不值呀!”
  屠森淡淡的問:“岑雲那女兒,多大啦?”
  小李鬍子笑道:“二十三了,打十九歲出嫁給‘六通橋’‘鄭家油坊’的少東鄭有為相公,算算也近四個年頭啦,我還記得她嫁過來的那年……”
  屠森打斷了小李鬍子的話,神情古怪的道:“小李鬍子,剛才你說,你做事仔細,懂規矩,尤其駕車的功夫高人一籌,這都是你的些好處,是不是?”
  怔了怔,小李鬍子道:“是呀,怎麼啦?”
  屠森陰惻惻的笑道:“可是,你有一樁缺欠,大大的壞處,你自己知不知道,別人有沒有告訴過你?”
  小李鬍子迷惘的道:“呃,我卻不曉得我什麼地方像你說的這樣?”
  屠森眯著眼道:“你太多嘴,小李鬍子。”
  張大了嘴巴,小李鬍子又趕緊再合上,乾咽著唾沫道:“老哥,你別說笑了,我可一向不是個愛傳話的人。”
  屠森伸出大拇指來點了點自己:“我就是七天前上‘旗鬥山’找‘八虎將’尋仇的主兒,我沒有死,並且更重創了那八個沽名釣譽的無能匹夫,小李鬍子,你卻聽風是風,聞雨是雨,在這裡附會盲從,胡說八道,瞎了雙狗眼替他們吹噓掩遮,正是一丘之貉,是可恕猶不可恕,該殺之至!”
  一下子僵住了,小李鬍子面青唇白,禁不住混身慄慄發抖,他直著眼,歪著嘴,只曉得不停朝裡吸著涼氣哆哆嗦嗦的道:“什什麼?你你……你就是那………那上‘旗鬥山’攪攪擾的人?老哥……老哥你可……別別嚇唬我……我我不信就這麼巧……天地蕩蕩……恰會叫我遇上……”
  屠森煞氣盈眼的道:“信不信是你的事,混帳東西,你這條狗命卻不容你再活下去了!”
  小李鬍子一邊往後倒退,一邊急忙搖手:“老哥,老哥,你,你不要胡來………就算你是那個人王,我與你也無怨無仇,你你……你怎能對著我下這毒手?”
  哼了哼,屠森半步不動,聲音狠得帶血:“你和我在這裡朝了面,又正在替姓岑的那一家子幹活,就這兩樣已足夠死有餘辜,舉凡與姓岑的任何有關連的人事物,都該斬盡殺絕,寸草不留!”
  小李鬍子的那一泡尿,早已化成了冷汗濕透衣衫,他呼吸急促,驚恐至極:“老哥……
  老哥……我斷不會洩露你的行跡……我也可以馬上不替她們趕車,轉身就走,……老哥……
  你可害不得我……我沒有得罪過你過!”
  屠森冷酷的道:“現在求饒,業已遲了。”
  說著,他猛然往前跨步——由於他想要以這種較為強烈的動作震慴對方,這一跨步便不禁用力了些,牽動傷口,痛得他身子一弓,臉色都變了!
  正在又驚又怕,打算抽冷子奔逃的小李鬍子,見狀之下不覺先是迷惑,繼而竊喜,現在,他忽然另發奇想,乾脆不跑了。不但不跑,反而往上湊近了些!
  一陣子痛苦的抽搐過後,屠森透了口氣,緩緩直起腰來,剛以衣袖拭去額頭上的汗水,也同時發現那小李鬍子的異態!
  小李鬍子打量著屠森,口氣與方才的情形是截然不同了,竟是強硬得緊:“餵,你說你是前幾天上‘旗鬥山’撒野的那個人,就算你是吧,你有什麼憑證證明你是那個人?還有,另外一個呢?”
  屠森不曉得對方在搞什麼鬼,他有些不解的道:“你是什麼意思?”
  小李鬍子雙手扠腰,擺出一副狠像:“娘的,老子險些便吃你糊住了,憑你這副熊樣,也會是敢上‘旗鬥山’發威的人物?明明傳聞那兩個人都已死了,你卻他娘打橫裡鑽出來硬要頂這口缸,不消說,你便不是那兩個人的同黨,也必然與他們有著牽連,賊頭賊腦躲在這裡,八成是刺探虛實觀望風色來的,老子今天先擒住你,好歹困你回山上領賞報功!”
  原來如此——屠森不覺又好氣又好笑,他慢條斯理的道:“你小子居然打的是這個主意,我只怕你一頭撞進黃泉道上,還不知道是怎麼個去的呢?”
  小李鬍子早已拿定了主見,他斜吊起一雙眼道:“去,去,去,少他娘又來裝狂賣狠,活像真的一樣,看看你自己這個架勢吧,混身帶傷,離死只差一口氣,連兩條腿全拖不動了,尚敢煞有其事的威嚇於我?活該我小李鬍子走運,這一遭就要反擒住你大大露臉——娘的皮,也幸虧我機靈,看出了你的破綻來,老子若真個被你嚇跑了,丟人不說,這一樁功勞也就白拋啦?”
  怪不得這小子原先一副窩囊像,唯恐逃命不及,眨眨眼,就全反過來了,更兇橫得叫人迷糊,屠森這才想到,小李鬍子是欺負他一身帶傷!
  淡漠的,屠森道:“來吧,我就站在這裡,有本事,你就困了我去報功領賞!”
  小李鬍子一捋兩臂衣袖,露出了結實粗壯的肌肉,他更作勢舉臂,使肌肉更形突虯墳起,瞪著眼,咬著牙,他兇巴巴的道:“你就認了命吧,誰叫你露了底來?這就叫‘弄巧成拙’,你想擺空架子嚇我,如今說不得我就要好生收拾你了!”
  屠森平靜的道:“請。”
  小李鬍子猛一挫身,張牙舞爪的便往上撲:“好狂徒,你還不……”
  “不”的下面那個字,便如同小李鬍子憋在肚皮裡的那泡尿一樣,永遠掙不出了——“巨蘆刀”的刀鋒斜過小李鬍子的胸膛劃過,幾乎切進了他半個身子,血沫與被削斷並擠而出的腑臟碎糜揚飛半空,這些過程的始終,只蘊於寒芒的一閃而沒。
  歪咧著嘴巴,僵直的伸出舌頭,小李鬍子連哼全沒哼出一聲,雙手略一揮舞便僕倒於地——如果在他死前尚來得及思想,他一定會後悔他這“報功領賞”的念頭可是起得大大的謬誤了!
  屠森眼皮子也沒撩一下,拄著樹枝,步履滯緩的轉出這叢雜樹,直向官道前面停著的那輛木罩殼車走去。
  這時,車子的後門剛好啟開,一個十八九歲,眉清目秀白白淨少女怯生生,又急惶惶的踩著腳踏下來,一邊口中聲音不大卻相當迫切的叫:“小李鬍子,小李鬍子,你到那裡去了?快點回來趕車呀,少奶奶可急壞啦……”
  閒閒的,屠森逐漸接近了那輛木殼車,也接近了那個一身淺綠衣裙,丫環模樣的少女……
  那少女也發現了屠森,她先是怔忡,繼而羞怯的低下頭來,但是,等到屠森來在身邊,她卻鼓足勇氣,十分靦腆的啟聲招呼:“請問——這位大爺……”
  站住了,屠森和藹的道:“有什麼事?”
  少女羞紅著一張清水臉兒,垂著目光道:“這位大爺,請問你方才可曾看見一個滿臉絡腮鬍子的趕車大哥?”
  屠森淡淡的道:“是不是很結實的身子,黑臉膛,細眉毛,睡眼泡的那麼一個人?”
  連連點頭,少女不由仰起臉來,接觸的是屠森那抹和善的笑容,於是,她益發放心的道:“可不,那就是他,小李鬍子,大爺,我們打通‘六通橋’來,要往‘旗鬥山’去,小李鬍子是替我們趕車的車夫,他剛才這裡停車,說……說……”
  臉兒更紅了,少女講不出“方便”兩個字來,期期艾艾了半晌,方才接下去道:“他說有點事,叫我們主僕倆等一下,但一去這麼久全沒回來,四周又不見人影,不知死到那裡去了,把我家大小姐都等急啦……”
  屠森伸手朝右前方的一處路邊窪地指了指,道:“我看見他好像是鑽到那個附近去了,這麼久,大概……唔,出恭吧?”
  那少女飛紅著臉吶吶的道:“這死人……”
  屠森四處一望,裝做一副熱心熱腸的樣子:“這樣吧,小姑娘你先上車,我在前頭牽著馬將車拖到那裡,你們主僕便在車上等著,我再下去幫你們吆喝兩聲,催他出來。”
  少女感激的道:“這位大爺,麻煩你真不好意思,全是小李鬍子害人。”
  擺擺手,屠森親切的道:“不客氣,出門在外嘛,誰也會有個不便處,何況二位都是婦道人家?些許小事,自可代勞,小姑娘,你上車吧。”
  又是連聲道謝,少女上了車,關好門,於是,屠森便繞到前面牽著馬轡頭,將這輛木罩殼的馬車一直拖到那處窪地邊。
  這塊窪地斜沿向下,底部是平的,然而從路邊開始便蔓生著及脛的野草亂,並一直延伸向下,站在路上往下望,盡是萎萎雜草,蓬長掩隱,根本便看不到底部是個什麼情形!
  屠森很滿意,臉上浮起了猙獰狠酷的笑容,他回頭望望車子——可憐車中那兩個姑娘尚不知厄運臨頭,正在被人往俎板上送!
  一剎那間,屠森猛然牽馬自大路轉向窪地,他動作如風,硬拉著馬兒朝下奔,馬兒掙扎著,嘶叫著,車身在顛震,在搖晃,在跳動,就在馬嘶車撼,又如雜著女人的尖叫驚呼裡,這輛車便轟隆嘩啦的衝到窪地裡,由於勢子太急太猛,又一下子側翻過去!
  屠森忍住身上傷口的痛楚,一咬牙,刀起如電,“拍”的一聲便將一顆巨大馬頭血淋淋的削拋於丈外,然後,他不顧車箱裡那種淒怖的哭叫,來到業已震開的車門後,先一伸手,抓著頭髮把那綠衣丫環拖了出來,那可憐的少女已是釵橫鬢亂,秀髮蓬散,額角也碰破了一大塊,血淋淋的好不慘然。
  屠森一把將那少女拖出,那少女驚恐欲絕的大睜兩眼,淚水汪汪中,尚不及出聲求饒,“巨蘆刀”的鋒刃已深深透進了她的心臟!
  “嚶”的慘哼了一聲,這少女全身一挺,抽搐了幾次,便軟塌塌的垂下了頭,寂然不動了。
  屠森拔出血污的刀鋒,看也不看那少女一眼,回身又鑽進了車箱,拎著另一個女子便橫拖直曳的又扯到了車外!
  這是一個比那綠衣丫環年紀稍大的少婦,二十三四歲的模樣,體態豐腴,膚色白 細嫩,長像只算中人之姿,一張圓圓的面龐,眉宇目梢,隱隱然有幾分岑二瘸子岑雲的神韻!
  這少婦的黑發也散開了一邊,釵鈿落地,眼角大概撞著了什麼,烏瘀了一大塊,嘴唇也滲著血,再加上滿臉的恐怖驚悸之色,模樣淒慘得緊。
  屠森的“巨蘆刀”寒凜凜的比在少婦咽喉上,他扭曲著面孔,暴烈的低叱:“你是不是岑雲的女兒?”
  少婦的身子像篩糠似的發抖,她驚嚇過度,哭泣著語不成聲:“是……是………我是……我姓岑……不……我姓鄭……我叫……叫鄭岑巧貞……”
  屠森以口咬刀,猛一把撕裂了岑巧貞那襲繡工精緻,質料高貴的紛紅縷刺百蝶兒的羅衫,又瘋狂的將她中衣撕碎,最後,一條小紅肚兜也揚上了半空。
  岑巧貞似是已被嚇呆了,驚痴了,她不知道掙扎,也忘記了叫嚷,只是一雙眼震駭驚怖的直直瞪視著不遠處她那貼身丫環僕俯在血泊中的屍體,瞪視著那邊失去了頭顱的馬身。
  在那一身雪白豐滿的皮肉眩映中,在那玲瓏凸凹的明暗影像浮現裡,在屬於女人特有的肌骨馨香誘惑下,屠森插刀身邊,不顧一切,恍同餓虎撲羊般壓了上去!
  有如一陣狂風暴雨的肆虐,像浪濤的澎湃洶湧,這是一闋邪惡的,兇猛的,殘酷得毫無人道的蹂躪之曲!
  良久……
  屠森滿足的噓了口氣,吃力的從岑巧貞身上爬了起來,他一面穿衣,一面注視著仍然和方才承受強暴時一樣,姿勢絲毫未變的岑巧貞,他發覺,岑巧貞的臉上是一片木然,一片僵硬,一片凝固的驚恐形態,兩只眼依舊直楞楞的瞪著她那婢女的屍體,瞪著那失去頭顱的馬身!
  俯腰抓著岑巧貞的頭髮拉得她半坐起來,屠森惡毒的咆哮:“小**,你聽清楚,我是屠森,七天前上‘旗鬥山’尋仇,重創了你那老朽父親及另外七個廢物的人就是我,你那無恥無義的父親勾引了我的女人,我就玩他的女兒,這叫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一報還一報,懂不懂?”
  岑巧貞雙眼直視,茫然又空洞的瞪著屠森,吶吶的毫無平仄的道:“我姓岑……不……
  姓……鄭我叫鄭岑巧貞……”
  右手翻飛,重重兩記耳光,摑得岑巧貞頭臉歪揚,鼻口濺血,屠森扭著面孔怪叫:“小娼婦,臭**,你爹搶了我的女人,我就強姦他的女兒,這就是那老王八蛋的報應,聽明白,到了陰曹地府,別忘把原由說清,好讓閻王老子知道這筆帳該朝誰的身上記!”
  岑巧貞似是已不覺得痛,不知道怕了,她仍然直直瞪著一雙眼,於頰腫唇裂中,鮮血津津的重覆那幾句話——僵硬又空洞:“岑……不……我姓鄭……我是鄭岑巧貞……我姓岑……不,姓鄭……我叫鄭岑巧貞……”
  望著手中抓牢的女人,屠森亦不覺一股寒氣沿自背脊升起——這女人業已被嚇痴了,驚瘋了!
  猛一咬牙,屠森手掌一翻““巨蘆刀”又準確無比的穿進了岑巧貞的左胸,鮮血湧處,岑巧貞甚至連哼也沒哼一聲,就像那樣——雙眼直瞪,嘴唇微張著,仰頭向後的斷了氣!
  就似拋開一把污穢的垃圾一樣,屠森急速將岑巧貞的尸身推出,然後,他艱辛的站立起來——此刻,他才發覺自己混身痛楚,宛如要被撕裂般的火炙感覺,幾乎令他搖搖欲墜!
  他檢視自己,汗透衣衫,血漬浸染,也不知是方才沾染上那兩個女人的血,抑是他自己身上傷口迸裂時流出來的血,總之,狼狽不堪!
  透了口氣,他試著舉步,卻頭重腳輕,飄飄晃晃,像每一步全踏進了雲端裡,站住腳,他顫巍巍的伸手入懷,又取出那只羊脂小玉瓶來,旋開瓶塞,仰起頭一口氣吞了五顆翠綠色的藥丸!
  這種藥丸,是屠森自己採集藥材,精心煉製而成的,對於止血生肌,平和中氣俱有神效,他一連服下五粒,便又坐下來開始調息休歇。
  過了片刻,也許是第六感吧,屠森老覺得心神不寧,惴惴難安,直覺中,他老感到這裡不只是他一個人,就好像在附近什麼隱密所在,尚有另一個人在望著他一樣,使他混身泛冷,如芒在背……
  陡然間,他扭頭回視。
  這一看,差點使他失聲駭叫起來,沒有錯,就在身後兩丈許處,野草飄搖中,一個人正凝視著他——燕鐵衣!
  四目相對,屠森不由機伶伶的打了個冷顫,他永生永世也不會忘記,燕鐵衣在這一瞬間裡的眼神與表情!

runonetime 2008-06-01 04:19 AM

第18章 嚙心痛 河濁氣戾

  燕鐵衣挺立在那裡,僵硬得彷彿石塑木雕,兩眼睜得幾乎破裂,目光中泛映著盈盈的血彩,又像噴射著紅毒的火焰,他臉上的肌肉扭絞,好像在忍受著什麼錐心刺骨的痛苦,而他的牙齒深深陷入下唇,血絲隱隱滲現,他的整個形態,便由這樣無比的憤怒、悔恨、失望、沮喪、悲駭、與辛酸所組合了,表露得淋漓盡致,強烈尖銳至極!
  屠森忽然有些瑟縮,他避開了燕鐵衣的目光,別過頭去,強欲掩飾什麼似的故意重重呼吸著,一次又一次。
  緩緩的,燕鐵衣一步一步朝這邊走近,他的步履沉重,宛似拖著萬鈞之物,而他的面容在這時更顯得憔悴與晦澀,他像忽然變得蒼老了,臉上,再也找不著絲毫那種天真的神韻,童稚的表情,他宛如一個剛剛受過絕望打擊的落拓浪者,表裡之間,俱是一片灰暗。
  屠森沒有說話,燕鐵衣也沒有說話,彼此皆是那樣的僵寂與冷寞,彼此也都感覺得到那樣的距離同隔閡,彷若兩個相對的三角錐形態與意議上,充滿了尖銳及火辣!
  屠森站著沒動,燕鐵衣極其緩慢的在四周繞巡了一圈,當然他更清楚的看明暸一切,看明暸翻傾的車體,失去頭顱的馬身,那丫環的屍體,以及,岑巧貞裸袒的遺骸——對於岑巧貞的面孔,他特別注視了良久。
  燕鐵衣依然默無一言。
  最後,屠森實在忍受不住了,這股沉重的翳悶與僵冷,幾乎將他的心肺壓炸,突然間,他嘶啞的大吼:“你少管我的事,燕鐵衣,你算什麼東西,你想什麼來指責我?我想如何就如何,要如何便如何,我這是報仇,你知不知道?這叫報仇,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岑二瘸子勾引我的女人,我就強姦他的女兒,我要叫他痛苦終生,悔恨終生,我要使他睡夢也不得安寧,我叫他時時刻刻不忘這樁慘事是因他造成,我要叫他一輩子都在心靈上,精神不如死,活也活在魘境那般的悽惶恐悸裡,我要他發瘋,發狂,家破人亡……”
  目光冷峭的看著屠森,燕鐵衣依舊沉默不響。
  屠森面孔漲得赤紅,兩眼凸突,口氣四濺的大叫:“你,燕鐵衣你不用假正經,假道學,你純是滿口仁義道德,一肚子男盜女娼,欺世盜名,沽名釣譽,偽君子,真小人,混帳透頂,卑鄙齷齪,掛著黑道大豪的招牌,淨做些偷雞摸狗的勾當,你是個下九流的鼠輩,戴著假面具的毒夫,你不准管我的事,而諒你也不敢管,我不聽你那套陳腔濫調,胡言亂語,我有我的行事方法,有我的主觀思想,你算老幾?呸,也配來左右於我?你住口,不准狡辯,你什麼也不是,只堪稱個刁猾姦狡之徒,我比你要清高得多,堂皇得多,同我相比,你只有為我提鞋的分……”
  燕鐵衣看著他,嘴唇緊閉,額頭兩邊的“太陽穴”卻不停的,急速的跳動!
  屠森揮舞著雙臂,激動的吼叫:“你不服氣想對我不利?哼,你過來呀,拿出你的雙劍,過來和你的救命恩人拚上一場,不要緊,讓我們對殺,即使我重傷未愈,被你殺死在此,也不會有人知道你忘恩負義,殺害了你的救命恩人,你可負天下士,不可天下士負你,過來,姓燕的,有種你滾過來,我和你決死一戰!”
  燕鐵衣終於開口了,聲音廝亞而低沉:“到現在以前,屠森,我尚未開過口。”
  屠森咆哮:“你說,你說,你憑你要說什麼,要做什麼,我姓屠的全接著,全不含糊!”
  冷硬的,燕鐵衣道:“眼前的情景,你所犯下的罪惡,屠森,你知道其嚴重性與無可寬恕的決斷性?”
  屠森直著嗓子喊:“你憑什麼管我,指責我,威嚇我?我沒有錯,我的做法完全是正確的,我是在報仇,在報仇啊。”
  燕鐵衣道:“這已經不叫報仇了,屠森,這是在作孽!”
  屠森嗔目怪叫:“放屁,你是什麼東西?你又有什麼仗倚?你敢如此對我謾罵指責!”
  燕鐵衣沉痛的道:“對你屠森,我早已失去謾罵與指責的興趣了,人間世上的任何勸解方式,對你來說,都不會再有功效,除了自趨毀滅一途,再也沒有什麼能以阻止你這樣的瘋狂與暴虐,屠森,你真正使我心灰意冷——現在我所求的,就是你自趨毀滅的那一天越早來臨越好,而不論是以任何一種形式來臨皆為我所期盼!”
  屠森大罵:“你,你忘恩負義,燕鐵衣,你吃裡扒外,受了我的救命之恩,你卻幫著不相干的人說話?你竟為了這樁子事來詛咒我?你混帳,無恥,毫無心肝。”
  燕鐵衣凝注屠森,緩緩的道:“小事?屠森,你殺害了那個無辜的車夫,又屠殺了一個可憐的弱質少女,更將岑雲的女兒先姦後殺,這種狠毒的,滅絕人性的,殘酷邪惡得無以復加的罪行,你竟稱其為小事?”
  屠森怪吼:“我這是報仇,你懂不懂,我這是報仇?”
  燕鐵衣面色陰晦的道:“冤有頭,債有主,屠森,和你有仇的是岑雲,你那女人所投奔的對象也是岑雲,與岑雲的女兒毫無牽連,她沒有過失,更無罪行,憑什麼要她來承受這樣殘酷的命運?你心狠手辣,斬盡殺絕,不顧一丁半點的仁義之道,喪天害理,業已至極,你簡直不是人,是一頭野獸,最最歹毒的野獸!”
  屠森豁出去了,他把心一橫,兇猛的叫:“姓燕的,我就是這個樣子,你想怎麼辦,任憑你吧,看我屠某是不是憚忌你?”
  燕鐵衣冷銳的道:“三條人命,三條無辜犧牲的人命……屠森,你要記住,千萬記住,在我蒙受你的恩惠迄今,這是我最後對你容忍的一件事,最後一件,如果還有下一次,那麼,就是你迫得我要忘‘恩’負‘義’了!”
  屠森厲吼:“你真敢這麼做?”
  目光是灰澀的,燕鐵衣道:“這不是敢不敢的問題,你也明白,而是我願不願的問題,屠森,姦殺之事,是首惡重罪,列入十不赦之條,我有生以來,只要遇上此類惡行,向未放過任何一個作孽者,屠森,你犯了,你於我卻有救命之恩,看在這個情分上,我不得不再次容忍,然而,我內心的慚愧、羞惶,歉疚卻是無可言喻的,行道江湖以還,自來沒有做過一樁負咎含私,有失公道之舉,今天,我卻為你做了,屠森,這比刀剜,刃利刮,猶更令我痛苦十分……做一個人,尤其一個武士,講究的便是一個‘義’字,若連這一個字的內涵也受到了蒙蔽與混淆,無論是否得已,亦算有失立場,愧對良知,愧對人格了……”
  屠森重重一哼,雙眼望天,沒有說話。
  燕鐵衣又嘆了口氣,道:“想你不會忘記辛傖姦殺那村姑的暴行,我沒有饒過姓辛的,事情被你重演,而我卻容忍了你,對我來說,乃是一種極大的諷刺,也是一種無比的恥辱,我精神上的負擔,良心上的影響至深至鉅,也是我自己為自己的操守上污瑕,在這件事上說,公正業已被我歪曲了,侮蔑了……屠森,你就算不替你想,也請你念在我多年以來謹慎維護的名聲清譽上,莫叫我一再失去我立身處世的原則。”
  屠森蠻橫的叱喝:“少來這一套,什麼名聲,什麼清譽?什麼立身處世的原則?完全一派男盜女娼,掛羊頭賣狗肉,燕鐵衣,你拿去哄哄那些二楞子尚可,在我面前,休要一提再提,你不覺膩味,我早已耳生老繭,厭煩之極,如果你以為你那些陳腔濫調可以對我發生作用,就是無比的可笑同愚昧了!”
  燕鐵衣表情木然的搖搖頭——人心如此,夫復何言?
  屠森大聲叱道:“車呢!雇來了沒有?”
  燕鐵衣沉沉的道:“在山坡下的路旁停著。”
  屠森兇惡的道:“駕車的人可也看見那叢雜樹後的屍體了?”
  燕鐵衣道:“沒有,否則只怕早嚇跑了,那具體體還是我在洞穴中找尋你不著,正在四下遍尋中方才偶然發現的,由尸身上的傷口看,我即知是你‘巨蘆刀’的傑作!”
  屠森冷笑道:“真好眼力!”
  燕鐵衣平靜的道:“由那屍體的傷口,證明人是你殺的,屍體穿著短襠,草鞋,兩手虎口部分起著厚皮老繭,臀後市質打磨光滑,且結有補釘,左右全顯示著這是一個慣常握鞭久生的粗活人——車夫,因此,我找那輛車,路上有極淺的新印輪轍,至這片窪地邊緣消失,然而斜沿向下的雜草卻有被輾壓拖扯的痕跡,我順著找了下來,剛好看到你把岑雲女兒的屍體推了出去!”
  咬咬牙,屠森道:“多巧!”
  燕鐵衣道:“是巧,但尚不夠太巧,我正在往下尋找中,隱約聽到有人的聲音傳自這邊,那聲音很古怪,好像是在一種極度震駭下陷於麻木狀態的囈語,空洞的反覆念道著什麼姓岑姓鄭的,我急忙隨聲過來,卻已來不及阻止這件暴行,你已下了毒手,我僅看到那具體身被你兇狠的推出,看到你‘巨蘆刀’上沾染的鮮血!”
  屠森怒道:“幸虧你來晚一步,否則,我斷不容你對我的行動有任何妨礙!”
  燕鐵衣恍若未聞,接下去道:“在我聽到那種反覆的念道聲時,我就有個預感——會不會是岑雲的什麼親人?及至我來到現場,查視過這一切情景,又端詳過那女人的面孔輪廓後,我斷定,這被你姦而後殺的女子,必然是岑雲的妹妹或女兒之屬,現在我知道這是他的女兒,你已經在囂叫中告訴了我。”
  屠森突然激烈的叫:“姓燕的,甚至在你尚未肯定那小**的身分之前,竟就先打定了要阻止我的念頭?就擺出這麼一副拚命的架勢來給我看!”
  冷寞的,燕鐵衣道:“被害人的身分並不頂重要,屠森,重要的是你犯下的這樁罪行——不管對象是誰,都一樣無可寬恕!”
  屠森雙目如鈴,挫牙如磨:“燕鐵衣,隨你賣什麼狠,發什麼狂吧,只要你膽敢干涉我復仇的事,我就要將你生剝活殺,不信,你可以嘗試一次看!”
  燕鐵衣冷冷的道:“類似這樣的情形,不要再有下次,屠森,否則我向你斷言,你的刀同我的劍勢必交鋒,你的血或我的血也必將有一人濺揚!”
  屠森大喝:“不要再說了,燕鐵衣,為著你,不要再說下去,我們上車!”
  燕鐵衣唇角抽搐了一下,僵木的道:“當然,上車,我與你同行的道路,也就快到盡頭了!”
  說著,他轉身管自飛掠而去,毫無回顧。
  狠毒的瞪視著燕鐵衣一陣風也似往上卷去的背影,屠森的表情宛似一條蛇 一條露齒噬取獵物之前的百步蛇!
  ※        ※         ※
  在來到“大旺埠”的這一路上,屠森獨臥車內,燕鐵衣策騎跟隨,每日的行程相當緩慢,走了大半個月,這天傍晚,方才抵達“大旺埠”前的集貨碼頭,這處熱鬧非凡,嘈雜混亂無比的大碼頭,就叫“帆子集”。
  大半個月來,燕鐵衣與屠森沒說上十句話,彼此間冷淡異常,那模樣,不像是結伴尋仇的搭檔,倒似是一對找場地決鬥的冤家了。
  “帆子集”靠臨黃河濱的一帶,泊滿了大大小小,各式各樣的船隻,桅檣密密地聳立,燈火高懸,燦若繁星,儘管天色已暗,六條石砌碼頭上還人來人往,堆集如山的南北貨物也正由抗夫們一件件的往船上搬運,船弦與碼頭間橫搭的踏板,不住上下起伏,有韻律的“嗨唷”聲,粗沉不絕,還有人們的叱喝聲,叫罵聲,笑語聲,交織成一片暗囂的音浪,就好像混濁河水激湯,及浪花的聲響,不絕不息。
  碼頭的形勢乃是被圍在略呈鉗形的河灣裡,“帆子集”只有濱河的一條街,住家極少,大多是棧房、客店、飯館、酒樓、茶肆,以及這種地方不可或缺的賭場及妓院,此等景況,光想想,也就知道是怎麼個烏煙瘴氣法了。
  由這裡到“大旺埠”只有三裡地,旱路水路都是瞬間可達。
  屠森吩咐在一家極為狹小臟亂的客棧前停下車,並打發了車子,自顧自走進了客棧裡,顯然,他是要在這裡住下來了。
  燕鐵衣對於這種龍蛇雜處,各形人物會集的地方最是討厭,那等充滿腥羶騷臭的臟亂環境,更為他所不敢領教,但是,眼看著屠森執意住下,他也不願出聲,只有硬著頭皮跟進了店裡。
  訂了兩間樓上的客房,在這家店裡已算是較上等的了,然而房間的狹小污穢,與那股子隱隱約約的霉腐氣息,仍叫燕鐵衣吃他不消,望著那張蟲蛀斑剝的木床,以及床上黃黑泛著油光的粗劣被褥,燕鐵衣連坐都不想坐,更甭提躺上去了。
  自然,他也明白屠森在此落腳的用意,這裡四方雜處,三山五嶽各行各檔的人物皆有,地方亂,來往的人穿流不息,便不易引起注意,住在此處休歇個幾天,要比起住在“大旺埠”,牢靠得多,行跡亦不惹眼——只是,燕鐵衣卻真被憋苦了。
  屠森的傷勢,在他自己的悉心治療下,比他預料中的恢復得更快,差不多已將好全了,但他對於自己的身體非常愛惜,不到徹底痊癒,他是不肯再去冒險的。
  於是,在這間客棧裡,一耽擱就又是五天。
  五天中,燕鐵衣除了晚間盤坐於卷掀起被褥的床榻上調息運功,並藉以休歇外,白天便獨自一人四處溜達,這裡沒有人認識他,或到茶館坐坐,酒樓里來上幾杯,要不便至碼頭上看看光景,日間的時辰要比夜晚深宵容易打發得多。
  屠森五天裡可是一步房門未出,除了吃就是睡,該服該抹的各種藥物更是按時按重,一絲不苟,完全一派高枕無憂,優哉遊哉之狀,他不像處在尋仇的前夕,而似到這裡當老太爺來了。
  不知道屠森還要在這裡呆上多少天?但燕鐵衣也懶得去問他,正如燕鐵衣所說的,他與這位人兄搭擋的旅程,就快要到達盡頭了,這麼些日子全忍了下來,只剩幾天光景,他還犯得上害急?
  又入夜了,這是來到“帆子集”第六天的夜晚。
  一更天。
  “帆子集”的街上比較清靜了些,可是有些地方仍然鬧得緊——賭檔,妓院,以及碼頭上那裡像是永無盡止的循環著嘈雜與喧囂,循環著一些為求生存而耗損又輪轉的生命,表面上熱鬧,其實枯燥乏味得很。
  現在,這些聲浪便隱隱約約傳入了燕鐵衣的房裡,像很遠,卻又似很近。
  他盤膝打坐,垂眉閉目,狀似老僧入定,彷彿凜然盤坐於天魔亂舞中的一尊菩薩,神彩湛湛,寶像莊嚴。
  就在這時
  一聲極輕極細的音響傳自屋頂,又跟著傳來了第二聲第三聲,前後竟有八次音響從瓦面傳來,非但如此,窗下的窄巷裡,門外的走廊上,也都發出了這樣相似的聲音,人的雙腳在與物體點觸時的聲音!
  那全是些有著極佳輕身功夫的人自高處或遠處掠至著地點一剎那間的聲響,人數相當不少,看樣子,這裡已被包圍了——主要目標似是隔壁,屠森住的那間房子!
  燕鐵衣靜坐不動,他在等候進一步的變化。
  顯然,隔室的屠森也已經有了警覺,這次他卻機靈得緊,不再與燕鐵衣乾耗著打冷仗了,木板壁上,立時傳來他連續不斷的彈指聲!
  燕鐵衣沒有回應,他實在極為厭惡——屠森這個人,是不肯放棄任何促使燕鐵衣向他報恩的機會的,他付出的,時時刻刻都不忘收回!
  於是,在屠森的房門外,一個冷沉的聲音響了起來:“姓屠的,出來亮個相吧,你有什麼打算,不妨明著說出來!”
  屠森的房間裡沉默著沒有答腔。
  那冷沉的嗓門又開口了:“屠森,何必這麼藏頭露尾?你也是混世面的人,況且更混得響噹噹的,是個人物,來到黃河兩岸,就是我們的客人,無論你來的目的如何,總該讓我們朝個面,是好是歹,彼此全開誠佈公!”
  接在這人後面,另一個剛烈的聲音也發了話:“怎麼著?還要我們進房來請駕?”
  這時,屠森終於回答了,陰狠得緊:“外面說話的人,大概是管婕妤那婆娘手下的二管事‘九手君子’上官如波與三管事‘玉簫’曾雙合了?”
  冷沉的聲音生硬的道:“不錯,難為你還記得,我正是上官如波!”
  剛烈的嗓門也鏗鏘的道:“好記性,還記得我這個名不見經傳的曾雙合,屠森,大家既是老朋友了,你該放大方點,出來交待幾句話吧?”
  屠森冷笑道:“有什麼好交待的?”
  房門外,上官如波的語聲更見峭銳:“譬喻說,你來‘帆子集’有什麼目的?對我們‘筏幫’懷有何種企圖?為什麼來此五六天足不出戶?對上次那樁你是持的什麼態度等等!”
  重重一哼,屠森火辣的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又不是你‘筏幫’的私家地盤,莫非我來不得?既來了只怕亦犯不著先向你們稟報吧?對你們‘筏幫’有什麼企圖則更是笑語,你們走你們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三竿子撈不著,我對你們還會有什麼企圖?至於我五六天足不出戶,那是我高興,各位還管得著這一段?上次那樁——,我的態度如何是我的事,二位總不會期望我對管婕妤這婆娘感恩頌德吧?”
  上官如波冷冷的道:“聽你的口氣,是來意不善了?”
  屠森暴烈的道:“善與不善,你們又待如何?”
  那曾雙合突然厲聲道:“屠森,自從上次你在我們水面上擅行劫奪商船,被我們當家的逐走之後,即已嚴重告誡你不得再回此處,可是你竟敢藐視我們當家的所提警告,去而復返,足見心懷叵測,圖謀不軌,這一次,只怕你來得去不得了!”
  上官如波也強硬的道:“在你那次挑釁行動之後,我們當家的即已下令‘筏幫’上下,以及境內各水路碼頭同道,對你嚴密加以防範,一旦發現你姓屠的行跡,馬上傳報,你當你尾縮這客棧房內不出,便可高枕無憂?姓屠的,你太也低估我們了,只在前天,我們業已得到有關你各項可疑情況的報告,在我們隱伏監視下,你雖極少露面,卻終於被我們摸清了底蘊,今日,我們確定來人是你,方才在入夜之後來請你的駕,你卻言詞閃爍,口氣蠻橫,看樣子,大約是想前來找場或啟端的了?”
  屠森惡狠狠的道:“好狗才,算你們有爪有牙,更有一只能夠嗅味聞腥的鼻子,不錯,我正是來找場的,你們總不至天真到以為我會忘記昔日那一箭之仇吧!”
  上官如波蕭索的道:“我們當然不會以為你有如此度量與胸襟,所以,我們也就早防著你了,所以,今晚上我們才找上門來!”
  重重一哼,屠森道:“充其量,你們也就是故技重施——來個以眾凌寡罷了,姓上官的,只不過這一遭恐怕你們就不會有上一次的好運氣了!”
  上官如波語聲輕藐的道:“我們知道你帶了個幫手來——住在你隔壁的那一位,我們也暗中吊著他好幾天了,儘管我們表面上裝作並不相識,但蛛絲馬跡,在在證明你們乃是一丘之貉,姓屠的,你放心,我們將有機會給你讓你與你那幫手發揮個夠!”
  燕鐵衣暗中撇撇唇角,默不作聲——他當然知道,他的門外,房頂,窗下窄巷附近,也一樣被對方釘上了,只不過人數沒有釘住屠森的多,他們似是把主力全放在屠森身上啦!
  不過,燕鐵衣雖然因為對方的語氣太狂而頗不悅,但也不得不佩服人家確有兩套,別說能在這雜亂喧嚷的地方,探出他們的行藏來已屬不易,即使他自己被人跟蹤了三天居然也懵然不覺,人家這分能耐,亦不可謂不高了!
  此刻,隔壁房中屠森嘿嘿笑了起來:“很好,上官如波,就憑你這幾句話,我就會讓你們樂個夠!”
  上官如波譏剌的道:“屠森,話先不要說得太滿,我們就拭目以待,看看誰會樂個夠吧!”
  屠森粗暴的道:“這一次我來,目的便是要報仇雪恨,給管婕妤那賤婦一個徹底的教訓,向你們這群烏合之眾討回昔日的公道,上官如波,我若不血洗‘筏幫’,不盡屠‘煙霞院’的大小活口,我就不算是人生父母養的!”
  冷森的一笑,上官如波不屑的道:“就憑你!”
  屠森狂聲道:“不錯,就憑我,老子如沒有把握,也不會來,既來了,便好歹叫你們弄個人仰馬翻,雞飛狗跳!”
  曾雙合大吼一聲:“你配?姓屠的,把你連皮加肉帶骨頭一遭算上,也不夠秤一次的!”
  “呸”的吐了口唾沫,屠森叱道:“管婕妤褲襠下的狗腿子,你敢先來秤一秤!”
  曾雙合怒喝:“我看你能上了天?”
  隨著這句話,立時傳來一陣“嘩啦啦”的木門碎裂聲,緊接著數聲暴叱齊起,一片金屬破空之聲,襲進了隔壁那間狹小房子!
  當各種驚心動魄的聲響才起,只聽窗戶輕響,屠森的聲音飄曳落下:“免崽子們,後面來!”
  不錯,這句話也算是通知燕鐵衣的!
  搖搖頭,燕鐵衣無可奈何的剛剛伸開腿準備下房,他的房門已在突起的一聲響碎裂分散,五條人影閃電般衝了進來!

runonetime 2008-06-01 04:20 AM

第19章 殊死鬥 手辣膽毒

  房間已經夠窄了,猛一下再衝進了五條大漢,幾已沒有轉身之餘地,而五個人的五樣兵刃,卻又那般緊密的對著床上的燕鐵衣劈砍下來!
  燕鐵衣不禁心中有些惱火,對方一照面就是要命的架勢,未免也太歹毒了點;他半聲不哼,“削”的一聲鋒刃破空之響猝起,寒光眩閃中,五件兵器全部歪斜跳盪,失去準頭,燕鐵衣長身掠向半敞的窗外,身形移動間,“照日”短劍回射蓬飛,在一束晶瑩穿織的芒影裡,五名大漢嗥叫連聲,剎那時滾做一堆——全都在膝蓋骨上挨了一劍!
  當他們倒跌,燕鐵衣的身形業已落向樓後的窄巷裡,然而,就在雙腳堪堪沾地的瞬息,背後屋頂上面,幾點冷星,暴襲而至!
  燕鐵衣看也不看一眼,“太阿劍”倒翻彈點,“叮噹”數響,那幾枚挾勁風銳勢襲來的暗器,立時激飛,散落於沉沉的暗影中。
  就這一個動作之後,燕鐵衣發覺,他已經被埋伏巷中的筏幫人包圍了!
  過去只有六、七步,屠森更是早已陷入重圍之內,圍截屠森的人手,要比對付燕鐵衣的多得多,很明顯的,人家是把重點擺在屠森的身上!
  這條窄巷,位置是在那家客棧之後,正對著客棧背面的上下窗口,直形的巷子略微帶彎,巷寬大約只有五、六尺,兩個人面對面的一站,便覺得很擠迫了;巷子兩邊,其實並沒有巷牆,僅是客棧背面的建築與連衡的幾戶人家後院,與對面櫛比的房舍相夾持,便留下了這麼一條通巷,很黑暗,也很污穢,一股騷臭腐霉的氣味直衝入鼻。
  屠森不挑屋裡,不上房頂,更不另約地方,卻偏偏選了這麼一處所在準備動手,其實乃是最聰明的做法;巷子窄,可以佔取空間便不大,相對的,攻擊面也就縮小了,在這種形勢裡,人數多的一方自然比較吃虧,因為人數再多,受空間限制,能夠容身巷內加入攻擊的也就是幾個人,遞得進招式的便亦只有那幾個角度而已,另外,此處一片沉黑黝暗,人多的那邊動手時就要越發小心,以免傷了自己夥伴,如此一來,更可收牽足扯肘之效了!
  堵著屠森的人有十三個之多,圍在他身前三邊的就有五名,客棧屋頂上又是五名,巷子這邊的房脊上猶有三個,十三個人,便把屠森鐵桶似的困緊了。
  燕鐵衣這邊卻比較輕鬆,從上算到下,也只有七個人而已,客棧瓦面上有三位,巷子裡三位,背後屋頂上一個,如此而已。
  現在,截著屠森的那些人裡,有個身形瘦瘦小小的朋友開了腔……一聽口音,就是那位“九手君子”上官如波:“姓屠的,這可是你自己挑揀的好風水地,我看你再怎麼個插翅飛騰法!”
  屠森冷峭的道:“上官如波,我看你還是替你們自己多打算吧,這條臭巷子,正好適宜你們這些酒囊飯袋,做為伏屍曝骨之所!”
  和上官如波站在一起的,是個粗橫漢子,他狠辣的道:“死到臨頭居然還敢大言不慚?
  屠森,你不止是瘋狂,而且是愚蠢!”
  屠森雙手一拍,傲倨的道:“曾雙合,你先來試試,看看我屠某人是不是瘋狂,是不是愚蠢?”
  那粗橫大漢——“玉簫”曾雙合暴烈的道:“正有此意,姓屠的!”
  屠森大刺刺的道:“方才在房間裡,你未能一顯威風,諒是耿耿於心,曾雙合,眼前場面正好,你可在眾目睽睽之下,亮幾手你那蓋世絕技!”
  曾雙合大吼:“你接著,姓屠的混帳狂夫……”
  突然,站在對面屋脊上的三個人中為首的一個沉穩的開了口:“雙合,且慢。”
  聽到聲音,曾雙合立時頓住,微微仰首卻略現激動的道:“大管事,屠森這廝執意挑釁,居心歹惡,若不即時加以制服,深恐再生變異,一旦縱虎歸山,則本幫後患無窮……”
  屋頂上的那人語調平靜的道:“我曉得,今晚我們奉當家的交待來此,目地也就是為了要收拾姓屠的,但是,卻不可因一時意氣而亂了步驟,雙合,稍安毋躁,照著預定的計劃來!”
  屠森嘿嘿一笑,道:“今晚上‘筏幫’可真是群英聚合,精華會萃了,想不到連管婕妤手下的大紅人,盛名喧嚇的‘金麒麟’嚴長卿嚴大管事也‘御駕親征’了,我屠某人的面子可真不小!”
  屋頂上挺立著的高大身影,宛若泰山不動,聲音更是異常凝重:“屠森,從上次在河面上與你親近過,以為你經此教訓,或會痛定思痛,捫心自省,多少改一改你那種乖張暴戾又跋扈傲倨之態,然而你竟是毫無悔意,非但蔑視我們的警告,又在此地出現,更且懷有報復惡念;屠森,今番你捲土重來,不論有什麼打算,只怕你都將噬臍莫及!”
  狂笑一聲,屠森道:“嚴長卿,不要賣狂,你們這群纖夫船工出身的苦力角色,扳穿了只是一幹下九流的烏合之眾;說到教訓我,你們憑的是那一門?這條浩蕩黃河是你們‘筏幫’買下來的麼?我做我的獨腳生意,挑揀我認為合宜的肥羊下手,玷辱了你們還是冒犯了你們?你們居然見著眼紅,由管婕妤那婆娘帶頭,聚合‘筏幫’總管事以下十名管事,並其四‘勇衛’,藉人多勢強相襲於黃河水面,擋我的財路,掃我的臉面,這是你們乖張暴戾,跋扈傲倨,還是我?你們不捫心自省,竟然尚硬要以非作是,把過失諉諸我的頭上?呸,你們算是什麼玩意?我屠森又豈是吃這一套的?今日我來此處,就是要報那一箭之仇,雪那受困之恥,刀刀誅絕你‘筏幫’這幹牛鬼蛇神,用血抹紅你們的‘煙霞院’!”
  嚴長卿緩緩的道:“屠森,你真是強詞奪理,皁白不分,荒謬歪曲之極江湖同道,各有基業,各據地盤,這是一貫的傳統,也包容了多少年來血汗的累積;我們在這裡扎根,生長,延續,自有我們的淵源及依據,我們付出了代價,當然有權在此求取生存的所須,和維護我們生存的所須;你越界行事,上線開扒,一未先打招呼,投帖告幫,二不事後解說,獲致諒解,竟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連續蠻干,在我們的地面上橫做無本生意,屠森,我們在此創威立信,有我們立定的規矩與成律,水陸上的行旅客商按時向我們繳交規費,由我們包攬大部分運送買賣,我們亦便保護他們的安全,使其不遭侵害,像你這樣劫掠搶奪,無所憚忌,設若我們不聞不問,任你胡鬧下去,往後還能再混字號嗎?又如何再接受人家的供奉?
  你說說看,屠森,是誰在斷誰的財路,誰在掃誰的臉面?”
  屠森凶悍的道:“不要囉嗦這麼多,嚴長卿,我不管你們是怎麼個內情,又有些什麼烏七八糟的規例,這全是你們自已在關著門起道號,自己封的名,自己封的地,別人如何且不去說,我就先不承認,天下人走天下路,我姓屠的浪蕩江湖幾十年,走八方,闖四海,向來便不理這一套,否則江山全叫你們霸佔瓜分了,我吃那一份!”
  嚴長卿搖頭道:“屠森,枉你也是道上有名有姓的人物,居然卻說出這麼一番諢話來,豈非不可理喻?”
  屠森粗暴的道:“你們除了只能接受一個‘殺’字外,又曉得什麼歪理?”
  嚴長卿俯視著他,低沉的道:“如你所言,屠森,武林中的規矩,江湖上的統,甚至黑白兩道的道義全可棄而不顧了?大家全似你這般隨心所欲,胡作非為,這天下還是一個什麼天下?一幹並無自衛能力的老民百姓就應該飽受蹂躪宰割麼?”
  屠森冷笑道:“不錯,適者方能生存,這原本就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人間世界,嚴長卿,對我對你,也全是一樣,你們的力量能夠壓制我,我只有認栽,反之,你們就也承受了吧,什麼道理,什麼規矩,都是狗屁,武力才是一切,刀刃始為公義,說什麼冠冕堂皇,天官賜福的話皆是白搭!”
  面對屠森的“玉簫”曾雙合咬牙切齒的道:“大管事,姓屠的如此蠻橫乖張,你可也都聽到看到了,這種人還能和他再說什麼?他既要在刀口子下見真章,我們便成全了他!”
  上官如波也冷靜的道:“大管事,我們奉諭前來圍兜此獠之際,當家的即已推測他是來意不善,挾怨而至,當家的並已授權,如在實在無可婉轉之情勢下,可以先斬後奏,以除遺患,大管事,眼下業已到了這個辰光了!”
  嚴長卿微喟一聲,道:“屠森如此冥頑不靈,執迷不悟,真是可惜他那一身好本事。”
  “呸”了一聲,屠森厲烈的道:“用不著貓哭耗子假慈悲,你們早就是打了譜來對付我的,而我更是一心一意來找你們清結舊帳,大家全不必客氣,豁上命拚上一場,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之道!”
  上官如波尖銳的道:“姓屠的,你好像認為你很有把握?”
  雙目中光芒如焰,屠森道:“正如同你們也認為很有把握一樣,上官如波,誰能吃定誰,很快我們就可以知道!”
  這時,曾雙合又大叫:“大管事,請下令襲殺!”
  屠森陰惻惻的笑了:“甭擺這些臭架勢了,姓曾的,橫豎你們也是要並肩子一擁而上,來個眾凌寡,多吃少,這是老章法,沒個新鮮處,來來來,就湊合上來吧,別淨顧著吆喝,嚇唬不了人,反叫自家喪了元氣!”
  屋頂上的嚴長卿嘆了口氣:“屠森,你是怎麼渡化也渡化不了,如何勸解也勸解不來,我們業已盡了本份,這血腥後果,你可怨不得人!”
  屠森狠厲的道:“閉上你那張烏嘴,嚴長卿,你們從根本上是起著什麼心來的?明明是打算硬幹狠殺,斬草除根,偏又滿口的仁義道德,虛情假意,說穿了,也就只是想落個殺人的口實,對外推卸責任的藉口而已,不要緊,你們盡可大夥一起上,你們不要臉已經成了習慣,用不著再掩飾什麼的,你們拿得出,老子就收得下!”
  嚴長卿淡淡的道:“好,屠森,你準備著吧。”
  不待屠森回答什麼,他已向著客棧樓上原先屠森住著的那間客房窗,提高了聲音道:
  “總管事,我們下手了。”
  屠森與那邊的燕鐵衣仰頭望去,這才發覺在屠森那間房子的窗口邊,居然也映現著好幾條人影,嚴長卿的語聲甫落,窗口裡的一個人已中氣十足的開了口:“亮燈!”
  隨著他這兩個字,客棧對面的那排屋背上,立時以長竿穿瓦,挑出了二十多盞“氣死風燈”,而客棧樓下背著巷口的幾扇窗戶也紛紛燃亮了燭火,光輝映照,上下通明一片!
  看來,“筏幫”的人也早有準備了,那二十多盞“氣死風燈”悄無聲息的穿瓦而出,可見是預先就在屋頂上量妥了方位,挖好了洞孔,而這麼多盞燈火能在一聲令下即刻挑出,亦是早就備齊了的!
  如此一來,屠森想利用黑暗以增加敵人困難的打算就被挫消了一半,現在,他只有妥善運用地勢來同對方周旋了!
  就在燈火挑現的瞬息,屠森毫無先兆的猝然進步,冷光有如匹練,“削”的一聲便飛擊向他面前的五個敵人!
  光芒閃映中,上官如波等五人立時暴退,屋頂上的嚴長卿急撲而下,黃袍飄揚裡,兩團鬥大的“金瓜錘”猛砸屠森!
  屠森身形倏晃,反手一百七十刀彷彿一百七十條流電閃射,鋒刃破空,聲如鬼哭,嚴長卿大喝一聲,雙錘翻飛,又一個筋斗倒躍回去!
  巷子裡,曾雙合貼地暴竄,一雙“紫鳳刀”揮霍燦耀,宛如端雪花飄,卷揚向上,屠森半步不退,刀舞芒銳,眨眼間便將曾雙合的招式全部封出!
  上官如波身形微閃,猝撲猝回,這一來一回的過程中,他那粗逾兒臂的“判官筆”已向屠森吞吐攻擊了六十六次!
  屠森的六十六刀同時並出,金鐵撞響聲混激一片,兩側,一個使兩只短柄銀槍,一個使長“喪門劍”的大漢合襲向前,但甫一照面,已被屠森的“巨蘆刀”截逼而出!
  這一邊,正對燕鐵衣的三名“筏幫”好手也展開了攻擊,燕鐵衣背靠著牆,輕描淡寫的化解著對方招式,完全採取和以前在這種場面中一樣的策略——守,他的注意力大都集聚在屠森身上,他要預防著屠森萬一不支,好來得及施援。
  屠森在上下六個敵人的攻撲裡,仍然進退自如,遊刃有餘,他的武力的確是高,那六個人,在“筏幫”裡全是一流的硬把子,但待到和屠森玩上了,卻頗受威脅,攻拒之間,完來處於被動的地位,莫說傷到屠森,能夠勉強將他纏住,業已是相當吃力。
  燕鐵衣看在眼中,卻並不覺得輕鬆,他知道“筏幫”的內容很不簡單,組織嚴密,能者眾多,尤其規劃謀略,更有獨到之處,他們必然也清楚屠森的不易相與,因此,他們既然主動堵上了屠森,便是有備而來,絕不會虎頭蛇尾,虛張聲勢,目前的陣容,可能只是主力的一部分,恐怕壓軸好戲還在後面呢。
  就在他暗自忖度的須臾裡,屠森已是豁開來幹了——他在再次以凌厲的刀法將由上而下的嚴長卿擋出之後,於迎接那雙槍敵人的快刺中,猛然身形側偏,雙槍貼著他的身子落空,“巨蘆刀”的光華倏映,使那雙槍的大漢整個身體便平撞起來,半邊腦袋剎那時拋揚,白白的腦汁與濃濃的血漿迸濺,連一聲嗥叫都未及發出!
  “殺——。”
  “玉簫”曾雙合的“紫鳳刀”暴斬橫劈,同時嗔目狂喊,屠森驀地矮蹲,”巨蘆刀”飛劃出兩條眩目的光流,兩聲撞響融為一響,“紫鳳刀”跳盪歪斜,但是,曾雙合猝而拋肩急旋,就在他的領口中,“呼”聲飛出來一溜渾圓細長的白影,白影甫現,立時響起一片高低不同的尖銳音律,屠森的“巨蘆刀”循聲挑削,竟在連削三次中,俱未中的——聲音的變幻怪異而飄忽,明明在上,那溜白影卻旋舞向下,明明在左,白影的實體卻迴轉於右了!
  屠森三次快削,次次落空,這三次削斬的動作快逾電閃,卻也微微露了空隙,曾雙合便抓緊這一線之機,雙刀暴切入內!
  寒芒交織中,屠森刀翻有如石火映現,“紫鳳刀”的利刃擦過他的大腿兩側,皮開肉綻下,他已不容對方生出,“巨蘆刀”順著翻揚之勢,劃過曾雙合的咽喉,一抹血水隨著曾雙合的悶嗥同起,可是,那溜在空中旋飛的白影也倏忽尖嘯著直落,屠森回刀橫截,又因為對聲響的判斷錯誤而截空,他奮力躲避,讓過了後頸,卻未能避開肩頭,但聞“撲”的一聲,那溜白影已插進了他的左臂內!
  那是一根奇異的東西——兩尺長,只有拇指般粗細,兩頭尖銳,中間略寬,上帶七個對穿小孔,通體潔白如玉,且呈現著微微的弧形,這樣的一件暗器,不但能以發出奇異飄忽的音響,亦可做多次的,難以捉摸的旋舞,而且由於質地光潤滑溜,便是受到撞擊,由其弧線作用,更能順勢翻折,的確是一種別出心裁又頗為狠毒的暗器!
  曾雙合號稱“玉簫”的由來,便在於這根簫形的利器上,但是,他若不施展這件東西,只怕再怎麼樣也不會叫人猜得到!
  肩頭上挨了這一記,不禁把屠森往前撞出了兩步,當面那個生了一雙豹眼的壯漢狂吼著衝撲,一對“虎頭鉤”兜胸便挑!
  “巨蘆刀”斜起橫截,兩柄“虎頭鉤上下”分開,斜起的刀鋒暴落,狠狠透入對方的肚腹,但是,那名大漢卻不往後仰,一聲長號,反朝前挺,刀尖穿露出他的脊骨,他卻雙臂合力,死死抱住了屠森!
  事情的始與終只是一剎那間,那個使長“喪門劍”的漢子已扭曲著面孔,十九劍暴卷屠森背後!
  屠森也夠狠了,他怒吼半聲,就以摟抱著自己的這個身體迎接對方驟雨也似落下的劍鋒,只見血肉裂卷,紅芒映濺,那死力摟抱著屠森的大漢,固然頭臉背脊上布滿縱橫劍痕,一道道的可怕傷口累累交織,但屠森也挨了好幾下,雖說僅是劃破皮肉,也令他怒火如熾,憤不可抑!
  在寒光的瀉落中,屠森突然左右暴閃,大斜身,連著那大漢的屍體往前猛衝,同時奮力將早已透入這具體體裡的“巨蘆刀”往前硬撐,使“喪門劍”的那人慌忙往後急退,“咚”
  一聲碰上了牆壁,急迫裡,他長劍方待由橫變直,卻已來不及了,透出他同伴背後的寸許“巨蘆刀”尖,業已重重戳進了他的左胸!
  “嗷……哇。”
  慘號著,這人雙眼上翻,身體僵挺,長劍“倉郎郎”墜地,屠森猛力拔刀,血水狂噴中,倒下的是兩具體體!
  上官如波飛竄上來,“判官筆”抖起點點晶芒,有如一蓬星雨罩上屠森的背部!
  “巨蘆刀”在一團繞回穿射的冷電中迎拒,雙方筆刀交鋒,火花四揚,脆響密集,方才各退一步,對面屋頂上,兩條身影怒矢般射到!
  屠森尖嘯著,“巨蘆刀”左右飛閃,刃芒揮斬穿擊,由上撲來的兩人不但雙雙招出被封,更各自挨了三刀,兩個身體在空中連連翻滾,血雨紛灑,而在此瞬息,上官如波的“判官筆”急出,連在屠森腰脅間刺中兩次!
  屠森猛然吸腹凹胸,竭力使對方的筆尖刺入不深,他的“巨蘆刀”凝結成一蓬光燦交織的蛇電,暴落急罩!
  於是,上官如波雖然揮筆招架,臂飛腕轉恍同九手齊舞,卻仍未完全擋住屠森這起於一剎那的狂厲斬劈,在一片金鐵互擊聲中,他還是挨了七刀——七刀刀刀皆是致命的要害!
  上官如波混身濺血,他像喝醉了酒一樣,東跌西撞,連連打著轉子往外摔出,一對“判官筆”早就拋落於地。
  兩串鬥大的金弧便在這時有如迅雷殛頂般兜頭飛來,力道萬鈞,兇猛無比 嚴長卿的“金瓜錘”!
  屠森咬牙嗔目,血汗滿臉,他不退反進,長身上迎,“巨蘆刀”的刀刃彷彿吐射著冷焰,帶著銳風,在點與線的光彩閃映中彈跳穿舞,“當”“當”“當”有如密集的鐘響,硬是將嚴長卿這輪狂猛的攻擊破除!
  猝然弓身縮背,屠森的軀體一團珠也似滾動,在嚴長卿的飛躍退避裡,刀芒似雪融風,呼嘯卷揚,“括括”兩聲,嚴長卿的大腿上已被削掉兩片厚厚的皮肉!
  大吼一聲,嚴長卿左手裡擲飛,屠森的身形斜掠三尺,剛剛讓過,嚴長卿的右手裡也緊跟著拋出,這一次,屠森可躲了,他形容猙獰淒怖,狂笑如號,橫身側旋向前,在那枚“金瓜錘”擦著他腰邊掠過的一剎那,他的“巨蘆刀”已臨至嚴長卿的頸邊!
  客棧樓頂瓦面上,五條人影便似五頭大鳥般急掠而至,閃閃爍爍的幾十點寒光,流星殞石般凌厲的先後射向屠森背後!
  屠森的刀鋒只要稍稍再挺揮一寸,便可割切到嚴長卿的脖頸,但是,如果他不立時躲避或運刀自保的話,固然他能夠傷害嚴長卿,但是,他自己亦恐不免!
  猛然嘶啞的怪叫,屠森恨不可抑,他扭身翻轉,“巨蘆刀”宛若炸碎了一團琉璃球,幻為千百條,千百點光影冷芒,四散噴彈,在一片刺耳的銳氣破空聲裡,他的雙腳暴飛,急踢嚴長卿!
  情況的變化是快不可言喻的,一剎那的起始,便也在一剎那間終結,而過程只是那樣令人眼花繚亂的一團影像閃動,一片光華流燦!
  幾十枚暗器拖曳著晶凝的光尾拋揚四方,嚴長卿也被踢得“嘩啦啦”的壓塌屋頂墜落下去,但是,就在嚴長卿跌落前的瞬息裡,他靴筩中一柄專備用于水底貼身搏殺的尖鑽,也刺進了屠森的足踝中,透過屠森軟靴,前後對穿而過!
  屠森切齒欲碎,不顧一切的躍空滾翻,“巨蘆刀”縱橫劈掠,將那五個凌高撲下的敵人逼得叱喝連聲,紛紛後退!
  但是,那五個人只是略略一窒,又合擁而上,五個人的五件兵刃如若狂風驟雨般兇狠的攻殺挺進,復與屠森混戰成一堆!
  屠森連受多處創傷——有大腿內外兩側各卷裂開一道三、四寸的血口子,肩頭那只“玉簫”入肉透骨,痛苦非凡,臉上,雙臂也有幾處割傷,腰脅間的傷處亦血流不止,再加上左足踝這透穿的一鑽,各種創傷的組合,非但已將他染成了一個血人,更見嚴重牽制了他的行動能力!
  五條大漢的這一次撲擊,也是不要命的野悍法,五個人全都是一副“與敵偕亡”的架勢,個個奮不顧身,豁死進攻,招招是同歸於盡的動作一式,是玉石俱焚的打算,五個人全像瘋狂了!
  又一次的齊進合撲裡,屠森驀然貼地橫翻,“巨蘆刀”“倉郎”架開一柄”霸王鑭”,一把馬刀,刃鋒閃射,眨眼間已各分九次穿刺又縮出自兩個對手的肚腹中,腸臟溢出裡,那兩個尖號著的大漢竟然不倒,以“霸王鑭”與馬刀交叉暴劈!
  屠森人是貼地翻進的,對方兩人這出乎意外的垂死反擊,令他大感狼狽,刀鋒橫起,架是架住了,但旁邊的三件傢伙又疾速地刺向他身體各部致命之處!
  客棧的窗口中,此刻又有七條人影驚鴻也似,一現而落!
  比一切更快來到的,是燕鐵衣,——他流光般穿越出他那幾個對手的陣勢,長劍“太阿”的寒芒有如一條經天而起的白虹,紫電迸濺,劍氣森森,匹練也似的旋繞,立即將三件向屠森身上招呼的兵刃激震開去,並同時把樓上撲落的七條人影逼得四散躲避!
  以刀撐地,屠森挺躍而起,卻不由大大的搖晃了一下,幾乎一個踉蹌又摔跌下去!
  燕鐵衣低促的道:“走吧!”
  屠森喘著氣,憤怒又怨恨的道:“我還以為你真要恩將仇報,看著我挨剮了?”
  燕鐵衣冷冷的道:“別多說了,我們快走……”
  屠森再度搖晃了一下,切齒道:“不,我要斬斷這些龜孫子,一個也不容他們活著出去,你要幫我,一定要幫我,這正是你報恩償債的最佳時機,也是最後時機了!”
  望了屠森一眼,燕鐵衣沉著臉道:“我看你有點迷糊了,屠森,你掛了這一身彩,又在重圍之中,憑什麼再‘斬絕’人家?‘筏幫’今晚乃是有備而來,好手雲集,精英會萃,里里外外全把這附近圍滿了,以你現在這種情形,若不是有我為助,能否突圍都成問題,尚奢談什麼進一步的報復?”
  屠森一臉的血汗污染,映著紅艷艷,青慘慘的燈火,看去越發恐怖獰厲,他瞪著燕鐵衣,惡狠狠的道:“你又是幹什麼的?你難道就不能幫我抵制他們?不能幫我誅殺他們?”
  燕鐵衣生硬的道:“不要忘了,屠森,我不助你殺人!”
  屠森火爆的道:“但你至少也該幫我不遭對方傷害。”
  燕鐵衣道:“不錯,我現在同你一起突圍,正是為了不讓你被他們坑死在此!”
  就在兩個人互相對了這幾句話的當兒,方才從客棧樓上窗口中躍下來的七個人,與原先自瓦面上撲落的五人裡面存的三個,業已會合一起,又再圍了過來,不但如此,那邊對抗燕鐵衣的七位亦同時奔近!
  就在人影晃掠中,巷子對面的屋脊上又冒出了二十多條身影,另外,巷子兩頭更有不知多少火把燃起,刀光閃閃,鋒芒隱隱,大批“筏幫”的人手開始擁進,看情形,他們為了要截殺屠森,真是不惜孤注一擲,傾巢而出了!
  客棧樓上的窗口裡,仍然尚有人在,此刻,又是那位“總管事”宏亮堅定的聲音傳來:
  “裡外全把穩了,兄弟們,大家沉著應戰,姓屠的身受重傷,業已是‘個中之鱉’,難以逃脫,我們照著預定的計劃來,今晚必要誅除此獠,永絕後患!”
  “筏幫”那邊的人雖多,但卻肅靜無嘩,有條不紊,除了沉疾移動的腳步聲,便是兵器輕微的磕撞聲,再就只有火把偶而爆起的“劈拍”聲了,然而,越是如此,越見其一股蕭煞陰森的窒人氣息!
  悄細的,燕鐵衣道:“看仔細了,屠森,這等陣仗豈是你眼下的情況所堪對抗的?直到如今,管婕妤連面尚未露,你要再強撐下去,很可能正主兒的邊都沾不上一下,便叫她的手下人給擺平了!”
  屠森目光四邊巡視,惱恨無已:“卑鄙無恥的‘筏幫’,下賤齷齪的管婕妤,竟然用這種不公不平的手段來對付我,倚仗人多取勝,算是什麼英雄好漢,簡直把武林同道的顏面全都丟光賠淨了,一群打濫仗,眾凌寡的豬狗,畜牲……”
  燕鐵衣低聲道:“你要罵,以後有的是時間,現在卻不適宜,屠森,我忠告你,再不走,只怕就更不容易脫身了!”
  雙眼裡兇光如火,屠森咬咬牙,極為不甘的道:“好,我們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馬上就會捲土重來!”
  點點頭,燕鐵衣道:“這才是聰明的做法,識時務者方為俊傑——走,我替你開道。”
  說著,他猛旋身撲向巷外,長短雙劍齊出並飛,看不見他的身影,只見一大一小兩團光輪交織翻滾,氣流波動,尖嘯如注,屠森在後揮刀跟隨,刀芒縱橫,蓬射閃掠,雙劍一刀,便有如一片由刃鋒組合成的勁風,挾著無比的銳勢卷了過去!
  堵塞巷子裡的“筏幫”人眾,根本便不能靠近,接觸之下,不是滾跌翻僕,就是傢伙出手絞脫,一時間但見身影倒飛,人體撞傾,兵器大把丟棄滿地,怒叱厲喝,怪嗥長號之聲亂成了一片!
  就像這樣滾湯澆雪般,燕鐵衣替屠森打著衝鋒往外突圍,真是所向披靡,摧堅陷陣,待到客棧中及後巷裡的“筏幫”大批好手見情不妙,臨時調聚增援,他們兩人早已衝出巷外,鴻飛冥冥了。

