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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貞潔大義通靈悟
第二天的一個上午,在非常平靜的氣氛中過去,沒有一點風波,也沒有一點異樣,直到宮笠同黃恕言等在一起進午膳的時候,他都未曾發覺對方有絲毫特殊的神態,就好像根本還不知道夜間發生的那事一樣。 這頓午飯,廖衝師徒全沒來吃,是著人以食盒專送過去的。 當然,宮笠更不便啟齒言及此事。 飯後,他獨自一人到後園散步,習慣性的又來到那處荷塘之前,於是,他發覺自己並不孤單,荷塘前的石凳上,早就有個人坐在那裡等候著了。 是黃媚。 宮笠緩步走近,雙手支頷,凝視著荷塘,形態若有所思的黃媚聽到他的腳步聲,輕輕側過臉來,一雙美眸閃亮如秋夜空中的星辰 清冷而晶瑩。 立即讓自己的面龐上浮起一抹笑容 不知怎的,宮笠卻覺得自己這抹笑容竟有些生硬與僵木,仿佛肌肉凝凍了。 黃媚卻沒有還報以平素那樣嫣然的笑,但也沒有示以冰霜之容或填怒之慨,她只用一種深沉的、安靜的、帶著一股微微迷們的形色瞧著官笠。 宮笠在石凳旁邊站定,笑聲有些幹澀:“黃姑娘,今天怎麼有興致來這裡閒坐?” 抿抿唇,黃媚平靜的道:“我並沒有興致來這裡‘閒坐’。” 宮笠“哦”了一聲,道:“那麼,是有事?” 黃媚點頭道:“有事,有一件相當嚴重的事。” 左右一看,宮笠道:“姑娘是在等什麼人了?” 沉默了片刻,黃媚道:“宮大俠,你的武功深博,然而,我現在才知道,你掩飾隱諱的修養也高人一等。” 宮笠道:“黃姑娘,我不懂你的意思。” 黃媚緩緩的道:“你真不懂?” 背負著手,宮笠強笑道:“是不是可以請你再說得明白點!” 黃媚凝視著他,道:“我在等的人,就是你!” 心裡雪亮,宮笠卻一派恍悟之狀:“原來是等我?黃姑娘,我可真沒想到,尚清姑娘示下有何見教?” 嘆了口氣,黃媚道:“宮大俠,何苦裝蒜?” 宮笠低聲道:“裝蒜?我不明白!” 黃媚深沉的道:“你明白的,宮大俠,你一定明白的。” 皺起雙眉,宮笠道:“黃姑娘,你是指 ?” 黃媚幽冷的道:“昨晚上,有人強入表妹房中,將她污辱了。” 宮笠淡淡的道:“原來你是說的這件事。” 有些憤怒了,黃媚略提高了嗓音:“宮大俠,顯然你知道這件事,但是,你的態度卻多麼輕鬆、多麼淡漠、多麼無動於衷!我早就曉得你知道此事,令我意外的是,你竟然這樣的不把它放在心上,就好像冷眼看著花開花落一般平凡無奇!” 宮笠沉穩的道:“你認為,我應該有什麼反應才對?” 黃媚大睜著眼道:“宮大俠,誰無妻女,誰無姊妹?用這種行為去侵犯一個弱質女孩子,簡直令人髮指、令人作嘔 一這是集卑鄙、無恥、粗暴、下流的大成!” 搖搖頭,宮笠道:“不然!” 黃媚激動的道:“不然?宮大俠,以你的身份、你的地位、以你的人格而言,想不到也會說出這種荒謬不經的話來,你莫非還以為是正確的?值得頌揚、值得誇譽?你真是這麼想?” 宮笠安詳的道:“如果端指昨晚上發生於令表妹身上的這件事,是的,我是這樣認為。” 黃媚倒吸一口冷氣,抖索的道:“你 ” 宮笠冷靜的道:“淫行穢舉,罪無可逭,乃是萬惡之首,尤其江湖道上,更忌採花淫暴之事,這些,我不但明白,更且自戒戒人,一人維護,因而是非之間,不須見教;昨晚有關令表妹之遭遇,卻與一般淫行罪過大相徑庭,不可相提並論。” 黃媚氣惱的道:“這是什麼話?” 宮笠道:“黃姑娘,不要只從表面去判斷一件事的內涵,這會造成極大錯誤的!” 黃媚咬牙道:“鐵證如山,事實俱在,還有什麼表裡之分?宮大俠,那鮑貴財無德無行,狼心狗肺,他竟然色膽包天,連遮攔都不遮攔,就那樣堂而皇之的強暴了我的表妹,任你怎麼說,任他如何辯,既成的事實豈能改易?他再有一千一萬個理由,但他污辱我表妹的事總不會有假!” 點點頭,宮笠道:“不錯,他與令表妹有了合體之緣!” 黃媚恨聲道:“什麼‘合體之緣’?你不要說得這麼好聽,這純系以強凌弱,用暴力來逞其獸慾的,無恥無行之至!” 如玉的面頰染上一抹激憤的朱赤紫酡,頸項上淡青色筋絡也微微浮漲,黃媚悲憤不已的道:“我知道鮑貴財為什麼敢這麼做,他是欺我們奈何不了他,藐視‘王鼎山莊’無人,而唯一可折阻他、限制他的只有宮大俠你,竟也和他沆瀣一氣,暗中相合;我們欠缺力量,沒有幫手,我們應該忍氣吞聲、應該受人壓榨、應該嘗到其被頤指氣使的滋味,但是,我們也應該受侮辱、受這樣的欺凌?難道說,我們不具備殺人的本錢就該由人作踐?” 宮笠忙道:“黃姑娘,你稍安毋躁……” 黃媚滿臉愴然之色:“天,這還成了一個什麼弱肉強食、橫行霸道的世界?人間還有沒有一點公理、一點正義存在?” 宮笠輕輕的道:“黃姑娘。對於此事,我可以向你解釋。” 眸中泛動著瑩瑩的波光,黃媚痛苦的道:“宮大俠,看情形,我表妹昨夜受污的這件事,你一定知悉內情,甚至在事情發生之前你就已經曉得了?” 宮笠坦然道:“不但如此,這件事從頭至尾,就是我的主張,由我策劃、溝通、進行,連鮑貴財行動的時候,也是我在把風!” 陡然間,黃媚幾乎驚怒得閉過氣去,她全身禁不住簌簌直抖,小巧的鼻翅兒急速翕張,她瞪著官笠,一口扁貝也似的玉齒,全咬入了下唇之內! 宮笠冷靜的道:“希望你能鎮定一點,黃姑娘;與一個情緒波動的人,是不易溝通道理的。” “唬”的站了起來,黃媚尖銳的道:“你 你還有‘理’和我講?宮笠,我們錯看你了,你不是我爹眼裡的救星,是我爹當頭的煞星,你更不是我心目中一直以為的那個行俠仗義,果敢明斷的豪傑,你只是個托悻怪誕、助紂為虐的凶徒!” 宮笠平淡的道:“是這樣的麼?” 黃媚深深吸了兩口氣,沉重的重下頭:“我們奈何不了各位,連一丁點反抗的力量都沒有……,你,廖衝師徒,你們有的是能耐,有的是本領,只要你們願意,‘王鼎山莊’便無所倖存,是的,你們可以為所欲為,橫行無忌,你們可以盡情糟塌我們、侮辱我們、作踐我們,但是,你們不要忘了,因果循環,報應不爽,你們所犯下的罪孽,我們無能為力,老天卻會懲罰你們,冥冥中,有雙眼在看著,它會記住……” 宮笠低聲道:“你說完了?” 摔摔頭,黃媚道:“說完了,官笠,你很生氣、很惱恨,是嗎?我就站在這裡,我不會跑、不會叫、更不會反抗,你就殺了我瀉憤吧!” 忽然有趣的笑了,宮笠道:“黃姑娘,你很會幻想,然後,隨著你幻想的路子,你又能構思成一個怪異的景象出來;其實,這全都是虛無的,不正確的,不存在的,直率的說,你是在自己同自己嘔氣!” 黃媚冷冷的道:“多動聽!” 宮笠微笑道:“別生氣,黃姑娘,我們不是一直相處得很好嗎?你不讓這種美好的印象繼續留存著,讓我們之間的一派和氣仍然蘊孕?而後,大家心情平順了,你再聽聽我的話,嗯?” 黃媚硬梆梆的道:“對不起,我高攀不了你,而我一旦認清了你的本來面目,就益加不敢回想以前的幼稚及愚昧了!” 笑笑,宮笠道:“隨你吧,我原也沒求過你的諒解。” 黃媚凜然道:“如果你想對我怎麼樣,我也決不屈服,宮笠,黃家的人不具備好本事,但卻也有著鐵錚錚的骨氣!” 點點頭,宮笠道:“我相信,你已經表現給我看了。” 黃媚咬咬下唇,生冷的道:“宮笠,你真可怕!” 有些怔忡,宮笠道:“我,可怕?” 徐徐輕嘆,黃媚道:“有的人為非作歹,像貌也兇惡得很,有小人陰毒狡滑,形態上便也帶著那種猥褻鬼祟之氣,這類的人,壞是壞了,卻可預防,但你卻不然,你容貌堂皇,氣宇軒昂,形質深沉又堅毅,而且你具有精細的思維、尖銳的反應、機智的談吐,從哪一方面看,你都不似個歹人,可是事實不然,你卻不折不扣的是,你這般狠毒,卻叫人體察不出,越發可怕!” 宮笠搖頭道:“經你這樣一形容,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何許人了;我尚未發覺,我竟糟到了這步田地/黃媚尖刻的道:”不必再用靈巧逸致的言詞來做掩飾,宮笠,一個人再會裝扮,也不能永遠隱藏他那邪惡的本質!“ 宮笠笑道:“老天,越說越和真的一樣了。” 柳眉挑起,黃媚重重的道:“但是,我卻不畏懼你!” 宮笠道:“我也無須你畏懼我。” 黃媚粉面如霜般道:“似你們這類的人,我早看穿看透了你們那種殘暴兇狠的手段與毒辣寡絕的心性,你們能以脅迫善良、茶毒蒼生的依恃只是你們的恐怖壓制,血腥屠戮而已,只要不畏死了,也就無可怯了!” 宮笠低唱一聲道:“黃姑娘,我看,你需要好好冷靜一下才是。” 黃媚面無表情的道:“我比你更要冷靜,宮笠。” 來回走了幾步,宮笠沉聲道:“鮑貴財昨晚寅夜潛入令表妹之繡閣,其動機發自摯愛,其內涵純系犧牲,黃姑娘,這就是我向你做的解釋。” 睜圓了眼,黃媚怒道:“半夜強入一個少女的閨房,以暴力污辱了她,你卻居然講得這般動聽?這叫‘摯愛’,這叫‘犧牲’?簡直荒唐透頂,豈有此理!” 宮笠的態度十分懇切,他字字落實的道:“黃姑娘,你該不會忘記令表妹身上的暗疾吧?那是一種幾近絕症的可怕病痛;而你也該不會忘記這種暗疾的‘過’人方式?只要一旦與人發生肌膚之親,這種暗疾就會感染移轉到對方身上;此事內情,鮑貴財也很明白,但是,他卻毅然決然的這樣做了,易言之,他已安了心來接替令表妹的痛苦與不幸,他用自己的生命來換取令表妹的生命,他必須用這種行為才能達成他捨身的願望,所以,他的動機出自摯愛,內涵全乃犧牲,我再想不出比這更貼切的形容。比這更確實的解說來;鮑貴財如果只是為了某一方面的需求,他可另找對象 這並不困難,有些地方只看銀子不論俊醜的;他大可不必以生命的代價來求取一時之快更留千秋臭名,他人不聰明,卻也不至於愚笨至此。” 黃媚的神情有些怔忡,嘴唇蠕動著,卻沒有說話。 目光是陰鬱的,宮笠又接著道:“鮑貴財是個可憐的人,因為他容貌的醜陋,便也掩遮了他內在的種種光輝,他善良、淳厚、耿直、天真、又有正義感,最難得的是他誠摯專一,不興二念,但這些人性本質上的優點,卻全叫他的外表給涵蓋了…廖衝只有這麼一個徒弟,師徒兩人相依為命,凡數十年,其情是師徒,更甚師徒,若父子,親越父子,如今,鮑貴財一旦身罹此等惡疾,生望渺茫,去日飄搖,眼看著就是一場死別在前,好端端的師徒二人即生生拆散,幽明異途,人天兩隔,這份淒楚與悲痛,又豈是局外人所能體會於萬一的?” 黃媚的形色在慢慢轉變,但她仍然咬著下唇沒有作聲 像是自己在與自己掙扎,更像是她在努力抗拒著宮笠陳述中的那股無形壓制的力量…… 沉沉嘆息,宮笠悠悠的道:“在昨夜的事件發生之後,黃姑娘,你可曾考慮過誰的得失較大、誰的痛苦較深?鮑貴財又能得到些什麼?只是任令惡運罩身,滿眼暈黑而已,他即將失去生命,遠離人世,拋別恩師,更兩手空幻,甚至尚得留下一個洗不清的淫邪罪名;他所唯一堪值安慰的,便是他盡了心力,為了一個他愛而並不愛他的女人互易了生命,只抱著一個虛渺可悲的憧憬而飛魂……祝小梅惡疾已除,又是一個正常的人了,她美好嬌俏、綺年玉貌,正有幸福無限,遠境無限,異日,在祝小梅的琴瑟合歡中,恐怕早就記不得九泉之下的鮑貴財魂魄哀泣了……” 身子抖索了一下,黃媚驚栗的道:“你 你不要說得這麼可怕、這麼殘酷!” 宮笠晦澀的道:“難道不是實情?” 黃媚情緒上十分矛盾的道:“鮑貴財他……他為什麼要這樣做?” 宮笠嘆了口氣:“情癡愛深而已。” 黃媚脫口道:“天下就有這麼想不開的人!” 宮笠徐緩的道:“這不是想不開,黃姑娘,這是一種情感上至高的境界;一個人要愛,就需要愛得深、愛得狂,愛得專一忘我,無所不能奉獻,無所不能犧牲……鮑貴財的摯誠令人欽佩,黃姑娘,你我在這一生中,恐怕還沒有這樣的幸運呢,我們,到哪裡去找一個像鮑貴財這樣的人來愛我們?” 雙眸瑩亮,閃閃若星,黃媚凝視著官笠,眼瞳的深邃處,神色複雜而虛幻,宛若波濤的湖水,彩霞映照,影像飄浮萬千…… 避開她的視線,宮笠不自覺的感到心弦的震動與那一股炙熱又溫柔的力量傳來,他暗中打了個寒噤,急忙佯笑道:“現在,黃姑娘,你可已經了悟一些、諒解一些?” 身子抖了抖,黃媚也像掩飾什麼似的道:“我 我覺得大可不必出此下策……” 宮笠低沉的道:“此團下策,然而,除此之外,再無上策,他不這麼做,又如何能完成自己的心願使愛情貫注,更救回祝小梅的生命?” 黃媚臉兒微見蒼白,她幽幽的道:“但……這樣一來,鮑貴財自己可就糟了!” 宮笠正色道:“所以我早已告訴過你,這已是一種忘我的境界,無私的犧牲。” 低下頭去,黃媚悄細的道:“我想,在先前,我或者忽略了什麼……,,宮笠道:”不知道如今你是否還認為我們‘狠毒邪惡’‘橫行霸道’?還有那樣多悔恨悲憤的感觸沒有? “ 黃媚十分窘迫的道:“你別嘲弄我,我已說過,我事先忽略了一些什麼……,,宮笠平緩的道:”我早就勸告過你要冷靜,要稍安毋躁,不能只從事情的表面來判斷它的內容實質,現在你已明白,我並沒有說錯,如果你早一點省悟這些,我們剛才的不愉快就可避免,我更無須得到你嘴裡那樣多的罪名了。“ 黃媚著急的道:“宮 宮大俠,你千萬別生氣,就算我的激動了些、魯莽了些,但你也該恕宥於我不及你的經驗及見解,莫記心上,宮大俠,我向你致歉,你接受不?” 笑笑,宮笠道:“我不是三歲稚童 打兩下就惱,哄兩句就笑。” 黃媚真的惶恐了,她巴巴的道:“你不原諒我?你還要怎麼向你求恕?” 宮笠和祥的道:“沒這麼嚴重,我並未責怪你,否則,我也就不會向你講這麼多了;我素來的習慣,是盡其在我,不求諒解的,但我卻一再向你解釋,就是表示我未曾對你有何不滿。” 黃媚如釋重負的道:“當真?” 宮笠開朗的笑道:“當真。” 長長籲了口氣,黃媚這才第一次有了笑影,她輕柔的道:“宮大俠,當今天早晨,我表妹來‘吟竹小舍’把昨晚發生的事情告訴我之後,我就怒火上衝,滿心悲憤,除了只對事實的表面懷著極度懊惱之外,並未來得及深入探究它的內容及成因,所以,一見到你,我就沒考慮其他,先把自己的火氣發出來了……” 宮笠笑道:“在你的見解及經驗上來說,這是可以原諒的。” 羞怯的笑笑,黃媚道:“現在回想,我似乎……真是生傲了一佔……” 宮笠頷首道:“比起我來,不錯。” 黃媚靦腆的道:“我已經在這裡等了你一個多時辰了,我知道你經常來這兒散心 說實在的,越等我越氣,越等就越火,怎麼想也想不開……”‘宮笠曬道:“聽君一言,茅塞頓開,嗯?” 黃媚竟老老實實的點點頭:“真的,在你沒同我解釋之前,我可一個勁只住牛角尖裡鑽,又恨又悔,又悲又怒,簡直想把自己撕成片片,或乾脆衝進去和你們拼了!” 宮笠道:“奇怪,在我看見你的時候,你的模樣倒並不顧得如何激動嘛。” 黃媚俏笑道:“沒什麼奇怪的,一見到你,我不期然的就平靜了好些,另外,黃家的庭訓,閨女的儀態,也不容許我表現得似個瘋子!” 宮笠在這時,像是若有所思的問:“黃姑娘,有件事,我請你回憶一下!” 黃媚道:“清說。” 放低了聲音,宮笠道:“在令表妹向你敘說昨夜之事的時候,她的形態、語氣、神韻等是一種什麼樣的反應?” 凝眸回憶,黃媚道:“讓我想想,她 一” 突然,黃媚竟有些怔愣了,她哺哺的道:“不錯 一你這一提,我才覺得有點納悶,事情好像不大尋常,她不該是那個樣子的……” 宮笠已成竹在胸,他穩重的道:“說說看,黃姑娘。” 表情有些迷惑,黃媚道:“是有點怪!宮大俠,你怎會想到這些?” 宮笠安詳的道:“世故、經驗,加上一點揣摸;要分析一件事,總須從各個不同的角度去推敲,對不?” 黃媚輕扯了一下裙據,慢慢的道:“我現在才察覺,宮大俠,表妹在告訴我這件事的時候,只是語氣上有些艱澀,形態上有些羞赧,但是,卻似乎並沒有什麼悲憤或怨恨的情緒;她像很苦惱,很矛盾,說話一下停,一下續,有時更是惶惶惚惚的,怔怔忡忡的,從頭至尾,既不衝動,亦不亢烈,甚至連眼淚都沒流一滴……” 點點頭,宮笠道:“這就對了。” 黃媚又回思著道:“照說,一個閨閣小女在這種情形之下失去了貞潔,又壞在鮑貴財那樣一個人手裡,該是憤恨莫名,痛不欲生的,可是,她卻沒有,她只是迷惘,只是沉吟,只是遲遲疑疑的,奇怪…” 宮笠笑道:“很好,有希望了。” 黃媚眨著眼,道:“你是指鮑貴財與我表妹的事?” 宮笠道:“不錯。” 倩笑著,黃媚道:“何以見得?” 宮笠道:“由你表妹的神態。” 黃媚問道:“我表妹的神態又怎的?” 搓搓手,宮笠道:“顯然,她已有了極深的感觸。” 黃媚道:“這又如何?” 宮笠沉緩的道:“一定是鮑貴財的一片痴誠已經感動了她,或者多少已經觸動了她,否則,她不會有這樣的反應;一個人愛一個人,能夠受到犧牲自的生命,已是難以復加了,何況,這生命的奉獻猶並不定能有所收穫?” 黃媚道:“真傻。” 宮笠道:“不,這不是傻,這是誠;如果像鮑貴財這樣,猶尚不能令祝小梅有所憧憬的話,這樣的女人,也就不值得被愛了。” 若有所悟的點著頭,黃媚道:“宮大俠,下一步,該怎麼辦呢?” 宮笠輕聲道:“你仍願為力相助麼?” 黃媚笑道:“我一直就在幫你們的忙呀,怎會不願盡力?” 宮笠欣慰的道:“好極了,黃姑娘,首先,這件事除你之外,還有別人知道沒有?” 搖搖頭,黃媚道:“當然沒有,這是什麼事?還能敲鑼打鼓的四處嚷嚷?” 宮笠道:“令尊也不知道?” 黃媚肯定的道:“不知道,只有我一個人曉得,表妹也不會再向別人去說 另外心中有數的,就是閣下二位人中之‘王’了!” 宮笠道:“那麼,等會你回去之後,請先到令表妹處探探口風,你不妨把我剛才告訴你的話再轉告令表妹,看她的意思如何?” 黃媚小聲道:“如果她願意?” 宮笠興奮的道:“自然擇日成婚。” 黃媚道:“假若一時還不行呢?” 雙手一拱,宮笠道:“一時不行,再加勸說則必可成,黃姑娘,這就多有偏勞了。” 黃媚嬌柔的道:“看你那高興的樣子,好像你自己有了喜事一樣。” 宮笠笑道:“助人最樂,黃姑娘,君子成人之美。” 點點頭,黃媚道:“好吧,我總會盡力就是。” 宮笠慎重的道:“這裡,我先道謝了。” 輕舔唇兒,黃媚忽然似真似假的道:“宮大俠,事成之後,你要怎麼報償我呀?” 宮笠想了想,正色道:“但憑姑娘吩咐,凡我所有,俱可如命。” 黃媚也認真的道:“不假?” 宮笠嚴肅的道:“當然不假 只是身無長物,所值無幾,只怕不能聊表謝意,難入姑娘慧眼。” 黃媚靜靜的道:“我要什麼是我的事,貴重與否我並不計較,但宮大俠,你說話算話,我當真要的時候,你可別推託!” 宮笠凜然道:“姑娘放心,君子一言,如九鼎立!” 嫣然一笑,笑得有些古怪,也有些深邃,黃媚道:“這樣,我就真放心了。” 宮笠又遭:“如有消息,尚請儘早通告於我。” 黃媚道:“這點不必記掛,表妹一旦點頭,我就會飛一樣前來報喜了。” 微微欠身,宮笠道:“再一次多謝,黃姑娘。” 避開一邊,黃媚道:“別客氣,宮大俠,我這就去了。” 目注黃媚婀娜的身影消失在月洞門的那邊這後,宮笠直覺的感到黃媚所說的話有些玄異,有些怪誕,有些隱約中的微妙暗示,但他一時卻想不透黃媚到底是什麼心意,停立一會,他也默然離開了後園。 為了排遣這漫長的下午,也為了有個獨自沉思的機會,宮笠走出了“玉鼎山莊”,踽踽獨行于莊前那條道路上。 不知什麼時候,他已來到“玉鼎山莊”這條私有道路與官道交接的地方,他猶豫了一下,正待舉步走向官道對面的那片疏林,兩邊的大路上,一陣隱隱的馬蹄聲又將他邁動的步子引了回來。 蹄聲很急、非常急,很狂、十分狂;放馬奔馳,雷滾密鼓,只見那沙塵飛揚,灰煙漫天的情狀,業已可以斷定那些馬上騎士是如何的狂傲跋扈,目中無人! 宮笠生平最憎惡的就是這一類人;他討厭那些不可一世的角色,因為,那些角色大多在實際上並沒有“不可一世”的本錢。 搖搖頭,他又開始朝著原先預定的目標 那片疏林子踱了過去,他的步履很悠閒,很安詳,他不急著趕什麼,也無意為了來路上的那些狂悻騎士而倉促,他也一向不喜歡倉促。 於是,來騎以驚人的速度奔近了。 並沒有回頭探視。聽覺已經告訴宮笠 來騎共有七乘! 七匹鐵騎以雷霆萬鈞之勢卷了過來,稍差尺許的揚著飛舞的灰沙已掠過宮笠身側,強勁的風力帶著四處飄落的灰沙灑了宮笠一身,那麼險的奔向了“玉鼎山莊”的私道,宮笠恍若不覺,依然閒閒往前踱去。 於是 七騎突然勒轉,在一陣“唏聿聿”的馬兒嘶叫聲中齊齊奔回,七匹馬四散驟合,一下子便將官笠圈在了中間。 嗯,倒是相當的利落。 宮笠站住了,默默打量圍在四周,那七匹馬上的七個狂夫。 七個人當中,只有一個是穿著青衫,以外六個,全是一式一色的深黃緊身衣外罩深黃長袍;面對官笠的一位,幹乾瘦瘦的身材,襯著幹乾瘦瘦的一張狹長臉,老是帶著那麼一股子似笑非笑的神情,可是,這人五官的配合,卻予人一種特別陰森冷酷的感覺;此人之側,是一個豹頭環眼,短小精悍的人物,然後,就是唯一身著青衫的那位朋友了,這位朋友白蒼蒼的一張臉孔,倒也嘴是嘴,鼻是鼻,沒什麼特異處,只是他的一雙眼長壞了,白多黑少不說,且骨碌碌的轉個不停,賊兮兮的典型一雙鼠眼,由這雙眼,便破壞了他整副面孔的調和,變得那樣的鬼祟邪異了。 在宮笠兩邊及身後的四個黃袍人,全是腰粗膀闊的彪形大漢,一個個形色強悍,生像猙獰,一看就知道都是些狠角色! 宮笠沒有作聲,吭也不吭。 豹頭環眼的那人瞪著他,突然叱喝道:“兔崽子,你是幹啥吃的?” 宮笠慢吞吞的道:“走路的。” 那人厲聲道:“混你娘的球,老子不知你是走路的麼? 老子是問你,你是幹什麼的?“ 宮笠平靜的道:“你問我這個做什?” 大吼一聲,那人道:“老子要問你就得答,囉嗦你娘個頭!” 宮笠似乎有什麼感覺 一他昂著臉道:“你們又是幹什麼的?” 豹頭環眼的那人神色猛沉,但隨即又狂笑起來,他轉臉向身側那似笑非笑的人物道: “三哥,這兔崽子好大狗膽,居然反問起我們是幹什麼來的了,三哥,可是告不告訴他呢?” 被稱之為“三哥”的人嘿嘿一笑,聲音尖尖的道:“我看這小子有點不地道,老四,你抖摟抖摟他!” 豹頭環眼的那人大笑道:“成,奔馳這大半天,正好活動活動筋骨,也順便給大夥開開心!” 突然,宮笠問:“‘金牛頭府’?” 正準備動手的那人不禁怔了任,他收起了架勢,上下打量著宮笠,摹而暴烈的道:“你是誰?” 宮笠注視對方,緩緩的道:“閣下,想就是‘金牛頭府’的四當家”紅巾’雷雄了?“豹頭環眼的那一位形容冷厲的道:“不錯,我是雷雄!” 望向那似笑非笑的人物,宮笠又道:“這一位,想必就是‘金牛頭府’的三當家‘毒一笑’潘光祖?” 對方唇角勾動了幾下,尖尖細細的道:“乖乖,一點也不錯。” 指了指那青衫人,宮笠道:“‘曲江三友’的顧子英?” 青衫人冷冷的道:“正是。” 點點頭,宮笠又道:“那麼,其餘四位,必乃‘金牛頭府’所屬的高手,四位‘右角郎’了?” “毒一笑”潘光祖頷首道:“完全正確,朋友,完全正確。” 雷雄兇狠的道:“兔崽子,你怎麼認識我們的?” 宮笠安詳的道:“‘金牛頭府’威震七海,列位為‘金牛頭府’之翹楚俊彥,更是名揚天下,聲懾五嶽,我又怎麼會不認識呢?非但認識,更乃仰慕已久了!” 雷雄粗暴的道:“少他娘來這一套’過門’,老子們不受你這個‘道’,娘的,老子看你舉止鬼祟、行跡可疑,必不是什麼好路數,說不定就是來踩探我們的!” 宮笠淡淡的道:“我踩探你們什麼?” 窒了窒,雷雄勃然大怒:“好雜碎!” 忽然擺擺手,潘光祖笑道:“朋友,你是哪個碼頭的呀?” 搖搖頭,宮笠道:“不在山不在寨,湊合著混碗江湖飯吃而已,自是比不得列位的堂堂扎實。” 雷雄破口大罵:“**養的,你體要話中帶刺,當心老子活剁了你這龜孫!” 笑笑,宮笠道:“雷朋友,你口氣不小!” 微微一呆之後,雷雄大吼:“兔崽子,你就稱量稱量!” “毒一笑”潘光祖忙道:“且慢,老四。” 雷雄怪叫著:“三哥,這小子的這份狂法,可真叫稀罕吶,若不教訓教訓他,他還以為咱們‘金牛頭府’的人腦門子上全頂著個‘瘟’字了!” 潘光祖陰惻惻的道:“你別急躁,老四,三哥我那一時沒叫你痛快過?慢慢來,人家只怕有點恃仗哩,噴噴,一副大馬金刀的架勢……” 宮笠低沉的道:“列位,我們彼此之間,一無仇,二無怨,我也沒犯著列位,原本是你們走你們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誰也管不著誰,但列位卻突然驃馬相圍,來勢洶洶,出言不善,請問,‘金牛頭府’揚名江湖,就是以這麼個霸道法闖出來的萬字?” 雷雄氣得口沫四濺的吼:“你他娘的你,越來你越想上天啦!” 宮笠不溫不怒的道:“我是說的實情。” 潘光祖冷冷的道:“朋友,看你的模樣,似乎是想和我們別別苗頭?” 宮笠靜靜的道:“只要諸君有此雅興。” 潘光祖臉色陰沉下來,他嚴峻的道:“你倒很狂,多少年來,我還沒遇過有你這個膽量的……” 眉毛輕挑,宮笠道:“總會遇上,對不對?” 雷雄氣湧如山的咆哮道:“三哥,讓我來剝了他這一身人皮!” 搖搖頭,潘光祖反而有些遲疑了;所謂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對方氣宇軒昂,沉定如山,只那份穩練勁就已夠瞧,他摸不清人家的來路出身,一時之間,倒下不得手… 宮笠慢吞吞的道:“隨便哪一位先上都行,或者,列位一起”’潘光祖注視著宮笠,尖銳的道:“說出個名號來聽聽 只要你夠種。” 抿抿唇,宮笠道:“我不認為有此必要。” 嘿嘿一笑,潘光祖道:“你怕我們報復?” 宮笠道:“我不怕。” 怒叱著,雷雄道:“那就亮個字號出來,娘的皮,縮頭縮尾,算是哪一門子英雄好漢?” 宮笠微笑道:“老實說,我怕一亮名號,嚇跑了列位,” 雷雄氣衝牛鬥,火冒三丈:“你這不知自己為何物的王八兔子喊,你如此囂張狂妄,敢值是迷了魂、瘋了心?你他娘的你,你今天死定了!” 潘光祖也動了真怒:“好朋友,說不得我們要見識見識,領教領教!” 很突兀的,顧子英忽然出聲:“餵,你可是‘玉鼎山莊’的人?” 宮笠莫測高深的道:“我是哪裡的人,目前暫不想告訴列位,但是,列位有一個最佳的探查方法呢 將我撂倒,再嚴刑相逼,不就唾手可得了?” 雷雄狂吼:“放你娘的屁。” 這時 顧子英面色肅然的悄語潘光祖:“三爺,此人來歷不明,諱莫如深,定不是好路數,我們千萬當心,可別著了什麼人的道兒,陰溝裡翻了船!” 微微點頭,潘光祖道:“我曉得。” 雷雄又在怒喝:“娘的,你這膽上生毛的野種,我看八成是發了痴癲,這一下就要給你以當頭棒喝!” 潘光祖略一沉吟,道:“朋友,你既不肯留名亮萬,我們也不能輕饒過你,但如今我們尚有要事待辦,沒功夫與你瞎夾纏,這樣吧,咱們約個時間地點,到時候,再痛痛快快的熱鬧熱鬧!” 宮笠鬧鬧的道:“列位忙什麼呀?” 潘光祖變色道:“你什麼意思?” 微拂衣袖,宮笠道:“很簡單,我不想拖拖拉拉,我的意思是 現在就解決!” 潘光祖憤怒的道:“你以為我們含糊你?” 宮笠夷然不懼:“至少,列位也不會以為我含糊列位吧?” --------------- |
第09章 情勸義規臂助得a