runonetime 2008-06-01 04:21 AM

第20章 彼岸渺 黑道英雄

  從“帆子集”那個刀林燈海,血濺屍橫的慘烈場合裡突圍出來,屠森的情況可真是夠狼狽了,混身的血,混身的傷,滿腔的怨恨同憤怒,他一路上不停的詛咒著,詛咒“筏幫”,詛咒管婕妤,甚至連燕鐵衣也在他詛咒之列!
  來到距離“帆子集”十餘裡外的一處荒野裡,屠森堅持不再走遠,燕鐵衣無奈之下,只好挑選了一片松林子暫時棲身;在無燈無火又無水的情形裡,屠森毫不遲疑,立即為他自己治傷上藥,摸著黑,他的動作依然熟練而正確,並且,這一次他沒叫燕鐵衣幫忙。
  坐在一邊,燕鐵衣的雙眼在黑暗中閃眨著,就宛似兩顆晶瑩冷澄的烏亮墨玉:“屠森,不要我代勞?”
  屠森哼了哼,道:“你歇著吧。”
  燕鐵衣低聲道:“其實,我們大可以再往前走走,找處可以遮風避雨,有火有亮的地方,說不定可以弄上一壺熱水,這樣你治起傷來就要比現在方便多了。”
  屠森像是觸著了傷處,黑暗中,他噎了一聲,隨即又冷冷的道:“多謝你的好心,在這裡就動手療傷,要比再拖下去好得多——這是對我來說,當然有些人是希望我越晚治傷越好,甚至死得越快越好!”
  燕鐵衣慢吞吞的道:“屠森,我可沒有這種意思。”
  咬咬牙,屠森道:“你自己心裡有數就行!”
  燕鐵衣有些惱火的道:“我如果要對付你,我會堂堂正正的做給你看,像這種惡毒想法,我絕不會有;屠森,你不可用你的觀點來印證我的心念!”
  屠森沒有回答,管自在忙著替自己周身傷處敷藥,燕鐵衣可以聽到他粗大的喘息聲,強忍痛苦時的噎氣聲,喉嚨裡的痰窒響,以及瓶罐相撞時的輕細微響,在治療的過程中屠森不時突而痙攣歪扭,強忍著那種尖銳的痛楚。
  過了好一會,燕鐵衣又緩緩的道:“不用大急,屠森,慢慢來,我們有的是時間。”
  屠森喘噓噓的道:“正好相反,沒多少時間了!”
  燕鐵衣疑惑的道:“怎麼說?”
  屠森怨毒的道:“我固然受傷不輕,‘筏幫’更是損失慘重,就在他們元氣大喪,人手調配不全之際,我們立即回頭再次下手,抽冷子打他們一個猝不及防,叫他們連番折損,便不一蹶不振,至少也能搞得他軍心渙散,風聲鶴唳,於混亂驚擾裡取管婕妤性命,就要容易多了!”
  燕鐵衣道:“你肯定他們的力量會因今晚一戰而大受影響?”
  屠森惡狠狠的道:“當然肯定;管婕妤手下,有‘大掌舵’一名,‘二掌舵’一名,這兩人仍實際負責‘筏幫’的大小事務,除非有十分重大的問題才須向管婕妤請示之外,一幹日常瑣事俱由此二人決斷裁行;除了這兩個人,就是總管事,以及依次的十名管事了,這些角兒,便也全是‘筏幫’中真正有本領,擔得起的人物,今晚上管婕妤沒有露面,她那兩名大、二掌舵亦未現身,減去這三個,那總管事固未受創,但他們的大管事‘金麒麟’嚴長卿卻必然負傷不輕,而二管事上官如波,三管事曾雙合,四管事柏永昌,五管事牛兆欣,六管事叢威全已當場殞命……。”
  燕鐵衣忙道:“這幾名管事,你全認得?”
  屠森道:“當然認得,昔日在黃河水面,我曾同他們拚過一場,我記人的本事素強,見過一面便永難忘懷——對我的仇敵尤其如此!”
  燕鐵衣又道:“那麼,跟在嚴長卿身邊的兩個人又是‘筏幫’的什麼人物!我是說從屋頂凌空撲下時被你劈死的那兩個?”
  屠森陰沉的道:“那兩人是誰我不知道,但後來從客棧瓦面上下來的五個,我卻曉得是‘筏幫’那十名管事以下的‘筏老大’,‘筏老大’乃是‘筏幫’裡直接引水隨船的角色,一條黃河,分段分區,‘筏幫’這種‘筏老大’數約七、八十人,大多是身體結實,水中功夫好又有幾下子的人物,這批傢伙倒不見得真個有什麼精湛武功,但個個又粗又橫,驃悍兇猛,憑的就是一股子野勁,人數多了,倒有點棘手;據我想,那第一次從客棧頂上撲下的五涸,以及後來再又撲下的七個,加上嚴長卿墜落之後二十多人,可能都是‘筏老大’之屬。”
  燕鐵衣道:“那些位朋友確是狠,功夫都不算有什麼獨到之處,但硬是悍不畏死,前仆後繼的朝上衝,像是打了譜就不想活的架勢。”
  屠森憤怒的道:“我也不是善人,這些王八蛋既然嫌命長了,‘巨蘆刀’下便看看他們有幾許頭顱可斬?”
  燕鐵衣謹慎的道:“屠森,你真打算馬上再幹一次?”
  屠森斷然道:“一點不錯!”
  燕鐵衣道:“但是,你的傷?”
  屠森挫著牙道:“這不是問題,問題是如何能以最快的方法血洗‘筏幫’,搏殺管婕妤。”
  凝視著屠森,燕鐵衣道:“但你的傷卻是實際上的困難,屠森,我已一再強調過,我不能幫你殺人!”
  屠森嗓門略帶沙啞的道:“這個你無須掛慮,我自有辦法!”
  燕鐵衣搖頭道:“老實說,我看不出你有什麼辦法,能使你身上的創傷不至影響你的行動。”
  屠森大聲道:“你懂什麼?難道在這方面我不比你更有經驗?我告訴你聽吧,第一,我已在傷口上加敷了雙倍分量的藥物,藥物當中更含有強力止痛的成分;第二,我方才已經吞下固氣凝血的藥丸,使中氣平順,創處快速結為血痂;做過這兩件事後,我便以布條將傷處困緊,不令破裂,如此一來,暫時可保行動無礙。”
  燕鐵衣冷靜的道:“做任何事,總應適度才好,治傷療疾亦然;屠森,我對醫理雖然欠通,但也知道過量的藥物對於創傷固能奏效於一時,卻乃種植其他遺患的根源,更是觸反本疾的禍由;好比一個十分飢餓的人,突然間大量進食,飽是塞飽了,但腸胃也就大大受到了損害,這是飲鴆止渴的危險做法,你可不要為逞一時意氣,而糟蹋了你自己,使傷口在將來轉向惡化。”
  屠森粗暴的道:“少囉嗦,你只記著你應該做什麼,用不著管我的事,我決定了要怎麼辦就怎麼辦,你跟著我走,湊合著如何還你的‘債’也就是了!”
  燕鐵衣低沉的道:“屠森,我會實踐我的諾言——在你正式與管婕妤對陣之前,我不能算是還完了債,但是,一待你和管婕妤遭遇過後,無論你的目的是否達到,我即已報恩至盡,那時,也就到了我們分手的辰光,如若你未能償願,以後,便全是你自己的事了,這一項,我要先和你說明白!”
  屠森咆哮起來:“我知道,用不著你一再提醒我!”
  燕鐵衣淡淡的道:“為了你自己好,屠森,你還有機會再考慮一下——是過些天等你養好了傷再去尋仇,抑是馬上就去?”
  目光宛似火焰般熊熊燃燒,紅艷艷,青慘慘,屠森兇狠的道:“我已經決定了——明天晚上就到‘大旺埠’‘煙霞院’去殺他一個滿堂紅!”
  連燕鐵衣也不自覺有股寒氣自心底泛起,他嘆了口氣,道:“我只是勸你,屠森,你既然這樣說,我還有什麼好講的!”
  屠森重重的道:“原本你也就是說的些廢話,燕鐵衣,先前在‘帆子集’那一場拚鬥,你毫未盡到責任,你有意縱容他們將我圍困,你是存心替他們製造機會,好遂你借刀殺人的毒計,你原可為我分擔更大的壓力,幫我敵住更多的對手,甚至在我受傷以前便挽我於危難,但是你沒有,你完全沒有這麼做,你是眼睜睜的要看我流血,看我遭到對方的攻殺而不顧……燕鐵衣,我知道你怨恨我,仇恨我,只因為我救過你的命,你唯恐遭致不義的罪名,方才忍住不向我施辣手,然而你心裡時時刻刻在詛咒我,希望我早死,希望我被我的仇家殺害,這才遂你的心願,才會使你滿意,對不對?燕鐵衣,你好狠的心腸啊。”
  燕鐵衣淡淡的道:“你似乎有些不正常了,屠森。”
  屠森“呸”了一聲,又激動的道:“從‘虎頭溝’‘彩玉坊’與‘五絕十刃’韋無名等的那檔子事開始,你就是一副不情不願又牽強為難的可惡姿態,及至‘旗鬥山’同‘八虎將’的爭端,先前‘帆子集’與‘筏幫’的血戰,過程中你更是有力不發,有能不用,磨磨蹭蹭,要死不活的作風,令我幾番受創,險遭大難,你原可幫我幫得十分徹底,十分完美,但是你不,你只是漫不經心,輕描淡寫的象徵式上場子亮亮相而已,你半點也不為我盡力,你僅乃應付我,敷衍我,目地是不叫你自己背上一個忘恩負義的罪名,說來說去,你全為了你自己打算,燕鐵衣,你太無恥,太自私,太可恨了。”
  燕鐵衣目光如電,冷銳削厲,他凜烈的道:“屠森,你純系站在自我的場上斷章取義,以非作是,簡直一派胡言,滿口諢話——你要報復的對象並不是些十惡不赦的人,你要報復的動機謬誤無比,每一樁仇恨的起源都是因為你的過失而造成,你素性暴戾,心地狠酷,本質邪惡,手段更是凶殘寡絕,冷血毒辣之至,但我為了受恩於你,不得不昧於良心,虧負道義,冒著被天下人責罵的困窘,精神上承擔著莫大的負荷,咬牙硬撐著來報你的‘恩’,還你的‘債’,我固不能幫你殺這些不該殺的人,我也有言在先,但我亦曾幾次救你於生死邊緣,數度挽你於瀕亡瀕絕之境地,我不計利害,不顧後果,不在乎為你而結仇結怨,種種般般,全為了幫你這個根本不值,也不配受幫的兇人,你尚不滿足,更口口聲聲惡言相向,一再誣陷於我,你要我像你一樣將人家斬盡殺絕,像你一樣做些天理不容的禽獸行為,像你一樣不仁、不義、不忠、不恕你才高興,才認為我算‘報恩’,屠森,你不但瘋狂、乖張、蠻橫、更且愚昧、幼稚、糊塗;論到無恥、自私、可恨的人不該是我,正應是你才對!”
  猛的從地下站起,擺置身邊的藥瓶藥罐,也被唏哩嘩啦的撞倒一片,屠森雙目怒瞪,握拳透掌,模樣兇狠至極的大吼:“燕鐵衣,你竟敢如此辱罵我?”
  燕鐵衣冷酷又堅定的道:“因為你原本就是這樣的人,屠森,我沒有一句話、一個字是冤屈了你!”
  眼裡像是噴著猩赤的火焰,屠森面孔扭曲,不自覺的,也是本能的伸手摸向左脅下的“巨蘆刀”刀柄!
  微微仰起頭來,燕鐵衣雍容自若,更帶著那麼一種淵臨岳峙的沉穩威儀:“很好,屠森,如果你想和我一爭長短,眼前正是時候——不過你要記住,你在拔刀之際,要非常快速才行!”
  手指接觸到冰涼堅硬的刀柄,一股寒氣順著指尖透入屠森的心臟,透入他的血脈,他猛的打了個冷顫,微微痙攣了幾下,又那般僵木的把手退出衣襟之外。
  燕鐵衣冷冷的道:“至少,你總算做了一件聰明事!”
  屠森的表情怨毒得就像一條噬人之前的“青竹蛇”,他的聲音從齒縫迸出:“不要忘記這一次,燕鐵衣,不要忘記,我會同你結算的,只是個遲早而已!”
  燕鐵衣生硬的道:“我等著,不論何時何地!”
  長長噓了口氣,屠森一言不發的又坐了回去,他沉默片歇,開始撕裂內襟中衣,做成長長的布條,那麼用力的逐一困縛傷處。
  燕鐵衣踱到一邊,心頭沉重鬱悶無比;天下有許多施恩者,也有許多受恩的人,施受之間,原是一樁崇高的美德,一種人類至善的表現,更是一片溫馨的情操,這本乃一段佳話,然而,目前的施與受者,卻竟是弄到了這麼一個結局!
  ※        ※         ※
  “煙霞院”座落在“大旺埠”的郊邊高亢處,旁鄰著埠集,面對迢遙數裡之外的滔滔黃河;四周植滿青松翠柏,圍繞著架築成巧雅圖案的青磚矮牆,隨著地勢的起伏,在石板砌成的小路相連間,點綴著亭臺樓閣,精舍小軒,情調非常優美而寧靜,一片的和祥,一片的幽柔,不帶絲毫那種江湖人聚集之所慣有的野氣。
  縱然是現在,“煙霞院”表面上依舊平靜,並不似一般江湖組合,在遭遇大敵之前那等劍拔弩張,一派刁斗森嚴,更鑼不絕的烏煙瘴氣法。
  屠森大概在開始尋仇行動之前,業已對仇家們的情況做過刺探工作,他領著燕鐵衣撲進“煙霞院”之後,毫不遲疑的直闖那座最高處的樓閣,兩人一前一後,身形如雷般飛掠,眨眼間便已來到那座恢宏的樓閣門前。
  沉沉的黑暗中,屠森微喘著氣,他剛剛仰頭打量著要從什麼地方衝入,緊閉的樓門已突然啟開,隨著那兩扇沉厚的包銅嵌環大門開啟,一盞一盞的燈火也迅速相繼燃亮!
  門內,是一間氣勢豪華的深廣大廳,沿著左右兩排,各挺立著二十名面目粗獷,牛高馬大的彪形壯漢,他們的兵刃全都撐在身前,個個雙目直視,沒有丁點表情,大廳中間,一把鋪著錦墊的太師椅上,坐著一個面目姣好,卻略嫌神情精悍了些的瘦峭中年婦女,在這中年婦女背部一字排開四名大漢,兩側,亦站著七八個形態各異,但神色卻一樣陰沉的人物。
  大廳的燈火,很快已被十多名手腳俐落的青衣漢子完全點亮,在一片通明輝煌中,仍是恁般的肅穆無嘩,一股森的懾窒氣息,似是逼到了人的心上!
  管婕妤竟然擺出了這樣一個陣勢,這樣一個場面來迎接“貴賓”,不但屠森大出意外,搞得有些驚愕,即連燕鐵衣也不禁頗覺怔忡!
  直楞楞的望著這副光景,屠森猛一搖頭,喃喃的道:“好婆娘……”
  燕鐵衣沒有哼聲,他向來對事情的順利與否,或多或少,都會先有點預感,眼前的形勢,他一看就曉得十分扎手,管婕妤的精明老到,辛辣沉穩,好比一個滾燙的蕃薯,不必去觸試,光看看那股子氣勢,業已夠叫人頭痛的了!
  兩個人便站在大廳門前,都沒有動作,廳裡的人,也保持著靜默,只有坐在中間的那個中年婦女,以她那雙冷峻的目光,一直灼亮逼人的凝視著屠森與燕鐵衣。
  踏前兩步,屠森先開了口:“管婕妤,你還算光棍落檻,沒叫我到處找你,便先把陣仗亮出來了,這樣好,好大方,我也乾脆,大家少黏纏!”
  那中年婦人,果然正是管婕妤——這把黃河的鎮河鎖,統率上千驃悍男子漢的女霸主,“筏幫”的大龍頭,冷冷一笑,聲音在平淡裡別帶一股峭寒之氣:“屠森,你的刀天下有名,而你的膽量尤其強韌,昔日在黃河面上,被你突圍脫走,我還道是你不敢再蹈覆轍,豈知大謬不然,你非但捲土重來,這一來竟尚是專程找我們算帳的呢,不錯,你有種!”
  屠森傲然道:“管婕妤,你對我還不配褒貶,你除了手下多了些蝦兵蟹將之外,並沒有任何強過我的地方,一點也沒有!”
  管婕妤的臉上絲毫不現她內心的反應,口氣依然冷寞:“昨晚上,我們損失的五名管事,四名‘筏老大’,嚴長卿也受了內傷,此外,更傷了八名‘筏老大’及十六名弟兄,屠森,這全是一筆筆血債,這些債,就全都要記到你的身上!”
  屠森無動於衷的道:“這是些廢話,管婕妤,此時我來,就是要欠下更多這樣的債!”
  目光閃了閃,管婕妤道:“屠森,你臉孔泛青,氣色灰敗,大約昨晚上受的傷尚未痊癒吧?這麼快急著前來,只怕對你並不十分有利呢!”
  屠森生硬的道:“這是我的問題,管婕妤,你不也正希望如此麼?”
  管婕妤又注視著燕鐵衣,緩緩的道:“我知道,你請來了一位好幫手——朋友,你的劍真快,不但照面間就擺平了我手下五名‘筏老大’,更在重重圍困中,護著屠森突圍而去;聽說你劍似矯虹旋輪,出神入化,進出千軍加入無人之境,功力高不可測,朋友,可要我猜猜你是誰?”
  燕鐵衣微笑道:“我想,你可能已經知道我是誰了。”
  管婕妤忽然嘆了口氣:“大魁首,以屠森這樣的惡人來說,他根本沒有朋友,更找不著幫手,可是,他如今不但找著了幫手,更是請到了你這麼一位鼎鼎大名的人物,實在是太出我們的意外;大魁首,此中除了有特別的隱情之外,我在懷疑——你是否想併吞我們?”
  燕鐵衣鄭重的道:“從無此意,管大姐,我助屠森,只是為了他救過我的命,目前的舉止,乃是‘還債’,這也是他指定的‘還債’方式,我受人恩澤,無可推卻,但絕對沒有侵犯貴幫基業的野心,否則,我也不會單單以這種姿態出現了;管大姐明人,一定知道以貴幫的實力而言,我如有併吞之念,定將大聚人馬,合眾而至,豈會孤身一人來此冒險?”
  點點頭,管婕妤道:“好,只憑大魁首一句話,我就定下心了,但不知閣下要如何幫助屠森報仇?”
  燕鐵衣道:“很簡單,我不會幫他殺戮貴幫中人,卻也不會任由貴幫中人殺他,但如貴幫各位在動手之際要以眾圍襲的話,我就必須替他分擔一部分壓力了!”
  管婕妤正色道:“很公道,大魁首,你如此不偏不倚,格守本分又情理兼顧,正是一代大豪的本色,無論以後的情勢發展如何,我們對你絕不記恨!”
  拱拱手,燕鐵衣道:“多謝。”
  自椅中站起,管婕妤微微昂首:“就在廳前空地上一決生死;孩兒們,把地方照亮。”
  一聲令下,樓角兩側的陰暗裡,立時奔出來數十條身影,片刻間,火把風燈便燃亮起來,將中間一塊十丈方圓,鋪著青石板的地面映照得恍同白晝!
  管婕妤一伸手,沉穩的道:“大魁首先請。”
  燕鐵衣與屠森來到圈子中央,一身淡青衣裙的管婕妤也跟了進來,同時,她身邊的一幹好手,那四十名“筏老大”也一起圍上!
  屠森咬牙切齒的道:“管婕妤,你還有多少人,何妨一同擺出來現世?”
  管婕妤陰冷的道:“犯不著說反話,屠森,你自來行事狠酷寡絕,卑鄙齷齪,無所不用其極,是個根本沒有人性的狂夫,所以,我們對你也就不能講究武林規矩!”
  嘿嘿獰笑,屠森道:“好托詞,姓管的潑婦,為什麼不說你們怕我的功夫強,單打獨鬥定難取勝?為什麼不說你們恬不知恥,一向就是群毆群殺,打濫仗打慣了!”
  燈火的映照下,管婕妤臉上如布嚴霜,冷硬蕭煞之至,她僵木的道:“屠森,你不配是個江湖人,更不配立足於武林,道上有了你這麼一號人物,是道上的災難,亦乃天下蒼生的不幸,現在,我們就要用我們的鮮血,用我們的生命做代價,來為人間世上剷除你這個禍害!”
  屠森目光寒凜,閃閃有如蛇信伸縮,他暴厲的道:“好一篇大道理,管婕妤,來試試,看你能剷除我這個人間‘禍害’,還是我能斬殺你這個混世的‘妖精’!”
  管婕妤的答覆是抖自衣擺掩遮下的一道銀輝——帶著“嘩啦啦”的震響,去勢強猛,有如流光電繞,她用的兵器是一條三節棍,一條銀亮璀燦的沉重三節棍!
  屠森早有準備,身形倏偏,“巨蘆刀”斜揮,“倉”一聲擋開了棍頭,同時,六條人影亦自六個不同的方位齊襲過來!

runonetime 2008-06-01 04:22 AM

第21章 行大義 血染恩仇

  撲向屠森的那六個人,四個是先前並列管婕妤身後的大漢,另兩位則是方才曾站在管婕妤身邊的人物,不消說,那四個是管婕妤的“四勇衛”,這兩個單看功力之高,亦非“大掌舵”“二掌舵”莫屬了!
  燕鐵衣剛剛在估量著那六位仁兄,燈火映照下人影閃晃,五個人靠著他便圍了上來!
  五人中為首的一個,身材偉岸,方面大耳,好一副堂皇之概,他手握一柄”七環大砍刀”,先朝著燕鐵衣重重抱拳:“大魁首,‘筏幫’總管事‘長河一龍’曲志遠率屬下四名管事向尊駕求教,得罪之處,伏乞大魁首海涵!”
  燕鐵衣笑道:“不客氣——請問曲兄,那協同貴幫當家的圍襲屠森的六位,是否乃為貴幫的大、二掌舵,以及四勇衛?”
  曲志遠躬身道:“正是本幫‘大掌舵’‘飛鵬’玄滇,二掌舵‘金竿漁夫’倪勉,以及本幫當家的‘四勇衛’——‘八杖罩乾坤’錢良甫、苟顯三、邱福明、于舜南。”
  燕鐵衣和悅的道:“令當家的使的是三節棍,看樣子棍身沉重非凡,婦道人家用這種兵器的倒還罕見,定然是造詣精湛,有獨到之處了?”
  曲志遠笑笑,諱莫如深的道:“只怕比起尊駕的功力來,敝當家的仍然相形見拙甚多。”
  微笑頷首,燕鐵衣兩臂張開:“曲兄卻是謙懷;各位,請吧。”
  又一次告罪,曲志遠的“七環大砍刀”兜頭便砍,但是,刀光才現,鋒刃閃晃,又快不可言的分自左右合斬而來——他嘴裡客氣,一待動手卻隼利異常,半點不容情!
  燕鐵衣雙目平視,“太阿劍”一溜冷光彈揚卷掠,準確無比的擋開了對方的刀式,另四名管事往上齊攻,卻又在劍尾的顫抖,疊弧中急忙退後!
  曲志遠立時旋走如飛,大砍刀在連串的“啦唧唧”環震聲裡揮斬劈舞,刀光宛似匹練回繞穿織,綿密緊迫,氣勢雄渾!
  其他四名管事也一同動手,進退攻拒,配合恰當,而且,他們並沒有稍存僥倖之念,完全是豁命相拚得架勢。
  屠森以一敵七,這時卻已逐漸有些支持不住了,他那一身創傷對他的影響很大,而最令他感到威脅的,乃是管婕妤與“飛鵬”玄滇,“金竿漁夫”倪勉,這三位都是“筏幫”武功最高強的人物,屠森即使在身體狀況正常的時光,以一敵三也未必能夠佔著上風,如今不但創傷牽扯甚巨,更加上那“八杖罩乾坤”四個拚命仁兄的幫襯,均勢消長越大,他比預期的時間更快就覺得難以往下撐了………
  在這種情形裡,他只有兩條路可走——一是拚命,二是突圍;突圍是他不願做的,拚命卻有燕鐵衣保著他不受傷害,至少,他在冒險之下可以宰殺敵人,而自己卻翼罩于燕鐵衣的維護中,別的不敢說,他深信要了敵人的命後自家的命還丟不掉。
  於是,他將心一橫,決定拚命!
  猝然間,他的“巨蘆刀”飛速九十二次暴翻四斬,七條身影驟退又合,管婕妤身形快速如電,騰躍旋舞,三節棍縱橫交擊,神鬼莫測,呼轟澎湃之下,勁力萬鈞!
  屠森刀鋒幻映出千百流光,燦織似網,凝形於一剎那,而“飛鵬”玄滇瘦削的身影往裡斜偏,一對黑烏的“五爪鉤”疾若石火一現,兜向屠森胸腹!
  悶不吭聲,屠森貼著玄滇的“五爪鉤”驀地弓翻,寒電倏飛,玄滇的右耳連著一大塊皮肉“括”的一下血淋淋拋起,玄滇卻半步不退,雙鉤猛沉,十只鋼爪嵌進屠森腿肉裡將他硬生生扯了一個筋斗!
  屠森尚未站穩,凌空一道金虹暴揮而落,銳氣破空,尖嘯彷如鬼號!
  大旋身,屠森的“巨蘆刀”急速彈跳,“當”“當”“當”十七次震開了”金竿漁夫”
  倪勉的金色長竿,斜刺裡,八只鐵杖又狂飆般卷到!
  怪吼著,屠森撲地翻滾,刀芒閃掠,宛似漣漪,圈圈擴散,又猛又急,在層疊的光弧裡,冷電一束,猝然伸縮,“四勇衛”中的苟顯三已痛呼一聲橫摔出去左大腿對穿兩孔,血湧如泉!
  這時,銀亮的三節棍便有若天虹寸斷,殞石齊落,一片片,一條條,一溜溜的猛罩飛掠下來,急密強勁,似已平極大地!
  屠森在地下旋回流轉,刀刃翻飛舞掠,傾力招架著這由上而下,猛烈綿密的棍雨,但見石屑迸濺,火花四射,重力擊石的“撲”,“撲”之聲,與金鐵交截時的“當”“當”聲,業已混為一團,分辨不清了!
  “八杖罩乾坤”未傷的三位合力齊撲,杖起彷彿巨杵攪海,呼轟並落,而”飛鵬”玄滇也負傷不退,會同“金竿漁夫”倪勉左右挾擊,爪飛竿旋,像織成了一面羅網般,那麼牢不可破的罩下。
  由鐵杖、爪鉤、金竿、三節棍合織成的這面網,乃是嚴密又殘酷的,更且威力無匹,屠森在地下仰滾拒擋,絕對支持不了多久——他不該使用“地堂刀”的招術應變,雖然他以這種方式傷了一名對手,卻使他自己失去了製敵的先機,失去了靈活閃挪的餘地,他已完全被敵人封死在當場!
  “筏幫”的人,自管婕妤開始,全抱著同一個心思——傾力在最快的時間裡削屠森於死地,不使燕鐵衣有插手救援的機會!
  驀然,屠森在連續一百一十刀截阻了又一輪猛攻之後,倏而橫彈翻滾,刀光左右閃眩,全力刺殺管婕妤,管婕妤的三節棍在她暴收之下前兩節彎曲飛打屠森背脊,後一節便揮舞成一度扇弧平遮面前,同時,爪鉤、金竿、鐵杖,也如影隨形的緊跟著卷向了屠森!
  一長一短兩道光輝,就像兩股晶瑩的冷焰來自虛無,瞬息間便震磕開了追襲向屠森身上的爪鉤、金竿、與鐵杖,而幾乎發生在同時,屠森的刀鋒突破管婕妤的防衛,在管婕妤的肩頭上擦過,血雨湧現中,屠森自己也被倒彈起來的三節棍後兩節掃砸滾地!
  狂吼如雷里,不但玄滇的爪鉤,倪勉的金竿,“四勇衛”的鐵杖再次卷罩向屠森,四十名“筏老大”也頓時有如一群出柙瘋虎般撲了過去,漫天的兵器揮舞,漫天的寒芒閃動,他們不止要殺死屠森,更且要將他分屍支解,剁為肉糜!
  “太阿”與“照日”兩劍,在燕鐵衣的手中旋舞成兩團巨大無朋的光輪,光輪四周更映浮著各形各樣眩目流燦似冷電的劍芒,隱隱的風雷聲裡,空氣震湯,排擠澎湃成大小迴旋的渦流,燕鐵衣護著屠森,周圍層層疊疊,狂揮猛砍的兵器就沒有那一樣能夠透進半分!
  雙劍飛旋中,燕鐵衣大叫:“屠森,我們走……”
  咬牙欲碎,屠森扯歪著臉孔,一頭一身的血汗透濕,他尖吼:“我和他們拚,我要和他們拚,我不能走,這是我最後的機會……燕鐵衣,你要幫我,你無論如何也要幫我,你是我唯一的希望……我求你,燕鐵衣,我求求你……我會一輩子感謝你啊。”
  燕鐵衣身形轉動,雙劍更快四射回舞,他凜烈的道:“我說過不幫你殺人;屠森,我只能做到這個地步!”
  屠森嘶力竭,幾乎在伏地哀號:“求求你,燕鐵衣,我求求你幫我殺了他們,幫我將這些畜牲刀刀斬絕,一一誅淨,燕鐵衣,不要叫我恨你……你要報恩,要對我報恩……”
  額頭上也滲出了汗珠,在刀刃與無數浪潮般湧落的兵器碰撞中,燕鐵衣斷然道:“助你連闖三關,更數度挽你於危亡,屠森,我這恩,也就報到目前為止了!”
  屠森淒厲的喊:“燕鐵衣,你真要如此絕情絕義?你要讓我恨你入骨?”
  光輪縮小了些,燕鐵衣冷酷的道:“最後再問你一次——你是要我保你脫離險境,還是要死在此地?如果你同意走,我們馬上突圍,否則,恕我就要自行撤離了!”
  怨毒已極的瞪著燕鐵衣的背影,屠森歪曲著面孔道:“好——我走!”
  於是,陡然間燕鐵衣的雙劍擴張,在幾百圈重疊層累的光弧波顫中,一片一片的劍芒如雨,合著刀光如雪卷瀉迥盪,縱橫摔掠,空氣被劍鋒割碎,發出那樣顫慄尖銳的悠長呼號,在四周的圍攻者紛紛驚叫怪吼著又倉惶的閃避下,幾個憤怒焦灼的聲音連接著響起:“截住他們,他們要逃了!”
  “往上豁死撲,姓燕的要帶著屠森突圍!”
  “攔過去,以縱深陣形堵著他們!”
  “快、快、貼地滾進呀……”
  幾十條人影,幾十樣兵器不要命的從四面八方罩下,光影繚繞,人體撲騰裡,燕鐵衣早已在劍刃的迥旋下拖著屠森掠出了三丈之外!
  他只希望離開此地,不願傷害對方,否則,他如挺住不走,僅是方才那一輪劍雨刃雪,已足夠造成“筏幫”慘重的傷亡了!
  奔躍中,燕鐵衣發覺屠森幾乎已不能行動,把全部的體重都倚賴在他身上,非但如此,屠森更不肯好好由燕鐵衣攙扶著脫走,拖拖拉拉,時僕時跌,這樣的阻力再加上屠森原來的體重,燕鐵衣就感到非常吃力了,隱約裡,他覺得屠森似是另在打什麼邪惡主意。
  “筏幫”的人馬在後緊追不舍,這時,整座“煙霞院”裡到處都是人影,是火把,是燈光,是憤激的吼叫與叱喝,有的人隨後迫近,有的人繞向前面,有的人從兩邊挾擊,更時時有暗器箭矢飛來,燕鐵衣行動受到屠森的拖累,想快也快不了,他們又已陷入重圍裡了,只是,這一次的包圍,圈子拉得大些而已!
  是管婕妤的聲音從後面飄來,淒怨如哭:“燕大魁首……你放掉屠森自行離開吧……我們不難為你……我們只要屠森……”
  “長河一龍”曲志遠也在那邊大叫:“大魁首,你對姓屠的已經仁至義盡了,何苦再受他連累?拋掉他你自己走,我們不但不懷恨你,更會感激你,大魁首,你斟酌,姓屠的不值得你如此效力……”
  燕鐵衣半聲不響,滿頭大汗中,他等於抱著屠森在“煙霞院”偌大的闊幅裡繞回,躲閃,穿走,屠森掛在燕鐵衣肩膀上,索興閉上了眼睛。
  就在他甫始飛躍過一幢精舍門前之際,簷下的一排花樹裡,突然撲出了八名大漢,似是不要命的朝著他衝了過來,燕鐵衣左臂擁著屠森,右手“太阿劍”暴起飛旋,三柄朴刀滴溜溜的拋上了天,三名大漢也橫摔出去,就在此時,屠森也不知是有意無意猛的一歪,燕鐵衣不防之下往後打了個踉蹌,另外五名大漢已齊齊撲上!
  燕鐵衣的身形搖晃中,屠森已脫出他的攙扶,骨碌地滾向門邊,身體撞上了門扉,發出“碰”的一聲大響,燕鐵衣不遑多看,單膝點地,長劍橫翻,短劍九十九次吞吐,芒射電閃下,五名大漢慘呼連聲,各自抱膝滾跌,然而,雜在這些慘呼聲裡,燕鐵衣似是隱約聽到了一聲童稚的,顫抖的,驚恐喊“娘”的聲音!
  怔忡裡,他迅速回頭,剛好看見屠森奮力將門撞碎,正又跌又爬的衝進了屋裡!
  燕鐵衣不禁有些迷惘,更有些氣憤,他一個旋身來到門邊,低促的朝屋裡吃喝:“屠森,你瘋了?這是什麼辰光你還往屋裡鑽?趕快出來,再不趕緊就要被他們圍上來了!”
  就這幾句話的工夫,剛才被絞脫兵刃,摔跌地下的三名大漢又發了狂一樣衝來,他們業已抬起了傢伙,這一次,來勢更兇猛了!
  燕鐵衣嘆了口氣,“太阿劍”飛灑出一蓬光雨,那三名大漢,一面舞刀遮攔,一面仍朝前衝,“照日”短劍便在這時倏然穿射,同一時間透進了他們的膝蓋骨,又同一時間拔了出來!
  當那三名大漢滾跌成一堆的須臾,燕鐵衣又突然聽到屋裡傳出一陣撲騰搏擊之聲,這陣騷動剛起片刻,即又靜止,他正在迷惑,隨即又有一聲哀號尖厲淒怖的響起,卻中在那樣痛苦的窒噎裡——是個女人,是個垂死前呼叫的女人!
  燕鐵衣在驚怒不安之下,回頭朝屋里大喊:“屠森,你又在裡面搞什麼鬼?你再不出來我就要走了!”
  這時,已經受創不輕的那八名大漢居然各自拖著一條傷腿,連爬帶滾的往這邊翻近,個個咬牙切齒,悲憤無已,但是,燕鐵衣卻由他們憤激的形色中,另外查覺了一股惶恐驚慌的神韻。
  他正在考慮著該要如何應付這八名形同拚命的仁兄,屋子裡,已傳來屠森因過度興奮而喘息不停的聲音:“燕鐵衣,燕鐵衣,快進來,你快進來,看我攫取了一樁什麼奇寶!”
  屠森這一叫嚷,那八名爬過來的大漢也聽到了,八個人齊聲悲吼,猛力前撲,其中一個還驚號著:“小少爺啊……”
  隨著這一聲號叫,屋裡也響起了幼童在極度驚恐後突發的尖泣聲,屠森出現在門口,右手上,緊緊抓著一個八九歲男孩的衣領!
  那八名大漢剛剛衝近,屠森已狂笑出聲,跟著大吼:“那一個膽敢上前一步,我就把管婕妤的這個小雜種給活活掏死!”
  八名大漢驀地全僵住了,他們一個個凸瞪著雙眼,歪咧著嘴巴,滿臉滿身的血污,全是那樣悲惶,那樣恐懼,又那樣無助的望著這邊,八張面孔上,皆是一副欲哭無淚的絕望神情。
  這時,“筏幫”的人馬已經全部聚集過來,但是,在發覺眼前的情景之後,也都完全和那八條大漢一樣的呆了,傻了,沒有人敢越前一步,更沒有人想得出應付的方法來,任是火把通明,刀槍如林,將這幢小巧的精舍層層包圍,卻俱皆束手無策,僵窒著不知何所適從。
  燕鐵衣現在才明白那八名大漢為什麼會如此緊張搶先向他攻擊,才明白他們又為何再拚死衝撲,原來,他們是負有特殊使命的,這特殊使命,就是保讓他們當家的嫡親骨血,管婕妤的兒子!
  這才真叫鬼差神使了,燕鐵衣不禁暗暗嗟嘆,如果這些人沉著點,不貿然向他發動攻擊,如果管婕妤的孩子在屠森身體撞門之際不受驚哭喊,無論那一樁,只要稍稍一錯過,便不會發生這樣的情況,也就不會有此等的困難場面出現了。
  燕鐵衣注視著屠森手中緊緊抓著的這個小孩子,可能八歲,最多九歲,清清秀秀的一張小臉,白白淨淨的皮膚,長像確肖管婕妤,更帶著管婕妤那種倔強又精明的神韻,但孩子到底只是孩子,大概受驚過度,如今一張小臉不但灰白泛青,小小的身體更索索顫抖個不停,模樣好生可憐!
  忽然,燕鐵衣注意到屠森緊抓著孩子後領的五指中,大拇指竟是虛扣在孩子後腦上的——這是異常惡毒的一招,可以在任何時間,將拇指插入孩子的後腦中,致其死命!
  冷冷的,燕鐵衣道:“屠森,你的手松一點,這樣會使孩子窒息!”
  屠森嘿嘿一笑——彷彿天下在握一樣的趾高氣揚:“讓我們看戲吧,燕鐵衣,這小兔崽子抓在我手上,我會叫管婕妤發瘋發狂,叫整個‘筏幫’鬼哭神號,叫他們比死還要難受!”
  不待燕鐵衣回答,包圍四周的人群已紛紛讓開,管婕妤在左右的簇擁下,面色慘白的走了過來,她左肩上已裹卷了白布——她來晚一步,想是先行治傷去了,但只這片刻的耽擱,情勢就起了此般意想不到的巨變!
  管婕妤的形狀,一看就知道是強持鎮定,她的臉龐比紙還白,嘴唇卻帶著紫烏,更不停的抽搐著,來在房門之前七八步遠,她站住了,目光不看孩子,卻盯著屠森,聲音裡有著掩隱不住的顫抖韻尾:“屠森,放掉我的兒子……”
  屠森吃吃一笑,陰沉的道:“你是在對那一個下命令?臭**!”
  身子抖了抖,管婕妤咬咬嘴唇,低緩的道:“仇恨只是我們之間的事,屠森,與我的兒子無關,他什麼都不懂,他才僅是一個九歲不到的天真稚童,屠森,你何須作踐他,威嚇他?”
  屠森“呸”了一聲,惡毒的道:“現在才知道說好聽的?管婕妤,遲了,太遲了;你與一般爪牙嘍囉倚多為勝,以眾相凌,我受夠了冤枉氣,吃盡了窩囊虧,現下就正是我要痛快報復的時候!”
  管婕妤深深吸了口氣,沙啞的道:“屠森,如果你傷害了我的孩子,你也休想活著出去!”
  獰厲狠酷之色溢於言表,屠森粗暴的道:“不要來這套過門,管婕妤,你這老娼婦從頭開始也就沒打算讓我活著出去,很好,既想要我的命,我就一樣不叫你好受,先在你面前宰了你的兒子再說!”
  半邊臉孔敷滿了藥膏的“飛鵬”玄滇踏前一步,沉重的道:“說吧,姓屠的,什麼條件之下你可以放孩子?”
  屠森瞪著玄滇,好一會,方才冷寞的道:“好,我就告訴你我的條件——第一,所有‘筏幫’的‘筏老大’每人自斷一臂一腿;第二,從總管事曲志遠開始,他以下的各管事要自斷兩臂一腿;第三,管婕妤,你,倪勉,以及管婕妤的‘四勇衛’,通通在此自刎以向我謝罪,第四,解散‘筏幫’;第五,將‘煙霞院’一把火燒淨!”
  五個條件一說完,反應卻是一片死寂,半晌,玄滇長嘆一聲,回首向管婕妤道:“當家的,為了拯救化龍這孩子,使你夫家四代單傳的骨肉不致斷絕,我一死固不為惜,但是,我卻不能勉強我的兄弟們和我一樣做……”
  “金竿漁夫”倪勉黝黑的面孔上起了一陣痙攣,他咬牙道:“只要他放孩子,我就死給他看!”
  一側,“長河一龍”曲志遠也緩緩的道:“大當家,我也沒有話說!”
  立在管婕妤身後的“四勇衛”之三齊聲道:“我們甘願成全小少爺!”
  立時,四周響起了一片悶雷似的激動呼喊:“大當家,我們願意自斷斬臂腿。”
  “只要小少爺得以保全,殺我們的頭也認了!”
  連連揮動雙臂,管婕妤帶著悲咽大叫:“靜下來,都靜下來——兄弟們,大家聽我說,這是絕對行不通的事,也是一件根本豈有此理的事,兒子固是先夫四代單傳的一縷香煙,是我的命,也是我唯一的精神寄託,但卻只是先夫與我私人的問題,我憑什麼為了這孩子要犧牲眾位兄弟們的生命?憑什麼要解散上千人以血汗創立了二十四年,並賴以糊口的‘筏幫’?更憑什麼令多少弟兄的家屬怨恨傷痛?百人哭不如一人哭,我自己獨力承擔我兒子的生死後果;兄弟們,大家不要衝動,不要盲從,屠森的話絕不可信,無論我們付出任何代價,他都不會放過我兒子的!”
  在一片肅靜沉寂裡,屠森突然稍稍鬆開一點抓緊孩子後領的五指,於是,孩子透過一口氣,駭恐又祈求的顫抖著哭喊出聲:“娘,娘啊……”
  管婕妤全身猛的打了個冷顫,她痛苦至極,也愛憐至極的咽噎著叫:“化龍,化龍,我的兒子,我的兒子……”
  孩子掙扎著要奔向母親那裡,做母親的也伸展雙臂要擁抱孩子,但事實上卻不可能,流露在母子兩張面孔上的表情,是那樣迫切,那樣渴望,那樣充滿了愛,充滿了依慕,又充滿了恐懼與悲傷,鐵石心腸的人,見到此情此景,也會辛酸無已。
  管婕妤再也忍不住淚水如泉,她再也把持不住,無法鎮定了,她哭泣著,哀痛的哭泣著——她是一位女中英豪,是一位統率千名粗獷好漢的女霸主,但,她卻也是一個女人,更是一個母親,母愛的天性是超越一切,是無可掩飾的。“屠森……我求你放了我的孩子……屠森,只要你放了他,我可以自刎在你面前;屠森,只要你不傷害我的孩子,我保證可以替他死,而且保證我的人不會向你尋仇……”
  屠森桀桀怪笑,有如狼嗥:“放了他?做夢,管婕妤,除非你依從我方才所提出的全部條件,否則,我先宰了這小孽種,再同你們豁死一拚;不要以為我做不到,天下任何絕事,我沒有做不到的!”
  管婕妤抹著淚,而淚卻淌個不停,她乞求著:“你不能這樣狠毒……屠森,孩子是無辜的……他不該受到這樣的摧殘與迫害……他沒有罪,他仍有享受生命的權力……屠森,求求你,放了他,我可以代他死,你恨的怨的都是我,隨你叫我怎麼死法,我都不會推拒,只求你放了孩子……”
  一揚頭,屠森五指驟緊,在孩子的窒息般呻吟聲中,他狂厲的叫:“放你娘的狗臭屁,要不依我的條件,一切免談,管婕妤,你知道我要將‘筏幫’斬草除根,刨底掀滅?我要叫你們伏屍遍野,血流成河,我要一個個逼死你們才能消我的心頭恨啊……”
  管婕妤全身痙攣,搖搖欲墜,一邊的曲志遠急忙扶住她,這時,玄滇忍不住悲憤的大吼:“燕鐵衣,你身為江湖巨霸,又是此事的始作俑者,你就不站出來講句公道話?”
  燕鐵衣早已在心裡做了決定,他那張童稚似的面龐上,是一片冷硬深沉之色,蕭煞得令人驚懾;緩緩的,他對著屠森道:“把孩子放掉。”
  怔了怔,屠森勃然大怒:“什麼?你居然敢叫我放掉這小畜生?燕鐵衣,你簡直吃裡扒外,可惡之極!”
  燕鐵衣冷冷的道:“管婕妤說得不錯,孩子是無辜的,他沒有罪,他不該遭受摧殘與迫害,他仍有遠景,仍有享受生命的權力……屠森,所以,你要把孩子放掉。”
  屠森猛一咬牙,凶殘的道:“燕鐵衣,我救過你的命,你卻幫著我的仇家來對付我?你還有沒有一點心肝?一點人性?我今天絕對要宰掉這小孽種,你如要發慈悲,來吧,過來救他試試,看你快,還是我快!”
  低沉的,燕鐵衣垂目道:“你救我的命,我也已還過你的恩,屠森,這件事卻在你我的恩怨之外,由你那遭姦殺岑雲的女兒起,我已對你做了最大的容忍,我曾告訴你,那是最後一次,我也要求你不要逼我和你反目;因此,這孩子必須釋放,否則,我不會再容忍你,你也即是迫我同你生死相見了!”
  雙目中似是淋淋的閃動血光,屠森狠毒的道:“當真?”
  燕鐵衣平靜的,卻堅定的道:“當真。”
  兩人互相凝視著,良久,誰也沒有言語,沒有動作,但彼此的血液都在沸騰,心腔在急劇跳動——這樣的緊迫氣息感染了四周的每一個人,大家皆在注視著這一為劍聖,一為刀魔的兩人間的發展,而每個人全是冷汗涔涔,連呼吸都似要窒息了。
  猝然間,屠森右手五指突緊,大拇指扣向孩子後腦,同時將孩子拎拋向燕鐵衣,他的左手也閃電般拔出“巨蘆刀”暴刺燕鐵衣小腹——這些動作,全是一連串展開!
  兩道長短交織的光華比人們意念的轉動更快映現,快得彷彿要追趕業已逝去的千百年時光,但見冷芒在凝成那般眩目的彩圖於一剎那,屠森的整條右臂齊肘斷落,尚連著一根斜飛的拇指,“照日”短劍便透進他的胸膛,更將他撞跌出五步之外!
  當人們的神智剛剛恢復,燕鐵衣已抱著孩子連連輕拍,突然,孩子“哇”的一聲哭叫起來——好了,至少證明孩子是活的!
  管婕妤尖號一聲,發狂般奔了過來,一把從燕鐵衣手中搶去孩子,緊緊抱在懷中,密密親親重重的吻,混著嗚咽,合著淚。
  在一片雷動的歡呼聲中,所有“筏幫”的人都圍擁上去,讚美著,慶幸著,叫嚷著,那種興奮同欣悅之情,幾能震撼天地。
  燕鐵衣悄然從自己左大腿根上拔出了透入甚深的“巨蘆刀”——他在那一剎那間躲過了小腹要害,但卻避不開這大腿上的一刀之痛,然而,比起屠森,他已是太幸運了。
  艱辛的來到屠森身邊,他屈下一膝,默默望著屠森。
  屠森仰臥在那裡,混身都叫鮮血浸透了,右臂斷處以及胸膛上的傷口,還在不停的大量往外湧血,他一張臉孔已泛現了死灰色,雙眼凹陷,瞳孔的光彩擴散,連嘴唇都乾得癟了;他困難的呼吸著,喉嚨裡發出“噓”“噓”聲響,身體也在一下又一下的痙攣,這種情形,燕鐵衣與大家都知道,屠森業已是快到油乾燈滅的辰光了。
  燕鐵衣痛苦的搖搖頭,嘶啞的道:“我說過,屠森,我對你已不能再做容忍,我也說過,你不要逼我成一個‘負義’之人,但你太專斷,你充耳不聞,我無從選擇……”
  喉嚨裡變成了痰響,屠森雙眼上翻,掙扎著嗡動嘴巴:“錯了……了……我……錯……
  了……我……不……不該救你……不……該救……救你……”
  燕鐵衣愴然道:“屠森,你救過我的命,我也會感恩圖報,但是,卻不能因為你救過我一命,便該犧牲無數無辜的命,也不能因為我受了你的恩,就該流濺這樣多的鮮血做補償;屠森,你與我只是二者相對的事,若由彼此間的恩惠授受而演變成罪惡,就欠缺公道了……”
  屠森還想再說什麼,卻突然吐了一口氣,半張著嘴,木然瞪凸雙眼,寂然不動了,永遠不動了。
  伸出手,撫合上屠森不瞑的雙目,燕鐵衣緩緩站起,俯首沉思了一會,然後,他轉身獨自離去,步履蹣跚,身影孤伶,彷彿無視於背後那正圍擠一團,歡欣騰笑,興高彩烈的“筏幫”人們……
  有時候,人生就是這樣,悲歡離合,無從而定,人的遭遇同命運,也沒有絕對的痕跡可尋,原來是完美的起始,卻落得悲慘的下場,而充滿戾恨的開頭,卻未必然不會有個皆大歡喜的結局,就像屠森,像管婕妤,欸!

runonetime 2008-06-01 04:23 AM

第22章 惡耗傳 迷離鳳釵

  “黑雲樓”中。
  燕鐵衣十分舒適的盤膝坐在那張紅木雲床上獨自小酌;他喜歡在心情開朗的時候來上幾杯,這會使已經開朗的心緒,再增添一點矇矓感與飄忽般的輕暢,多少帶著些忘我的境界,也可使他自己在精神上獲得暫時的鬆懈。平素,他很少有完全無拘無束的機會,而現在,他在自己的書房裡對著自己的影子喝酒,那種悠然的快活同恬靜,就不足為外人道也,尤其,在夜深人靜的時候……。
  這是約莫二更天的辰光。
  房中,燈光明亮卻柔和,熒熒的光亮映照著四周,那經過匠心獨運的雅緻陳設,這配襯對稱的精美佈置,在熨貼的淨爽裡,更有著一股子安詳又溫暖的意味在浮漾,人在這樣的環境裡獨酌,情調之悠哉,自是不在話下。
  用牙箸挾了一小片薄脂醃肉放在口中咀嚼著,燕鐵衣一邊品味,一邊頗露讚賞之色,連連點頭——那個新來的二廚,手藝還真不壞;然後,他舉起白瓷藍花的精緻酒杯來,向著自家映在壁上的影子邀了邀,又眨眨眼,一飲而盡——他現在的模樣,不只輕鬆愉快,更和他那幼嫩的面容相稱,十足的頑童像。
  喉中的酒才只剛剛滑潤的經過食道,流進肚裡,書房外面,已突的響起急促的叩門聲,聲音來得突兀又猛烈,驚得燕鐵衣差點把嚥下去的酒液,又從鼻腔中嗆出來!
  經驗及預感告訴他,今晚上這恬靜舒適的享受又要泡湯了,此時此刻,在他的門上響起這樣的叩擊聲來,便不是大事,也是大事,而無論這“大事”的內容是好是壞,其結果卻簡直是肯定的——他已不能再悠然忘我。
  望了小幾上的酒菜一眼,他伸腿下床穿上便鞋,沒好氣的答應:“進來!”
  門未下閂,推門而入的是他的近衛“煞刀”崔厚德,春寒料峭的天氣,崔厚德的一張大臉上居然全是汗珠,這位有“煞刀”之稱的大塊頭,一個箭步搶上前來,神情是恐慌又驚悸的,他急促的喘著氣,卻因為控制不住唇角的抽搐而一時講不出話來。
  燕鐵衣不覺一顆心立往下沉——看崔厚德的表情,他將要說出的事情只怕決不會好到那裡去,崔厚德一向鎮靜,眼前的模樣,竟好似見了鬼般的悸慄無措。
  雙眉一皺,燕鐵衣大聲道:“你是怎麼回事?失魂落魄的,叫邪祟給魘著了?”
  猛的吸了口氣,崔厚德強自鎮定,躬著身子,語聲顫抖:“稟……稟告魁首,出了禍事了……”
  燕鐵衣雖明知不會有好消息從崔厚德嘴裡報出來,但一聽他的口氣,卻也忍不住暗自緊張;他帶著怒意道:“說清楚點,出了什麼禍事?看你這副窩囊德性!”
  乾咽著唾液,崔厚德期期艾艾的道:“二……二領主被刺……被刺了………”
  “霍”然站起,這一回輪到燕鐵衣面上變色:“什麼?你是說應青戈應領主被刺!”
  點著頭,崔厚德激動的道:“正是應二領主,不知遭了誰的暗算!”
  燕鐵衣猛一跺腳,踏上兩步,厲烈的道:“人呢?如今他人在何處?”
  瑟縮的往後退,崔厚德結結巴巴的道:“在……在他自己的住處,‘大風閣’……”
  燕鐵衣匆忙換衣套靴,邊疊聲咆哮著,連珠砲似的叱喝:“現在情況如何?人死了沒有?若是受傷又傷到什麼程度?召李大夫去了來?通知了其他各有關司職人員沒有?”
  崔厚德惶恐的道:“我是方才得到二領主身邊的近衛向長貴通報,才知道此事的,他在告訴我這樁惡耗之後,又馬上接著傳知其他各人去了,熊道元已趕往‘大風閣’照應,我想向長貴在稟報之前,一定已先去召請過李大夫……”
  雙目中光芒熊熊如炬,燕鐵衣臉上是一片至極的憤怒之色,他的聲音迸自齒縫:“一群飯桶!你還不立時以鼓聲發出警號,傳令所有弟兄緊急戒備,並立時封鎖各路進出孔道,展開搜查兇嫌的行動,莫非樣樣都要我來教你!”
  崔厚德連聲答應,又吶吶的問:“魁首,但你——。”
  燕鐵衣大吼:“做你的事去,不用管我!”
  說著,他頭也不回,抓起他的長短雙劍,一陣風也似卷出房外。
  “大風閣”座落在“彈劍樓”的左後方位,正好與燕鐵衣所居的“黑雲樓”遙遙相對,中間還另隔著些院落與房舍,燕鐵衣不及繞經迴廊或徑道,他採取直線,有如鷹隼般連連飛過中間的障礙,疾速無比的趕了過去。
  在一圈扶疏的花木圍繞中,“大風閣”那幢兩層樓的建築業已是上下燈火通明,更有點點火把風燈的光輝在四周閃動映眩,人聲隱隱,雖未沸騰,卻也透著那樣一種不祥又緊張的意味了。
  燕鐵衣凌空而落,無視於左近那些勁裝攜刃的手下紛紛肅讓躬身,自管匆忙登門。
  前廳裡人影一閃,熊道元早已迎了上來,滿臉憂色的開口道:“魁首……”
  燕鐵衣迅速上樓,邊急躁的打斷了對方的話:“應領主現在情形如何?是生是死!”
  熊道元緊隨於後,忙道:“回魁首,二領主還活著,只是受傷甚重,人已陷入暈迷。”
  略略松了口氣,燕鐵衣咬著牙道:“知道是什麼人幹的?”
  熊道元道:“尚不清楚兇手是誰,向長貴察覺出事的當口,二領主業已昏倒在地,兇手也早逃了!”
  燕鐵衣又怒罵一句:“都是飯桶!”
  熊道元噤若寒蟬,不敢出聲,他知道自己主子的習慣,在這個節骨眼上,無論回答什麼話,都免不了要吃癟!
  經過樓上的走道,燕鐵衣熟悉的來至右邊最後一間的房門前,門外兩名守衛,早已將門推開,肅立於旁,連大氣也不敢透。
  裡面,便是應青戈的臥室了。
  這時,房中站滿了人,燕鐵衣一進去,房裡的人立時靜肅下來,紛紛躬身為禮,燕鐵衣一揮手,快步走向那邊一張勾掛著青色帳幔的銅床之前,床前三個人正在滿頭大汗的忙碌著,像是在為躺在床上的人施救,燕鐵衣的腳步略緩,一側的“魔手”屠長牧已湊近來低聲道:“魁首,李大夫正在替青戈急救,是否可請魁首稍待再趨前探視?”
  燕鐵衣默默退回,臉色卻陰冷得似能刮下一層霜來,他在房中一張太師椅上坐下,又赫然發現地下的幾灘血跡,以及數件破碎的家具——顯然,事情便出在這裡,這是暴力衝突後留下的跡像!
  窗外,隱隱的,卻急促的擂鼓聲業已傳來。
  燕鐵衣冷冷的道:“長牧。”
  屠長牧走近:“在。”
  燕鐵衣目光冷森的掃過房中的每張面孔,生硬的道:“是誰最先發覺青戈被刺的?”
  屠長牧回頭道:“向長貴,過來向魁首回話。”
  一個年約四旬,黑瘦精悍的高個子急忙走上前來,單膝點地,誠惶誠恐的道:“向長貴叩見魁首。”
  燕鐵衣面無表情的道:“你是什麼時候才知道應二領主被刺的?”
  向長貴苦著臉道:“回稟魁首,約莫是將近二更天的辰光,屬下在睡夢中被幾聲似是物件碰擊的聲音驚醒,在屬下摸清聲響傳來的方位後,匆匆趕去查看,誰知卻看到這麼一副景像——二領主竟然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下。”
  燕鐵衣沉沉的道:“再說得詳盡些!”
  不安的舐潤著嘴唇,向長貴侷促的道:“屬下是在起更之前就離開二領主寢居了,二領主當時還好好的,在屬下侍候二領主用過宵夜點心之後,二領主說他覺得乏倦,吩咐屬下把碗筷收下去後不必再進房當差,所以,屬下就自行回房歇息,直到在睡夢中被那幾聲物件的碰擊聲驚醒;屬下醒來之後,大概曾經矇矓了一會,方才完全定下神來,仍舊有些疑疑惑惑的摸上樓去查看,那時,屬下尚不敢斷定到底是確實發生了聲響,還是自己在酣睡中夢魘著了,直到屬下上樓後,發覺二領主房門大開,走道頭的窗戶也已掀起,始感到事情不對,急忙撲向門口,二領主已是仰躺地下,混身鮮血,人事不省……”
  燕鐵衣半合著眼道:“從你在夢中驚醒,直到發現出事,這中間相差多少時間?”
  向長貴回想著,吶吶的道:“大概……一柱香,或是一盞茶的辰光,屬下不放肯定,因為當時方自酣睡中吵醒,還有些迷迷糊糊的,神智不大清爽……可能,夢中聽到聲響,其間還盹了一會……”
  燕鐵衣陰沉的道:“你當得好差!”
  向長貴面如死灰,顫抖著,連連以額碰地:“屬下該死,屬下該死……”
  這時,屠長牧穩重的開了口:“魁首,向長貴跟隨青戈左右已十有餘年,平素忠心耿耿,謹慎篤實,從未出過什麼紕漏,眼前的不幸,固然他難辭疏失懈怠之罪,但當請魁首念在他往昔並無大過的份上,曲予饒恕,從輕發落。”
  燕鐵衣默默片刻,方才緩緩的道:“就由你和陰負咎研議處置!”
  屠長牧知道這就是寬容的表示了,他趕緊躬身:“是,我與負咎自當依據家法辦理。”
  再度以額觸地,向長貴感恩由心:“叩謝魁首慈悲……”
  一直沒有開過口的“九牛戟”莊空離忽然乾咳一聲,神態愧赧的道:“魁首,這個月的堂口警戒權責輪到我來負,堂口裡的安全我就該承擔最大干係,出了這樣嚴重的紕漏,我自不能推卸責任,謹向魁首請罪領罰。”
  揮揮手,燕鐵衣煩躁的道:“這件事以後再行追究責任,眼前最重要的事是如何保住青戈的命,以及追捕兇手——對了,你們還沒有告訴我青戈的傷勢到底情形如何?是被什麼東西所傷?那一個人明白,出來說說看!”
  屠長牧與莊空離全不由臉孔發熱,屠長牧忙道:“魁首,青戈的傷勢十分嚴重,是由一件銳長利器透伸入肺,造成內腑溢血現象,人仍在暈迷中,李大夫正全力救治,但他並沒有把握可以保證救活青戈,如今是盡人事,聽天命,青戈是否可回生天,據李大夫始才相告,恐怕要再過六、七天方能知曉,也就是說,只要青戈能挨過這幾天,活命的機會就大了……”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青戈的暈迷狀態,最是令人擔心,李大夫說這幾天內還會發高熱,正盼他能熬過這段日子,熱退了,神智將會逐漸清醒,待到他能夠恢復意識,開口說話了,方熊確定脫離險境。”
  微微點頭,燕鐵衣沉重的道:“在這最重要的幾天裡,乃是青戈性命交關的辰光,叫李大夫就在此房中搭鋪,與他的兩位助手日夜輪番守候,一應須用藥材及器具也要預先備齊,他要用什麼,缺什麼,不惜一切代價皆要為他供應周全,費用由李大夫直接向帳房支取,花多少是多少,無須顧慮,人手聽憑調派,另詢李大夫意見,他若感到有與人咨商的必要,想邀請什麼同行高手前來會診,悉由其便,總之,我們要以任何可以使用的法子,來挽救青戈的性命!”
  屠長牧道:“魁首放心,我會完全遵照魁首交待辦理。”
  燕鐵衣又道:“青戈重創未死,恐怕不是那兇手的希望,從此刻起,‘大風閣’開始嚴密戒備,加強守衛哨卡,巡邏更次,閣中上下通道,派遣好手專司扼守,不准有絲毫疏忽,這些,責成空離完全負責!”
  莊空離道:“遵魁首諭。”
  雙眉緊皺著,眼臉下是一抹濃翳的陰影,燕鐵衣低沉的道:“刺傷青戈的,是一件什麼樣的利器?”
  屠長牧、莊空離、向長貴等幾人面面相覷,作聲不得,其他五六位頭領級的大漢也是噤若寒蟬,肅立於側,一句話也不敢說。
  熊道元忍不住開口道:“那件東西,好像是由大領主收著了。”
  燕鐵衣不悅的道:“長牧,你們好像有什麼難言之隱,這件事搞到這步田地,你們猶尚對我有所隱瞞,如果因此而造成什麼不良後果,這個責任由誰承當?”
  咽了口唾液,屠長牧狠瞪了熊道元一眼,表情上卻有著極度的苦惱與困惑,他搓著一雙粗厚的手掌,語氣異常艱澀的道:“魁首……是這樣的,我們由於這宗凶器上,已經可以揣摸出那下毒手的嫌犯是誰來,但是……我們卻又希望不是這個人……因為這個人的蒙受嫌疑,在青戈,在我們大家每個人而言,那是一樁極其痛苦又殘酷的事……人性不該如此邪惡,如此變幻無常,當某樣本質美好的行為,應該也有圓滿延續的時候,卻突然轉為恁般暴戾及冷血的結局,委實令人心寒……”
  似乎在考慮著措詞及表達的方式,屠長牧沉吟了一會,又悒鬱的道:“這個發現,不但不能予人以鼓舞或是報復性的振奮,更把人拖向由驚悸、悲憤、悔恨、迷惘所組合的混沌裡;這是一樁無比煩惱、無比沮喪的打擊,所以我們不願叫它也來困擾魁首、刺激魁首!如果魁首不堅持要知道,我們就打算自行處置過了以後再向魁首稟報經過。”
  燕鐵衣嘆了口氣,道:“你認為像這瞞我是對的麼?長牧,你又認為我不該在精神與實質上分擔大家的喜悅及困惑麼?‘青龍社’上下的一切作為由我負責,好的也罷,壞的也罷,我必須對大家有所交待,尤其似這樣的大事!”
  莊空離無奈的向屠長牧道:“大哥,魁首既然一定要查究,我看也只好向魁首坦陳一切了。”
  屠長牧又搓著手,吶吶的道:“魁首,我的意思是,這查究兇手的事,就請責成我來處理,魁首終年辛勞,瘁心傷神,我……”
  打斷了他的話,燕鐵衣平靜卻堅決的道:“把那件凶器拿出來給我看看?”
  屠長牧沒有法子,只好遲遲疑疑的伸手入懷,取出一只金閃閃的細長物件來那是一只金質的鳳頭釵,長約五寸,頂端尖銳,尾部雕刻著一只鳳,凰鳳頭向下微勾成一個優美的角度,鳳喙垂掛著細碎串連的三條各色寶石嵌,晶瑩繽紛,每一晃動,彩光盈閃,鳳尾的羽毛便鏤貼在釵身之上,往後延展,越長越細,終至滑隱消失;這只鳳頭釵的雕工,配飾,全是第一流的,一看就知道不是時下一般俗匠所能製出的佳品,精緻極了,也高雅極了。
  上前一步,屠長牧的雙手奉上鳳釵,燕鐵衣接了過來,細細審視,不覺有些意外的道:
  “就是這只金釵傷了青戈?”
  屠長牧頷首道:“不錯,就是這只金釵!”
  用手指輕試著釵尖,接觸的反應果然銳利而又堅硬,燕鐵衣反覆查看,語氣十分冷峭:
  “如此說來,這惡毒的兇嫌,竟是一個女子?”
  顯然,屠長牧微覺意外:“魁首,當然是個女子,莫非——魁首認不出這只鳳頭釵是誰人之物!”
  怔了怔,燕鐵衣道:“這話倒問得奇怪,這只金釵,也不過就是做工精細點,配飾物相當珍貴而已,釵鈿環鐲一類,皆是女人所用,此類飾物何止累千上萬?我又怎會知道手上這一樣是屬於何人所有?”
  屠長牧和莊空離互覷一眼,這位‘青龍社’的第二號頭領不覺嘆息一聲,低沉的道:
  “魁首一定知道四個月前,青戈收了一位義女的事?”
  燕鐵衣“哦”了一聲,道:“是的,我當然知道此事,而且青戈還帶她來見過我,記得我還賞了她一份見面禮,那女孩子姓舒,叫舒妲,對不對?好像出身十分貧苦,有個時期跑碼頭賣解生活。”
  屠長牧呼吸粗濁的道:“魁首大概不常見她?”
  燕鐵衣想了想,通:“似乎只有那一次吧……她的模樣我尚有印象,生得非常白淨,面容也相當俏麗,穿一身白緞衣裙,給人一種潔淨純真的感覺,說話的聲音很甜、很清脆,體形亦均勻,是個不錯的女孩。”
  屠長牧沙啞的道:“難怪魁首不認識這只鳳頭釵,原來魁首平常甚少見到它的主人;但我們卻對這只鳳頭釵非常熟悉,因為這釵經常簪插在舒妲的鬢髮間,更明確的說,乃是青戈送給她這位新收義女的幾件禮物之一,這只鳳頭釵,乃是青戈特地派人專程到長安最有名的金飾老店‘萬寶齋’合同其他幾件飾物一起訂製的;在四個月前,青戈正式收下舒妲為義女那場叩拜儀式裡,這只鳳頭釵便連同另外幾樣飾物贈給了舒妲,以後,她也經常配用,我們常來青戈這裡,所以對這件東西十分熟悉。”
  燕鐵衣慎重的道:“你的意思是說,青戈的被刺,兇手便是他義女舒妲?”
  屠長牧嚴肅的道:“我們都希望不是她,但魁首,事實俱在,罪證確鑿,她原來簪於發間的鳳頭釵,卻深插進青戈的胸腔,若說此事與她毫無干係,怕亦殊少可能!”
  左右盼顧,燕鐵衣問:“舒妲人呢?”
  莊空離搶著回答:“業已失蹤了;在我們得到傳報此處發生巨變之後,立時趕來查看,一見青戈身上的這宗凶器,我們馬上就撲向對面舒妲的房內,可是,已經找不著人了,她房間床上被褥凌亂,但櫥櫃中的衣裳,妝臺上的飾物箱卻擺置得整整齊齊,似未動過,好像是在極端匆忙中突然離去一樣。”
  靜聽著,燕鐵衣道:“當你們撲向她的房間時,門是關著的抑是開著的?窗戶呢?”
  莊空離道:“門是虛掩的,一推就開,窗戶卻是關緊下栓了。”
  燕鐵衣道:“檢查過她可能攜走些什麼東西,以及是在何種情況下離開的麼?”
  回味了一下燕鐵衣的話,莊空離道:“關於第一項,魁首,舒妲的衣物用品,絲毫沒有翻動的痕跡,甚至連她藏在床下一只小木盒中的若干碎銀都還在,另外幾雙花鞋,兩只樟木箱也好端端的擺在那裡,實在不像有準備的攜走了什麼東西,至於魁首垂詢的第二項,大約是懷疑她被逼迫出走,可是也有問題,因為房裡並無掙扎凌亂的現象,不似她曾被暴力脅迫的樣子,再說,如果她遇到某種侵襲,為什麼不喊叫求援?她的義父住在對面,樓下住著向長貴,嚷叫起來,還怕引不了人來?”
  屠長牧接著補充:“舒妲武功不弱,尤其輕身之術更臻上乘造詣,以往她在江湖上賣藝之際,便曾搏有‘白鳥’的稱譽,設若遭受襲擊,勝負不言,至少初期掙扎抵抗尚可應付,但房中卻並無紊亂情形,實令人費解!”
  燕鐵衣敲著椅子扶手道:“這種跡象有點矛盾——如說她是在十分從容的情況下出走,不會連最有限的隨身衣物銀兩也不帶,設若她是被迫離開,也不該毫無動靜,甚至掙扎的痕跡亦沒有……”
  目光一閃,他又道:“長牧,你有什麼看法?”
  屠長牧澀澀的一笑,道:“依我看,她一定是在某種預謀或突發的情形下,傷害了青戈,驚慌中急忙逃走,否則,便不會有這種費解的矛盾現象發生!”
  燕鐵衣道:“你把‘預謀’和‘突發’的本意再解釋一下。”
  屠長牧坦然道:“‘預謀’的意思,就是舒妲之拜青戈為義父,純系一樁有計劃的行為,乃是在某一種惡毒的目的下執意造成的勢態——譬如說,她與青戈之間有著仇恨,而這樁仇恨又不為青戈所記憶,她明著無法向青戈下手,只有採取這種方式接近青戈,在青戈不備中加以襲擊;‘突發’的所指比較含混,可以代表一切是以造成衝突的事件,而我們如今要猜測是‘突發’了那一樁情況才造的不幸,卻是不易推斷的。”
  燕鐵衣正色道:“青戈的為人我們大家都很清楚,所謂‘預謀’且不去說,在任何‘突發’的可能因素下,我相信都不會為了涉及青戈本人的不端行為!”
  屠長牧凜然道:“魁首所言極是,這一點我們堅信不疑,問題是,若在某種‘突發’狀況下造成此般不幸,那到底是為了什麼事?”
  燕鐵衣冷靜的道:“這即是動機問題,舒妲為了什麼要向青戈行刺?”
  屠長牧搖頭道:“我看,只有捉回她來才能分曉了!”
  熊道元忽道:“大領主,會不會……不是舒姑娘幹的?”
  屠長牧哼了哼,道:“若不是她,她為何潛逃?她的鳳頭釵又怎麼插進了她義父的胸腔?”
  咧著大嘴,熊道元尷尬的道:“說不定另有什麼人下了毒手,嫁禍於她………”
  屠長牧冷然道:“然而事實並未指向其他的人,道元,沒有根據的事,不可妄加猜測,驟下定論,我們不願冤枉那一個人,但也絕不放縱任何一個嫌犯!”
  燕鐵衣道:“不錯,應該抱有這樣的原則行事,才不失公允。”
  屠長牧又道:“還有一件事對舒妲極為不利,魁首,除非功力極高的好手,等閒近不了青戈身邊,更莫說要以這種細小之物傷害於他了,除非在一種情形下這人是青戈熟悉的,不會防範的,譬如舒妲,他的義女!”
  點點頭,燕鐵衣道:“你說得有理,青戈藝業精湛,反應神速,再強的人物,也難以於瞬間將他擊敗,除非是在極度接近而趁他不備之際,這,只有熟人才做得到。”
  屠長牧道:“魁首,我們都不願懷疑舒妲是兇手,但我們卻不能抹煞事實,事實所指,般般件件,俱形成對舒妲的控訴,我們不希望事情是她做的,卻必須對青戈的被刺有所交待,血債,就要用血償,尤其忤逆滅倫,忘恩負義之輩,更加不可姑息!”
  燕鐵衣道:“如果確然證實,自是難以包容。”
  莊空離又道:“且看舒妲如何為她自己辯護,以及舉出什麼反證來證實她的無辜吧。”
  沉思著,燕鐵衣徐徐的道:“原因在那裡呢?如若是舒妲下的毒手。”
  莊空離道:“但願她能以解釋。”

runonetime 2008-06-01 04:24 AM

第23章 驍騎動 茫茫飛鴻

  燕鐵衣想起了一件事,問道:“陰負咎呢?怎的不見他在?”
  屠長牧道:“負咎帶著他手下幾名‘司事’,另與幾名‘衛山龍’各率弟兄分成五路追趕舒妲去了,天亮前約莫便能趕回。”
  燕鐵衣道:“你告訴陰負咎沒有?要活口!”
  屠長牧道:“說過了,他會留下活口的。”
  微喟一聲,燕鐵衣道:“嫌疑是一回事,事實又一回事,在未肯定真相之前,我們不可魯莽急躁,以免釀成無可彌補的悔恨,不枉不縱,才算做得公允。”
  屠長牧道:“魁首說得是,我們會特加註意。”
  燕鐵衣輕輕的道:“舒妲那丫頭,多大年紀了?”
  屠長牧道:“二十二歲。”
  燕鐵衣道:“倒還挺年輕的,一般而言,像這樣歲數的人,心性大都不會太過毒辣,尤其是女孩子……舒妲的五官端秀,氣質清靈,神韻中並無暴戾之概,照說,這事不該是她幹的。”
  屠長牧道:“設若其中另有隱情,魁首,就不能一概而論了。”
  莊空離也道:“人不可以貌相,魁首,越是工於心計,本性陰鷙之輩,表面上越看不出端倪來,這種人,最是可虞,更為可恨!”
  燕鐵衣道:“不要存有偏見,空離。”
  莊空離忙道:“但,事實俱在。”
  噓了口氣,燕鐵衣搖頭道:“就是這一項難以解釋。”
  屠長牧道:“魁首,我怕舒妲是脫不了干係了。”
  燕鐵衣目光移注左腳下的地板上,他平靜的道:“現在還不能斷言,長牧,她的嫌疑最大,但並非意味著絕對是她。”
  屠長牧道:“魁首明察。”
  點點頭,燕鐵衣道:“有關青戈收那舒妲為義女的前因後果,我只是大略的聽青戈提了,提不甚清楚,你們是不是能夠詳盡點告訴我?”
  屠長牧沉聲道:“事情是這樣的,魁首,在四個多月以前,青戈因公路過豫北的‘涇城’,在城裡的都市邊上,正遇著舒妲偕同她的幼弟兩人在開場賣解,由於姐弟二人模樣都甚伶俐乖巧,青戈一時興起,便也駐足旁觀,那知正演到一半,當地的地頭蛇白老虎便怒沖沖的帶了他大批爪牙來搗場子了。”
  燕鐵衣淡淡的道:“約莫姐弟二人未拜碼頭,未繳規費!”
  屠長牧道:“正是這個道理,吃這行飯的朋友們總是犯這個忌憚;白老虎他們一圍上去,三句話不說,便開始動手砸傢伙傷人,舒妲和她弟弟自也不甘示弱,竭力抵擋,但是雙拳難敵四手,好漢架不人多,混戰下來,舒妲的幼弟受傷倒地,舒妲自己在白老虎那邊眾人的圍攻下也已岌岌可危,後來,青戈實在看不過去,慨然伸手幫著舒妲攔了下來,白老虎與他的一幹手下人,也被青戈打了個抱頭鼠竄,落荒而逃。”
  燕鐵衣頷首道:“打得好!”
  屠長牧接著道:“一場爭紛過去之後,舒妲姐弟的攤子也被砸爛了,姐弟二人更躺下了一個,青戈好人做到底,幫著舒妲收拾了殘餘,然後護送她姐弟回到住宿的客棧,舒妲那幼弟只有十六歲,身底子本來就弱,風霜雨露沾多了,再加上這一折騰,吃什麼靈丹妙藥也救不過來了,雖在青戈悉心照應,並延醫診治的情況下,也只拖了五天就洩了氣,如此一來,幼失姑恃,孤苦伶仃的舒妲,就更加無依無靠,只剩孑然一身了……”
  燕鐵衣喃喃的道:“可憐……”
  屠長牧續道:“青戈也是覺得她可憐,在問明她的身世來歷之後,惻隱之心油然而生,青戈一來感到舒妲遭遇淒涼,一個孤身少女,獨自在險惡的江湖環境闖盪,頗為不安,二來也覺得這個丫頭聰明伶俐,頗討人歡喜,這才在再三考慮之後帶她回來,又為了將來便於照顧,少不得須立名分,方才收她為義女。”
  燕鐵衣道:“這乃是再造之恩,舒妲應該感恩圖報才是;我看這女孩並無奸邪寡情之相,至不濟,她也不致於以怨報德吧?”
  屠長牧深沉的道:“怕就怕她這樣苦心經營,全是在某一個目的下的預謀!”
  燕鐵衣不以為然:“甚至犧牲一條生命?”
  屠長牧道:“魁首,這世間上,有些人為了完成一樁心願,是會謹慎策劃並不惜一切代價去換取的,他們會考慮到每一個進行步驟的細微末節,製造出事實上的經歷,程式真假難分,如果再加上一份表演的天才,則往往天衣無縫,難尋破綻。”
  燕鐵衣沉默了,不錯,他也明白是有這種情形,他本身就曾經驗過,那是一項可怕的經驗,幾乎否決了人性與常情……然而,心底下,他卻仍對舒妲的蒙嫌存有疑竇,他一向相信人的相格及他自己對人的觀察。他總覺得,一個似舒妲那樣柔靜靈秀的女孩子,實不該做出這樣大逆不道的罪孽來,這,未免太否定了人的本質因素。”
  又過了一會之後,那位以醫術報效“青龍社”多年,業已形同“青龍社”一份子的李大夫,移動著他胖敦敦的身體,滿面倦容的走了過來。
  衣襟上尚沾染著斑斑血跡,雙手也是血污狼藉,他匆忙的在一塊淨布上揩了揩手,向前揍近,朝著燕鐵衣施禮:“魁首,這件意外,可真叫不幸啊!”
  燕鐵衣忙問:“情況怎麼樣?”
  嘆了口氣,李大夫道:“眼下暫可保住性命,往後怎麼說,可難講得很,主要看他能否在發熱後退燒,以及神智是否漸次恢復;那只金釵的前端,插入二領主右肺中約五分許,肺葉受損,引起瘀血內溢,進而影響及腑臟功能的失調,除了這些,外部失血也多,那是令人暈迷的原因,我已為二領主灌下順氣潤腑,除污血並固本保元的藥物,外敷以凝肌生肉的粉散,使以藥力易於滲透,此外,將繼續以補虛造血的方子次第增量加服,自然,防其體熱增高及退燒的準備也已有了,一待病況變易,立時投藥。”
  燕鐵衣憂慮的問:“以你看,青戈的希望如何?”
  搓搓手,李大夫肥胖的面孔上泛著一抹苦笑:“難說,主要得看二領主在發熱之後,能否退熱,是不是清醒得過來。”
  燕鐵衣隱含怒意的道:“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額頭泌出油汗,李大夫頻頻擦拭,期期艾艾的道:“是……魁首,我總會傾力而為,傾力而為……”
  舐舐嘴唇,他又道:“二領主身底子厚實,稟賦特異,且有內家修為的根基,依我看,魁首,他生存的希望比較大——如果沒有意外的話……”
  燕鐵衣重重的道:“你的責任就是不要使他的傷情發生意外——大夫,只要你需要的支援,一切我都儘量供應,只盼望你最大可能來挽救青戈的生命!”
  李大夫惶恐的連連揖手:“魁首寬懷,魁首釋念,我敢不以一己之力竭誠而為?”
  燕鐵衣稍為緩和的道:“那就好;李先生,重托你了。”
  李大夫忙道:“不敢,魁首,不敢……”
  房門外,便在此刻傳來一陣急促的步履聲響,門啟處,清癟瘦削的陰負咎昂然而入,這位“青龍社”的“大執法”,江湖道上煞名四播的“笑臉斷腸”,現在的表情卻陰沉而冷森;他一見燕鐵衣,趕緊趨前致意,第一句就問:“魁首,青戈的傷勢?”
  燕鐵衣沉沉的道:“暫可無礙,最後分曉,還要看再過幾天的變化。”
  雙眉微挑,他又道:“追的人追到沒有?”
  陰負咎搖頭,有些火氣:“沒追上,好個刁鑽的丫頭,居然如此滑溜精靈法!”
  燕鐵衣似在意料之中,他毫不動容的道:“其他四路弟兄也是空手而回?”
  陰負咎道:“是的,都撲空了,我們五路人馬,分成五個不同的方向,一直追出三十裡外,卻連那丫頭的鬼影子也不見絲毫,回程中採取交叉穿行搜索,亦同樣徒勞無功,我把孫三能與汪岱兩個留下,帶著六十名弟兄繼續在嶺腳周圍搜捕,其餘人手都已撤了回來。”
  燕鐵衣道:“黑沉沉的晚上,視線不良,你們又是大隊人馬,鐵騎騁馳,音響行藏俱難掩藏,舒妲只是一個人落單,曠野幽林之中,隨意躲避,就夠你們頭痛了,似這樣的搜索行動,奏效者十不成一!”
  陰負咎乾笑一聲,道:“所以,我後來已交待孫三能他們,舍馬步行,以免打草驚蛇,洩了形跡!”
  燕鐵衣淡淡的道:“只怕不易追著她了。”
  陰負咎忙道:“萬一今晚那丫頭命大,逃出我們的搜捕圈,魁首,我們還可以立時傳令本社所屬各地堂口協助緝拿,此外,通告每個與我們有來往的組合幫派,懸賞道上同源,傾力加以圍堵兜截,我就不信憑她一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尚能飛得上天去!”
  沉默了一下,燕鐵衣道:“這樣做,是不是太轟動了點?此事發生,委實不沾半分光彩,宣揚出去,只怕對我們大家顏面上都不好看!”
  陰負咎遲疑的道:“魁首的意思是?”
  燕鐵衣乾脆的道:“還是由我們總壇直接派人追捕較為適宜!”
  屠長牧接口道:“但是,到那裡去找她呢?”
  燕鐵衣深思的道:“多想想,總會有法子的,長牧。”
  莊空離開口道:“最傷腦筋的地方就是摸不准她的去處,舒妲那丫頭孑然一身,無親無故根本連個可以投靠的目的地也沒有,好比一片無根浮萍,隨波逐流,飄到那裡就是那裡,我們要想在偌大的天地間找她這一個人,不啻大海撈針,沒個下手處。”
  陰負咎悻悻的道:“虧你還形容得這麼個詩情畫意法,‘無根浮萍’,那有恁般的美?
  她如今純系落膽亡魂,急急乎如喪家之犬!”
  莊空離眼珠子一翻,道:“你也別叱喝,再把她說得怎麼個狼狽法,人抓不著也一樣濟不上事!”
  陰負咎怒道:“風涼話誰都會說,你不服氣,掉她回來給我看看!”
  臉色一沉,燕鐵衣道:“幹什麼?這是亂起鬨麼!”
  兩位“青龍社”的首要人物立時悶聲不響了,燕鐵衣又凜烈的道:“誰也不用說誰,太平糧吃久了,弄得上上下下金都失去當年闖世面、打江山時的銳勢,懈怠輕浮,耽於逸樂,‘青龍社’往昔的活力與朝氣何在?為首者不知自省互勵,捫心檢討,猶在這裡鬧意氣,鬥口舌,簡直罔顧尊嚴,疏忽於職守,,我告訴你們,若是再不振興革弊,發奮圖強,只怕‘青龍社’的好日子也不多了,今天人家膽敢於總壇中刺殺我們的首要人物,誰敢說明朝沒有人來刨我們的根,掀我們的窩!”
  於是,整間房裡,鴉雀無聲,一片肅靜,人人面色惶恐慚愧,神態侷促赧然,冷汗涔涔裡,大家連呼吸也都粗濁了。
  過了片歇,燕鐵衣才略略平和了一點:“青戈被刺的事,必須要追究到底,求個水落石出,我們將不惜一切代價找出那個兇手來,不管那個兇手是誰——這就端賴全社上下同心協力,團結以赴,而責任是我們大家的,每個人都有此義務,這樁公案一旦不了,我們便一日不休!”
  屠長牧趕忙道:“全憑魁首作主,我們唯命是從!”
  燕鐵衣大聲道:“自動自發,尤為重要!”
  抹了把汗水,屠長牧連連躬身:“是,是……”
  燕鐵衣冷肅的道:“無論行刺者是不是舒妲,她的行蹤遲早都會洩露,而我們也有可以沿循的線索去追拿她,並非想像中的一籌莫展!”
  精神一振,屠長牧急問:“莫非魁首想到了什麼?”
  燕鐵衣道:“舒妲離開的時候除了身上穿的一襲衣裙,可以說別無長物,一文莫名,或許她可以在短時間裡隱匿一陣,但絕對躲不長久,除非她搞那些下三流的把戲,否則她便難以維生,然而,我不認為她會淪入偷雞摸狗甚或劫盜的行當中去,那麼,她就只有一條生活的路子。”
  陰負咎恍悟道:“再幹她的老本行——賣藝?”
  點點頭,燕鐵衣道:“不錯,我看也只有這條路可走!”
  陰負咎興奮的道:“如此一來,要找她就方便多了!”
  燕鐵衣道:“一個年輕少女,生相俊俏,氣韻清靈,獨自一人賣藝於江湖,這種情形並不多見,一旦入了人眼,便不易忘懷,我們查詢起來,就也不會太難,以一個人的腳程來說,再加上她可能隱伏的最長時日計算,我判斷她出現的地方不會超過‘楚角嶺’周圍三四百里方圓!”
  屠長牧道:“只要抓得住她,再遠一點也不要緊!”
  燕鐵衣道:“任何有關舒妲下落的消息傳來,我們便立時形成如下佈置屠長牧坐鎮堂口,總司全局,莊空離專責‘大風閣’內外警戒,全力維護青戈生命安全,陰負咎主理整個總壇防務,兼為空離接應;‘大風閣’這邊,我再派熊道元協助左右。”
  屠長牧不解的道:“那麼,誰去追拿那丫頭呢?”
  右手拇指一點自己胸膛,燕鐵衣道:“我。”
  屠長牧忙道:“魁首,這件事似乎不勞魁首親自奔波,我們幾人中任是那一個去相信也能圓滿奏功,擒著舒妲歸來,魁首行徑,是殺雞用牛刀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我去的效果,至少不比各位任何一個前去為差,這是原因之一,然而,最重要的是,只有我對舒妲尚不存偏見,在這樣的情形下,我便有足夠公允的觀察力來追查舒妲的行為是否無辜,才在不受主觀的影響下判斷出舒妲是否有罪!”
  用力點頭,陰負咎道:“對,魁首說得對,以我主持刑堂多年的經驗而言,於事物的推論上,的確以客觀的出發點去進行,比較公平!”
  屠長牧低聲道:“魁首只一個人去?”
  燕鐵衣道:“叫崔厚德跟著。”
  熊道元堆著滿臉諂笑道:“老崔笨頭笨腦的,怕侍候不了魁首,還是我跟著去吧!”
  燕鐵衣哼了一聲,道:“少囉嗦,你在堂口裡有你的事,跟著我去做什?叫你跟出去幾次,我看你心都野了!”
  縮縮頭,熊道元吶吶的道:“魁首,我可是一片孝心。”
  燕鐵衣沒好氣的道:“多以事實表現,少用口說。”
  陰負咎接上來道:“魁首,是否要傳令給我們派駐各地的分支堂口,叫他們留意舒妲那個丫頭的行蹤回報?”
  燕鐵衣道:“當然,諭令今天便須用快馬傳出,不可延誤!”
  陰負咎道:“放心,我會即時去辦——其他盟幫友派,道上同源,要不要也知會一下?”
  燕鐵衣道:“不必了,以我們分駐各地堂口的力量,應該辦得了這件事!而且,顏面攸關。”
  想了想,他又道:“記得找個能寫丹青的好手,把舒妲的容貌繪錄下來,隨令分發各地堂口,有了圖式,查詢起來就方便得多了。”
  陰負咎頷首道:“沒有問題,魁首。”
  站起身來,燕鐵衣道:“事情大致上就這麼決定,我回去了,沒事的人該早歇著,留存點精神天亮後應付局面,李先生與空離更須謹慎!”
  李大夫與莊空離趕忙同聲回應:“錯不了,魁首。”
  燕鐵衣望了熊道元一眼:“從現在開始,你就留在這裡,暫受三領主調遣。”
  熊道元躬身道:“遵命。”
  於是,燕鐵衣轉身出房,緩步離去,從他的背影看來,仍是那樣安詳與穩定。

runonetime 2008-06-01 04:25 AM

第24章 混沌河 翠環白絮

  舒妲的消息,來得比“青龍社”各首要們的預料要快得多,消息的來源,卻不是外地的堂口,而是由“衛山龍”孫三能,汪岱等人帶回來的。
  他們並沒有擒住舒妲,然而卻在持續的搜索行動中發現了兩樣令人振奮的物件——一塊碎裂的白色緞條,一只細巧的鑲翠耳環;那塊細長的白緞,是掛在一株樹幹橫生的枝椏上,耳環,卻掉在一條泥路邊的草叢裡,兩樣物件是在同一個方向發現的,相距約有百多步遠,為了要查證這兩樣東西是不是故布疑陣的手段,孫三能與汪岱曾就那塊緞條在衣裙上的可能部位,與撕掛下緞條的樹幹橫枝高矮做過比較,另就破裂的痕印,撕落的角度詳加對證研判,最後,他們的結論是純系偶然的疏失所造成的後果,而那枚耳環乃是活扣的一類,扣接耳墜部位的兩端尚沾著血跡,十分易見乃是在某種震動或扯拉中硬行脫落的;他們也曾分開向泥路的兩邊追趕,但是,沒有發現什麼,他們拾到這兩件東西的時候,業已遲了。
  在“黑雲樓”下的大廳裡,燕鐵衣仔細端詳著手中的沾血耳環與碎緞,反覆把視,臉上的表情不帶絲毫內心的反應……
  有“八臂金剛”之稱的“衛山龍”孫三能,一張寬大的黑臉膛上滿是汗珠,他喘噓噓的道:“經過屬下們再三比劃對照,魁首,這塊撕裂的白緞碎條與這只沾血的耳環,準是在一種慌亂倉促的情形下被扯落的,不會是有意的安排,屬下們以為,那位舒姑娘必然沿著那條泥路逃走了。”
  另一位“衛山龍”,是號稱“大旋螺”的汪岱,他挺立著那副粗短如缸的身子,聲音嘶啞的道:“屬下們發現這兩宗物件的地方,是在嶺腳右側的一片斜坡下,那條泥路對面,即是‘混沌河’,魁首定然知道:‘混沌河’河面寬闊,八丈有奇,河水混濁,流速湍急,決非舒姑娘的輕功造詣所能凌虛飛渡,因此屬下們判斷她一定是沿著道路的某一邊逃脫了,除此之外,她再無選擇。”
  燕鐵衣淡淡的道:“何以證明這兩件東西必是舒妲的?”
  孫三能得意的咧嘴一笑,道:“回稟魁首,其一,這只鑲嵌心形線翠的包金耳環,屬下們曾親見舒姑娘佩戴過,且舒姑娘向愛穿著白緞衣裙,其二,為慎重計,屬下們在面稟魁首之前,業已拿給向長貴辨認過了,他確定這乃是舒姑娘的東西不假,因此屬下們才敢正式稟告魁首此項發現!”
  微微點頭,燕鐵衣道:“辦得不錯,孫三能,你真是越來越能了。”
  孫三能受寵若驚,笑逐顏開:“魁首英明,這可全是魁首日常的教導磨練!”
  汪岱急道:“魁首,這兩宗物件,可是屬下與孫三能一起發現的,嚴格點說,還是屬下先看到的。”
  碰了汪岱一下,孫三能瞪著眼道:“你逞什麼能?其實你還沒招呼我以前,我已經看見了!”
  擺擺手,燕鐵衣道:“好了好了,你們兩個都不錯,這趟差事全幹得漂亮;下去之後,每人向帳房支領一百兩銀子聊為犒賞,其餘六十名弟兄每人十兩;拿了錢都去好好補上一覺,起來之後,事情還多著,別淨顧在這裡閒磕牙!”
  孫三能與汪岱謝了賞,相偕退出,站立在燕鐵衣身後的崔厚德,忍不住低笑著罵了一句:“這兩個兔崽子……”
  燕鐵衣搖頭嘆息:“人性就是這樣,爭強好勝,邀功逐名,說起來,原是無可厚非,只要不太過分也就罷了。”
  崔厚德笑道:“魁首似是看得淡……”
  燕鐵次微哂道:“老實說,比起他們,我稍微能夠把持一點,但也好不到那裡去。”
  崔厚德忙道:“魁首太謙了……”
  從椅上站起身來,燕鐵衣在廳中來回蹀踱,他似是沒有聽到崔厚德說的話,忽然問道:
  “你說,舒妲會不會沿著那條黃泥路逃走?”
  呆了呆,崔厚德順著本能的想法道:“約莫錯不了,魁首,到了那條路上,可再也沒有其他可去的地方啦,後有追兵,前橫大阿,不沿著路逃,就只有跳河!”
  燕鐵衣喃喃的道:“順著路走是比較容易些,但危險性也相對的大增。”
  崔厚德道:“她卻別無選擇。”
  燕鐵衣道:“我是怕,舒妲就希望我們照這種順理成章的情形,來判斷她的去向,如此,則她就把我們的行動引入岐途了!”
  有些迷惘,崔厚德道:“魁首是說?”
  燕鐵衣低沉的道:“我是說,舒妲不一定會沿著道路逃生,對舒妲而言那樣太明顯,也太不智,雖然以常情論,乃是理所當然的選擇,可是舒妲卻也必然忌憚這個‘理所當然’以後的結果!”
  崔厚德思忖了一會,不解的道:“那麼,她會逃到那裡?”
  笑笑,燕鐵衣道:“越河怎麼樣?”
  崔厚德連連搖頭:“方才孫三能與汪岱兩個不是說得分明?那條‘混沌河’河寬八丈有奇,流水湍急,以舒妲的輕功修為根本難以飛渡,她又怎生過得了河去?”
  燕鐵衣悠然道:“這就是你有所不知了。”
  崔厚德道:“確然,魁首,我可是真的不知。”
  燕鐵衣道:“人在危急之下奔命之際,往往會有意想不到的膽識與體能發揮,這是生命中一種神妙的力量;譬如說,平時跳不過的牆,在危難臨頭的時候也居然可以跳過,越不過的溝,緊迫時也能莫名其妙的越過,甚至在一般狀況下不敢經歷的危險,於性命交關的當口,也會不顧一切的強闖了……厚德,置之死地而後生這句話你聽說過?人到了絕望的辰光,就會興起強烈的求生欲,奇怪的是,達成目的之比例卻很高。”
  崔厚德若有所悟的道:“經魁首這一解說,我倒明白了,類似的經驗我也有過。”
  背負著手,燕鐵衣道:“所以,我們不可錯估一個人的智能勇氣於尋常及危急時的差異,這其中有著頗大的出入,如果我們以平時狀態中的判斷,去推論特殊境況下的反應,那是把自己朝牛角尖去鑽了。”
  頓了頓,他又道:“說了這麼多,只是我的推測而已,事實是否如此,尚難肯定;舒妲看上去是個聰明的女孩子,但她是否確如她的表面那樣聰明,以及具有的果斷力與冒險性夠不夠促使她採取‘死而後生’的行動,這就有待證明了!”
  崔厚德道:“魁首,我們是不是有親去現場勘查的必要?”
  燕鐵衣道:“當然。”
  咧著大嘴,崔厚德信心十足的道:“無論如何,魁首,舒妲是朝那個方向逃走乃是不會錯了,不管她耍什麼法門,總離不開附近的範圍,我看這一次她可插翅難飛啦,嘿嘿,活該我們要大大露臉不是?”
  燕鐵衣安詳的道:“物件的遺留,大概並非執意的安排,乃是慌張後的失誤,她逃走的方位約莫就是物件遺留的地方,這也不會錯,然而,若說一定可以把她抓到,我卻沒有你這樣樂觀。”
  崔厚德不大服氣的道:“憑魁首這等的精明,屬下如此般的幹練法,都是一等一的老江湖了,那丫頭片子再刁再滑,也只不過是個雛兒。莫不成還能玩出我們的手掌心去?”
  燕鐵衣笑道:“經驗同見識只是達成目的之有利條件而已,但機運、環境、以及突發的因素也佔著成敗的極大比例;厚德,自滿話不好說。”
  崔厚德搓著手道:“但信心總不能少,魁首,可不是?”
  點點頭,燕鐵衣道:“這倒不錯。”
  崔厚德輕聲問:“我們準備什麼時候上路?魁首。”
  燕鐵衣道:“知會過大領主,三領主與大執法之後就走。”
  忽然笑了,崔厚德道:“這一遭,魁首,叫熊道元那狗熊在家裡乘風涼吧,老是他跟著魁首出去,也理該輪到屬下我陪侍魁首散散心啦。”
  燕鐵衣橫了崔厚德一眼:“散散心?你可把事情看得太輕鬆了,我們此趟前往緝拿謀刺二領主的嫌兇,兼負查明事實真相之責,任務何其重大?豈是如你所說的這般輕鬆愉快法?
  你以為我們出去是幹什麼的?聽說書,逛廟會麼?胡鬧!”
  尷尬的搔撈著腦瓜子,崔厚德打著哈哈:“只是形容一下,魁首,至少透透風也是好的嘛!”
  燕鐵衣有些不耐的道:“去把大領主與大執法請來,我交待完了還趕著上道,少在這裡給我嚼舌頭!”
  於是崔厚德唯唯喏喏,急忙去了,他也急著早點出去“散散心”或“透透風”哩。
  ※        ※         ※
  在一片形勢十分陡傾的大斜坡之下,是一段崎嶇不平的荒地,荒地盡頭,就是那條僻隱的黃泥土道了,道路旁邊,奔騰著“混沌河”,灰黃褐濁的流水,打著漩渦往下游奔瀉,別說船渡不行,只怕水裡的魚也一樣安不住身!
  燕鐵衣仔細查視著四周的環境,他東撥撥,西看看,有時俯腰檢視,有時蹲身翻弄,一會比擬作勢,一會探步仰合,而崔厚德則像要在那條黃土路上找出金子來一樣,全神貫注,哈著腰,勾著頭,走過去,走過來的搜索著什麼。
  過了好一陣,燕鐵衣才走回路邊,大聲問:“你找到什麼線索麼?厚德。”
  站直了身子,崔厚德搖頭道:“啥的痕跡也沒有,這幾天天旱不雨,路上泥土硬硬的,根本連個腳印也不見,少許浮塵早亦叫風吹平了,這條路就和它以前是條路一樣,半點新鮮事找不出來……”
  燕鐵衣皺著眉道:“原也只是想碰碰運氣,誰知運氣卻果真不佳。”
  崔厚德道:“魁首那邊可曾有什麼發現?”
  燕鐵衣道:“沒有。”
  來到燕鐵衣身側,崔厚德道:“如此一來,就難以判斷舒妲是朝那邊去了鋪設若她是沿著這條黃土路逃命的話。”
  燕鐵衣沉思著道:“往右邊,地形是一片平原,城鎮較為密集,左面,丘陵山崗疊連,形勢複雜而崎嶇,稍微像樣點的人煙稠聚之處,間距稀落,兩方的這種地理環境,一直要延展出千餘裡外才有改變;舒妲若是為生活計,沿路右行是對的,為生存計,則朝左走希望較大,右邊城鎮多,謀生糊口容易,左邊形勢荒僻幽隱隱躲藏起來方便……不敢說她的打算是什麼。”
  崔厚德直楞楞的道:“魁首,我看她往左走的可能性大!”
  怔了怔,燕鐵衣道:“何以見得?”
  崔厚德理直氣壯的道:“舒妲在行兇之後,一定是情虛膽怯,惶恐莫名,生怕遭到我們的追捕報復,因此,以當時的情況論,她最先考慮到的,必然是如何逃過我們的追堵問題,也就是她怎麼樣才能活命的問題,將來的生活維持,乃是次要的事了;她想活命匿藏,自然要找個易於躲避的地方,右去城鎮較多,耳目必雜,我們安排的眼線亦眾,她行跡的暴露機會甚大,往左,地形起伏深艱,藏個把人實在簡單,荒鄉僻壤求生不易,但她可退而藉著野果走獸裹腹,進而小做無本生意,都是能以生存的法子。”
  燕鐵衣含笑道:“不錯,厚德,你的推斷很有道理,足見你是大有進步了!”
  崔厚德十分榮幸的道:“魁首誇獎,這乃是魁首平時教導啟發得好。”
  燕鐵衣道:“方才你所說的,事實上有其可能,唯一尚待斟酌之處,就是舒妲的謀生方式問題;無本生意的行為,並不是每個人都能幹的——縱然她業已具備有這樣的本領——或是思想上,觀念上,本質上的種種迥異,有些人是甚難接受與進行此等求生原則的,好比一個武功極高的人物,他的武功足以殺人而有餘,但終其一生,他也從未傷害過一條性命,為什麼!只是他不忍下手,下不了手,這是勉強不來的,我就曾經遇見過,因為不是殺人的人,就永遠狠不下心去殺人,同樣的,沒乾過劫盜行徑的人,要他強去打劫,也是一樁極大的痛苦,舒妲的相格相當秀逸挺正,神韻溫厚清靈,在心性上,也會是個善良的內涵,據我所知,她從未參與江湖黑道上的勾當,若貿然叫她仿效強梁作為,只怕亦屬匪易………”
  笑笑,他又道:“再說,靠著荒山野地的雜果獸禽維生,並非不能,但卻難以長久支持,一個大姑娘家,尤難忍受那樣蓬頭垢面,茹毛飲血的半原始生活。”
  崔厚德道:“人若是被逼急了,魁首,就沒有幹不出的事啦!”
  燕鐵衣道:“大多數人是如此,但並非所有的人皆如此;厚德,有的人能以堅守原則,有的人本質上就不能接受傳統思想以外的行為!”
  舐舐厚厚的嘴唇,崔厚德道:“魁首,有句話,不知能不能說……”
  燕鐵衣的表情明爽而沉靜——是一種“洞燭機先”的神色,他微笑道:“我知道你想說的是什麼話——認為我對舒妲的看法偏執於好的一面,也就是意味著在先入為主的觀念上,我已對她做了較有利的評估?”
  崔厚德趕忙躬身道:“屬下放肆。”
  燕鐵衣安詳的道:“不要緊,從我的言談及舉止上,的確會予人一種這樣的印像,但實際上其中卻有著基本的差別——我只是述明我個人對於舒妲的觀查及研判,絕不涉及她受嫌的行為本身;換句話說,我的看法如何只是我一己的意見,這對舒妲事情的演變並無關係,若是她行的兇,她一樣要受到懲罰,反之,亦不會冤枉她,我表明我的觀點,就如同你們表明你們的觀點無異,如果認為因此會改變我對及此事的立場及決心,那就是一項謬誤了!”
  崔厚德有些窘迫的道:“魁首恕宥,屬下我只是想到就說,沒有考慮到這麼多。”
  點點頭,燕鐵衣道:“說出來是對的,你把心中想說的話說出來,我才能據以分析,告訴你其中的原委,否則,你們會以為我這做頭子的已經迷糊了。”
  崔厚德急道:“不敢。”
  燕鐵衣淡淡的道:“做人不容易,厚德,帶人尤其不易,我經多見多了,很明白處世行事之間,總要守得住一個‘公’字才好!”
  額頭上泌出了汗水,崔厚德侷促的道:“魁首,是我一時失言。”
  燕鐵衣溫和的道:“不須自責——有些道理,不辯是不明的!”
  乾笑著,崔厚德道:“現在,我們是決定朝那個方向去追呢?”
  燕鐵衣沉吟著道:“老實說,我也不能斷定。”
  崔厚德低聲道:“折根樹枝朝天上拋,看枝子落下來,帶椏叉的一頭指向那邊,我們即往那邊去,這也是碰運氣,魁首以為如何?”
  燕鐵衣啼笑皆非的道:“看你年歲不小了,厚德,我尚不知你童心未泯,居然還有雅興玩這種把戲,如果任何取決不下的事,全用這種方式來定斷,你我的腦袋是否仍頂在脖頸上,我看都大成問題!”
  崔厚德尷尬的道:“我是因為無從選擇。”
  燕鐵衣道:“再是無從選擇,也不能用這個荒唐法子!”
  崔厚德焦急的道:“那又該怎麼辦呢?”
  燕鐵衣十分平靜的道:“我遭遇過許多次這樣的困境,每在逢到相同的情況時,我都用兩個方式中的一個來解決;其一,另找出路突破,其二,在無從選擇裡,儘量比較可能性較大的一項去進行,結果已經證實,如此做的成功機會並不低,至少,要比你方才所說的丟樹枝的方法來得高明且牢靠!”
  崔厚德吶吶的道:“魁首的意思是,我們現下是另找出路突破呢,抑或在這條道路的兩個方向中間,比較出一條可行的途徑來?”
  燕鐵衣道:“逐一試試。”
  崔厚德迷惑的道:“逐一試試?朝那裡試?”
  燕鐵衣指了指那邊的“混沌河”道:“先試試看能否在這條大路的兩個方向之中,另尋出第三個可能性來,譬如,那條河,我們且到河邊去查探一遍!”
  大大搖頭,崔厚德道:“不可能的,魁首,她越不過去。”
  燕鐵衣道:“我已告訴過你,當人在危急驚恐的情勢壓迫下,往往會有超過他本身能力的表現,或者在智力上突有啟發,或者在體力上有著奇異的擴展,這些都是極其難以解釋的玄妙反應,而類似這樣的可能性,我們仍不得不加以考慮!”
  崔厚德遲遲疑疑的道:“不過,這樣的情形可不是經常會發生的,而一個鬧不好,冒險之下,說不定會把性命也墊上。”
  燕鐵衣道:“光用嘴在這裡辯說不管用,我認為,我們還是實際上到河邊查視一下比較可靠;智慧與勇氣,再加上那股危急之下超乎常情的力量,往往能以做出一些你我都不會相信的事。”
  無奈的點點頭,崔厚德道:“我想,或許魁首是對的。”
  哼了哼,燕鐵衣道:“要心口如一才好,但至少有一點你可寬懷——比起你拋擲樹枝的法子,我這拙見仍然是強上多多的。”
  崔厚德忙道:“這個當然,這個當然……”
  燕鐵衣道:“快過去吧,別再磨蹭了!”
  兩個人匆匆來到河邊,燕鐵衣立時展開搜索的行動,崔厚德望著流水滾滾的“混沌河”,在奔湧的水花激盪聲裡,不由搖頭自語:“看這灰混湍急的河水吧,就像倒翻了一鍋滾熱的迷糊湯,連氣泡全在呼嚕,又那麼寬廣的河面,舒妲除非發了瘋,她敢楞著過才怪……”
  俯身彎腰的燕鐵衣抬起頭來,大聲道:“你一個人在那裡咕噥什麼?像得了痴癲症一樣!”
  嘆了口氣,崔厚德道:“越看這條波湧流急的‘混沌河’,魁首,我是越不相信舒妲敢冒險朝對面過,她既是活膩味了,找根繩子上吊也強似餵了河底的魚鱉蝦蟹……”
  燕鐵衣叱道:“不要瞎扯!”
  崔厚德吶吶的道:“魁首,我看我們是白費心思了!”
  一面仔細的沿著河邊尋找著任何可疑的痕跡,燕鐵衣一邊提高了嗓門道:“你是怎麼回子事?我帶你出來是叫你說風涼話的?抑是只擺著做樣子的?你再不跟著我在附近查探,我馬上就請你回去睡高鋪!”
  崔厚德一疊聲的答應著,趕緊走了過來,遠不似他出發之前那樣信心十足,無精打彩的勾著頭在四處翻翻撥撥,一副茫茫然的不帶勁模樣。
  反過來,覆過去,兩個人就在河岸上穿梭尋找,一再搜查,但是,直到把這段河邊全找遍了,就差點沒有掘土三尺,卻仍然毫無所獲!
  滿頭的汗水,滿手的泥污,崔厚德苦著臉道:“魁首,找了這麼久,也沒發現一丁半點可疑的事物或痕跡,再繼續下去,只怕也是白搭功夫,岸上已不會有啥奇蹟啦,莫不成再往河裡搜?”
  燕鐵衣神色一沉,正想叱責崔厚德幾句,卻突然一怔——好像在剎那間醒悟了什麼,他顧不得再罵人,急忙轉身奔至河邊,猛的俯下,以一隻手抓緊岸上的一綹根據,整個身子便大部分傾斜出去!
  大吃一驚的崔厚德不由急叫:“魁首,魁首,你你——你想幹什麼?”

runonetime 2008-06-01 04:26 AM

第25章 小蝸莊 隱現芳蹤

  燕鐵衣全身的重量都倚靠在他的左手上,那綹糾結半枯的根據,看上去似乎不勝負荷的往外緊扯,好像隨時都有被扯帶離土的可能,而燕鐵衣的身子便整個傾向河堤之外,滾滾流水在他腳底奔騰而去,翻湧的水花像點點細碎的霧氣,那樣濕陰陰的沾上了他的衣發,情狀相當驚險。
  就在崔厚德緊張的喊叫聲中,燕鐵衣目光急速向河堤下方左右掃視,很快又一個扭轉翻回岸上,這須臾之間,他的表情已發生了變化,一種喜悅又興奮的變化!
  崔厚德神情焦急的奔近燕鐵衣身邊,撫著心口直嚷嚷:“我的皇天老宗祖,魁首,你是怎麼啦!半句話不說,猛古丁便朝河裡倒,這可不是說笑的事啊,一個弄不好栽了下去,魁首你性命堪虞,屬下我也得跟著去應卯啦。”
  撣拂衣衫上的水珠,燕鐵衣閒閒的道:“不開眼界的東西,就憑這條濁河,也能困得住我?昔往所過的江海川湖,莫非全白過了?這條河同我以前經歷的驚濤駭浪相比,只能算是一條污濁的小溪!”
  透了口氣,崔厚德餘悸未消的道:“話是這麼說,但魁首,還是少冒險的好,你乃金玉之體,一方之尊,可經不起什麼失閃呀,萬一出了紕漏,首先遭殃的就是我。”
  燕鐵衣笑罵道:“混帳,說來說去,居然還是為了你自己著想;我都不在乎,你尚含糊什麼?我若被龍王招了女婿,你小子不就正好充個蝦兵蟹將?”
  崔厚德乾笑道:“那倒又好了,怕只怕未到水晶宮之前,屬下就先了王八啦!”
  瞪了崔厚德一眼,燕鐵衣道:“少扯些閒話了,我們準備過河!”
  點點頭,崔厚德正待挪步,卻又突然呆住了:“過河?魁首,過河做什麼哪?我們不是還要順著路追舒妲麼?”
  燕鐵衣道:“舒妲越河而去了!”
  吃了一驚,崔厚德愕然道:“她……已經越河而去了?魁首卻是怎生知曉的!”
  燕鐵衣淡淡的道:“很簡單,就在河岸之下的壁層內凹處,我方才發現了一樣東西——半截女衫,只要看上一眼,我便查覺了兩樁情形,其一,那只是一套女用衣裙的上身,而且是有意撕裂下來的,其二,質料為緞,顏色純白;這半襲女衫,便掛在河岸下的一叢矮樹枝椏上,很幸運,沒有被河水衝走。”
  崔厚德怔怔的道:“但是怎麼能夠斷定必屬於舒妲之物?”
  燕鐵衣平靜的道:“因為種種跡象的聚合顯示,這不會是別人的東西——時間、地點、情勢、因由,再加上可能的預測及少有的特徵,所以,我肯定這是舒妲留下的衣物;世間有許多巧事,但若湊巧到這般程度,卻到底不多!”
  望了一眼滾盪的河水,崔厚德迷惑的道:“就算那半截女衫是舒妲的吧,可是,她撕下來做什麼呢?一個黃花大姑娘,居然把自己的衣裳撕脫,這……這豈非太也透著古怪!”
  漫步走向河邊,燕鐵衣雙目凝視著對岸,低沉的道:“我認為並不古怪。”
  崔厚德跟在後面,搖頭道:“魁首,那位舒大小姐可正是在逃命的辰光哩,她一不發瘋,二未發狂,三不痴癲,怎會自己撕脫自己的衣裳,就算她暴露成癖吧,這個場面,卻也不該是暴露的適當處所,我看,有問題……”
  燕鐵衣道:“你真是腦袋裡少開一個竅,厚德。”
  崔厚德不服氣的道:“事實上講不通呀,魁首,一個人在驚恐交迫之下,急著亡命奔逃的當口,半途中撕下自己的衣裳,卻是怎麼個解釋法?”
  微微一笑,燕鐵衣道:“你記住一個原則,厚德,世間事,凡有因,必有果,有了實際的形成,便有其形成的由來,那種莫名其妙的情況乃少之又少,以這半截女衫來說,在你認為匪夷所思,在我看來,卻十分合情合理。”
  崔厚德不由嘿嘿笑了起來:“我委實是弄不明白,魁首,這樁事情怎麼會‘合情合理’?我可真個被搞迷糊了。”
  燕鐵衣道:“舒妲撕脫了她衣裙的上半身,又拋置在河岸之下,很顯然的,動機在於泅水時減少阻力及累贅,拋衣的地點,更證明了她的企圖,明確的說,她是為了要游泳過河才有此等舉動!”
  崔厚德不解的道:“然則為什麼只撕去半截女衫!”
  燕鐵衣瞪著自己這位手下,語聲裡帶著火氣:“她乃是一個尚未出閣的少女,在任何險惡情勢之下,也不能連下裳一起褪去,這還成何體統?你這腦筋竟然遲鈍至此,倒是頗為令我驚異!”
  不禁有些面紅耳赤了,崔厚德窘迫的道:“我只是一下子沒能轉過彎來,呃,我直在想,如果為了要減輕泅泳時的阻礙及負累,何不多脫一點來得更要方便,卻未考慮到禮教上的問題。”
  燕鐵衣道:“不只是禮教問題,還有人的羞恥心及道德觀;所謂‘君子慎獨’,便在隱幽之處,人仍須維持其行為上的最低標準,否則,就淪於虛詐不實了!”
  崔厚德一指腳下混滔滔的河水,道:“魁首,水流得這麼個急法,那舒妲若想游泳過去,恐怕頗有問題吧?”
  燕鐵衣思忖著道:“很難說,她可能遊得過去,也可能半途上被水衝走了,詳情如何,因為並無痕跡可尋,所以我也不敢斷定……依我看,舒妲若有游過河面的企圖,說不定多少有點把握,要不,她大可採取其他較為容易逃生的法子,無須非冒此險不可……”
  想了想,他接著道:“而我們對這女孩子的認識並不十分深入,她有些什麼特長,我們也不盡了解,說不定她頗有水裡功夫,對遊潛之術獨見造詣也未敢言。”
  崔厚德道:“我可是沒聽過舒妲的水性有什麼特異之處。”
  燕鐵衣道:“但你聽過她其他方面有特異之處麼?”
  怔忡了一下,崔厚德不好意思的道:“呃,也不太明白……只曉得她的輕功不弱。”
  燕鐵衣道:“所以你也並不比我更了解她,既不了解,便不可武斷!”
  崔厚德趕緊道:“我可多見過她幾次哩,還在一起吃過飯,談過話,就在二領主正式收她為義女之前的一個月,是她的生日,那一次,我就和她聊了很久!”
  燕鐵衣注意的道:“和她聊了那一次之外,現在回想一下,可有什麼值得尋思之處——我是指,對眼前我們的行動是可獲得裨益之處?”
  楞了片刻,崔厚德尷尬的道:“卻是想不起來,我們當時盡聊些閒話。”
  燕鐵衣笑道:“沒關係,好在我問你這句話時,並不存什麼希望。”
  崔厚德慚愧的道:“說不定慢慢想,會想起點什麼蛛絲馬跡來也未可言。”
  笑了,燕鐵衣道:“可別忘了提醒我——如果你想起什麼能以幫助我們追尋到她的事。”
  崔厚德涎著臉道:“我們也該過河了吧?魁首,再待下去,你可把我調侃得無地自容啦。”
  燕鐵衣豁然笑道:“不錯,你還分辨得出好歹香臭來,足見並未麻木透頂,仍可救藥;好,在決定過河前往的目的地之後,我們立時便走。”
  崔厚德謹慎的道:“河的對面,再過去十來里地,是‘小蝸莊’,靠南點,是‘錢家集’、‘走馬溝’,繼續伸延,便到了‘五福鎮’相距‘丹縣’縣城有二百多里,‘丹縣’再過去,就是‘龍泉府’,而‘下腳埠頭’便在千里之外了;魁首,我們到底是要指向那裡?”
  燕鐵衣估量了一會,道:“沿著這條土路往右走,集鎮較多,地方也較富庶,朝左去,則地形複雜,一般老百姓的情形也貧苦些,舒妲舍易於謀生之處不去,又便於隱匿之處不去,端端冒了莫大危險越河再行,其目的只在於造成我們的迷惘,進而引使我們轉入岐途,她這種使人自然產生錯覺的手法十分高明,縱然她並不認為我們追得到這裡,但她卻依舊採取了必要的迷蹤措施,只可惜……。”
  崔厚德搶著道:“只可惜遇上了反應靈敏、足智多謀又觀察入微的魁首,她這些心思,算是白費了!”
  燕鐵衣道:“不要胡捧亂拍——我要說的是,只可惜她在無意間遺失了她的耳環與衣裙上扯脫的碎屑,又未把撕落的半截衣衫處置妥當,因而留下了痕跡,也可能就此暴露了她的行蹤!”
  一記馬屁沒有拍中,崔厚德有些訕訕的道:“總也是魁首高明,像這些蛛絲馬跡與深入正確的判斷,換成了別人就找不出也想不出了;孫三能、汪岱他們不是就白忙了一場,卻連半點道理也說不上!”
  燕鐵衣道:“閣下呢?我看也比他們強不到那裡去!”
  崔厚德堆著滿臉諂笑道:“所以屬下我才說,魁首高明呀!”
  眉梢子一挑,燕鐵衣道:“得啦,我們上馬走吧!”
  崔厚德不解的道:“上馬?不是要過河麼?魁首,騎著馬又怎生過河?”
  燕鐵衣嘆了口氣:“沿路右行,十二里多,不是有座石橋可以過河麼?有寬敞平坦的石橋不走,費力氣凌空飛越,坐騎更帶不過去,豈不叫呆?”
  猛一拍自家腦門,崔厚德恨恨的道:“娘的,今天是怎麼啦?淨說些驢話,放些渾屁,莫非叫什麼邪祟惑著了不成?人居然變得恁般的楞法,腦袋裡的紋路似是一下子全抹平了!”
  燕鐵衣靜靜的道:“開口之前多想,你就會發覺要比自己估量的高明些了!”
  崔厚德忙道:“魁首,我們過橋後頭一站是那裡?”
  轉身大步行向對面坡下路邊的坐騎處,燕鐵衣飄飄忽忽的丟下一句話:
  “小蝸莊。”
  崔厚德急忙快步跟上,搶著過去牽馬,齜牙咧嘴道:“是,小蝸莊。”
  *——*——*
  一百多戶人家,散散落落的分布在那片稍微凹低的盆地裡,盆地四周,遍植青竹,窗口的青竹林子形成那麼一個不規則的大環,好似“小蝸莊”天然的一堵牆也似,既風雅,又實用,這地方倒別具韻味。
  在這片巴掌大的小村子裡,“青龍社”的影響力絕對超過了官府的分量,但是,這卻並非以暴力形成的,卻為“青龍社”素來奉行“鋤惡扶弱”“安良濟貧”宗旨後的結果,德澤的廣被,收到的功效乃是立竿見影的,遠勝過威力的肆虐。
  燕鐵衣和崔厚德一進莊子,那裡也不去,即行來到村長的家中。
  村長是個四十來歲,黝黑肥胖的中年人,臉上透著那種莊稼人特有的淳洩氣息;老實忠厚,粗手大腳,叫人一看,就感覺到十分順眼,對人滿腔子熱絡,不帶半點虛假。
  這是一座前後兩進的磚瓦房,這樣的住宅,在“小蝸莊”來說,業已是首屈一指的了。
  村長是那樣謙恭,那樣榮幸,又那樣熱切的迎接著燕鐵衣與崔厚德的光臨,在他們眼中,“青龍社”即是生命的保障,生存的護符,而燕鐵衣,則不啻這左近的君王——不,不只是君王,更是集東主、士紳、財閥、善人、大豪於一身的主宰者,他不僅給予這附近百姓們以保護,以支助,更使他們享受到,便在大隊官兵屯駐下也不能有的平靜及安寧;人,就是這樣,你給予人家什麼,便能收穫到什麼,種瓜與種豆,總不會有瓜豆以外的結果。
  這一帶地方,崔厚德要比燕鐵衣熟些,因為他來過許多趟了,自然,都是從河上那座他一時忘記了的石橋過來的。
  擰手巾把,倒茶、裝煙、端上瓜果碟子,這位胖敦敦的村長吆喝著家人張羅了好一會,方才氣喘喘的來到燕鐵衣身邊,他不敢落坐,垂著一雙手侍立於旁,口裡直在念道:“真是簡慢,可真是簡慢,荒村僻野,拿不出什麼好東西來侍奉大當家的,叫人打心底起羞慚,大當家可得千萬包涵則是。”
  燕鐵衣笑道:“魏老哥,你也別張羅了,平時我不大敢來拜訪各位鄉親鄰里,就是怕麻煩了各位,今天冒昧登府,果其不然,看你忙得什麼似的,該感到不安的是我,可不是你呀。”
  村長雙手連搖,躬著腰道:“大當家的千萬別這麼說,大當家的玉駕,平素裡請都請不到,攀也攀不上,如今猛古丁來到寒舍,直似半空裡掉下來個太陽,不止是舍下,就連整片‘小蝸莊’,也都那等明晃晃、光耀耀的了,這,呃,真叫榮幸……。”
  燕鐵衣溫和的道:“你且請坐,魏老哥,別站在那裡,我都怪彆扭的……”
  村長忙道:“不不,大當家的在此,那有我們大模大樣坐下的道理?這太不成話,沒得叫人說我缺了規矩,大當家請寬坐,我站著侍候,呵呵,站著也習慣啦。”
  立于燕鐵衣背後的崔厚德,咧著嘴一笑,心想:“魏胖子只怕未必習慣,倒是我已站習慣了。”
  也沒有太勉強,因為燕鐵衣知道自己在這幹鄉民心目中是個什麼樣的地位,也知道他們對於主觀形成下的禮教,那種牢不可破的固執,於是,他端起桌上的粗瓷杯來啜了口氣茶,緩緩的道:“今天貿然前來打擾老哥,乃是有樁事情,向老哥請教一下!……”
  村長立時面色一整,肅然道:“大當家的不用客氣,有什麼事,儘管交待囑咐便是,無論如何,我們都會全心全力去辦,莊子裡大大小小,老弱婦孺,我也能一概出動!”
  笑笑,燕鐵衣道:“沒這麼嚴重,老哥,我只是向你打聽一件事情;昨晚上,或是今天一大早,可有什麼生人來到貴莊?”
  這位胖村長毫不猶豫的道:“有,就在天亮時分,莊子東頭上的安老瞎子家便發生了一樁怪事,約莫是他那老伴剛剛從坑上摸黑起來,要到灶房去煮稀粥的辰光,一陣敲門聲把安老婆子引了出去;那陣敲門聲並不急,又不重,倒像是什麼鄰居來藉家私,串門子的味道,安老婆子還正在疑惑,咕唧著是誰在這大清早就來擾人,待到把門一開,卻嚇得老婆子差點一個‘坐股蹲’沒坐倒地下;門外頭,在天光暗微裡,居然是一個混身濕透,披頭散髮,又衣衫破碎凌亂的女人!”
  燕鐵衣想不到一問就問個正著,他是又意外,又驚喜,但表面上卻極其平淡自然,輕輕“啊”了一聲,他若無其事的道:“是個女人!”
  魏村長點著頭道:“可不是個女人,不但是個女人,還是個年紀輕輕,雙十年華的大姑娘哪!奇怪的卻是全身都叫水給濕透了,身上帶傷不說,衣裳撕得破破爛爛,一塌糊塗,猛一打眼,活脫一個女鬼現形,嚇得死了!”
  燕鐵衣笑道:“大概不會是鬼。”
  立在後面的崔厚德,忍不住興奮的道:“真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
  冷冷的,燕鐵衣打斷了他的話:“尚未‘得來’,隔著‘得來’還遠呢,你先不要這麼急躁,讓魏老哥繼續說下去!”
  魏村長忙道:“是,是;安老婆子正嚇得直打哆嗦,連叫都差點叫不出來,那女人反倒趕緊進門扶起了她,一邊溫言細語告訴安老婆子不必害怕,說她乃是南邊‘五福鎮’‘吉祥油坊’洪家的媳婦,因為要到‘白馬口’看親戚,半路上遭了劫,同行的家人都被衝散,她也被迫落‘混沌河’裡,好不容易才掙扎著逃出命來,在黑夜中跌跌撞撞了十幾裡地,方始摸到了莊子外,見到安家房舍靠得最近,且有燈火透出,這才拚著力氣摸上門來求救……”
  燕鐵衣道:“後來呢?”
  搓搓手,村長又接下去道:“後來,安老婆子總算定下心神,又趕緊喚起賴在坑上的老公,老兩口子張羅著燒水熬粥,又找出老婆子的衣裳來給那女人替換,忙碌了好一陣,方始安頓下來;那女人年紀輕,模樣俊,細皮嫩肉的出落得像棵水蔥一樣白淨標致,說起話來輕聲輕語,舉止也文雅得緊,完全一派大家閨秀的氣派,安老瞎子老兩口巴結了大半時,天剛亮,那女人就要走,任憑安老瞎子夫妻兩怎麼挽留也留不住,那女人臨走的時候,還摘下手上一枚羊脂玉環交給安老瞎子夫妻,說是她身上財物已經失散盡了,只能拿那枚玉戒指表示一點謝意,安老瞎子老兩口還待推拒,那女人丟下戒指就走,待到安老瞎子追至門外,早已不見人影啦……”
  燕鐵衣道:“如此說來,那位姑娘並沒有受到什麼嚴重創傷。”
  魏村長連連點頭:“是沒有什麼大傷,只是頭臉身子上擦撞了好幾處瘀腫,另碰破了點表皮而已,約莫主要是脫力狠了,再加上驚嚇過度,方才形成那等的虛弱法,一旦歇息過來,就和常人一樣啦,沒見走得那等俐落,說抬腿,人就沒了影,若是傷得重,決計是辦不到的……”
  崔厚德急切的問:“那麼,人是走啦?”
  魏村長笑呵呵的道:“崔頭兒,人不走,我們留她在此也侍候不起啊,人家是名門閨秀,富家少奶奶,我們這野嶺荒村,寒舍蝸居,只怕反簡慢了人家哩………”
  崔厚德氣急敗壞的道:“糟了糟了,她這一走,可又是泥牛入海,到那裡再去找她?我們折磨了一個晚上,弄得人仰馬翻,雞飛狗跳,就是要找這個女人,眼下又吃她溜出掌握,豈不是斷了線啦!”
  滿臉的驚疑不安之色,魏村長期期艾艾的道:“這……呃,是怎麼回事?我不大懂,崔頭兒,那個女人是……”
  崔厚德氣惱的道:“我們從昨晚起,派出好些人手,費了恁大力氣,就是要抓這女人,只此際魁首與我來到‘小蝸莊’你們這裡,也全是為了這檔子事,眼看著她像只傷翅的鳥兒一樣飛落在你們這裡,你們卻竟又放她跑啦。”
  黑臉上頓時泛了青,魏村長雙手急搖,惶恐的道:“崔頭兒,你明鑑,你可千萬明鑑呀,我們確實不知這女人的身分來歷,更不曉得她乃是各位想要捉拿的人犯,否則,我們幫著堵住她猶恐不及,又怎敢將她放走?崔頭兒,我說的可全是實情,沒有一絲半點的虛假;人要有良心,我們大夥對‘青龍社’的各位阿哥掬誠報效,都找不著機會,就更別說在後頭扯腿了。”
  燕鐵衣又啜了口茶,淡淡的道:“魏老哥,你寬懷,沒有人會埋怨你們或是責難你們,因為這件事的原委各位並不知情,又未預先獲得通告,自然怪不得各位,崔厚德性子急,口頭沒遮攔,倒要請老哥多包涵。”
  連連拱手,魏村長又用衣袖拭著額頭上的冷汗,如釋重負:
  “不敢不敢,大當家與崔頭兒只要能夠體諒,並恕我們的疏失之罪,已是感激無量……
  咳,這都是我們粗心大意,毫無經驗,方才闖下這樁‘樓子’,也給大當家和崔頭兒憑添不少麻煩。”
  燕鐵衣微微一笑,道:“不必自責,魏老哥,該到手的跑不了,不該到手的也攢不住,倒是有幾項問題,我要請教,並請老哥不吝詳示。”
  魏村長立時道:“還請大當家的垂詢,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燕鐵衣道:“很好,第一,有關那位姑娘的事,魏老哥是幾時知道的?”
  魏村長忙道:“大約就在二位光臨之前的一個時辰,是安老瞎子親自跑來說與我聽的;在‘小蝸莊’的一般事情,鄉親們都主動來我這裡說,也算是告訴我一聲,有時也請我拿個主意。”
  燕鐵衣道:“那位姑娘臨走之前,可曾表示過要到那裡去?”
  回憶了一下,魏村長搖頭道:“似是沒提過……”
  燕鐵衣又道:“魏老哥,是否可請你派個人到安老瞎子那裡,去把那個女人換下來的衣裳拿來看看?”
  魏村長頷首道:“沒有問題,我這就吩咐人去辦。”
  走出幾步,他又停了下來,回過頭,有些迷惑的道:“大當家,先前你老問我,說是曾否有生人來過這裡,不知指的可就是我向大當家稟告的這個女子?”
  燕鐵衣道:“大概不會錯了,我想就是她。”
  楞了一會,魏村長匆匆出門而去,他一走,崔厚德已急迫的道:“魁首,一定就是舒妲無疑,可惜我們來晚了一步!”
  燕鐵衣安詳的道:“不用著急,舒妲的初步行蹤已在我們掌握之中,如今至少已經知道她逃走的方向,往前去,總脫不了那幾個地方,我認為追上她的可能性頗大,現在,我們業已有了一個好的開始!”
  崔厚德低促的道:“我們何不馬上就去追?”
  燕鐵衣道:“待我完全確定是她之後再說,我不喜歡追錯了人,白費功夫。”
  崔厚德毛躁的道:“不會錯的,魁首,準是她!”
  往椅背上一靠,燕鐵衣慢條斯理的道:“我也知道是她,但進一步的認定,豈非更好?
  爭時間不在乎這須臾,她的行動快不過我們,讓她先走一程也罷!”
  崔厚德沉默半晌,忽道:“奇怪,舒妲那丫頭看來夠機靈,卻也做了兩樁傻事,此刻想想,好叫我猜她不透!”
  燕鐵衣道:“傻事,她做了那兩樁傻事?”
  崔厚德遲疑的道:“有關她逃亡的方式與舉動,要不就是她精明得過了頭,反之,則是她真個迷糊了。”

runonetime 2008-06-01 04:27 AM

第26章 老瞎子 無心指路

  燕鐵衣道:“你不妨說說看。”
  崔厚德低聲道:“魁首,距離舒妲過河的地方十二裡處,不是有座大石橋麼?她為什麼不堂而皇之的順橋而過,反倒冒了恁大風險,費了如許力氣,硬要泅水玩命,我認為,她可能是想故布疑陣。”
  燕鐵衣一笑道:“不然!”
  崔厚德道:“如果沒有這項企圖,她放著穩穩噹噹的大石橋不走,卻朝那條又急又湍的污混河水裡泡,豈不是得了失心瘋啦?”
  伸手撫摸著下巴,燕鐵衣似笑非笑的道:“她一點也沒有得失心瘋,她之所以不從橋上過,而自水裡泅的原因,只是因為她並不知道隔著她過河的地方十二裡外尚有座橋。”
  崔厚德道:“她在嶺上住了四個月,怎會不知‘混沌河’上有座大石橋?”
  燕鐵衣淡淡的道:“非常可能;‘混沌河’並不是到‘楚角嶺’的必經之處,這條河偏斜于嶺側向東流處,位置更在嶺腳較為隱僻的那片大斜坡之下,如無必要,組合裡的人誰往那邊走?平時也不會有人掛在嘴上談論;舒妲纔來這裡四個月,恐怕連‘彈劍樓’附近都還摸不清楚,怎會知道那一條混河在十幾裡外有座橋的事?”
  頓了頓,他又道:“我和你打賭,厚德,就考驗一下現居於總壇裡的兄弟們,試試看尚有多少人不知道‘混沌河’上的這座石橋,我包管那個數目叫你吃驚!”
  乾笑一聲,崔厚德道:“這個賭我可不敢和魁首來,呃,老實說,我也是來到嶺上一年以後,才偶然知道‘混沌河’上有這座石橋的。”
  燕鐵衣道:“這不結了?連你這‘青龍社’的老人,久居‘楚角嶺’的地頭蛇,猶尚一時摸不清那座橋的方位,舒妲才住了四個月,又怎會在短時間內知曉?而她泅水之處,距離石橋尚有十二裡之遙,除非她天生千里眼,只怕黑暗中也看不了那麼遠?”
  崔厚德急忙提出另一個疑問:“好吧,魁首,這樁事就算我自己迷糊,那麼,舒妲故意把撕下來的半截衣衫丟在河堤之下,卻又是什麼道理?”
  笑笑,燕鐵衣道:“這也很好解釋;她原意決不是要把那半截上衣,棄置於河堤下的樹枝上由人發現,而是存心丟在河水裡,但在情緒緊張中,隨手一丟,卻掛上了水邊堤下的枝椏上,她急著逃命,未及回顧,便留下了這麼一個破綻來,我們可以相信,在舒妲而言,也必然是樁意外的。”
  崔厚德不大服氣的道:“魁首怎能肯定便是這種情形,竟像魁首親眼看見的一樣……”
  燕鐵衣笑道:“我當然可以肯定。”
  崔厚德舐舐嘴唇,道:“魁首總說得出肯定的理由來吧?”
  燕鐵衣道:“不錯,我說得出——依情按理來判斷,加上一點對於人性的了解,其中再摻上些許智慧,事情就和真相差不遠了?”
  嘿嘿一笑,崔厚德道:“但我卻要親自問過舒妲之後才心服。”
  點點頭,燕鐵衣不以為忤的道:“你會有這個機會的,而且,其結果也必將使你心服?”
  兩個人正談論間,客堂門外,魏村長氣喘噓噓的趕了回來,一隻手拎著一包東西,另一隻手還牽著個六旬左右的乾癟老頭子,那老頭子瞇著一雙紅通通的爛濕眼,跌跌撞撞的幾乎在進門時一個跟頭翻跌。
  燕鐵衣趕緊起身扶住了那老者,又把對方引到自己坐的椅子上,一邊歉然道:“承情魏老哥親自跑了一趟不說,竟把安老丈也驚動了,打擾各位,實在於心不安。”
  魏村長一張胖黑臉由於來去趕路太急的原故,漲得紫紅泛油;他一面擦著汗,一面喘著氣道:“大當家的太客氣了,這可是樁大事,我叫他們去不放心,還是我自己跑一趟比較扎實,又怕安老瞎子漏了什麼話,索性把他一起帶來向大當家的面稟。”
  那翻動著一雙潮濕紅爛眼睛的枯乾老頭子,形色十分驚恐怯懼,他黏塌塌的眼皮子合著下眼瞼一起顫動,聲音裡帶著哆嗦:“大當家啊,青天在上,你可得明鏡高懸,莫要冤了我哪——我先前向村長稟告的句句是實,字字不假,若有欺瞞,你便把我活剝了這身老皮,我也不敢哼上一哼;村長知道我老瞎子,生平安分守己,不打誑語,眼睛雖是半瞎不明,看不靈光,心地卻是亮光光的。”
  燕鐵衣忙道:“老丈,你誤會了,我沒有說不相信,更無權來逼迫你,我只是來此向各位打聽這樁事,各位願意幫忙,說與我知道,自是感激不盡,否則,我也只好轉身上路,半點不敢難為各位鄉親。”
  安老瞎子呆了呆,這樣的話,這樣的態度,竟會出自黑道上一位霸主的嘴裡?聽聽吧,多麼的熨貼,多麼的溫和,又多麼的順利,那怎麼像是個長久生活於暴力圈的人所該帶的習氣?反倒真似個恂恂儒雅的後生了呢。
  魏村長急道:“老瞎子,你甭淨說些廢話,我們大當家的自來為人和善大度,敬老尊賢,又怎會難為你?你趕緊把該說的話向大當家稟明暸,別嘮嘮叨叨的反惹大當家不高興!”
  燕鐵衣溫和的道:“不忙,慢慢來,慢慢來。”
  吸了口氣,安老瞎子寬心的道:“可把我老頭子嚇了一身冷汗哩,大當家的找我,先一陣裡,委實駭得我不輕,欸,莊稼人,沒見過世面,只帶著一身土腥氣,大當家的可得多擔待,多包涵啊!”
  燕鐵衣笑吟吟的道:“老丈言重了,其實我又何嘗不是農家子弟出身?只是不幸,闖進了江湖圈子,抱著刀頭,領著這群苦哈哈混碗飯吃,說來說去,比老丈更不見強,彼此彼此,老丈可別高抬了我。”
  安老瞎子樂開了,他那曾見過這種平易近人的強梁大豪,江湖巨霸?簡直就和同村的鄰居街坊或鄉里子弟並無二致嘛;心裡一落實,膽子也大了,於是,便詳詳細細,近於囉嗦的把晨來的那位孤身少女求助的事述說了一遍。
  燕鐵衣凝神靜聽著,表面上並無絲毫不耐的神情——雖然,安老瞎子所說的,幾乎與魏村長講過的沒有一點不同。
  接著,魏村長把手中藍布包袱裡的東西攤開,呃,不錯,是一襲撕掉上身,只剩下腰裙的白緞女衣,猶是濕的呢!
  安老瞎子又伸手入懷,顫巍巍的掏出一枚精緻細巧的白玉指環來,雙手奉向燕鐵衣。
  燕鐵衣沒有接,頭也不回的問崔厚德:“這枚指環,確是舒妲的麼?”
  崔厚德肯定的道:“不錯,她好像習慣戴在左手無名指上,我見過多次………”
  燕鐵衣對著安老瞎子道:“老丈,你行好助人,理該獲得補償,這枚玉指環,請留下吧。”
  安老瞎子十分猶豫的道:“這……大當家的,我怎麼好收?”
  燕鐵衣笑道:“沒說的,老丈,就算留著做個紀念也罷。”
  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了戒指,安老瞎子吶吶的道:“真叫羞哪,幫人個小忙,就收了人家酬謝……那位姑娘不容推辭,丟下戒指就跑,今番大當家的卻也叫我老頭子留下。”
  燕鐵衣道:“或許將來留給老丈的兒女。”
  嘆了口氣,安老瞎子苦呵呵的笑:“不瞞大當家說,我這糟老頭子,除了還有個老伴以外,這人間世上就再沒有什麼親人啦,兒女子孫,這輩子甭想嘍。”
  燕鐵衣不解的道:“可是老丈的後嗣遭過什麼不幸?”
  搖搖頭,安老瞎子又嘆著氣:“這倒沒有,只是我那老婆子肚皮不爭氣,打嫁給我起,連個蛋也沒生過,年輕時候還巴望,如今,想也甭想啦。”
  這,就沒法子了;燕鐵衣同情的道:“真是遺憾!”
  安老瞎子澀澀的道:“命哪……”
  魏村長急忙打岔道:“大當家,這半件衣裙,可是大當家要找的那個女人所穿?”
  燕鐵衣道:“正是。”
  魏村長搓著手道:“那女人折磨了一宵,身子必然乏倦,料也走不到遠處,是否由我召集村人,向附近各個地方搜搜看?”
  燕鐵衣道:“不必了,魏老哥,這是我們自己的事,不勞各位費神,而有關追蹤搜索之道,我們也比較內行,由我們自己去辦,把握更要大些!”
  魏村長殷勤的道:“大當家的千萬別客套,我們都是自願效力,平素,想找這麼個機會為大當家盡盡心都找不到哩。”
  拱拱手,燕鐵衣懇切的道:“盛情心領,魏老哥,的確不須,人多雜亂,難免打草驚蛇,反為不美,還是容我二人自行前往試試運氣吧;我相信她也逃不了多遠,一路追查,總會發現端倪的,在遠在近,她藏身不易。”
  魏村長也知道人家說的是事實,他只好遺憾的道:“大當家說得也是,但令我們覺得不安的是未能替大當家的分勞效力,說起來,總有點慚愧,大當家照應我們這麼多,我們卻找不著地方補報,未免太也顯得無用無能了!”
  燕鐵衣微笑道:“那裡話,在這裡得到了由各位提供的這條線索,已經是非常可貴,各位的合作與協助之忱,尤令我們感激,此事之後,當再專程前來貴莊道謝。”
  說著,他又向崔厚德招呼:“我們走吧。”
  魏村長趕緊攔著道:“大當家,時辰不早了,我已吩咐賤內準備飯菜,淡酒粗餚,實也不成敬意,上請大當家與崔頭兒賞光,至少吃過飯之後再走!”
  燕鐵衣道:“不敢打擾,魏老哥?我們還急著趕路。”
  魏村長十分誠摯的道:“二位橫豎是要吃飯,在舍下也是吃,到外頭也是吃,何不在這裡吃過以後再走,鄉僻之處,辦不出山珍酒味,只是表示我們一點孝敬心意。”
  燕鐵衣一面稱謝,邊解釋著:“老哥,不是我們矯情,更不是挑剔吃的,老哥一番盛意,那怕是一杯白水,也會覺得情味淳厚,主要是為了爭取時間,去追那位姑娘,一頓飯吃下來,至少耽擱三五十裡的路程,飯以後仍有得吃,一旦追脫了目標,可就不易補償了,我們的苦衷,尚望老哥體諒。”
  無可奈何的,魏村長側立一旁,他顯得有些怏怏的道:“大當家既是這麼講,我也不敢強留了,只盼大當家與崔頭兒在辦完事後,能再賞光一次,容我們有遭侍奉的機會。”
  燕鐵衣忙道:“一定,魏老哥,一定!”
  崔厚德也笑呵呵的道:“放心吧,下次來,包管大吃大喝,叫你破費!”
  魏村長這才咧嘴笑道:“巴望得緊呢,崔頭兒,可是請也請不到的貴客啊!”
  搔搔頭,他又忽然低聲問:“大當家,那位姑娘——可是闖下了什麼大紕漏?”
  燕鐵衣平靜的道:“她遭了點嫌疑,我們來追她,就是為了證明她是否有罪,如果有,她必須接受懲罰,沒有,也要她回去澄清——作惡的人,不管是誰,總不能逍遙于法外,老哥,你說是不是?”
  魏村長不停頷首:“對,對,一點也不錯……這年頭人心也變了,誰也摸不准誰會做出什等樣的事來;聽說那位小姑娘年紀輕輕的,長像又文靜,怎知道她身上竟擔了這大的干係?真難說啊,大當家……”
  燕鐵衣道:“人原來就是一種複雜的動物,因為環境,生活情緒,思維的變異而不時也在變著,人的本身都往往不了解本身,就更遑論人與人相互之間的了解了。”
  似懂非懂的點著頭,魏村長知道說“對”就沒錯:“真是有道理,大當家,有道理。”
  燕鐵衣道:“告辭了。”
  崔厚德問了一句:“魁首,我們下一站朝那裡去?”
  燕鐵衣道:“先朝前再說,試著和舒妲那丫頭一樣碰運氣吧!”
  聳聳肩,崔厚德道:“真不知道那妮子會朝那裡闖……”
  一直楞呵呵坐在椅子上的安老瞎子,猛的說出兩句話來:“那位姑娘好像問過我,‘龍泉府’隔著這裡有多遠……”
  正待轉身往外走的燕鐵衣,聞言之下不禁迅速站定,他急問:“老丈,你肯定她問過你這句話麼?”
  安老瞎子翻動著他那雙紅腫濕爛的怪眼,吶吶的道:“不會錯,她是問過,我記得告訴她說,‘龍泉府’離這裡遠得很,那是大地方,隔我們‘小蝸莊’怕沒有七八百里路遠。”
  氣咻咻的,魏村長一張黑臉透了紅,他大聲道:“這多重要的一句話,老瞎子,你怎的事先不朝我說,事後又不向大當家的稟告?”
  忸怩不安的往椅背上縮,安老瞎子畏怯的道:“我忘了……我以為這句話不關緊要……”
  魏村長冒火道:“你除了曉得上山砍柴,下河撈魚,再幫人打打零工之外,懂得什麼叫緊要,什麼叫不緊要?這得大當家的來分斷,你半瞎著一雙爛驢眼,又渾充什麼狗頭軍師?”
  安老瞎子囁嚅的道:“我……我又不是故意不說……委實忘了羅……如今提起來……可也不算晚吶……”
  重重一哼,魏村長氣沖沖的道:“險些就叫你這老瞎子誤了大當家的事,虧你還有這多的理由講。”
  燕鐵衣毫不慍怒的反勸著魏村長:“老哥也不必責怪安老丈,對這類事,他到底欠缺經驗,關鍵上也難分輕重,好在他仍能適時記起,業已是不容易了。”
  魏村長餘怒未消的道:“這老東西,真個暈了頭啦!”
  燕鐵衣走回兩步,和悅的道:“老丈,你再想想看,類似這樣的話,那位姑娘還說了別的不曾?”
  安老瞎子可憐兮兮的道:“就是問了這一樁,她除了告訴我們弄得那般情狀的原因以外,很少說別的話,我們問她什麼,她也只是扮個笑臉,或點點頭,搖搖頭作個答,連多一句也不講;大當家,我可不敢誑你,千真萬確是這樣,不信,你去問我渾家。”
  燕鐵衣柔聲道:“當然,我完全相信。”
  崔厚德插口道:“她是什麼時候問你這句話的?”
  想了想,安老瞎子道:“就在她坐在桌邊喝稀粥的辰光,模樣不大在意的問了一句,像是隨便提一提似的,我一回話,她就不再說了……”
  崔厚德皺著眉道:“魁首,你看這丫頭是不是故布疑陣?”
  燕鐵衣道:“難說。”
  崔厚德道:“那麼,我們是否照著這條路往下追!”
  慢吞吞的一拂衣袖,燕鐵衣道:“沿途查訪,終也會走到‘龍泉府’的。”
  崔厚德惡狠狠的道:“加把勁,說不定半途上就能截下她!”
  燕鐵衣道:“這是最好不過的了!”
  魏村長反倒著急起來:“算時間,那女人走不了多遠,大當家和崔頭兒備有快馬,早走一陣,緊趕一程包能兜上她的去路,頭碰頭堵她回來!”
  淡淡一笑,燕鐵衣道:“希望如此,老哥。”
  魏村長又顧慮周詳的道:“二位水囊里可已灌足飲水?乾糧帶得夠不夠?還有馬匹也該加料,一切齊備,就更要得心應手了。”
  燕鐵衣道:“不勞老哥,這些,我們早就事先安排妥當啦。”
  魏村長忽道:“附近地勢路徑,二位可熟?”
  崔厚德搶著道:“包管迷失不了,至少比那丫頭片子要熟悉得多!”
  噓了口氣,魏村長道:“這樣,我看就差不多了,那女人十有八九難逃二位的追捕!”
  崔厚德笑道:“此去若能擒她迴轉,老魏,你他娘可得記上頭功哩!”
  魏村長眉開眼笑的道:“崔頭兒別高抬我啦,我只不過是……呃,略盡棉薄罷了。”
  燕鐵衣再次抱拳:“魏老哥,安老丈,多謝一切,就此告辭,他日踵臨貴莊,再圖聚唔吧!”
  說著,他轉身大步出門,崔厚德緊跟於後;魏村長一邊相送,一邊猶絮絮不休的提著再請光臨,招待不周等等客套話。安老瞎子也一腳高,一腳低的趕了出來,就在他被門檻絆倒,掙扎著尚未立起的辰光,燕鐵衣及崔厚德二人二騎,早已一陣風也似卷出了“小蝸莊”。
  塵土飛揚,映合著垂暮的郁郁浮靄,遠山近樹,也就同那條蜿蜓的道路一樣蒼茫迷濛了……