怒極了,雷雄大叫道:“三哥,我們更無須與這野種較纏,眼下就宰了他,豈不乾淨利落?否則他還以為我們膽怯心虛了呢!” 點點頭,宮笠道:“這一位雷老四說得不錯,列位既有膽量惹事生非,橫裡找碴,就該有膽見過真章,光是吃軟怕硬,欺善忌惡,算不得好漢了;我說潘老三,臨到陣上,就不興拖槍回馬了!” 潘光祖狠毒的道:“給你鼻子長了臉,你當我們不能當場分你的屍?” 招招手,宮笠一笑:“我正在等著,可不是?” 就在宮笠的語尾裊繞於唇邊的剎那,左側,一股勁風較然對準他的左邊太陽穴襲來! 宮笠並沒有閃躲,在如此接近的距離下,加上事出突兀,他卻恁般雍容自若,毫不慌張的伸出手去 他的手清清楚楚的伸出去,過程是那樣的明確,卻準確無比又巧妙無比的抓住了飛襲而至的東西,是一只沒羽鋼梭。 這只沒羽鋼梭沉重而尖銳,又在強勁的力量之下射出,所指的部位更是他的太陽穴,顯然,出手的人是想要他的命! 宮笠的手指甫始撈住了鋼梭,只見梭身在他手掌中一間即形消失,幾乎在同一時間,左邊,一聲怪叫撕裂人心般響起! 馬背上,一名黃袍大漢像發了“羊癲瘋”一樣滾跌地下,那只鋼梭嵌插在他的膝蓋骨中,隨著他的翻動而顫顫輕搖! 練武的人都知道,人身上的哪個部位遭受傷害最為痛苦 膝蓋骨這地方即是其一,要不了命,但卻痛得要命! 當然,那名受創的大漢便是方才發動偷襲的同一個人,如今,他只是收回了自己的凶器而已,只是收回的方式並非為他所喜罷了。 事情的經過與變化僅在瞬息之間;遭襲、阻截、反擊,像是幻影般一轉而成,快若光閃,一氣貫通 斜刺裡,一條“竹節鞭”、一柄“砍山刀”,便不分先後的猛掃過來! 宮笠依然紋絲不動,他目光緊緊注視著正面的潘光祖、雷雄、以及顧子英三人,右手風掣般穿飛揮舞,日影花幻中,掃來的“竹節鞭”摔然跳震,“當”的一聲砸在同伴手拿的“砍山刀”上,於是,鞭盪刀斜,兩名黃袍大漢也因用力過猛,驚叫著各自從鞍上翻落。 就在這時 背後,第四名黃袍大漢飛身而起,頭下腳上,連人帶著他的一對短柄山叉,流矢一樣暴射宮笠的頭頂。 宮笠身形不閃,只微微偏頭,又尖顫動著擦過他的鼻隼,直插他的胸膛,在此電光石火之間,他右掌彈翻,那名凌空撲擊的大漢已悶吭一聲,滿口鮮血噴得像灑了一天的紅雨,手舞足蹈的跌出了五六步外,一對短柄山叉早就拋出了老遠! 然後,宮笠便背著手站在原地,形態悠閒而安詳 仿佛他根本便沒動過手,仿佛那四名黃袍大漢的滾跌爬僕與他毫無牽連一樣。 從頭至尾,他一直沒有移動過半步,甚至出手及反擊敵人,也只是使用單掌,那股子強悍,那股子威猛,那股子冷傲,簡直就凝成形了! 潘光祖的神色業已大大的變了樣,淬長的面孔便似罩上了一層灰,似笑非笑的表情也凍結成那樣驚恐憤怒的僵窒,他的雙眼急速眨動,呼吸粗濁,一口牙差點便挫碎了! “紅巾”雷雄的模樣更不中瞧,這位“金牛頭府”的四當家面孔扭曲,雙目如火,額上的青筋蚯蚓般凸起,兩邊的太陽穴也在不住的跳動,他大張著嘴巴,一次又一次的往裡吸氣,好像若非如此,便抑止不住他內心那股狂焰的激怒了。 顧子英還算比較鎮定,只是一張蒼白的臉盤更像白得汎青而已。 他們曾顧慮過對方的功力程度,也猜疑過人家的出身來歷,但事前任是怎麼個酌量法,他們卻也未曾料到竟是這樣的一個結果 頭一遭的試探,居然一敗塗地,且又敗得這等的灰頭土臉,面上無光! 剛才向宮笠進攻的四個黃袍人,並非“金牛頭府”的小角色,也不是濫竿充數的稀鬆貨,他們是經過嚴格挑選,歷受實力考驗方才膺任此位的“金牛頭府”的“右角郎”! 但是,平素橫眉豎眼、張牙舞爪慣了的這四位“右角郎”,在宮笠手下竟然是如此不堪一擊,這樣的結果,不要說他們的主子事出意外,連他們自己都目瞪口呆,不敢相信! 那名膝蓋中插著自己沒羽鋼梭的仁兄,此刻已坐倒地下,抱著那條受傷的腿,痛得齜牙咧嘴,面色泛黃,就差一點沒哭出聲來。 使短柄山叉的那個“右角郎”,早已趴伏著動彈不得啦,他可是還在喘氣,不時哼卿上兩聲,看情形死不了,但好歹也夠他脫層皮! 只受了一場虛驚,卻鬧了個顏面掃地的另兩個“右角郎’,如今正呆若木雞般站在那裡,兩個人四眼發直,就像見了鬼似的呆望著官笠。 淡淡的,宮笠道:“如果說這名聞遐邇的‘金牛頭府’之屬,只是像這四位一樣的窩囊,潘老三、雷老四,你們‘金牛頭府’可就真叫有名無實,白白糟塌大好的糧食了!” 雷雄猛的石破天驚般吼:“你是什麼東西?你以為你佔了便宜就能吃定我們了?我告訴你,差得遠呢?” 宮笠半點肝火不動的道:“所以,我要過五關,斬六將,步步升高,”一個又接一個的來,由小而大;雷老四,你手下的狗腿子們業已擋不住我了,且替你丟了活人,你還不放馬過來撈回臉面,更一洩心中怨氣?“ 挫牙如磨,雷雄野獸般號降:“你這狂夫,我要一絲一絲的撕了你,一點一點割了你!” 宮笠道:“這也正是我對你的想法,雷老四。” “霍”的一聲騙腿下馬,雷雄咬牙道:“混帳王八羔子,是你自尋死路,本能饒命,如今卻也饒不得了!” 宮笠微笑道:“說得多麼動聽,你們橫裡找碴,無事生非,以為我是好吃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也不便饒人;我的修養比列位稍好,但也好不到哪裡去,所以,你們先前找我的麻煩,現下要想抽腿,只怕卻不是這麼容易的了!” 雙目中的光焰赤紅,雷雄狠毒的道:“試試看,狗操的野種,我們就試試看!” 宮笠反應平靜的道:“當然,雷老四,當然。” 慢吞吞的,潘光祖也下了馬,他冷森的道:“自今而後,好朋友,‘金牛頭府’是不會與你甘休的了,不論這場紛爭的後果如何,你將遭到‘金牛頭府’的嚴酷追殺,慘烈報復,上天入地,不取你的人頭誓不放手!” 宮笠幽冷的道:“設若我在乎你們‘金牛頭府’,我便不會拿你們開刀。,中們這個招牌,去唬唬那些半調子或生做雛兒猶可,想罩到我頭上,算你們霉運當頭 潘光祖,天下很大,江湖中更是臥虎藏龍,憑”金牛頭府’,還充不了招牌、擔不起大梁,你們這幾下子,只配在海裡同些魚鱉蝦蟹,要在我眼皮子底下擺架勢,你們是班門弄斧了?“潘光祖陰惻惻的一笑,道:“好大的口氣,然則你狂是狂了,怎就不敢留個萬字,也好叫我們有機會拜訪?” 宮笠緩緩的道:“我已說過,我是怕嚇跑了你們,如果我漏了底,屆時列位轉身一溜,這場熱鬧豈不是沒有了?” 嘴角痙顫了一下,潘光祖道:“你以為你是誰?你又以為我們是些什麼人?” 宮笠尖銳的道:“你們是誰,相信不必再做強調我也曉得,而我是誰?當然我自己更清楚,就是因為我清楚我這點底子,才不會把你們看在眼裡,否則,我豈非愚昧?而列位看看,我像個愚昧的人麼?” 潘光祖實際上早已氣得肺都快炸了,那股殺機充盈於心,狠酷的意念佔滿了他的思維,但是,表面上他卻還能擺出一副冷淒淒的笑臉:“我看,你是非得經著刀口子底下見真章不可了?” 宮笠道:“是你們逼我如此,列位若不先找我的碴,怎會有這麼個場面叫列位下不了臺?我不得不給列位一點小小的教訓,煞煞列位的氣燄,也好叫你們曉得‘金牛頭府’在某些狀況下,做不了你們的‘護身符’,甚至更是你們招兇惹禍的根源!” 面頰的肌肉微微抽搐,潘光祖道:“我們會令你滿意,我們會的 ” 雷雄的撲擊便在此時發動。 這位“金牛頭府”的四當家,功力之純。動作之猛,果然大大不同于方才那四位“右角郎”,只見他身形L閃,“嘩啦啦”的金鐵震撼聲便密雷似的串響,而形同怪蛇一樣的黑影也漫空飛舞,縱橫交織,宛若一眨眼間,狂烈的力道便自無形而有形,那麼突兀的卷罩過來。 雷雄的兵器,是一條六尺長的大鐵鍊! 宮笠這一次沒有再像原先那樣卓立不動了 他感受得到敵人的攻勢異常凌厲,他不願託大,這不是託大的時候,他須要相當小心。 “闊蛇口劍”在一溜藍汪汪的光華淬閃中流電也似暴射,就有那麼準法,於虛幻的鏈影交織裡,飛擊鐵鍊的本身! “嗆”聲互撞聲中,火花四濺,大鐵鍊盪揚三尺,“闊蛇口劍”已似炫顫的流波,一片連一片,一蓬隨一蓬的跟著急瀉! 雷雄匆匆後退,大鐵鍊狂揮急舞,風聲呼呼,他竭力跳躍彈翻,手上傢伙分成不同的角度飛速反擊,織成了一付稍現即逝的羅網。 而宮笠的身形卻似鬼魁般飄逸,又似鬼魁般有形無實;他仿佛是虛幻的,是空靈的,就在那樣奇異誕的掠閃中穿過網隙,“闊蛇口劍”的寒電晶芒便宛若藍焰冷矢一樣從四面八方罩向了雷雄! 猝然間,雷雄單足旋舞,“呼嚕嚕”有如車輪轉動,大鐵鍊同一片光彩,卻驀地居中猛落,同時,他的左手翻飛,一片紅雲倏然這眼。 宮笠長身飛迎 他要減少因距離而加重的壓力 左手微偏猛翻,在一記火辣的震動下抓住了那條凌空揮落的粗大鐵鍊,右手的“闊蛇口劍”倏然飛旋,於是,“嗤” “嗤”裂帛聲裡,紅絮片片,漫天飛舞! 大吼如雷,雷雄雙手握鏈,奮力扯帶 宮笠順勢滾翻,雙腳起處,雷雄一個跟鬥倒仰出去,但是,另一抹烏黝黝的光華已筆直指向宮笠的腰肋! 那是一只筆,一只生鐵鑄成的“九蓮筆”。 九朵浮雕於筆身的蓮花隱約映動,並不美觀,但卻帶著一種幽森鬱暗的氣息,筆尖一顫,點成了千百幻影在剎時散開。 宮笠已經來不及再去給雷雄加上了一下了,他的“闊蛇口劍”就像突湧的怒浪般倒眷,照面間便把那只“九蓮筆”的攻勢封了出去。 不錯,握筆的主兒是潘光祖。 潘光祖急速閃挪,烏黑光亮的“九蓮筆”詭異莫測的遊動點戮,做著線與點面的變化;他不與敵人正面硬拼,卻藉著移轉及晃動的間隙來找尋下手的機會 這是一種刁滑陰柔的打鬥方式,就如同使用這種方式的人。 宮笠的動作卻是連續的、快速的、雷霆萬鈞的;他完全採取主動的攻殺,每一翻騰間狠斬猛劈,每一旋回裡飛罩問卷,身與影、劍同勢,密合不分,一氣呵成。 二十招以後,潘光祖已經捉襟見肘,險象環生…… 又是一聲嘶厲的吼叫,雷雄又再度灰頭土臉的衝了上來,這一次,他像是在拼命,大鐵鍊狂掃猛揮,招招式式,全是同歸於盡,玉石俱焚的打法! 冷冷一笑,宮笠飛快閃旋,在連串的躲過二十一鏈二十七筆的一剎,他的“闊蛇口劍” 倏然映凝晶芒如虹,當透藍的光輝炫花入眼的瞬息,虹影突瀉,化為漫天閃亮的光雨灑落。 怪叫著,雷雄撲地翻滾,身上皮開肉綻,每次翻滾,全在地面上印下一團團的殷紅血跡! 潘光祖的“九蓮筆”凌空揮舞,就在那樣嚴密的攔截裡,仍不能完全阻止由細微得幾等於無的間隙中沁人的芒點,他的肩臂處立時血花連噴,與金鐵激烈的互撞聲互襯互合! 暴叱連連,又兩條人影發狂似的撲上。 宮笠猝然十二個跟鬥彈躍,“竹節鞭”貼著他的背脊擦過,“砍山刀”掠擦於他的頰邊,他非常輕鬆,非常從容的揮劍,冷電閃掣嚇,兩只人耳便拋上了半天! 就在此際,顧子英一聲不響驟馬猛衝,他那柄細窄鋒利的“青竹劍”霍霍揮間,冷凜凌厲之極! 宮笠懸空倒翻,同樣十二劍電出飛截,“當”“當”十二響串成一響,橢圓形的“闊蛇口劍”輕揚,顧子英的面頰上立時裂開一條血口子! 劍鋒是冰涼堅硬的,但顧子英的感覺卻是火辣熾熱的 他宛如被火紅的烙鐵燙了一下,尖銳的痛楚,使他全身倏緊,駭叫一聲,整個人便從馬上跌了下來! 甫始落地的宮笠,甚至連眼皮子都不撩一下,他頭也不轉,腳一沾地,便已飛掠八丈之外,兩次騰躍,業已消失在路邊的疏林子里了。 暈頭暈腦的雷雄掙扎著從地下爬起來,踉踉蹌蹌的又往回撲,當他發覺失去了對象的時候,不禁暴跳如雷,嘶啞的厲吼:“人呢?那殺千刀的免崽子呢?老子和他拼了……” 支撐著挺起上半身,顧子英痛苦的道:“走啦……那傢伙早走啦,就像飛一樣快!” 柱筆於地的潘光祖,臉色灰敗的瞪著那片冥寂的疏林,又僵硬遲滯的轉回來,緩緩掃了雷雄、顧子英,以及手下四名要死不活、血污斑斑的“右角郎”,不禁連打了兩個寒噤,驚悸的哺哺自語:“天爺……今天真是白虎星臨頭,算是遇上硬把子了……” 宮笠在繞了一個大圈子之後,悄然回到“王鼎山莊”。 他先前之所以堅持要和“金牛頭府”的人動手,實則有他的目的及意圖;他要在雙方正式對壘之前,試探一下對方的實力到底如何,稱量一下“金牛頭府”這些角色確然有多大的份量,以外,就是他也的確看對方不順眼,似乎在意識裡老早就將那些人當做仇家對頭一樣了,所以,他存心要煞煞這些人的氣燄,如今,兩樣念頭,總算都做到了。 “金牛頭府”和他比劃過的這幾個人,那些所謂“右角郎”一流的貨色,他根本不放在眼裡,對他而言,這類的角色不足為患,但是,潘光祖及雷雄的武功卻相當硬扎,決非浪得虛名;他利用空間的巧妙與搏鬥中的衡接隙縫,避免潘光祖和雷雄的聯手合力,當時只是見此來彼往,十分熱鬧,其實他每一次對敵,對手大多只有一個人在正面,他也多少取了點巧,不過,若是潘光祖同雷雄並肩子齊進齊湧,他就不會像方才那麼輕易的佔了上風了,至少也會吃力得多;由這次的經驗,使他不敢輕視“金牛頭府”的力量,他不會忘記,已經和他過了招的這些人,在“金牛頭府”裡,還算不上最數一數二的呢,在他們的背後,尚有更厲害的人物在等著他應付。 從和對方動手迄至他離開,他一直就沒有亮他的鞭 “大旋龍”,因為他的鞭是他的標記,也是他的招牌,江湖中人,鮮有不知“宮毒”這條“大旋龍”的;當然,“闊蛇口劍”也一樣容易使他“漏底”,因為這亦是他的獨門兵器,好在他施展之際,動作極快,不容易令人看清,況且在一般武林人物的意念中,“宮毒”的表徵乃是鞭劍相連的,他只出劍而不亮鞭,便往往能造成對方的錯覺,不會太輕易叫人聯想到他的身份。 他不願“漏底”的原因很簡單,只是他不希望因為他的出現而使“金牛頭府”方面發生任何可能的猜測及預防,他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這一次,他很仁慈,並沒有要“金牛頭府”的人性命,他對敵人來說,不是慣於這樣仁慈的;他尚在等待澄清那件事 賀蒼的血債;在未獲得澄清之前,他暫留一手,如果一切內情全證實了,他知道他便如何用血來洗他的手 今日放生的幾條命,將要連本帶利的再索取回來! 回到住處之時,宮笠發覺凌濮早已焦灼萬分的在門前走來走去等著他了! 一見到宮笠,凌濮頓時如釋重負,他匆匆迎上,急切的道:“頭兒,你到哪裡去了呀? 一吃了午飯只見你朝後園走,我還以為你待溜溜腿,可是等我歇了會起來,到哪裡也找不著你啦,整片莊子全找遍了,也未見你的影子宮笠笑道:”有事?“凌濮搖頭道:“事到沒有事,但見不著你可不行呀,你又沒交待過要到哪裡去,就這麼一下子不見了,四處全沒蹤影,怎不叫人心急?眼下正是有麻煩的時候,不由得我不犯嘀咕……” 宮笠沒好氣的道:“你跟了我這些年,硬是跟出毛病了,亦步亦趨的不說罷,嘮嘮叨叨,夾夾纏纏,倒像我還是個不會走路的奶娃子一樣!” 嘿嘿一笑,凌濮道:“這才叫忠心耿耿,頭兒!” 哼了哼,宮笠忽道:“你在這裡見著黃姑娘不曾?” 凌濮道:“沒見著,頭兒,你 ” 神秘兮兮的笑了起來,他又擠眉弄眼,賊頭賊腦的道:“頭兒,我可知道你的心思,黃姑娘呢,我沒見著,但頭兒如果想和她會面,沒問題,我去為頭兒送個資訊,再憑我這份口才,包管把黃姑娘夾磨出來,頭兒,人家黃姑娘委實不差,無論是人品、家世、學問,都是頂兒尖兒的,挑著燈籠也難找,頭兒你年紀也不小啦,成家這時尚不嫌晚,一待到了那一天,我也松了口氣,好把侍候頭兒的這付擔子轉移過去……” 有趣的望著凌濮,宮笠道:“你可真會想,無中生有,瞎編瞎造,你不怕叫人笑話,我還要這張臉面呢,荒唐!” 凌濮忙道:“這是實情呀,頭兒,我看得出來,人家黃姑娘對你也挺不錯!” 