runonetime 2008-06-01 04:27 AM

第27章 鳥投林 一瞥驚鴻

  快馬加鞭往“小蝸莊”南邊的“錢家集”、“走馬溝”追查過去,但燕鐵衣和崔厚德卻沒再遇上在“小蝸莊”那樣的運氣,這兩個地方全無丁點舒妲的消息,找遍了關係人,結果亦是枉然。
  幾乎未曾閒著,二人二騎又連夜朝前奔趕,天尚未亮,業已到了距離“走馬溝”百多里外的“五福鎮”。
  這一路上的查探奔馳,真個是人疲馬乏了,燕鐵衣和崔厚德的模樣不止是”風塵僕僕”,更稱得上“灰頭土臉”啦!
  進了“五福鎮”,天還是半明不亮的,晨霧散漫未退,街頭上一片寂靜,靜得出鬼來。
  馬蹄聲清脆的敲擊在石板路面上,發出單調、有節奏的“得”“得”聲音,而聲音又在冷瑟的空氣中回應消散,顯得那樣不落實,又那樣茫茫然,好比此刻兩個人的心情一樣。
  長長打了個哈欠,崔厚德嗓門沙啞的道:“就算她會飛吧,魁首,我不信她也能飛得這麼遠,這麼快,恁情我們這般趕法也趕不上她!”
  臉色在陰沉裡泛著一抹灰,燕鐵衣冷冷的道:“要去‘龍泉府’,只有這一條道路可通,除非她寧願冒險攀山越嶺,耗日曠時的另繞大圈子;這條路之外,再無終南捷徑了!”
  崔厚德透著乏意道:“往‘龍泉府’固然只有這一條順路,但從山區走雖說要歷經絕壁峭崖,深澗幽谷,過程上艱難得多,卻也相對的容易掩隱行藏,魁首,我看這妞兒十有八九是摸進山裡去了,否則,為什麼這一路來都不見人影?”
  燕鐵衣道:“也不盡然,一路上我們是馬不停蹄的連夜趲趕,舒妲說不定不似我們這樣急切,只要她隨便在那個地方耽下來歇上一陣,我們就追過頭了。”
  崔厚德憂慮的道:“如果萬一她揀了山間小徑去走,可不就錯開啦?”
  手指在鞍上的“判官頭”敲了敲,燕鐵衣道:“不大可能。”
  崔厚德嘆了口氣:“怎會不可能呢?在她這種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情況下。”
  燕鐵衣懶洋洋的道:“她並不知道在無意中留下了指引我們方向的痕跡,而且,她要活著,在人多的地方比較容易活下去,深山大澤之內,到底活得辛苦。”
  體會著主子的話,崔厚德扮起笑臉:“魁首這樣一講,可就透著點意思了。”
  燕鐵衣唇角一撇:“你還嫩得很呢,崔厚德,別看你已在道上吃了這些年的冤枉飯!”
  打了個哈哈,崔厚德自嘲的道:“比上不足,比下有餘,和魁首稱量,屬下我自是相差不可以道裡計,但同一般角兒比,嘿嘿,不是我誇口,卻也強上一籌呢,就以狗熊熊道元來說吧!”
  燕鐵衣雙眼半合,無精打彩:“謙才受益,崔厚德。”
  崔厚德咧著嘴道:“我一向是謙,就怕魁首還不明白我有那多的長處,所以……”
  燕鐵衣道:“對你來說,我已夠了解了,了解到令我不想再費腦筋啦。”
  怕再說下去要吃癟,崔厚德趕忙岔開話題:“魁首,眼下我們要幹啥去?”
  燕鐵衣指著街口的一家客棧大門,道:“歇一會吧,在那裡。”
  崔厚德笑逐顏開:“真是皇恩浩蕩,魁首,這一身骨架子都快在馬背上顛散了!”
  燕鐵衣道:“少囉嗦,敲門去。”
  答應一聲,崔厚德放馬先行,搶到那家猶未開市啟門的客棧階前,飛身拋鐙,“冬”
  “冬”“冬”震天價響的擂起門來。
  等到睡眼惺忪,打著哈欠的店小二來開了門,燕鐵衣也已到了,他根本懶得多說話,崔厚德業已叱喝著交待了一切。
  開客棧,做的是過路買賣,侍候的人形形色色,三教九流,牛鬼蛇神,無所不包,無所不有,店夥計的眼皮子該有多寬,有多靈?五方雜處的場合,要的就是那一分眼力,燕鐵衣和崔厚德一到,店小二就知道是江湖上的爺們來了,經驗告訴他,這類的人王,最不能得罪,否則,吃不了兜著走都是說輕快了,一個弄不巧有兩條命也不夠墊的;陡然間,他振作精神,顯得十分殷勤,招呼著燕鐵衣與崔厚德進了上房。
  這是樓上甬道最前面的兩間相對的客房,倒還清靜明爽,店小二張羅了茶水之後,正待退出,崔厚德已叫住了他。
  垂著手,呵著腰,這黃皮寡瘦的店小二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樣:“爺,還有吩咐?”
  崔厚德打量著店小二,皮笑肉不動的道:“大清早,天只朦朦亮,我們卻在這個不該投店的時間來投店,你是不是覺得挺奇怪的?”
  店小二陪著笑道:“這也是常事,爺,出門在外嘛,各人有各人的營生,起早趕晚也不一定把握得準,我們開客店的理該侍候各位,什麼時辰來全都一概歡迎,而且保證賓至如歸。”
  吃吃一笑,崔厚德道:“說得好,吵擾了你的好夢,你也不囉嗦麼?”
  店小二忙道:“爺客氣,小的那敢?這是分內的事哪。”
  一雙環眼睜得老大,崔厚德慢吞吞的道:“伙計,你的大名是怎麼個稱呼法?”
  又是迷惑,又是忐忑,店小二神色不寧,提心吊膽的道:“小的姓潘,潘金蓮那個潘,爺就叫小的老潘好了。”
  點點頭,崔厚德道:“很好,老潘。”
  這位“老潘”一顆心七上八下的撲通著,卻摸不透對方悶葫蘆裡賣的是什麼野藥?他呆呆的站著,黃瘦臉上儘管堆著笑,但笑的味道已經走了樣啦。
  崔厚德回頭望瞭望斜倚在床頭的燕鐵衣,燕鐵衣閉著眼,卻似看得清清楚楚般微微頷首:“就這麼辦。”
  於是,崔厚德道:“老潘,我問你一件事,再托你一件事。”
  老潘惶惑的道:“爺,你吩咐……”
  崔厚德閒閒的道:“這一兩天裡,你可曾見過一個單身女人來投店?二十上下的年紀,白白淨淨的長得挺秀氣,說起話來細聲細語,是一副大家閨秀的風範。”
  仔細想了想,老潘歉然道:“沒有,爺,沒有你說的這麼個女人來小店住過,有的也只是客人的女眷,而且模樣也不符。”
  “呃”了一聲,崔厚德道:“這‘五福鎮’上,一共有幾家客棧?”
  老潘齜著一口參差不齊的黃牙道:“只有小店一家,爺,這個鎮並不是什麼大地方。”
  崔厚德道:“這麼說,如果一般行旅客商要在鎮上投宿住店的話,就只有來你們這家‘平安客棧’了?”
  連連點頭,老潘道:“假如鎮上沒有親戚朋友的話,就非得來小店投宿不可,這附近再沒有第二家客棧了。”
  笑笑,崔厚德道:“我剛才說的那個單身女人,你若看見她來投店的話,就馬上通知我,老潘,願不願意幫這個小忙?”
  老潘不加思索的道:“爺交待的事,小的怎敢不從?爺放心,一定照辦!”
  在老潘斜窄的肩膀上一拍,崔厚德嘿嘿笑道:“好小子,夠意思,我就知道你是個光棍落檻的人,乾脆爽快,不愧漢子一條!”
  這一拍,幾幾乎就把老潘半邊身子全拍塌了,他斜著肩倒退了好幾步,痛得齜牙咧嘴,卻又不得不堆起滿面苦笑:“爺高抬了……小的理該盡力。”
  崔厚德又瞇起眼來:“但記著行動要快,要隱密,別叫那娘們看出破綻來!”
  老潘忙道:“錯不了,小的自會謹慎。”
  崔厚德滿意的點點頭,自懷中掏出一條兩把重的小黃魚來,塞進對方雞爪般的手中:
  “會去吧,這是賞給你的,若是這趟差事辦得俐落,還少不了重重有賞,伙計,眼皮子活絡點!”
  暗暗一掂手裡那根小金條的分量,老潘立時更加了三分殷動,七分恭順:“這位爺,你可真是……呃,客氣,小的怎麼敢當?這原是小的該當替二位爺效勞的事吶。”
  崔厚德笑吟吟的道:“收下吧,咱們彼此全不用虛套,敞開胸懷談交易,這才叫四海,嘿。”
  老潘趕緊再三道謝,躬著身子退出房去,又那麼輕手輕腳的把房門給掩上了。
  崔厚德轉過身來,同床上半倚著的燕鐵衣道:“魁首,就是這麼辦吧?”
  燕鐵衣低沉的道:“眼下也只好採用這個‘守株待兔’的法子了。”
  崔厚德道:“但是,要等多久呢?”
  低喟一聲,燕鐵衣道:“兩天,或者三天也行,過了時間若還等不到她,我們就再往前下去。”
  崔厚德微顯愁容:“這裡假如還堵不著那丫頭,只怕我們就非要追到‘龍泉府’才行了!”
  燕鐵衣雙臂枕在腦後,眼望頭頂的斑剝“承塵”:“‘龍泉府’或是更遠的‘下腳埠頭’,甚至追到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拿住她,二領主的血仇不能不報,這段公案更不能不結!”
  崔厚德道:“但願她沒走別的路,更希望她不曾搶在我們前頭……”
  燕鐵衣道:“這種可能性不大。”
  欠著腰,崔厚德道:“魁首,你還是歇一會吧,我不打擾你了。”
  燕鐵衣頷首道:“你也回房歇著,放機靈點,可別睡得太沉。”
  崔厚德離開之後,燕鐵衣獨自躺在床上,雖然身體業已極度疲倦,但卻一時無法入睡;一個人在靜下來的時候,思潮便會相對的澎湃了,他想著很多事,也做著許多假設與推演,當然,主題離不開舒妲——那只“白鳥”。
  燕鐵衣只見過舒妲一次,印象雖已不算鮮明,也還不至於糊,他仍然記得起舒妲的面貌來,那是一張柔美而秀逸的臉龐,瓜子型的輪廓,五官均勻而適中的相互襯托著,部位之間線條的對比尤其是精心的傑作,幾乎是無懈可擊的潤麗及高雅,充分顯示出一個少女明艷動人的光輝來,令燕鐵衣最不能忘懷的,卻是舒妲透露自眉目形態之間的那股神韻,那是一種清澄的,瑩潔的,真摯又純良的神韻,和善而坦率;與她相處,宛如面對自己的幼妹或長女一樣,毫無關閡或距離,又似春風,除了溫暖的氣息,尚感染著淡淡的芬芳甜美。
  只見過那一面,也只把晤了半個時辰的光陰,但燕鐵衣對於舒妲卻有了不算淺的認識與十分深入的觀察,現在細細回想,他實在找不出這位少女行兇的動機無論從事實的分析上,抑或她有形與無形的徵兆上!
  懷疑一個不願懷疑的人,是一種苦惱,更進一步來以暴力強制這個人,便毋寧說是一種痛苦了;燕鐵衣在個人的立場上,是不相信舒妲會闖下這樁血腥罪惡的,但是,般般的跡偏,又使他不能不無視於證據的所指,同時,經驗與世故告訴她,偶而,對人相格的觀察也會出錯,他親自嘗試過類似的悔恨,悔恨的滋味,尤其含蘊了太多的失望和感嘆……
  唯的一條路,便是追拿著舒妲,問出一個所以然來。可是,如果真是她幹的呢?
  “青龍社”的規律森嚴而酷厲,乃燕鐵衣所手定,對於這類的罪行將要遭至的懲罰乃是無可婉回的,燕鐵衣明白,設若證實了元兇確為舒妲,她便斷無活路,而紀律不能改易或通融,否則,非但是自己摑自己的臉,此例一開,將來影響之大,後果便不堪設想了。
  燕鐵衣搖搖頭,努力使自己不要往壞的方面去想。
  生平不愛同女人打交道,他尤其憎厭在這種血腥醜惡的事件中和女人打交道,然而,他卻總是避免不了,一次又一次。
  *——*——*
  也不知道是在什麼時候沉沉睡去的,燕鐵衣只覺得剛剛迷糊了一會,就猛的被一陣低促的敲門聲所驚醒!
  習慣性的反應,使他在任何情況之下都能保持機警與最快恢復的正常體力,神智甫始清醒,他的人已閃向門邊,聲音冷峻:“誰?”
  門外,立時傳來一個略現緊張的混濁嗓門:“是我,爺,老潘!”
  此時此刻,店夥計老潘以這等形態出現,很可能是那一條小黃魚發生作用了;燕鐵衣精神一振,殘存的丁點睡意也立掃而空,他迅速開門,老潘瘦——的身子一偏而入,燕鐵衣急問:“怎麼樣?有消息了?”
  喘了口氣,老潘慌慌張張的道:“就在方才,來了一個如同二位爺所說的單身女人投店,那女人的模樣長相加上舉止,全和二位爺描述的差不多,爺,小的看約莫是了……”
  燕鐵衣興奮的道:“好,乾得好,如今她人在何處?”
  老潘忙道:“是小的招呼她才填妥了宿客簿,由小的引導她住進樓下丁字客房,就是甬道左邊倒數第二間,小的直到她安頓下來,就趕著來向爺報信了!”
  燕鐵衣一面匆匆抄扎,邊問:“宿客簿上她是填的什麼姓名!”
  敲敲腦袋,老潘道:“好像姓白……白什麼……對了,白雁……”
  燕鐵衣哼了哼:“不錯,白色的鳥。”
  老潘期冀的問:“爺,可是那女人!”
  燕鐵衣道:“很可能;老潘,你沒有露出破綻來吧!”
  連忙搖頭,老潘道:“爺放心,我幹了這多年店夥計,經多見多了,別的本事沒有,但‘不動聲色’這匹字真言卻練得到家,爺,包沒錯!”
  燕鐵衣道:“你馬上到對面房裡把我的同伴喚醒,叫他立時下樓到丁字客房來接應我,辦完事後,老潘,少不得有你的報償!”
  老潘喜逐顏開,打躬作揖:“爺慷慨,小的謝賞啦!”
  門扉輕動,燕鐵衣早已掠下了樓梯。
  要找那間丁字號客房,非常容易,燕鐵衣悄無聲息的摸上門來,身子朝門邊一貼,倒翻掌,“碰”的一聲便推開了房門,人也跟著暴閃而入!
  然而,房中的景像,卻使他在吃驚之外又大失所望——竟然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
  目光急掃之下,燕鐵衣赫然發覺房中靠南的一扇窗房竟是啟開的,他猛搶向前,看出窗外是片院落,院落中也點綴著幾座假山,有幾叢花樹,他卻沒有直接追出,又旋風也似卷了回來,先找過床底以及房裡僅有的一具粗陋衣櫥,在確定無人匿藏之後,他才飛身自窗口穿掠而去。
  急速在院落四來及牆外附近搜索了一遍,燕鐵衣亳無所獲的轉了回來,他剛由窗口躍入房中,正好看見崔厚德在仰著頭髮楞!
  不由氣往上衝,燕鐵衣沉著臉道:“人來了,又走了,你不幫我去堵截,卻仰著你那狗頭望什麼天?”
  崔厚德趕緊上前一步,苦著臉道:“八十老娘倒繃孩兒,魁首,我們全叫那臭丫頭給戲弄了!”
  燕鐵衣怒道:“什麼地方被她戲弄了?”
  往屋頂一指,崔厚德欸聲嘆道:“看吧,魁首,舒妲那妮子不是從你追出去的窗口跑的而是打屋頂上掀瓦溜脫的!”
  燕鐵衣隨著崔厚德的手指處朝上望去,可不?木梁承排著的片子瓦有一部分已經紊亂錯疊了,看得出乃是隨意並攏上的——在掀開之後又隨意並攏上的,紊亂的位置約有尺許見方,剛夠一個瘦削的身體出入!
  崔厚德喃喃的道:“娘的,她竟恁般精法!”
  猛一跺腳,燕鐵衣恨聲道:“這房子上面該是二樓才對呀!”
  崔厚德沮喪的道:“正面打橫的一排是樓房,這伸延向後的一溜客房卻是較為粗陋的平房,整間客棧形同凸字形,所以舒妲才有機會掀瓦而逃,又誘使魁首朝錯誤的方向撲了個空……”
  輕易不肯罵人的燕鐵衣,忍不住也罵出了聲:“這**養的建築格局……”
  崔厚德也加上一句:“還有那**養的舒妲——。”
  怒瞪了崔厚德一眼,燕鐵衣叱道:“閉上你的嘴!”
  縮縮腦袋,崔厚德陪笑道:“我只是要替魁首出口醃洩氣……”
  燕鐵衣大聲道:“飯桶一個,你早幹什麼去了?如你能提前趕到,說不定仍有圍堵舒妲的機會,現在還放你那門子的馬後砲?”
  崔厚德忙道:“屬下該死,屬下該死……”
  重重一哼,燕鐵衣悻然道:“這間客房你搜過沒有?舒妲是否遺漏了什麼東西!”
  崔厚德垂著手道:“都搜過了,連點灰渣子也沒留下,這間客房原先是什麼樣,現在還是什麼樣,就好像根本沒人住進來過似的……”
  一揮手,燕鐵衣道:“出去上房頂看!”
  崔厚德不敢多說,飛身穿窗掠出,燕鐵衣又向房間四周打量了一會,方才滿懷心火的走出房外,迎面,卻遇上了閃閃縮縮蹩過來的老潘!
  果然是招子亮,分得出臉色來,老潘一見燕鐵衣的神情,就不由一楞,他站定了,期期艾艾的問:“怎……怎麼?爺,沒找著那位姑娘?”
  燕鐵衣沒好氣的道:“丁字號客房裡連條鬼影也不見,又到那裡去找活人?”
  呆了一下,老潘迷惘的道:“不可能呀,明明是我引她進房,還是我把她的一個小包袱代放在桌上的,只是霎霎眼的辰光,莫非她就飛了?”
  燕鐵衣冷冷的道:“可不是飛了怎的?”
  老潘有些畏瑟的道:“爺,請你相信,小的可沒有誑你二位,千真萬確是那個女人!”
  燕鐵衣嘆了口氣:“我沒有說你誑我們,老潘,那女人太精了,而你也可能在形色間露了破綻!”
  老潘惶恐的道:“爺,我一直小心翼翼,裝得若無其事,半點痕跡也未留下,她不可能查覺出什麼啊……”
  燕鐵衣道:“有時形色的反應,不是自己可以控制或察覺的,若非你有什麼舉動啟了她的疑竇,她不會突然離開,如果她早對這家客棧有所憚忌,開始也便不會來投宿了,老潘,你的神態是唯一的問題,但我們並不怪你,至少,你總算盡了心力。”
  不安的直搓著手,老潘灰著臉道:“果是小的給二位爺誤了事,還乞求二位爺包涵,恕宥……”
  燕鐵衣擺擺手,道:“算了,只能說我們運氣不好!”
  這時,崔厚德卻打店門前闖了進來,他抹著汗,氣噓噓的道:“搜了這一大圈,連街上也去了,硬是找不著那丫頭一點蹤影!”
  說著,他又怒沖沖的問老潘:“那女人來投店的時候,有沒有騎馬?”
  老潘怯懼的道:“沒有騎馬,爺,只是她一個人……”
  崔厚德又冒火道:“娘的,包管是你的行動出了岔子才驚跑了她,說,你用什麼來賠那個女人!”
  差一點就跪了下來,老潘哆嗦著道:“饒命啊,爺,小的冤枉,小的天膽也不敢故意這麼做……”
  燕鐵衣大聲道:“不要難為他,再賞他五兩銀子,然後馬上結清店錢,我們準備上路!”
  丟下這幾句話,燕鐵衣頭也不回的經過圍在左近,探頭探腦的一幹店夥計及客人,匆匆上樓。
  崔厚德重重的把一錠銀子塞進老潘的手中,一邊衝著櫃檯上畏畏縮縮的禿頭掌櫃大吼:
  “結帳!”

runonetime 2008-06-01 04:28 AM

第28章 巧思量 功虧一簣

  出了“五福鎮”,燕鐵衣卻並不似昨日那樣放馬急奔,他任由坐騎的輕緩的步子往前,那模樣,不像趕路,倒似在馬了。
  他的表情卻不像馬時的輕鬆,臉上宛若布起一層陰霾,濃郁得化不開………。
  跟在一邊的崔厚德更是噤如寒蟬,不敢多說一句話;燕鐵衣的性情他深深知曉,每逢在這種形勢下,他明白只有少說話才是避免討沒趣的最佳方法。
  大約離開鎮街只有半裡路不到,燕鐵衣已突然停了下來,他坐在鞍上,目光打量著周圍的地形。這是一條大路,要再過去半裡,路才在一片松林的掩遮下拐彎,現在,他們的左近皆是毗連的莊稼地,地上的作物尚未下種,泥土都是新翻的,偶而也有幾戶農家點綴,在田野的中間或更遠處的高亢地上,“五福鎮”鱗次櫛比的屋脊,則已拋在後頭了。
  除了這條大路,再沒有第二條路往那邊去。
  燕鐵衣沉吟著,不時注視半裡外的那片松林,又不時左盼右顧,端詳著附近的環境,一面更將坐騎驅到了路邊。
  實在是忍不住了,崔厚德低聲開了口:“魁首,我們還不放馬追人?再耽擱下去,恐怕那妮子就跑遠啦!”
  燕鐵衣冷冷的道:“你懂什麼?”
  碰了個釘子,崔厚德悶聲不響了,燕鐵衣思忖了一會,道:“朝前走,只有這一條路,對不對?”
  崔厚德小心的道:“是的,只有這一條路。”
  燕鐵衣道:“在平安客棧裡,我們從得信到採取行動其間的空隙非常短暫,但是,舒妲卻已經逃走了。欸?”
  有些迷惘的點點頭,崔厚德道:“她可不是逃走了?”
  燕鐵衣道:“這也表示了一種意義你想到沒有?”
  咽了口唾液,崔厚德吶吶的道:“也表示了一種意義?我……我不太明白!”
  燕鐵衣緩緩的道:“多用用你的腦子,你想想看,我們那等迅速的撲下去截堵她,卻仍然被她跑掉,可見在她來說,應變的時間也是異常侷促與慌張的。”
  崔厚德仍然不解的道:“這又有什麼意思呢?”
  燕鐵衣道:“這表示她逃走的決定乃是在極為短暫的霎時間所形成,短暫到她可能只發覺了第一個疑點便立時做成決定,短暫到她根本沒有弄清躲避的是什麼人,她只是驚覺有異便馬上走掉了!”
  崔厚德頷首道:“大概是這個樣子……”
  燕鐵衣道:“因此,她不見得能以確定是我們在追她,更不會曉得追她的人是誰,她沒有機會在逃走之前辨明我們的身分;甚至她現在正疑自己是否意識錯誤,犯了庸人自擾的毛病也未可定!”
  崔厚德道:“魁首的打算是?”
  燕鐵衣忽然古怪的笑了:“讓我們大膽的推測一下;舒妲在匆忙慌亂中自客棧瓦面上逃逸,在奔出鎮外之後,又猛的醒覺到她此舉是否乃太過緊張而產生的錯覺?然而,她又不敢再回頭來弄清楚,她不能肯定自己的反應正確性如何,又遲疑於轉回查明,思忖之下,可行的方法是藏在某一個可以窺探來往形跡卻又不至暴露本身蹤跡的有利地點,來做進一步的證實,這個適宜窺探的地點必須具備下列原則——足可掩蔽的,進退方便的,而又是可疑的敵人追來時所非要行過的地帶,比方說……”
  眼眼遙望著半裡外的那片松林,燕鐵衣含笑無言,這條道路是往那邊去唯一的道路,經過松林之前轉折朝另一個方向,而那片松林,卻是在轉彎前的這段距離裡,僅有的適宜隱匿埋伏的地點。
  隨著燕鐵衣的視線看出去,崔厚德恍然大悟:“原來魁首是判斷,舒妲那丫頭可能躲藏在前面那片林子里去了?”
  燕鐵衣輕輕的道:“我是這麼想,但可也不一定準確。”
  立時興奮起來,崔厚德迫不及待的道:“既是如此,魁首,我們還應磨蹭什麼?撲上前去抓人就對了哇!”
  燕鐵衣搖頭道:“從這裡離那片林子,仍有半裡之遙,任是再快的身法往上撲,也來不及在她逃走前將她截住,如果舒妲確是藏在林中的話!”
  崔厚德又不禁疑慮起來:“對了,魁首,假設她不是藏在那片林子內窺探,而是躲在鎮裡某個角落暗處查看呢?豈不是我們一出客棧門就露了底啦?”
  燕鐵衣道:“她不見得敢躲藏在這麼接近的地方,照常情來說,一個人的判斷力經由混亂而至正常,其間的過程總要在經過情緒的漸次平靜以後,從她倉惶逃遁至情緒平定,由鎮上奔至那片林子的距離正好合適,若她剛剛逃出客棧便即恢復冷靜,似不可能,她不是具有如此鎮定功夫的角色,否則,她也不會有著一連串的失誤及破綻留下了!”
  笑笑,他又道:“人在驚慌交迫之下,一般的本能都是往外逃,極少匿藏在危險的附近,況且,你也已經在客棧四周搜索過一遍了……”
  崔厚德回思著道:“如若她逃至林中躲藏,其目的自是欲待證實背後是否確有追兵,但,怎麼知道她一定會起這種念頭呢?”
  燕鐵衣道:“我只是揣測,並沒有說一定,而當然我的揣測也是有事實根據的,並非憑空猜臆,在舒妲那種惶恐、驚疑、倉促的情形下,對於真相的查證起念非常合乎情理,她沒有看見我們,不知道是誰要難為她,更不能確定是不是有人要難為她,只在某一個啟疑的反應下她便逃了,因此她極可能要確證一下她的行為是否合宜,同時,她也會想弄明白‘青龍社’的人到底追來了沒有?不要忘記,她原是估計不到我們會追來的,因為她自認沒有留下什麼蛛絲馬跡。”
  崔厚德急道:“那麼,我們下一步該怎麼辦?”
  燕鐵衣道:“當然是摸進林子里去逮捕她!”
  望瞭望前面,崔厚德頭痛的道:“正如魁首方才所言,從這裡往上撲,乃是一個急勁,不能半途歇氣,恁般架勢,她老遠就能察覺,只怕在我們接近之前,她早就又溜脫了!”
  燕鐵衣道:“所以,我們要用個避開她視線的法子,不能從正面楞上,以免驚走了她。”
  崔厚德低聲道:“迂迴?”
  燕鐵衣淡淡一笑:“不錯,你已開始聰明一點了;但除了迂迴,仍須加一項補助,就是分散她的注意力!”
  崔厚德忙道:“魁首明示!”
  略一沉吟,燕鐵衣道:“舒妲對你的形貌較熟,我與她才見過一次面,在印象上還算陌生,所以,便由我來擔任這個分散她注意力的工作;等一會,我牽著馬匹沿路往前走,你則橫過田間,繞個大圈子自林後摸進去堵她。當然我會走得很慢,以便儘量給你騰出接近的時間來。”
  點著頭,崔厚德道:“我的坐騎便留在這裡?”
  燕鐵衣道:“暫時拴著;我一個人若牽了兩匹馬,會使她有所懷疑而警覺!”
  崔厚德道:“就這麼說,魁首我們開始進行吧?”
  燕鐵衣道:“好,但記得動作要快速而隱密,別叫她查察出端倪來!”
  稍做抄扎,崔厚德道:“魁首放心,怕只怕我們費了這大功夫卻是判斷錯誤,弄到頭來她不在林中,反倒早就逃之夭夭了!”
  燕鐵衣聳聳肩道:“設若如此,也只好認命,再接著朝下追就是了!”
  說著,他把紫色頭巾解下,露出平結向上的黑發來,又脫下紫袍,反過裡面的黑色襯裡披在肩上——紫巾紫衫,是“青龍社”的製式服飾,光天化日之下,極易被人辨出,他不希望在接近之前,先把破綻露了出去。向崔厚德使了個眼色,他先行牽馬緩步朝前走去。
  就在他往前啟步的同時,崔厚德已伏弓著身子,矯健如同一頭貍貓般竄向了田野之間。
  現在,又到了黃昏時分,暮色四合,煙靄浮沉。燕鐵衣側揚著頭,牽著馬,不疾不徐的往前走著,他的模樣悠閒而散漫,完全一派吃飽了飯後,領著坐騎出來徜徉古道,觀賞夕陽景色的意態,無所事事中,又顯得那等雅興十足。
  他表面上是如此的雍容自若,優哉遊哉,內心裡卻又焦急又迫切,恨不能生出翅膀飛到林子里搜查個仔細,看看舒妲是否如他所料果在其中,一面,他又唯恐崔厚德一時毛躁,設若人在林中卻把對方驚跑了。
  就這樣提心吊膽的往前走,這半裡路,在他感覺上,好像有十裡百里那麼漫長。
  終於,他接近林子了,接近到只有百多步的距離,已可隱約看清林子外緣的參差枝椏,挺虯盤結的樹幹,甚至,可以聞到那種淡淡的松子芬芳,可是在這須臾間,他卻興起一種失望又自嘲的情緒,他認為他的估計錯誤了,很可能舒妲根本就不在林子里,早已遠而去。
  慢慢的,他越來越近林邊,精神上的壓力也越來越重,意識宛若一根扯緊的絲!
  突然,他摔去馬,暴撲向前,人在半空中倏滾猝翻,有若一抹流光也似射入林中!
  落地的一剎那,他發覺四周是空盪又寂靜的!
  雙臂急抖,整個身子又“呼”的一聲穿升上去,由這株枝椏飛躍至那棵頂蓋,又由那邊的樹梢閃掠至這邊的枝頭,就在這片松林子的梢頂,他倏點倏起,往返騰舞旋飛,有若燕子掠波,又似蜻蜓點水,輕靈極了,也飄逸極了,快捷之間,更無與倫比!
  在飛身穿躍的當中,他採取由上往下俯瞰搜視的方法來檢查這片松林,然而,他幾乎踏遍了每一棵樹端,卻沒有任何發現,不但沒有發現舒妲的蹤影,居然連崔厚德也找不著了!
  驚疑加上憤怒,燕鐵衣索性拔空更高,宛如一頭大鳥般盤旋回繞,每一次起落,便擴大了一圈搜索的範圍,就像這樣一次又一次的騰飛於空,一次又一次的撲落於地,幾番上下,他差不多已把周圍一里以內的方圓找遍了。
  沒有舒妲的影子,也沒有崔厚德的影子!
  天際的光彩,已由金黃酡紫轉變為灰濛濛的沉暗,大地的景色,也更形糊,近晚了,夜幕即將垂臨。
  最後,燕鐵衣仍然氣噓噓的回到了林子邊,用衣袖拭著額門上的汗水,他找著一塊平坦的石頭坐了下來,這陣子,他心中的惱恨可就甭提了,一面為了自己的失算氣惱,一面又憂慮著崔厚德的安危,他火透了,煩透了,偏又無可奈何。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情況竟然是這樣的變化法,變得離奇又突兀,完全出了他意料!
  舒妲是否隱匿松林之中,原在未定之數,本來也就是一種臆測,但是,舒妲即便不在林子里,崔厚德也不該失去蹤跡呀!
  在田野間奔跑時失足摔暈了!進入松林之際被什麼毒蛇惡獸噬了?遭遇到仇敵的襲擊或攔截?被舒妲取了命去?這全不可能,休說如果發生這些情況時崔厚德俱能應付,至少可以招架的,但總有一點痕跡,而燕鐵衣業已搜查過四周幾遍,卻沒有發現絲毫足資啟疑的痕跡,這真是匪夷所思的,絕對不合道理的事!
  燕鐵衣百思不得其解,他是真個有些無所適從了!
  直等到天色完全黑暗了,他才恨恨的站了起來,雙目中光芒如火,兩手緊握,咬牙切齒,一股怨氣,簡直像要活生生撕碎一個人的樣子!
  就在這時,呃,人來了!
  一條人影疾苦鷹隼般掠過樹梢,飛撲而下!
  燕鐵衣滿腔怒火,猝覺動靜,已猛的閃旋三步,蓄勢待發!
  來人見狀之下,急忙大喊:“魁首且慢,是我,是我呀!”
  一聽聲音,燕鐵衣如釋重負,他又氣呼呼的怒罵道:“混帳東西,你死到那裡去了?害我好等一場又擔足了心事,你算尋什麼開心?簡直可惡可恨到了極處!”
  不錯,那是崔厚德!
  急忙奔了過來,崔厚德是滿身的大汗加上一頭臉的灰土,他形狀在狼狽之外,更透著相當的疲憊,喘著氣,這位“煞刀”結結巴巴的道:“魁……魁首……息怒……息怒,屬下有天大消息回稟!”
  見到崔厚德這副樣子,燕鐵衣不禁神態稍為緩和了些,卻仍餘怒未消,火辣的道:“叫你辦件小事,看你這不中用的窩囊像,純粹飯桶一個,把我顏面都丟淨了!”
  喘噓噓的,崔厚德努力調勻呼吸,一邊急切的道:“魁首……這可是冤透我了哇……”
  燕鐵衣大聲道:“你搞的什麼名堂?就這短短的一段距離,你卻跑到那裡快活去了?可真叫滑溜,一個轉身,不但不見舒妲,連你居然也沒了影子,這算幹什麼,你是在同我玩捉迷藏的把戲麼?還敢強詞狡辯!”
  吸著氣,崔厚德趕忙道:“魁首,我已發現了舒妲。”
  大出意外之下,燕鐵衣也顧不得再生崔厚德的閒氣了,他精神立振,馬上問:“人呢?
  人在那裡!”
  舐舐嘴唇,崔厚德兩手一攤:“又被她溜脫了。”
  燕鐵衣的怒氣頓時又衝上了頭:“該死的東西,你怎麼飯桶到這步田地?真正不堪重托!你是在那裡發現她的?又是如何讓她溜走?人又朝那個方向逃掉了?”
  崔厚德被叱喝得連連縮頭,期期艾艾的道:“魁首……請先息怒………待我從頭向魁首稟報……”
  哼了哼,燕鐵衣寒著臉道:“我看你怎麼向我交待!”
  從回來倒現在,崔厚德就被罵得七葷八素,心慌意亂,方寸之間也全失了斟酌,直到此刻,他才算勉強定住心神,可以較有順序,有條理的說話:“事情是這樣的,魁首,原先不是說好了由魁首牽著馬沿正路上往這邊,藉以吸引舒妲的視線,而由屬下我掩著身形,繞到林後撲進去堵她個出其不意麼?打魁首一開始上道,我就立時展開了行動,起初,一切都很順利,我遠望著魁首才走到半路上,我已經快摸到林邊了,時機的拿捏也非常順利。”
  燕鐵衣重重的道:“你發覺舒妲果然如我所料,真個匿藏在林子里?”
  崔厚德道:“起先我還不敢肯定!就在我隔著林邊尚只有二三十步遠近的當口,突然有了情況,一條人影像是十分倉惶的自林子後面閃了出來,那人的身法相當俐落靈巧,一出林子,立時向西邊奔走,我在事出意外之下,微微猶豫片歇,也只好加緊腳步,尾隨著跟了上去。”
  燕鐵衣道:“是她麼?”
  點點頭,崔厚德道:“那人的輕身功夫頗為不弱,平心而論,已在一般水準之上,尤其小動作之施展配合,更乃熟練而老到;我遠遠追著那人,一邊還得掩隱著自己的形跡,加以日暮光暗,視線不良,一直追出去三四裡路,方才確定前面是個女人!”
  燕鐵衣冷冷的道:“後來呢?”
  咽了口唾沫,崔厚德道:“後來,我暗中加快了勢子,逐漸接近對方,直到隔她只有三四丈遠了,我才出其不意的叫了一聲:舒妲!”
  說著話,崔厚德不知不覺也擺出了當時的架勢!微弓著腰,昂著頭,雙手虛往下按,是副隨時待機會飛撲的模樣,連表情也顯得緊張的道:“我這一叫,前面的那個女人似是猛然一楞,卻本能的回過頭來,一點也不錯,魁首,千真萬確,不是舒妲是誰?”
  燕鐵衣問:“她在那一霎時間,有什麼反應?”
  崔厚德口氣橫飛的道:“若問到她在回頭那一霎時間的反應,真是叫來天下第一流的丹青妙手,只怕也難以描繪傳神;她一看見後面居然是我站在那裡,乖乖,表情竟一下子僵木了,在僵木的瞬息,又宛似遭到什麼無形的勁力衝撞一般,踉踉蹌蹌朝後退了好幾步,臉色也在急速變化,又是害怕,又是驚異,又是惶恐,而且似還摻雜了那麼一股哀怨和淒苦,由這各種神韻組合成了那副複雜的臉容,一時也令屬下我有點怔忡遲疑了!”
  燕鐵衣道:“不是怔忡遲疑,恐怕是憐惜不忍。”
  乾笑一聲,崔厚德道:“反正就是這麼個味道;我急忙以其極柔和的態度向她發話,我說:舒姑娘,別再跑啦,事情業已闖出來,要面對現實,要跑也跑不掉,是你幹的,乖乖俯首認罪,不是你幹的,也理該挺身而出,回去做個解釋,再找出脫罪的反證來,像這樣盲目逃遁,如何是個了局?再說你只怕也逃不了多遠,魁首早已傳檄令諭‘青龍社’所有各地堂口繪影捉拿於你,這是一張天羅地網,自己估量著,飛得出去麼?”
  燕鐵衣十分注意的道:“她怎麼說?”
  崔厚德接著道:“她站在那裡呆了一會,忽然哭泣起來,用一雙手撫著臉,抽抽噎噎的,哭得恁般傷心法,好像受了莫大委屈一樣。”
  燕鐵衣道:“你又怎麼表示?”
  崔厚德道:“我暗裡向前湊,一邊勸解著她:舒姑娘,放聰明點,別再折磨自己又給我們增添麻煩,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好歹,跟我回去把事情交待清楚,我們魁首辦事自來公正嚴明,毋枉毋縱的,有什麼話全說明白,包管不會叫你受委屈;倘若一味想逃,那樁罪孽便不是你幹的,人家也以為是你幹的了!”
  低沉的,燕鐵衣道:“往下說!”
  崔厚德搓著手道:“我這廂話才說完,她突的放下雙手,露出一張淚浪斑斑,宛若梨花帶雨似的臉盤兒,朝著我尖叫:不要再往這邊靠,不要!”
  頓了一下,他接著道:“一時間,我真個是進退維谷了,只好站定下來,一邊仍不停的向她好言勸說,曉以利害,一面忖度形勢,怎生想個法子撲上去擒住她。魁首,老實講,若以輕身功夫而論,屬下我當然不比那個丫頭弱,可是,也不敢說強上多少,隔著好幾丈的距離,如果硬要欺近到能以下手的位置,把握的確不大,我一再考慮斟酌,生怕一個不妥,反倒驚走了她,那就不容易追上了。”
  燕鐵衣因為早已知道結果,所以一點也不起勁,他無精打彩的道:“你倒是用的什麼聰明法子?”
  崔厚德苦笑道:“那時的光景是我進一步,她便退後兩步,而且說什麼也好像打動不了她的心,及至後來,她似是越來越恐懼,越來越激動,感覺上,我已覺得不妙,看在眼裡,她像是一只業已開始振翅的小鳥,稍一驚嚇,隨時隨地都能飛走,如果一旦飛走,我又到那裡去追?她光聽我在唇焦舌燥的說話,自己卻一言不發,只是哭,只是淚淌個不停,我一看不是路,再磨增下去可能益發不好下手,因此猛一橫心,抽個冷子便躍向前去……”
  燕鐵衣淡淡的道:“抓著了?”
  嘆了口氣,崔厚德搖頭道:“抓著倒又好了,豈知我一個虎跳,撲下來一拎一撈的當口,她那身子竟已閃出一丈多遠,再一轉身,業已涼到了三丈開外!”
  燕鐵衣道:“果然是這麼個場面!”
  崔厚德窘迫的道:“我一急之下奮身再追,她也拚命奔逃,一前一後,就這樣流星趕月一般出去了二十好幾裡,可是,卻越追越遠,越追越落後,到了一處蘆花盪口,她突然加緊勢子衝掠進去,一剎那間就失去了她的蹤影,我也曾隨後跟入搜索,卻是徒勞無功,幾番折騰,又怕魁首等得心焦,所以只好匆匆趕回。”
  燕鐵衣道:“到底還是這麼個結局。”
  崔厚德臉皮發熱,赧然道:“魁首,我可是盡了全力,半點也不敢鬆懈大意,因為這丫頭的身法太過滑溜,且又起步在前,我才落了單,否則,只要容我逼近,憑真功夫,硬本事,拎她一對也包無問題!”
  燕鐵衣陰沉的道:“武功是一種綜合性的藝業,不能光比某一樣,你已經拈上了邊卻又失了手,虧你皮厚,還有這麼多的理由講!”
  崔厚德十分羞愧的低下頭,半晌不能出聲。
  負著手,燕鐵衣道:“她從頭到尾,難道就沒有替她自己說過一句話,有關這樁事的辯解!”
  崔厚德彷彿大夢初醒般“啊”了一聲,趕忙道:“有,有,只說了一句!”
  燕鐵衣冒火道:“那一句!”
  崔厚德急道:“就在她轉身奔逃的時候,她哭叫著說她是冤枉的。”
  臉上毫無表情,燕鐵衣道:“她還說了些什麼?有沒有說明她是在何種情形下被冤枉?”
  崔厚德吶吶的道:“這倒沒有……”
  雙眉緊皺著,燕鐵衣又道:“你再回想一下看,當你向舒妲再三勸說,要她跟你一齊回來的那些言詞裡,曾否表示過我們有些人相信她的無辜?”
  搖搖頭,崔厚德道:“我沒有這樣講,我只說她若回來,必將受到公平審判,既不會放縱和姑息她,可也不會冤枉和迫害她!”
  燕鐵衣沉默著,良久無言。
  忐忑的,崔厚德道:“魁首……莫非這樣說,有什麼不妥?”
  低喟一聲,燕鐵衣道:“沒有什麼大不妥,可是卻給她心理上增加了壓力,益發使她不敢相信她所受的冤枉能夠澄清——如果她是冤枉的話,因為你沒有表示還有人在同情她,在這種情形之下,她會連想到她所涉嫌的事件本身是何等嚴重,而當時的環境對她又如此不利,如果再沒有體諒她的人,她再找不出無罪的反證,回去豈非死路一條?這樣一來,我怕要加強她繼續逃下去的決心了。”
  崔厚德囁嚅的道:“呃,我倒沒顧慮這麼多了。”
  燕鐵衣沉重的道:“如今她這一逃,我們追起來就更要吃力了。”
  崔厚德不解的道:“怎麼會呢?”
  燕鐵衣目光黯淡,如同周遭的灰暗天光:“她會改變逃亡的路線,不一定再指向‘龍泉府’了。”

runonetime 2008-06-01 04:29 AM

第29章 不速客 滿天雲霧

  呆窒了一下,崔厚德也喃喃的道:“可不是?她業已知道我們隨後追來啦!”
  燕鐵衣道:“你可已告訴她我也親自來到?”
  崔厚德道:“沒有!”
  小手指敲敲額頭,燕鐵衣有些茫然的道:“奇怪,按說她隱藏在林子里的時候,不該發現你從後面摸上去的形跡才對,可是她卻驚覺了什麼,以至突然逸脫,害得我們的計劃白白落空……她會在那個辰光裡警覺出什麼破綻來呢?”
  崔厚德道:“這就費人猜疑了,魁首,照我來看,我們的行動是無懈可擊的!”
  燕鐵衣道:“我也一時找不出什麼足以她啟疑的地方來,但事情分明是出了差錯,否則,她怎會那麼倉促的趕著逃走?”
  崔厚德忽道:“會不會是她認出了魁首的容貌?”
  搖搖頭,燕鐵衣道:“太不可能,從你所說她逃走的時間來對證,那時我隔著林子還有二、三十丈之遠,在這個距離,任是目力再好,也難以辨清一個人的容貌五官,何況我和她只見過一面,當時又一直側著臉?靠近之後,她或許認得出我來,但在那麼遠的位置,她當不易看得分明!”
  崔厚德不安的道:“我可以向魁首賭咒,決不是因為我露了形跡才驚跑了她,我的行動一直小心翼翼,謹慎自持,而且,還暗中盯出她好大一段路,若是我驚動了她,便無法跟綴她下去了。”
  燕鐵衣道:“我並沒有說是你!”
  暗裡噓了口氣,崔厚德道:“然則,她卻為什麼猛古丁抽身便追?”
  燕鐵衣道:“所以說一定是我們的行動有了破綻,露了馬腳,否則,決不會驚走了她,只是目前我們找不出差錯是在什麼地方。”
  崔厚德低聲道:“老在這裡耗著也不是辦法,魁首,我們總得定個行程,找個目標才是!”
  燕鐵衣澀澀的一笑:“我還真有點無所適從了!”
  崔厚德焦灼的道:“還是魁首你拿主意吧,你出的主意總是有幾分把握的,不敢說十拿九穩,也差不了多少,這一次你判斷舒妲可能並未遠去,乃是匿在林子里,可不就真個應驗了?魁首,眼下我是茫然無主,一雙招子望出去皆是漆黑一片,全靠魁首指點迷津,我唯馬首是瞻!”
  燕鐵衣不禁笑罵道:“渾小子,表面聽起來,你是在抬舉我,奉承我,其實骨子裡卻是在推卸責任,把後果的擔負全推到我頭上來了!”
  崔厚德苦著臉道:“事實上,魁首,我非但確然沒了主意,也負不起錯失的責任啊!”
  這可也是實話,燕鐵衣嘆了口氣:“也罷,我們仍朝‘龍泉府’走!”
  崔厚德忙道:“舒妲逃走的路線依然不會改變麼?在她知道我們尾隨上來之後?”
  燕鐵衣道:“這就只有碰運氣了,照我盤算,我們的希望也並不算小!”
  睜大了眼,崔厚德道:“魁首可是又有了計較?”
  微微頷首,燕鐵衣道:“舒妲只知道你已經隨後追近,也可能會推測到有其他的人一同追來,但是,她卻不一定會預料到我們已曉得她逃走的目標路線是指向‘龍泉府’;在‘小蝸莊’,她只是偶而不經意的問了安老瞎子那麼一句話,在她來說,不見得會認為是留下了痕跡,甚至她根本已忘了這句話也未可言,所以,我們在如今別無他策的情形下,也只好按著這條路走去了!”
  遲疑著,崔厚德道:“會不會……魁首,她是有意問安老瞎子那麼一句話來故布疑陣?
  引誘我們摸錯方向?”
  燕鐵衣道:“不見得,因為她在問安老瞎子‘龍泉府相隔有多少的距離’這句話的時候,並不知道她已在‘混沌河’邊留下了指引我們追來的破綻,更不認為我們追得如此正確,快捷;而且,她若是以這句話來故布疑陣,也未免太輕淺而冒險了,安老瞎子不是個適宜的轉達工具!”
  崔厚德頷首道:“經魁首這樣一說,我覺得果然大有可為!”
  燕鐵衣笑道:“先別高興,對與不對,現在還言之過早?”
  崔厚德大大有了信心:“我看魁首的盤算,八九也不離十,我就不信這兩截穿衣,三綹梳頭的小女人能有什麼大不了的聰明和才智,老辣的道行,能把我們兩個一等一的行家耍弄了!”
  燕鐵衣道:“你也不要把話說得太滿,陰溝裡翻船的事屢見不鮮,整日打雁,仍也有被雁啄瞎眼睛的!”
  崔厚德不服的道:“那妮子不是這麼塊料!”
  眉梢挑起,燕鐵衣道:“你已經栽過一次筋斗了,還不知道自加檢討?好了,快去把那邊你的坐騎帶過來,我們準備朝前趕上一程!”
  嘴裡也不知咕噥著些什麼,崔厚德匆匆沿路奔了過去,燕鐵衣無可奈何的搖搖頭,仰顧天空,天色可真是暗了……。
  *——*——*
  這一夜,燕鐵衣與崔厚德往前趕了百來里路,半途上,他們曾在那片蘆花盪裡耽過了好一會,舒妲便是在蘆花盪裡失去蹤影的,雖然燕鐵衣和崔厚德都不相信她還會再窩在其中,但仍不死心的又搜索了一遍;那片蘆花盪方圓不算大,只約有二十丈的闊幅,下頭也都是軟沙和著細泥,著腳並不費勁,兩個人分頭搜查,結果不出所料——沒有人。
  但是,經過這一搜,卻使燕鐵衣對他先前的判斷更具信心;蘆花盪的三邊皆是生長著雜草蔓的淺沼泥澤,再過去則是連著山崖了,因此,它的終極出路,仍是彎過蘆花盪到那邊的道路,當時,天色一暗,加上崔厚德沒有耐心,才在搜過一遍沒有著落之後匆忙離開,如果他一直守株待兔的苦等,舒妲要逃走的話,便能藉夜色避過他的視線,也難以掩混他的聽覺。
  不過燕鐵衣卻承認,這片只有二十丈方圓的蘆花盪,若要隱藏個把人,尤其此人的輕功不在敵對者之下,想要找出此人來卻顯然不是易事!
  然而燕鐵衣至少有了一樣收穫——舒妲除非往回走,就只有這條路朝前進,自然,往回走的話,舒妲這只“驚弓之鳥”是難具此等膽量的!
  經過蘆花盪的耽擱,他們夜來只趕了百多里路,便在天亮時歇馬了,這一次,他們沒趕上集鎮,也沒找著客棧,只好湊合著露天而宿。
  崔厚德也不知這幾天來是累狠了,抑是沒有心思,到了這片斜坡下的一個坳子裡,燕鐵衣剛吩咐在此休息,他也只是合衣往地下一躺,身子才擺平,業已打起鼾來!
  燕鐵衣卻沒有他這位手下恁般好福氣,又犯了毛病,獨自坐在那裡想著心事,雖然倦得很,偏偏就有那多想不完的……
  東方天際,這時已朦朦亮,泛著魚肚色,不知何時,周圍又飄起了薄霧,霧中有著細細的水氣,沾在身上濕冷冷的,黏膩膩的,帶著一絲絲寒意。
  遠近的景物,宛若罩籠上一層紗幔,——糊糊看不真切,尤其在這個內凹的坳子裡,更是一團矇矓了……
  突然!燕鐵衣似有所覺,警惕的移目注視坳沿右側,方才一剎那,他像是聽到一聲極其輕微的“蟋嗦”音響,是衣衫的磨擦聲!
  非常寂靜,不再有聲息傳來。
  但是,燕鐵衣卻毫不鬆懈的一直注意著那邊——他相信自己的聽覺能力及意識反應,不會產生錯覺。
  四周,仍然飄漾著迷蒙的霧氳,一片寂靜,連空氣都似凝凍了。
  過了好一會,那麼輕,那麼細的,又是一聲衣衫的擦動聲響起,這種聲音,令人連想到是在一種何等謹慎的移動下所發出!
  不再遲疑,燕鐵衣悶不吭聲,閃電一般暴飛而起,人在空中倏然伸展,有若一顆殞石般彈射向音響傳來之處!
  就在他身形往下急撲的瞬息,空氣中忽然起了“沙”“沙”的奇異聲浪,幾乎和這聲浪同時間發生的,是一片繁星也似,不,毒蛇的眸瞳也似,那樣綿綿又閃爍不定的藍色細碎光點,面朝著他反捲上來!
  燕鐵衣大喝一聲,長劍太阿“霍”的探起一道銀河般的匹練,紫電絢燦中暴漲飛旋,迎面而來的點點藍光立時四散並濺,有若虹芒射雪,不沾點滴。
  空中剎那間,銳風破空,又是一把三角形的烏黑銳利鱗片,緊接著,十二枚打磨如刃的黃銅圓薄物體,分成兩個不同的方向射到!
  身在半空的燕鐵衣長劍猝合四出,陡然間閃射出一蓬冷焰,冷焰凝結著吞吐伸縮的尾芒,向四面八方飛揚,而光接著光,芒銜著芒,又是一團以他身體為中心的虹球彩軸!
  當滿天的金屬物體叮噹拋灑,零落墜散,太阿劍的豪光如來自九天的閃電,畢直飛指襲來暗器的方向。
  但是,燕鐵衣卻撲了個空。
  咬咬牙,他身形立起,道路左近及左斜坡上下往返搜尋,迄無所獲,坳子裡,一條人影已匆忙騰躍上來。
  燕鐵衣大聲道:“崔厚德?”
  來人回應一聲,急忙來近,可不是,崔厚德。
  燕鐵衣收劍回鞘,凝思不語。
  睡眼惺忪又迷迷糊糊的崔厚德啞著嗓門問:“魁首,可是有什麼不妥?”
  燕鐵衣點點頭,道:“你也聽到聲響了?”
  打了個哈欠,崔厚德精神不振的道:“我在睡夢裡,好像聽到魁首叱喝了一聲,睜開眼卻只見白濛濛的一片霧氣,其他啥也不見,我大概怔忡了一下,才趕緊上來查看。”
  燕鐵衣又四處掃視了一遍,嚴肅的道:“下去再說。”
  兩人躍回坳子裡以後,崔厚德似是也清醒了,他忙著問:“魁首,剛才你是否發覺那一樁蹊蹺的事啦?我看魁首像是有些心神不定。”
  燕鐵衣冷冷的道:“有人隱伏在斜坡上面窺伺我們。”
  大吃一驚,崔厚德道:“竟有這種事?是誰。”
  燕鐵衣道:“跑了,沒有追上。”
  更吃驚了,崔厚德悚然道:“以魁首的身法,居然還追他不上?”
  燕鐵衣淡漠的道:“不稀奇,那人用三輪暗器遲滯了我的動作,當然,他也必是個好手,否則,以那須臾的耽擱,也一樣跑不出去!”
  崔厚德關切的問:“魁首沒有受傷吧?”
  燕鐵衣道:“廢話!”
  尷尬的咧嘴,崔厚德道:“魁首,會是什麼人呢?竟敢太歲頭上動土,老虎嘴邊拔須?”
  燕鐵衣也不解的道:“我也想不起會是何方神聖?我連那人的身形也沒看見,這霧礙手不少,但對方身手也相當俐落,絕非等閒之輩!”
  崔厚德道:“舒妲?”
  搖搖頭,燕鐵衣道:“不會是她。”
  崔厚德道:“魁首,她被我們追急了,也難保不來個豁命反噬!”
  燕鐵衣道:“我不是指這個,我是說舒妲不可能具有此等精湛身手,以及這般凌厲怪異的暗器手法!”
  怔了怔,崔厚德道:“怪異?”
  燕鐵衣沉聲道:“不錯,怪異;那人能在同一時間發射三種不同的暗器,暗器非但都是多件細細的一類,而且由三個迥異的角度發出,這一份手法、勁力、準頭、意念,皆甚為可觀,尤其還隔著一層霧氣,在我的感覺裡,對方似乎技不止此,若非不欲露面,急著離去,恐怕當有更歹毒的手段施出!”
  崔厚德不覺面上變色:“真有這麼個厲害法?”
  燕鐵衣道:“錯不了!”
  崔厚德迷惘的道:“但是,這位仁兄又是那一路的冤家對頭呢?為什麼單挑在這個節骨眼裡向我們尋,他是如何跟蹤我們的,有何仇怨,是否與舒妲的事有牽連。”
  蹀踱了幾步,燕鐵衣沉沉的道:“現在我也還想不透其中原委,但是,我已覺得舒妲的事越來越不簡單,也越來越複雜了,好像這裡頭另有隱情,不似表面上那樣單純。”
  崔厚德咒罵著:“娘的反,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不知是打那個狗洞鑽出來的野種湊得好熱鬧,端端在這麼個情況下又來觸我們霉頭。”
  燕鐵衣憂慮的道:“事情未免碰得太巧,我在懷疑,這不速之客的出現,仍可能也牽涉著舒妲的問題在內,但其牽涉的性質如何,就叫人不好推測了……”
  崔厚德恨恨的道:“有一點乃是可以肯定的,魁首,那裡必然是和我們對立,非仇即敵!”
  燕鐵衣道:“這還用說?如果是朋友,豈有朝面之前先用暗青子招呼的道理?”
  無精打彩的揉了揉臉,崔厚德又道:“現在可叫麻煩大了,魁首,一個舒妲尚未拈上邊,跟著半路上又殺出這麼一個程咬金來,一路下去,只怕有得我們麻煩的。”
  神色突現冷厲,燕鐵衣凜然道:“沒有什麼大不了,不管是誰,無論能有些什麼邪魔鬼祟的技倆可使,俱不足慮,人家拿得出來,我們便接得下。”
  崔厚德也一挺胸道:“魁首,就憑這等氣勢,還怕抖漏不平那幹跳梁小醜?”
  燕鐵衣又轉為平靜的道:“厚德,稍待霧散了以後,你去找那幾種拋落在四周的暗器——最好挑揀較為完整的,檢回來讓我查視一下,看看是否能在那上面尋出點端倪來!”
  點點頭,崔厚德道:“我會去辦,魁首。”
  於是,燕鐵衣就地盤膝坐下,他並沒有合上雙眼,目光凝視著前面土壁上的某一點,其實,他是什麼也沒看見,現在他不是在用眼看,而是在用心看。
  漸漸的,霧散了,朝陽透著霧氳,將霧氳迅速蒸融……
  崔厚德沒有閒著,立時往四面周圍去搜尋那些被擊落拋散的暗器殘屑去了。
  片刻後,崔厚德轉了回來,俯下腰,雙手捧呈在燕鐵衣眼前。
  崔厚德那一雙粗大的手掌上,赫然平擺著三樁物件——一枚大小有如碗豆,但卻呈現著不規則凸突兀角的青藍色閃亮鐵砂,一塊寸許寬窄,前尖後豐卻三面鋒利的烏黑三角鋼片,一枚圓邊其薄如刃的黃銅制錢!
  燕鐵衣剛要伸手拈取,崔厚德已低聲道:“魁首小心,這粒泛著青藍光華的鐵砂子似是淬得有毒,可別叫它刺破了肌膚!”
  燕鐵衣沒有回答,輕輕以兩指挾起那粒鐵砂,迎著朝陽光輝,仔細審視,好半響,他才緩緩的道:“不錯,是淬得有毒,而這還不像是經過特別鑄造的暗器,亦不似一般鐵礦所產的原砂,它表面稜角參差凸凹,十分粗糙,好像是某一種殊異的未經加工的原始鐵砂,上面的毒性,是人為的,反應在砂粒閃亮的光華上……”
  又拿起那塊薄薄的三角鱗片,他端詳了好一會,又在鼻下嗅了嗅,才道:“這玩意是用焦鋼打造的,硬且輕,有迴旋折斬的奇處,一次且可大量抖射,似乎也經過餵毒的處理了,聞著帶有腥甜味……”
  拈起圓圓的,周沿鋒利如刃的一枚黃銅制錢,燕鐵衣在手心裡拋了兩拋,冷冷的笑道:
  “金錢鏢,這是暗器中頂難練到火候的一種,多少年來,已不易見到玩得俐落的了。”
  崔厚德道:“以魁首之見,那人的手法如何?”
  燕鐵衣道:“很不差,準頭、手勁,都屬上乘,尤其他一次可灑出十餘枚之多,更不簡單,這類暗器很霸道,四邊開口,那一面都可傷人,但相對的,施展者也要提防出手時的技巧,否則便大有可能先割傷自己了。”
  崔厚德目光盯著這幾樣惡毒的玩意,道:“上面可有什麼表示物主身分的標誌!”
  燕鐵衣道:“沒有,我已注意過了。”
  崔厚德恨恨的道:“畏首畏尾的東西!”
  喟了一聲,燕鐵衣道:“有許多人,是不願意在行事之後洩露自己身分的,尤其所幹的事如果不夠光明正大的話!”
  崔厚德咬著牙道:“任這小子縮頭縮腦吧,只要他膽敢再來挑逗我們,遲早也能活蹦亂跳的拎他出來!”
  把手上的幾樣暗器交給崔厚德,燕鐵衣道:“收好,以後可以拿出來對證;我們且等著,看那不速之客一定還會再來,他必然有其窺伺及追蹤的目的,目的未達,料想他不會甘休,而直到眼前,顯然他的目的並未達到!”
  崔厚德氣勢洶洶的道:“下次遇上,便豁出命去,也要撈著他的狐狸尾巴!”
  淡淡一笑,燕鐵衣道:“很好,只要你再加上一點機靈。”
  面孔一熱,崔厚德訕訕的道:“再不會有失閃啦,魁首,我擔保……”