擺擺手,宮笠道:“別逗了,我們另外還有事;你馬上去通知廖衝師徒,到前廳去合會,我先找黃恕言在廳裡等他們。” 凌濮疑惑的道:“什麼事這等急法?” 悄悄的,宮笠道:“‘金牛頭府’的角兒來了,剛才不久我在莊外路上遇見他們,還起了衝突!” 吃了一驚,凌濮道:“真的?頭兒,虧你還這麼沉得住氣,倒有心先同我扯扯閒篇!” 宮笠笑道:“莫不成一奔回莊來先叫救命?” 凌濮忙道:“頭兒,你沒吃虧吧?” 搖搖頭,宮笠簡單扼要的把先時與“金牛頭府”那些人如何遭遇且又如何動手的經過情形講了一遍,然後,他接著道:“這些人天生一股戾氣,凶悍而霸道,但他們那幾個帶頭的,本身卻確有兩下子,不可輕視,我預見再度會面之際,十有八九不會善了的!” 凌濮怒沖沖的道:“不善了就不善了,誰還含糊他娘的羊上樹?打頭開始,我們也就沒想著和他們善了!” 宮笠低沉的道:“所以,我們要預做防範、” 凌濮匆匆的道:“只怕來不及了,頭兒,他們見著你的時候是在莊外路口上,這一陣,應該就快抵達莊口啦宮笠安詳的道:”不會這麼快,這些人全很自負,又好面子,他們來這裡,擺出來的是一付太上皇加祖師爺般的態度,盛氣凌人,頤指氣使,把‘王鼎山莊’上上下下全當孫子看,而如今他們卻弄了個血糊淋漓,灰頭土臉,模樣狼狽不堪,在這種情形之下,他們是不會馬上就來此地的,最少,他們也要修飾修飾、整理整理再來,丟人顯眼的事,他們是豈肯叫人看穿?所以,一半時我估量他們來不了。“凌濮“哦”了一聲,道:“不過,他們目的便是在這裡,遲早也會來的 頭兒,我看他們怕是沒找著‘曲江三友’的老大田昆,回過頭與老黃算帳來了!” 宮笠道:“一定就是這麼回事。” 壓低了嗓門,凌濮道:“頭兒,咱們真幫老黃?” 宮笠正色道:“言出如山,豈能兒戲?” 凌濮笑道:“我的意思是 幫到怎麼一個程度?” 嘆了口氣,宮笠道:“有時候,凌難,你的腦筋實在轉不過彎來,像這種事,只要一插手便得撐到底,有如泥沼一樣,踩下腳便準備和身都下去,還能半途抽腿麼?所以開始的時候,我才不願答應黃恕言的要求…” 凌淄吶吶的道:“看情形,我們得和身都下去啦!” 宮笠頷首道:“從我答應黃恕言的時候開始,便已做了這樣的打算。” 咽了口唾液,凌濮自我安慰著道:“其實,說穿了這也就是一檔子,為了賀大哥的冤仇,我們不是原就要找‘金牛頭府’算帳?幫著老黃也是要同他們翻臉,不幫,也一樣要和他們翻臉,還不如幫著,還白落個人情……” 宮笠沒有作聲。 怔忡一會,凌濮又哺哺的道:“怕就怕……賀大哥的慘死和‘金牛頭府’沒有牽連,若是如此,我們替黃恕言挑的擔子,肩的風險可就太大了……” 宮笠淡淡的道:“不要為既成的事實後悔,否則,為什麼要使其成為事實?用不著推測了,我們該怎麼做就怎麼做,疑慮太多,除了落人笑柄,不會有絲毫所獲 …。” 舔舔嘴唇,凌濮苦笑道:“頭兒,我不是疑慮,你知道,有時候我就是這樣患得患失的毛病……” 宮笠靜靜的道:“好了,快去通知廖衝師徒到前廳會合吧。” 凌淄輕輕的道:“頭兒,這一對寶貝師徒該不會臨時敲了‘退堂鼓’吧?若是如此,光我們兩個可就有點笑不動了……” 宮笠道:“我想不至於,但凌濮,你為什麼不親眼看看他們的反應?” 咧嘴一笑,凌濮沒再囉嗦,趕緊挪步奔向廖衝師徒居住的地方。 大廳中,黃恕言是滿臉驚恐焦惶之色,他坐都坐不住了,不停的來回蹀踱,雙手使勁的搓揉,幾似能搓下一層皮來。 宮笠靜靜的仰靠在大圈椅背上,面無表情,他好像沒有看見黃恕言這種惶恐不安的情狀,他是如此的冷沉深凝,無動於衷,令人懷疑 他到底是明不明白個中的險惡處? 好不容易站定下來,黃恕言的嗓門都有些泛沙沙啞了:“呃,宮大俠,依你看,‘金牛頭府’那幹凶神復回此處,是斷不會善罷甘休了?” 點點頭,宮笠道:“我是這樣認為。” 咽了口唾液,黃恕言結結巴巴的道:“宮……宮大俠,你可有什麼呢,有什麼確切的依據才這樣認為?” 宮笠緩緩的道:“他們轉回了頭,黃莊主,如果他們不想若事生非,他們便不會再來。” 黃恕言失魂落魄的呆了一陣,又猛的一哆嗦,面無人色的道:“這怎麼得了?宮大俠,這可怎麼得了啊? 宮笠淡淡的道:“我不懂你的意思,黃莊主。” 黃恕言哭喪著臉道:“宮大俠,照你先前所說的情勢來推斷,‘金牛頭府’的人這次找上門來,十九是要兵戈相見,大開殺戒了,就以我們目前的這點力量來說,哪還經得起人家如此攪和?淫威肆虐之時,只怕‘王鼎山莊’就要一片血雨,滿場腥風連只雞狗都存不下啦! 知道對方是在用“激將”之計,但宮笠卻最厭煩這種做作與虛偽的姿態,繞著套子說話套人的方式尤為他所不喜 事實上,黃恕言也大可不必多此一舉!於是,他沉默著一言不發。 期盼著官笠再一次的保證與擔待,但黃恕言卻失望了,宮笠根本不聲不響,甚至連向他這邊看一眼都沒有! 搓著手,黃恕言十分尷尬的道:“呃,宮大俠,依你看,這可怎生是好?” 宮笠沉沉的道:“黃莊主,為人為事,心眼兒要塌實,犯不著矯揉做作 你希望我說的話也不過就是拍胸脯替你肩起這付重擔來,而我早就允諾助你一臂之力了。我不是反覆無常之輩,因此,我也就不認為有一再贅言的必要,黃莊主,君子之所以成為君子,乃是因為他的話其重如山,且不移如山!” 黃恕言的表情如釋重負,但卻免不了那一份窘迫之態,乾笑著,他忙道:“宮大俠言重了,言重了,我怎會信不過閣下你?正好相反,宮大使,我可是全心全意的信賴著你啊!” 宮笠道:“既然是如此,你就不須再問‘怎生是好’? ‘金牛頭府’的人一旦來到,是文場是武場,首先擋在前面的就是我,等我橫著躺下了,你們再商議你們對策不遲!“ 黃恕言模樣愧赧的道:“宮大俠,你放心,好好歹歹,我們也不會太叫人看扁的!” 宮笠道:“這樣,就最好不過了。” 舔舔嘴唇,黃恕言又吶吶的道:“不過,宮大俠,我們全莊上下,唯你馬首是瞻,是福是禍,也就全指望在你身上了!” 宮笠冷冷的道:“我盡力而為也就是了。” 黃恕言苦澀澀的道:“說起來,我們也著實不中用,藉大的一片莊院,這麼多人裡,簡直就挑不出一個夠上台盤的角色來,連個替你分憂分勞的人都沒有……” 宮笠道:“你的苦衷我早就明白了 所以才會搞那比武招親的把戲,有關我個人的負擔,你卻不必操心,進退之間,我自會斟酌。” 黃恕言沉重的道:“宮大俠,‘玉鼎山莊’的存亡,莊裡這些人的活命,便全寄託在閣下的勝敗上面,千祈閣下一本仁恕之心,勉力以赴…” 宮笠有些索然的道:“我已講過,我會盡我的份。” 黃恕言嘮嘮叨叨的道謝著,宮笠輕輕揮手,籲了口氣;“黃莊主無須客氣,舉止進退,只是為與不為而已,既已言之,自然貫徹到底,人情上的反應,我並不重視。” 嘆息著,黃恕言道:“真是上天保佑,叫我得遇貴人,否則,眼前這一劫難,只怕我肋生雙翼,也飛渡不過……” 宮笠搖頭道:“你好運氣,我卻是自找麻煩了!” 黃恕言急道:“宮大俠,此事之後,無論尊駕有任何須我效勞之處,只管吩咐一聲,我包管會使尊駕稱心如意╴” 宮笠笑得有點生硬:“黃莊主,我還想不出你能有什麼東西可以做為我冒生命之險的代價,你有麼?” 不禁冷汗沁額,黃恕言苦笑道:“宮大俠以血肉相維,用生命為護,雲天高誼,黃某人傾盡了所有,怕也難以報償於萬一…” 宮笠平靜的道:“那麼,客套話就不必再說了。” 沉默了片刻,黃恕言又小心翼翼的道:“宮大俠…” 宮笠揚揚眉:“請說。” 乾咳一聲,黃恕言道:“宮大俠,以你在先前與‘金牛頭府’那幹凶神交手的經驗來說,你認為他們的功夫是否業已到家?” 宮笠微笑道:“武學之道,深瀚如海,習武之人,便窮畢生精力,也不過只得一點皮毛,隔著至善至高的境界相差何能譬喻?沒有哪個習武者敢說功夫到家,否則,即是一種狂妄及愚昧了!” 面露喜色,黃恕言興奮的道:“這樣說來,他們在你眼中,顯然都不值一顧了?” 宮笠正色道:“我並沒有這樣說,我只是講,他們的武學並未能精深到登堂入室或者無懈可擊的地步,相似的我個人的修為亦然,黃莊主,不要對我的技藝太過迷信,我也僅是個凡俗之人而已。” 黃恕言趕緊道:“宮大俠太謙了,普天之下,誰不知道‘生死執魂’的赫赫聲威?四海五嶽,哪個不曉‘大旋龍’的奇技絕藝?‘宮毒’之名,凌駕武林,脾脫八方,‘金牛頭府’那些字號的人物別說和你比較,就連為你提鞋都不夠格哪!” 笑笑,宮笠道:“黃莊主好口才,你這樣對我一捧,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誰了!” 黃恕言固執的 也是在替自己壯膽 道:“不管宮大使你怎麼說,如何謙,至少,宮大俠你要對付‘金牛頭府’的那些人是手到擒來,穩操勝算的,他們是狂是狂,橫是橫,一朝與你遇上,就半點‘轍’也沒有了 …。” 宮笠道:“方才的遭遇,是我一時僥倖,他們再來,情況很可能就不一樣了……” 連連搖頭,黃恕言道:“不會不會,宮大俠,你的本領去整治他們,好有一比 殺雞用上了牛刀,那干人別說同你對陣,連邊都沾不上!” 宮笠聳聳肩,道:“多謝你為我打氣,不過,我勸你也別對我寄望太高,一旦令你失望了,你固難受,我卻更不好過。” 黃恕言表情悲壯的道:“說實話吧,宮大俠,如果連你也栽到‘金牛頭府’的手中,我們全莊上下,除了一同吊頸,就再沒有第二條路可走了!” 宮笠嘆息一聲,道:“你是越來越在加重我精神上的負擔……” 黃恕言道:“實情確是如此,宮大俠萬一你都不行了,我們還往哪裡去找活路?” 目光閃動了一下,宮笠道:“或者我若失算,你們將那三分之一的藏寶閣交出來,對方仍會網開一面,抬手放你們過去。” 黃恕言沙啞的道:“事到如今,宮大俠,你以為‘金牛頭府’會這麼輕易放過我們? 即使我們交出那三分之一的藏寶圖的話!” 宮笠沒有回答,不錯,情勢演變到這步田地,業已是僵到了底,雙方全已準備撕破臉,“金牛頭府”是不會輕饒過“玉鼎山莊”的,縱然他們達到了目的,也一樣免不了採取血腥手段做為“洩恨”“滅口”的傳統原則 “玉鼎山莊”已經欺騙了他們,他們也會懷疑“玉鼎山莊”請了幫手故意給他們施以“下馬威”,而事實上,有宮笠在此,雙方之針鋒相對,已是無可避免,早一點晚一點,映刃灑血的場面是要展開的了,一旦展開,何能期望“金牛頭府”寬有“玉鼎山莊”?就算王鼎山莊低頭讓步,怕也無濟於厄運之臨頭! 這時,黃恕言又道:“並非是我危言聳聽,宮大俠,以‘金牛頭府’一貫的殘暴作風,以孫嘯此人的狠毒心性來說,他們再怎麼樣也不可能善罷干休,宮大俠,如果他們佔了上風,他們就會毫不考慮的血洗‘玉鼎山莊’!” 宮笠正想說些什麼,大廳之外,已傳來了一陣輕疾的腳步聲,很快的,廖衝、鮑貴財師徒已進了門,後面,還緊跟著凌濮以及段威。 一腳踏進門檻,廖衝已急吼吼的道:“老弟,剛才凌伙計跑去告訴我,說‘金牛頭府’的人要來這裡找碴,可有這麼回子事?” 站立起來,宮笠沉穩的道:“不錯,正為此事才請賢師徒移駕相商。” 怪眼一翻,廖衝道:“這有什麼好商議的?” 宮笠神色不變的道:“廖兄的意思是?” 廖衝忿怒道:“這件事是他們‘玉鼎山莊’和‘金牛頭府’之間的恩怨,我們也弄不明白到底是怎麼一筆爛,老弟,此與我們毫無干係,一鞭子抽不著一竿子撈不著,我們犯得上跟著老黃趟渾水?” 急了,黃恕言惶恐的道:“前輩,前輩,在下敬重賢師徒之情乃是由心由衷,平素待若上賓,優禮有加,眼前在下大難將臨,前輩豈忍袖手旁觀,任令在下偕‘王鼎山莊’數百性命墮人萬劫不復之境地?” 重重一哼,廖衝道:“各家自掃門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老子們是幹啥吃的?這些天來碰了一頭疙瘩,嘔了滿肚怨氣,誰又來‘拔刀相助’了哇?除了宮老弟以外,還不是都在‘袖手旁觀’?奶奶的,人家袖手旁觀得,老子莫非就觀不得?” 黃恕言滿頭大汗的道:“前輩,是誤會了,前輩,‘玉鼎山莊’從上至下,由在下開始,誰敢對賢師徒稍有冒犯不敬之處?我們奉承二位唯恐不及,怎麼令二位受氣受屈? 這這這……這是從何說起?“ 廖衝一屁股坐了下來,大聲道:“操的,就從你外甥女那裡先說起吧!” 於是,黃恕言恍然大悟,這才知道廖衝是在“借題發揮”,施以報復來了,可是,無論廖衝怎麼的火,怎麼惱法,此情此景之下來這一著卻是和要黃恕言的老命並無二致,這等於在抽他後腿,敲他的悶棒,黃恕言著實消受不了,他不能失去廖衝師徒的這股助力,尤其更怕因為這師徒二人的態度而影響了宮笠的主意,若是如此,則黃恕言就只有吊頸一途了! 抹了把汗水,黃恕言挨近一步,哈著腰,陪著笑:“前輩,原來前輩生氣是為了這個? 前輩且請息怒,等眼前的難關過去之後,我們再從長計議,用水磨功夫……” 廖衝冷冷的道:“算了,我沒這麼多閒功夫,更沒這麼大的勁力!” 黃恕言吶吶的道:“前輩,在下的苦衷前輩不是不明白,在下為了此事,已不知費了多少脣舌,使了多大力氣,在下也是贊同這一門婚事的呀…前輩,祝小梅雖是在下至親,到底不同於親生女兒,在下不能太過逼迫於她,也只有一再勸說,甚至苦苦央求…她目前是不答應,但在下相信,時日長些,總能叫她點頭的…” 廖衝怒道:“時日長些?長到什麼時候?等我徒弟翹了辮子,進了棺材?” 一邊,鮑貴財囁嚅著道:“師,師父…” 眼睛一瞪,廖衝叱道:“你閉嘴,娘的!” 黃恕言驚驚焦灼的道:“前輩,在下一定會為此事傾以全力,只求前輩眼下相助一臂 ” 廖衝厲聲道:“這些天來,住在你這片鳥莊子裡,可叫我嘗到了六十餘年未曾嘗過的新鮮滋味了 就像被囚在天牢裡面壁懺罪一樣,成天見不著一張人樣的臉,嗅不到半點鮮活味道,連他娘房門都不好意思邁,任什麼全是冷冰冰,硬梆梆的,沒有人明著奚落我們,可是暗裡那種椰偷嘲笑的心理我卻體會得出來,奶奶的,你外甥女瞧不起我師徒,你黃恕言也煩膩我們,‘玉鼎山莊’上上下下的龜孫子嘴裡雖不說,心中也在等著看我師徒的笑話,我徒弟更被你們折騰成個白痴一半,瘋癲一半了 好吧,我們大家全把招子睜亮,就等著看,到底是他娘誰要鬧笑話!” 黃恕言連聲叫天,委屈已極的嘶喊:“皇天后土,可為鑑證,前輩,這真是黑天的冤枉啊,真是從何說起?” 廖衝惡狠狠的道:“他娘的皮,姓黃的,你那個外甥女不是會拿蹺,會折騰人麼?便叫她故技重施,再把這套用來對付‘金牛頭府’吧,她能將我師徒吊懸到半天雲裡,說不定也能在‘金牛頭府’那些人身上收到相同效果!” 黃恕言氣急敗壞的道:“前輩,前輩,這這這……這完全是不能互為比擬的兩碼子事啊!” 廖衝口沫四飛的吆喝:“老子管不了這多,祝小梅不答應我徒兒的婚事,我便叫她嘗嘗‘金牛頭府’的味道,哼哼!孫嘯的那幹手下,可沒有我們師徒這樣文質彬彬,河河儒雅,更不會像我師徒此般忍氣受辱,一派君子風範,他們一個個兇如虎狼,狠似惡煞,到了那時我再大睜兩眼,看看祝小梅用什麼功夫來對付他們!” 黃恕言幾乎是聲淚俱下了:“前輩,請念在這些日子的相處上,請看在我們對賢師徒的一片敬重上,也請顧及在下對令高足婚事的鼎力盡心上,務請賜以援手,莫要臨危見棄……” 廖衝生硬的道:“什麼狗屁‘臨危見棄’?我師徒潔身自好也叫有錯麼?哼哼,叫老子用熱面孔去貼你們的冷屁股?不幹!” 說著,他一仰頭,更是張牙舞爪:“我告訴你,姓黃的,不但我師徒不管你這檔子事,我更要拉住宮老弟與凌伙計也不要插手,奶奶的,叫你們自己去蹦去跳,看你們還能有什麼通天的本事?” 黃恕言悲惶的叫:“前輩,你這是在逼我們尋死了哇!” 廖衝大喝道:“少來要挾我,死活都是你們自己的事,又不是我師徒逼死你們的,和我們有何相干?” 蹭前兩步,“黃耳”段威誠惶誠恐的開了聲:“廖前輩,江湖有義,朋友有情,人心總是肉做的,難道說,前輩你就果真硬得下肝腸來目睹‘玉鼎山莊’血濺屍橫,灰飛煙滅?” 廖衝粗暴的道:“我袖手旁觀過比這更為慘烈的事,姓段的,人間悲戚,血海屠場,我已經歷得不計其數,早就練成了一付鐵石心腸,你們這點場面,只能算是小把戲,權當狗咬狗叫,一嘴雜毛,沒什麼大不了!” 全身哆嗦,黃恕言仰首悲叫:“天,天啊,我怎麼辦? 可是叫我怎麼辦?“ 冷眼旁觀了多時的宮笠,知道自己此刻不出頭說話是不行的了,廖衝一肚皮怨氣,在這個節眼上正好發洩出來,發洩是發洩,卻絕不能讓它成為事實,他再是不出頭打圓場,廖衝說著說著,火氣越盛變做了最後的決定,到那時,再想迴轉,可就辣手多了。 於是,宮笠輕輕的道:“廖兄,你先別生氣,冷靜一下,大家慢慢商議。” 廖衝憤怒的道:“還商議個卵?這些天來我們師徒可叫人窩囊夠了,憋足一肚子醃贊氣,正愁沒訴冤處,居然還想叫我師徒不明不白的去幫打?休說這口鳥氣尚未咽下,我師徒冒了生命之險去幫‘玉鼎山莊’豁刀口子,又是為了哪一樁?黃恕言給了我們什麼好處?奶奶的,我師徒兩個的腦門子上,莫不成都寫了一個‘孫’字?他娘的!” 宮笠道:“話不是這麼說 ” 廖衝火辣辣的道:“不是這樣說是怎樣說?老弟,你犯不上起菩薩心腸,對這些人不值得,你跟我一樣,都別插手管這檔子鬧事,死活任由他們,現下正是我們幾個人拿碼子上道的辰光了!” 笑笑,宮笠走到廖衝身邊,俯腰下去,悄悄的道:“得了,廖兄,熊也熊過了,罵也罵完了,這口氣,該消散消散啦,別忘記昨晚上你的寶貝徒弟才同人家小娘子行了房,人家小娘子也有回心轉意的打算,現在的小夫妻一對就在眼前,你忍心愣要‘棒打鴛鴦’?再說,你寶貝徒弟又怎捨得下那小娘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廖兄,好歹為了貴財的婚事你也得勉為其難,總能叫貴財傷痛一輩子,是不?” 粗濁的呼吸著,廖衝忿然道:“老弟,你別幫著他們宮笠仍是細聲細氣的道:”你仔細想想,我是幫著他們,還是幫著你?“ 怒氣稍稍平順了些,廖衝道:“娘的,這樁事不提猶可,一提,我就火冒三丈 ” 宮笠輕輕的道:“午後我已見過黃媚,照她的口氣,祝小梅似是活動多了,廖兄,這件事希望大啦,可別在你手上砸了鍋,趁她現在開始回心轉意的時節,你再幫助老黃一把,等於更對這門婚事往中扯近了一大步,既成的事實,再加上拔刀相助的恩德,兩件事朝上一壓,還怕祝小梅不點頭?” 咽了口唾液,廖衝遲疑著道:“你說的,當真?” 宮笠忙道:“這豈是騙人的事?” 廖衝低聲道。“怎的你在事後未向我說?” 宮笠道:“本想再進一步得到消息後,晚上去你那裡報喜的,誰知道消息尚未得著;就先發生了這麼一樁麻煩?” 沉默了一會,廖衝道:“你是怎麼個說法?” 宮笠平靜的道:“幫打!” 咬咬牙,廖衝悻悻的道:“卻叫老子不甘心!” 宮笠安詳的道:“為了貴財,你就只好勉為其難了。” 廖衝眼珠子一翻,恨聲道:“好吧,就算我再幹一樁窩囊事!” 宮笠走回來坐下,朝黃恕言道:“行了,廖兄答允助拳啦!” 黃恕言頓時喜出望外,臉上那種悲悽惶的神色就像一張假面具似的揭了開去,那麼快法,他已是興高采烈,振奮不已了,又是打躬,又是作揖的,他堆滿了一臉奉承阿諛的笑: “多謝前輩,叩謝前輩,前輩的大恩大德,在下及‘玉鼎山莊’的第一個人都會銘記在心,永世不忘 ” 段威也趕緊頷揚著:“得蒙廖前輩賜助,正如巨柱擎天,磐石在臥,‘金牛頭府’一幹麼磨小丑,必將望風披靡,不堪一擊了……” 廖衝一揮手,大聲道:“別給我來這些虛套,我他娘過了幾十次‘奈何橋’,都沒叫灌進一口迷糊湯去,你們憑了兩張烏嘴,就能令我暈頭轉向?老黃,先說說你外甥女的事你準備怎麼辦?” 黃恕言指天盟誓的道:“前輩放心,前蜚寬懷,在下將盡一切努力,務必撮合此事,便令高徒得償夙願,令天下有情人皆成著屬!” 廖衝板著臉道:“你可要搞清楚,有情的人只是我徒弟一個,你那外甥女恐怕有情無情還不知道呢!” 黃恕言急不擇言:“前輩釋念,在下總會使在下的外甥女有情便是……” 忍住笑,宮笠側過臉去。 “嗯”了一聲,廖衝道:“你可得記住你說的話。” 黃恕言忙道:“前輩且釋錦注,在下一定竭力而為廖衝哼了哼,道:”事完之後,便叫他們成親!“ 連連點頭,黃恕言道:“是,是,在下會向小梅勸說……” 忽然,廖衝有些迷惑的道:“對了,搞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你們與‘金牛頭府’之間到底結有什麼梁子?他們又為何這大火氣的要來抄‘玉鼎山莊’的山門?” 黃恕言面有難色的道:“前輩,此中另有隱情 ” 廖衝火了,大叫著:“又是‘隱情’,奶奶的,自我一腳踏入這片鳥莊,便遇上了這一連串的‘苦衷’又是一連串的‘隱情’!你們要不要開誠佈公的講句實話?我他娘替你們出力賣命,總要知道是為了什麼,把個問葫蘆扣在我頭上莫非就是你們對待出力朋友的手段? 你們若是不說出實情,我便仍然拍腿袖手,胡搞瞎幹的事我不來,說不定其中另外有鬼!” 雙手急搖,黃恕言忙道:“絕對沒有喪天害理的勾當,更沒有邪惡鬼祟的內幕,前輩,請你相信我 ” 廖衝吼道:“那就把實情說出來,否則,我也就有了‘隱情’,我的‘隱情’是難以插手,更要把宮老弟一起拉走!” 微微一笑,官笠道:“黃莊主,就將此中隱情與廖兄實說了吧,這也難怪他如此氣惱,本來,求人效命,就該讓人明暸所以‘效命’的原委。” 黃恕言期期艾艾的,道:“這…宮大俠,是不是方便?” 廖衝怪叫道:一是不是方便?好極了,老黃,你不方便,我們更不方便,奶奶的,讓你卷卷舌頭你都這麼個難法,要老子們賣命就更難了。宮老弟,姓黃的半點誠意沒有,我們走啦!“ 雙手連搖,黃恕言急切的道:“前輩息怒,前輩息怒,我說,我說就是了…” 重重一哼,廖衝道:“是犯賤不是?娘的皮,真個和蠟燭一樣,不點你是不亮的呀?” 又抹了把汗,黃恕言只好極其艱澀的把“金牛頭府”找上門來是為了要那張殘缺藏寶閣的事情敘說了一遍,當然也沒漏過“曲江三友”的這段恩怨,說到後來,他愁眉苦臉的道: “像這類的事,自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則一旦傳揚出去,天下沸盪,盡人皆知,我這‘玉鼎山莊’天安寧日子也沒有了,前輩寬諒,絕不是有心對前輩隱瞞什麼…” 廖衝似在思量著某件事,他眯著眼,緩緩的道:“大約,藏寶有多少數目?” 搖搖頭,黃恕言道:“如今連八字全不見一撇,邊也沒摸上,又哪裡知道會有多少數目呢?” 宮笠笑道:“廖兄也想分一杯羹?” 廖衝直率的道:“天下橫財,見者有份,莫非你就沒有這個打算?” 宮笠平靜的:“不錯,我沒有這個打算!” 頗出意外的睜大了眼,廖衝道:“我不信,世上哪有這樣清高廉潔之人?” 宮笠道:“這不是‘清高廉潔’,廖兄,這乃是守格守份的表現,君子愛財取之有道,該拿的不少拿,不該拿的分文不取,只是如此而已。” 廖衝不以為然的道:“難道說像這種無主的寶藏,也不該分沾?” 宮笠笑道:“業已有主了,執有此圖者皆是,我們如果硬要插進一腿,豈非強人所難? 非吾所有的,據為所有即是失格逾份了,廖兄。” 怔怔了一會,廖衝道:“娘的,便算不能分成頭,沾點葷腥油水,作為辛苦的報酬總可以吧!” 宮笠道:“另兩張執圖人的意思我不敢說,但料想是不行,既便黃莊主這位執圖的主兒,你可也得先問問他願不願意?” 不得廖衝發問,黃恕言已十分光棍的道:“願意,當然願意,前輩,只要前輩能助我抗桔‘金牛頭府’的侵犯,再使這三圖合併,一朝藏寶到手,我甘願將我的這一份分兩成給前輩略表心意……” 廖衝哼了哼:“才兩成?” 黃恕言急忙陪笑道:“再加一成,三成吧?剩下的我也不是全部據為己有,我答應過宮大俠,要以此筆財富廣濟天下貧困,救助無依孤寡,我自己能夠支配的那點零頭,恐怕就很有限了……” 廖衝不大情願的道:“你甭拿這頂大慈大悲的帽子來扣我,三成就三成,我吃點虧算了 …。” |
第09章 情勸義規臂助得b
宮笠暗裡覺得好笑 這就是財富的力量,不見邊影的事,只要涉及“錢財”,就會突然變得那麼活神活現了,令人一本正經,煞有介事的去爭執及議論,實則,能否成功,還差著十萬八千里,但人就有這麼個勁頭,不管多麼虛空渺茫,關係至錢財上了,便會一下子認真起來。 這時,黃恕言恭謹的道:“前輩明人,果能體諒下情,真是在下之幸,天下蒼生之幸…” 廖衝嘿嘿一笑:“算了,別文縐縐的賣酸啦,老子不管你用那票橫財來廣置華廈或是金屋藏嬌,也不管你是賬濟貧苦抑是救助孤寡,到時候你分我三成,其他的事我一概不問!” 不問黃恕言忙道:“是,前輩放心,包不會錯。” 側過臉去,廖衝問:“宮老弟,你是真的一介不取?” 宮笠道:“不錯。” 廖衝咧嘴笑道:“你這可不是傻鳥?” 宮笠安詳的道:“未必見得,廖兄,人的本性不同,觀念不同,對財富的看法亦大有迥異之處!我不認為我該插手分這筆錢,所以我就不動這個腦筋,我本身並不富厚,且尚不寬裕,日常需須,粗堪維持,這樣,我已心滿意足,財富多了,不僅不是樂趣,毋寧說是一種負擔。” 的貴財接口道:“對對,對,二二叔,俺俺完全贊同你你的說法,俺舉起兩只雙手來贊同…” 氣得怪眼怒瞪,廖衝叱喝道:“好一個吃裡扒外的小畜牲,你他娘的居然膽敢和為師的唱反調?你是要造反不是? 簡直混帳透頂!“ 鮑貴財吶響的道:“師師父,你你老人家千千萬別生生氣,徒兒怎怎敢造造你老的反? 徒徒兒只是覺覺得,二二叔說的話,和徒徒兒心中所想的差差差不離,絕不是吃吃裡執扒外……” 廖衝怒道:“好了,你不要再說了,越說越他娘的不上道,我也十之人九是暈了頭 這麼些年來,可是怎生將你這熊玩意調教成這麼塊料的?” 縮著腦袋,鮑貴財果然是不敢再開腔了。 宮笠微曬道:“廖衝,真理不辯不明,又何苦責罵小輩?” 廖衝悻然道:“你他娘的也少來打圓場,姓宮的,不用多,只要再個三天兩日,我這徒弟就變成你的親生兒一樣順從了,哪還知道我這個師父?” 鮑貴財急道:“師師父,你你可別這樣說,俺俺實則不不是這樣,俺俺只要有 一絲半點輕慢師父之心,就就叫俺天天打雷雷也劈叫叫,俺不不得好死!” 一下子又心疼了,廖衝忙喝道:“不准再說這種喪氣話,我又沒叫你起誓賭咒,你算發的哪門子瘋癲?混小子,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鮑貴財委屈的道:“師師不相信俺嘛!” 廖衝沒好氣的道:“好,好,我相信你,行了吧?娘的皮,我這大半輩子設服過人,沒怕過人,只你就是他奶奶來收拾我的!” 鮑貴財惶恐的道:“俺俺不敢,師師父,俺俺不敢表面上還是氣虎虎的,但廖衝心裡卻業已平順了很多,他情緒上反應,在微妙的過程中打了一個迴轉,宮笠旁觀者清,看得明明白白。 乾咳幾聲,黃恕言又開口道:“前輩,宮大俠慨允賜助於前,又蒙前輩支持於後,‘金牛頭府’那些人,便再有橫行霸道,在二位及凌、鮑雙英的神威之下,怕也望風披靡,不敢正眼相視了……” 廖衝嘿嘿一笑,道:“老黃,不是我說句狂話,‘金牛頭府’的名堂是不少,勢力也夠大,但真正上得了臺盤的不過就是孫嘯一個角兒而已,其他那些雞零狗碎光用掃把就全能給他清理乾淨,還用得了什麼大手腳?到了時候,你們都給我站在一邊風涼,連官老弟也只要為我押陣就行,看我一個人收拾那批王八兔子賊!” 黃恕言慎重的道:“怕就怕他們不顧江湖道義,群打群毆,一擁而上 ” 廖衝大刺刺的道:“我就是希望他們一擁而上,單挑獨鬥,憑那些人還算得上是塊材料?若不群毆,不顯熱鬧,也表不出他們眾人老祖宗我的氣勢來!” 黃恕言陪笑道:“前輩武功蓋世,技藝精湛,這乃是人所共知之事,但…為了預防萬一,在下認為,還是謹慎一點較好 ” 鮑貴財也接著道:“師師父,徒兒俺俺的意思是,‘你你老人家不不妨先歇著,由俺上上陣挫一挫他們的銳氣,如如果俺罩他們不住了,你你老人家再再上也不遲,對對付這幾幾塊料, 一上手就勞動師師父,未免是殺殺雞用用了牛刀了…” 廖衝摸著下巴,得意滿面的道:“也好,強將手下無弱兵,名師自出高徒,諒他‘金牛頭府’的一幹蝦兵蟹將也上不了天去,奶奶的!” 不禁也有些興奮了,黃恕言眉開眼笑的道:“這是第一步,前輩,在擋住‘金牛頭府’的人,甚至給了他們‘下馬威’之後,我們跟著就進行第二步計劃 ” 廖衝怔了怔,不解的道:“第二步計劃?什麼第二步計劃?” 