runonetime 2008-06-01 04:30 AM

第30章 燕歸來 事不過三

  凝視著坳子外的萎萎野草,燕鐵衣又似在忖度著什麼,臉上有一種略帶猶豫的表情。
  崔厚德小心的問:“魁首,是再歇會呢,抑是現在就朝前趕?”
  燕鐵衣答非所問:“你說說看,厚德,我們經過這一夜的奔馳,業已出來了百多里地,會不會搶在了舒妲的前頭?”
  崔厚德點頭道:“頗有可能,她輕功再強,也只是用兩條腿在走,比不上我們坐騎的四腿來得快速耐久,況且,她一路定然是瞻前顧後,躲躲閃閃的,那就越發走不快了。”
  燕鐵衣道:“我也這樣想,此刻我們大概已超越了舒妲,不知她是繼續往這邊來呢,還是有了其他轉變路線的打算!”
  崔厚德道:“這就要看她是否察悉了我們的行徑才能肯定。”
  想了想,燕鐵衣毅然道:“再往回五十裡!”
  楞了楞,崔厚德愕然道:“往回?”
  燕鐵衣道:“不錯,一則可以試行兜頭堵截舒妲,二則也叫那跟蹤我們的人多一層莫名其妙的疑惑!不論這步棋能否發生作用,我們的損失至多也就是多跑了百十裡地而已。”
  崔厚德忙道:“魁首整夜奔勞,未曾稍事休息,這樣不停來往追逐,恐將過於乏累。”
  燕鐵衣漠然道:“此時此刻,那還有這麼多的顧慮?”
  崔厚德道:“我怕魁首會磨虛了身子。”
  燕鐵衣不以為意的道:“你放心,我這副身架骨,就算不上是鐵鑄的,可也強韌得很,別說這點辛勞,再勞累上幾倍,也包拖不垮我;你要知道,我曾經歷過比這更艱困,更吃力的場面,大江大海全渡了,豈還在乎這條小流溪?”
  崔厚德乾笑道:“魁首既是能夠撐持,屬下我當然附諸驥尾,硬著頭皮也得挺到底!”
  燕鐵衣笑道:“好,我們走!”
  二人雙騎,一陣風也似衝出了坳子口,又向來路卷了回去,直到塵頭遠了,從斜坡對面的一片疏林里,那樣突兀又輕悄的奔出來一匹黑底白花斑的健馬,緊隨著遠處飄揚的沙霧綴上;這匹斑馬的四蹄包紮著特製的厚棉布蹄套,奔行之間,聲音極微,恍若只是幻象魅影的移動,帶著一種詭異的神秘氣息,馬上騎士,看背影,乃是屬於高瘦身形的一類……
  *——*——*
  五十裡路往返,沿途搜尋之下,仍然空無所獲,但燕鐵衣並不沮喪,因為他這樣做,原本也便沒有抱著什麼太大的希望,碰上了,是運氣,碰不上,亦並未出預料,正如他所說,至多也就是多跑了百十裡地而已。
  現在,他們直奔“丹縣”。
  “丹縣”城並不大,因為有城牆圍著,加上有座縣衙門設在此地,級屬上要比“五福鎮”高上一等,其實其市面人口的形成未見得繁華過“五福鎮”多少,別的不說,單講客棧吧,這裡也是只有一家!
  在這裡,“青龍社”派有一名“鐵手”級的頭領長駐著,綜理一切有關事務,他已經接到協助緝拿舒妲的命令及圖繪形像,而且早在先一天即已開始布署進行了,這個人叫尚孝寬,有個稱號是“虎牙”。
  “虎牙”尚孝寬是個非常精明強幹的角色,在地方上也十分兜得轉,燕鐵衣與崔厚德來到他的堂口之際,正逢著他打發一批橫眉豎眼的漢子出去辦事。
  牛高馬大,紫膛面孔的尚孝寬,剛用他的大嗓門叱喝著,交待過了那十幾個匆匆離去的大漢,轉回身來,正好與站在屋簷下向他頷首微笑的燕鐵衣打了個照面。
  就算皇帝老兒在這當口出現吧,也不會使尚孝寬如此大出意外又誠惶誠恐法,他在驟吃一驚之下,認清了站在那邊的果然是燕鐵衣與崔厚德之後,不禁全身一震,趕忙三步並作兩步的搶了過去,單膝沾地,頭往上仰:“該死該死,屬下不知大魁首躬親蒞臨,有失遠迎,疏怠不敬之罪,伏乞恕宥!”
  一把將尚孝寬拉了起來,燕鐵衣低聲道:“不知者不罪;我此行乃屬隱密,莫行大禮,以免在人前露底。”
  連連稱是,尚孝寬滿頭大汗的道:“魁首莫非是為了那個舒姓女子的事而來!”
  燕鐵衣道:“裡面談。”
  急忙讓開一邊,尚孝寬躬身自責:“魁首請,大護衛請;屬下真是糊塗透頂,居然忘記恭肅二位大駕入室侍奉。”
  在這間佈置相當不俗的小廳坐下之後,燕鐵衣開門見山的問:“尚孝寬,‘丹縣’地面上,可有舒妲的消息?”
  垂手肅立,尚孝寬謹慎的道:“自昨日接獲總壇大執法轉達下來魁首諭令及舒姓女子圖像之後,屬下已即刻召集所屬五名弟兄,以及在地方上可供我運用之江湖同道二十餘人,詳細交待各節,並立時進行布署,舉凡本縣各處通道路口,客舍酒肆,一切須應留意之場所,皆已派人嚴加監視,一般分子混雜,出入紊亂的公眾場合,也有內線耳目安排,只要那姓舒的女子進入本地範圍之內,便難保不露行藏;只是方才,屬下還恐力量不足,又召來地角上的一批二混子協同行事……”
  點點頭,燕鐵衣道:“辦得不錯;‘丹縣’縣城不算大,我一路來此,好像只看見一家客棧?”
  尚孝寬道:“是,只有一家客棧,名喚‘悅來’。”
  燕鐵衣道:“除此之外,還有什麼適合在舒妲這種情形下隱匿的地方?”
  尚孝寬想了想,道:“城裡有三家妓院,兩處賭檔,一家酒樓、兩家飯,這些所在,她一個單身少女,只怕都不宜前往,另外有個說書兼賣茶的菜館,屬下已交待加強監視,城郊左近有兩座尼庵,屬下也派人守牢了。”
  燕鐵衣頷首道:“很周密,她會不會躲入民家求助?”
  笑開了嘴,尚孝寬露出上排牙齒上左右突出的兩顆尖銳“虎牙”:“本城一十三名地保,里正,皆與屬下多少有著交情,屬下已親托他們注意轄下的街坊鄰里,只要有類似舒妲的女子出現,便立時前來知會屬下……”
  燕鐵衣贊許的道:“你在這裡搞得相當有聲色,尚孝寬,你擔任‘鐵手’級的頭領有多久了?”
  尚孝寬躬身道:“回稟魁首,七年零三個月了。”
  端起小幾的白瓷蓋杯來輕輕啜了口茶,燕鐵衣笑道:“也該挪挪位子了,嘿?”
  尚孝寬又是興奮,又是驚喜,卻竭力抑止,恭恭敬敬的道:“全賴魁首栽培……”
  燕鐵衣仰仰頭,道:“厚德記下,回去之後,‘丹縣’‘鐵手級’頭領孝寬晉一級,賞銀五百兩,交由大領主代行。”
  崔厚德答應一聲,洪亮的道:“尚孝寬,還不叩謝魁首提攜之恩?”
  尚孝寬單膝著地,頭往下觸,腔調帶著激動:“多謝魁首提拔栽培,往後有生之日,俱為報效之時——。”
  站起身來,燕鐵衣道:“往後對差事越要巴結,‘青龍社’從不虧待真正盡心盡力的兄弟;好了,我們這就上道。”
  匆匆站起,尚孝寬急忙道:“魁首怎麼走得如此急法?屬下好歹也該略盡孝心,為魁首及大護衛設筵洗塵,魁首若是不喜熱鬧,不願驚動地方上的同道,屬下可以擺席後室,由屬下獨自侍候——。”
  搖搖頭,燕鐵衣和悅的道:“不必,盛情心領了,我們還要再往前趕,因為曾經有個可靠的消息,指出舒妲的行蹤似往‘龍泉府’的方向。”
  尚孝寬道:“若是她要前往‘龍泉府’,就非要穿過‘丹縣’不可,除非她攀經右邊的‘十九波嶺’及左面的‘百澗山’,但是這兩處山嶺險峭崎嶇無比,且形勢起伏迴轉,異常難涉,那舒妲若挑選此途,越向‘龍泉府’,則是下下愚策了……”
  燕鐵衣道:“也難講,人被逼急了,就專挑邪路歪徑走啦,而且舒妲很聰明,她必然了解走順道要比越山區危險得多!”
  略一猶豫,尚孝寬道:“魁首——屬下尚可再多召集人手,試行在兩邊山區插哨按卡。”
  拍拍這位“熱心有餘”的手下,燕鐵衣笑道:“這是徒勞無功的事,層山疊峰,危崖絕壁之間,你要多少人才守得牢?既便守牢了,也未必然能攔住舒妲,她的輕身功夫是一流的,我們或可追上她,卻並非每一個放哨的人都追得上她!”
  這全是實情,尚孝寬不能再堅持,他遺憾的道:“魁首,屬下佈置的羅網,恐怕就要漏在這兩處山區之間了……”
  燕鐵衣道:“這不一定,你仍須竭力而為了,舒妲不經山區,便必走‘丹縣’,尚孝寬你只要守在你的地盤裡,盡你的本分就行,她如果繞離‘丹縣’,便不是你的責任了!”
  尚孝寬恭聲道:“謹尊魁首諭令。”
  燕鐵衣道:“一切小心,我們走了。”
  踏前一步,尚孝寬低聲問:“敢問魁首——二領主如今傷勢如何?”
  微微苦笑,燕鐵衣道:“目前暫可保命,生死之間,要看往後幾天的變化了;你們盡可相信,‘青龍社’會以一切力量來挽救他的生命!”
  尚孝寬嘆了口氣:“真是不幸……我佛定將默佑二領主!”
  燕鐵衣道:“讓我們一同為他祈禱吧。”
  往門邊,尚孝寬又道:“請容屬下恭送大駕出城。”
  燕鐵衣搖頭道:“無須如此,為了不露形跡,你甚至莫要送出大門之外;尚孝寬,盡你的本分,比任何形式上的表現都更加重要!”
  尚孝寬唯唯喏喏,只好止步,在他的大禮相送下,燕鐵衣與崔厚德出門上馬,頭也不回的直往“龍泉府”的方向離城而去。
  *——*——*
  馬上,燕鐵衣低沉的道:“我有一個感覺,厚德。”
  引騎靠近,崔厚德問:“魁首什麼感覺?”
  燕鐵衣道:“那個神秘客仍然一直在暗裡跟隨著我們!”
  悚然心驚,崔厚德急忙回頭,又四周環顧,接著噓了口氣:“沒有人呀,前後左右除了幾個挑擔負囊的販夫走卒在匆匆來往之外,壓根就不見什麼可疑的人物,魁首,你好嚇了我一跳!”
  燕鐵衣淡淡的道:“那人不會叫你看到他的。”
  崔厚德不服的道:“只要他一路跟下來,我就不信看不透他,莫不成他還會隱身法?”
  燕鐵衣道:“在‘丹縣’之前,那人業已暗中跟著我們了,你似是也未曾有過什麼反應,亦不見拎出他來。”
  大臉發燙,崔厚德訕訕的道:“那時我沒想到會有這種事情發生,是而不曾留意;如今我加了十分小心,看他還能怎生掩隱行藏!”
  笑笑,燕鐵衣道:“多做,少說。”
  崔厚德涎著臉道:“魁首,我是跟你比,才處處比低了,要是讓我和別人‘裱’在一起,不是我吹牛,包管也處處高上一著!”
  燕鐵衣眯著眼道:“你將有機會表現你自己的,厚德,但記住不要老把本事放在嘴皮子上!”
  崔厚德忙道:“魁首,我可不是光會說大話,你知道,我確是有幾下子真功夫哩。”
  平撫在“判官頭”上,燕鐵衣道:“得了,先用你的‘真功夫’注意那個窩在暗中的‘好朋友’吧!”
  本能的再次回頭探視,崔厚德恨聲道:“我會給他顏色看的,任他是怎麼個鬼祟法!”
  燕鐵衣閒閒的道:“要在這種情形下找尋出掩隱於暗處的敵人來,首先自己就得平心靜氣,毋急毋躁,然後才能使觀察力及反應力尖銳明敏,細緻入微,那個跟綴我們的角色,是個極其高明的人物,追蹤的技巧更是到家,我敢說他一直沿途就吊了下來,但我們卻在‘丹縣’之前才察覺了他,這人的膽量、心思、功夫,都是不容小覷了的,我們自己要鎮定,要審慎,由不至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驚疑裡,進而挖出他的底細來,這才是上策,主要一個原則,冷靜!”
  崔厚德道:“錯不了,魁首,下一遭,我便叫你看,我的定力!”
  忽然,燕鐵衣感喟的道:“一霎眼,又過大半天了,時光委實過得是快,一日、一月、一年、甚至人的一生,不也就是一霎眼的功夫就過去了?”
  崔厚德咧著嘴笑道:“我卻覺得還有老長的日子活哩。”
  燕鐵衣沉沉的道:“但願二領主也是這樣。”
  談到這裡,一抹濃濃的悒鬱便在不覺中罩上了人心,以至使他們的興致也低落了,情緒全似扭絞成股的那般舒展不開。
  半晌。
  崔厚德小聲問:“魁首,我們是上‘龍泉府’去麼?”
  燕鐵衣道:“不錯。”
  考量了一下,崔厚德小心的道:“如果那裡也沒有舒妲的下落?”
  燕鐵衣面色陰森的道:“只要她不死,不挫骨揚灰,總找得到她!”
  崔厚德趕忙道:“說不定,尚孝寬在‘丹縣’就能截住舒妲——如果她尚未過去的話!”
  燕鐵衣沉思著,沒有回答。
  遙眺遠山層峰,崔厚德又喃喃的道:“娘的,天地之間這麼個大法,真不知那賤人現在什麼所在!”
  燕鐵衣緩緩的道:“或許她正在籌思如何混經‘丹縣’,或許正在辛苦的攀山越嶺,也或許,業已是在我們前頭了……我們再趕百里,在那邊守株待兔!”
  行程的進展,並沒有燕鐵衣預定的那麼順利,他們只奔出了三十多里路,崔厚德的坐騎便因踢中路面的凸石而傷了蹄,一跛一跛的停了下來。
  馬兒的一只右前蹄扭腫了。
  崔厚德非常心疼,這匹馬,是他一向所寵愛的,燕鐵衣知道,這種情形所以只好拚著耽擱辰光,也得先容崔厚德把坐騎弄妥。
  對於醫治馬匹的法子,崔厚德多少有點常識,他曉得有幾種草藥搗爛摻合之後,敷在傷腫部位,可以活血順筋,消腫除瘀,但是,這幾種草藥雖很普通,卻得臨時到野地去找。
  燕鐵衣指著一座小山下的半坍茅屋,無可奈何的道:“我們就牽著馬先到那裡安頓吧,你上山去採摘草藥,我在那間破茅屋等你。”
  崔厚德歉然道:“魁首,都是這畜生誤的事……但它實在不能再跑了,我又不忍心丟下它,你知道,這畜生是我一手極大的——感覺上,似是我的親人。”
  燕鐵衣苦笑道:“你放心,我並沒有叫你丟下它;武士與坐騎之間的那種感情我明白,有時候,這種感情往往超過人與人的依戀。”
  順著荒草迷徑的小路,來到那間半塌的茅屋前,燕鐵衣將兩匹馬牽到屋後一條小溪邊,任由馬兒自去飲水嚙草,他自己便依坐在那堵頹牆的牆角下閉目養神。
  崔厚德早就急匆匆的上山採集那幾味藥草去了。
  天色又已昏暗下來,只剩山頭上染著那一抹紫紅如血的夕陽餘暉……
  燕鐵衣閉著眼,調勻呼吸,一面暗暗希望崔厚德能在天黑之前把那幾味需要的藥草採摘齊全。
  就在這時,一陣隱約的,細碎卻急促的聲音傳入了燕鐵衣的耳際,經驗立刻告訴他,這是人在倉惶奔跑於荒野草叢之間時,衣衫所帶起的磨擦聲,加雜著腳步的踉蹌與呼吸的緊迫音響!
  明確的說——有個人正在朝這邊奔跑,而且這個人宛如受到了什麼驚嚇,或正在逃避什麼!
  灰沉沉的晦暗光度下,燕鐵衣依坐的牆角位置更是一片陰影,由他依坐的地方朝外看,還可勉強辨認出景物的形像,然而,由外望向他那裡,則就是黑忽忽的一團了……
  燕鐵衣凝目注視音響傳來之處,默默不動。
  於是,不遠前的一叢矮樹突被分開,一條身影歪歪斜斜的衝了出來,那人似是遲疑了須臾,在辨清地形方向之後,又搖晃不穩的對著這間坍頹茅屋奔近!
  第一眼,燕鐵次已看出那是個女人,還是個受了傷的女人。
  不要再看第二次,他已幾乎不敢相信的認出了來人赫然竟是舒妲,那踏破了鐵鞋無覓處的舒妲!
  強行壓制下剎那時由驚喜、訝異、迷惑、震動所共同造成的興奮,燕鐵衣靜坐著不敢稍有輕舉妄動——他生怕驚走了對方,再造成莫可補償的遺憾!
  就這短短的幾十步路,舒妲已連續踣跌了三四次,她噓噓嬌喘著,形狀狼狽,孱弱,又疲倦不堪。
  燕鐵衣仍舊毫無舉動,暗影中,有如一只耐心等候獵物送上嘴來的豹子!
  踉踉蹌蹌的,舒妲終於來近了,她的目的,顯然也正是這間半倒的茅屋;或許,她太累了,渴望找個可以聊做遮避的所在歇息一下,也或許,她是巴望著能在這也曾是人類住過的地方弄點果腹的東西……
  現在,燕鐵衣已能清晰的端詳出舒妲的模樣來。
  她身上穿的不再是那種慣見的銀白或淨白色的衣衫,而是一襲式樣古板老舊的青色女衫,寬大的腰袖掩遮住她原本窈窕多姿的身段,再顯不出玲瓏浮突的線條,她的頭上也包紮著一條青色泛著白點的褪色布巾,不復有往日雲髻高挽,環佩叮噹的飄逸雍容;她的臉色在此刻看上去不是那種光潤的細潔,而是蒼白中透著灰青,甚至,額角上滲出的汗水已浸沾到眉睫!
  走起路來是那樣艱辛而吃力,原來她的右腿上在流著血,她不時掩口嗆咳,好像也受了什麼內傷。
  喘息聲和呻吟相似,但燕鐵衣不得不承認,對舒妲而言,無論她是喘息也好,呻吟亦罷,都帶著那種嬌悄柔媚的韻味。
  於是,舒妲在燕鐵衣前面五、六步的地方頹然坐了下來。
  她目光惶悚不安的向周圍打量,怯怯的,顫顫的,宛如一頭受了驚的小兔子。
  但是,她張望了好半天,就沒有查覺身後的燕鐵衣。
  長長的,舒妲籲嘆口氣。
  低下頭檢視左腿上的傷口,舒妲用手輕輕撥弄,微微發出一聲呻吟,汗珠又已隨著眉梢往下淌落。
  她習慣的伸手入袖,似欲掏取絲絹拭汗,但顯然她已失去了這件“奢侈”的用物,於是,她幽幽嘆息,舉起衣袖來!
  一條柔軟的,摺疊整齊的雪白汗巾,便在這時輕輕遞到了舒妲面前。
  驀然間,舒妲的目光發了直,她全身急速顫抖著,僵木的視線由那條雪白的汗中上,緩緩移動向執著汗巾的手,又艱辛的隨著那條罩以紫色袍袖的手臂往上攀,往上攀,終於,像被磁石吸住一樣定在燕鐵衣那張微笑的,童稚又純真的面龐上。
  一時間,舒妲似是傻了,痴了,失去心神了,她木然的,怔忡的,又無比驚恐的瞪視著燕鐵衣,小嘴微張,半抬的手腕也停頓在那裡。
  燕鐵衣柔和的一笑,輕輕的道:“你已經很疲倦,很辛苦了,歇一會吧,用我的汗巾擦擦臉,然後,我們再好好談談;不須再奔逃,再擔驚受怕了,舒姑娘,不幸你有兩次拒絕了向我們解釋的機會,一定要明白,事不過三吧?希望你不要放棄這第三次的機會……”
  突然間,舒妲的面頰抽搐,娟秀的五官也似扭曲了,淚如泉湧,撫著臉孔泣不成聲。

runonetime 2008-06-01 04:31 AM

第31章 訴曲衷 和淚明心

  燕鐵衣沒有加以撫慰,更沒有叱喝威嚇,他只是靜靜的站在一邊,任由舒妲盡情的哭泣,他知道有些時候,哭泣也未嘗不是一種發洩的方式;這幾天來,舒妲所遭的磨難,擔的驚恐,受的委屈必不在少,憋在她心頭的怨恚也該讓她滌除一下了,女人的淚水,除了表示悲切以外,本來亦有其他多種意義的存在。
  非常耐心的,燕鐵衣一直等到舒妲哭夠了,他才再次遞上他的汗巾。
  舒妲沒有推拒,接過燕鐵衣遞來的汗巾,拭印著頰上的斑斑淚痕,一面仍在輕輕抽噎。
  燕鐵衣平靜的道:“現在,是否可以回答我幾個問題?”
  一雙略呈紅腫的鳳眼裡閃漾著殘存的淚波,舒妲咽著聲道:“魁首……我向你發誓,我絕對沒有傷害我的義父。”
  燕鐵衣低沉的道:“既是如此,何須逃走?”
  舒妲的面頰又在痙攣了,她痛苦的道:“我沒有法子不逃,我被人誣陷了,當時的情景,對我過於不利,在在全顯示出我犯下這滔天大罪的證據,好像幾道鐵箍,把我套得緊緊的,毫無抗辯洗脫的餘地……”
  燕鐵衣沒有出聲,僅是凝視著舒妲。
  吸了口氣,舒妲又沙啞的道:“那一剎那間,我怕極了,驚極了,也震撼極了,我只想到要趕快離開現場,越快越好,否則,這些誣害我的證據便會形成鐵案,你們也將不由分說的殺死我,我想到一旦你們在查覺這樁血腥事件後,會如何激動,如何憤怒,你們不可能聽我申辯,聽我訴冤,你們必定亳不考慮把我處死……‘青龍社’的規律我知道,魁首,你的嚴厲我曉得,我不甘白白的含冤而死,更不甘那殺人的兇手,栽罪於我的惡徒逍遙於報應之外!”
  燕鐵衣古井不波的道:“你是想追查那個元兇的下落?”
  舒妲幽幽的道:“我一直有這個想法,但是,我首先必要逃出‘青龍社’的追殺,我活著,才能設法查出真兇的底細,才能去找無辜的反證,假設先被你們抓住,你們不會給我這樣的機會,你們壓根就不會相信我的冤屈……所以我要躲避你們,一再的竭力躲避你們。”
  燕鐵衣輕輕的道:“告訴我,你的那只鳳頭釵是怎麼插進你義父胸膛裡的?”
  舒妲悲切的道:“出事的那天晚上,魁首,我早就睡下了,我的臥室便在義父的對面;一般的習慣,臨睡前我都把飾佩取下,擺置在臺上面,那天晚上我也是這麼做,除了手上的指環及耳墜,其餘一只鳳釵,一只玉簪,一對翠鐲,全順手放到了臺上;我很快便睡熟了,睡夢中,卻突發被一種奇異又暴烈的聲音所驚醒,那種聲音,似是人體的撲騰與物件的摔撞所組合,記得我被驚醒之後,最初的反應是短暫的迷惘和本能的悸懼,但我很快又恢復了鎮定,匆匆下床趿著鞋子趕到門邊……”
  燕鐵衣問道:“自你驚醒至趕到門邊,這中間耽擱了多少時間?”
  舒妲亳不考慮的道:“只是瞬息的功夫,魁首,我一向動作很靈敏。”
  點點頭,燕鐵衣道:“這個我倒十分相信。”
  舒妲又接著道:“我剛剛把門打開,才往外邁,便看到一個人的背影正好越窗飛出!”
  燕鐵衣仔細的道:“從那扇窗掠出?”
  舒妲道:“就是樓上甬道盡頭的那扇窗!”
  “噢”了一聲,燕鐵衣道:“出事之後,我趕去那裡,不錯,樓上甬道盡頭的那扇窗是開著的!”
  素白的臉蛋上閃過一抹希望的光彩,舒妲急切的道:“魁首,你一定相信我不是扯謊!”
  燕鐵衣含蓄的道:“繼續說下去。”
  舒妲又道:“我在看到那人形態十分倉惶的掠出窗外之後,不禁微微怔忡了一下,又馬上發現對面義父的房間門扉大開,還有燈光映出,下意識裡,我就有了一種奇異的不祥預感,我急忙走了過去,進門一看,房裡的情景,差一點把我嚇昏……”
  燕鐵衣道:“這是可以預想的。”
  神色間,仍然存留著回憶中的恐懼,舒妲的雙瞳裡透露著驚悸的顫窒:“義父就仰躺在地下,房間四周血色斑斑,猩紅刺眼,陳設也是一片凌亂,但這還不令我震駭,最叫我驚恐的,卻是燈光映照下,插入義父胸膛上的那只鳳頭金釵!我的那只鳳頭金釵!”
  燕鐵衣緩緩的道:“當時認出來那是你的東西?”
  點著頭,舒妲激動的道:“那是義父送給我的幾件飾物之一,我一直都簪佩著它,怎麼不認識?猛然間,我全身發冷,汗毛倒豎,幾乎連心跳也停止了;我又害怕、又悲痛、又迷惑,在極快的一陣僵木之後,我立時醒悟這是一個陷阱,一個要活活坑死我的陷阱,我怕極了,房中的一切,眼前的景像,全是對我的指控,那個人,那個惡毒的兇手,他是存心要陷我入萬劫不復的絕地啊!”
  燕鐵衣和悅的道:“不要急,慢慢的說。”
  喘息了半晌,舒妲接著道:“當時,我又驚怕又不甘,我唯一的念頭便是趕忙逃走,我不能這麼愚蠢軟弱的被人陷害,被人誣栽,我要以我所有的力量來反抗,來掙扎;我匆忙回房,隨便找了一襲衣裙穿上,心慌意亂之中,只把臺上的幾件飾物抓著,也從那個甬道的窗口逃離向‘楚角嶺’下。”
  燕鐵衣道:“在你義父房中的那片刻裡,你認為義父已經死了?”
  舒妲酸楚的道:“魁首,我見過死人,也見過人受了重傷的樣子,義父當時的情形,就算未曾斷氣,我怕他也難以再活下去……我不敢再多看他一眼,我不忍看……”
  燕鐵衣平和的道:“舒妲,是否能盡你所知的描述一下那個疑凶的形狀?”
  苦惱的咬咬下唇,舒妲道:“我只看見他的背影……倉促間的印象,那似是個中年人……瘦瘦高高的中年人。”
  燕鐵衣安詳的道:“慢慢想,譬如說:那人可有什麼特徵?舉止上的、衣飾上的、身體上的?”
  突然,舒妲記起了什麼似的脫口道:“我想起來了,魁首,那人後頸上有一條疤痕,極其難看的一條疤痕,瘰瘰突凸,像一條黃色的扭動的蚯蚓!”
  燕鐵衣欣慰的道:“再想看,說不定你尚能提供更多的線索,要知道,所提的線索越多,脫雪你所受冤屈的希望越大,這跟你本身的利害有著深切的關連。”
  苦思索著,舒妲又急促的道:“對了,魁首,那人穿著紫色的衣衫,式樣好像和‘青龍社’的製式服裝,一個樣子!”
  怔了怔,燕鐵衣的表情陰沉了:“是麼!不會看錯罷?”
  仔細回憶著,舒妲搖頭道:“不會看錯,現在我記起來了,魁首,那人的衣衫不但顏色、式樣和‘青龍社’的人一般穿著相同,甚至連束扎腰部的板帶也是打的上下雙摺。”
  燕鐵衣沉默了一歇,冷峻的道:“如此說來,這疑凶顯然早就混進‘青龍社’臥底了。”
  舒妲有些畏怯的道:“我不敢肯定,魁首,但他確實是穿著‘青龍社’的製式衣衫。”
  燕鐵衣澀澀的一笑:“事情真是越來越離奇了。”
  舒妲憂戚的道:“你不相信我?魁首。”
  燕鐵衣道:“現在談論這個問題,時機上未免嫌早一點;舒妲,不是你幹的就不必怕,如果是你幹的,我相信與不相信你也與事無補!”
  舒妲惶悚又淒鬱的道:“不是我,魁首,真的不是我……我是個人,有天良、有理性,知道感恩圖報的人,不是個畜生、禽獸。”
  燕鐵衣穩沉的道:“讓我們一同來證實你的無辜,舒妲。”
  眼眶裡又泛起了淚光,舒妲正想開口說什麼,山腳那邊,一條人影已如飛奔近,人尚未到,粗大的嗓門已先嚷嚷起來:“魁首,魁首,你在那裡啊?”
  燕鐵衣高聲道:“這邊,崔厚德。”
  喘噓噓的,崔厚德連蹦帶跳的來到眼前,他揚揚手中一大把尚連著泥根的草藥,邊抹著滿頭大汗:“總算採集齊了,一共是七味草藥,搗爛之後合敷在馬蹄傷腫處,至多兩天就能見效;天黑得很快,差點就看不清啦,魁首,也是………”
  驀的,他張大嘴巴,兩眼發直的瞪著坐在地下的舒妲,好一陣子,方才透過口氣來,手指舒妲,他怪叫道:“這這這……魁首,這不就是她麼?她就在你的眼前哪!”
  燕鐵衣沒好氣的道:“你當我是瞎子還是白痴!”
  一時未能會過意來,崔厚德仍在直著嗓門叫:“魁首,魁首,這就是舒妲哇,她就是我們千方百計要找的正主兒!”
  燕鐵衣冷冷的道:“我知道。”
  像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崔厚德迷迷糊糊的道:“呃,她!可是被魁首擒住了!”
  燕鐵衣道:“不是我擒住她,是她自己來到此處的。”
  呆了呆,崔厚德茫然道:“她自己來到這裡?”
  燕鐵衣不耐的道:“我坐在這裡等你,你尚未回來,卻等到了舒妲,你說是運氣也好,巧合也好,反正舒妲已經在此地了,我們的問題算是解決了一半!”
  崔厚德吶吶的道:“那麼另一半的問題又是什麼?”
  燕鐵衣緩緩的道:“證實舒妲的無辜,也就是找出真兇來!”
  吞了口唾液,崔厚德瞅了坐在地下的舒妲一眼:“如果,呃,如果下毒手的真兇並非另有其人,而就是舒妲自己,魁首,又該怎麼辦?”
  燕鐵衣重重的道:“依照‘青龍社’的規律辦!”
  崔厚德低聲道:“這樣的滔天大罪,正合上‘弒上滅倫、叛宗離德’的一條,魁首,按照幫規,可是活剮分屍的懲處!”
  哼了哼,燕鐵衣道:“規律是我定的,用不著你來提醒我!”
  崔厚德連連稱是,又湊了近些:“魁首看來,是不是這丫頭行的兇?”
  燕鐵衣道:“現在我還不能肯足。”
  一卷衣袖,崔厚德殺氣騰騰的道:“沒有問題,魁首,且交給屬下我來處理此事,包管刑不上三次,便叫這臭丫頭吐實!”
  燕鐵衣瞪起眼來道:“你在發什麼熊威?該叫你做事的時候,我自會吩咐,沒有叫你逞能,你便少充人王,還有點規矩沒有,你?”
  趕緊垂手退後,崔厚德諂笑道:“魁首千萬請息怒,我只是要代魁首分勞而已……”
  燕鐵衣板著臉道:“少替我找麻煩,崔厚德,便是功德無量了!”
  崔厚德乾聲打著哈哈,面紅耳赤的老久哼不上一句話來。
  這時,舒妲才有機會向崔厚德說話,聲音卻是幽怨又顫抖的:“崔大哥………我們曾有多次相處過的緣分,我也一向像對一位大哥那樣的尊敬你,親近你,我自信沒有開罪你或惹你憎惡的地方……人心是肉做的,人也該是有感情的,我不盼你替我掩袒什麼,可是,崔大哥,至少也請你不要對我抱有成見,不要冤枉我。”
  崔厚德十分尷尬的道:“不是我有成見,呃,但你見了我為什麼卻半點情面不留,轉身就跑?害得我空手而回,挨了魁首好一頓罵!”
  舒妲淒然道:“若是我跟你回來,崔大哥,你有力量替我申冤嗎?你會說服他們給我一個洗清嫌疑的機會嗎?”
  崔厚德大聲道:“我們魁首可以辦到!”
  舒妲沙啞的逭:“可是,你並沒有向我說過魁首願意這麼做,你甚至沒有表示‘青龍社’中還有主張給我伸冤脫嫌的人,崔大哥,我所想的,只是一旦回來,我就永遠失去為自己洗刷冤屈的機會了……我要活下去,清清白白的活下去,縱使要死,也該死得有個名目,有個因由,如像這樣不明不白的做了那惡人的代罪羔羊,你又叫我怎麼去甘心,怎麼瞑目啊……”
  崔厚德怔窒了一會,方才期期艾艾的道:“你跑得太快……我還來不及說到這些,你人已出去老遠了……”
  燕鐵衣平緩的插進來道:“今晚上我們就在這裡住一夜,天亮後便趕回‘楚角嶺’!”
  望著舒妲,他接著道:“答應不給我們增加麻煩?”
  舒妲淚光淋漓的道:“魁首的意思……是指我逃跑?”
  點點頭,燕鐵衣道:“我就是說的這個!”
  舒妲的神情裡,看得出她內心的真切:“魁首,請你放心,我決不會逃走,我甚至不會興起這樣的念頭;在你們前來追逐我的時候,我是為了尋查真兇,為了替自己的清白無辜蒐集證據,才不停的逃,現在,你們已追上了我,並且更蒙魁首允諾將做公平的處置,予我伸冤訴屈的機會,在這種情形下,我已沒有理由、沒有必要再打逃遁的主意,否則,豈非自承罪過、陷自己於無可爭辯的絕境!”
  燕鐵衣道:“能明白這一點,乃是最好不過的了;舒妲,只要你不起異心,不生詭念,我保證你將受到最佳的待遇,反之……”
  笑笑,卻毫無笑意,他接下去道:“你一定也聽說過,我的劍是非常快的,說不定快到出乎你的想像。”
  低下頭去,舒妲委屈的道:“我明白,魁首……”
  盤膝坐在舒妲的對面,燕鐵衣的語氣又轉變得十分和藹:“別怪我說話太過直率,我是一番好意,舒妲,有些事情,還是在未曾發生之前講明白的好,這樣,便可避免造成遺憾,或者,事情萬一發生,也不會遺憾,我想你該能諒解。”
  舒妲苦澀的道:“魁首言重了……”
  一拍手,燕鐵衣道:“崔厚德,該吃點什麼了吧?”
  回應一聲,崔厚德速將置于破屋內的粗布乾糧袋取了出來,打開之後,用一方濯淨的白綢襯底,上面擺著一只油淋淋的焦黃雞腿,四條醃腸,幾片切好的滷牛肉,一根青白汎翠的大蔥,另加一塊烙餅,雙手呈奉上來。
  燕鐵衣接過,轉遞到對面的舒妲手上:“你一定也餓了?來,先吃點填填飢。”
  抬起頭來,舒妲有些惶恐的縮了縮身子,慌亂的道:“不,魁首,魁首請先用,我……
  我不餓……”
  燕鐵衣安詳的微笑著道:“不用客氣;整日奔勞,怎會腹中不飢?再說,現在也是該要吃晚飯的辰光了,拿去吃吧,再推拒就是虛偽了。”
  目光迅速掠過白綢上的幾樣食物,舒妲強忍住自己腸胃的需求,與飢餓壓迫下的貪婪食態,她喉頭間顫搐了幾下,怯怯的道:“魁首先吃,我……我,就檢點剩下的果腹……”
  燕鐵衣硬將白綢上的食物塞到舒妲手中——他已清楚看到舒妲吞口水的動作,笑吟吟的道:“在沒有證實真兇屬誰之前,舒妲,還不能認定你就是真兇,換句話說,你仍保有應青戈義女的身分,也就是我的晚輩,做長輩的怎能把晚輩餓著或只叫她吃剩飯殘羹,來,好好吃一頓,東西我帶得多,別怕我沒得吃!”
  說著,他一伸手,崔厚德果然已將另一份同樣擺在白綢上的食物奉遞上來。
  舒妲低下頭,默默進食,卻是含著淚在咀嚼,在吞。
  注視著舒妲,燕鐵衣發覺,這少女的吃相十分斯文,十分優雅,流露著那樣一種從容又高華的氣質,以至使他懷疑,舒妲是否真的並不餓?
  下一小塊烙餅,燕鐵衣和悅的道:“這些天來,怕都沒有安心吃過飯吧?”
  舒妲抽噎了一聲,輕輕頷首。
  燕鐵衣嘆口氣道:“也真委屈你了,一個大姑娘家,卻遭到這多折磨………”
  淚水頓時奪眶而出,沿頰涕泗橫流,舒妲咽著聲道:“求魁首主持公道,代為申冤。”
  燕鐵衣平靜的道:“充吃飯,舒妲,不用急,我會找出那元兇禍首來的,不管那人是誰!”
  舒妲用衣袖拭去淚痕,哀傷的道:“魁首,我求你無論如何也要把真兇找出來……我不光是為了我,更為了我義父,如果任由那元兇逍遙於報應之外,不獨我死不甘心,義父更是不會瞑目的。那人的這條毒計,把我父女害得好慘,我背上千秋罵名,義父的血仇也難以報還,兩條生命,該是死得多麼不值,多麼冤枉。”
  燕鐵衣吸吮著手指上的油漬,閒閒的道:“青戈還沒有死。”
  突然睜大了眼睛,舒妲驚喜逾恆:“真的?魁首,我義父真的還活著?”
  點點頭,燕鐵衣道:“當然,我怎會騙你?”
  舒妲興奮的道:“魁首,至少我義父可以告訴你真兇是誰!”
  燕鐵衣舐舐嘴唇,道:“他沒有告訴我。”
  怔了怔,舒妲迷惑的道:“這……這是為了什麼呢?”
  燕鐵衣道:“因為他受傷太重,人已暈迷,從出事到我離開,他一直就沒甦醒過,當然更不會開口說話;我們正在全力救治他,希望能把他從死亡邊緣上拖回來。”
  舒妲呆了片刻,方始痛苦的呻吟:“哦,義父,可憐的義父……”
  燕鐵衣低沉的道:“不要難過,讓我們一同為他祈禱上蒼保佑吧!也為了你!”
  舒妲面色泛青的道:“魁首!義父的甦醒與否,是否乃是我最後的唯一的機會?”
  燕鐵衣道:“不見得,但是,這卻乃證實你無辜的最佳方式,是不?”
  稍稍平靜了一點,舒妲陰晦的道:“我不要義父死……魁首,那兇手的十條命也不配抵我義父的一條命……”
  燕鐵衣道:“我和你一樣有此想法,舒妲。”
  把白綢連著剩下的食物擺在一邊,舒妲急迫的道:“魁首,我們能不能現在就往回趕?”
  燕鐵衣笑道:“無須如此急切,你已經很累了,崔厚德的坐騎也因傷蹄要作調養;事情既已發展到這個地步,今晚上回去與明早回去,都不會有太大差別,況且……”
  視線掃過舒妲的腿側,他又道:“你似乎還受了傷?”
  舒妲苦笑道:“就在出‘丹縣’境的時候,半路上,突然遭到一個神秘客的襲擊,那人從我背後掩上來,悄無聲息的猝起發難,幸而我輕身術還算不弱,在危急中感受到掌風的拂掃,匆忙滾地閃躲,背心上只承受了一點虛勁,吐出兩口瘀血……”
  燕鐵衣非常留意的問:“那襲擊你的人,是副什麼模樣?”
  搖搖頭,舒妲道:“沒看清楚,魁首,我早已是驚弓之鳥,一旦遭襲,總以為是‘青龍社’的追兵到了,那裡還敢還手纏鬥?我撲地閃躲之後,藉勢竄向路邊的一片坡林中,頭也不回的拚命逃跑,那人卻在後面緊追不舍,當我奮身躍過一條乾澗的時候,那人就猛然發射了暗器,我腿上連中了兩枚暗器,卻又以身子旋撞之力撲跌向深草叢裡,幾乎是連滾帶爬的往前逃,直到天快黑了,我才確定擺脫了那人,卻又因為這一陣盲目奔逃而迷失了方向,天色昏暗中既找不著目標,又尋不著人問,只好誤走誤撞,在荒野崗陵間摸索,但做夢也想不到……”
  燕鐵衣接著道:“想不到竟然摸上我們面前來了?”
  侍立於旁的崔厚德,忍不住又插口道:“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投進來,自投羅網不是!”
  橫了自己這位手下一眼,燕鐵衣叱道:“少碴舌頭!”
  舒妲幽幽太息,道:“我想這也該是天意吧?在我費盡心機,受盡折磨,付出了如許辛勞驚恐的代價之後,卻仍然轉不出你們的掌握,更等於自己送上門來……這好比一個輪迴,注定在數難逃!”

runonetime 2008-06-01 04:32 AM

第32章 荒寒夜 再現驚兆

  燕鐵衣道:“這是你的運氣,舒妲,若是在某個情況不明或場合混亂的形勢下遭遇,結果就更要對你不利得多,何況,暗裡還有一個刺客企圖取你的性命!”
  舒妲沉沉的道:“我這也算是時乖命蹇吧。”
  把手上的食物交給一邊的崔厚德,燕鐵衣道:“你曾否想到,那個意圖傷害你的刺客是誰,以及他為了什麼原因要這樣做?”
  舒妲茫然道:“我不知道那刺客是誰,更不明白他為了什麼要對我下此毒手……在奔逃的過程中間,我也曾幾次回頭張望,但在心慌意亂又加上林木草石的遮擋下,卻沒能看清那人的形狀,只見到一條人影在閃動晃掠。”
  燕鐵衣問道:“你在以前,與人結過仇麼?”
  舒妲道:“沒有,若一定要舉出一樁,就是以前在‘涇城’和當地惡霸白老虎發生那場衝突;我和弟弟在集場邊上賣藝,白老虎率領他的一群爪牙,氣勢洶洶的圍上來砸攤子還要傷人,我姐弟倆……”
  擺擺手,燕鐵衣道:“我曉得這件事的始末,當時你義父便在場,也是因為出了這樣的一樁事故,才形成了你與義父之間的這段遇合和緣分;除了與那白老虎的過節之外,還有別的仇家麼?”
  舒妲道:“再沒有了,只是這一件。”
  燕鐵衣道:“襲擊你的人,當不會是白老虎那邊的角兒;白老虎只是一個小地方上的土豪,市井無賴的頭子而已,他沒有這樣的神通請來如許高手,他也沒有這樣的力量和膽識布署出你所遭遇到的那等計劃來,最重要的是他與你之間,並無深仇大恨,他犯不上耗費偌大心力來追殺你。”
  崔厚德又開了腔:“對呀,那白老虎可能連你人在那裡都不知道,就算他想要對付你,可也沒個尋找處!”
  微蹙著一雙柳葉也似的秀眉,舒妲悒鬱的道:“我真像墜進霧裡了,那個暗算我的人,到底會是誰,又到底是為了什麼原由呢?”
  燕鐵衣道:“會不會——就是那個真兇?算計了青戈的真兇?”
  機伶伶的一哆嗦,舒妲恐懼的道:“很有可能,魁首,經你這一點,我才想到是他,不會錯,魁首,一定是那個狠心的惡魔,他在傷害了我義父之後,猶想殺我滅口!”
  崔厚德不以為然的道:“就算是那個傢伙吧,他的目標是我們二領主,卻緊追著你作什?你又有什麼地方抓著了他的把柄,使得他非滅你的口不可?”
  燕鐵衣淡淡的道:“多用腦子,崔厚德;那人佈置了一個誣栽舒妲為兇手的陷阱,目的就是希望我們相信舒妲是真兇,進而不分皁白的擒住舒妲加以報復,如此一來,他既遂了殺害二領主的心願,又有了代罪羔羊,豈非一舉兩得?但是,人算不如天算,舒妲卻逃走了,他為了使他的計劃得以完成,自然也急於找到舒妲,痛下辣手,來個‘死無對證’,若是他的企圖能以達到,則兇手便不是舒妲,也變成舒妲了,據我研判,如果他真個襲擊舒妲得手,很可能還會弄一個像是舒妲自殺的現場出來混淆我們的耳目呢!”
  崔厚德不解的道:“弄一個像是自殺的現場出來?”
  燕鐵衣耐心的道:“不錯,他這樣一搞,就更會使人相信舒妲乃是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畏罪自戕的了!”
  猛一咬牙,崔厚德惡狠狠的道:“這狗雜種!”
  臉色慘白汎青,舒妲悚慄的道:“魁首……經你這樣加以推敲解說,我才曉得我曾是多麼危險的在鬼門關上打了一轉……那兇手,太狠毒太沒有人性了。”
  燕鐵衣安詳的道:“這並不稀奇,舒妲,有些人為了一己的私慾,為了達成某一個目的,可以做出許多違背道義天理的事情出來,還有些更邪惡、更慘酷的事實你沒有遭遇過,你所碰上的,只是這人間世上無數樁不幸的一樁罷了。”
  崔厚德忽然道:“魁首,就算那**養的殺胚能夠暗害了舒妲吧,他也掩不住二領主的口呀,一旦二領主神智復甦,也一樣能證實出兇手的身分底細來!”
  燕鐵衣冷靜的道:“那兇手並不認為二領主能夠活下去,崔厚德,至少二領主現在還不能說話,對方儘可以先毀掉能說話能指證的人,再回過頭來等待二領主的結果!”
  吃了一驚,崔厚德道:“照魁首這樣說,如果二領主得以不死的話,那窩在暗處的雜種還會再下毒手?”
  燕鐵衣道:“我是這樣判斷,那人當然是希望二領主永遠不能甦醒,從此暈迷不起,則他在殺害舒妲之後,便可省卻再去暗算二領主的麻煩,設若二領主能以脫離險境,得回生天,我認為那人也會在二領主意識恢復之前再次施展其陰毒詭計,以求消除後患!”
  崔厚德氣憤的道:“魁首,我們‘青龍社’的總壇又不是戲院子茶館,容得那裡般輕易的進進出出?何況如今更已加強了戒備……”
  低喟一聲,燕鐵衣道:“有檔子事,你還不知道。”
  怔了怔,崔厚德緊張的道:“什麼事?”
  燕鐵衣尚未及回答,舒妲已搶著道:“那個兇手,崔大哥,打扮穿著全和‘青龍社’的人一樣,魁首猜測他已經混進總壇裡面去了!”
  立時變了顏色,崔厚德瞪著一雙環眼大叫:“好個奸刁陰毒的殺才!魁首,這裡所用的方法,豈非和以前那個攪得我們雞飛狗跳、草木皆兵的‘大幻才子’公孫荒木如出一轍?這還得了?我們馬上趕回去將他清理出來才行啊!”
  燕鐵衣沉緩的道:“稍安毋躁,厚德,不錯,這人所用的臥底方式有些類似公孫荒木,但是,他卻沒有公孫荒木那樣易容換面的本事,只此一樁,他便缺少了最重要的掩護,二領主出事前後的時間不長,兇手臥底的時間也不會長,我們回去之後,細將近來加盟的弟兄徹底清點,便不愁拎那兇手不出!”
  崔厚德粗暴的道:“娘的,那裡雖說沒有公孫荒木扮裝易容的本事,其手段毒辣,行為之陰詭,心思之細密,卻不下于公孫荒木,魁首,這可是一個生長在我們內部的毒瘤,若不立時加以清除,恐怕一旦漫延開來浸蝕腐害之大,就要累及全社上下的糜化而至潰爛了!”
  燕鐵衣沉重的道:“這個我明白,好在眼前還不致於糟到這步田地,也就是說,那個魔星尚未開始在我們內部施展其破壞與蝕腐的行動!”
  崔厚德急問:“魁首怎麼知道?”
  燕鐵衣平靜的道:“那人的最大目標,便是暗算二領主以及殺舒妲滅口,如今二領主重創在身,人在暈迷階段,生死之間,未有定數,那人不會急於轉回去再向二領主施辣手,更不會急於茶毒本社其他人員。除了他的企圖全部落空,激使他兇性大發之外,而舒妲人在這裡,那兇手自然將以舒妲為他的第一對像……”
  崔厚德忙道:“魁首是說,行兇者便在附近?”
  燕鐵衣頷首道:“當然,你沒聽舒妲說,才出‘丹縣’就被那人綴上了?她還險些遭了對方的暗算;由她遇襲之處,到達這裡,中間相隔的距離並不太遠,下手的人必定容身於附近的範疇之內!”
  想了想,崔厚德:“魁首,這個藏頭縮尾又心狠手辣的傢伙,會不會就是暗中也跟蹤我們的同一個人!我是說,在坳子裡露形的那個精於使用暗器的人?”
  燕鐵衣道:“我看是同一個人的成分較大!”
  崔厚德道:“那麼,他是一直綴著我們下來的了?”
  又搖搖頭,他接著道:“但這就叫我納悶了,魁首,若是那裡一直暗吊著我們,卻又怎會落後老遠遇上舒妲的?莫非他另外尚有幫手?”
  燕鐵衣沉吟著道:“我也想到了這一點,那人若非另有幫手,便是在某種情況下使他落後了一段路程,才恰好碰上了舒妲。”
  崔厚德不解的問:“他若是要殺舒妲滅口,又一直吊著我們做什?”
  燕鐵衣笑笑道:“這個問題我現在就可以給你答案——那人必然知道我們也是追舒妲的,他一直吊著我們,如果我們找著舒妲,他豈不是也一樣找著了?而且還不必耗費心力,正可利用我們替他代勞,一旦尋獲目標,他便能夠好整以暇的在暗中覷隙向舒妲下手!”
  雙手緊握,崔厚德恨聲道:“我恨不能現在就撈著那**養的,活生生扭斷他的脖子!”
  燕鐵衣淡然道:“有個法子,能叫我們查證一下,那暗算舒妲的人是否與跟蹤我們的人同屬其一!”
  崔厚德兇狠的道:“對,現在我們就展開行動,四處搜尋那裡的蹤跡!”
  燕鐵衣道:“不必這麼麻煩——舒妲,你不是曾經中了那人的暗器麼?”
  舒妲點頭道:“是的,在左腿上半部,但傷得並不太重……”
  伸出手去,燕鐵衣道:“把打傷你的暗器拿給我看。”
  舒妲十分歉然的道:“我已經在半途上拔出來丟棄了。”
  燕鐵衣縮回手來,道:“是些什麼樣的暗器,大概你還記得吧?”
  舒妲道:“打傷我的暗器,一種是長約三寸,粗細只若人指的無尾鋼梭,另一種,是金錢鏢,那人在使用暗器的手法上有異常精湛獨到的造詣,不但技巧熟練,拋射準確,而且可以在同一時間以不同方式揮灑各樣類別的暗器,快準兼備,實在叫人防不勝防。”
  崔厚德怪叫道:“不錯了,魁首,正是同一個人!”
  燕鐵衣道:“是的,是同一個人,手法的特徵與使用的暗器相若,但那種小鋼梭我們卻未見識過,可見對方身上攜帶的破銅爛鐵尚有不少花樣!”
  忽然想起了什麼,崔厚德急忙道:“舒妲,我們知道那人的金錢鏢上是無毒的,可是那種無尾小鋼梭,你可檢視過上間是否淬得有毒?”
  舒妲感激的一笑道:“那小鋼梭上,幸而也沒有餵毒。”
  有些尷尬的苦笑著,崔厚德道:“眼前的氣氛和形勢,好像已經證明了你的無辜一樣,說著說著,居然不覺得你還沾有嫌疑啦。”
  舒妲嘆了口氣:“崔大哥,本來我就是被冤枉的,這全是受了人家的誣陷。”
  燕鐵衣笑道:“我們都希望你是無罪的,舒妲,可是卻要確實證明之後才行,我們不能造成冤屈,卻也不能縱容,這一切,我們會搜齊證據,不管這證據對任何人有利或無利,只要是真實的就行!”
  舒妲揚著臉,雙眼中光芒清澈不懼:“魁首,我比誰都更盼望水落石出的那一刻來臨!”
  燕鐵衣道:“不會太遲了,舒妲。”
  崔厚德也道:“只要把那隱在暗中的灰孫子拎出來!”
  舒妲的語氣裡透著難以抒發的悒鬱:“魁首……那個狠毒又狡獪的刺客,到底是誰?他來自何處?又為了什麼?”
  燕鐵衣道:“這幾個問題,我們也翻來覆去推敲了好多天,但卻毫無跡象可尋,目前,我們所知道的極其有限,對那人的認識只是如下幾點:他與應青戈必有頗深的仇恨,他的武功相當高強,他擅使多種不同的暗器,而且,可能還俱有‘分心合意’的特殊異稟。”
  舒妲不解的道:“‘分心合意’!”
  點點頭,燕鐵衣道:“那是一種天賦的異能,單靠後天的苦練仍難臻於自然純熟的化境,俱有這等修為的人,可以同時分心做多種不同的事,而效果卻與一般人在同一時間做一件事一樣的完善,舉個例說,我們在執筆畫圖的當口,要畫圓只能畫圓,要畫方也只能畫方,甚難雙手執肇同時各畫方圓,在動作上亦然,我們習慣於程式上的連接,有先後、快慢的分別,似那種稟賦的人,則可同時平行,比如說,用劍的人,在同一動作上無論怎麼變化,其招式都不會超過劍術本身所包括的範疇,然而俱有‘分心合意’特質的人,則能一面出劍,一面同時施展暗器,或者運用其他不屬劍術以內的招法。”
  頓了頓,他又道:“更明白的說,我們看書的時候非要凝神聚意,才能對書中所言產生記憶與認識,如果一面看書,一面與人談話,則往往書也看不進,話也談不具體,但懷有‘分心合意’本能的人,便能同時看書說話,且皆可接受於意識中,現在,你大概懂了?”
  當然是懂了,但舒妲卻面露憂色:“像魁首這樣說來,那人具有如此異稟,可以在同一時間並展各種不同的武功,豈非天下無敵了!”
  燕鐵衣微笑道:“那也不盡然,舒妲。”
  舒妲愁苦的道:“若是遇上這樣的對手,我真不知道該怎麼應付才好,魁首,你卻像是並不憚忌似的……”
  燕鐵衣平靜的道:“俱有此種異稟的人,只是說他已有分心行事的條件,但對於他所要行的事,其成就如何,仍在於他的努力、悟性、以及機運,當然有關本能的優劣也很重要;一個人有此稟賦,若在功業或武藝上不勤加磨勵鍛練,其結果一樣平庸無奇;再比方說習劍,能以‘分心合意’者,最多可在劍術的招式之外另加上其他武功的花樣,但是,劍術中的精竅、變化、創革、和練劍時的神、氣、意等的凝聚和蘊含,則全在各人的體悟及融會,這裡面,又是一番境界,更不用說直接相連於意識本能,肌肉骨骼運用上的快慢反應了。”
  舒妲輕輕的道:“魁首,聽你這麼一講,以魁首的功力是必定可以挫敗那人了?”
  燕鐵衣道:“我可不敢這麼肯定,但是我至少能做到一點——對方若想挫敗我,只怕也不見得容易。”
  崔厚德大聲道:“就憑那個見不得人的三等窯子賊,別說他不配拈魁首的邊,單是我,就足夠那裡吃不了,兜著走,直著根脖子朝天喊!”
  那一片尖銳的呼嘯聲,便在此時突兀的響起,以快不可言的速度移罩過來!
  燕鐵衣的動作,彷彿便是那片破空而來的銳響的呼應,他的長短雙劍齊時閃射,並飛旋過如光雨輪環,四散迸揚!
  於是,密集的金鐵撞擊聲叮噹跳躍拋彈,崔厚德滾地而出,在舒妲的驚叫聲中掠身而起,出柙猛虎般撲向那蓬暗器射來之處。
  燕鐵衣反而一時不能飛身撲擊,因為他還得護著受傷的舒妲;來自黑暗裡的銳器,更移動著方位,一陣緊似一陣的射至!
  崔厚德的身影,隨著他手上“薄刃雙口刀”帶起的溜溜寒芒在急快穿掠迴轉,但是,他卻連連幾次都撲了空。
  顯然,隱在暗中的敵人,身法比崔厚德更要靈巧快速。而且,只怕心性也狡獪得多!
  就在崔厚德憤怒又凶悍的衝刺撲騰裡,像事情開始時一樣。那麼突兀的,激射密集的暗器又毫無徵兆的頓然停止!
  崔厚德揮刀猛斬亂砍,冷電飛舞,殘枝斷草四散紛揚,他赤著一雙環眼大吼大罵:“我操你的老祖宗,不管你是一頭什等樣的畜牲,你他娘總該伸個頭出來亮亮相,盡夾著尾巴朝暗影裡縮,抽冷子打人不防,算是啥的玩意!”
  燕鐵衣毫無表情的道:“省點力氣吧,那人大概已經走了。”
  悻悻走了回來,崔厚德咬牙切齒的道:“見不得人的邪魔鬼祟,偷雞摸狗的九流無賴,真正臭不要臉,卑鄙之至。這等角色,會是江湖上台盤面打轉的貨!”
  哼了哼,燕鐵衣道:“江湖上有頭有臉的人,暗地裡扮雜碎的可也並不在少,只看你撕不撕得下那種人的虛偽面具罷了!”
  舒妲驚魂甫定,面色青白的道:“魁首……那人……竟然追來了。”
  燕鐵衣道:“真有本事,但卻不算太有本事,他追來這裡不要再逃掉才夠得上有種,只匿在暗處偷襲於人,氣魄上還差了火候!”
  崔厚德挫著牙道:“他要不是腿快腳滑溜,他那張人皮恐怕業已被我們揭下來了!”
  舒妲猶有餘悸的道:“我們……該怎麼辦?”
  燕鐵衣噓了口氣,沉沉的道:“好好在這裡休歇一夜,明天便往回走;舒妲,我這裡有上好的‘金創藥’,等會你拿去自行療治傷處,安心睡覺,把精神養足,準備趕路。對了,今晚你進屋裡歇著,我與崔厚德輪番守衛。”
  舒妲怯怯的道:“魁首,那個刺客……?”
  冷森的一笑,燕鐵衣道:“不必擔心他,他會再來的,只要他的目的一天沒有達到,他便一天不會罷休!”
  目光凝視向無邊的黑暗,他又陰鷙的道:“下一次再遭遇上,我就會設法叫那位朋友留下點什麼做紀念了。”

runonetime 2008-06-01 04:33 AM

第33章 霸王帖 挺身赴險

  往回走的路上,燕鐵衣的坐騎讓給舒妲乘坐,他親自牽著韁繩走在前面,崔厚德的馬匹蹄傷未愈,不能代步,也只有牽著走,而且還一瘸一瘸的。
  到現在,他們已經走了快一個上午,但才行出三十裡地左右,堪堪望見“丹縣”的城樓子。
  燕鐵衣忽然若有所思的回過頭問:“舒妲,你是怎麼通過‘丹縣’城裡的?我們在城裡有一位得力弟子,他早已接到諭令,在四下全佈置了眼線人手,不知道你是用什麼法子混瞞而過?”
  臉蛋微現紅暈,舒妲怯生生的笑著道:“我也知道不容易通過‘丹縣’城內,但南北只有一條路,其餘全是險峻疊連的山區,走起來不僅曠日費時,更且危難重重,幾經考量,只有冒險穿城而過了;也是我運氣好,就在於城外路邊一座涼亭附近踟躕無計的當兒,遠處忽然有一隊迎親的人群喧喧鬧鬧的走了過來,不但有吹鼓手前導,還抬著一頂空花轎,我靈機一動,便在那支迎親的隊伍通過涼亭前的一霎時,貼地閃入轎底,用手攀著橫檻,微一翻身,就鑽進了簾幕深重的空花轎裡……”
  前面走的崔厚德聞言之下,不禁吃驚的道:“就在光天化日之下你便硬朝人家迎親的花轎裡鑽?不怕被人看見?也不怕轎夫覺得有異?”
  舒妲羞澀的道:“他們人多,而且擠擠蹭蹭的熱鬧得很,大家的注意力不會朝腳底下看,再說,我對自己的輕功有信心,至少瞞過這些門外漢沒有問題。我曉得我那貼地一竄,只要時間拿捏得準,動作再加快些,那些人最多只會覺得眼底下有什麼東西閃了閃,不會看清我的跡像。但主要的,我是利用他們的心理,在那種情形之下,他們怎麼可能想到這類事情上面——一個被迫得走投無路的女子,竟然會利用他們迎親的空花轎過關?”
  悄悄看了看燕鐵衣的臉上表情——燕鐵衣也在忍俊不禁——舒妲方才又怪難為情的繼續往下說:“至於花轎的重量問題,我也盤算過了,那是一頂八人抬的龍鳳花轎,轎身本來已不算輕,而我的體重卻有限。一旦入轎,我就提氣屏息,儘量使自己的體重上浮不墜。因此花轎縱使會增加一點重量,亦不會達到啟人疑竇的地步,轎身由八個轎夫平均負荷,因我的體重而分承到他們八個人肩上的壓力,就更不顯得有什麼異樣了。”
  燕鐵衣頷首道:“不錯,這的確是個聰明的法子;那隊迎親的人果然不曾查覺麼?”
  舒妲搖頭道:“沒有,我只聽到轎後有個人似是微微‘咦’了一聲,但大概並未看清什麼,又怕人家笑他疑神疑鬼,那‘咦’了一聲的人也僅是‘咦’了一聲而已。”
  燕鐵衣道:“如果這支迎親隊伍的目的不是穿過‘丹縣’縣城,而是在城中某個地方停下來呢?你並不是就要露出破綻來了?”
  舒妲紅著臉道:“這一層我已想到,如果迎親的隊伍不出城,我便趁著停轎迎親,鞭炮響起又人潮紛亂的空隙再度溜走。那時節,必較鑽進花轎更為容易,我不認為他們攔得住我,就算‘青龍社’的人聞信趕來,我也早就躲開了……在一個城裡,要隱藏不難,但要搜查一個人就難了……”
  燕鐵衣笑道:“你的考慮相當細密,這次若非鬼差神使叫你自己撞進我們手中,要逮住你可還真沒有把握呢!”
  崔厚德又急著問:“後來呢?後來那乘花轎是不是穿城而過了?”
  點點頭,舒妲道:“是的,坤宅就在城外的一座小村子裡。他們剛朝通往村子的小岔路上走,我就溜出轎子,閃撲向路邊的草叢裡去。”
  崔厚德笑呵呵的道:“這一次,有沒有人喊叫——怎麼尚未接到新娘子,新娘子就跑了?”
  舒妲羞不可抑的道:“我……我沒聽到,我只急著離開……”
  燕鐵衣道:“別理崔厚德打諢;舒妲,還有個疑問我要問,在‘五福鎮’外那片松林里,你是如何看出我們破綻來的?”
  舒妲有些窘迫的道:“本來,我做夢也想不到魁首竟會猜透我的心思。不錯,我離開‘五福鎮’那家‘平安客棧’之後,一直在反覆琢磨,猶豫不定——我不相信‘青龍社’的人會這麼準確的沿著我逃走的路線追來。我已經盡力布下疑陣,而且是朝著並不合理的方向逃走的,我不認為‘青龍社’會有如此精密的推斷及恁高的效率,我怕自己是在過度緊張的情緒之下疑神疑鬼了。所以,我決定要躲在一個可以隱藏自己,又能窺伺外間動靜的地方看個明白;那片松林子正好合適,從裡面看得清外頭,但外頭卻看不清裡面。那片林子又恰巧扼守著唯一的來往通路,由‘五福鎮’出來的人,必須經過林子前面……”
  潤潤嘴唇,她又接著道:“我不知道崔大哥已從林後掩了上來,更不知道那沿著道路閒閒走近的人就是魁首,雖然我老遠打量著魁首的身形,有點疑惑,卻不至於把我嚇跑,充其量,我伏在林中不動聲色也就是了,直到我發現了一件事……”
  燕鐵衣頗有興趣的道:“你發現了那一件事?”
  靦腆的笑笑,舒妲道:“那時,正是黃昏,魁首還記得?”
  燕鐵衣道:“當然記得,天邊是一片紫藍酡紅。”
  舒妲又道:“夕陽餘暉,映照著魁首所牽的坐騎,也映照得那匹火赤駿馬上紅皮嵌綴著銀錐的鞍鐙閃閃發亮——在總壇裡,我見過魁首的這匹馬,對於馬身上所配的鞍鐙更是印像深刻。因為我從未見過和魁首這副鞍鐙相似的東西,那麼華麗,那麼悅目,又帶著無比的威儀……”
  燕鐵衣失笑道:“原來破綻是露在這上面!”
  舒妲道:“當時,我嚇得猛然一哆嗦,全身都僵木了,我沒有想到魁首居然親自追了上來,更沒想到已經追迫到如此接近的地步,我恐懼極了,震駭極了,我覺得雙眼泛黑,兩條腿全抖得幾乎站立不穩,我強撐著,跌跌撞撞的向林后狂奔出去,我什麼思想都凝凍了,只曉得逃、逃、逃……”
  崔厚德埋怨著道:“你這一逃不打緊,卻險些跑斷了我這一雙腿,轉回來,又被魁首罵了個狗血淋頭。”
  舒妲愧疚的道:“對不起,崔大哥,這全是我的不該。”
  燕鐵衣和悅的道:“在‘平安客棧’裡,你又是如何發覺情形有異的?”
  輕輕撫理鬢角的髮絲,舒妲低柔的道:“我在逃亡之間,擔驚受怕已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了。任何一點跡像,都會使我懼栗疑惑,惶然而遁;進入‘平安客棧’的時辰,已是下午。我本來就是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去投店的,才進店門,那伙計的模樣就透著邪味,他暗中老在不停的打量我,卻不敢與我正面對視,而且態度在鬼祟裡又顯出不該有的殷勤,我即刻便生了警惕,等到他叫我進房之後,那麼迫不及待的匆匆返身退去。我更加起了疑心,馬上躲在房門後窺探,只見他一面頻頻注視我的房間,又急吼吼的奔上樓去,這時,我不再考慮,先啟開側窗,又掀揭瓦面,穿屋而出。”
  燕鐵衣道:“那店小二是被我們買通的,他自認為機靈,卻不知道處處露了形底,若是他稍加鎮定,我們便不須費這麼多手腳,你也不會吃這麼多苦頭了。”
  崔厚德悻悻的道:“魁首,本來就不該給那個飯桶恁多賞錢!”
  安閒的邁著步子,燕鐵衣道:“你那襲衣裙,已經換過了?”
  舒妲不好意思的道:“不換怎麼行?為了游泳過河,我自己撕掉了一半,沿途躲躲藏藏的,若叫人看著,不以為我是個瘋子才怪!”
  眼珠子一轉,她又怯生生的道:“魁首,我還不知,你們是怎麼追上我的?照說,你們不該推想到這個方向才對……”
  笑笑,燕鐵衣道:“是你告訴我們的。”
  舒妲頓時了悟,她摸著右耳耳墜道:“魁首,你們找著了我的那只耳環?”
  燕鐵衣道:“不錯,一只耳環、一片碎緞、以及你在倉惶中丟棄於河水實際卻勾掛向河堤下面樹椏上的半截衣衫,這些東西,已足夠我們判明你逃走的方向了!”
  嘆息一聲,舒妲道:“這真是命……人算不如天算,命裡注定,再怎麼也拗不過。”
  燕鐵衣正色道:“舒妲,你應該慶幸才對,如果一直逃亡下去,何日才是了局?不但那口‘弒親逆倫’的黑鍋給你背定了,真兇也會殺你滅口,再說,我們的緝拿令亦已下達,整個‘青龍社’分布在各處的人手都會全力追捕,天下雖大,你還有安身立命之地麼?於其到頭來弄得身敗名裂,何不如早行挺身而出作個辯解?還你清白與蒙受冤屈,兩樁你竟都不會挑選!”
  舒妲囁嚅的道:“我不是不會挑選……魁首,我是害怕,怕你們不給我辯解的機會。”
  燕鐵衣感喟的道:“你把我,以及‘青龍社’的人都看成什麼了?難道我們只是一群妄自尊大的狂徒,一批暴戾粗陋的莽夫,一幹毫無理性的強梁?”
  連連搖頭,舒妲慌張的道:“不,不,魁首,我絕不敢這麼想,我也從來不曾這麼想過。”
  燕鐵衣淡淡的道:“你能了解最好,舒妲,或許時光再長遠點,你將會逐漸覺,‘青龍社’的傳統與風氣,乃是頗為開明並富有人情味的。”
  舒妲懇切的道:“我知道,魁首,我已承受了‘青龍社’給予我的太多照應和溫暖。”
  燕鐵衣道:“既是如此,你又自認並未犯過,何須逃亡?”
  舒妲畏縮的道:“因為我怕……魁首,這樁不幸的事,太過嚴重了。我怕你們會不諒解我,不相信我,我怕我連申訴的餘地都沒有。”
  燕鐵衣道:“現在,該明白你的想法是錯了?”
  舒妲赧然道:“我是錯了,魁首,好在……尚未錯得不可挽救。”
  笑了笑,燕鐵衣道:“算你運氣好!”
  舒妲真心真意的道.““不,是魁首救了我……”
  崔厚德忙道:“還有我姓崔的哩。”
  舒妲輕輕的道:“我當然也不會忘記崔大哥的再造之恩。”
  燕鐵衣道:“如今尚未到證實你完全清白無辜的程度——雖然我們已經相信你是清白無辜的——等到把那真兇拎出來,這樁公案才叫了結。我們才好向大家公布你被人嫁禍栽誣的內幕!”
  舒妲苦笑著道:“全賴魁首為我申冤直曲了。”
  燕鐵衣道:“這是我份內的事,對你義父,你個人,以及‘青龍社’上下的每一位,我都有維護以及規束的責任!”
  表情帶著些感喟,他又道:“人生本就是一種負擔,對個人與組合都是如此;或者承受的分量不同,但責任的意義則毫無二致。舒妲,因此牽涉著你的這樁不幸,我也有連帶的關係,打一開始起,我已被捲入了,這是你們的事,也是我的事,明白麼?”
  舒妲的雙眸中浮漾起瑩瑩淚光,她頷首道:“我明白……”
  前面“丹縣”的城門就在不遠,大約還不到半裡路了。
  崔厚德大聲問:“魁首,可要去知會尚孝寬?”
  燕鐵衣道:“不必驚動他了,我們不在城裡逗留,直接穿越離開。”
  崔厚德笑道:“真叫遺憾,竟不給老尚一個聊盡孝心的機會。”
  燕鐵衣道:“在他而言,奉侍於我左右,拘束太多又何嘗不是一種痛苦?”
  他們正說著話,自城門裡頭,有個牛高馬大的漢子,健步如飛的走了近來。那名大漢生著一雙銅鈴眼,滿臉胳腮鬍子,看上去一副兇霸霸的德性,道路恁寬,他卻端衝著崔厚德身前闖。
  突然站定,崔厚德挺胸凸肚,雙手扠腰,也立時擺出了“泰山石敢當”的架勢,準備給那迎面撞來的漢子一記“下馬威”!
  但是,那人卻就在三步之外驀的停了下來,瞪著崔厚德,聲音粗啞的問:“老哥可是姓崔?‘青龍社’魁首座前的兩大護衛之一?”
  崔厚德自鼻孔裡哼了哼,道:“怎麼樣?”
  那人伸手入懷,掏出一張單面灑金的大紅拜帖來,朝崔厚德眼皮子下一遞,形色倨傲,半揚著臉道:“有檔小事,我們大爺要請你家主子去談談。”
  上下打量著對方,崔厚德並沒有伸手去接拜帖,他慢吞吞的道:“你家大爺?你家大爺是那一號人物?玉皇大帝?閻羅天子?東海龍王?還是當今的萬歲爺?你又把我們魁首看成啥等樣雞鳴狗盜般的角色啦?可以呼之即來,揮之即去?憑那一端那一樣,你們的大爺能夠隨便使喚我們的魁首?”
  銅鈴眼一翻,那人怒道:“你他娘是想找碴不是?”
  崔厚德嘿嘿一笑道:“正是,我的兒,你可算說對了!”
  這彪形大漢神色一硬,但顯然又強行壓制住了,他咆哮道:“走開,我要直接找你們主子說話,娘的皮,真個閻王好見,小鬼難纏!”
  橫跨一步,崔厚德攔著那人,同時冷艷淒的道:“不要說你了,就連你頭頂上那位大爺,配不配和我這‘小鬼’襯搭,只怕還不一定。想衝著我們魁首開腔,伙計,就更他奶奶棉花店燒了大火,談(彈)也甭談(彈)個舅子的啦!”
  那人氣衝牛鬥,捋袖握拳:“咦,你算是什麼他娘的半吊子貨?我手拿大紅拜帖,要通過你向你們魁首投遞,並轉奉我家大爺的意思,這又惹著你啦?又有什麼地方不合規矩?看看你這副熊樣,還像是跟差的麼?恐怕你們的魁首也沒有你此等的凌人架勢哪!”
  崔厚德踏前一步,狠辣的道:“單憑你這個態度,我就得先替你家那什麼大爺教訓教訓你!”
  靜觀良久的燕鐵衣,終於淡淡的開了口:“厚德,讓他過來。”
  崔厚德悻悻不甘的道:“魁首,這小子一股跋扈勁,在魁首面前裝聾作啞,假痴假呆的扮人王,罵山門,總不能叫他就這麼便宜的豎著走回去。”
  擺擺手,燕鐵衣道:“我來問他。”
  於是,崔厚德只好往旁邊一站,那大漢昂著頭來到燕鐵衣面前,將手中的大紅拜帖往燕鐵衣胸前一伸,大聲道:“這位想是‘青龍社’的燕大魁首了?我家大爺有張拜帖囑我呈送!”
  也是沒有接過拜帖,燕鐵衣卻笑吟吟的道:“朋友,令居停是那位高人前輩呀?”
  大漢暴烈的道:“帖子上有得名姓!”
  “哦”了一聲,燕鐵衣仍然笑道:“你若不提,我還以為自己不知道帖子上有個名姓呢。”
  說著,他閒閒的伸手接過那張拜帖,卻在手執拜帖的霎時間,猝然翻腕,但見紅光倏閃,那名大漢已怪叫一聲,痛得往後猛一踉蹌,左邊耳朵,業已血淋淋的飛拋於地——是燕鐵衣用手上那張大紅拜帖當刀使用,就便給對方削落的!
  根本看也不看那人一眼,燕鐵衣目光掃過帖面上幾個蒼勁的字體——呈交”燕大魁首”,然後他展視背面的落款——“熊志甲頓首”。
  就在這時,那個失去耳朵,痛得發了昏的大漢,驀的狂吼一聲,瘋虎也似便朝著燕鐵衣衝了過來!
  斜刺裡,寒光暴閃,一柄“薄刃雙口刀”已那麼快速的攔向那人身前,尖銳的刀尖,正顫晃晃的指著這位仁兄的胸膛!
  刀勢來得太快,當這人發覺,業已不及應變,就那樣箕張雙手,狀似投降般僵在那裡,目光恐怖的盯著指在胸前的刃尖發楞。
  燕鐵衣抬起視線,溫和的一笑道:“在江湖上混世面,首須學習謙容的美德及忍耐的功夫,並要十分注意進退應對的禮數,切勿做出超越自己身分與立場的言談舉動。朋友,方才只是給你一點小小的教訓,在你來說,該是受益非淺,因為這樣會使你有所警惕,俾可避免將來有一天在同樣的情形下,失去的不是你的耳朵而是頭顱!”
  那人半邊面孔全是血跡斑斑,齊底削落的左耳部位,只剩下一道微微抽搐的內根,血糊糊的傷口看上去別有一股怪誕的意味,像是突然間便使這張面孔變得如此的不調和,如此的空虛了。
  燕鐵衣平靜的道:“你家大爺,就是熊志甲了?”
  大漢悶不吭聲,銅鈴眼凸瞪著,眼球上滿布血絲,額頭上也浮現青筋,他挫著牙,扭曲著臉孔,那種強烈的仇恨意識,就似燒著一團火焰。
  崔厚德的刀尖前挺,頂上了對方衣衫,一邊兇狠的叱喝:“你聾了你娘的?沒聽到我們魁首在問你的話!”
  微微抖了抖,那漢子在刀尖的威脅下,異常勉強的點了點頭。
  笑笑,燕鐵衣道:“他在道上的稱號是……?”
  吞了口唾液,那人極為艱澀的道:“‘十二飛槍’。”
  雙眉微皺,燕鐵衣在口中念了幾遍,搖頭道:“‘十二飛槍’熊志甲?怎麼我對這個人並無印像?他能備帖請我,照說在江湖上應該多少有點名聲才是,但我卻陌生得很。”
  又搖搖頭,他道:“也罷,你們大爺叫你送來拜帖的意思是什麼?”
  那人吸了口氣,粗聲道:“我家大爺要請你前去談件大事,如今他已在城外‘白沙溝’等你!”
  燕鐵衣道:“白沙溝在那裡?”
  朝著面對城門的左邊一呶嘴,那人道:“順著城牆下的小道一直走,裡許路外就是!”
  燕鐵衣道:“那麼,你為什麼卻從城門裡走出來?”
  那人悻悻的道:“我一直在城樓子上等你們,老遠就看見你們來了,我下了城樓子,不從城門裡朝外走莫非還能從城外朝裡走!”
  崔厚德破口大罵:“你個大膽奴才,你是吃了硝煙子啦?放的這等火辣屁?你知不知道是在衝著誰說話?娘的,弄毛了老子,一刀通死你這狗操的!”
  燕鐵衣向崔厚德投去阻止的一眼,輕輕用右手上的大紅拜帖敲著左手背:“熊志甲要和我談的是什麼事,你知道麼?”
  那大漢倔強的道:“不知道!”
  燕鐵衣毫不動氣的道:“我們的行蹤,熊志甲是如何曉得的?”
  那人的回答仍然和前面一樣:“不知道。”
  忍不住了,崔厚德火爆的道:“魁首,這個姓熊的既名不見經傳,料想也不會有什麼策圖大計要和魁首商議,說不定只是個市井無賴或雞鳴狗盜之徒,故意擺出這副架勢以增身價去了,萬一那裡向魁首提出賞碗飯吃之類的要求,才叫笑話,已乾脆先宰了這個二楞子貨,再走我們的陽關大道!”
  馬背上,舒妲也憂疑的道:“魁首,我怕是那個人使的手段!”
  略一沉吟,燕鐵衣道:“厚德,放了這位朋友,叫他帶路,我們去!”
  崔厚德忙道:“魁首,請再斟酌,恐怕其中有詐!”
  燕鐵衣冷然道:“照我的話做!”
  崔厚德無可奈何的收刀入鞘,讓那缺耳的仁兄在前引路,三個人,兩匹馬,便隨後跟著,沿循城牆下的小路走去。
  這條道路很窄,約莫上有兩尺不到的寬度,道路兩邊,一是灰色的城牆腳,一是濃密生長的草叢,再過去半裡,右側的城牆繞向那邊去了,則夾左右的野草雜樹便掩了小路。
  小路蜿曲幽深,很寂靜。
  舒妲從鞍上俯下腰來,儘量接近燕鐵衣的耳際:“魁首,這極可能是那真兇所安排的一個陷阱。”
  燕鐵衣低沉的道:“我就是為了這項可能才去,舒妲,他來找我們,比我們去找他要省事得多!”