黃恕言帶著些兒神秘的意味道:“使三圖合併呀,前輩,據我推測,至少有一份圖已在他們掌握之中,就是顧子英的那一份,也可能他們把施玉虎的那一份圖也弄到了手,但不論他們擁有的寶閣是一份或兩份,都不能缺少我們的這一份去湊攏,否則,他們的寶圖便和廢紙一樣毫無用處,這第二步計劃,就是叫他們體驗了我們的力量之後,進一步再與他們談判合圖取寶的問題!” 想了想,廖衝道:“如果他們不肯?” 黃恕言狡猾的笑笑,道:“那就大家往下拖,彼此全僵撐著,看看最後誰的耐性強?前輩,他們並不富有,尤其習慣於衝動,在這巨額財富的誘惑下,我敢說他們遲早拗不過我們!” 連連點頭,廖衝道:“有道理,不錯,有道理…” 黃恕言又趕緊朝著官笠道:“不知宮大俠意下如何?” 笑笑,宮笠道:“我只幫你抵抗‘金牛頭府’的侵襲,也為了我個人那一段疑案須要趁時查明,其餘的事,我不便置喙,也無此興趣。” 黃恕言忙道:“是,是,全憑宮大俠的意思。” 廖衝迷們的道:“我真叫你們搞暈頭了,老弟,你和‘金牛頭府’之間有什麼‘疑案’?” 宮笠淡淡的道:“容後詳述,廖兄。” 廖衝不悅的道:“你是不相信我?” 搖搖頭,宮笠道:“當然不,只是不敢太擾廖兄心神?” 廖衝冒火了:“這是什麼話?我們哥倆一見如故,交情不錯,你又幫了我徒弟這多大忙,從哪一方面說,你有事我也不能袖手旁觀,你的疑難就是我的疑難,你的困擾也就是我的困擾,除非你他娘的看我不起,不把我姓廖的當玩意,否則,你沒有不告訴我的道理!” 宮笠無可奈何的道:“承蒙廖兄高看,我又怎敢不受抬舉?這樣吧,晚間我到廖兄住處去,再將下情相告如何?” “嗯”了一聲,廖衝神色稍見緩和的道:“這還像話……” 鮑貴財也道:“二二叔,你你和‘金牛頭府’那那些邪邪魔瓜瓜葛全全不要緊,只要你吩吩咐一句,上上刀山,下下油鍋都都有晚輩我頂頂在前頭……” 拱拱手,宮笠懇切的道:“賢師姪雲天高誼,古道熱腸,我在這裡先謝過了,恭敬不如從命,二位盛情,我是全心領受!” 呵呵一笑,廖衝道:“本來就該這樣,娘的皮,我一輩子結交朋友,就是交的些血性漢子,爽落英雄,最看不慣婆婆媽媽的那種德性,男人嘛,該像個男人模樣,哪能似些胯下無物的娘兒們忸怩作態?” 宮笠笑道:“廖兄此言,才是言之有‘物’。” 一語出口,廳中各人,都忍不住笑出了聲,鮑貴財似懂非懂,也跟著咧開大嘴打哈哈。 這時,黃恕言又小心的道:“宮大俠,至於如何對付‘金牛頭府’的來人,尚不知尊駕是否已有了腹案?” 宮笠低沉的道:“若以我今天碰著的這一撥人而言,無須太過緊張,我們有足夠的力量可以將他們打發得頭尾旋轉,問題是,跟著來的‘金牛頭府’高手,恐怕就要令我們大費周折了!” 廖衝大馬金刀的道:“兵來將擋,水漫土掩,憑他‘金牛頭府’那些見不得天光的鬼頭蛤蟆臉,還能成得了什麼氣候?” 宮笠道:“不然,廖兄‘金牛頭府’的大當家孫嘯固已不可輕視,而孫嘯下面的四名當家亦非庸手,另外,那些所謂‘飛雲手’‘左右角郎’等也不是濫竿充數的人物,多少都有點名堂,除了孫嘯之外,其餘的角兒以一對一我們有信心可以壓制他們,問題是,他們絕不會單打獨鬥,而將是蜂擁齊上,如此一來,我們就必須慎重策劃,不能掉以輕心了,好虎也往往架不住一群狼……” 廖衝大不服氣的道:“奶奶的,我就不信孫嘯手下的那幹跳梁小醜還能跳出個方圓來!” 宮笠正色道:“廖兄,我的話不是全憑臆測,我是有根據的 我已同他們的三當家‘毒一笑’潘光祖,四當家‘紅巾’雷雄,以及四名‘右角郎’對過仗了,雖然在這次衝突裡我佔了上風,但卻是利用他們配合的間隙與聯手中的疏漏才贏得如此順當,設若他們一開始就全力擁上,勝負之數且不去說,至少,我就不會這麼輕鬆了……” 沉吟了一會,廖衝道:“他們真有這等的火候?” 宮笠頷首道:“比肩齊手之下,不錯,確然有其難纏之處!” 廖衝狠狠的道:“叫他們不以多吃少,簡直就和叫他們讓老婆一樣難!” 黃恕言也憤憤的道:“‘金牛頭府’這些人,從出來混世面開始,腦子裡就沒有‘公平’這兩個字,什麼是武林傳規,江湖道義,更在他們心目中不見光影,他們早就以眾凌寡,以多吃少認為是天經地義的事了…” 宮笠平靜的道:“有關即將來到的場面,乃是一個混戰形勢,這一點已經不必再去談論,這業已是無可置疑的了,因此,我們目前所要商議的,是如何應付這樣的場面,確實的說,在‘金牛頭府’的全力進襲之下,只以廖兄師徒,我與凌設四個人的力量來阻擋,仍是不夠的,而且‘玉鼎山莊’諸君,恐怕能在這種情況下派上用場的人也不會太多……” 黃恕言慚愧的道:“宮大俠,我們自知技不如人,相差太遠,但我們總會傾力以赴…” 段威也趕忙道:“為了‘玉鼎山莊’的存亡大事,各位英雄前輩已是如此慷慨鼎助,我們自己便再是肩不起擔子,也不能不追隨於列位之後,誓與敵仇周旋到底!” 廖衝大聲道:“老段,說得中聽,到了交刃的辰光,可不興瀉爺們的氣!” 段威一挺胸膛,是副視死如歸的架勢:“前輩,放心一千一萬個心,我段威便是灑血豁命,也必定支撐到底,以維諸公英名,以報舍居亭善待之恩!” 黃恕言道:“一待交鋒之際,前輩,我們所有的人手,包括我與段威在內,悉聽尊宮大快與賢師徒諭令行動,絕不敢有半點怠忽之處。” 點點頭,廖衝道:“原本就應該這樣,我們場面見得多,經驗也較足,聽我們的調遣,包管不會叫你們吃虧。” 這時,鮑貴財道:“對對了,二二叔,你方才說,要要設法應應付‘金牛頭府’打打混戰,怎怎麼個應應付法,你你還沒說呢?” 宮笠緩緩的道:“我想,先把他們即將前來的這一批留住!” 身子微微一震,黃恕言緊張的道:“宮大俠,你是指 生俘潘光祖、雷雄、顧子英以及那四名‘右角郎’?” 宮笠道:“不錯,生仔也罷,殲殺亦可,總之是要削弱對方的戰力,使他們力量逐漸分散開,當然,能夠生俘,最好是生停,若能將這一批人擒住,一則仍可達成削弱敵方力量的目的,二則可以他們做為鉗制對頭的人質,三則,我賀大哥的那段血仇,也可從這些人嘴裡刺探出一些端倪。” 黃恕言一拍手,道:“妙極了,更可逼問他們另兩張藏寶圖的實際情形與孫嘯心裡的打算……” 廖衝也頷首道:“這樣很好,我們就決定這麼做 …。” 頓了頓,他又道:“宮老弟,你與‘金牛頭府’之間的瓜葛,可就出你剛才言及的那位‘賀大哥’身上?你言‘血仇’,看樣子,此中尚有人命糾紛了?” 宮笠苦笑道:“正是,到晚上,我會詳細和廖兄說明。” 廖衝注視著官笠,神態出奇的深沉,語氣也十分平靜:“我想,宮老弟,這次我師徒既然答允伸手管一管老黃的這檔於事,和‘金牛頭府’的梁子遲早也要結,結一次也是結,結兩次也是結,那乾脆一遭豁上算了,我的意思 只要你和‘金牛頭府’一旦刀口子上見真章,你也就把我師徒兩人也打算進去,我們定然在你這一邊,替你多少擔待些!” 廖衝的反應竟然如此慷慨,對宮笠的事這般出力,倒是頗出宮笠意外,原先,他只不過希望借助這師徒二人的力量來幫著“王鼎山莊”抵制“金牛頭府”的侵犯,而眼前照廖衝的口氣來看,他業已是有意幫忙幫到底了,易言之,這不是一次的買賣,他發了心要協助宮笠對付‘金牛頭府’一路擰到完! 雙手抱拳,宮笠感動的道:“廖兄,盛情高誼,叫我怎生言謝?” 揮揮手,廖衝道:“謝什麼?我要你謝就不充這個能了,大家全是在江湖上打滾的人,只要性情相投,賣命都是一句話,說多了,便虛偽啦!” 宮笠緩緩的道:“就是怕連累了二位。” 廖衝先嘆了口氣,道:“講真的,老弟,我不是不知道‘金牛頭府’那個姓孫的老小子難纏,也不是不明白這一腳踩進混水灣裡就不易拔腿,但是,人麼,總得論點忠義之道,也總得活在有人味的日子裡,吃我們這碗飯,一生中,難得遇上幾個知心投性的朋友,一朝交上了,便兩肋插刀,往火坑裡跳,只要以這份情義,也說不得了,不是有句話麼?‘士為知己者死’。” 宮笠有些激動了,他嗓門微微暗啞:“廖兄,你這麼善待我,高看我,實令我汗顏之下,更生惶愧!” 廖衝道:“別說啦!老弟,越說你就越他娘叫我坐不住了,你心裡不安,沒關係,事情一過,如若我這條老命還在,就請我喝兩杯水酒,算是你謝我辛苦一場吧!” 宮笠笑笑,道:“此情此誼,休說幾杯水酒,怕我是有生之日,也難以補報了!” 嘿嘿一笑,廖衝道:“這樣正好,老弟,我知道你自出山行道以來,從未欠人的情,叫你欠上我的,將來一旦提起,人前人後,總也有個令你虧欠的主兒,呵呵…” 宮笠低沉的道:“廖兄慨伸援手,助我一臂,乃以生命為搏,熱血為注,如果只為了將來有個說詞,豈非付出的代價也太大了?” 廖衝道:“一點也不大,老弟,設若除了說詞以外,再加下這點情份,留下個忠義之名,我廖衝還是佔足了便宜呢!” 再次拱手,宮笠正色道:“大德不言謝,廖兄,我謹記於心!” 廖衝也以少有的嚴肅抱拳道:“這付臭皮囊使舍與你了,老弟!” 忽然,黃恕言用力拍手,連聲讚美:“廖前輩,宮大俠,二位真是蓋世豪傑,當代英雄,一個是義薄雲天,一個是赤心鐵膽,古武士那種激昂壯烈的氣勢,又令我們目睹親見於此,了不起,大大的了不起!” 段威也喝彩道:“不說別的,只論宮大俠廖前輩這股豪氣與膽識吧,便是當今天下那幹沽名釣譽之徒所望塵莫及,瞠乎千里之後的!” 連連點頭,鮑貴財面上飛金的道:“俺俺師父,一向就就是這樣,要要不,俺俺師父怎有今今天這大名名氣?” 廖衝笑罵道:“老王賣瓜,自賣自誇,天下哪有徒弟當著師父面前向人抬舉師父的道理?小兔惠子,你不臉紅,我卻承受不住呢!” 鮑貴財一本正經的道:“師師父,俺俺可不是故意拍你老老人家的馬馬屁,師 師父平素就就是這樣教教俺的,如如今,師師父以什麼……呃,什什麼身身教重於言教的露露了這一手,可可更叫俺心心悅誠服!師師父啊,你你可真是一位好好師父,俺俺真算投對門啦!” “呸”了一聲,廖衝笑道:“什麼你投對‘門’了?是我從荒地裡抱你回來的,你那時一個屁事不懂的奶娃子,豈還知道挑三揀回?不餓死你這小兔崽子已是天大的福氣啦頓了頓,他卻又微微頷首道:”不過呢,話又說回來了,奶奶的,龍生龍,鳳生鳳,耗子生的兒會打洞,你是有了我這麼個好師父,方才有今天的出息,所謂‘名師出高徒’,一點也不錯,假使你的師父是個下三濫,你再有天份,弄到了頭,也不過是個青出於藍的下三濫而已…“ 這番話一說完,宮笠和凌濮已忍不住笑出了聲,連黃恕言與段威也想笑不好意思笑的憋紅了臉,鮑貴財咧開大嘴,居然一個勁的把顆腦袋點個不停…… “金牛頭府”的那干人來得很快,至少比官笠預料中的時間來得要快,就在他們大廳議事之後的第四天中午,這些來自海上的惡客業已進了“玉鼎山莊”的大門! 來到“玉鼎山莊”的那些人,仍然是宮笠日前遇上的一批,只不過少了兩個,缺席的兩人是當日受創甚重的兩名“右角郎”,跟著來的另兩位“右角郎”也一將頭巾往下拉,幾乎掩到了下巴額上,自然也便掩住了他們在宮笠劍下失去的耳朵,只是將頭巾這樣扎法,看上去不甚美觀罷了。 “毒一笑”潘光祖的臉色仍然有些灰中泛白,精神亦略現委頓,以至他那副尊容,瞧著就越發陰慘慘不帶幾分人味了,“紅巾”雷雄穿著一襲寬袍,掩遮住他身上的好多處創傷,倒也不易察覺他前些日的狼狽後果,只是行動之間,有些僵硬艱辛而已,顧子英右頰上的劍痕卻無法掩飾,塗抹著白糊糊的金創藥,宛如在臉上抹了一團麵漿,有股子那樣不相襯的滑稽態勢 當然,在顧子英本人的感受來說,他是絕不會有丁點“滑稽”念頭的。 從表面上看,“金牛頭府”和顧子英等人,已經盡了全力把他們自己收拾得光鮮整齊了,他們是絕不希望讓“玉鼎山莊”上下察覺他們曾經栽過跟頭的任何痕跡的,他們刻意修飾過自己,好叫自己看起來仍然盛氣凌人,威風十足 他們做得不錯,但尚不十分成功。 貿然打上眼一看,可能還不會發現他們這一些人的形態有異,可是只要仔細一觀察,便能察覺他們的“不同尋常”之處 每個人的神色欠佳,中氣不足,臉透黃,眼圈泛黑,行動也僵硬沉滯了許多,就好像他們大病初愈,或是突然都變老了十來年似的,尤其“玉鼎山莊”的黃恕言等人早已洞悉前情,便越發覺得來人不是往昔感覺中的“凶神”,而更像一群漏網之魚了! 一進人“玉鼎山莊”這座專門款待貴賓的前廳,潘光祖便毫不客氣的佔住了上座,他雙腳架在茶几上,大刺刺的衝著迎客進門的段威叱喝:“纔不過月餘不見,姓段的,你們那位人熊莊主就上升一等啦?爺們蒞臨,居然接也不接一下?叫你這個二流狗腿子跑來應的哪門子卯?” 一腳踏地,一腳踩在“太師椅”上的雷雄,更是惡聲惡氣咆哮:“我看你們是通通都活得不耐煩了,黃恕言這老狗操的還不快快滾出來答話,莫非要我們拆了這片鳥抓著他耳朵揪出來?” 段威打躬作揖,陪笑道:“各位英雄且請稍安毋躁,舍居亭因有貴客到訪,如今正在後院相款,不刻親迎各位,是而在下暫來侍候,舍居亭不久便到!” 心裡本來就憋著一股怒氣未消,現下又居然被人看低了一等 尤其是被如此忌憚自己,曾對自己一再委屈求全的主兒看低了一等,雷雄這份惱怒可就大了,他暴吼一聲,厲烈的叱罵:“混帳王八蛋,段威,什麼樣的驢鳥‘貴客’竟比我們還重要?知道老子們來了黃恕言不理睬,卻縮在裡頭陪著別人,這是看不起我們還是認為我們不夠份量?他娘的皮,黃恕言吃了狼心豹膽啦?如此待慢我們,莫非他不明白‘金牛頭府’的厲害?” 潘光祖也老大不是滋味的道:“姓段的,看來你們莊主所侍候著的客人,是頗有來頭的了?” 雷雄大叫道:“皇上的小舅子?太師爺的二姨娘?來頭,什麼來頭?還有些什麼人的來頭比我們大?姓段的,你當我們是栽了跟鬥抑是吃了癟?竟然敢如此輕視我們?” 人一有了丟臉的事,便不自覺的心生虛怯,因而自卑感便來了,越自卑,也就越發要裝得自大,藉以掩飾內在的惶恐不安,眼前,雷雄的姿態兇橫得幾近過火,就是這種心理在作祟了。 段威仍是一副謙恭之狀 還不到揭底的時候 他誠惶誠恐的道:“二位好漢是誤會了,誤會了,舍戾亭對列位好漢一向是尊之仰之,敬畏莫名,又豈敢稍有輕慢之處? 委實是有貴客到來,禮教攸關,無法及時迎進各位並即至聆教,方始令在下權為代表,先來侍候!“ “呸”的吐了口唾沫,雷雄狂悍的道:“黃恕言算是什麼東西?死到臨頭,猶敢擺這副臭架子給我們看?只這一端,便是大不敬,老子定要這老狗付出他這‘不敬’的代價,還有你這刁滑奴才巧言令色,也一樣要加以痛懲!” 退後一步,段威驚恐的道:“列位何苦如此氣惱?