runonetime 2008-06-01 04:34 AM

第34章 烈焰起 劍魂化龍

  輕悄的,舒妲又道:“這條路我走過——就是我曾暫時藏身的那頂空花轎抬過的道路,他們好像也是順著這條路到前面去迎親,只是尚未深入,我便溜脫了;魁首,我那時已發覺這條野草叢密的小路十分險惡。”
  燕鐵衣淡淡的道:“我會留意。”
  覺得再也沒有什麼可供獻議的了,舒妲只有坐正了身子,而她剛剛恢復了原來的姿勢,一點寒星,已那麼疾勁又準確的射向她的後腦。
  舒妲的反應很快,她猛翻掛鞍側閃躲,但是,比她更快的卻是燕鐵衣“太阿劍”那一朵彈躍而起的劍花,“當”一聲磕飛了射向舒妲腦後的寒芒——是一枚沉硬的“八角星”——燕鐵衣的身形已暴掠暗器飛來之處!
  深幽的草叢裡忽然起了一陣簌簌晃動,一條青色人影往後急退,燕鐵衣人在空中,長劍吞吐,只見劍尖的尾芒伸縮,那青色人影已怪號著蹦跳起來,灑著鮮血,打著翻滾橫摔出去!
  草叢裡,一柄鋒利的大板斧就像自虛無中凝形也似,突然出現,直劈燕鐵衣背脊!
  燕鐵衣頭也不回,長劍一顫,旋過身側劃過一抹燦麗的半弧,那柄大斧已連著一條粗壯的人臂,一蓬赤漓漓的血水揚向了半天!
  “呼”的一聲,另一團身影穿草而出,由高處往下疾撲,手上一對“鏈子錘”,交揮如電般眨眼十六錘暴擊燕鐵衣。
  不截不躲,燕鐵衣身形猝移於側,十六錘挾著強勁的風聲掃拂過他的耳邊,他卻好整以暇的長劍斜彈,硬生生把那使錘者兜脅穿戳撞跌。
  談到殺人的技巧,燕鐵衣不但熟練得已臻化境,是行家中的行家,更且講究到這門“藝業”的美感,便捷,與最大功效的運用上;如何判人於死,在他而言不是問題,問題是其過程間如何求得更為短促連貫的成果,而且,倘不失於其賞心悅目的內涵。
  當晶瑩閃耀的劍刃抖起一溜血珠子於空間,兩條人影又自草叢裡躍起,他們是分左右兩頭出現,二人手中各執著一面黑網的繩端,猛力扣罩下來!
  同時,草梗飛舞,一柄雪亮的大鍘刀貼地削到。
  一點不錯,這是上下並攻,雙管齊下了。
  在反擊前的一剎那,燕鐵衣猶冷靜的向後面瞥了一眼——窄道上,崔厚德,舒妲正和四名黑衣大漢在激烈拚鬥著。
  燕鐵衣沒有奔閃,他的動作優美而凌厲——單足倏抬猝落,有如石樁般踏定了那柄斬向足踝的大鍘刀刀面,長劍橫回,舞刀的大漢人頭飛起,而一道冷電從他左手掣閃,罩下的黑網便剛被削破一個圓洞虛滑過他的身子。
  “太阿劍”的劍尖不分先後朝左右灑出兩蓬光雨,當光雨的影像尚凝映於人眼,執著網繩兩端的兩位仁兄已長嚎著倒仰而出——二人的胸前血如噴泉,傷口更似各開了一個蜂窩。
  窄道上,崔厚德側身橫翻,雙足踢得他的一個對手下頷骨盡碎,“薄刃雙口刀”猛壓砍向他身後的另一名敵人兵刃,這位有“煞刀”之稱的好漢隨即現露了他的刀上絕技——“倒打”,刀身倏忽脫手倒拋,沉重的鋼鑄刀柄便正好敲上了那人的腦門!
  骨骼沉悶的碎裂聲合著花白的腦漿並起,不待對方身子倒下,崔厚德已經斜竄半回,伸手一撈抓穩了他的傢伙。
  另兩個挾攻舒妲的漢子,一見情勢不妙,忽哨出口,抽身便走,崔厚德飛掠攔截,焦雷似的大吼:“那裡逃?”
  兩個業已失去鬥志的襲擊者立即分成左右方向,亡命般各自奔開。
  崔厚德勃然大怒,衝著一個撲去,銜尾迫近下,那人猛的轉身,揚手一把藍瑩的光點反拋——崔厚德認得這玩意,日前遭遇的那神秘惡客,也曾露過這種暗器——因此,他也越發怒不可抑,突的就地一個大旋轉,藉著急旋之勢,人已撲伏向地,而他的“薄刃雙邊”則宛若流光一抹,暴射向前,兜胸將那尚未及再度翻身逃命的敵人穿透釘死!
  崔厚德急忙挺身躍起,拔回敵屍上的兵刃,那邊,僅有的一個敗逃者也早已仰臥在草叢裡了,一旁,燕鐵衣正在閒閒的端詳著他手上平舉的“太阿劍”刃鋒。
  喘噓噓的,崔厚德奔過去嚷嚷著:“魁首,都解決啦?”
  燕鐵衣歸劍入鞘,不帶一絲煙火氣的道:“約莫是吧,至少目前不見再有人攻擊我們了。”
  視線一轉,崔厚德赫然查覺那個引路的缺耳漢子竟仍站在那裡,既未逃逸,亦未受傷,甚至沒有丁點驚惶不安的表情!
  怪叫一聲,崔厚德吼了起來:“好哇,你這殺千刀的雜種卻還楞在那裡看光景,是叫鬼迷住你的心竅啦,老子正要迫不及待的找你開刀——。”
  缺耳漢子銅鈴眼一瞪,抗聲道:“憑什麼?”
  手中刀刃閃寒,崔厚德凶悍的逼近,聲如霹靂:“憑什麼?就憑老子這把殺人刀夠不夠?”
  那人重重一哼,道:“你真是瘋了,居然濫屠無辜!”
  “呸”了一聲,崔厚德大罵道:“放你娘的狗臭屁,你引我們進入早已布設好的圈套,埋伏了同黨欲圖算計我們,正是罪魁禍首,萬死不足贖其衍,還敢自稱‘無辜’?你要是‘無辜’,天下再也找不出有過的人來,可笑你尚大模大樣,留在這裡充清白,奶奶個熊,看我活剮了你,叫你到陰曹地府扮善人去!”
  缺耳大漢雙臂環胸,昂然道:“姓崔的,我只是奉我家大爺之命來接迎你們前去‘白沙溝’談事情,半途上出了這麼一樁紕漏,卻與我何干?你若硬要栽我和這些刺客是同黨,至少總要拿出證據來,光憑這張臭嘴扯淡,算是什麼名堂?”
  崔厚德氣衝牛鬥的叫:“老子認為是你搞的鬼就是你搞的鬼;什麼名堂?刀口子割上你的人肉,你就會曉得是什麼名堂了!”
  缺耳大漢桀桀怪笑:“你要給我扣帽子,栽罪名,便不妨抖明暸下手,我他娘人是一個,命是一條,橫直也打不過你們三位,要誣賴我就由你們誣賴吧,我既是不走不逃,自然心中坦蕩,你們做了我,道上同源遲早會有個評論!”
  這時,燕鐵衣忽然笑道:“朋友,就算你與此事沒有牽連,請吧,前面帶路!”
  崔厚德大叫道:“明明是這王八蛋使的壞,魁首,否則那些雜種為什麼只攻擊我們而對他秋毫無犯?”
  燕鐵衣安詳的道:“說不定那些人看著他特別順眼,或者,要等收拾過我們之後再去侍候他。”
  香汗淋漓,雙手上還緊握著一對“牛角短刀”的舒妲,業已明白了燕鐵衣話中暗蘊的含意,她趕忙道:“崔大哥,魁首的話你還琢磨不出嗎?”
  悻悻的,崔厚德咕噥著:“好吧,就暫且放過這**養的一遭,刀口上身,也不過就是遲早的事!”
  燕鐵衣柔聲道:“你能清楚這一點,證明你的腦筋已會拐彎了。”
  接著,他又向缺耳漢子道:“走吧,朋友。”
  缺耳漢子仍在前面帶路,崔厚德牽著馬亦步亦趨,緊跟在那人背後,燕鐵衣則牽著坐騎的韁繩與崔厚德相隔數步,舒妲仍然坐在鞍上,就這樣,一行人魚貫的沿著小路中間前行,步速卻都加快了許多。
  喘喘的,舒妲小聲問:“魁首,依你看,在到達‘白沙溝’之前,還會出事嗎?”
  燕鐵衣低沉的道:“我想會,這一路去,都免不了有情況,沿途皆是連串的麻煩,而‘白沙溝’那裡,只不過是另一個較大的麻煩罷了……”
  舒妲不安的道:“那‘十二飛槍’熊志甲,不知道是不是真兇本人?”
  燕鐵衣壓著嗓門道:“縱然不是,也必與真兇有著牽連。”
  舒妲吶吶的道:“就算那真兇要滅我的口,但為什麼還想一併暗算你們呢?”
  笑笑,燕鐵衣道:“傻孩子,他要殺你滅口,一則造成死無對證,叫你背定黑鍋,再則,也為了他自身的安全,避免由你嘴裡吐露出有關他的任何線索來;而他要一同把我和崔厚德收拾了,目的完全一樣,你已被我們先行找到,所知的一切,當然會轉告我們,那人要除你,也就勢須除去我們,他現在下手,自較以後我們力量集中之際容易得多,所以他便如此迫不及待了。”
  舒妲懼懼的道:“這……這是各個擊破,分化殲殺的惡毒手段啊!”
  燕鐵衣道:“你現在才明白?”
  吸了口氣,舒妲惶惶的道:“那人如此險邪惡心狠手辣,魁首,他既有膽傳柬約會,必然已有萬全之策,周詳準備,我們前去,恐怕便不易脫身了。”
  燕鐵衣悠然道:“不見得這麼嚴重,舒妲,我的潛力是很大的,我認為,我的潛力之大將會使他們頗出意外,任他們想要‘各個擊破’也好,‘分化殲殺’亦罷,只我這一關,就要令他們十分艱苦了。”
  舒妲苦笑道:“不知怎的,我有點怕!”
  溫和的回頭一笑,燕鐵衣語聲裡透露著撫慰:“鎮定點,我會護著你;對我的力量,你該懷有信心,似這類場合,我業已經多見多了,沒什麼大不了,你看,我不是也一樣好端端的活到現在?”
  忍不住笑了,舒妲悄細的道:“我那能和魁首比?”
  走在前面的崔厚德,突然凶神惡煞也似衝著引路的缺耳漢子吼:“兀那免崽子,‘白沙溝’是座落在天邊麼?磨蹭了這麼久怎的還不見影?”
  缺耳漢子頭也不回的道:“你便是喊破了喉嚨,‘白沙溝’也還在它原來的地方,半寸不會朝你面前移,吆喝什麼?不怕閃了舌頭!”
  崔厚德怒火頓熾,他踏前兩步,伸手便攫:“我操你個二大爺,你是壽星公吃砒霜,嫌命長啦?”
  那人縮頭急閃,怪叫道:“這算什麼江湖人物?幾次三番朝著引路供差的底下角色找碴逞凶!”
  燕鐵衣見狀叱道:“厚德住手!”
  崔厚德憤恨的道:“魁首,方才你也聽到了,我好言好語問他幾句,這王八灰孫子卻像吃了火藥一樣的暴烈法,給他顏色他就要開染坊,不教訓教訓他,成麼?”
  有些煩躁的揮揮手,燕鐵衣道:“得了,招子放亮,多注意四周的風吹草動,別在那裡惹麻煩!”
  騎在馬上的舒妲,模樣顯得十分迷惑的左右顧盼著,一面在不停的抽吸著她那小巧挺直的鼻子,邊狐疑的道:“魁首,我好像聞到一種味道,一種焦臭的味道,是什麼地方在燃燒東西。”
  怔了怔,燕鐵衣深吸了幾口氣,不錯,是有著焚燒什麼的焦糊味正在附近飄漾,或者正往這個方向飄了過來!
  崔厚德大聲道:“我也嗅到了!”
  這時,那缺耳大漢先是剎那的愕然,隨即神態轉為驚怒憤懣,他一言不發,拔腿便跑!
  崔厚德暴叱出口:“站住,再跑老子就要你的狗命!”
  那缺耳大漢彷若不聞,就像有鬼追著他似的奪路狂奔!
  燕鐵衣心頭一動,脫口道:“不好,他們要放火燒!”
  隨著他這句話,一縷黑煙已經冒起在前面,而這縷黑煙像是信號,又像是引線,甫始升起,四周便分做幾十處全叫骨骨突突的煙霧迷漫成一片,眨眼間,火舌吞吐,烈焰騰空,這條小路周圍的深草雜樹俱皆燃燒起來,呼呼轟轟的火焰卷揚裡,還摻夾著油脂的焦臭氣息!
  崔厚德跳著腳大罵:“不要面皮的下流胚子,龜孫王八蛋,竟然用這種惡毒無恥的卑鄙手段來陷害我們,造這種孽,也不怕將來有人刨你們的祖墳哪……”
  燕鐵衣冷冷的道:“你歇著點吧,崔厚德,叫罵並不能助你脫險!”
  抹了把汗,崔厚德又急又恨的道:“怎麼辦?魁首,四面八方全是火,火勢縱橫極廣,我們如何逃過這一劫啊?”
  由於馬匹的驚嘶人立,舒妲早已坐不住了,她躍下鞍來,滿面通紅的道:“那些人是想活活燒死我們,魁首,這附近已是一片火海了!”
  越到危急的關頭,燕鐵衣越能顯示他無比的冷靜與不屈的毅力,他毫無半點驚慌之色,形態上反而淡漠得不帶任何表情,目光四掃,他緩緩的道:“這片火,是在四周點燃往中間燒來的,現在的風向對我們更不利,偏朝南吹,有三個方向的火勢會橫卷過這條小路,而我們可以退卻的一面卻也被他們燒著了;崔厚德剛才說得不錯,火焰的範圍縱橫頗廣,看起來不會少於二、三十丈方圓,因此強越火場是極為困難的了!”
  舒妲被陣陣撲面的熱風燻窒得幾乎透不過氣來,尤其是連空氣也宛若變得沸騰了,每吸一口,全嗆炙進了心底,她咳嗽著,淚水流淌:“魁首……我們……怎麼辦呢?”
  大火在四周嗶磁燃燒,更挾著奔騰似的風吼聲,風吹著火,煙硝濃密中延展極快,強烈的熱力烤著人的膚體,那味道,就和被丟進了烘爐一樣的痛苦!
  崔厚德也眼淚鼻涕嗆得齊流:“我的老天爺,眼看著我們就全要被烤熟了……”
  兩匹馬也在淒厲的長嘶撲騰,團團打轉,火的驚恐,已使這兩乘訓練有素的健騎就快失去控制了!
  舒妲紅著眼大叫:“魁首,我們可以挖個淺穴伏在裡面,讓火從淺穴上燒過去……”
  搖搖頭,燕鐵衣道:“不行,烈火燃燒卷飆的時候,會使人因不能呼吸而窒息!”
  崔厚德拚命咳著叫:“總不能束手待斃啊!”
  此刻,由於火勢逼近,在火舌飛揚下,三個人的毛髮已經有了焦卷的跡像……
  咬咬牙,燕鐵衣斷然道:“厚德,你用雙手緊抓著我的腰帶,再由舒妲將你抱牢,在我叱‘起’的時候,我三個人一同用力往空中躍掠——。”
  舒妲驚疑的道:“魁首,這是要做什麼?”
  燕鐵衣冷凜的道:“我將發揮我最大的內家修為,併合劍術上藉力運展的妙用,攜你二人衝出火場!”
  舒妲幾乎不敢置信的道:“只以魁首一己之力,帶著我們兩個人飛掠出縱深如此廣闊的火場!”
  燕鐵衣道:“不錯!”
  抹著嗆出的淚水,舒妲吶吶的道:“魁首,這……成嗎?”
  燕鐵衣平靜的道:“姑且一試吧,總比呆在這裡被活活燒死的好!”
  崔厚德急忙伸出雙手抓緊了燕鐵衣的後腰帶,一面又叫舒妲將他緊緊抱牢,三個人剛剛並在一起,前路上,一個混身燃燒著火焰的怪物,已發著那種不似人聲的確布尖嚎,跌跌撞撞的向他們這邊奔了過來!
  天爺,竟是那缺耳大漢!他大半個身子已經被火燒著,一種烤肉炙油與焚毛的惡臭簡直叫人作嘔,他的面孔全都變形,好像融化了的蠟脂,那樣黏黏沾沾又血肉模糊的攪合在了一起,而火焰的青紅舌在他身上籠罩焚燒,“嗶嗶磁磁”的聲音,更帶著半透明的可怕形狀!
  那人只是在無比的痛苦中,由本能驅使的一種盲目反應,其實,他的意識已經混亂,他不會再看清楚任何景像,也失去了判斷的能力,當然,更不可能有任何方法挽救他的生命了。
  燕鐵衣視若無睹,大喝一聲:“起!”
  陡然間,三個人同時用力挺拔躍彈,“呼”的一聲,三個相連的身體飛起了四丈多高!
  接下去,就全看燕鐵衣的了!
  彈躍的勢子未竭,燕鐵衣右手翻飛,但見一道晶瑩透亮的銀電閃映,空氣中立即發出尖銳的嘯聲,周圍更波動著“絲”“絲”的氣流,而一股眩目的、亮亮的一圈冰寒的光,一片燦麗冷寒的劍氣便籠罩了他們全身,在突起的奇異力道之下,瞬息間自火海頂梢飛射出十丈之遙!
  但是,從底下往上看,卻看不見人影,那只是一束流電,一束有如滾桶般的流電,筆直而不曲的,粗渾而不細窄,光芒耀眼,速度驚人,彷彿是橫過穹蒼的隕星曳尾!
  劍術上的修為,如果達到登峰造極的至高境界,能以心馭劍,以意馭劍,或是以氣馭劍,而精、神、氣的結合,再將一股至純至厚的內家勁力貫注進劍身裡,發揮的功能真就足以驚世駭俗了;那是一種匪夷所思的神異顯示,是一種近乎超凡入聖的玄妙能力,它已突破了“人”的內勁機能極限,將速度、波震,運轉的連衡無間貫串成了另一樁形像及力量——強大的、凌厲的、超越時空所局限的形像及力量!
  武林中的人,稱這種功能為“身劍合一”或“馭劍成氣”。
  然而,在燕鐵衣的劍術招式裡,卻稱這樣的境界為“劍魂化龍”,現在,他施展的藝業便是“劍魂化龍”的高度修為。
  十丈之後,這束流光猛然下墜,似是力量業已衰竭。
  突然間,燕鐵衣的“太阿劍”自光束的映像中穿起,倏顫向下,於是,一盤若霧似雨的光雲迴旋急繞,空中傳揚著風雷的咆哮異響,光束微散驟合,略略一沉,又如一條老龍般再度翹揚飛起,復射十丈之遙。
  崔厚德與舒妲的感覺,和騰雲駕霧沒有兩樣,他們只見滿眼閃耀的光亮,只覺耳邊呼呼生風,只感到身體在以從未經過的快速前進,他們的血液上衝,氣窒心跳,彷彿呼吸都被嗆噎了……
  在第二個十丈的縱射之外,燕鐵衣嘶啞的低叫出聲:“一齊奮力前掠——。”
  崔厚德和舒妲如夢初醒,二人猛力使勁撐挺著燕鐵衣前躍掠,而“波”的一響,光芒隱,三個人堪堪飛出七丈之外,全踉蹌不穩的僕到地上!
  腳才沾地,燕鐵衣已任什麼全不理會的匆忙坐下,雙目緊閉,迅速運功調息起來。
  火海已在他們身後十多步以外,他們剛落在滿是餘燼熟灰的邊緣!
  只有經過這一剎那的凌空騰飛,燕鐵衣宛若已跋涉了千山萬水,攀越了陰陽兩界一樣的虛脫及乏累;他的面色白中透青,眼眶周圍下陷,額上筋絡顫動,嘴唇發紫,汗流透衣,連呼吸也是那等喘息了。
  崔厚德一言不發,立時站到燕鐵衣身邊,抽刀護衛,半步不移。
  吃了一驚的舒妲,不禁忐忑的問:“崔大哥,魁首可是有了什麼不妥,受了傷還是逆了氣?”
  搖搖頭,崔厚德嚴肅的道:“都不是,魁首耗用真力過鉅,另加上精氣貫注於全力施為之中,頗為傷神,他如今身心俱受伐損,正在調息順氣——吐納歸元……”
  舒妲惶然不解的道:“以魁首的修為來說,應該不至於只經過此一段距離的飛掠,就虛脫到這種情形才對……”
  崔厚德低聲道:“你也是練過幾天武功的人,舒妲,怎的內行卻講外行話?方才魁首攜帶我們飛越這二十餘丈的空間,與一般施展的輕功提縱術大不相同,難道你竟查覺不出?”
  舒妲微窘的道:“我知道方才的凌空掠騰不同於尋常的輕功施為,但沒料到會把魁首累成這樣。”
  崔厚德,戒備的環視四周,他未曾發覺什麼異兆,這才略略放心的接下去道:“由你的問話裡,我才曉得你在武學技藝上所了解的委實有限,尚未登大雅之堂;舒妲,你的輕功不錯,甚至比我還好,但我問你一次至多能飛躍出多遠的距離?”
  舒妲道:“大概可以躍出五丈左右……”
  崔厚德濃眉一揚,又道:“如果——再加上兩個人的體重呢?”
  舒妲搖頭道:“那就連丈把遠近也沒有把握了。”
  崔厚德以一派教誨的口吻道:“正是,但魁首卻攜著我們兩人飛越了二十餘丈,在這飛越的當中,你可知道他付出多大的力量,消耗了多大的內勁?他完全是以一股精氣貫注於體能中,藉著在劍術上的奇異修為相輔相合,始可發揮出這樣驚人的效果來,只這二十餘丈的飛越,業已有如抗著一頭牛爬過九十九座高山了!”
  伸伸舌頭,舒妲駭然道:“有這麼吃力?”
  崔厚德有若一個劍道大師的氣勢道:“一點不錯,這可是意志,精神,身體機能加起來的力量總合,幾可突破人類所難達到的最高體能限制,當然在運用過後的疲乏與虛弱也是十分巨大的;我們魁首自出道以來,還很少施展他這門功夫,不到萬不得已或生死關頭,他是絕不輕易顯露的,因為這宗藝業固然威力是大,但相對的本身內力的消耗更大,使出一次,往往甚久不能恢復元氣,而這‘劍魂化龍’的招式在時間上亦運用不長,是而魁首也甚為顧惜,端留著致命的辰光才肯展現,先前若非我們兩個連累了魁首,他恐怕也不會把這宗絕活亮出來。”
  舐舐舌,舒妲道:“你是說,崔大哥,像以前那種情況,魁首如是獨自一人的話,便可以從容脫身?”
  崔厚德道:“這還用說?而且他也不必施展這宗耗力的功夫。”
  舒妲吶吶的道:“那……魁首全是為了援救我們兩個才累成這樣了?”
  崔厚德道:“你算是明白啦,莫非還以為魁首平常沒事便老玩這一招做耍子了。”
  那一片蔓草雜樹的叢生的地方,經過這一場大火焚燒,如今已變成黑焦焦的,只剩下的禿野,還有餘火未熄,天空中煙霧仍然——未散,空氣裡,尚透著炙熱,那種焦糊更帶著油脂的味道,衝得人腦袋泛暈。
  他們三人落腳的地方,是在一道做不規則狀的凹陷沙溝裡,而且,沙溝裡的石砂大都是灰白色的。這道沙溝寬約五六尺,彎彎曲曲的就像一條乾涸了的河澗,從地平面上看過來,是不容易發覺他們的形跡的。

runonetime 2008-06-01 04:34 AM

第35章 白沙溝 魑魅如虎

  舒妲神色有些緊張的左盼右顧,惴惴不安的道:“崔大哥,那些暗算我們的人,怎麼這一會都沒有動靜了?”
  崔厚德哼了哼,道:“火勢還沒熄呢,說不定他們正待搜索火場,看看燒死了我們沒有?這些**養的壞種!”
  舒妲憂慮的道:“他們很快就會發覺我們已經脫險了,可能他們已有人看到我們飛掠火場時的身形……”
  “薄刃雙口刀”拄在地上,崔厚德得意的一笑:“身形?我們被魁首帶離火場,飛掠於空中的當口,根本就沒有形跡可尋,看上去只像一道流光而已,我曾見過魁首施展他這宗絕活,乖乖,人和劍混成一體,就和一股滾桶似的光華沒有兩樣,那還看得到人影?”
  舒妲道:“可是,那樣的一股光華,也很惹眼呀!”
  崔厚德不屑的道:“他們幾曾見過這等高深精湛的劍術顯示?那群土行孫,二楞子,就算他們發現了空中的這道流光,約莫也當做是神佛馭著雷甯過境了。”
  怯怯的,舒妲道:“崔大哥,我怕那些人不像你說的這麼天真幼稚,孤陋寡聞……”
  崔厚德有了火氣:“你懂什麼?以找的見識經驗,還比不上你這個黃毛丫頭?”
  舒妲微紅看臉道:“我只是提醒崔大哥……”
  一挺胸,崔厚德大刺刺的道:“不必擔心,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一切有哥哥我替你承當,周不看含糊,那些王八兔子賊,我不信就能上了天!”
  舒妲惶然道:“崔大再……魁首還需要調息多久?”
  崔厚德沉吟看道:“難說,這要看魁首適纔耗力的多少才能決定,耗力多,調息的時間長,反之,則較短。”
  舒妲忑忐的道:“最少運功多少?”
  崔厚德道:“一個時辰總不能免的。”
  舒妲目光驚疑不定的四巡,聲音窒迫:“如果,他們在這一個時辰之內掩了過來,我們怎麼辦?”
  臉上現出慍色,崔厚德不快的道:“我不是已經說過了?有我呀,你還信不過我姓崔的這把刀麼?就憑那幹鬼頭蛤蟆臉,成得了什麼氣候?只我一人,也照樣能殺得他們人仰馬翻,恨爹娘少生兩條腿!”
  苦笑看,舒妲道:“但……崔大哥,魁首運功調息期間,也得有人守護,我怕力有不殆,有所失閃,而你,亦當不得兩個人用……”
  呆了呆,崔厚德大包大攬的道:“沒問題,如果他們摸了過來,由你負責守護魁首,我來對付他們,至不濟,我也能堵看那些灰孫子,不叫他們越過雷池一步!”
  舒妲不安的道:“你,崔大哥,有把握攔住對方嗎?”
  崔厚德怒道:“這是什麼話?你把我看成什麼樣的酒囊飯袋啦?我的本事你又不是沒有領教過,我這幾下子,可不是容易叫人接下的!”
  舒妲趕忙道:“崔大哥別生氣,我也但願如此啊。”極大馬金刀的挺立看,崔厚德傲然道:“就怕沒有不來,若是來了,且看我的手段如何!”
  舒妲沒有再說什麼,她望向盤膝跌坐在地下的燕鐵衣,此刻,燕鐵衣臉上原先那種青白的氣色已略見好轉,透出了一抹淡淡的紅暈,但看上去仍然顯得虛弱與疲乏,他的呼吸已順當了些,胸部的起伏也稍見平和,他盤坐那裡,只在全意的運氣行功,好像業已天人一體,渾然忘我了……
  崔厚德小聲道:“不須多久,魁首即可恢復元氣啦,你用不看擔心事。”
  舒妲惶惶的道:“這種等待,真和煎熬無異……”
  便在這時,遠處已有聲音傳了過來--那是出自人口的喊叫聲與吃喝聲。裡面色一變,舒妲驚道:“崔大哥,他們已在火場搜尋我們了。”
  崔厚德昂然道:“含糊什麼?”
  舒妲急切的道:“他們很快就會發覺一切,很快便將四處追搜過來……”
  崔厚德重重的道:“這樣最好不過,我這把刀久沒有當鮮了,今天正可叫它痛痛快快的飽餐一頓,吃足人肉,喝足人血!”
  心腔子在加速跳動,舒妲緊張的道:“不知道對方的實力如何?”
  崔厚德的架勢是“泰山石敢當”:“管他娘,讓我殺他們一個片甲不留給你開開眼界!”
  人語嘈雜,間或挾看驚喝吼叫之聲,逐漸向這邊接近了;由聲音判斷,人數還不少,恐怕要在數十名以上!
  甚至,運兵刃的清脆擊聲,步履沓雜聲,也隱約可聞!
  而舒妲與崔厚德卻無可掩藏,沒有地方,也不能掩藏!
  舒妲的臉色慢慢泛白,手心滲出冷汗,握在兩柄“牛角短刀”上的纖纖十指,也因為用力過度而使指節透凸出澀青。
  崔厚德心裹的感覺如何是另一回事,但他表面上卻毫不含糊,反而倒有些躍躍欲試的味道,似乎在尚未接觸之前,業已將對方吃定了!
  在這樣寂窒又緊迫的等待中,終於,他們聽到有人在吆喝:“兩個人到沙溝裡去看看,其他的再往前搜!”
  很快的,兩條身影閃掠,直向沙溝裡躍落。
  那是兩個黑巾黑衣,穿著一式雙排密扣勁裝的大漢!
  崔厚德根本就不哼聲,猛往上撲,“薄刃雙口刀”斜飛,寒光起處,一名黑衣大漢連對方是個什麼長像都沒看清,已經怪號半聲,被活開了膛!
  另一名黑衣大漢滾地急閃,手上的包銅三節棍“嘩啦啦”掄旋,同時口中驚恐的大叫:
  “來人啊,他們在這裡……”
  崔厚德暴退猝進,不待敵人的傢伙再次掄揚,甚至不讓對方有躍起的機合,他的刀刃猛翻,冷電映輝的一剎那,刀尖已偏壓三寸,透脅將那漢子捅出了五六尺遠。
  這名黑衣大漢的垂死呼號尚未斷竭,沙溝之上已是人影連晃,至少有三十名紛紛撲下,另外沙溝兩沿上還持立看二十多人!
  這些穿看打扮一式一樣的黑衣漢子,僅是分做四面八方將他們三個人團團圍住,一時並未動手,好似有所等待的模樣。
  沙溝上下左右的這五十多名黑衣大漢,俱皆沉默無言的各自守牢位置,每一張迥異的,粗獷冷硬的面孔上,都泛蓍那樣一種陰酷又悍野的氣息,每一雙眼眼裹,也都透露蓍無可掩隱的仇恨之火,赤艷艷的……——
  崔厚德亦是不言不語,斜乜蓍兩只眼珠睨視周圍如臨大敵的這些人們,舒妲的一對“牛角短刀”早已拔於手,交叉胸前,她守護在燕鐵衣身邊,瑩瑩生光的彎曲刀刃,反映蓍她蒼白的面龐,更增添了一股冷索索的神韻。
  雙方的僵持,只是片刻的事,站立沙溝之上的黑衣人忽然讓開了一個缺口。五條身影,便自缺口中閃掠而下。
  這五個人裹的為首者,是個虎臂熊腰,國字臉膛的魁梧中年人物,他的背後,以頭顱為中心,分別展露看十二只尖銳的,瑩亮的無纓的銀槍上半截,這十二只現露出一部分的銀槍,便排布成一個半圓,帶蓍異常凌厲的架勢,使人想到,若自背後望來,這人插排在背上的十二只銀槍,必然有似孔雀開屏般的惹眼刺目了!
  在這人的右手邊,站看的是位五官平扁的仁兄,他膚色臘黃,活像正害蓍“黃膽病”,而他的臉上表情也和一個患病的人差不多,懨懨的,無精打採的,在那張缺少起伏,稜角不顯的面孔上,就找不出來了半點屬於“情感”方面的痕跡來!
  這人的左邊,是個相貌猙獰可怖的角色--結實高大的身材上,頂蓍一顆毛髮蓬亂的腦袋,粗黑鬍子由腮到頷,密密叢生,在粗糙及布滿了點點斑痕的面皮上,齊蓍右眼到左唇角的是一道蚯蚓般的凸突長疤,這道疤痕橫過鼻樑,就好像貼了一條紅蠕色的腐肉,實在太過於破壞格局,使他這張原本就惡毒得叫人畏怯的尊容,便更加醜怪兇邪了……
  另兩位的長相倒還中規中矩,說得過去,那瘦長白麵的人物至少還懂得微笑;生得眉清目秀的另一個年輕人雖然不笑,尚不算討厭,看在眼裹,比他的幾位同伴要熨貼多了。
  為首的中年人瞪視看崔厚德,慢慢的,目光移向舒妲,最後,落到盤膝運功的燕鐵衣身上,他的目光在移動之間,充滿了凝形的殺氣,毫無保留的狠酷,彷彿流閃看血艷艷的芒彩!極點點頭,他暴烈的道:“正是他們!”
  那滿面病容的一個有氣無力的道:“志甲兄,既已驗明正身,我們就別再延宕辰光了,動手吧!”
  這中年大漢,果然便是投帖相邀的“十二飛槍”熊志甲!
  臉有疤痕的這一位聲如狼嚎般剌耳的道:“久聞燕鐵衣為北地綠林一霸,早就想會他一會了,如今正好掂掂他的分量,看看他是什麼不得了約三頭六臂!”
  像是害看“黃膽病”的仁兄搖搖頭,懶懶的道:“卓才,只怕你要大失所望了,姓燕的業已玩不動啦,你沒見他正瘟在地上裝孫子,連蓍氣通穴脈呢,一副縮頭縮腦的窩袞相。”
  被稱做“卓才”的大漢桀桀怪笑道:“管他是真在行功抑是嚇破的膽裝孫子,我少不得要替他鬆散鬆散,否則大老遠的來中土,豈非白搭功夫了?”
  滿面病容的這人道:“似姓燕的目前這副德性,玩起來就不帶勁頭啦。”
  打量著說話約兩個人,崔厚德突然笑了起來:“你兩個加料的活寶,一搭一檔,一應一合,倒蠻像那麼回子事,在下我可忍不住要問,二位是打那個師娘胯底下鑽出來現世的呀?”
  叫“卓才”的兇惡大漢驀地雙眼簾睜,憤怒的道:“好王八羔子,你竟敢罵我‘大荒雙魅’!”
  崔厚德揚著頭,氣勢昂昂:“辱罵?我操你的老親娘,辱罵算什麼?我還要活剮了你逭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癩皮蛤蟆,狂吠瘋狗!娘的,衝著我們魁首吹大氣,也不怕豉破了你們的心肝肺!”
  疤痕大漢像要吃人也似狂吼一聲,挫牙如磨:“我活劈了你們這孽種!”
  熊志甲伸手一攔,大聲道:“慢著,小心中了那裡的奸計!”
  他的同伴也道:“志甲兄說得不錯,卓才,稍安毋躁,我們要先弄清楚姓燕的是真在運功調息,抑是故意裝孫?別把事情搞岔了看了他們的道。
  崔厚德冷笑道:“少他娘在那裡磨蹭了,有種的就土來試試,我們敢情生嫩,卻更怕列位老掉了牙咬不動呢!”
  疤痕大漠厲烈的叫:“你記看你放的這些驢屁,我曉得你叫崔厚德,你也別忘了我‘大荒雙魅’中的‘混世閻王’皮卓才,等一歇,送你上道之後你可到陰曹去指名道姓,告我的狀!”
  崔厚德大馬金刀的道:“我們之間,那個要上路還真說不定呢,皮卓才,到了那一刻,你就會發覺你並不具有先見之明了!”
  似有病容的這一位冷——的一笑道:“姓崔的,姑不論你手底的那幾下子比不比得上你這張臭嘴來得犀利,先憑你這股子膽氣,我就認為你夠得上出來混世面了,只不過,怕你也混到今天此時為止啦!”
  崔厚德皮笑肉不動的道:“還沒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這人要死不活的道:“在關東,人家叫我‘陰陽拘命’,對了,我的名字是鍾。”
  崔厚德道:“馬上我們就要豁開來玩命了,鍾忻、你們‘大荒雙魅’老遠從關外跑來中土吊頸挨刀,總該有個理由吧?”
  吃吃一笑,鍾忻陰惻惻的道:“吊頸挨刀?也罷,先不說誰含吊頸挨刀吧;你要問我哥兒幾個為什麼來此觸你們的霉頭,折你們的陽壽?很簡單,我們乃受人之託--志甲老兄同我哥倆情交莫逆,而他也是受人之託,那個人是他的親姐夫,就是這麼回子事,你弄明白了麼?”
  崔厚德硬邦邦喲道:“熊志甲也是來自關外?”
  鍾忻眯著眼道:“當然,他是關外‘黑龍一百騎’的龍頭,頂頂大名哩,我們是同道的老伙計,多年的好朋友,親如手足,情比兄弟。”
  崔厚德心想--怪不得這熊道甲的名號他們十分陌生,原來竟是遠自關外來的人物,就連這‘大荒雙魅’吧,也未曾聞及,路遠山重,倒也不足為奇,只是不知他們在關外混的名堂如何?木身的功力又如何?”
  鍾忻又慢吞吞的道:“現在,你還有什麼疑問麼?”
  崔厚德脫口道:“熊志甲的姐夫是那一個?”
  嘲弄的笑了,鍾忻道:“崔朋友,這個問題,你就未免問得楞了些,我若回答了你,我就他娘的更楞了;看你生得牛高馬大,卻似缺了點心眼,嘖嘖,我倒比你略微精靈上那麼幾分,所以,你算自問啦!”
  崔厚德故意用話來刺對方:“諒你也不敢說出那個人來,否則,我們也好省事,連首加從,一併拴了起來做掉!”
  鍾卻毫不看“道”,他老姦巨猾的道:“別淨做些好夢啦,崔朋友,你們要知道那人是誰,容易得很,只要你們三位還能挨到那個辰光,他該現身的時候,自會現身,就怕三位臨不到那個節骨眼,就搶著先伸腿了……”
  崔厚德冒火道:“娘的,我若在做夢,你這些諢話就和放屁一個鳥樣!”極大吼一聲,‘混世閻王’皮卓才叫“老鍾,動手了哇,還和這雜種囉嗦個卵?”
  鍾忻不緊不慢的問熊志甲:“怎麼樣?志甲兄。”
  一直在謹慎觀察燕鐵衣形態的熊志甲,雙目中兇光閃閃,臉上也浮起了獰笑,他的聲音裹有著掩不的興奮同得意。
  真是老天助我--伙計,姓燕的果然是運功調息,他可能受了內傷,也或許在剛才的逃脫行動中妄耗真力過鉅,不管怎麼樣,目前他已無法掙扎抗拒了,伙計,我們趁早上吧,這乃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鍾忻陰笑道:“姓燕的約莫氣數也該盡了!”
  崔厚德蓄勢以待,仍然毫不示弱的咆哮:“先別急看替我們魁首算命,倒是莫忘了合合你們自己的八字夠巧不夠?只是眼前,我便看出你們每個人頭頂上俱皆頂看血芒三尺!”
  熊志甲冷竣的道:“崔厚德,你真是個不知死活的莽夫!”
  崔厚德怒目相向:“你他娘卻又算是個什麼東西?”
  突然狂笑出聲,熊志甲道:“有眼無珠的江湖小丑,武林末流,我便叫你嘗試一下關外‘十二飛槍’的赫赫神威--。”
  ‘威’字有如一個火辣辣的炭球在空氣中爆裂,一溜銀燦燦的冷芒猝閃倏射,尖銳的風聲才起,崔厚德已急旋五步,‘擦’聲輕響,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上,已顫巍巍的插看一只四尺無纓銀槍!
  刀鋒斜偏,崔厚德正待撲向對方,兩道寒電連串飛來,他揮入斬擊,竟皆落空,瞬息間,他藉蒼揮刀之力,暴移七尺!
  熊志甲冷酷的道:“還算小有功夫,崔厚德,你已躲過了我的頭三槍?”
  目切齒的崔厚德自唇縫中迸出聲音:“你狂得早了些,熊志甲,試試看你下的那九只破槍,能不能沾得上我一根汗毛?”
  一邊,鍾忻嘿嘿笑道:“這匹夫是不見棺材不下淚,志甲兄,你就快點下狠手吧,露一露你那名震白山黑水的‘流絮飛雲槍法’,好叫他在一開眼界之後放心歸位!”
  熊志甲傲然道:“姓崔的要能在我這套槍法中撐過一半而不見彩,我就認為是天大的奇蹟了!”
  ‘呸’了一聲,崔厚德大叫:“痴人狂話,不值一笑,熊志甲,你要能在我的刀下過關,我才更以為不可思議呢!”
  熊志甲猛然右臂揮舞,他肩後的一只銀槍筆直穿升空中二十餘丈,但見銀光流燦,又滴溜溜的反轉倒插向下,幾乎在這只銀槍升起的同時,熊志甲的左臂暴抬,冷芒映處,另一只銀槍已到了崔厚德心口之前。
  雙手握刀,崔厚德身形快斜,並奮截來槍,光影掣映中,‘當’聲撞向,那只銀槍‘哺’的一聲偏插入地,可是,又一抹銀電已毫無徵兆的來到了他的背後!
  直到這只射向背後的銀槍快要沾衣了,崔厚德才聽到破空的聲音,他驚怒之下,全身往前撲俯,銀槍的菱形槍尖貼蓍他的背脊遙插丈外,然而,已經劃裂了他背上的衣衫!
  “姓熊的--”
  崔厚德怪吼看剛待躍起,半空中的那只銀槍,正好對準他的頭頂直撅而下,時間、位置、角度拿捏之準確巧妙,真個匪夷所思!
  “薄刃雙口刀”橫起飛旋,電映光閃裹‘鏗鏘’脆向,落插下來的那只槍甫被刀鋒彈開,又一抹寒光直指崔厚德心窩!
  熊志甲的出槍,是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怪,更一次一次毒,待到這一槍飛至的當兒,業已迅速得幾連人們的視線也不及追攝了!
  危急下,崔厚德吸胸凹腹,陀螺也似半轉,而銀彩夾著血芒映現,崔厚德的左脅已經翻卷開一條三寸長的血口子!
  一個踉蹌,崔厚德奮力站定,乃身斜豎,馬步扎穩,倘忍者傷處火辣的痛苦,汗水涔涔裹,雙眼宛如染血般瞪看熊志甲不動!

runonetime 2008-06-01 04:35 AM

第36章 仇如環 十二飛槍

  現在,熊志甲背上尚有五只眨看森森冷眼的銀槍。
  業已出手的七只銀槍,便歪斜不一的零落插入沙地之內,好像剛剛射落的銀矢矢,同樣也在反映看淨亮的光芒。
  緩緩向前走近,一步一步的,充滿了那樣的自信與脅迫力,熊志甲的模樣似是一頭猛獸,一頭兇惡的猛獸,正逼向從事掙扎中的獵物!
  崔厚德斜豎的‘薄刃雙口刀’突然橫舉,又猛的重指,接著,再度斜豎--他不停的變換著封門刀勢,卻也顯示出他內心的焦惶與不安來!
  一雙大手左右攤開,熊志甲極其輕蔑的道:“慢慢來,崔朋友,不用緊張,眼明手快,定心凝神,才是武家制勝的要訣,像你這樣慌亂,已經是輸了一半啦……”
  黃豆大小的汗珠子,順著崔厚德的額門、眉梢往下淌落,他臉孔的肌肉扯緊,唇角在不住抽搐,握著刀柄的手堂也黏滑濕膩,一顆心,活似擂鼓般狂跳個不停,他覺得胸膈間若燒起一把火,口乾舌燥,血液都似在沸騰了!”
  本來不把熊志甲放在眼中,而現在,崔厚德方才明白自己的錯誤--這該死的輕敵心,混帳的優越感,他居然未能顧慮到對方可能制勝的條件,他只以為自己才有操持全局的把握,才是贏家!
  燕鐵衣的武功、膽識、機智和毅力,造成了他的江湖上喧嚇的聲威,也樹立了他難以匹敵的氣勢,‘青龍社’便不隨著名揚天下,睥睨四方,因此久隨燕鐵衣的崔厚德,也自然養成了那種高高在上的習性及唯我為雄的傲氣,但是,他忽略了一點--他只是崔厚德自己,而非燕鐵衣,燕鐵衣能夠鎮壓的局面,平易渡過的險境,在他而言,就全不是那麼回事了!
  熊志甲停住腳步,陰沉的笑看:“我向你說過,崔朋友,你接不下我這套槍法,事實的證明,好像我是說對了!”
  艱澀的咽了口唾沫,崔厚德倔強的道:“早著哩,姓熊的,現在的形勢距離結果,還有老大一段距離!”
  熊志甲搖頭道:“老鍾說對了,你果是那樣的人--不見棺材不下淚!”
  ‘格登’一咬牙,崔厚德厲聲道:“等老子躺下挺了,你再賣俏不遲,眼前老子仍然有口氣在,姓熊的,便也難保你身上那處部位不開個血窟窿!”
  熊志甲冷森的道:“崔朋友,我勸你還是自行了斷為妙,若是非要等我來送你上道,恐怕你就會覺得痛苦不堪了--在這方面而言,我知道許多令人想死都死不得的法子!”
  崔厚德強硬的道:“少來這一套,姓熊的,老子成天糊弄別人,莫不成還會受你的糊弄?”
  熊志甲重重的道:“那麼,你是一定要我來代勞了?”
  崔厚德粗暴又狂悍的道:“老子早已豁上這條命,好歹也不過就是‘死’字一個,熊志甲,我會拉個墊背的人,黃泉道上結伴行,你就先應卯吧,老子看著你最順心!”
  熊志甲焦雷般叱喝:“狂妄流痞,碎嘴無賴,憑你也配出此狂言?”
  崔厚德破口大罵:“去你娘的那條腿,你又是什麼高人異士?你又有那一樣可以爬上人頭?關著門起道號,這個邪叫老子來信!做夢!”
  雙目中煞氣畢露,熊志甲一揮手:“圈殺!”
  於是,‘大荒雙魅’‘陰陽拘命’鍾忻,‘混世閻王’皮卓才二人騰空而起,快不可言的同時飛撲向盤坐地下運功調息中的燕鐵衣!
  崔厚德頓時氣湧如濤,吼叫著橫身待攔:“乘人之危的狗雜種啊--。”
  熊志甲身形暴進,隨看他的動作,也不知在什麼時候,他的雙手上已經各握一只銀槍,槍尖微抖,星芒千百閃顫,雙槍如虹,卻筆直戳刺而出!
  崔厚德左右挪移十七次,‘薄刃雙口刀’揮舞劈掠,悍然硬接!
  熊志甲猝然躍起五尺,凌空一個筋斗倒翻,雙槍卻蛇信也似急速吞吐,剎那間倒刺九十七槍!
  刀鋒帶著寒光連成了點與線的形像,在連串的金鐵交擊聲裹,崔厚德強截敵人這凌厲的攻勢,然而卻已被逼退三步!
  貼地飛滾,熊志甲的雙槍由全身四面八尢往外射穿,只見他混身上下俱是蓬散並揚的冷芒銀電,有若一團炸碎的光球!
  崔厚德竭力運展著手中刀,做著能力極限的斬截切;原來使起來得心應手的這把家夥,他不明白為什麼現在卻如此滯黏沉重,好像偏在這辰光掏起來一樣。
  一溜溜的刀光交織飛舞,翻滾流掣,而閃閃點點,或成曳虹,或為芒彩,或做星矢的槍彤,便密集又強烈的縱橫旋射,在火花的濺現,清脆卻硬朗的兵器碰撞聲裹,崔厚德業已左支右絀,連連退後,身上更有數處皮肉劃裂見血!那邊--
  舒妲的形勢更是惡劣危急之至,她以那一對‘牛角短刀’像瘋狂了一般拚命護衛著燕鐵衣,她完全是一派不要命的同歸於盡打法,處處奮不顧身,刻刻誓與敵亡,她這種玉石俱焚的博擊,一時倒令‘大荒雙魅’受了牽扯。
  ‘大荒雙魅’中的任何一個,論武功論經驗,甚至論狠毒,都要比舒妲強上多多,若是單對單的拚鬥,他們兩人中隨便挑一人,也足可對付舒妲這樣本事的角兒三兩個,然則,現在的舒妲,只是在拚命,不顧自己生命的在拚命,如此廝殺,和一般的拚鬥就多少有點不同了,‘大荒雙魅’不願在本身的安全受脅下殺敵,招式運用上便頗為忌憚,有許多地方不能放手硬幹,進展自然稍有阻礙,但這樣的情況,並不會延續太久,‘大荒雙魅’僅是略受牽扯,卻並非無計可施,他們依舊能夠解決舒妲--只是時間上要比預料中的慢些--實際的形態,‘大荒雙魅’明白,舒妲也明白。
  ‘大荒雙魅’都只用空手進擊,閃騰如風裹,舒妲已氣喘噓噓,披頭散髮,衣裙多處撕裂,現露于衣裙裂口外的肌膚不再白皙晶瑩--若非血痕交錯,便是烏青瘀腫了!
  眼看著舒妲已無法再支撐下去,眼看著她的危難就要臨頭,而崔厚德非但是不能過來援救,非但是自身不保,他那邊的形勢更不比舒妲好上多少!
  身形看似躍起,鍾忻卻突然詭異的竄落,舒妲的右手‘牛角短刀’斜揮落空,鍾忻已快逾閃電般飛起一腳將舒妲踢滾在燕鐵衣身邊!
  叱喝半聲,皮卓才隨形而上,兩只船也似的大腳往下暴踩,模樣恨不能一下子便將舒妲踏透踏扁,踏成一堆肉糜!
  就在舒妲悲憤絕望,驚恐無告的那一剎那,她側伏於地,眸瞳中映凝著那雙套穿巨大牛皮軟靴的腳底迅速踏落,她甚至已準備承受對方雙足著體時的劇烈痛苦了,卻在驀然間--怪吼如雷,風勁力迥,光影錯亂中,皮卓才魁梧的身子竟斜翻倒滾,摔出了十幾步之外!
  正待撲上來跟著下手的鍾忻,倏而縮頭拳身,‘呼’的一個折轉旋了回去,一張黃臉上頓時泛了灰青!
  舒妲還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她正在被這突兀的變化弄得怔忡疑慮的當兒,一旁,燕鐵衣已經聲音低沉的出了聲:“沒傷著你吧?舒妲。”
  一骨碌爬起身來,呈現在舒妲眼裹的,是燕鐵衣那張雖仍微帶蒼白倦色,但卻浮漾著平靜笑容的面龐;於是,這須臾間,舒妲的心中湧滿了喜悅,湧滿了欣慰,湧滿了如釋重負後的輕快,她發覺自己居然已經很久沒像這瞬息間的興奮同歡榆了,而且,她從來也沒有覺得像現在這樣充滿了安全感,如此扎實,如此牢靠,又如此溫暖!
  顫著聲,笑裹含著淚,舒妲激動的道:“你好了?魁首,你已經好了?”
  微微點頭,燕鐵衣道:“只要把流循體內穴脈經絡間的那股真氣收歸丹田,不使它有反逆倒湧的危險,其他的便不用顧慮了;你們二位已幫我完成了這件事,雖然我的體力仍未盡復,亦不足影向根本。舒妲含著淚道:“魁首,多虧你方才救了我,我不知該如何向你表達我的謝忱才好!”
  笑笑,燕鐵衣道:“傻丫頭,原是我該謝你才對,若非為了護衛我,你也不一定會遭受剛才那樣的危險。”
  因為燕鐵衣的突兀行動,使“大荒雙魅”一個立刻受挫,一個趕忙退卻的情況變化下,使得緊逼崔厚德的熊志甲不得不立時收手退出戰圈,嚴陣以待,保持其最大的戒備!
  混身血跡,氣喘如牛的崔厚德,在壓力頓消之下,不由累得一屁股坐向地面,一面抹著汗水,一面提著嗓門嘶啞的叫:“魁首……天可憐見……你老幸虧及時恢復體能……運功竣事……只要再晚一會,我和舒妲便叫這幹王八蛋擺平啦……”
  緩緩站起身來,燕鐵衣先衝著熊志中端詳,又將目光逐一移過‘大荒雙魅’及另兩個場中人物臉上,他泛起一抹純真無邪的微笑,和悅的道:“列位的運氣還不算太好,我運息的過程要比列位所預料的時間稍快上一點。”
  頓了頓,他又道:“是而,列位想乘虛而入,落井下石的這個心願,恐怕就多少要遭受挫折了。”
  熊志甲臉色鐵青,冷目如鈴,他惡毒的道:“燕鐵衣,即使你及時運功完竣,於你們最後的悲慘結果並無二致,加上一個你,同樣不能扭轉你們業已注定的敗局!”
  燕鐵衣淡淡的道:“業已注定的敗局?熊志甲,是誰給我們注定的?你麼?還是你身邊的這些位朋友?”
  重重一哼,熊志甲道:“口舌爭強,不是好漢風格,手底下見真章,才是解決的唯一法則!”
  燕鐵衣安詳的道:“說到‘——’對了,方才我在調息之間,言詞舉止上雖然不能有所反應,但心裡卻明白,我已聽到你,以及你那幾位幫手的說話;只有一個問題要請教,熊志中,你派人投柬相邀,目的就是要聚眾伏屍於我等?”
  熊志甲大聲道:“一點不鍺。”
  燕鐵衣道:“如此麻煩周折,何不乾脆半途攔截省事?”
  熊志中凜烈的道:“此處僻靜荒寂,適宜下手,而且我們早已替你布下了一個火場煉獄,待你投入,我故令我那手下惡詞傲顏相向,激使你們前來自投羅網,不錯,你們果然中計而來,雖然讓你們連闖兩關,燕鐵衣,這第三關也就是你們生命的終結了!”
  背負雙手,燕鐵衣閒閒的道:“我想,熊志甲,你該知道我是誰吧?”
  熊志甲寒著臉道:“怎麼樣?”
  燕鐵表又道:“那麼,你也該明白我的身分,來歷、以及--我的武功修為如何?”
  熊志甲厲聲道:“我對你的認識,比你所預料的更多,燕鐵衣,但這卻嚇不住我!”
  點點頭,燕鐵衣道:“當然,若嚇住你,你也不會出現在此地了--讓我們開誠佈公的明說了吧,熊志甲,這可是你那位姐夫殺人滅口的計劃?”
  熊志甲略一遲疑,強悍的道:“一不做,二不休,你們那個知悉了他在‘楚角嶺’刺殺應青弋的內情,那一個便別想活蓍回到‘青龍社’,如今你們三人就正是這種情形,他不會容你們把話帶回‘青龍社’去,他截殺了你們,總比面對‘青龍社’全體的報復力量來得輕易!”
  燕鐵衣寬慰的笑了:“真高興你把這樁疑案明明白白的澄清了,這已證明舒妲果然是無辜的,果然是被人陷害誣諂的;直到現在才聽到了真話,確定了真相,我也總算了卻一件心事……”
  熊志甲冷森的道:“不管你知道了些什麼,你回不去‘青龍社’告訴你那群手下了!”
  不慍不愁的笑了笑,燕鐵衣道:“你姐夫是誰?”
  熊志甲生硬的道:“問這個,你是白費心思了!”
  燕鐵衣又道:“他刺殺應青戈,為了什麼原因!”
  熊志甲粗暴的道:“仇恨!”
  燕鐵衣慢條斯理的道:“什麼仇恨?”
  雙目中兇光閃閃,熊志甲道:“不能告訴你!”
  揚起頭來,燕鐵衣道:“如果他是條漢子,就該挺身出來擺平這檔子事才對,老是窩在暗處,不是暗箭傷人,便是指使其他無干者代其行兇以至犧牲,這種卑鄙行為,不配稱作一個真正武士!”
  熊志甲陰沉的笑了,他道:“談這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燕鐵衣,你算找錯對象了,江湖上爾虞我詐,武林中詭異百出,用暴力,用計謀,用手段,不論用什麼,只要達到目的,其他全是白搭,若空口說些陳腔濫調就能濟事,天下也早太平了;玩這一套,燕鐵衣,我比你還高明,你那成筐成籮的聖哲之言,義德之理,收回去也罷!”
  燕鐵衣道:“熊志甲,你就心甘意願受他利用,為他充做代死的工具?”
  熊志甲冷凜的道:“我們有這個交情!姓燕的,你這是最幼稚的離間手段,最無聊的挑撥陋計,你將會發覺,效果正是相反!”
  濃眉怒軒,他又道:“至於說到‘代死的工具’,燕鐵衣,我看你把我們彼此之間的下場弄錯了!燕鐵衣明朗的一笑道:“你認為了你們勝得了我?”
  熊志甲狂傲的道:“當然!”
  燕鐵衣道:“在關外,你們的威名不管有多大,總不是那最強的--我聽過那號人物的名姓,豈非眼下各位中的任何一位--而我,我在我的地頭上,卻堪稱首屈一指,各位以弱博強,豈非自不量力?”
  神態是輊蔑的,熊志甲道:“誰給關外的同道判出等級,分過高低了?又有誰能稱做關外第一?憑什麼稱做關外第一?那一個信服了,遵從了?燕鐵衣,關外的江湖朋友,道上兄弟,全是各自為政,獨成體系,他說他強。我說我狠,誰也壓不上誰的頭頂,今番你佔上風,明朝我找頭籌,人家妄自稱尊,我還獨樹一幟呢;你認為某人最行,那是你的看法,我卻認為我,以及我這一系才是真正的強者!”
  搖搖頭,燕鐵衣道:“你是跋扈傲慢得離譜了,熊志甲,關著門起道號是不濟事的!”
  熊志甲狠狠的道:“那就試試真功夫!”
  燕鐵衣微進一步,道:“舒妲、厚德、你們退下歇息,眼前的這些位朋友,容我獨自領教!”
  站起身,踉踉蹌蹌走了過來,崔厚德中氣不足的道:“魁首,我還可以拚……”
  一揮手,燕鐵衣道“下去!”
  ‘混世閻王’皮卓才憤怒的大叫道:“聽聽,聽聽吧,姓燕的居然要以一己之力對付我們大夥呢,娘的反,他簡直不知道他是個什麼玩意了!”
  ‘陰陽拘命’鍾忻也歹毒的道:“叫他來試試,重擔上了肩,一旦承受不住,就要連命一起卸掉了!”
  燕鐵衣笑道:“二位是‘大荒雙魅’,我已經知道,站在熊朋友身邊的另兩位是誰?尚請逋個名號容我拜識拜識。”
  熊志甲猝厲的道:“別以為你能糊住誰,既敢千山萬水來此搏你之命,便也不會忌憚任何後果,更不會畏懼任何報復;燕鐵衣,這一位是我‘黑龍一百騎’的二當家‘白麵梟’刁剛,年輕的一位是本組合的公弟‘小豹子’江傑!”
  燕鐵衣頷首道:“幸會幸會,各位真是英雄氣度,豪士風範,行不改姓,坐不改名!”
  熊志甲陰陰的道:“中土武林系源,偏生恁多無能之輩,畏縮懦夫,對你奉承巴結之外,更加諂媚阿諛,那都是些窩囊廢,軟骨頭,無恥之徒,他們仰你的鼻息,受你的鉗制,這是他們無能無格,亦是他們被你的虛名浪譽蒙住,燕鐵衣,你並沒有什麼大不了,沒有什麼超群拔萃之處,純乃一派鬼蜮技倆,邪行淫威,那些沒有骨格的人含糊你,但我們卻不!”
  笑笑,燕鐵衣道:“關外好漢,果是別有一番粗豪之概,尤其這種英武、明快、又無畏氣勢,更是令人欽佩--只不過,我並不似閣下所說的那麼壞,而各位,恐怕也不似自許的那麼不可一世!”
  熊志甲狂悍的道:“讓我們就來對證一下,誰是在沽名釣譽,誰是虛有其表--”一條白森森的光華,便在毫無預兆的突兀裹筆直飛射,這道光華彷彿是自虛渺中凝形,像是從九天之上穿越而下,眩目的,透亮的光芒,那麼凌厲快速的割裂空氣,運行於兩點之中的過程間,似是猝然將大地縮為一粟了。
  熊志甲暴閃急側,雙槍橫翻,卻仍然被那道流電般飛射的白光創落一片巾角,他在瞬息裹,甚至感受得到那滲肌透骨的寒意!
  燕鐵衣的出手是快得如此不可思議,幾乎見到形像的出現,實實即已接觸了目標--那種快法,宛若這個結果已擺在那裡了。
  生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的那個年輕小夥子--‘小豹子’江傑,暮的貼地竄進,兩手伸縮,一對烏黑泛亮的‘穿心鑽’己二十二次串戳燕鐵衣!
  呃,果然勇猛如豹,而且,狡狠如豹!
  燕鐵衣身形紋風不動,長劍下襬,在一片扇形的光弧映閃中,陡然間截出敵人來自底盤的攻擊,而那片扇形的光弧猶在凝布未散,劍刃卻倏彈斜挑,任是‘小豹子’江傑倒仰得快,眉心處血水灑出一溜--仍被劍尖割裂了寸許!
  江傑滾撲出去之後,那劍尖一挑所帶起的破空聲方才傳出!
  ‘卑鄙!’熊志甲狂吼著,雙槍輝燦宛似銀魚過江,流虹交織,密集又犀利無匹的卷而到,燕鐵衣一樣卓立不動,‘太阿劍’的劍刃飛施穿剌,抖灑迥掣,在各形各式光華的組合中,連串的擋開了敵人政勢!
  半空裹人影閃晃,‘大荒雙魅’鍾忻、皮卓才雙雙躍騰而起,他們的兵器早已亮相,鍾忻是一條‘九菱鞭’,一把短斧,皮卓才則是一柄‘厚背紫金刀’!
  燕鐵衣表情冷木,身形微晃,人已移出七步,當鍾忻與皮卓才二人的兵器落空於一剎那,燕鐵衣已暴翻空中,長劍橫掠,帶起一條匹練也似的毫光,‘大荒雙魅’怪叫如嘯,左右分閃,‘照日短劍’已經閃電般突出穿射,在鍾忻面頰上抹過一道血痕!
  亡命般搶出幾步,勉強站定,鍾忻一摸臉孔,滿手盡是腥赤黏紅的鮮血,他又驚又怒的嚎叫:“姓燕的畜生,你你你……你竟敢傷我?”
  拄劍於地,燕鐵衣淡漠的道:“已經傷了你,還有什麼敢不敢之說?”
  鍾忻暴跳如雷,嘶啞的怪吼:“我與你誓不兩立,燕鐵衣,我豁上這條命也要找回這一劍來,今天不是你,就是我!”
  古怪的一笑,燕鐵衣道:“早已是這個‘誓不兩立’的形勢了,鍾忻兄,莫非你到現在方才醒覺?”
  ‘九菱鞭’蛇電也似凌空橫卷,鍾忻瘋虎般朝上撲:“我和你拚了……”
  背後,皮卓才金刀飛舞,亦如怒浪涌濤般罩下。
  燕鐵衣的長短雙劍同時暴閃,一長一短的劍刃,便映凝成一大一小兩團流轉滾動的光環,而且,更是宛若推輪刺圈般流轉的光環!
  密集的金鐵交墼聲震得人耳膜生痛,光影掣眩中,三條身形分開彈躍,兜頭揮劈的一條生鐵‘齊眉棍’,卻適好迎上了燕鐵衣!
  那是‘白麵梟’刁剛。
  燕鐵衣居然不躲,他的‘太阿劍’猛往上橫,棍劍相交擊,聲揚光顫,劍刃卻在沉彈的瞬息貼棍閃滑,‘括’的一記,刁剛執棍雙手,已各被削去三個指頭!
  血淋淋的斷指合著刁剛悶窒的號叫回起,刁剛往上搶,一頭撞向燕鐵衣胸前!
  “不可--”熊志甲尖吼著,雙槍暴刺,意圖逼迫燕鐵衣,‘十豹子’江傑也奮身衝撲,‘穿心鑽’齊指燕鐵衣背脊!
  燕鐵衣驟然吸胸側身,轉一半步,刁剛一頭撞空,正好迎上江傑的雙鑽。
  ‘太阿劍’也同時掃截向熊志甲的雙槍。
  江傑瞥見他的二拜兄衝到自己尖之前,急切中,拚命旋拋雙臂,錯涉倒移,那青凜凜的‘照日短劍’光芒,卻適時穿進了刁剛的脅腰---進出於一剎那!
  眼睛裹看得見這樣的景況,但江傑的動作上卻來不及應理,他的身子仍在移退,兩臂仍在分拋,而燕鐵衣使那樣好整以暇的將他逼開,燕鐵衣的長劍翻刺進江傑胸膛,更將江傑撅出五步!
  ‘太阿’與‘照日’的冷瑩劍身,抖起滴溜溜約兩串血珠子,又那麼輕靈的交並于燕鐵衣胸前成十字形--好在刁剛及江傑幾乎同時發出的慘怖哀號盤中。
  目眥欲裂的熊志甲,突凸看血紅的只眼,五官扭曲著,悍不畏死的撲了上來,雙槍穿剌吞吐,急密凌厲得無法以復加,銳風縱橫,尖嘯如褸,他恨不能把他的敵人戳得千瘡百孔!
  ‘大荒雙魅’也再度一齊挾擊燕鐵衣,他們兩人也和熊志甲一樣,安了心在拚命,因為他們非常明白,這時他們若不拚命,對方就會毫不容情的要他們的命了!
  燕鐵衣意態雍容而沉穩,他的長短雙劍以犀利又狠毒的招式抵制著三個敵人,在那樣神鬼莫測的變化中,可以看出他無比的從容與雄渾氣勢來,令人深深體會到--鬥中置蟲,還有多麼大的迴環餘地啊……

runonetime 2008-06-01 04:36 AM

第37章 生死鬥 奪魄追魂

  汗水浸透了熊志甲、鍾忻、皮卓才三個人的衣衫,怨毒憤恨的火焰也燒紅了三個人的眼睛,三張面孔全都歪曲得變了形。他們將所有的力量會聚起來,把所有的功能俱皆施展,三個人是一個意願,一條心--搏殺燕鐵衣。
  當然,燕鐵衣何嘗不想搏殺他們?只是,燕鐵衣的模樣,不似對方那般惡形惡狀罷了。
  又是狂風驟雨似的一輪攻堆過去。
  熊志甲只槍挑剌中,嘶厲的大吼:“圈外掠陣!”
  在燕鐵衣長劍飛揮騰揚下,他不禁微覺一怔--‘圈外掠陣’?對方處在如此不利的形勢裹,熊志甲竟然猶令他的幫手退出戰陣?
  事實上,‘大荒雙魅’半聲不響,倏忽倒翻而出,只留下了一個熊志甲!
  燕鐵衣方始懷疑熊志甲是不是有些不正常或已迷糊,熊志甲已經大偏身,斜著雙槍分上下流矢般穿刺而來!
  燕鐵衣長劍閃翻,‘叮噹’兩聲合為一響,倏而擊開敵人雙槍,於是--熊志甲分揚的雙槍暴彈,‘削’的一聲,原來的插入沙地裹一只銀槍便被他挑飛,急射燕鐵衣。
  身形側閃,燕鐵衣剛剛讓過這只銀槍,態志甲貼地滾躍,雙槍掠橫,寒芒如電,又是兩只插在沙地裹的銀槍飛刺並射。
  燕鐵衣猛騰空中丈許,卻巧好迎上了熊志甲磕激而來的第四只銀槍!
  這些只銀槍的飛射,是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狠,一次比一次詭,第四只銀槍,被燕鐵衣橫劍截切下,斷為兩半墾落。但是,那沉重的碰撞之力,卻也使得燕鐵衣懸空的身體打旋,右臂發麻!
  第五只斜插地面的銀槍,便在這時飛到。
  打橫的身子驀然硬生生橫跳三寸,那只銀槍流光般險險擦看燕鐵衣的頸背掠過,不待燕鐵衣扭回原式。第六、第七兩只原插在沙地襄的銀槍,已同時為熊志甲挑射向燕鐵衣!
  凌虛的軀體猝而偏斜,燕鐵衣長短雙劍往反方向倒揮,‘嗆’‘嗆’兩響中,一只銀槍震拋由三丈多遠,另一只銀槍卻劃過燕鐵衣左肩,帶起一溜血影!
  熊志甲再接再厲,行動迅捷如風--他的左手搶驀拋三尺,右手槍暴砸空中的銀槍槍尾。
  於是,這只拋起受擊的銀槍猛轉彈射,快得像要追攝千百年的光陰也似,透空氣射。
  正往下落的燕鐵衣雙劍突然交叉成十字形,光華燦眩中,重重絞截這只銀槍,槍的去勢太猛,竟把他撞得連連歪斜後退!
  於是,熊志甲右手中的銀槍已適時投擲,冷芒若雪,映得一溜寒!
  踉蹌裹的燕鐵衣,長劍猝往下插,劍身弓由約剎那,他突然鬆手,‘太阿劍’顫震著跳彈,在跳彈的傾刻橫翻,那歷準確的磕飛了熊志甲這右手上第九只凌厲的銀槍!
  燕鐵衣閃電般伸手撈住了他的‘太阿劍’,而熊志甲則騰飛起六丈之高來,只見他剛剛達到那個高度,又似雷霆萬鈞之勢對看燕鐵衣急瀉而至。
  雙足硬挺如樁,燕鐵衣的‘太阿劍’在一百一十七次融為一次的流燦縱橫裹,帶起了交織的芒彩及穿飛的冷艷。他的面前,宛若倏忽布升起一片網,一片由光與刃組合成的網!
  變化便在此時發生了!
  以那麼強勁之勢凌空撲來的熊志甲,竟在他突兀的奮力拋臂中整個身形‘呼’聲翻滾,他那一次拋臂的動作,便是藉著一只銀槍的擲射,而將自半空撲落的全部力量貫注入槍中。
  更因此慣性的力道反應,抵消了他的衝勁、在不可預料的情形下轉換了他的方位與角度!
  燕鐵衣布起的刃之網是在他身體的正面。硬生生的接觸了敵人貫藉力量、強猛刺來的那只銀槍。但是,敵人卻藉此拋槍移勁的挫頓之勢,業已快速無比的翻到了他的背後!
  那只正面刺撞的銀槍,力量之沉猛,震得燕鐵衣整個身子都在顫動,剌耳的金鐵折裂聲彷若是連串怪異的呻吟,尖銳中帶看泠硬,‘太阿’‘照日’兩劍的鋒利,已將這銀槍削為寸斷!
  幾乎在同一時間,熊志甲最後存下的兩只銀槍已早由他背後槍囊裹拔出,又狠又快的朝著燕鐵衣背心猛刺!
  距離是這座接近,動作是如此快速,變化更是這般出乎預料。現在,燕鐵衣要在截擊那挾以萬鈞力量而來的銀槍同時再躲避背後熊志甲的攻殺,業已來不及了!
  在間不容髮的一瞬裹,燕鐵衣猛往前撲,比他前撲之勢更快,他的‘照日短劍’閃電般以一個半弦度倒拋於在脅之側!
  菱形尖銳的銀槍尖,甫始透入燕鐓衣的背肉裹,熊志甲的一雙手便已在‘照日短劍’的光弦閃映下齊肘斬蜥!
  當熊志甲在駭極的一剎那震愕中,‘太阿劍’已經自右側的斜角,從下往上。深深透入了他的腰脅!
  沒有呻吟,也沒有喊叫,熊志甲僅是踉蹌不穩的往後倒退了幾步。他的面孔表情驚怔得古怪,他好像不兌得痛苦,也不感到悲恐,他的模樣,只是透出無比的迷惘,至極的空茫……
  悄不哼聲的,‘混世閻王’皮卓才猛往上衝,‘厚背紫金刀’幻起九溜光華,劈頭齊罩向燕鐵衣!
  插在熊志甲腰脅之內的‘太阿劍’,猝然抖灑著滿天的血滴倒翻,有如卷起一蓬噴濺的碎浪銀珠,震擊得皮卓才的刀鋒速速跳盪!
  鍾忻也是毫無聲音,鬼魅一般從側面掩了上來。
  燕鐵衣身形暴翻,‘太阿劍’在圈圈相套的弧光如環中反罩鍾忻,鍾忻鞭飛斧掠連連抗拒,更連連倒退。
  於是,皮卓才又大吼著衝近。沉重的紫金刀揮斬如風,勁力強悍之極。
  目光凝聚,燕鐵衣運劍似一束來自極西的流電,閃射穿織,瞬息間幻化著千百種無定無形的光影。皮卓才被圈內這飛掣的光影中,左支右絀狼狽不堪。
  鍾忻的‘九菱鞭’,就在這時怪蛇長戳至燕鐵衣血染後背。
  左手暴翻,燕鐵衣像是背後有眼,那麼準確的一把抓住了鍾忻‘九菱鞭’的鞭頭!
  冷哼一聲,鍾忻手腕暗揮,那條全以五寸一節亮銀尖菱所串成九節的‘九菱鞭’突被抖散,更齊向燕鐵衣射到!
  ‘太阿劍’的劍尖倏彈,八點寒星紛撞向那八節尖菱。準得像有磁力,‘叮’‘當’串響裹,八節尖菱便拋墜向八個不同的角度……
  鍾忻怪叫著慌忙抽身,燕鐵去看似往他那裡迫去,身形卻在側起之際猝然迥旋--剛好迎上了再次掩過來的皮卓才。
  雙方全是一個急勁接觸,而皮卓才又大出意外。驚怒之下,他的紫金刀倉惶斜拒,但是燕鐵衣並未用劍攻敵,他左手驀翻。先前在掌中的一節尖菱,便在如此近迫的距離裹射進了皮卓才的肚子!
  那枚尖菱的撞激力,直把皮卓才碰出了六、七步,一屁股坐倒地下,這一剎,皮卓才那張猙獰的面孔已經透了灰青。臉上的疤痕也似在痙攣,連嘴巴都扯歪了!
  只剩下手中一柄短斧的鍾忻,見狀之下,不禁心膽俱裂,冷汗透衣,他同伴的下場固然令他悲憤,可是,對他自己生命能延續的恐懼。卻更大大超過了他的那股子悲憤感……
  有些疲乏的噓了口氣,燕鐵表先撿回地下染血的‘照日短劍’,跟著才擠由一絲微笑:
  “鍾忻兄,你大概還不知道,我對於使用暗器,也很內行吧?”
  這時,皮卓才業已開始淒厲呻吟,痛得在地下翻滾!
  艱澀的確看口氣,鍾忻悚慄卻又不得不強充好漢的道:“你……你待如何?”
  燕鐵衣緩緩的道:“我們談個交易,行麼?”
  鍾忻的面色十分難看,他勉強的道:“什麼交易?”
  輕咳一聲,燕鐵衣道:“告訴我那個幕後主使你們的人是誰--也就是暗害應青戈的兇手是誰?只要你據實相告,至少,你可以活命。”
  鍾忻神色一動,目光閃處。卻發現圍待在四周的那些黑衣大漢,他們個個悲憤之情盈溢於形。正以一種期待中的抑制力在按捺著他們自己--也就是說,這些熊志甲的手下們準備聽令行動,為他們當家的報仇,聽誰的‘令’呢?目前,除了他鍾忻沒有第二個主了。
  於是,鍾忻又猶豫起來,他和熊志甲是多年的老友,有過福禍與共的誓言。在關外,更蒙受了熊志甲不少照應,何況他拜弟的命也賠在這檔子——裹頭?無論從江湖道義、朋友交往、兄弟情分任何一方面來說。他都不能屈服退縮,否則,一旦背上了這個‘貪生相死’‘卑顏求命’‘棄義苟安’的臭名,這一輩子也就會完了!
  性命鍾忻是要的,但卻在將來能夠混下去的情形才行。他決不想死,不過,也不想活著羞於見人。
  然燕鐵衣看在眼裹,心中自然明白,對方骨子裹在想些什麼、遲疑些什麼,他差不多全能猜到,然而,這對他來說,也一樣是個難題,因為他極不願將這數十名小角色屠戮殆淨。
  他不認為有這個必要,但他卻難有妥善的法子來對付這些小角色的。--如果鍾忻肯屈服,唯一的顧慮便是怕這些人的宣揚。
  地下,皮卓才仍然在翻滾,在哀號,他混身的血,滿臉的污黑,他抽搐著,爬動著,不似人聲的嗥叫:“老……老鍾……痛……痛死……我了……你……要替我……報仇……報仇……啊……老鍾……不殺那……燕鐵衣……我死……不瞑目……老鍾……呃……老……
  鍾……”
  鍾忻的臉色由原來的確黃變為灰白,漸漸的,又轉成紫紅。他的神情連連變幻,冷汗順額流淌,一雙眼珠都幾乎凸出了眼眶,呼吸是那樣的粗濁,一口黑牙也快挫碎了……。
  皮卓才顯然已近油枯燈滅的辰光了,他已慢慢停了抽搐、停止了翻動與滾爬,他仰躺在那裡,雙手撫看肚皮,只是偶而痙攣一下,有如一條涸澈之魚般大張著口在喘氣。但吸氣的時候少,吐氣的時候多,一邊猶極其微弱的在嘶喊:“仇……報老……鍾……替我……報仇……”
  燕鐵衣是那樣沉靜的站看不動,他的表倩冷肅而近乎寡絕--這種場面,他經得太多了,看得太多了。感覺上早已麻木,甚至覺得厭煩;曾經滄海,這水還能稱得上是水麼?
  搖搖頭,他又開了口:“怎麼樣?鍾忻。”
  抖了抖,鍾忻突然狂叫:“燕鐵衣,你不要逼人太甚!”
  燕鐵衣古井不波的道:“我是在逼你麼?抑是給你一條生命?”
  嘴唇抖嗉著,鍾忻慌亂無主的叫喊:“你是在陷我於不義……殺人不用刀,你要叫我這一輩子見不得人……”
  燕鐵衣淡淡的道:“是這樣麼?我卻不以為然,對你的兄弟朋友你業已盡了全力。形勢至此,再無可為之處,若是強要掙扎,非但於事無補,更會將你自己的性命也一起賠上。這不僅是毫無價值的愚蠢行為,亦是可悲可笑的莽夫見地,你如只知要尋死,只怕你的那幹夥友們在九泉之下也未必同意吧?”
  鍾忻大吼:“我不能出賣他們……”
  燕鐵衣道:“這不是‘出賣’這只是不叫你白白犧牲,鍾忻,事貴從權,相信你那些朋友們都會諒解你的……”
  鍾忻悲憤的道:“燕鐵衣,你是看人挑擔不吃力,嘴皮子說看輕鬆……”
  憋在那裡老久的崔厚德,再也忍不住了,他朝前拐了兩步。石破天驚的咆哮:“敗兵之將、待死之囚,你他娘還有什麼臉面在這裡大喝小叫?我們魁首看你可憐,有心放你一條生路,你居然裝模作樣。拿起‘喬’來啦?行,你想死也容易,豁開來動手不就結了?光窩在那邊廂扮什麼三頁九烈?”
  咬牙切齒,鍾忻狠毒的罵:“畜生!”
  崔德厚叫得更響亮:“你才是個不像人做出來的野種!”
  燕鐵衣道:“鍾忻,我看你還是妥協了的好。”
  視線閃縮四巡,鍾忻又被周圍那些火紅憤怒的目光逼得低下了頭,此時此刻,他實在沒有法子與敵方‘妥協’,雖然他內心裹是極為期盼的。
  燕鐵衣冷清的道:“給你考慮的時間並不太多,鍾忻。”
  沒有回聲,鍾忻雙手在交互的扭絞,汗水淌個不停。他的身體也微微顫抖著,呼吸孌得那等急迫--再再全顯示比他心中強烈的矛盾與惶恐意念來……
  於是,燕鐵衣轉過,臉衝著那些滿懷仇怨的黑衣人漢們道:“各位,這裡的主戲已經下場了,你們只不過忝為龍套,湊合看熱鬧吧了。如今戲完了,熱鬧也過了,各位還不走,莫非想再連一出?”
  圍持四周的數十名黑衣大漢俱皆沉默著--誰也體會得日來,那是一種沸騰的,激昂的,充滿了仇恨的沉默;一時沒有人回應,也沒有人有任何舉動。
  燕鐵衣耐著性子道:“朋友們,冤有頭,債有主,過節業已挑明落地了。我也不願再向你們難為,同樣的,但願你們也不要來招惹我。否則一待豁了邊又‘衝’起來。恐怕吃虧的還是各位!”
  驀的,一個青面厚唇的黑衣大漢挨前半步,強硬又激動的道:“燕鐵衣,你殺了我們的三位當家,莫非以為我們這麼簡單就會退走?以為只憑輕飄飄的幾句話便嚇寒了我們的膽?
  你錯了,這是不共戴天的血仇,重如山,深似海的仇,我們要你補償要你還債!”
  一時,怨毒又悲憤的激昂吼叫來自四周:“對,我們要替當家的報仇!”
  “血債血償!”
  “我們和姓燕的拚了!”
  “寧肯同歸於盡,也不能忍辱愉生!”
  “兄弟們,並肩子上啊!”
  燕鐵衣冷峻的道:“不要衝動,朋友們,三思而後行!”
  那青面大漢目吼叫:“我們要你扺命,燕鐵衣,要剜出你的心肝來祭我們的三位當家!”
  崔厚德立時氣湧如濤的高喊:“烏合之眾,跳梁小醜。一群酒囊飯袋,狗腿子嘍囉,你們自以為已經成了氣候啦?竟人模人樣的充起角兒來了,別光吆喝。那一個有種就往前上,娘的皮,看你們能那三替個早就該死的王八蛋報了仇,抑是正好陪看他三個黃泉路上一遭風涼?”
  青面大漢怒吼:“便是你這幫兇也難逃一死!”
  崔厚德重重吐了一口唾沫,不屑的道:“就憑你們這些熊貨?啐呸,蜻蜓撼柱你們都不配比方,正如螳臂擋車,看壓死你們這些狗操的孽種!”
  青面大漢仰天尖叫:“兄弟們,拚了,三位當家英魂不遠。保佑我們大夥替三位當家的報仇啊……”
  嘆了口氣,燕鐵衣喃喃的道:“到底還是化解不了他們這場浩劫……”
  崔厚德卻精神抖擻,殺氣騰騰的大吼:“來來來,灰孫子們,我業已是迫不及待的等著大開宰了。除惡鎮邪,誅暴安良,正是我輩江湖豪傑的天責--動手哇!”
  燕鐵衣皴著眉道:“厚德,不可輕率!”
  溝上溝下,四邊圉持著的數十名黑衣大漢,便在此刻潮水般擁撲上來,兵刃揮舞,殺喊震天,在寒芒的映閃與嘶厲的嘯叫組合裹,這些人已像瘋了一樣砍殺而到!
  混身血跡的崔厚德,猛往上迎,‘薄刃雙口刀’暴翻暴劈,伸縮迴旋,照面間已被他砍倒了三人,刀光如雪揮灑中,又是兩名黑衣大漢吃他兜胸撅穿!
  燕鐵衣忙叫:“無須取命,崔厚德,只要令他們暫失抗拒之力使得……”
  一柄大馬刀,就在這時猛砍向燕鐵衣頸項!
  連看也不看一眼,燕鐵衣的‘太阿劍’晶芒猝閃,那柄砍來的大馬刀尚未夠上位置,即連著執刀的手一起拋上了半天!
  緊接看,又是兩名黑衣大漢衝近,一把朴刀一柄鋼叉齊齊劈刺過來。
  燕鐵衣搖搖頭,長劍微抖,劍尖已經各自那兩名敵人的左右膝蓋上插入又拔出,當那兩名黑衣大漢怪號著翻跌的一剎那,燕鐵衣的‘太阿劍’早已把另外四名圍到的敵人擺平了,每個人的一只眼珠都被劍尖挑出彈到半空中,血淋淋的!
  一條身影突然衝進,連人帶著一股冷芒衝向燕鐵表的中宮。
  燕鐵衣左腳閃電般橫飛,那人還差半步,整個人已‘撲’的一聲側翻倒地,但是,卻在倒地的一瞬迥滾,那把‘鬼頭刀’再度寒森森的斬向飛鐵衣足踝。
  呃,是那青面大漢!
  燕鐵衣的右腳上提微微抬起兩寸,又驟而踏落,準確至極的一腳踩唯了敵人低揮的刀鋒;青面大漢正在死力抽拔,燕鐵衣的劍尖已顫凜凜的指到了這位仁兄的咽喉。
  青面大漢僵木的停止了動作,卻雙眼睜得老大,他額門上鼓著青筋,一頭臉的汗水,兩頰的肌肉痙攣著,硬是咬緊牙關,不出一聲。
  燕鐵衣注視著對方低沉的道:“困獸之鬥,最是愚蠢,朋友,你們得到了什麼?”
  青面大漢喉結顫動了一下,突然吼叫:“殺剮聽便,少來這套說詞,我姓李的站起一個人,躺下一堆墳,二十年後又是好漢一條,沒什麼大不了!”
  燕鐵衣冷森的一笑:“朋友,你要賣狠,還得從後頭數,似你這樣的貨色,我業已貝多見膩了!”
  背面大漢倔強的道:“你殺了我吧,燕鐵衣,想叫我降服卻是做夢!”
  笑笑,燕鐵衣道:“我不想殺你,也不稀罕你能降服,朋友,我只盼你起來之後。撿回你的傢伙滾蛋--當然,你若可憐你那些弟兄,招呼他們一同退走,則更是功德無量了。”
  青面大漢狂悍的叫:“你休想,只要你放開我,我仍會和你拚命。我要殺了你,替我們三位當家的報仇!”
  燕鐵衣緩緩的道:“再琢磨一下,我勸你!”
  青面大漢惡狠狠的道:“沒什麼好說的,但有一口氣在,我們與你誓不甘休!”
  燕鐵衣望向呆立在那邊的鍾忻--這一陣拚殺,鍾忻也不知是失了主張還是昧了心智,他只是泥塑木雕般站著,既未逃走,亦未協同這些‘黑龍一百騎’的朋友攻撲,他那一雙眼顯得迷迷茫茫的,空空洞洞的,似是靈魂已飛出竅了。
  當然,燕鐵衣知道鍾忻為什縻會這樣--他想活下去,卻找不出一條適於活下去的路,他又不甘使這唯一的生望破滅,便只有不動手了。否則,不動手對他死去的同伴來說,仍是有違道義的,便形成了他現在的僵木之狀。
  暗裹感喟著,燕鐵衣低看頭俯視那姓李的青臉漢子:“朋友,明明已不可為,你又何苦非要送死不可?對你而言,又有什麼代價及意義?”
  咬牙切齒的,青臉大漢:“我要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
  劍尖微顫斜移,燕鐵衣冷莫的道:“話已說盡,本分亦盡,隨你吧!”
  青面大漢猛的在下翻滾,伸手撈住了他的‘鬼頭刀’,挺身躍起,奮力揮刀朝燕鐵衣劈下!
  鋒利的刀刃,隔著燕鐵衣的頭頂只有寸許了,‘太阿劍’的寒光卻更快的斜掠過去--宛若那抹光華早已等候在那裡一樣,‘括’的一聲,青面大漢一條執刀的右臂,已灑著鮮血拋出。
  悶嚎一聲,那人竟不稍退,猛揶步,左掌直插過來,燕鐵衣眼皮子都不撩,側身倏翻,又一條左臂落地!
  青面大漢雙臂俱失,居然弓背俯身,一頭撞上!
  厭煩的,燕鐵衣左手暴伸暴縮--像是生怕玷染上什麼污穢一般--在一聲不似發自人口的慘叫中,‘照日短劍’透過敵人頭頂,瞬息出入三次,直將那青面漢子撞跌九步,尚未落地,人已斷了氣!
  燕鐵衣雙劍歸鞘,神態蕭煞的半轉過身去。這時,只見血光眩映,人肉橫飛,狂號哀嚎之聲此起彼揚。崔厚德在人叢中進出樅橫,乃揮如電,真個是虎入羊群、所向披靡!十分的威風又加上十分的英武!
  雖然鬥場中的情況相當慘烈,但崔厚德尚能把持住燕鐵衣對他的交待--儘量只做殺傷、而避免殺死的屠戮,饒是如此,那種缺腿殘臂,血流肉綻的酷厲景像,已是夠瞧的了!
  突然,燕鐵衣沉聲道:“厚德住手,放他們去吧!”
  崔厚德的‘薄刃雙口刀’在他身側回繞起二道匹練也似的冷電,人已朝外暴退而出!
  五六十名黑衣漢子,經過這一陣折磨業已被放倒了一半還多,其餘的雖尚完整無缺,卻實實在在寒了心,破了膽。
  由悲憤鼓起的一股銳氣,來得快、去得也快,若有可為,這股銳氣便將一發不可收拾,如無可為,宣泄得亦會似江河決堤一般的快速了。
  現在,這些險死還生的黑衣朋友們便正是這樣,他們看得日更嵌驗得出,再繼續糾纏下去,會有什麼收穫及結果呢?只是白白犧牲罷了,而這樣的犧牲,確是空洞得毫無意義,又毫無代價的!
  崔厚德躍出,燕鐵衣適時再做嚴峻的警告:“各位朋友,這是你們唯一的、也是你後活命的機會,我奉勸你們不要再做愚蠢又無益的掙扎,廝殺的結果,相信你們比我更為清楚;你們業已盡到你們的本分。若是再行堅持下去,便非識時勢,知利害的作為,只是一種盲目的自我毀滅,在此,生死之間,你們做一抉擇吧!”
  崔厚德跟看大吼:“再要動手交刃,老子便刀刀要命,格殺勿論,半條活口也不留下!”
  二十多名鬥志已失,心摧膽裂的黑衣漢子們,沒有一個還敢出聲抗辯,更沒有誰尚敢向前攻撲了;在片刻的沉寂之後。他們面面相覷,就好像有了默契一樣,各自動手背起遺留在地下的死傷同伴,垂頭喪氣的蹣跚離去……
  得意洋洋的笑了,崔厚德道:“魁首,屬下我方才的表現,還稱得上硬扎吧?”
  燕鐵衣沒好氣的道:“沒什麼大不了的,光衝看這幹小角色耍狠算是那門子本事?在對付熊志甲的時候,你那些威風都跑到何處去了!”
  面皮發熱,崔厚德尷尬的道:“呃,魁首,和姓熊的對仗的辰光。我可也是豁開來硬拚,沒給你丟人哪。”
  燕鐵衣道:“若不是我及時插手,崔厚德,你也明白你現在早去了什麼地方啦!”
  崔厚德乾笑道:“魁首,就算我被姓熊的擺平,他也包不會完整無缺。娘的,好歹我也得在他身上撈點什麼……”
  燕鐵衣冷冷的道:“說得容易,熊志甲武功之精湛凌厲,我們都已見識過了,連我都應付吃力,你就只有一邊風涼的分,虧你事前還誇下那種海口!”
  回想起來,果是餘悸猶存,崔厚德吶吶的道:“說真話,魁首,姓熊的那幾下子居然恁等狠辣法,倒確是大大出乎我的意外,直到交上了手,我才知道碰上的硬把子,要砸!”
  燕鐵衣走向鍾忻那邊,低沉的道:“不談熊志甲了,還是再向姓鍾的朋友請教吧!”

runonetime 2008-06-01 04:37 AM

第38章 陰陽路 掬心求命

  來到並未乘隙逃走的鍾忻身前,燕鐵衣微微向鍾忻一笑,當然,鍾忻不是不想逃,而是他明白,燕鐵衣絕對不會客他逃走,在他沒有說出要說的話之前。
  嘆了口氣,鍾忻沙啞的道:“這一趟,我們實在不該來……”
  點點頭,燕鐵衣道:“你們各位早些體悟到這一點,不就天下太平了。弄成眼前這副慘情景,真是何苦來哉?”
  鍾忻澀澀的道:“想不到!你的武功竟高強得這種程度,我一直以為……熊志甲已是頂尖兒的了!欸。”
  笑笑,燕鐵衣道:“天外有天不是?”
  當然,燕鐵衣不願說鍾忻是井底之蛙,是自我陶醉,這有點損。
  頓了頓,他接著道:“有關先前我所提的交易,你願合作麼?”
  鍾忻這一次十分爽快的道:“我說!”
  這樣的反應,未出燕鐵衣預料之外,他判斷鍾忻會屈服的,因為,至少眼前令鍾忻難以開口的阻礙都已消除了。至於以後的發展如何,那是以後的事。
  燕鐵衣和悅的道:“很好,但請說真話--鍾朋友,我對於偽言的辦識及追查是頗有心得的!”
  鍾忻頹然道:“事到如今,我還有什麼可掩飾的?況且,我也知道誑不了你。”
  燕鐵衣笑道:“很簡單的一個問題--那人是誰?”
  本能的,鍾忻視線往左右一掃,壓低了嗓門:“柏慕仁……‘九心鬼王’柏慕仁……”
  怔了怔,燕鐵衣道:“是他?”
  鍾忻有些惶悚的道:“小聲點,請你……正是他在背後指使……”
  燕鐵衣汊目中浮漾著迷茫的霧氳,喃喃的道:“快十年了……柏慕仁失琮快十年了……
  怎會突然出現,又突然向應青戈下這樣的毒手?”
  鍾忻惴惴的道:“你以前也認得他?”
  搖搖頭,燕鐵衣道:“我不認得他,但我知道他這個人,可是,我記不起他和我們有過什麼仇恨,更不知道應青戈興他之有什麼——!”
  注視鍾忻,他道:“我想,你一定會曉得其中的因果吧?”
  吞了口唾液,鍾忻艱辛的道:“柏慕仁和‘青龍社’以及你本人都沒有過節,但是,他和應青戈卻有一段仇恨,十年前的一個夏天,應青戈途經川蜀,在‘巴縣’郊外的一條荒道上,他曾經殺害了兩個江湖朋友,其中,一個叫‘花猿’文蔭白的人,就是柏慕仁的師弟,也是他‘陽鮮之癖’的相好……”
  燕鐵衣緩緩的道:“你倒說得夠坦白--你尚未告知我,應青戈為什麼會殺那兩個人?”
  鍾忻的一張青臉變得陰晦了,他窘迫的道:“文蔭白和他的那位伙計,正在……正在荒僻處調戲一個婦女……”
  燕鐵衣冷冷的道:“僅是‘調戲’而麼?”
  鍾忻期期艾艾的道:“大概……大概還姦淫了他:“豪不放鬆的,燕鐵衣又問:“強暴了那個女人?”
  鍾忻勉強點頭:“可能是!呃,持強凌辱了那個婦女吧!”
  燕鐵衣緊迫的道:“恐怕除了強姦,還是輪姦,除了輪姦還待殺之滅口吧?”
  鍾忻張口結舌了一會,方才無措的道:“這個……這個我就不太清楚了,總之,他們在幹那事的當口。適好被應青戈遇上,雙方一言不合,便動了手,結果應青戈贏了,文蔭白和他那伙計當場一死一重傷,文蔭白是被人抬到他師兄柏慕仁處才斷了氣的。”
  哼了哼,燕鐵衣道:“柏慕仁真是涵養功夫到家,他為他師弟報仇,居然容忍了十年之久!”
  鍾忻沙啞的道:“那時,應青戈已是‘青龍社’的人,後頭有整個‘青龍社’及你替他撐腰,柏慕仁自忖力有不殆,所以,才一直隱忍未發,同時更儘量迸免在江湖上露面,等人們把他慢慢淡忘了,甚至把應青戈殺了文蔭白的這件事也淡忘了。他再從暗裹下手替他師弟報仇,如此亦可掩藏他自已的行藏,在原則上,他仍不願成為你們追殺報復的目標……”
  燕鐵衣道:“卻一再叫你們出頭替他頂缸?”
  鍾忻苦著臉道:“為了朋友交情嘛,我們又並不十分明白你的能耐到底強到什麼地步;熊志甲在關外素來狂慣了,在他眼中就沒有看得上的角兒。他認為他對付得了你,我們也以為他對付得了你,而我們在白山黑水之間,闖混至今又少逢對手,所以……我們便低估了你,絕未料到你竟然如此難鬥難纏……燕鐵衣淡淡的道:“柏慕仁向應青戈下手的經過及其事後的措施,也請你再敘述一下。”
  這時,舒妲與崔厚德早已湊到一邊,凝神傾聽。
  鍾忻舐舐唇,啞聲啞氣的道:“據我聽到熊志甲所說的情形,是這樣子的:柏慕仁早在動手之三個月,業已滲透進‘青龍社’你的總壇之內了,那一次,適逢你們新拓募了一批人手,他便是混在這裡頭一起加入的……”
  崔厚德大聲打斷了鍾忻的話:“那次招募新手加盟本社的事我很清楚,一共是一百二十名,除了身強力壯、能夠克苦耐勞等條件之外。尤其注重出身及來歷,一百二十個人每個人的身家我們都會加以調查,而且尚須有當地上得了抬盤的江湖同道或有頭有臉的商紳出面證實,我們才肯接納;為了招募這批新手,社裹發動了總壇及各地堂口好些能幹的頭目,參與工作,務求仔細慎重,目的便是怕有什麼心懷叵測的人物混夾進來臥底。姓鍾的,我倒是問你,柏慕仁又是用什麼法子混入的?”
  鍾忻慢吞吞的道:“以柏慕仁的能耐與手段,你該不會以為他連找個人替他引介都沒有吧?說到為他證實出身來歷,就更容易了。雖然明知他是故意編造,但仍有人會幫他的忙,這其中或是威迫利誘,或是另有隱情,就不敢斷定了……”
  燕鐵衣頷首道:“不錯,以柏慕仁的詭異陰詐來說,他如想雜在這批新手中混入本社總壇,實在不難,我們雖已做了必要的防範措施,對他而言效果卻是微不足道的;他若想在某些地頭上找幾個人推介他、掩護他,是一定辦得到的!”
  轉向鍾忻,他又道:“往下說。”
  鍾忻忙道:“柏慕仁混入‘青龍社’總壇之後,不知又用什麼手段分派到應青戈所屬的文系裹,因此他就有機會接近應青戈左近,也把應青戈居處的內外形勢,及應青戈平時的生活習慣探查得一清二楚;直到行動的那一天夜裹,他先潛入廚房之內,在應青戈每晚慣用的宵夜點心裹放下了一種可使人昏迷及視力暫時失明的迷藥,等到那不知情的應青戈隨身侍衛把點心端上樓去之後,柏慕仁估量著辰光差不多了,他使悄然潛進了這位舒妲姑娘的房裹!”
  大吃一驚的舒妲立時恐懼的問:“什麼?那柏慕仁還進過我的房間?”
  點點頭,鍾忻道:“是的,他的目的便是要借用你那只鳳頭釵,做為剌殺應青戈的工具,也好移禍於你,造成無可辯解的罪證,一切責任自然會落在你的頭上,誰也不會懷疑到他。”
  舒妲又恨又怒的道:“真是惡毒,真是陰狠--就不怕驚醒了我?”
  嘆息一聲,鍾忻道:“聽說你的輕身功夫不弱,但可曾見過柏慕仁‘無影術’?他能縮骨疊身,進出於人們想像不到的狹窄空間,而且輕悄有若棉絮,半點聲音不帶,以你的功力而言,他要在你酣睡中行動,是極難察覺的。”
  燕鐵衣問道:“後來呢?”
  鍾忻低沉的道:“後來,他摸著舒妲的鳳頭釵,便潛進應青戈的臥房之中,猛起下手--
  這一切經過都很順利,都完全符合了他的計劃。唯有一樁事,卻出乎他的預料,這一樁意外,便是他低估了應青戈的修為,他原以為應青戈在時間上算早該昏迷過去。那知卻在下手的一剎那竟遭遇應青戈的抵抗。事後據他判斷,應青戈一定是在迷檠發作的當口查覺了不對。因此運功排除,幸好他的動作夠快,才在應青戈迷藥發作又不及運功排除殆淨的時候展開行動;應青戈當時曾經奮力抗拒,但一則神智業已糊,二則視力不清,雙方在激斗數招之後,柏慕仁還是得了手。他怕劇然的聲響會很快召至人來,所以得手以後,立匆匆雛開現場……”
  燕鐵衣冷靜的道:“他不必逃走,只要回到他的班房中等著看結果,聽消息就行了,是麼?”
  鍾忻吶吶的道:“是的……直到他在得悉舒妲逃走,‘青龍社’緹騎四出,甚至連你也親自出馬追緝舒妲的消息後,方才決定搶在你們前頭,誅除舒妲以滅口,他希望死無對證,不希望由舒妲的口中說由任何有關真相的事實來……”
  燕鐵衣道:“柏慕仁一路都在跟蹤我們,是麼?”
  鍾忻道:“不錯,他知道若要找尋舒妲,以你的把握最大,而且有你與崔厚德這一組是主動積極的,你們是‘追’,不是‘等’,他僅須暗隨看你們,一旦你找著舒妲,也和他找著是一樣……”
  崔厚德悻悻的罵:“這個狗雜種,壞胚子,他倒想省力省事!”
  燕鐵衣道:“並不出我所料,我早就知道他是打的這個主意,鍾忻,我們的沿途行動,想是都在柏慕仁暗裹追攝之中了?”
  鍾忻道:“他的追蹤方法很高明,他尾隨在你們後面,從不靠近,總距離有好幾裡路,他可以由路線的分布,左近的形勢,地下的蹄印等來判斷你的往前的去處及宿營的所在,他的那匹馬,是口外有名的‘蘆花斑’,奔行快捷輕巧若風,加上也蹄染上了棉套,行動起來就更形靜悄了……我們這邊,也在每個山隘,路口,進出孔道派得有人埋伏監視,大都在你們來到之前,柏慕仁已交待大家沿著你們可能經過的路線派人放出哨丟,所以,你們的行止,差不多全在我們眼裹!”
  崔厚德大聲道:“怪不得熊志甲這麼湊巧便堵上了我們,更替我們把好風水地都揀妥了,又是火攻,又是偷襲,又是圍殺,真個隨心所欲他娘的!”
  燕鐵衣道:“我們比他幸運,先行追上了舒妲,柏慕仁一定料得到舒妲會向我們吐露一切她所知的內情,因此姓柏的就想乾脆來個一網打盡,是麼?”
  鍾忻苦臉著遒:“這是他預定的計劃一,為了這事,他很煩惱,在由‘丹縣’的時候,他很意外的碰上了舒妲,那知舒妲很機警,逃過了他的襲殺,等我們找著你們打尖的地方--
  那崖子山下的棄屋,業已快天亮了,柏慕仁曉得舒妲已有足夠的時間向你們吐露了所知,他才決定只有連你們一起解決……從頭到尾,也僅有這一段空際使我們迷失了你們的蹤跡,紕漏也使出在這一段空隙裹,偏偏叫舒妲先和你們碰上了頭!”
  這時,崔厚德又咬牙切齒的道:“你們這群王八蛋早就該死該殺丁,一場火,把魁首和我的坐騎全燒在裹頭,用你們一百條命也不夠抵的,如今留你活口,你還覺得冤了麼?”
  燕鐵衣用眼色阻止了崔厚德的叫罵,安詳的道:“尚有一事請教,鍾朋友,柏慕仁現在何處?”
  鍾忻竟毫不遲疑的道:“他在‘丹縣’過去七十裡的‘馬家野’聽洋息……”
  燕鐵衣笑道:“離得倒遠,真是進可以攻,退可以守,運籌帷幄,決勝千里,清閑安適得緊呢。”
  黃臉泛赤,鍾忻沒有作聲。
  燕鐵衣道:“好了,你可以走啦。”
  鍾忻一言不發,轉身就走。忽然,他又停下身來望著燕鐵衣疑惑的間:“有個問題,我也想請教!”
  燕鐵衣道:“說吧。”
  乾咳一聲,鍾忻道:“你們,呃,是怎麼逃過那一場火攻的?”
  摸著下頷,燕鐵衣間問的道:“列位竟未發覺?”
  搖搖頭,鍾忻道:“那時節烈焰騰空,煙硝迷漫,我們埋伏四周,只準備狙擊活口,卻是未曾注意你們何時逃出……”
  燕鐵衣道:“我們逃出火場的方法並不稀奇,鍾朋友,那只是一種武術上的修為而已。”
  呆了呆,鍾忻想說什麼,卻又嘆了口氣頭也不回的匆匆離開了。
  崔厚德憎厭的朝著鍾忻消失的方向吐了口唾沫:“娘的,真是沒種,一到這等要命的關頭。不但有問必答,恨不把祖宗十八代的家譜都背出來,甚且連朋友的生死也不願了,馬上一口就把姓柏的下落吐實,這樣的角色,也配在道上叫字號、混人面?”
  燕鐵衣深沉的道:“這就是你浮淺了,鍾忻如此合作的原因。固然為了保命--事到如今,他委實也沒有硬要尋死的必要--而他告訴我們柏慕仁的下落,亦是希望我們能將姓柏的除掉。表面上顯示他的誠意,骨子裹對他而言,亦是永絕後患,否則,他今天的行為叫柏慕仁知道了,還會放得過他?”
  崔厚德感嘆的道:“他們這些人,真叫無情無義,一個比一個齷齪,一個比一個卑鄙,看在眼裹,實在叫人心寒!”
  燕鐵衣緩緩的道:“這就是人生的體驗,崔厚德,你記著了,將來為人行事,善惡忠姦之間,便也知道有個原則,有所取捨!”
  三個人開始上道,他們的目的,不消說乃是七十裡外的‘馬家野’。
  xxx靜蕩蕩的官道邊,只有這一片茅店,門外挑著一方由青而泛了白的酒招;茅店的生意十分清淡,清淡得那店掌櫃都在靠門邊的竹椅上打起瞌睡來了。
  燕鐵衣由前面、崔厚德及舒妲二人自後頭,三個人同時行動,一陣風也似分由前後撲進了店裹!
  土牆茅頂的這片陋店,合總不過巴掌大小,裹頭擺了三五張粗糙污黑的木桌,靠門後是櫃檯,再就只是一副倚牆擺置著酒壺碗筷等物的貨架子,其他啥也沒有,真個一目便可了然!
  燕鐵衣目光四掃,衝著剛從後邊撲進來的崔厚德問:“有什麼發現沒有?”
  崔厚德手握傢伙,憤怒失望的道:“鬼影也不見一個,後頭只有一間木板搭成的污糟廚房,我已搜過,耗子倒有幾只!”
  舒妲也微喘著道:“連屋頂我也上去了,沒有人!”
  崔厚德忙問:“前面情形如何?”
  聳聳肩,燕鐵衣道:“除了那店掌櫃,什麼人也沒有!”
  崔厚德惡狠狠的望了過去,那個早被驚醒,顯得恐懼失措的店掌櫃正疑惑又畏怯的楞在那裡。他似乎想擠出點笑容來,卻似臉上的肌肉都僵疑了。
  大步走了過去,崔厚德朝著那又乾又瘦,面有菜色的店掌櫃大吼:“你是這片鳥店的老闆麼?”
  店掌櫃哆嗦了一下,結結巴巴的道:“客……客官,小小的姓馬……這家野子,便是小的張羅……”
  崔厚德粗暴的道:“我問你有沒有看見一個姓柏的江湖人在你這裡打尖歇息?”
  瘦——又狹長的面孔上浮起了一片迷惘之色,店掌櫃瑟縮的道:“客官,小的開的是片路邊野店。時常有過住行旅進來打尖吃喝,有的模樣像做生意的:有的似苦力,有的像差人,有的似乎混江湖的好漢爺,但……小的只管侍候酒食,那敢上去問人家姓名?”
  不由也呆了一下,崔厚德隨即怒道:“老子也沒問你這麼多,你淨放些閒屁作什?就在這一兩天,你店裹是否有個看上去又姦又滑的江湖人在這裡待過?像是等人的樣子?”
  想了一下,店掌櫃期期艾艾的道:“似是沒有……客官,只不知你要打聽的人,是個什麼生樣?”
  崔厚德又傻了,他老羞成怒的吼:“混帳,老子怎知他是什麼生樣?老子只知道他叫柏慕仁,是個千刀殺、萬刀剮的狗王八蛋。老子來此為的就是要他的命!”
  店掌櫃驚慌的連連後退,悸懼的道:“小的真不知道……客官……小的確實未曾見過此人……”
  燕鐵衣大聲道:“不要難為人家,厚德,求人指點那有似你這樣惡形惡狀的!”
  店掌櫃感激的向燕鐵衣不住打躬作揖,聲言裹透著那樣的奉承:“這位小爺,像我們這種開野舖子的小生意人,吃的是過路飯,攢的是巴結錢,來到店其的爺們,都是小的衣食父母,是活財神,小的侍候唯恐不遇,那裡還敢開罪爺們?小爺是懂道理明白人,一定會體諒小的、包涵小的,小的只要是知道的事,便沒有隱諱的話,委實是不曉得,才無從稟告啊。”
  燕鐵衣道:“算了,我們不怪夥。”
  跺著腳,崔厚德悔恨的道:“竟忘了問那鍾忻,柏慕仁到底是個什麼‘生像’!這一下可好,就管他站在我們面前,我們也不認識!”
  燕鐵衣望向店掌櫃的,平和的道:“多有打擾,我們告罪了。”
  店掌櫃微微低下頭,作揖不停:“那裡話,那裡話,小的怎麼承擔得起……”
  燕鐵衣有些洩氣的揮揮手:“好了,我們走吧。”
  崔厚德悻悻的出了門,一面咕餵著:“千盤算、萬盤算,居然就漏了這最重要的一件事,我們之間,誰也不知道柏慕仁長得是個什麼熊樣,有什麼特徵,像這樣兩眼墨黑,又到那裡去找他?”
  隨在他身後的舒妲也沮喪的道:“是嘛,如今去追鍾忻也追不上了……”
  燕鐵衣也走了出來,無奈的道:“這樣線索一斷,再要找他就不容易了,除非他主動來招惹我們。舒妲皺著雙眉道:“我們只曉得那柏慕仁長得瘦瘦高高的,後頸上有道疤痕,但只有這點線索是不夠的,天底下瘦瘦高高的人何止千萬我們又不能挨個去查看人家的後頸,如果守株待免,光等他來找我們,卻失之主動,他的行蹤又詭密狡獪,圈住他的把握便更小了……”
  他們正走在路邊,突然,燕鐵衣站走了,好像舒妲的話給他提示了什麼、點悟了什麼,他在一剎那的怔忡之後,迅速轉身行回‘馬家野’!

runonetime 2008-06-01 04:38 AM

第39章 目如炬 鬼王現形

  滿頭霧水的崔厚德趕忙追過來問:“魁首,你要做什麼去呀?”
  舒妲也莫名其妙的道:“莫不是魁首遺漏了什麼?”
  燕鐵衣頭也不回的道:“正是,我們可能遺漏了一樣大事!”
  三腳兩步來到店門,剛好看見那店掌櫃在往後走,燕鐵衣搶身而入,笑吟吟的開口道:
  “掌櫃的,你請留步!”
  店掌櫃背對向門的身體似是在一瞬間僵了僵,但卻很快轉了過來,仍然是那樣誠惶誠恐的表情,畏怯瑟縮的神態,他堆著帶著三分淳厚意味的笑容,囁嚅不安的道:“呃,小爺,你們不是剛剛才走麼?可是有什麼事忘了交待小的?”
  燕鐵衣站在一張木桌邊,上下打量著對方,微笑著沒有作聲。
  店掌櫃似是被燕鐵衣看得十分窘迫,他用力在褲管上拭著一雙手,又是靦腆,又是迷惑的道:“小爺……不知道有什麼事,小的……”
  燕鐵衣擺擺手,慢條斯理的道:“掌櫃的,我發覺你的身材是屬於高高瘦瘦的一型。”
  店掌櫃像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他吶吶的道:“是,是,小的自來就長得比一般人要高,而且也總是胖不起來……”
  點點頭,燕鐵衣道:“心眼多,城府深的人,往往都不容易胖,大多把吃喝的時間用來動腦筋了,掌櫃的,我說得對不對?”
  店掌櫃擠出一絲非常勉強的笑意,唇角在不受控制的抽搐著:“小爺,我不大懂你的意思……”
  燕鐵衣淡淡的道:“懂不懂沒有關係,掌櫃的,你能不能回答我一個問題?”
  喉結顫動著,掌櫃的乾笑道:“還請小爺吩咐……”
  燕鐵衣瞇著眼道:“天氣並不算冷,甚至還有點燥熱,掌櫃的,你在衣領上加了一條‘圍脖’,不嫌悶箍得慌?”
  掌櫃的神色微變,卻仍然強笑道:“呃,小爺,因為小的我這幾天感染了點風寒,所以才扎了條‘圍脖’!”
  燕鐵衣心平氣和的道:“你這樣‘圍脖’式樣很別致,半圈比一般要寬,圍在頸上高到掩至後腦,前面卻又上窄到喉下,我想藉來看?行麼?”
  退後一步,店掌櫃的聲音已經發硬:“小爺說笑了,這只不過是一條極為尋常的粗布‘圍脖’而已,那有什麼別致之處?”
  燕鐵衣吃吃一笑,揶揄的道:“大概你怕我們發覺你後面頸腦部位的那條疤痕吧?柏慕仁?”
  突然有一剎那的震動,店掌櫃的表情連連變幻,但是,他隨即獰笑起來,聲如狼嚎說:
  “好,燕鐵衣,算你眼尖,不錯,我就是柏慕仁!”
  燕鐵衣背著手道:“柏朋友,閣下的旅程,就到此為止了。說真話,要找你的大駕,可委實不容易。”
  柏慕仁滿臉的怨毒之色:“要不是鍾忻那畜生出賣了我,你們永遠不要妄想能查尋到我的蹤跡!”
  先是迷惘,後是疑惑,現在卻恍然大悟了的崔厚德,猛的搶向了右側,他狂笑著大叫:
  “柏慕仁,柏慕仁,你演得好戲,扮得好角,真個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刁滑陰毒的老狐狸,老蠍子老王八蛋,這一遭看你再往那裡逃?”
  冷冷一哼,柏慕仁不屑的道:“小輩,現在得意,未免為時過早,我‘九心鬼王’柏慕仁,大風大浪經多了,眼前這個陣仗,糊不住我,一旦交刃,鹿死誰手,只怕尚在未定之天!”
  舒妲再也忍不住了,她激動的叫:“陰狠惡毒的匹夫,你真是天良喪盡,人性毫無,你暗算了我的義父,卻又移禍於我,更圖殺我滅口,造成死無對證,你還有沒有一點心肝,講不講一點道義?我和你遠日無冤,近日無仇,你誰不好去陷害,去裁誣,卻偏偏要我來做你的替罪羔羊。你曾否為我想過了我背上了這樣的罪名,天下之大,還有我容身之地嗎?便是死,也將落個千秋罵名,萬年遺臭,你簡直可恨到了極處……”
  獰笑一聲,柏慕仁道:“我只求目的,不擇手段,你的問題,根本不在我考慮之例。別說是這點因果,便是再牽連大些,我也概不理會,小賤人,這口黑鍋,你就背定了吧!”
  燕鐵衣接口道:“柏慕仁,事到如今,真相已白。只怕你嫁禍於人的心思是枉費了,不但如此,你即將要為你的惡毒罪行償付代價!”
  柏慕仁陰鷙的道:“不會有你想像的那麼容易!”
  崔厚德大吼:“姓柏的老姦巨滑,任你用盡狡計,使盡毒手,也終逃不過應得的報應。
  兜來轉去,你仍是撞進了我們的掌心,就是今天,便是眼前。我們二領主的血債,舒姑娘的冤屈,正好一併清結!”
  柏慕仁森酷的道:“這也是我所期盼甚久的事;對應青戈,對整個‘青龍社’,我早已深惡痛恨,恨之入骨,無時無刻不思加以打擊、加以殺戮,我不管用什麼方法,只要能使你們有所損折,俱乃我生平快事,我毫不顧慮我將付出什麼,最重要的,而是能叫你們犧牲多少;此際亦然。我會傾以全力給你們我能之所及的傷亡!”
  燕鐵衣平靜的道:“你是有點瘋狂了,難怪你都是做出這些不通人性及人情的邪惡之事!”
  突然狂笑起來,柏慕仁模樣中透露出無可掩隱的兇戾之氣,宛如他體質內的人性俱已消失,只剩下原始的獸性了:“瘋狂?燕鐵衣,這不叫瘋狂,這是積怨的宣泄、痛快的報復,你們毀了我所愛、所親的人。我就一樣要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叫你們承受慘痛的折磨,惶悚的煎熬,叫你們雞犬不寧,五內不安,隨你怎麼來形容我過去行為都好,我所知道,並且要貫徹到底,只是要求得我心裡慾望的滿足。這個慾望,是你們的血,你們的生命,你們呼天換地的哀號!”
  大吼一聲,崔厚德叫著:“只現在你這老殺才已是饔中之鱉,待決之囚,還楞在那裡稱雄道霸,做你的春秋大夢呢。真是不知死活者!姓柏的,今番任你蹦跳,你若能再度遁天入地,逃之夭夭,就算你的本事大!”
  柏慕仁臉色一冷,陰淒淒的道:“馬前走卒,跳梁小醜,這裡有你說話的地方?狐假虎威,狗仗人勢,不但可恥,更乃可笑!”
  崔厚德勃然大怒,刀口一翻,嗔目大喝:“老子是馬前走卒,跳梁小醜?好,老子便先來稱量稱量你又算什麼三頭六臂,霸主雄才!”
  柏慕仁嘿嘿冷笑:“怕你只是嘴皮子硬!”
  崔厚德暴叱:“老子劈了你這**養的!”
  一伸手攔住了正待衝上去的崔厚德,燕鐵衣悠然道:“小小的激將法,厚德,你就這麼沉不住氣;不要忘了他說過的話,他所打的如意算盤 他會在倒下去之前,儘可能使我們受到損失!”
  猛的後退,崔厚德發得快收得也快:“魁首說得對,我不上他的當!”
  柏慕仁眼珠一翻,鄙夷的道:“早就知道你沒有這個種!”
  崔厚德這一次卻豁達得緊:“姓柏的,我們要看,看你是多麼個有種法!”
  舒妲凜然接口:“魁首,我和他拚,我要親手為義父報仇!”
  怪笑著,柏慕仁道:“歡迎歡迎,好個有志氣,有膽識的孝順女娃!”
  燕鐵衣搖搖頭,沉穩的道:“不必,你的義父應青戈身受重創是不錯,但活命的希望很大,我不認為他會在這一次的危難中倒下來,而他的意志也將支撐著他不倒下來。因此,舒妲,便要好好保重自己,莫在與你義父團聚之前,再為他憑添遺憾。”
  咬咬呀,舒妲道:“但這個萬惡的凶徒!”
  以右手大拇指朝自己胸口一點,燕鐵衣笑道:“我,舒妲,我不是與他清債結帳的最佳人選麼?”
  舒妲惴惴的道:“可是 魁首,你身上的傷?”
  燕鐵衣微笑道:“無礙,比這更為嚴重的創傷,我也受過,而且,仍然在每次克服萬難之後活到了現在;我那些沒有受傷的對手,卻大多早就去了。”
  重重一哼,柏慕仁道:“你這算是給我聽的麼?”
  燕鐵衣道:“你既聽到,便該心裡有數,早做準備了。”
  柏慕仁厲烈的道:“燕鐵衣,你還輪不到朝我頭上狂!”
  燕鐵衣似笑非笑的道:“我不是耍狂,柏慕仁,在狂態的後面,乃是有東西支持著的,那就是我的武功修為,以及廝殺的經驗!”
  又狡猾的笑了,柏慕仁斜睨著燕鐵衣詭異的道:“你受傷了麼?大概是,在‘白沙溝’的收穫吧?”
  燕鐵衣點點頭,道:“柏慕仁,你要算得上一個冷血的人,無情無義,自私自利到了極處:你的舅子熊志甲,‘大荒雙魅’等人為了你拚命灑血,屍橫曠野,你卻不問不聞,毫不關心,他們的死活,他們的災難,好象全與你沒有牽連一樣,而你,原是在此等候他們消息的!”
  柏慕仁寒森森的道:“可恨鍾忻那雜種竟然出賣了我,他明明知道我不能露面,不能現形,但他卻把一切秘密都洩漏出來,這個大逆不道的畜生、貪生怕死的懦夫!他已把我所有的計劃俱皆破壞無遺!”
  燕鐵衣嚴厲的道:“柏慕仁,你只顧責備別人的不當,就沒有考慮到自己的卑鄙、齷齪與寡仁絕義?你把本身的私怨推壓上人家的頭頂,強迫你的親人,戚友來代你承受犧牲,代你於仇恨的瘋狂驅使下流血捨命。而事後,你卻無動於衷,反應冷淡 熊志甲、刁剛、江傑,鍾忻,鍾忻,以及那幹‘黑龍一百騎’的漢子們,真是瞎子眼,迷了心,會為你這樣一個狼梟之徒賣命!”
  柏慕仁雙目圓睜,光芒如火,瘦窄的一張長臉布滿了煞氣,他凶悍的道:“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我就是這樣的心性,而且我也有能力,有方法去使得別人為我拚命。燕鐵衣,休說是他們,只要有必要,連我老子娘一樣得替我墊背!”
  燕鐵衣緩緩的道:“你真是個**養的!”
  一側,崔厚德吼叫著:“魁首,似這類披著人皮不做人事的狼心狗肺之屬,還能留著他禍害人世?早宰了早乾淨!”
  回過頭來衝著來沖著一笑,燕鐵衣道:“說得不錯,他的時辰就快到了 ”
  舒妲的尖怖呼叫,突然,像緊繃的琴弦驟斷:“小心!”
  來得宛似極西的電閃映像,一抹金晃晃的光芒已快沾到燕鐵衣後腦,而九溜泛著寒彩的小鋼梭也由下並進,罩住整個店面的橫向空間。
  燕鐵衣回頭向崔厚德說話,便是有意誘發敵人先行出手,事情的變化,並未出他預料,“太阿劍”的光華,便那麼從容的揮起,先在正面抖凝出十二道交叉的光束,而同時九股尾芒飛灑自劍尖,瞬息裡攔截住敵人突發的攻勢!
  在鋼梭叮噹拋墜、那抹光芒跳盪四周的一剎那,一蓬藍瑩瑩的星點飛卷舒妲,數十片黑黝黝的三角麟片便斜射崔厚德
  好象一個人幻化成幾個人一樣,柏慕仁雙手連揮,卻目不斜視,手中那桿金燦燦的“如意金蛇槍”暴縮暴長,灑出漫天金星,兜頭罩向燕鐵衣,左手又翻,一串四面銳利的“金錢鏢”又“撲嗤嗤”破空直襲而到。
  “九心鬼王”之號果然名不虛傳,柏慕仁能在相同的時間,不分先後剎那時分心攻擊每一個敵人。且出手凌厲目標專一,宛如凝神聚意對付一個敵人相似!
  燕鐵衣的長劍縱橫,揮出彷佛經天白虹也似的匹練,交織回繞,光芒眩目,整間狹小的店面裡,劍氣瀰漫,寒風如削,不但阻擋了柏慕仁的強攻,連崔厚德、舒妲所遭受的威脅也一併於須臾間解決!
  金鐵的撞擊彈跳聲,宛若密雨不歇,燕鐵衣明白柏慕仁心中的打算 要以同時對崔厚德與舒妲的襲擊來分散他的精力,劍勢揮霍下,他沉著的叱叫:“崔厚德、舒妲,你們兩個退下,容我獨自來應付!”
  崔厚德刀刃飛舞,擠向舒妲那邊:“我們這就避開,魁首!”
  但是,柏慕仁的“如意金蛇槍”卻閃掣穿刺,疾厲如猛飆流電,間或夾雜著一陣又一陣的暗器,迫得崔舒二人一時脫困不得。
  此刻的這片“馬家野鋪”,已經不成其為“鋪”了,裡面的那點可憐陳設,不是支離破碎,便是散裂掀翻。場面是一場胡塗,似一個被砸得稀爛的破攤子,那位不知被柏慕仁如何糟蹋了原店主,設若尚能親眼目睹這副光景,只怕就要沒命的呼天搶地了……
  燕鐵衣揮劍進擊中,冷峻的道:“你們注意聽著,我說‘倒’,你們便往地下撲,然後儘快脫出店外!”
  槍如快蛇翻騰,金芒流燦,幻化著奇異的光圖,柏慕仁獰笑道:“沒有你想的那麼如意,姓燕的,是好是歹我們大夥全‘裱’在一起!”
  突然,燕鐵衣長劍直挺,一股凝形的光束“撲”一聲透破空氣穿射,他口中大喝:
  “倒!”
  不管三七二十一,崔厚德與舒妲二人,聞聲之下往地便撲,柏慕仁身形狂旋,一大把“金錢鏢”天女散花也似滴溜溜的灑落,他的“如意金蛇槍”也在抖顫成千百條晶瑩冷焰下反卷向燕鐵衣!
  像是十五的圓月自夜空中飄落,燕鐵衣的“太阿劍”幻成了不止一個十五的圓月,那樣凜寒的,透亮的,泛著銀白色光弧的環圈套著串著,四湧迴旋。光弧中卻有點尖銳的芒刃穿刺飛揚,森森的陰冷,透骨的削厲之氣便在剎那時充斥到店裡的每一寸空間!
  於是,于是,怒吼著退避,崔厚德與舒妲便乘時貼地滾出店門之外!
  柏慕仁便在此刻驀然躍起,金蛇槍挾著一股無匹的銳勢衝刺向燕鐵衣!
  看來,這位“九心鬼王”是要孤注一擲了!
  燕鐵衣半步不動,長劍挑飛,彈起一溜冷電射去!
  令人駭異的突變即在這時展現!
  那只長有五尺,粗約核桃的“如意金蛇槍”脫離了柏慕仁雙手掌,原式不變的急刺而到,但柏慕仁卻倏忽竄貼向下,雙掌沉猛凌厲的暴劈燕鐵衣小腹,更不知何時,幾十片猝毒三角鋼鱗片,竟由另一個迴旋的角度飛蝗也似的斜掠過來!
  這樣的手勢,有如同時三個高手分以三種不同的方式,挾擊燕鐵衣。
  但實際上,燕鐵衣的對手卻只是“九心鬼王”柏慕仁一個人!
  猝然間,燕鐵衣左手閃電般翻揮,柏慕仁掌勁方吐,人已狂號著打旋仰出,燕鐵衣的長劍橫切由下飛刺的金槍,空著的左手在其快無比的半側中扯起罩袍卷兜。但聞“撲”“撲”
  急響,金槍的撞刺力震得燕鐵衣歪出一步,金槍斜滑,深深插入地面!
  門外,崔厚德與舒妲喊叫著雙雙撲進。
  燕鐵衣臉色泛白,他猛然抖展罩袍下襬,“叮叮”“噹噹”!棄落了幾十枚烏黑色三角形的鋼片。然後,他左臂伸直,倒過劍尖,“削”“削”“削”飛挑三次,三枚烏黑的鋼片,便連著挑剜出的血肉一同墜地!
  崔厚德大為吃驚的道:“魁首,你受傷了?”
  舒妲也悚慄惶恐的叫:“這種暗器似是猝得有毒……”
  噓了口氣,燕鐵衣低沉的道:“不礙事,這幾片東西剛剛入肉,我已連皮帶肉一起挑出,毒性還來不及散發;厚德,拿藥替我敷傷,肩背上的傷口也掙裂了,重新再包紮一次吧。”
  崔厚德答應著趕緊動手,舒妲回過頭去察視:“那柏慕仁!”
  話才說了一半,她已驀地噎窒住,柏慕仁半倚在牆角,雙手緊握,兩條腿大大伸開,瘦長的面孔歪曲得完全走了形,兩只眼珠子死魚般鼓出眼眶,扯歪了的嘴巴還重掛著一條黏濡的口液,就在他的心口上,插著那柄“照日短劍”,劍鋒插得如此深入,只剩下一個劍柄留在外面了……。
  燕鐵衣伸著左臂給崔厚德上藥,邊淡淡的笑道:“柏慕仁已經死了 他忘記我還有一把短劍。”
  有些作嘔的趕緊轉過臉來,舒妲驚悸的道:“剛才,魁首,你好險啊……”
  點點頭,燕鐵衣道:“是險,他那‘分心合意’的特殊功能的確令人難防,但是我也曾經告訴過你,更精湛的修為,更敏銳的反應,以及更快的手法,才是取勝的最大因素!”
  仰頭望著燕鐵衣,舒妲輕輕的,卻顫抖的問:“現在,魁首,可以證明我是無辜的了?”
  燕鐵衣笑道:“你是無辜的,舒妲,雖然我早已知道你是無辜的……”
  ***
  燕鐵衣,崔厚德,舒妲三個人回到“楚角嶺”“青龍社”的總壇之後,他們所獲得的第一樁喜訊,便是應青戈已經脫離了險境,而且甚有起色,只要盡心療養,傷勢的痊癒與健康的恢復,乃是指日可待的事了。
  不必他們來替舒妲聲明舒妲的受誣、洗刷舒妲的清白,當應青戈復甦之後,他已首先為他的義女做了最有力的證詞 他在被刺之時,因受迷藥發作的影響,已看不清刺客是個什麼模樣,但是,他卻肯定那是個男人!
  臥榻上,應青戈念念不忘的是為他去千里擒兇的魁首,焦盼不已的是為他蒙受冤屈的義女。肉體的創痛,已遠不及他內心的負荷來得擾人了。
  於是,燕鐵衣在回到青龍社總壇之後,立即領著舒妲前去探視應青戈。
  “青龍社”的首要們全都喜氣洋洋的陪同前往。他們跟在後面,燕鐵衣與舒妲走在前面。
  半路上,燕鐵衣塞了一個細小的布包在舒妲手中。
  在布包外面捏了捏,舒妲悄聲問:“這是什麼?魁首。”
  燕鐵衣微笑道:“是一只‘鳳頭釵’。”
  怔了怔,舒妲不解的道:“‘鳳頭釵’?”
  燕鐵衣意味深長的道:“不錯,就是那只你義父特地在長安‘萬寶齋’訂製了來贈送給你的‘鳳頭釵’,也是險些使你含冤莫白的那只‘鳳頭釵’;以後,要更珍惜這件飾物,因為它上面染過你義父的鮮血,也凝就了生死的過往及你們父女間永恆不渝、永無隔閡的親情!”
  舒妲頓時熱淚盈盈,感動得咽噎起來:“魁首……我該怎麼說?我該怎麼向你表達我心中至深至誠的謝意?”
  燕鐵衣安詳的道:“就不必說,放在心裡吧,我能體會。”
  拭著淚,舒妲咽著聲道:“直到如今……魁首,我才明白了‘恩同再造’的真正意義……”
  燕鐵衣和悅的道:“沒那麼嚴重,我只是盡了我該盡的責任而已 對你義父,對你,對每一個與我休戚相關的人。”
  這時,隨在身側的熊道元搶先奔向應青戈居住的閣樓,一邊急奔,一邊歡聲大叫:“快快稟報二領主,就說魁首同舒姑娘全都平安回來啦,現在正來探望二領主!向長貴呀,你還不加緊上樓通報?”
  跟在燕鐵衣,舒妲後頭的崔厚德不禁咕唧起來:“我可不也平安回來了?熊道元這小子目中無人,聽他口氣,就好象只有我死在外頭了一樣!”
  燕鐵衣笑罵道:“不要胡說。”
  於是,一行人鬧鬨哄的擁進了閣樓的大門。
  燕鐵衣卻讓在最後,他抬起頭,長長舒了一口氣。
  他這些日來的心中積鬱,全在這一剎那間宣泄滌淨了,正好象此刻的天空,爽朗而又湛然。