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在下如有不周之處,亦萬祈列位包涵在下於此,先向列位陪罪!” 一揮手,潘光祖陰沉的道:“不必再玩這套把戲了,姓段的,去把黃恕言叫出來,我們要問問他到底把田昆這廝藏在何處,卻班得我們餐風飲露,幾乎跑斷了腿的白繞了這一大圈!” 雷雄咬牙切齒的道:“黃恕言這個老姦巨滑,明明是他匿藏起回昆,私吞了寶圖,卻花言巧語,騙得我們四處撲空,他膽敢欺瞞我們戲弄我們,我們就要將他剝皮抽筋,碎屍萬段 這一趟來,黃恕言與‘玉鼎山莊’的每一個人都不會再是囫圇的了!” 段威忙道:“我們可以對天發誓,回昆的確不在這裡,我們更不曾將他隱藏,這全是事實,各位英雄俱乃智者務請明察秋毫!” 眼珠子一翻,雷雄粗暴的叱道:“滿嘴渾話,一派胡言,老子們不聽你這些羊上樹,還不夾著尾巴進去把黃老狗給我叫出來,你是成心想找難堪?” 潘光祖也生硬的道:“段威,你只是姓黃的手下一個幫閑跑腿的角色,姓黃的事情你能作得了多大的主?。甭在這裡瞎動纏,叫你主子露面答腔,是好是歹我們自會與他弄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 段威咽了口唾液,乾笑道:“二位稍待,舍居亭這就要前來相晤了,不會令二位等得太久的!” 突然一聲冷笑,出自那半晌不曾開過腔的顧子英口中,他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的道: “段威,我怕你們莊主招待客人是假,有意躲著我們,不敢出來見面才是真的吧?” 雷雄怪叫一聲,道:“可不是?真乃一言驚醒夢中人,姓黃的定是故意躲著我們,龜縮不出,只叫他這狗腿子出面虛應事故,妄想打發我們,他娘的,好一個習滑的老匹夫!” 潘光祖冷淒淒的道:“別急,跑得了神卻跑不了廟,我們還怕黃恕言飛上了天不成?有這座偌大的莊院在這裡,更有上下幾百口活人,我倒要看看黃恕言怎生個拋合法?哼哼,他豁得出去,莫非我們便橫不了心?” 雷雄兇惡的道:“對,只要姓黃的膽敢逃之夭夭,我們便先給他來一個滿堂紅,再燒起他娘一把天火,叫這片‘王鼎山莊’變做火煉地獄,人間屠場!” 架起了“二郎腿”,顧子英的面頰抽搐了幾下,聲音僵硬的道:“黃恕言全是在敷衍我們,二位當家的,我們得小心點,別中了他們的什麼圈套!” 雷雄狂厲的道:“如果姓黃的有這個膽子,我不連根將他這座窩給拔了,就算是他生養的!” 這時 段威的目光在瑟縮的閃移下,有意無意投向大廳左側,那扇描金雕花的屏風左近 屏風之後,即為大廳通向後廊的側門 就在他的目光一旋之後,他的表情便馬上變了,由原先的忐忑驚惶,苦澀,一下就轉為鎮定,更且鎮定得強硬,鎮定得帶著那種有恃無恐的高傲嘲笑意味了! 雷雄猶在那裡叱喝:“黃恕言這頭老畜生如若還不快快滾出來答話,老子們便先動手宰他個滿地挺屍,一堂血紅,再衝進去撂他的狗頭!” 段威慢吞吞的道:“姓雷的,我是一忍再忍,一讓再讓,你可不要給了鼻子長了臉,得寸進尺咄咄相逼,這裡是‘王鼎山莊’,可不是‘飛雲島’你那一畝三分地,容得你如此囂張!!’勃然大怒,雷雄吼道:”啼,你是吃錯藥啦?老子們是幹什麼的?你這片‘玉鼎山莊’在老子們眼裡不值一指頭挑,你還人模人樣的在這裡發你娘的‘熊’?“潘光祖已經發覺段威神情上的改變 由恭謙畏懼突然變得強硬亢烈,不止是態度前後調異連語氣也驟而凌厲起來,他視線四巡,一邊冷冷的道:“慢著,老四!’”雷雄火燥的叫:“三哥,讓我們先廢了這姓段的,給黃恕言一個‘下馬威’!” 不屑的一笑,段威道:“雷雄,你不用在這裡耍你瓢把子的威風,我們不吃你這一套,你莫要搞錯了,我們的委屈求全,主要是為了息事寧人,怎麼著?你當我們真的含糊你這幾個釜底遊魂,跳梁小醜?” 幾乎把肺也氣炸了,雷雄尖著嗓子吼:“好一個老王八蛋,你膽上生了毛,招子叫迷黑了?你這**養的混帳東西,你竟敢衝著我姓雷的出言不遜?我就宰了你!” 往雷雄身前一攔,潘光祖又是驚疑又是迷們,又是憤怒不已的道:“段威,看你這‘前恭後倔’的模樣,顯然是有恃有無恐,找到靠山了?何妨把你們背後撐腰的那位給請將出來,大家見識見識?” 段威皮笑肉不動的道:“潘光祖,你心裡不落實,對不對?” 潘光祖雙目紅光閃射,獰厲的道:“姓段的,狐假虎威的角兒最是成不了氣候,你當還有什麼光彩的?我心裡不落實,你這副德性更叫人不齒!” 嘿嘿一笑,段威道:“現在你們碼子朝後轉,拼命逃走尚未得及,要是不然,恐怕到時候你們連哭都沒有個哭處!” 顧子英冷峭的道:“說得多唬人,段威,你還不會這麼快就忘記了你上一次和方才的那種窩囊像吧?就差一點沒跪下來叩響頭叫祖宗!” 段威面不改色的道:“那是哄著你們的樂子的,好叫你們自投羅網,如今列位可不全來齊了?你們難道以為我真含糊?簡直幼稚得可憐!” 潘光祖凝神戒備著,口中卻故作輕鬆之語:“姓段的,看不出你還真有兩套,便是裝扮,也是那麼個人木三分法,你倒裝得好像,只不過,叫我們‘受門’也可並不容易哦!” 雷雄大吼:“我劈了這老小子!” 搖搖頭,潘光祖表面淡然,心裡忐忑不寧,他緩緩的道:“先穩著點,老四,人家不急,我們也犯不上那麼衝 我說姓段的,你們找上了哪座山,哪片廟的神佛來當護符呀? 請出來讓我們瞻仰瞻仰,看看能不能嚇破我們的膽,罩不罩得住‘金牛頭府’?” 段威陳佩的道:“甭充能了,潘光祖,那位主兒,你們可不是業已見過啦!” 怔了怔,潘光祖被感到不大妙,他強笑一聲,道:“是麼?何時何地?我倒不大記得!” 雙眉一挑,段威陰陽怪氣的道:“貴人多忘事麼?不會吧?才只三四天前的事呀!況且,各位對這位主兒理該印象深刻,記憶鮮明才是,他與諸君的‘喜相逢’,可曾大大的熱鬧了一番呢?” 心中已響起警號,腦子裡也逐漸凝成了形,但潘光祖仍然驚疑未定,色厲內在的叱道: “少給我繞彎了,說,你們搬來的靠山是誰?” 段威眯著眼道:“嘖嘖,別兇,姓潘的、三四天前,就在我們敝莊之外,是誰挑了列位的旗牌,掃落列位的顏面? 又將列位搗了個人仰馬翻?“ 頓了頓,他又接道:“是役也,閣下肩背掛彩,雷雄大見周身披紅,我們顧子英老弟臉上增光,至今猶痕印宛然,四位貴府‘右角郎’兩位棄耳各一,兩位就地高臥,呵呵,這等的熱烈場面,閣下一轉頭就忘了?” 呆在那裡,潘光祖臉上的神色連連變化,卻是越變越青,越變越白,腦門子上冷汗涔涔,宛若豆粒,一雙眼也幾乎發了直! 雷雄急惶的左盼右顧,又是驚恐,又是憤恨至極的咆哮:“娘的皮,我早就知道那廝和‘玉鼎山莊’必有牽連,果然不錯,他們正是一路的貨,老子們豁上了,好歹拼個死活!” 顧子英目光在大廳四周溜稜,雖是怔忡不安,卻強持鎮定:“姓段的可能是在虛張聲勢,胡說八道,想藉此壓制我們,我就不相信,天下有這麼巧的事!三爺,四爺,如果他們請得到如此高手,為何不早請?卻端在這時方才抬出來攀附?何況至今未見有個影子,光聽他紅口白牙瞎扯一氣,根本作不得準,我們不要上了他的當!” 連連點頭,雷雄叫道:“不錯,老顧說得也有道理,三哥,姓段的約莫是在唬我們!” 潘光祖卻不如是想,他不相信段威的態度突然由軟變硬由弱逞強,會沒有一點依恃,他更懷疑,自己幾個日前栽跟頭的事對方是如何知曉的,而且還知曉得如此清楚,設若段威是無中生有,空穴來風的話,未免太玄虛巧合得離譜了,此情此景之下,他絕不敢有雷雄和顧子英那樣僥倖樂觀的看法! 此時,段威笑吟吟的道:“事實勝於雄辯,真假與否,就在眼前便讓列位自行斟酌吧!” 雷雄怒罵:“一副小人嘴臉!” 嘿嘿一笑,段威道:“你閣下張牙舞爪,形同餓狼,絕不會比我高明上哪裡。” 踏前幾步,雷雄厲吼:“我剮了你!” 屏風之後,宮笠的身影隨著他的聲音一起出現! “雷雄,如果我是你,我就不那做。” 不錯,一點也不錯,果然是那個人 那個四天前的“玉鼎山莊”門外不遠處將他們殺了個灰頭土臉,丟盔曳甲的人! 一剎間,潘光祖全身僵冷的挺立起來,眼珠子也直愣愣不會轉了,雷雄的面孔扭曲,咬牙切齒,但卻不住由齒縫中往裡倒吸著冷氣,顧子英更是張口結舌,臉白如土,唇角一下又一下的抽搐不停,只差一點便哆嗦起來,那位“右角郎”就險些把舌頭也吞進了喉嚨裡,連腿肚子都打了轉! 段威得意洋洋的笑道:“喏,我們的靠山就是這一位,想必諸君業已早經拜識,算得上是老朋友了,呵呵呵,真個叫做人生何處不相逢,相逢何必曾相識……” 緩步走向前來,宮笠靜靜的道:“各位,我們這次再見,是不是太快了些?” 艱辛的吞了口唾液,潘光祖幾乎在掙扎一樣道:“你…你到底是誰?我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要同我們作對?” 宮笠平淡的道:“往日不敢說一定無怨,近日也不能說一定無仇,這要看你們怎麼講,怎麼做才能決定!” 潘光祖驚疑不定的道:“我,我不懂你的意思?” 宮笠道:“你們很快就會懂的,很快,我有些問題要問你們,另外,你們對於‘王鼎山莊’的態度也很有關係。我要知道一些事情,希望你們坦白的告訴我,而且,我不喜歡你們繼續騷擾‘玉鼎山莊’,現在,你們是否已經多少明白了點我的意思?” 潘光祖吶吶的道:“還是不太了解,請你再…” 驀地播光祖已住了口,他警惕的發覺,自己這算什麼樣子?不但是示弱低頭,更且叫對方給震慴得像頭狗熊似的了,心虛膽怯是不錯,可是架勢還要撐起來呀!若是被人壓成這副模樣,以後還能混麼?便算對方是個三頭六臂吧,他也不能軟呼塌的裝熊,拿鴨子上架也只有上一遭了! 猛一挫牙,這位“金牛頭府”的三當家聲音一硬,抬高了腔調:“我犯不著和你打啞謎,管你是什麼牛鬼蛇神,你既要插手架梁,就算你是閻王老子,我也搭上這條命接著便是!” 點點頭,宮笠道:“很有氣魄,但有許多人往往都不該表現氣魄的時候硬要表現,這就會造成莫大的遺憾了,潘光祖,譬如你。” 潘光祖怒叫道:“什麼東西?你以為我們含糊你?你以為上一次佔了便宜今天還會再佔?別做夢了,此時此地,我們便要向你一併索取那新欠舊債!” --------------- |
第10章 人名樹影威懾敵
一點也不生氣,甚至連臉上的肌肉也沒有抽動一下,宮笠是那樣安詳的道:“你身上的傷,這麼快就不覺得痛了?” 潘光祖灰白的面孔上剎時就湧現了一片朱紫之色,灰白襯著朱紫,宛似打翻了一只醬缸,那種形容說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他眼珠子突凸,額際跳動著青筋,連嘴巴也扯歪了,聲音是從喉管裡逼出來的:“好匹夫…好狂徒…… 你不用刁,不用損,今天我們既便一個個全叫你零剮了,也不能任由你撐著個人形再走出去!“ 宮笠笑笑,道:“嘴皮子硬作不得數,潘光祖,手底下硬才賣得起價錢。” 憋了一肚皮悶氣的雷雄驟然大吼:“兔崽子,你以為你的功夫就登得了三十三重天?” 宮笠淡淡的道:“至少,騎在列位頭頂上是不會有問題的。” 雷雄口沫四濺的大叫:“三哥。我們寧肯叫他打死,也不能讓他嚇死,和這野種拼了!” 宮笠道:“前事不忘,後事之師!雷雄,四天以前,你們不是我的敵手,四天以後,你們莫非就吃得住我了?即算你們服下仙丹妙藥,更得名師指點,恐怕也沒有這麼個進步神速法吧?” 目瞪如牛鈴,雷雄狂悍的吼:“老子們是頭可掉志不可屈,你休想嚇住我們,娘的皮,便打不過你,用口咬也要咬下你一塊肉下來!” 招招手,宮笠道:“在列位有七個人的辰光,我都毫不顧忌,如今列位只剩下五個人了,我還有什麼好遲疑的!雷雄,你何妨先上來鬆散鬆散?” 雷雄大叫:“當老子怕你?” 宮笠一曬道:“至少,你總不會以為我怕你吧?” 站在一邊的段威笑吟吟的道:“在下不才,如若他們要一擁而上,以眾凌寡,在下也要湊合著一領高招,此外,敝莊幾位教頭說不得亦須向‘金牛頭府’各位見識見識。” 潘光祖目光閃爍,又驚又怒的叱吼:“姓段的,你竟敢不顧江湖道義,聚眾而圍?” 段威慢條斯理的道:“原是跟潘三當家你老學的吶。” 潘光祖噎窒住了,他臉紅脖子粗的道:“段威,‘金牛頭府’與‘玉鼎山莊’之間,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縱然有些許誤會,也好解釋,你卻不要暈頭暈腦跟著這廝瞎起鬨,否則,你估量著,一旦‘金牛頭府’傾力而來,高手勇士雲集之下,你這小小的‘王鼎山莊’可能擋得住那雷霆萬鈞之勢?” 哧哧笑了,段威道:“這是幹啥?威脅抑或是乞和?潘三爺,你歇著吧,眼前是一錘子買賣,你們壓根就沒安心饒過‘玉鼎山莊’,而‘玉鼎山莊’又豈會放你們活著回去求救兵?好好歹歹這一遭就解決問題啦!” 潘光祖怨毒至極的道:“你這刁滑陰詐的老狗,你等著,‘金牛頭府’會用鮮血來洗你這片莊子的,以你們的屍體來做為墊腳的階級!” 段威安閒的道:“或許會吧,但可惜你們卻看不到了。” 一口牙挫得像磨刀,雷雄痛恨異常的道:“不知道這老工人竟然如此可惡,前後的嘴臉變化又是如此可恨,悔未曾早早將他幹掉 ” 段威兩頰的肉笑得往上堆起,那樣開心的道:“四當家,便老實告訴你,你要後悔的事情還多著呢!” 怒火燒心,雷雄暴叱一聲,身形斜旋,方待猝然出手,大廳門外,人影倏閃,那一片無形的削銳勁力便似刀口子一樣橫掃過來! 雷雄猛往側移,他的反應夠快,卻仍被那片凌厲的無形力道邊線掃帶了一下,身體打了個踉蹌,露在衣衫之外的肌膚更是火辣辣的像被鋒刃刮過了似的難受! 吃驚之下,雷雄急急瞪向那個功力奇高的不速之客 “癩頭瘸子”鮑貴財,這時鮑貴財正站在門檻裡,齜著一口黃牙,調聚著一雙斜眼的焦點,搖頭擺腦的問了聲:“這這位朋友,怨怨是怨,仇仇是仇,但……但要動手,可可得照著規矩來,不不作興抽冷子打打暗算,否否則,就叫叫人看不過過去了!方方才,俺俺多多有得罪,你 多多,多多包涵。” 雷雄就差一點沒氣死在當場,他跳著腳,滿眼暈黑的大罵大吼:“我操你個祖奶奶,你你你 …。你他娘的又是打哪個老鼠洞裡鑽出來的二愣子?