runonetime 2008-06-01 04:39 AM

第40章 十全莊 氣象萬千

  白玉為堂金作馬;
  財傾半國是老賈。
  “德安府”。
  在府城西郊,一片微見起伏的坡地上,好象也是一座小城建立在那裡,與”德安府”遙遙對峙。
  那座小城,卻要比“德安府”這府城之地更要來得壯麗堂皇,氣勢上亦更見高華雄偉;它是由連綿的亭臺樓閣所結,由廣衡的庭園林木所貫串,紅牆綠瓦之間,翠柳搖曳,松柏生姿,這邊的平陽上是畫棟雕梁的巨廈,那邊的突挺處便是飛簷垂角的亭樓,迴廊曲折相連,幽徑穿插於砌柳堆花的綠蔭之中,荷葉飄浮的清塘之旁,青蔥的一片翠色,繽紛的花叢爭妍,而在這偌大的範圍裡,無論是屋子樓閣的建築,亭臺山石的布設,俱見匠心。任何一個小擺設,一處小安排,都是那等的清麗雅緻,恰好到處,不只是庭園之勝,尤其配襯出這大門宅第的奢華喧嚇,不可一世之概!
  這裡不是一座小城,它只是一個人的家宅而已,這個地方叫做“十全莊”,莊子的主人,便是天下有數的幾位豪富之一,北地最最有名的大財主,人稱“賈半國”的賈致祥。
  賈致祥確是不折不扣的“富甲一方”、“財可敵國”,他自己到底擁有多少財富家產,恐怕連他本人也算不清;他有的是錢,卻也不在乎花錢,但過多的錢財養成了他有異常人的怪癖,他專橫、粗暴,氣量出奇的狹窄善妒,更有著驚人的好強心理,他的一個最高信念是天下沒有用錢辦不通的事!
  高聳堅固的大青石牆端密布著鐵勾刺網,傲然圍繞著這座氣象萬千的山莊,巨大如城的大門,是上等紅木製造的,釘著鋼釘,包著銅皮。門上四角的銅皮,全擦得浮亮如鏡,門兩側,是兩座黑獅子 不是石雕,亦非鐵鑄,竟是用兩塊巨大的“墨晶玉”連底座精工鏤刻而成,“墨晶玉”在玉類之屬中不算上品,卻也是玉的一種,一般人家用來作為飾物者頗不鮮見,“十全山莊”居然以這麼兩大塊“墨晶玉”來雕做守門的獅子,這一股豪華的財勢,不能不令人心中羨煞
  門楣頂上,鬥大的四個金字“十全山莊”;這四個字的引人注目,不在於它的筆力蒼勁,也不在於它的磅礡之概,只因為,它們全是純金打造成的。
  沿著大門往前筆直伸展,是又平又寬的拼花紅磚大道,寬闊到足供快騎馳騁,這條兩旁植滿蕭蕭巨大松樹的大道長有裡許,方才通到驛路上去。
  人往驛路上一站,只要朝這邊站過來,那平整寬闊的私人道路,那高聳的圍牆起伏回繞于連雲樓閣之外,那對黑裡透亮的玉獅子,那閃閃泛著金光的四個大字,便能將人壓矮了半截,無形中便被那股子豪華壯麗的景像所懾窒住了。
  現在,是正午。
  初夏的正午,驕陽如火,紅艷艷,熱悶悶的炙烤著大地,可是驕陽似乎也諂媚于有財勢的人家,它的光芒在“十全山莊”這裡好象軟弱了許多,當陽光投灑下來,宛若也被山莊內外的一片青葾翠色給沖淡了。
  看上去,這裡仍是那麼寧靜,那麼安詳,那麼幽雅清涼得不帶一丁點暑氣,夏日在這裡,只像是一種時令上的點綴而已了。
  有一匹馬便在這時冒著火毒的日頭馳向了這裡。
  馬匹是純白色的,高大雄駿,混身不帶一根雜毛,白得油光水滑,白得潔淨,白得莊嚴又驃悍,馬上騎士,紫衣紫袍,一張童稚的面龐上卻浮漾著那等天真邪的微笑,有若一個方才出來見世面的大孩子笑容裡,包含了太多的憧憬、單純、幻想、與好奇。
  是的,他是燕鐵衣。
  北六省的綠林盟主,黑道上的頭號人物,梟中之霸,“青龍社”魁首 “十全山莊”的私家大道筆直通向那形勢巍峨的大門,燕鐵衣也從從容容的策騎筆直奔近,他的坐騎奔速不快,蹄音得得,清脆又悠閒的敲擊在紅磚地面上,這位劍術中的宗師在神情之間,也好象正準備前去參加一個愉快的宴會一樣。
  沒有好奇的張望,也沒有驚羨的盼顧,他總是這麼純真的微笑著,一直來到山莊的大門之前。
  恢宏堅實的門樓子,窗口裡早就有山莊的莊丁注意到他的來臨,他才駐馬,一顆腦袋便自窄小的窗洞中伸了出來,粗聲啞氣的吆喝:“餵!你哪,幹啥的?”
  門樓子有兩座,分築在大門左右,亦是用大青石砌就,體方頂圓,再配上一格格的小窗,就和堡壘差不多了,吆喝的這人是從左邊的門樓上窗口中在發問。
  爾雅的笑笑,燕鐵衣仰起頭道:“你們這裡敢情是‘十全山莊’?”
  那人一瞪眼,滿臉橫肉便扯緊了:“你生得有眼,可不是?”
  燕鐵衣點頭道:“當然。”
  重重一哼,那人大聲道:“也識字麼?”
  燕鐵衣謙虛的道:“幼時亦曾略讀詩書。”
  不屑的朝下一呶嘴,那位仁兄輕藐的道:“門楣頂上那四個大字,其大如鬥,金光閃閃,你睜大了眼瞧瞧吧!”
  燕鐵衣移目注視,逐一念出了聲,失笑道:“敢情這真是到了‘十全山莊’啦,我先前沒有注意這幾個字,心裡只在盤算這些鑄字的黃金到底所值若干去了……”
  莊丁氣勢凌人的道:“少在這裡窮磨蹭,大熱天下,我沒恁大精神和你泡;有事就說,沒事便請,此地可不是能隨便‘扯淡’之處!”
  燕鐵衣忙道:“我當然有事,這位老哥,尚麻煩你代為通報一聲!”
  那人不耐的道:“要找誰?你要見的人認不認得你?事先約好了沒有?”
  真個“主大奴也大”,燕鐵衣聳聳肩,道:“說真的,老哥,如要見的人是我認得他,他未必認得我,這次拜謁,事先也不及預約蒙準,但我可是從大老遠專程前來見的!”
  莊丁煩了,粗暴的道:“ 哩 嗦一大套,你到底要找那一個?”
  燕鐵衣道:“貴莊可有賈致祥這麼個人?”
  那人似是怔了怔,待他回過意來,不由勃然大怒,哇哇叫道:“兀那乳臭小子,你當這是什麼所在?你又是什麼東西,真正武大郎當知縣 不知自己出身高低,就憑你這副熊樣,也配指名道姓要見我們太爺?呸,你要不快快滾開,還在這裡使賴賣乖,看我不下去打你個滿地找牙!”
  燕鐵衣毫不動氣的道:“老哥,你只不過是個有錢人家的奴才,在富豪之家執傭役的司閥而已,別這麼趾高氣揚,更出口傷人,說穿了,狗仗人勢,也可憐得很!”
  那莊丁幾乎氣為之結,他噎窒了兩聲,才大吼起來:“好,好小子,瞎了眼迷了心的潑皮癟三,你找碴居然找到‘十全山莊’來了?你是活膩味啦,你不要走,我這就下來收拾你 ”
  燕鐵衣一哂:“慢慢來,別摔了觔鬥,我等著你就是了。”
  於是,那顆腦袋急速縮了回去,在一陣隱約的叫嚷聲裡,兩扇沉厚木門上暗嵌的一扇小門已“嘩啦”一聲被推開,五六個腰粗膀闊,身著一式白亮真絲勁裝的大漢蜂擁而出,帶頭的一個,正是剛才與燕鐵衣展開謾罵的仁兄。
  那人滿臉橫肉,膚色又黑,再被質地細密,光澤柔潤的白色絲巾一襯,便益發黑得可以同大門兩側雄踞著的“墨晶玉”獅子比美了;但見他挽袖握拳雙眼通紅,衝著燕鐵衣大吼叫:“小猴崽子,小王八蛋,少潑皮,我看你再往那裡逃!”
  燕鐵衣微笑道:“你真要打架?”
  那人口唾飛濺,嗔目厲吼:“打架?我要活剝了你這身人皮 ”
  他旁邊一個下巴刮得透青的漢子斜睨著燕鐵衣,嘿嘿冷笑:“這小子一定是窮瘋心了,妄想到咱們這裡來耍刁使賴,弄幾個錢回去混生活的,若不給他一頓教訓,還叫一幹青皮二流子之屬以為咱們山莊好糊弄好吃哩!”
  另外三四個人跟著怨聲叱喝,連連喊打,燕鐵衣搖搖頭,道:“我可不是來跟各位要小錢的,我只是想見你們的莊主人,各位可得看仔細了,憑我的模樣、氣派、穿章打扮,豈是青皮無賴之流可比?”
  滿臉橫肉的一個重重吐了口唾沬,態度惡劣:“真是挖煤老二打飛腳 嚇(黑)人一跳哪,小王八蛋,憑你這模樣又能是幹什麼的官家公子、豪門少爺?我呸,老子看你身上穿的衣裳,胯下騎的駿馬,說不准都是偷來騙來的,今番先擺平了你,再扭送你到衙門去坐上幾天!”
  下頷青虛虛的那位叱道:“老張,少和他黏纏,狠狠揍一頓再說!”
  這位“老張”大約也練過幾天拳腳功夫,只見他一個虎撲,左拳虛晃,右拳猛搗燕鐵衣的脅側!
  笑得又甜又美,馬背上的燕鐵衣溫柔的凝視著對方,右腳猝彈又回 快得像根本就沒有動作,而那位“老張”才將自己一拳搗出,連邊尚未拈上人家,已不知怎的就一個大馬爬摔出了五步,一下子閉了氣!
  其它四五個人在齊齊一楞之後,立時怒吼連聲,像四五條蠻牛也似朝著燕鐵衣衝了過來!
  燕鐵衣的左腳便在馬頭上飛旋過半弧,半弧的過程上是瞬息,而瞬息中,四五條高大的身影已打著翻滾跌了一地!
  馬匹不驚不動,靜靜的站著,似乎馬兒也覺得這個小場面太不夠刺激。
  燕鐵衣歉然的望著滿地打滾的幾位仁兄,好似一個同情敗者的傍觀人一樣。
  幾個人掙扎著爬了起來,滿臉驚駭憤怒之色的瞪著燕鐵衣,他們猜不透對方是誰,不知道對方的目的為何?甚至,連他們怎麼栽的觔鬥都不明白!
  笑笑,燕鐵衣道:“我只是用了我的一只腳。每次只用一只腳,各位。”
  那位下巴刮得一片青白的大漢滿嘴鮮血,吐了好幾口才說得清話:“你……你到底是誰?你想幹什麼?”
  燕鐵衣道:“我是誰,實在不願意告訴你們,至於我來此的目的,我已說過了!拜謁貴莊的莊主人賈致祥。”
  又吐了一口血唾,那人驚恐的道:“你 可是來向我們太爺尋仇的?”
  燕鐵衣道:“不,這只是一次友好的訪問。”
  不待這些人再回話,小門裡,一個冷硬的嗓音已傳了出來:“朋友,我怕沒有這麼簡單吧?”
  四五位鼻塌嘴歪的仁兄聞聲之下,俱不由興奮的呼叫起來:“頭兒來了,頭兒趕到了……”
  燕鐵衣閒閒的打量著自小門中出來的兩個人,前面的一位長了張馬臉,細眼窄鼻,表情冷漠,後頭的一位粗壯結實,模樣兒透著相當的精悍;燕鐵衣笑吃吃的朝著對方開口道:
  “二位想就是他們這幾個的‘頭兒’了?”
  馬臉的一個冷冰冰的道:“我是‘十全山莊’大門的首席門衛,這是我的伴當。”
  燕鐵衣道:“失敬失敬,敢問二位高姓大名?”
  馬臉人漠然道:“‘三纏手’符瑞就是我,我的這位伴當人稱‘鐵戟’孟明。”
  燕鐵衣道:“原來是符兄與孟兄,真個久仰了。”
  符瑞注視著燕鐵衣,僵硬的道:“朋友想也是道上同源,何妨光棍點打開天窗說亮話?”
  燕鐵衣和悅的道:“我早已說過了,此來乃是專誠訪謁賈莊主,有事相懇,其外並無他意。”
  遲疑了一下,符瑞道:“你這是真話?”
  燕鐵衣道:“千真萬確。”
  旁邊的“鐵戟”孟明謹慎又強悍的接下口:“朋友既然來探訪敝居亭的,也該明白‘不看僧面看佛面’的道理,那有隨意出手傷人的規矩?這豈不是太也不給敝居亭留餘地了麼?”
  燕鐵衣不以為忤的道:“孟兄所言極是,但問題卻在於並非由我主動 乃是二位的手下先行啟釁施暴,我為了自衛,不得不略做抗拒,當然,天下沒有訪主人,打奴才的道理,可是,想亦沒有奴才可以施暴於主子訪客的規矩吧?”
  孟明一時答不上話,窒了窒,臉色便不對了。
  符瑞不悅的道:“朋友脣舌倒是相當鋒利。”
  燕鐵衣淡淡的道:“三人抬不動一個‘理’字,符兄。”
  踏前一步,孟明厲聲道:“看情形,朋友你是想稱量稱量我兄弟了?”
  穩坐鞍上,燕鐵衣帶著一種有趣的表情俯視著這位氣勢洶洶的“鐵戟”:“我好象並沒有這樣表示過,孟兄。”
  孟明將心一橫,粗暴的道:“你逞凶於前,狂妄於後,正是目中無人,不把‘十全山莊’上下放在眼裡,就憑這一點,今天你也好歹要交待清楚了才能過關!”
  燕鐵衣安詳的道:“告訴我,要如何‘交待’法?”
  孟明悍然道:“請罪賠補,或是手底下再見真章!”
  轉向符瑞,燕鐵衣道:“符兄,你這位伙計的話,作得準麼?”
  符瑞冷淒淒的道:“這要看你是個什麼答覆了。”
  燕鐵衣笑道:“我的答覆是 請罪賠補當然辦不到,手底下見真章也最好免了。”
  孟明厲烈的道:“你什麼意思!蔑視我們?”
  擺擺手,燕鐵衣道:“稍安毋躁,孟兄,便說穿了吧,要我‘請罪賠補’,別說多少年來我從沒有這一套,只二位的身分,恐怕也承擔不起,至於動武,我很坦率的奉告二位,為了你們好,千萬不要嘗試,休言是二位,即使貴莊所有的護院武師參加聯合起來,亦非我的對手!”
  孟明大叫:“好狂徒!”
  燕鐵衣道:“我說的是實情,不是狂言,孟兄。”
  嗔目如鈴,孟明咆哮:“符老大,我們‘做’了他!”
  燕鐵衣似笑非笑的道:“你們甚至不搞清楚我的來意,就無端替你們的主子得罪客人?”
  符瑞急忙一伸手阻止了孟明的衝動,惡狠狠的道:“別再打啞謎,朋友,明白說吧,你到底來此的目的為何?”
  燕鐵衣道:“同你們莊主人商談一件大事,事情的內容,不便說與二位知道。”
  臉色陰沉,符瑞道:“我們太爺事務煩忙,少有空暇,除非極端重大的事情,他例不接見,朋友你一不肯言明所求為何,二不能表示身分,我們怎能隨便放你進莊裡去,萬一發生什麼變故,我兄弟們可擔當不起!”
  燕鐵衣道:“尚煩代為通告一聲,能否賜見,你們莊主自會決定。”
  符瑞冷冷的道:“到現在為止,還不知你姓甚名誰?可帶有名帖?”
  孟明憋著一口怨氣道:“十有九成不是好路數!”
  燕鐵衣心平氣和的道:“我沒有攜帶名帖的習慣,但我認為,我的姓名或者可使貴莊主喚起些許記憶,因而加以賜見亦未可定!”
  符瑞挑著眉毛道:“說吧,你的尊姓大名。”
  燕鐵衣道:“燕鐵衣。”
  在嘴裡念了一遍,符瑞有些驚疑不定的問:“燕鐵衣?你,你是那一個燕鐵衣?”
  笑了,燕鐵衣道:“天下之大,還會有第二個燕鐵衣麼?”
  退後三步,符瑞神色大變,連嗓門都有些發抖了:“北六省的黑道首腦,‘楚角嶺’‘青龍社’的大當家 你可是那個燕鐵衣?‘梟霸’燕鐵衣?”
  燕鐵衣露齒展顏:“正是不才。”
  符瑞幾乎控制不住自己唇角肌肉的抽搐,眼皮子的跳動,他的音調越來越啞、越來越窄:“你……你……呃,來這裡,可是別有企圖 ”
  一邊的“鐵戟”孟明,先前的那種氣燄業已一掃而空,代之而起的卻是無限的驚恐與怯懼,他直感到頸窩一陣陣的發麻,額頭上,手心裡,冷汗涔涔,他鼓圓著眼,微張著嘴,楞楞的望著這位威震江湖的黑道巨擘,過度意外的震撼及尷尬,已使他連句話也說不出了。
  前倨後恭的滋味總是不好受的 尤其在形勢上非得如此不可的時候,孟明知道,憑他自家這點分量,要與燕鐵衣來做比較,簡直連提都甭提,對方伸伸小指頭,就能點碎了他,但是,他卻逞狠在前,恐惶於後,心中不甘,又半點“則”沒有 燕鐵衣嘆了口氣,道:“符兄,你們替有錢人家守荷包守得太久了,無形中便也沾染了那種守財奴的惡習,以為人人來此都是想敲詐勒索的,其實賈致祥財產豐厚是不錯,但也不是天下人皆為窮鬼轉世,日子過得去的亦為數不少;就算人窮吧,有許多也窮得有骨氣,不親不故,無緣無由,便跑來耍賴使刁要小錢的角色到底還不多,至於我,生活尚堪溫飽,並無凍餒之慮,來見貴莊主人,純系有事相商,沒有什麼其它‘企圖’,你大可放心。”
  乾幹的咽了口唾液,符瑞期期艾艾的道:“既是燕大當家如此說法,我便試著通報上去看……”
  燕鐵衣道:“並請附告貴莊主人,我不是來揩油佔便宜的,他最好能夠撥‘冗’接見!”
  急忙回頭,符瑞交待道:“老孟,快去稟告太爺,就說‘青龍社’魁首燕大當家求見!”
  孟明無可奈何的答應一聲,匆匆轉身奔入門去。
  搓搓手,符瑞強顏笑道:“燕大當家,且請入內奉茶稍候。”
  燕鐵衣下了馬,昂然道:“我的坐騎符兄派人照顧。”
  符瑞朝著站在一邊的那幾個灰頭土臉的手下一瞪眼,叱道:“你們聽見了?莫非還要我一個個的請?”
  幾個狠狽不堪的莊丁趕緊誠惶誠恐的走了過來,四五個人侍候燕鐵衣的一匹馬,小小翼翼的牽入門去。
  符瑞躬腰,一伸手:“燕大當家請。”
  燕鐵衣凜然的道:“在我尚未亮出身分之前,符兄,我可以走小門,但在我表明身分來歷之後,對不住,走這小門就是一種莫大的羞辱了 ”
  符瑞窘迫的道:“大當家是說?”
  燕鐵衣微笑道:“北地綠林的盟主,‘青龍社’的魁首,是不能躬腰側身於窄門的,符兄!”
  暗裡咬咬牙,符瑞硬著頭皮朝門樓子上叫:“啟開大門!”
  片刻後,兩扇沉重的大門緩緩啟展,面對大門的是一條蜿蜒向前,純以“白雲石”鋪設的四尺小道,小道兩側,或是繁花如錦,或是幽林含翠,入眼即是一片清雅的韻致。
  一座座的樓臺,一幢幢的亭閣,便在花木掩映中現露出它的碧瓦朱簷,飛角雕欄,而每一座樓閣之間,全有曲廊相連,幽徑互通;曲廊幽徑,錯接串貫,於青翠的林木,古拙的假山奇石與繽紛的花叢裡隱現,靜中有雅,清麗脫俗,確是一處充滿奢華意味的世外桃園!
  燕鐵衣被請到小路旁的一幢精舍中小歇,便只是這幢有著客室作用的精舍吧,也佈置得華麗巧雅,高貴堂皇,強似一般富家的廳堂了。
  坐在一張上墊精編籬席的紫檀木太師椅上,燕鐵衣流覽著房中精美華貴的陳設,不覺吟道:“白玉為堂金作馬,財傾半國是老賈……”
  打橫相陪的符瑞尷尬的笑道:“這不知是些什麼無聊人編造出來的歌訣諺詞,實在誇大渲染了……”
  燕鐵衣道:“一個人的財勢太過豐足,自就免不了受到某些渲染附會的影響,或褒或貶,總也是人性中嫉妒抑羨慕的下意識發洩……”
  符瑞解釋道:“我們太爺家當富厚是不錯的,但卻不似外面流傳的那等‘玄’法,他們有些人已把我們太爺描述成家藏‘聚寶盆’一樣取用不竭了……”
  燕鐵衣笑道:“關於賈先生的財富情況,我知道得很清楚。”
  符瑞不大自然的道:“哦,大當家的倒很仔細!”
  燕鐵衣道:“你不要誤會,符兄,由於我在黑道上的勢力廣布,我會知道許多一般人所不知道的事,但也只是知道而已,並非意味著其中有什麼特別作用。”
  符瑞忙道:“大當家言重了,言重了,我沒有這個意思。”
  燕鐵衣閒閒的道:“符兄,你是‘十全山莊’的首席門衛,看來門衛之屬還為數不少?”
  符瑞乾笑著道:“也不算太多,不算太多……”
  對於燕鐵衣,符瑞像是相當顧慮,有些話,他不大願意說,燕鐵衣是老江湖了,如何會察覺不出?他只是感到很好笑,因為似他方才那一問,只是隨便聊聊的性質,以他的功力來說,若要對“十全山莊”不利,則類同符瑞這種角色的”門衛”,多幾個少幾個,實則併發生不了什麼作用。
  無所謂的聳聳肩,燕鐵衣道:“聽說,莊子裡的保鑣院也有很多?”
  符瑞點頭道:“總合起來,約有二三百人之譜……”

runonetime 2008-06-01 04:40 AM

第41章 金玉堂 堆金砌玉

  燕鐵衣不禁莞爾了。因為,他早經查詢,‘十全山莊’的保鑣護院,人數雖然可觀,卻只是百餘名上下,並不似符瑞口中說約有二三百人之多,符瑞之所以如此誇大,動機極為明顯-乃是在向飛鐵衣暗示他們的力量,造成一種形勢,以求戒阻燕鐵衣可能的什麼行動。實際上,燕鐵衣沒有什麼其它意圖,至少,目前沒有。燕鐵衣這一笑,符瑞竟臉色泛赤,他吶吶的道:“大當家,我可是有什麼失言之處?”燕鐵衣道:“沒有呀,你覺得那裹說得不妥麼?”
  符瑞苦笑道:“約莫是面對大當家如此喧嚇的人物,太過緊張了。”自椅上站了起來,燕鐵衣站到窗口,淡淡的道:“無妨輕鬆,符兄,沒有什麼可緊張的,我也只是一個凡人,與任何凡人一樣的凡人。”符瑞跟蓍站起,道:“大當家太謙了。”忽然燕鐵衣道:“符兄,我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不安的趨前一步,符瑞忙問:“什麼事?”燕鐵衣道:“山莊之內,範疇遼闊,樓閣屋宇俱皆分散築立,雖有曲廊窄徑相連,為什麼不開可供車馬行馳的大道銜接?那豈不是方便得多?”
  符瑞舒了口氣,道:“理由很簡單,我們太爺生性愛靜,最煩車馬嘈囂之音,所以不建大路,便是有意不讓車馬奔行于莊內,圖的只是個安靜。”“哦”了一聲,燕鐵衣道:“那麼,在如此廣闊的莊子裹,大家都是步行來往?”符瑞道:“習慣了倒不覺什麼,尤其我輩練武之人,更是視同等閒。”燕鐵衣道:“我不是指各位,莫非連賈致祥也受得了這種奔勞之苦?”符瑞解釋道:“太爺極少出莊,甚至連他的居住的‘金玉堂’大門也不多邁,太爺若要進出莊子或前往莊內各處,都備有特製的軟轎坐用,不但太爺本身備有六乘軟轎,連內府的夫人、姨娘、公子小姐們各有專屬軟轎。”燕鐵衣笑道:“這確是要比車馬奔馳的聲音安靜得了,只是,稍慢了點。”舐舐唇,符瑞道:“慢點無妨,好在莊內景致如畫,紅綠相映,林蔭鳥語之間乘轎而行,也是一種樂趣。”燕鐵衣正要說話,懸掛在房間中央的一只水晶串,忽然輕輕搖動起來,大小的晶體碰撞晃盪,七彩折光下,更發出叮叮噹噹的清脆向聲來。這時,燕鐵衣方才發覺那根通過雕花承塵,懸吊水晶串的一根銀絲,居然是可以扯動的,而且,除了裝飾之外,更有傳遞資訊的作用。符瑞一聽聲音,我們太爺己在恭候駕臨了。”燕鐵衣笑道:“頗覺榮幸。”拉開門,符瑞躬身道:“大當家先請。”指了指垂懸於承塵之下的那串水晶飾物,燕鐵衣道:“這玩意設計得很巧妙,獨具匠心。”說蓍,他大步走出屋外,由符瑞陪同,沿看那條‘白雲石’小道朝上行去。一路上,燕鐵衣覺得他不只是徜徉於一座莊院,他更好象在走過大內禁宮,或是什麼王府候的內苑後園。一幢幢的樓,一座座的閣,這邊是八角亭,那邊是三層台,形式各異,爭奇鬥勝,而花封庭園佈置亦恰到好處,金碧輝煌中點綴蓍雅麉清幽,真個氣象萬千,人間天上。”走蓍,燕鐵衣贊嘆的道:
  “鐵的只是祥雲縹緲,彩光如虹了,若再加上鳳凰棲枝,麒麟徜徉,這裡就是啦。”符瑞不解的問:“就是什麼?”笑笑,燕鐵衣道:“西天的極樂之境。”有些哭笑不得,符瑞卻只好乾笑道:“大當家謬譽了……”前面一條岔道口,孟明早已等候在那邊,一見二人來到,匆匆迎了上來。符瑞問道:“太爺在那裡接見燕大當家?”孟明道:“還是‘金玉堂’的‘五福軒’。”面朝燕鐵衣,符瑞欠身道:“司職在身,不克陪侍左右,下一程便由孟明帶引,前往‘金玉堂’晤見太爺,大當家包涵則個。”燕鐵衣道:“偏勞二位了。”符瑞轉向來路之後,孟明略現窘迫的道:“請大當家隨我來,前面岔路盡頭,即是太爺所居之‘金玉堂’很近了!”燕鐵衣道:“勞駕。”兩個人一前一後走在那條小路上,燕鐵衣發現前行的孟明,頻頻回頭向他注視,卻在四目相觸之際又趕忙縮回視線。加快兩步與孟明並肩而行,燕鐵衣奇怪的道:“孟兄,我臉上有什麼不對麼?”孟明忙道:“不,不,沒有什麼不對……”燕鐵衣笑笑,道:“你老是回頭朝我臉上看,我還以為臉上那裡抹上灰污啦。”吞了唾液,孟明囁嚅的道:“有個問題……大當家,不知是否可以請教?”燕鐵衣道:“但說無妨。”孟明遲遲疑疑的問:“不知大當家今年……呃,貴庚?”這是個老問題嘍,燕鐵衣熟練的道:“三十出頭一截啦,孟兄。”睜大了眼凝視燕鐵衣,孟明好久沒有出聲。燕鐵衣加重語氣道:“不假。”孟明噓了口氣,道:“老實說,大當家,我看你的模樣只有十七八歲,別講三十出頭,二十有沒有出頭都難說,怎麼算也算不上而立之年去。”燕鐵衣道:
  “的確三十來歲啦,我只是生像嫩一點而已。”孟明搖頭道:“怎麼看都不像……”燕鐵衣道:“很多人都有你同樣的迷惑。”孟明道:“不光是年紀,大當家,你的樣子也不像一位有著那等聲威以及那等地位的人。你只似個半大不小的毛孩子。”吃吃笑了,燕鐵衣道:
  “所以,我曾佔了許多便宜,我的仇敵們往往在容貌上就先低估了我!”孟明不覺打了個冷顫:“真可怕!”燕鐵衣道:“什麼可怕?”孟明老老實宵的道:“一朝面對著一個似你這般看來年輕生嫩的少年人,其實卻不啻站向閻羅之跟前應卯,這種莫大的危險性竟絲毫不見端倪,沒有徵兆,豈不可怕?”說著,他又忍不住細細打量起飛鐵衣來。燕鐵衣道:“越看越不像,可是?”嘆了口氣,孟明道:“越看越不像。”燕鐵衣安詳的道:“也越看越不甘,呣?”吃了一驚,孟明被道破心事,不禁面紅耳赤:“大當家說笑了,我怎會如此自不量力?”燕鐵衣意味深長的道:“自古以來,前人就教過我們一句話-‘人不可貌相’,孟兄。”孟明尷尬的道:“確是如此,大當家,確是如此。”微微一笑,燕鐵衣道:“一個人的成就-有形的無形的,都不會背在身上,刻在臉上。所以,以一個人的容貌去斷定那個人的高低深淺,就未免荒謬得可笑了,真正明智之士,必不屑為,亦不敢為!”孟明道:“大當家所教極是……”這時,他們已來到這條小路的彎折處,當轉過這個彎,便抵達目的地了。因為林木的掩遮,燕鐵衣沿途並未仔細觀查那‘金玉堂’的遠貌,這一轉彎,眼前的瑰麗景像不由使得他這見慣見多了大場面的人也暗裡咋舌--那是一座高有三層,佔地極廣的巨廈,全用一色,一式的純白大理石砌就,整個外形砌疊成宮殿般的風格,而頂上的琉璃瓦卻是紫紅的,四只簷角飛翹,懸掛著金製的風鈴,樓脊中間,雕塑看一只挺立的金鳳凰;十六級寬闊的石階延伸向上,石階的兩側豎立看髹為金色,刻著福壽篆紋的翼柱,左右各是六根,三只玉鼎,便等距立在十六級石階的中央平台上,金絲編制嵌以銀骨的軟門裝飾似的分敞著,門外長廊以四根合抱的大理石巨柱為撐持,廊上的鸚鵡架正棲立著兩只翠紅相間的珍品鸚鵡;門內的大廳,更是堆金砌玉,富麗堂皇到了極點,地下鋪設著厚軟的白熊皮毯,壁上掛的俱為今古名家的字畫、白玉桌、珊瑚幾、琥珀台、珍珠簾、水晶罩的銀燈配上釀著寶石瑪瑙的屏風色澤明艷,五彩繽紛,令人目為之眩,神為之奪!‘金玉堂’果然名符其實,金玉滿堂!孟明目不斜視,引導燕鐵衣穿過闃無一人的豪華大廳,自右側門出去,經過一條長長的信道,推開扇窄門,已來至巨廈後一處隱密的小花園裡,花園滿蒔牡丹,就在牡丹花叢的映襯下,一座小巧精緻、四面撐開綠沙窗的敞軒便築在那裡,位置之妙,恰是全園最適中之處!沿看園子裡的一條黑白碎石相間的小徑,來至敞軒之前,孟明回首向燕鐵衣示意止步,然後,他對蓍緊閉的冰花格子門跪了下去,必恭必敬的啟聲道:“小的孟明,已奉諭引導‘青龍社’魁首燕大當家前來謁見太爺!”冰花格子門輕輕推開,兩個凶神惡煞般的猙獰大漢現身而出,兩個人看也不看跪在地下的孟明一眼,那面帶奇異花斑的一個衝著燕鐵衣厲聲道:“你就是燕鐵衣?”燕鐵衣頷首道:“不錯。”另有一個鼻樑歪斜,左耳上剩一半的醜怪人物猛的暴叱:“來到‘五福軒’太爺清居之前,怎不下拜?”淡然一笑,燕鐵衣道:
  “你是在對我說話麼?”那醜怪人物勃然大怒:“不是對你說話又是對誰?”燕鐵衣背蓍雙手,安適的道:“我看你是三天飽飯一吃,就撐得不知東西南北了;你拿人錢財,做人奴才,原無可厚非,我卻大可不必。”醜怪人物惡狠狠的道:“燕鐵衣,你‘青龍社’那一套走江湖,賣狗皮膏藥的把戲,耍不到我們這裡來,而你這‘梟霸’的威風,也只能丟往‘十全山莊’莊牆之外。在此地,你玩不動,也玩不靈!”燕鐵衣冷冷的道:“你是否在代表賈致祥說話!”那人大聲道:“沒有人可以代表太爺說話!”燕鐵衣陰森的道:“那麼,你也不必節上生枝,替你家主人憑添麻煩;想表現,有的是機會,犯不上故意逞能逞勇在你家主子眼前!”臉上花斑的一個向他同伴比比手勢,然後道:“過來驗身!”燕鐵衣道:“驗身?”那人粗厲的道:“任何人都不能在太爺面前攜帶武器或兇物!”搖搖頭,燕鐵衣道:
  “我身上有兵刃,但從不輕離,不過,來我此乃是有事相懇貴主人,絕對沒有絲毫侵犯他身體的企圖,這一點你們大可放心!”花斑滿臉的大漢蠻橫的道:“我們怎麼信得過你?”燕鐵衣凜然道:“我的話就是保證,不但在你們這小小的‘十全山莊’便在北六省千萬里方圓的地面上,燕鐵衣的諾言都是鐵律!”臉有花斑的大漢神色大變,門裡,已適時傳來一個冷漠的聲音:“斑怪、邪醜、放姓燕的進來!”斑臉大漢忍住怒氣,一揮手:“請!”於是,燕鐵衣昂首闊步,踏過三級木階,進入敞軒的小廳中。‘十全山莊’裡的每一座建築,都是金碧輝煌華麗豪奢,而且材料非即石,非金便銀,但只這幢敞軒,卻純為原木原色造成,內中陳設,也皆是原木製就,甚至連木材上的紋理都清晰可見,卻加工打磨得光滑細緻;軒內小廳是一片樸實潔淨的淡褐色,散發著木頭的香味,唯一的異彩,便是地板上鋪著的厚軟白熊皮。燕鐵衣有個感覺-賈致祥似乎特別偏愛這種價值甚鉅又珍罕難求的白色熊皮。一位身材修長,面色青白的瘦削文士便卓立在敞軒中小廳內;他一只眼精芒閃閃,宛如寒星,清臞的臉孔上卻沒有絲毫表情,他站在那裡,直覺的給人一股透骨的泠森之氣,尖銳又凜厲。拱拱手,燕鐵衣道:“這一位兄台是--?”身著灰綢長衫的這位文士,語調生硬的道:“‘地煞’管恩昌。”燕鐵衣笑道:“原來是管兄,久仰大名了。”管恩昌瘦嶙嶙的面孔冷木如故,平淡的道:“請坐,太爺即將出面晤閣下。”燕鐵衣道:“真是打擾各位!”他正說到說裡,小廳靠內一扇精雕銀屏之後,突然閃出了四條身彤-那是四個虎背熊腰的彪形大漠,四個人全生了一張赤紅臉膛,面如重棗,也都全留著一大把胳腮鬍子,在那四張面部肌肉粗糙凸突的臉容上,亦同樣不帶丁點表情。四個人一現身,立即跨前數步,在一張襯著錦繡軟墊的大靠椅後站成一排,於是,輕咳起處,一位臉龐豐潤、神釆飛揚的中年人已緩步從銀屏背面踱了出來。這人年紀,看上去最多四十上下,體形不高不矮,略見發福,方面大耳,闊嘴隆準,一雙斜飛的眉毛下是兩只鳳眼;他滿頭油亮如墨的黑發往上挽髻,用一根白絲帶紮緊,身著一襲玄色夾袍,足踏粉底軟鞋-除了那股雍容的氣質,特別光潤細膩的皮膚之外,的確沒有什麼出奇之處。“地無”管恩昌一見這中年人踱出,立時退後半步,躬身道,“太爺。”微微頷首,那人目光中卻透露著幾分譏誚的神色望向燕鐵衣,輕描淡寫的道:“替我引見。”燕鐵衣宛若不察對方眼神中的內涵,恂恂儒雅的做了個揖:“燕鐵衣這廂有禮了……”這中年人並不還禮,只微微一笑道:“我是賈致祥,燕瓢把子,你請坐。”燕鐵衣挑在那張襯以錦墊的大靠椅對面一只軟凳坐下,賈致祥便坐在大靠椅上,兩個人面對面,都含著笑意,只是,彼此心裡卻全沒有半點高興的感覺。打量著眼前的賈致祥,燕鐵衣怎麼看也看不出這樣的一個人竟會是擁有如此鉅大財產的一位富豪,他實在沒有什麼特異的地方,身上不帶一點銅鈿氣,也沒有那種嚇壞人的奢奇服飾,除了保養得很不錯之外,就是這麼個人,便乃天下有數的財閥之一,北邊的頭一位金山王?賈致祥伸出右手來輕輕搓揉了一下眼下方的肌肉,站在他背後的四名大漢中那為首者立時回身在一只長幾的銀盤裡拈起一張雪白絲巾,雙手奉上。只這一個小小的動作,已令燕鐵衣心頭一跳-不是因為賈致祥的派頭大,規矩多。而是他發現了一樣東西,一樣小小的東西,那樣東西,便戴在這位財神爺的右手無名指上!那是一枚指環,翠線得晶瑩透明的一枚指環,圓潤的弧面上毫無丁點瑕疵,但卻仍不算這枚指環的珍異處,就在那樣的翠綠裡竟嵌浮著九條細緻如生,張牙舞爪的血紅色小龍,這九條須鱗俱現的血紅色龍形紋像,不是以人工雕刻在指環表面的,而是天生於翠色的內部,每在指環轉動,翠光映輝,霞氣裊繞,那九條紅血小龍全在翻騰舒展,宛欲馭雲飛去,玄異奧妙,真是天生奇珍!燕鐵衣早已聽說過天下有這麼一宗買物-‘九龍血痕’指環-
  但也只是聽說而已。現在,他卻親眼目睹,這‘九龍血痕’指環竟戴在一個人的手指上,而戴這指環的人,好象並不十分在意套在他手指上的東西是什麼!行了,不必再說別的,光這枚‘九龍痕’指環,已經是價值連城,不,無價之寶,而賈致祥的模樣,似乎只和常人戴著一枚玉班指差不多!燕鐵衣明白賈致祥財產豊厚,如今,在看到這樣東西之後,他已更進一步的了解,賈致祥的富裕已到了什等樣的程度。既使見多了大場面,載過成鬥珠玉上車金銀的燕鐵衣,此刻也不能不承認,賈致祥的財富,仍為他迄今所僅見!安詳的笑著,賈致祥道:“說吧,你要多少錢?”吃吃壹笑、燕鐵衣道:“賈先生,你怎麼知道我是來要錢的?”

runonetime 2008-06-01 04:41 AM

第42章 賈半國 為富不仁

  賈致祥往椅背上一靠,淡漠中帶著三分厭倦的口氣:“燕瓢把子,你是江湖上的一個幫會首腦,尤其更是一個江湖黑道中的幫會首腦,你今天突然來了,強求見我,而我眾所週知,我是一個財主,在這種情形之下,除了你對我有所需求,我實在想不出你還有其它目的……”
  燕鐵衣平靜的笑著,沒有出聲。賈致祥又道:“你還沒有開出數目,燕瓢把子。”搖搖頭,燕鐵衣道:“賈先生,你認為你的判斷一定正確?”賈致祥緩緩的道:“我是一個生意人,從祖上三代開始就是生意人,我喜歡我的求利方式,也習慣於我的日常環境,我不須同其它行道的人打交道,對於江湖圈子,我更是敬謝不敏!”
  頓了頓,他接著道:“我們生意人講究的是將本永利,和氣生財,我們過的日子歡愉而有希望,不似且湖道:“充滿了暴力、血腥、貪婪、自利、充滿了勾心鬥角的陰鷙氣氛,舉凡江湖人,個個如此,毫無例列!”燕鐵衣聆聽到這裡,不由得目光四巡 這敞軒的小廳裡,除了他之外,還有好些個江湖人呢,但他們卻都是替賈致祥出力的!知道燕鐵衣的意思,賈致祥仰起臉來,侃侃而談:“是的,在我周圍也有許多江湖人為我做事,他們充任我的護衛、保鑣、甚至夫役,他們只是為我做事,就如同任何行道中替東主做事的伙計一樣,並不意味著他們因出身附染而來的惡習有什麼改變,他們的劣性仍然存在,但他們對我十分忠耿,忠耿的理由並非我待人和善體貼,只是我有我的方法,絕對自由選擇的方法。另外,我付的酬勞極高,高到他們在別處一輩子也拿不到這樣的代價!”燕鐵衣道:“你倒很懂得駑馭之道 對這幹‘劣性’仍然存在的江湖朋友!”賈致祥道:“我從來就懂得運用方法達到我期望的目的,不止此事,幾乎事事如此,只要我想做到個什麼形態,便往往會是我想象中的那樣子。”燕鐵衣點頭道:“你很坦率。”賈致祥深沉的道:“無情隱諱的事便不須隱諱,直接了當,總要比繞彎子更能使得對方容易了解及接受!”燕鋨衣悠閒自若的道:“現在,我多少知道一點了 為什麼奶會這麼富有,賈先生,你是一個果斷又聰明的人,而且,十分慷慨!”微撫下頜,賈致祥道:“我一向慷慨,只要是對我有助,我是應該慷慨的時候皆然,我有錢,但是我不做錢奴隸,更不蒙受錢的傷害 錢財原是要被人支配的,支配到使人活得更好!”燕鐵衣笑道:“有道理。”眨眨眼,他接著道:“據我想,你一定向許多人慷慨過了。如此說,恐怕免不了有些朋友對你伸手,尤其是江湖朋友?”賈致祥道:“向我要錢的人很多,形形色色,什麼樣的人物皆有,但是,他們不見得都能如願,我有錢卻只打發那些值得打發的人,那些真有困難,無以為生的人 或疾病相纏,或老弱婦孺,這類的貧苦者我全不吝施捨,而且施捨之後心中快樂;至於江湖道上的朋友,也許不少伸手的,比較起來,我便相當謹慎了,他們大多難達目的二”燕鐵衣有趣的道:“對江湖上的同源而言,賈先生似乎成見頗深?”賈致祥道:“他們都很貪婪,且大多不替對方留存退步;他們向我要錢,不是求幫求助,更沒有感恩懷德的心理,他們認為這是應該的天經地義的,在他們眼裡,我只是個肉頭,是只可以任由宰割的肥豬!他們憑藉暴力做後盾,便認定可以弱肉強食,予取予奪。所以,他們手段專橫又齷齪,他們來此伸手,已不是請求施捨,純系敲詐和勒索!”燕鐵衣由衷的道:“我承認江湖道上不少這種散類,忝為道上一員,實在慚愧!”以右手無名指上的‘九龍血痕’指環輕輕摸娑看面頰,賈致祥冷冷笑道:“我有龐大的財勢,可以很容易培植起一股武力來保護我自己以及我的產業,多年以來,我已擁有一支相當雄厚的自衛力量,使用這股力量,我曾無數次將那些寡廉鮮恥的江湖流痞,武林蟊賊摒阻於‘十全山莊’大門之外,並且痛予教訓,因而近些年來,已少有江湖道上的人物來勒索我了!”燕鐵衣輕輕的道:“仍有例外得逞的麼?”猛一咬牙,賈致祥恨聲道:
  “有!”燕鐵衣向:“在什麼情形之下,你才會讓他們如願?”賈致祥憤怒的道:“如果我衡量-我本身的武力不足以和勒索相抗拒,或是將在抗拒之後得不償失,我便只有滿足對方的需求,簡單的說,勒索者在江湖上的勢力過於強大的話,我的原則是依從他們!燕鐵衣笑笑,沒有表示什麼。噓了口氣,賈致祥道:“好在那些人索取的只是錢財,我便給他們錢財,我有超過他們想像中的那麼多家產,只要他們不過分,我亦不希望流血;破財消災,也算是支配金錢的一種適當的表現。”燕鐵衣道:“賈先生,對於財富的看法,我認為你也已很透澈了。”坐直了身子,賈致祥凝視蓍燕鐵衣,神態又變成帶看幾分譏誚:“已經說了許多,燕瓢把子,你也應該開價了-但在開價之前我必須先提醒你,不要太過貪婪,總該適分才好,我固然不願流血,相信閣下你也同樣不願吧?”燕鐵衣靜靜的道:“我已有言在先,賈先生,我不是來向你‘勒索’的!”微覺意外的端詳著對方,賈致祥古怪的笑了:“燕瓢把子,我知道你功高蓋世,精明絕倫,我也曉得你在武林中的威望,在江湖上的勢力。因此,我不願得罪你,為了我將來的日子好過,我有心要給你一筆錢-可是,方才你卻表示並非來要錢的,那麼,你是為了什麼而來呢?我們彼此一不沾親,二不帶故,你該不是只為了專程來看我的吧?”燕鐵衣深沉的道:“我乃有要事相求。”賈致祥脫口道:“我除了有錢,其它恐怕幫不上你的忙!”燕鐵衣道:“你能幫忙,賈先生,否則我也不會來了。”賈致祥有些迷惠的道:“你既不要錢,我還能給你什麼呢?要知道,‘錢為萬事之母’有了錢,便沒有做不到的事了!”燕鐵衣嚴肅的道:“不然,賈先生,天下也有錢辦不通,買不到的東西!”眉毛一軒,賈致祥問:“比喻?”燕鐵衣沉重的道:“生命。”長長‘哦’了一聲,賈致祥道:“不錯,錢是買不了命。但,只能說買不了自己的命-在大限屆臨之時。”隨即笑了,他又道:“我還不知道除了錢之外,你還希望我幫你什麼忙?”燕鐵衣清晰的道:“想請賈先生救一條別人的命。”怔了怔,賈致祥失笑道:“我又不是郎中,怎麼救得?”燕鐵衣嘆息道:“最好的岐黃高手,也已然能為力了!”雙手一攤,賈致祥道:
  “既是如此,我又有什麼法子?”燕鐵衣肯定的道:“你有,賈先生。”拂然不悅,賈致祥道:“不要同我戲謔,燕瓢把子。”燕鐵衣正色道:“不是戲謔,確乃實言 這也是我來此相懇的目的!”思索了一下,賈致祥搖頭道:“我實在想不起來我有什麼救命的手段,燕瓢把子,你還是明說了吧。”湊近了些,燕鐵衣低聲道:“久聞賈先生珍藏看兩株人間罕見的異章‘鶴涎靈芝’,這種異草,對於醫治‘血癆’、‘脾虛’等惡疾俱有神效,幾可起死回生,百應百驗 我的一位多年摯交不幸便得了‘血癆’之症,因延誤投醫時久,病情已到了難以挽回的地步,幾經奔波、才訪到一位極負盛名的老郎中,在他親自診治之下,亦表示無能為力,但他卻指出了一條明路,也是唯一的一條路。他說,若求得這種珍貴稀罕的‘鶴涎靈芝’為藥引,則便可救敝友之命。”,也是那位老神醫吧?”賈致祥木然笑笑,道:“原來是這麼一回事,燕瓢把子,不知是誰告訴你我家藏有這種異草?我想”燕鐵衣道:“這個恕我不能奉告。”賈致祥不懷好意的道:“那位老神醫是何許人呀?”燕鐵衣道:“賈先生不願知道吧?”突然重重一哼,賈致祥面帶青霜的道:“燕瓢把子,那個老郎中只告訴過你我的兩株‘鶴涎靈芝’對於‘血癆’、‘脾虛’等症俱有奇效,他可也告訴過你那兩株異草更能治‘中風’及‘風濕’等多種病症,在活血的功效上,‘鶴涎靈芝’堪稱續命奇寶!”
  燕鐵衣不解的道:“賈先生的意思是?”賈致祥大聲道:“老實說吧,我早就有頭暈目眩的毛病,且身上關節部位亦經常在陰雨天氣隱隱作痛,我的幾位專聘大夫診視之下,都已斷定我有中風的傾向及初期的風濕症候,我的大夫告訴我,風濕只是痛苦,尚要不了命。但中風如果發作,輕則殘廢癱疾,重則立可致命,因此我必須保留這兩株異草,作為有朝一日救我自己性命之用!”燕鐵衣柔聲道:“我可以向你購買一株!”揄笑了,賈致祥故作驚訝的道:“向我購買?真是新鮮事,我還是頭一次遇見要向我本人出錢買東西的人,燕瓢把子,你打算出多少代價呀?”忍住氣,燕鐵衣強笑道:“你可以開價,賈先生。”賈致祥似乎想一想,嘿嘿笑道:“這樣吧,你既是一番誠意,我就便宜點賣給你,有兩種出售的方式;其一,我要全同鴿卵大的珍珠一百鬥,色澤,質地、大小必須一樣,不能有絲毫差異,另加青磚大小的未剖翡翠一千塊,條件亦如前述;其二,你照著我的‘金玉堂’一模一樣再給我蓋上一幢。因我財力仍嫌不足,原蓋的‘金玉堂’使用純金的地方太少,所以,便煩你替我起一憧全為純金的‘金玉堂’以償我的夙願!”這不是在談價錢,簡直在講神話了。像賈致祥所開的條件,不要說燕鐵衣辦不到,縱觀天下以個人之力,恐怕也沒有第二個辦得到的!當然,賈致祥又何嘗不知?他所以如此表示,一則故意刁難,二則存心嘲弄,三則也擺明暸他根本不想出賣的意念!燕鐵衣不笑了,臉色極其難看的道:“你這是在調侃誰?賈先生?”
  賈致祥重重的道:“我只是告訴你一株真正‘鶴涎靈芝’的價錢!”燕鐵衣陰森的道:“對你而言,賈先生,我不強取、不豪奪、以禮相見,以情相求,自問洝有過不去的地方,但如你想羞辱於我,賈先生,只怕你的後果也並不見得愉快!”‘地煞’管恩昌已悄悄掩近,敞軒門邊的‘斑怪’、‘邪醜’二人也緊張的伸手入懷,那大靠椅後並排的四名紅臉漢子,更已全身肌肉繃著隨時蓄勢待發了!揮揮手,賈致祥叱喝他的保鑣們:“退下去,燕瓢把子不是粗魯莽撞之輩,憑他在武林中的聲威及本頒,豈會傷害我這並無半點武功根底約六旬老人?”燕鐵衣怔了怔,訝然道:“什麼?你已有六十高壽了?”賈致祥呵呵笑道:“六十六嘍,正好應了個六六大順……”六十多歲的老人,看起來居然只有四旬上下,賈致祥的駐顏固本之術,似乎要比燕鐵衣更高明一壽了……”沉默片刻,燕鐵衣傷感的道:“我那快要病死的朋友才只有二十八歲……”賈致祥立時又不快的道:“燕瓢把子,年紀大的人並不是就該死!”燕鐵衣道:“我並沒有這種意思,賈先生,我只是在想,你已享受了大半世的人生,能不能施捨我那朋友一點?讓他有個尚可期盼的未來?”賈致祥固執的道:“燕瓢把子,我也得替自己的未來考慮考慮!”燕鐵衣懇切的道:“賈先生,你只是留著這兩株異草作預防,並非一定會使用。你的病情很輕,在轉趨嚴重之前,相信尚有其它藥物可以化解,甚至將來是否能夠發作亦未可知,就算真個有那不幸的一天,你還保有另一株‘鶴涎靈芝’當可挽救及時,而我的朋友卻已命在旦夕,對這‘鶴涎靈芝’的渴望是迫切又必須的,他不是預防,不是留備,乃是立即用以續命。賈先生,輕重之間,一眼便明,請你可憐我那位朋友,他還年輊,還沒有發揮他的抱負,只有你能救他……”賈致祥冷冷的道:“東西是我的,呃!”燕鐵衣苦笑道:“當然。”賈致祥狂傲的道:“所以,我要送耍賣,或不送不賣,至我毀了它,拿去餵豬餵狗,也全是我的事,根本犯不上述說任何理由,你也更無權干涉!”燕鐵衣深深吸了口氣,道:“我不是干涉,更不是反駁你的理由。賈先生,我只是在向你說明一個值得同情的事實,請你幫忙賜助!”賈致祥強硬的道:“沒有辦法!”燕鐵衣再一次委曲求全:“賈先生,我可以出價一萬兩紋銀向你收購,再高點亦無妨。”豁然大笑,賈致祥鄙夷的道:“一萬兩紋銀?那是多大的一個數目呀?以叫我開了眼界啦!”燕鐵衣叫著:“賈先生!”猛一拂袖,賈致祥厲聲道:“燕瓢把子,從我這‘五福軒’走出去,直入‘金玉堂’你可以隨意看看,閉著眼摸一樣擺設,也包不止一萬兩銀子!這簡直是在兒戲,燕瓢把子,於我賈致祥面談錢財,你的斤兩還太輕了,真正孔夫子門外念三字經!”臉色陰寒,燕鐵衣的語調也一樣陰寒:“賈先生,奶不再斟酌?”賈致祥堅決的道:“無能為力!”燕鐵衣咬咬牙,做最後努力:“賈先生,請你看在我的份上,多少發揮一點人溺己溺的慈悲!”一揚頭,賈致祥昂然道:“不必再說了!”霍然站起,燕鐵衣憤怒的道:“我曾見過很多不可理喻以及毫無道義感的人。但賈致祥,你卻更是這一類人中的佼佼者!”賈致祥臉色微見蒼白,卻強硬如故:“這只是你的說詞罷了,我不同樣你的勒索,難道就是不可理喻?我要替自己的性命安全打算,莫非便是沒有道義感?我的東西我當然有絕對的自主權,誰也干涉不了我!”燕鐵衣冷酷的道:“你將為你的這種行為付出代價 賈致祥,江湖中人,不錯有的是貪婪自利之輩。然則,你的品德卻並不高於這些人!”大吼一聲,賈致祥氣得連嗓調都變了:“你,你敢辱罵我?”不屑的一笑,燕鐵衣道:“賈致祥,奶以為你除了有錢之外還有什麼?而有錢並不能表示便有了一切,你只是一條金色的蛀蟲,一個欠缺良知的土佬倌!”嗔目切齒,賈致祥顫抖抖的指著燕鐵衣:“你除了暴力,又有什麼?”冷冷一笑,燕鐵衣道:“還有以仁義行天下,賈致祥!”賈致祥近乎吼叫的道:“我也一樣是個善土,我曾救助過許多貧苦無依的人!”燕鐵衣嗤之以鼻的道:“那不是仁義的表現,只能說是一種滿足你虛榮心與趣味性的施捨。賈致祥,在你而言,僅只是遊戲,是沽名釣譽的遊戲,你什麼都沒有,只有錢,錢太多了,施捨出幾文去,更收得個‘行善’之名,你自然樂於師法,這總要比你胡亂花費糟蹋掉要有利些,其實你心中,又何嘗有半個‘善’字?”賈致祥雙手握拳,憤恨至極的道:“一派胡言,你純系一派胡言!”燕鐵衣蕭索的道:“拔一毛而利天下,不是真善。做得到的事去做了,遠比不上做不到而猶竭力去做的事更有意義,賈致祥,你的人生觀,是築在財富上的,你的自尊、威嚴,品格:也全和錢字分不開了;你已不是個人的腦袋,你的腦袋裡面,已被金銀珠寶塞成一團堅硬眩燦的五彩渾球!”猛的跳了起來,賈致祥赤著眼大叫:“燕鐵衣,你竟加此誣衊於我,你就以為我怕了你麼?”燕鐵衣冷硬的道:“希望你也不要以為我怕了你才好!”挫著牙,賈致祥,一個字一個字的道:
  “你聽著,燕鐵衣,你仔細聽著,我自來不受人的侮辱,不受任何人的侮辱,今天你已經侮辱了我。我將會傾以畢生之力,用盡所能用的方法,叫你遭到報應,而不管你是江湖上的什麼三頭六臂!”點點頭,燕鐵衣漠然道:“我會等著,賈致祥!”說完話,他身形往外微移,這個小小的動作,卻使得得軒小廳中的七位保鑣朋友悚然圍聚 四名紅臉大漢暴閃向前,將賈致祥遮於身後,而‘地煞’管恩昌、‘斑怪’、‘邪醜’三人卻已圈住了燕鐵衣!
  笑笑,燕鐵衣道:“幹什麼?想在這裡動手麼?”管恩昌陰沉的道:“這就要看你姓燕的了!”燕鐵衣淡淡的道:“不必如此大驚小怪,各位,如果我想對賈致祥不利,今天我就不會以這種方式求見。再說,只要我存心傷害賈致祥,憑你們各住也不一定擋得住;你們的功夫都很高強,可是,我的雙劍卻更快!”管恩昌全神戒備,口中卻冷冷的道:“有些事,我想還是告訴你的好 燕鐵衣,你若膽敢冒犯太爺絲毫,這‘十全山莊’也就是你人生族途的終點了,你以為我們就只有這裡的七個人保護太爺?”燕鐵衣安詳的道:“當然不止你們七個,外面牡丹花叢裡,更不知隱伏了多少七個,就說這敞軒內吧,我相信角隅暗影裡也尚有迄未露面的高手 好在這些全不重更,因為我並不想在這時傷害你們的主子,另外,你們也實在對我造不成太大的威脅!”管恩昌道:“不要太狂了,燕鐵衣,事情的發展並不是完全一廂情願的!”燕鐵衣笑道:“沒有三分三,還敢上梁山?”說著,他轉身大步行至門邊,又回過頭來向那面青唇白卻憤怒不已的賈致祥道:“我們這是死約會 賈先生,你找我也好,我找你亦罷,遲早,我們總會上一遭!”賈致祥氣得發抖:“我等著這一天,燕鐵衣!”揮揮手,燕鐵衣不再多說,徑自出了‘五福軒’,大踏步離開這片嬌豔無限,充滿富貴吉祥氣氛的牡丹花園。他知道,他很快就會再來的。因為,他的朋友已等不得太久了。

runonetime 2008-06-01 04:42 AM

第43章 仁義至 先禮後兵

  在一條清澈的流溪之畔,燕鐵衣坐在那塊石頭上,雙手支頤,默默凝視著潺潺的流水出神;從這裡往上看,“十全山莊”便在遠處,迤邐連橫,好一番巍峨氣勢 這次,他從“楚角嶺”“青龍社”總壇,不遠千里迢迢趕來,便只有一個目的 向賈致祥懇索一株“鶴涎靈芝”,或是向賈致祥購買一株“鶴涎靈芝”。
  以一個武林大豪,江湖霸主的身分,來對一個圈外人如此要求 縱然那是個富翁,除了錢外也無分量 在燕鐵衣而言,業已是紆尊降貴,無限委屈了,不想竟碰了一鼻子灰!
  在燕鐵衣最早的推斷裡,他以為憑他的聲望同威勢,賈致祥多少也會給他幾分面子,就算不肯出讓那株芝草,總也有個好叫他下台的方式,但事實上居然全非如此,賈致祥可以說徹頭徹尾的令他“撞正大板”!
  顏面無光猶在其次,最主要的目的未達才更使他覺得事態嚴重 幾有無顏見江東父老的感受,尷尬極了,也困窘極了……
  因為,這裡牽扯著一條生命,一條他摯友的生命。
  害了“血癆”惡疾的那個人,乃真正是他的摯交,他們打很長遠以前業已在一起了,長遠到燕鐵衣尚未創建“青龍社”的時候;那個年輕人名叫馬修宏,比燕鐵衣要小幾歲,在燕鐵衣尚未揚威江湖之前,他們曾是街坊鄰居,也是幼時的玩伴,從很小的時候開始,他們已有了情感的基礎。
  馬修宏的家世很淒涼,他幼年喪父,由寡母扶養成人,母子倆相依為命,在“相依”的過程中,嘗夠了辛酸悲苦,也受盡了折磨慘痛,但好歹馬修宏長大了。
  最早,馬修宏的寡母是靠著替人打草鞋或者販織粗布維生,趕及馬修宏長大之後,便接替了乃母的工作,成為一個掮著貨色,走遍四鄉八野的布販子。
  在提著“貨浪鼓”的單幫歲月裡,母子二人也不過就只混了個溫飽,及至燕鐵衣創立了“青龍社”,在江湖上稱雄立霸之後,他在一次回到故居的尋舊追往之行中,偶然聽到了馬修宏的消息,也因此義不容辭的把馬家母子接到“青龍社”來,並替馬修宏安排了一個優厚的差事。
  燕鐵衣派馬修宏在“官橋縣”,一家隸屬於“青龍社”的糧行裡當管帳,這件工作單純而穩定,馬修宏且勝任愉快。
  “官橋縣”距離“楚角嶺”三百六十裡,是個淳樸又安靜的地方,燕鐵衣每一年中,總要抽出時間去個三兩趟,與馬修宏聚首盤桓,重溫一下幼時的舊夢,也因此,他與馬修宏表面上的關係是首從主雇,其實,他們親同手足,誼如兄弟,毫沒有上下尊卑之分。
  燕鐵衣對於禮教、淵源極為重視,他一向尊馬修宏的寡母為大嬸。
  這是三年前的事了。
  馬修宏害病咯血的症候,是這年余來才開始,並且漸趨嚴重的,燕鐵衣更在兩個多月之前方始得悉,等他知道,馬修宏的病情已經不易挽回。
  在最先,馬修宏只以為是工作過度,偶而的不適,咯過幾次血,他也沒在意,甚至沒向他母親提起,到後來,病情嚴重了,他又不敢提,怕他母親擔心,但最大的錯失,乃在他的因循怠誤,沒有積極求醫、投藥,待到情況惡化被他母親發覺時,一切也都遲了。
  為了馬修宏的病,燕鐵衣已花了許多錢,找過好些有名的郎中,可是這些郎中們的答案幾乎都是一致的 沒什麼希望啦;直到燕鐵衣又尋著了那位大夫,方才有了這一線之機
   “鶴涎靈芝”。
  馬修宏的癆病,種根於他以前做布販子的那段辰光裡,沐風櫛雨的辛勞,馬不停蹄的奔波,過分的乏累加上飲食的失調,他身底子本來也薄,病因便就形成了;來到“青龍社”以後的日子,雖然舒適得多,但馬修宏心要為燕鐵衣盡本分,責任感也就太重,他努力做好職司之內的工作,甚至做得過度的完美了,其辛苦與身心的負擔亦乃必然,早年種下的病根,便一發不可收拾……
  燕鐵衣要以他最大的力量來挽救馬修宏的生命,固然是摯友的情誼,同時,亦是為了馬修宏寡母的將來做掙扎 如果馬修宏一病不起,他那可憐的老母只怕也難以獨生。
  三間磚屋,兩叢翠竹,那一圈砌做空心花格的矮牆,或是向月對酌,抵足被談,或是把酒相奕,窗影言歡,老人親手烹調的美點,白髮如雲的慈祥叮嚀,這一切的一切,燕鐵衣都要保留下來,他不能任由病魔毀去這些,而他深切明白,只要馬修宏死去,這些使他感受過溫馨的所有事物,便將僅存回憶了。
  老大夫給他拿回藥引的最後限期是一個月,迄今,他已浪費了十一天,而十一天之後的結果,卻是一場空幻更加滿臉的灰土!
  緩緩站立起來,燕鐵衣搖搖頭:“不,這尚不是最後的‘結果’隔著最後還有一段距離。”目光幽渺的飄向遠處的“十全山莊”,在這裡的位置遠眺”十全山莊”,真是雕欄玉砌,仙家宮闕,那種瑰麗豪奢的景像,幾不似人間所有了。
  燕鐵衣喃喃自語:“賈半國,我可是仁盡義至,先禮後兵了,你不受抬舉,見死不救,便恕不得我要強行對付你,我一旦再來,就是兩個回回打一架 這一回不同上一回了。”
  溪水,仍在靜靜的流。
  燕鐵衣仰首觀看天色,快近黃昏了。
  他不打算耽擱,他已決定今晚上就下手 強奪“鶴涎靈芝”。
  當然,下手的時機稍嫌侷促了些,但他不願再猶豫,反正早晚也得這麼幹上一次,而最重要的是 馬修宏等不及了。
  一摔頭,他大步行向他那匹新近才選中的坐騎之前。
  ***
  深夜月淡星稀。
  “十全山莊”燈火明滅,有的地方光影隱約,有的地方漆黑一片。
  燕鐵衣在一天之中兩次進入“十全山莊”,但這座莊院的遼闊廣大,仍然令他難辨位置,和第一遭來此的陌生感並無二致。
  現在,他是潛越進來的。
  關於如何奪取那株“鶴涎靈芝”,他已有了腹案,但他沒有把握一定能夠成功,他卻必須要試試,一次再一次的試!
  他藏身在一棵松樹上,松樹的位置,正可俯瞰山莊大門之內的那幢精舍,那幢有著款待來客作用的精舍 白天,他曾在裡面盤桓些時。
  他在等一個人 孟明。
  當然,他並不奢望能從孟明口裡逼問出那株異草的存放所在,他只想孟明告訴他一件事,一件將令賈致祥跳腳的事,這件事乃他奪取“鶴涎靈芝”的重要關鍵!
  他等待著,耐心的等待著,他認為一個具有“門衛”身分的人,應該不會遠離崗位,即便不當班,也有在附近徜徉的習慣,何況,“十全山莊”的司職人物,出入並不方便 有了他白天和賈致祥衝突的事發生,恐怕就更不會隨意出入了。
  耐心的攀附在松樹的枝椏間,燕鐵衣的雙眼不停向四周搜視和觀查……
  嘿 他沒有錯,有兩個人從精舍的後面轉了過來,其中之一,正是那位”鐵戟”孟明!
  在來至精舍門口時,孟明向他的同伴低聲說了幾句話,那一位笑謔的拍拍孟明肩頭,徑自推門進入屋裡。
  孟明輕哼著小調,走到樹側,陰暗處拉開褲子就蟋蟋嗦嗦小解起來。
  燕鐵衣在樹上好整以暇的等待著,他一點也不急,且待孟明解決了問題他再動手 這也算是一面之識後所留下的交情吧。
  伸了個懶腰,孟明還仰起頭來看了看天色,然後,他又哼起小調,便待往外走去。
  沒有絲毫風吹草動的跡像,甚至就似從虛無中凝形 燕鐵衣已經那麼突兀的站在孟明面前,含笑點頭。
  在強烈又驚窒的震撼下,孟明先是大大的一步,隨即神色倏變,張開嘴就待叫喊!
  燕鐵衣的手指便觸上了孟明的“啞穴” 當孟明嘴巴剛剛張開的一剎那;動作快,好象他的手指早已觸戳在那個部位上了。
  喉嚨裡瘖啞的咿唔著,孟明踉蹌後退,差點一屁股坐倒地下。
  燕鐵衣像影子一樣依附著他,孟明倒退了幾步,燕鐵衣亦同線扯連著般飄至近前。
  急切又惶悚的撫著自己的咽喉,孟明恐怖的瞪著燕鐵衣,無處退,進不敢進,求援告警更不可能,這須臾間,他已完全失措了。
  燕鐵衣以指比唇,低低噓了一聲,笑吟吟的道:“別嚷,孟兄,千萬別嚷,就算你幫我個忙行不?”
  嚷?“啞穴”受刺,孟明又如何去“嚷”?況且他不是白痴,當然知道燕鐵衣出手之狠疾絕對超越於他任何求救的舉動之前,人家方才那等輕易便點中了他的“啞穴”,又何嘗不能偏偏方位改點他的“死穴”?而人體的面積並不大,”啞穴”和“死穴”的距離更不遠,只要對方有意思要他性命,這一刻,恐怕他業已挺了屍啦!
  忙不迭的直點頭,孟明滿頭大汗,狼狽不堪。
  “呃”了一聲,燕鐵衣笑道:“這才算夠朋友,也是識時務,孟兄,只要你不搗我的蛋,同和我保持合作,下次再見,相信我們彼此之間仍極愉快,否則,你就永遠沒有再和我見面的機會了,你懂麼?”
  又是點點頭,孟明臉色已泛了青。
  燕鐵衣慢慢吞吞的道:“今晚上我又來寶地,可沒按著好心思 所謂先禮後兵,白天,我已盡了禮數,現在就要動粗的了,所以,你最好不要惹我向你動粗,你要知道我並不在乎殺人,我已殺過很多人了。”
  孟明急忙點頭 他當然明白燕鐵衣不是茹素吃齋長大的。
  燕鐵衣溫柔的道:“很好;孟兄,我有一個問題要請教,只有一個問題,你老實答覆了,我便決不難為你,呣?”
  孟明趕緊又點頭。
  於是,燕鐵衣輕輕拍開孟明受刺的“啞穴”,在孟明的嗆咳聲中,他笑笑道:“可以不用咳了,孟兄,如果因為你的咳嗽聲引來了人,我恐怕會被迫出手收拾你。”
  雖然是笑著在說話,但燕鐵衣的語氣中卻透露著一股冷銳的寒鋒與狠絕的肅煞,使得孟明強行撫住了自己的嘴巴,並且不可抑止的打了幾個冷顫!
  滿意的頷首,燕鐵衣道:“這才對,孟兄,讓我們回到方才的談話徵結上來 我有一個問題想向你請教。”
  孟明苦著臉,吶吶的道:“大當家……你一定是要問我那兩株‘鶴涎靈芝’的收藏處,我可以向你發誓,我是真不知道。”
  燕鐵衣安詳的道:“我當然曉得你不會知道 以你在‘十全山莊’的地位來說,還不夠參與這種機密的分量。”
  孟明如逢大赦,十分感激的道:“大當家能夠體念垂諒,孟明感恩不盡。”
  燕鐵衣道:“不必掛懷;我想問的也並不是這一樁事。”
  孟明志忑的道:“那大當家是要查詢什麼事呢?”
  燕鐵衣笑容可掬的道:“在我發問之後,你是否照實相告?”
  咬咬牙,孟明硬著頭皮道:“我總儘量使大當家滿意也就是了。”
  燕鐵衣閒閒的道:“貴莊主有多少子嗣呀?”
  孟明有點莫名其妙的回答:“太爺共有十二位子女,其中七位是公子,五位是小姐,七位公子中,有六位都已娶親生子,而且各立門戶,不住在莊子裡了;五位小姐也嫁了三位,只有二位還待字閨中……”
  燕鐵衣道:“留在莊子裡的那位少爺與兩位小姐有多大歲數啦?”
  孟明舐舐嘴唇,道:“七少爺今年十八,四小姐十七,五小姐十五……”
  點點頭,燕鐵衣道:“沒有更小的了?”
  孟明不解的道:“更小的?五小姐就是年紀最小的了……”
  略一沉吟,燕鐵衣又道:“最近這些年,你們主子沒有再生兒養女?”
  孟明怔忡的道:“這倒沒有,大當家,我們太爺業已六十多靠近七十歲啦………”
  笑笑,燕鐵衣道:“那麼,他不再有侍妾陪寢麼?”
  孟明不安的道:“每晚都有,但卻不一定會發生那等事兒……太爺日常對於養生保元之道極為注重,等閒不肯稍做伐喪,他最講究的就是如何珍攝滋潤於身心。”
  燕鐵衣道:“你們主子貪色不貪?”
  孟明摸不著頭腦的道:“這……以前好象比較喜歡,近些年來似乎淡多了,大概人的年紀有關係,何況,他又怕虧損了身子。”
  頓了頓,這位有“鐵戟”之稱的“門衛”又壯著膽子道:“大當家,你方才不是說只有一個問題要我回答麼?現在,你問了這許多我還搞不清你到底想知道的是什麼?”
  燕鐵衣輕鬆的道:“別急,孟兄,我問的這幾項,並非主題,只是對進入主題之前的狀況了解而已,還請你耐住性子,多多包涵,馬上我就要請教你那樁原本要請教的事了。”
  孟明期期艾艾的道:“大當家……只怕我位卑職輕,提供不了多少消息。”
  燕鐵衣和氣的道:“沒關係,你所告訴我的一切內容,其價值由我來評估,但是,正確性就要你來負責啦,我的意思你懂麼?”
  一身冷汗之下,孟明艱澀的道:“我懂……我當然懂……”
  燕鐵衣頷首道:“對,這才叫‘上路’;我說孟兄,你們主子最疼愛的是那位妾侍呀?”
  孟明脫口道:“還有誰比七姨太更得太爺歡心的?”
  “哦”了一聲,燕鐵衣道:“好吧,我們就決定是七姨太。”
  呆了呆,孟明這才突然會過意來,他驚駭的道:“你 你想綁架?”
  燕鐵衣不快的道:“不要說得這麼難聽,怎麼叫‘綁架’?只是‘交換’罷了,你們主子家財億萬,但我卻不要他一分錢,僅是用某樣他喜歡的東西和他‘交換’一樣他用不著的對象而已,論起來,他並不吃虧!”
  孟明瘖啞的道:“但,但是……你是用七姨太對我們太爺形成威脅。”
  嘆了口氣,燕鐵衣道:“這是他自找的,他原不須受這種威脅。”
  孟明沙啞的道:“七姨太本來就是我們太爺的寵妾,大當家,你又怎能拿著我們太爺的妾侍來交換我們太爺的東西?”
  燕鐵衣聳肩道:“因為我實在找不出自己所有的什麼而是你們主子所沒有又急須的,所以,只好藉你們主子的‘珍藏’易換了,勢非得已,我自己也覺很抱歉!”
  孟明十分懊悔自己的失言,他憤憤的道:“大當家,任你名傾四海,威揚天下,卻仍脫不了江湖黑道上那種惡劣作風及卑鄙手段!”
  燕鐵衣平靜的一笑道:“要完成一樁心願,達到某項目的,可以使用的方法及手段很多很多,這些方法與手段的內容並不值得計較,值得計較的是 待要完成的心願和目的,其內涵是否乃為正當的,仁義的,無愧於心的?”
  雙眉一揚,他繼續說道:“譬喻暴力,暴力本質當然殘酷又血腥,並非一樁正當手段,不過,若用暴力來阻止另一種破壞毀滅更大的暴力,則暴力又何嘗不是一種權宜的仁慈手段?我用這個‘交換’的法子來獲得我行仁的目的,雖也說不上是上策,我卻不認為有更好的方式了,孟兄,你看還有麼?”
  孟明囁嚅的道:“大當家 你怎能拿我們太爺的異草靈藥來行你的仁?”
  燕鐵衣笑道:“問得好,孟兄,我要救我的朋友,但我缺乏救友的條件,若我有我絕不吝惜,而你們主子卻具備得有救人的能力,這種能力又是他不需要的,是他有餘裕的,所以我來求他,但他居然加以峻拒,孟兄,姑不論我的顏面問題,就算人類的同情心吧,你們主子竟也不帶絲毫;如果天下人每一個都只顧自己不管別人,這天下那裡還有人情道義可言?
  豈非全叫自私自利的邪氛布滿了?”
  壓低嗓門,他又接著道:“而我向你們主子提出這項要求,也是有代價的 以找的聲譽、地位、名望、以至少一萬兩以上的銀子,再加上無限的卑辭厚顏!”
  孟明再答不上話來了,面紅耳赤,不知如何駁論是好。
  燕鐵衣道:“敬酒不吃吃罰酒,這句話就是專指你們主子而言了,我已做到我能做的,他拒而不納,我便只好用我自己的法子來強求啦。”
  孟明乾巴巴的咽了口唾液,道:“你繞了這麼一個大圈子,原來竟是想綁架七姨太。”
  燕鐵衣和悅的道:“我這個圈子不是白繞的,我已經在你的回話中做了妥善的選擇;第一,賈致祥的子嗣多寡,可以斷定他的妻妾多少;第二,由他妻妾的數目,便知道他對女色的慾念程度如何,從而推測在他的子女與妻妾間,那一樣對他的比重較大;第三,他有七個兒子,六個都已娶親在外,這時時效上說,已不是為我的對象,他的五個女兒也嫁了三個,女兒一旦出閣了,情分自也淡了,亦非理想目標,眼前剩下的一男二女都是半大不小的年紀,恐怕不太和他們的父親接近,這其中就會產生情感上的距離,影響到他們在乃父心中的重要性,且賈致祥兒女多了,以他那種自私自利的個性而言,可能他不在乎犧牲一個兩個來保有他自己的利益,我不願冒著徒勞無功的險,我要一下子便擊中他的痛處 找一個無以瓜代,獨一無二更非使他急欲獲還的人來交換!”
  孟明掙扎似的道:“七姨太雖得太爺歡心,但卻不見得能用她來迫使太爺低頭……你要知道,我們太爺是個倔強又不服輸的人。”
  燕鐵衣道:“這就要看你供給的消息是否正確無訛,以及那位七夫人對他老爺的誘惑力如何了,不過,對於女人,有些爺兒們是頗想不開的,自古以還,為了女人不要江山性命的主兒都多得很,或者你們老爺也有這個癖好,不會在乎那樣‘鶴涎靈芝’異草雖好,有時候其性質卻比不上一個小嬌娘來得活色生香!”
  孟明忙道:“我沒有騙你,大當家,七姨太在太爺面前的確最為得寵,可是太爺會不會為了她而放棄一株‘鶴涎靈芝’,我實在不敢斷定。”
  燕鐵衣低沉的道:“讓我們大家都碰碰運氣 如果賈致祥的七姨太還不能迫使賈致祥就範,我就會一樣一樣專找姓賈的肉疼的玩意來試,他家當雖大,我就不相信般俱不放在他的心上!”
  孟明吶吶的道:“你也別以為‘十全山莊’是無人之境……我們莊子裡的好手眾多,並非個個都似我這般不濟說!”
  燕鐵衣莞爾道:“貴莊的一幹所謂‘好手’,比起我來,恐怕分量不甚夠稱,比起我‘青龍社’的全部力量,就更絲線縛豆腐 提也不用提了!”
  孟明衝口而出道:“我們太爺有的是錢!”
  微微一怔,燕鐵衣道:“這又如何?”
  孟明避開了燕鐵衣尖銳的視線,道:“有錢可買鬼推磨 ”
  燕鐵衣並不以對方這句話為渲染狂傲,他默然片刻緩緩的道:“若然,則我倒要看看,你們主子能買得了什麼樣的人物來為他‘推磨’!”
  孟明肯定的道:“你已經使得我們太爺對你切齒痛恨了,假使你又用這種手段來迫他屈服,他便一生一世不會饒恕你,他將傾以全力來報復你。”
  燕鐵衣淡淡的道:“以他一個生意人 就算是最有錢的生意人吧 他又能有什麼方法來與江湖上似我這種威望的強者抗衡?又有什麼力量來對付像‘青龍社’這般,有組織有潛勢的龐大幫會?商賈之民若要同好勇鬥狠的江湖黑道組合在武力上比高下,爭意氣,實在是愚蠢,在這個項目上,我們是行家!”
  孟明不服的道:“大當家,只怕不見得!”
  吃吃一笑,燕鐵衣道:“不是我有意蔑視各位 賈致祥就憑了你們這些人?”
  孟明窘迫又難堪的道:“大當家,我們太爺的門路很多,他有錢,會請到不少武林中的高手來助陣!”
  燕鐵衣點頭道:“或許;但他所請來的人,也同樣會考慮到將要對付的主兒是那一個,孟兄,錢財是好的,性命卻更珍貴些!”
  噓了口氣,他又道:“我燕鐵衣混到今天的地位,不是憑空撿來的,孟兄,我流血流汗,水裡來火裡去,在生死線上打滾,陰陽界邊掙扎,好不容易才有了這點小小局面,若是那一位道上朋友想來找我碰碰,只要他還有腦筋,他便會多想想,這將不是樁太過愉快簡單的事!”
  孟明有些心寒的道:“我不明白,是什麼人能使你為他如此賣命……”
  燕鐵衣正色道:“不止是那個人的關係而已,孟兄,這其中尚涉及了道義與同情心的問題。”
  觀看了一下天色,他又道:“時辰不早了,孟兄,請告訴我,那位七夫人的香閨設在何處?”
  遲疑著,孟明極其為難的道:“這……這個……”
  燕鐵衣臉色一沉,重重的道:“不要這個那個,孟兄,事到如今,也不由得你不說了;我並不希望對你動粗,但你自己卻得識相,我想你會明白,對於如何教人說出心裡原不想說的話,我有許多巧妙有效卻不太愉快的法子!”
  打了個哆嗦,孟明窒噎著道:“七姨太住在‘北鳳區’……”
  燕鐵衣問:“‘北鳳區’?”
  孟明愁眉苦臉的道:“整個‘十全山莊’,分為四個區域,分別定名為‘東鯉’‘南鶴’‘西龍’‘北鳳’,七姨太便住在‘北鳳區’。”
  燕鐵衣哼了哼,道:“真都是些吉祥富貴的名稱;‘十全山莊’‘金玉堂’‘五福軒’,再加上鯉、鶴、龍、鳳……天下的好彩頭,似乎全叫賈致祥佔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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