三分不像人,七分像個鬼,居然也教訓起我來了!” 鮑貴財結結巴巴的道:“你你不要亂亂罵人,俺俺不是教教訓你,只是告告訴行行事要光明磊磊落,才才是漢漢子作風,你 你要虛心改改過,方方見氣氣度!” 雙目似是噴火,雷雄室著嗓子叫囂:“滾你娘的蛋,氣度?什麼鳥氣度!你這癩蛤蟆連人樣也長不周全,竟也說起人話來了?我這就叫你好看!” 鮑貴財一副悲天憫人的神氣:“朋朋友,你你只怕不是俺的對手,要同俺打打架,你還差差了那麼一點,看看你的功架,兩兩個還勉強能湊湊合,若若是單單挑單,你你委實不不夠俺打的!” 雷雄怪叫:“老子就不信邪!” 搖搖頭,鮑貴財道:“不不信邪,就就要叫邪迷住心了…” 雷雄的這股子憤恨,簡直就能把他的肺也鼓炸,他橫看豎看,任怎麼也看不出的貴財會有什麼超凡出眾之處,不但不顯得特異,更是窩窩囊囊邋邋遢遢的透著一副孫子像,只看外表,一嘴巴子就能扇得他“滿地找牙”,可是,方才的貴財照面之際露的那一手,卻分明是一種內家功力至精至純的顯示,是一種精湛怪異的罡氣聚合,這卻不是假的,雷雄自認自己也還沒有這等火候,因此,他那一嘴巴子亦就不敢隨便朝外打了! 潘光祖更是驚恐莫名,心中的震撼也到了極處 他搞不清楚,實在搞不清楚,“玉鼎山莊”是在弄些什麼玄虛,原本是這樣平庸無奇的一個莊子裡,只在這月餘之間,突然便聚齊了如許的高手?一個比一個神異、一個較一個怪誕,卻又都不知是從哪裡冒出來的! 這時,雷雄又在氣湧如山的吼叫:“好,好,黃恕言那老王八蛋,估不到他竟真的安下心與我們硬‘裱’上了,邀了這些牛鬼蛇神來對付我們,以逸待勞的窩在暗處算計我們,三哥,這口鳥氣卻怎生咽得?我們豁上啦!” 鮑貴財懇切的道:“別別傻,你可別別傻,眼前你你們若要逞強,包包管是要砸,明明知道是要砸,還還硬要栽這個跟跟鬥,可可是太蠢了,這 這不是聰聰明人的做法!” 潘光祖陰毒的道:“說吧,什麼才叫聰明人的做法!” 咧嘴一笑,鮑貴財道:“三三當家的,在這種形形勢這下,只只有降服才才是最好的法子,也也是唯一的法子,你你們放下家家夥,低低頭,不就皆皆大歡喜了?” 潘光祖冷笑道:“要我們投降?” 連連點頭,鮑貴財道:“正正是,正正是…如如此一來,你你們不必流血。不不必受苦,俺俺們也少了許許多麻煩,豈不都都很方便?俺可以向俺二二叔替你你們求情,少少加縛,在在禁室中睡高鋪,夥伙食嘛,也特特意做得豐美些!” 霹靂一聲,雷雄狂吼:“放你娘的狗臭屁!” 呆了呆,鮑貴財不快的道:“這這位朋友,俺可可是在替替你們各位著想,你你們若不投降,眼 眼前的光景下,你你們還能幹於什麼?” 雷雄幾乎把一雙眼珠子也凸出來:“我們拼了!” 鮑貴財忍耐著,苦口婆心的道:“拼,也是白拼,你們鬥鬥不過俺們的,何何苦非要等到你你們一個個四平八穩擺滿一地,方方才認輸?” 雷雄厲吼:“五八怪,癩蛤蟆,人妖,你就試試!” 鮑貴財難過的道:“你 你不要亂亂罵人!” 雷雄暴跳如雷:“老子就罵你,姥姥不親,舅子不愛的怪物,你他娘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副熊樣,活脫妖怪現世,居然還人模人樣的在這裡出狂言,發謬論?” 那樣一個冷森森硬板板的聲音,便接在雷雄火辣的吼叫聲裡,自大廳的那扇屏風後面飄了出來,有如在燥熱的空氣裡撒下一把冰渣子:“他是妖怪現世?是姥姥不親,舅子不愛? 我刨你的祖墳,混帳王八蛋的雷雄,你當你的長相就標致?哦呸,貼我的腳板我還要踩你一臉的污泥,你這**養的野種加上賤種!” 不錯,“拇指圈子”廖衝已從屏風後走了出來,面色鐵青,形容狠酷,胸前的指頭項圈搖晃中,一副生啖活人的架勢! 隨著他的出現,大廳門外,段威以下的七名“王鼎山莊”教頭,已在黃恕言的親自率領之下,偕同百餘名莊友一陣風似的堵了上來! “金牛頭府”的來人這一下可真是心驚膽顫,慌了手腳,意外的變化一次接著一次發生,不利的情勢一時比一時嚴重,“玉鼎山莊”之內,強者能手 一閃現,疊次層出,猶不知還有多少,而光憑目前的情景來看,已足夠他們消受,更糟的是,顯然人家真不打算叫他們活著出去了! 潘光祖深吸了口氣 這樣才不會使他發抖 他舌頭宛似在打著轉子:“你 你又是誰?” 廖衝兇惡的道:“我是誰?潘光祖,我是你的活祖宗老尊長,敢情你還不認得我?” 潘光祖驚怒交集,硬著頭皮吼罵:“該死的老匹夫,你把招子放亮,這裡的諸位,你是想鎮住哪個?” 一陣怪笑,廖衝猙獰的道:“在我面前稱強道狠?姓播的,你他奶奶才叫招子不亮,才是把八字生倒了,水裡來,火裡去!好,你要能在我的鳥下面畫個圈圈,我就算你成了氣候,你他娘的你!” 再也忍不住了,潘光祖將心二橫,大吼道:“我就挑你 有種的便單打獨鬥,分個生死!” 廖衝一拍手,樂不可支:“好,好極,我接下,包管是單打獨鬥,只要有人幫了我一指頭的話,我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若是你能贏了我,我保證跪地叩著頭送你出莊!” 潘光祖昂烈的道:“君子一言,快馬一鞭,你可不能反悔!” 廖衝呵呵,大笑:“只怕反悔的會是你啊!” 往前一湊,鮑貴財叫道:“師師父,殺雞用不著牛牛刀這這一場。就讓徒幾代代勞了吧!” 鮑貴財這一聲“師父”,頓時叫得潘光祖頭皮發麻,心往下沉,面上大大變了顏色 他原來是打的取巧算盤,宮笠的武功,他業已領教過了,自然不敢再行問律,而鮑貴財先前露的那一手內家勁力,也頗令他悸惕,因此,挑來揀去,他便選上了一個在他看來或者是好吃的角色,廖衝,但是,卻哪裡知道他所挑上的人物,竟是鮑貴財的師父!徒弟業已是如此了得,做師父的還錯得了麼?潘光祖在震駭驚愕之下,有如吞入一枚火栗子,直把五臟六腑都攪翻了! 天爺,潘光祖心裡在叫 這些煞星都是從哪裡鑽出來的,黃恕言又是如何網羅俱全的?一剎間,他不僅是後悔,簡直連自己也恨起自己來了! 偏在這時,顧子英又察覺了什麼,體悟了什麼,一張臉白得像個死人一樣湊了上來,說話全帶著寒噤,只差上下牙床沒有交顫了:“三……三爺,三爺,你可曾注意那人脖子上掛的圈子?”一目光隨著顧子英的話轉向了廖衝胸前的“拇指圈”,當那一串幹縮泛黃,肉硬皮皺的拇指映入潘光祖瞳仁之際,他這才確實看清了是些什麼玩意,於是,一陣驚悸之後,他不禁乾嘔了一聲。 可是,他尚未意會到顧子英話裡的重點所在。 他仍沒想到對方是誰!這才是更重要的。 顧子英的聲音微弱,就像要嚥氣似的:“三爺,你看見了?” 吞了口唾沫,潘光祖沙聲道:“大拇指頭串連起來的!” 顧子英哆嗦了一下,腔調像在哽咽:“那就不錯了…… 三爺,我們今天遇上鬼啦!“ 潘光祖恐怖的痙攣著,卻強持鎮定:“不要胡扯 你這是什麼意思!” 顧子英吶吶的道:“”天底下,除了那個邪物……‘拇指圈子’廖衝,還會有誰戴這種項圈?“ 就算是一聲旱雷吧,也未必能將潘光祖震成了這樣 他驀地全身一晃盪,踉蹌了一步,不但臉上五官扭做一團,眼也發黑,耳朵在嗡嗡作響,連腦袋裡也頓時混沌了! 我的皇天老祖宗 潘光祖幾乎哭出了聲,怎麼挑上了這麼一個活閻王來“單打獨鬥”?這豈非正應了那句話:“壽星公吊頸,嫌命長了”’? 他這裡心顫膽裂,如上刑場,那邊,廖衝卻正在大大搖頭:“不用,乖徒,你歇著吧,這一遭為師的可要親自上陣鬆散鬆散,奶奶的,人說長江後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換舊人,我倒要體驗體驗,是什麼樣的後浪來推我這‘前浪’?什麼樣的新人換我這‘舊人’?” 鮑貴財垂著手說道:“師師父,這這個姓姓潘的,功功夫不差,但卻不不勞師師父動手,徒徒兒俺,也估估量著差可將他打打發! 揮揮手,廖衝道:“你給我站在那裡,別上來礙我老漢的事,就憑這工八羔子方才那幾句狂話,我就要掂掂他的份量,娘的皮,我要不把他一根一根的鳥毛全摘下來,我就算他福星高照!” 鮑貴財只好退下,口裡道:“師師父別太累慌了,松鬆散夠了便饒饒人!” 廖衝頷首道:“我自有分寸。” 師徒兩人的對話,完全是“泰山篤定”,“包吃包攬”的意味,而照情勢上看,人家也確有這麼股子氣魄 仿佛老牛啃草,只嫌草不夠嫩,哪會顧慮到還會嚼它不動? 側首望向宮笠,廖衝笑道:“老弟,我打你不贏,抖摟這些貨色,卻自認稍有心得,待我下去走兩趟招法給你看看,尚請指正,聊博一笑。” 拱拱手,宮笠道:“廖兄客氣了。” 回過臉來,廖衝大刺刺的道:“兀那姓潘的王八羔子,你說吧,怎麼個比劃法?上天人地,翻山探海,或是文武場,或是胡亂攪,只要你拿得出,我就收得下,我這付老骨架,說不得要承你要鬆動一番!” 潘光祖的臉色就和白灰里加進一抹紫醬般的不堪瞧法,他展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期期艾艾的開了口:“呢,這一位,可是‘拇指圈子’廖衝廖大哥?” 廖衝頭一揚,氣盛凌人的道:“我叫廖衝是不錯,可不是你的‘大哥’,這‘大哥’也不是你叫的!” 潘光祖又窘又惱又不敢發作的道:“廖大哥,所謂不知者不罪,兄弟我方才不曉得就是大哥你,是而言詞間多有冒犯之處,還請大哥你包涵則個!” 咧嘴笑了,廖衝道:“你要的只是個‘包涵’?行,我不怪你。” 大喜逾望,潘光祖如釋重負的道:“大哥寬厚,兄弟在此致謝!” 廖衝眯著眼道:“好了,我已不怪你了,接下來的,就是我們該上場了吧?” 表情立時僵硬,潘光祖張口結舌的道:“這……這… 廖大哥,這是怎麼說法?“ 廖衝惡狠狠的道:“少他娘給我老漢來這一套‘過門’。 我包涵你是包涵你,可沒說不同你比劃的,怎麼著?你一見風色不對,想用幾句好聽的話把我罩住?哦呸,做你娘的清秋大夢!“ 潘光祖好歹也是“金牛頭府”幾個掌舵的主兒之一,他心裡再是含糊,也受不了這樣的鳥氣,命是要的,可也不能不要臉了,惱羞成怒之下,他瞑目切齒的怪叫:“廖衝,我尊你在道上是個有名望有身份的人物,卻不是怕了你,給你幾分顏色,你倒要開集房了?我潘某人也是江湖上的一號旗牌,並非籍籍無名之輩,你把我當成了什麼角兒?” 廖衝鼻孔朝天的道:“這番行話我聽膩了,什麼角兒? 你以為你還會是什麼角兒?在我眼裡,你和那鑽壁打洞的毛賊鼠竅並無二致!“一活光祖的這張臉可再也掛不住了,他大叫:”姓廖的老匹夫,你體要伏持你那幾分虛名便盛氣凌人,我不吃你這一套,在江湖上,你和我們大當家的齊名,但只憑你眼前的浮誇囂張,便足證你是浪得其譽,連替我們大當家的掛尾也不配!“廖衝不屑的道:“孫嘯是什麼東西?我不配替他掛尾,莫非他就配舔我老漢的屁股?奶奶的!” 潘光祖怒吼:“你敢辱罵我們大當家?” “呸”了一聲,廖衝輕蔑的道:“好一個二十五孝,我不但辱罵孫嘯那王八蛋,還要抓把稀泥抹黑他的臉盤,你不服氣,就上來替你孫老爹洩恨呀,光吆喝能管個卵用?” 潘光祖狂喊:“我要你的狗命!” 露出滿口的參差黃牙,廖衝碟碟怪笑:“來呀,誰在攔著你啦?” 也不知是真橫了心還是不想活了,潘光祖尖著嗓門喊:“屋子裡礙手礙腳,姓廖的,外面擺上!” 一伸手,廖衝笑容可掬:“請,快請,只要你不打逃命的主意,在哪裡擺上都是一樣!” 猛一持頭,潘光祖是一副慷慨赴難的悲壯表情,他朝著他的夥伴們叫:“老四,為了‘金牛頭府’的聲威,為了大當家的盛名,也為了兄弟夥們的一口氣,今番我與姓廖的便豁上了,你們自己酌量著,能夠生還就設法回去面稟大當家的一切經過情形,由大當家的替我作主,否則,大夥便一遭刃上手,和他們拼了,是福是禍,至少也不辱沒‘金牛頭府’的赫赫聲名!” 雷雄也激昂的大吼:“你放心,三哥,咱們生死與共,便是腦袋落地,也跟著你挺到底、哪一個皺皺眉,就不算是人生父母養的!” 苦苦的咽著口水,顧子英不得不搭腔道:“如今我們可是一條船上的搭檔,所謂‘同舟共濟’,列位要怎麼辦,我還能不跟著,橫豎也就是刀口子底下見場真章吧!” 廖衝連連鼓掌,一疊聲的喝彩:“多麼壯烈豪邁的氣勢,多麼英武慷慨的場面,連我老漢也大大的受了感動,太令人欽佩了,‘金牛頭府’有了你們這一幹忠勇死士,還愁成不了氣候?孫嘯該覺得寬慰才是!” 說著,他轉向宮笠:“老弟,你難道不覺得感動?” 宮笠低沉的道:“勇武悲壯之慨,不是掛在嘴皮上的,廖兄,那需要由行動來證明。” 長長“哦”了一聲,廖衝仿佛恍然大悟,點頭頭道:“原來尚須要由行動來證明呀?那麼,行動呢?‘金牛頭府’的潘三爺光在吆喝,卻怎的還要展開行動?我可正等著,更深一層去體驗體驗他們這股子誓死之心,不屈之志,呵呵呵……” 廖衝的諷刺,更加刺激得潘光祖怒不可遏,惡生膽邊,他可是真的豁出去了,一個箭步搶到門邊向廖衝大吼:“姓廖的老匹夫,給我滾出來受死!” 這時,原先堵在大廳門外,由黃恕言親自率領著的一幹人手,已紛紛往四周退開,騰出中間一塊空地來,但是,他們只是把圈堵的位置擴展了一些而已,卻仍是包圍的陣形。 廖衝頷首道:“你請,,我這就來侍候著了。” 宮笠往前移步,低聲道:“最好留活口,廖兄。” 廖衝已自宮笠的口中,得悉他與“金牛頭府”之間可能的瓜葛存在,也明白此中的關節所系,是而,這位老怪點點頭,道:“你放心,包在我身上就是,老弟。” 大廳門外,潘光祖一夫獨立,他身後,並列著雷雄,顧子英,以及兩名“右角郎”,四個人的四色全和陰霾天空的雲層一樣,又灰又黯,霉霉晦晦的,一了半點的狂氣傲態也顯不出來了。 廖衝走出廳門,一邊緩步走下石階,邊笑哧哧的道:“乖乖,倒是一副拼命的架勢。” 隨在身後的鮑貴財低促的道:“師師父,你老可別別大意,該 該動傢伙的辰辰光,便得動動傢伙,姓潘潘 潘的,也不是尋常的小角色呢!” 一虎臉,廖衝道:“你少囉嗦,我還不會看風色!要你來指點?” 宮笠向鮑貴財使了個眼色,道:“無須顧慮到這些,貴財,姓潘的我與他較量過,令師包管穩吃他,即使不使兵刃,姓潘的也一樣討不了好去!” 全神貫注,如臨大敵的潘光祖,此刻弓背彎腰,渾身肌肉緊繃,一雙眼突凸著像牛鈴似的盯著緩步來近的廖衝,那模樣,活脫他欲搏鬥的對象不是個人,好似他正等著要同一座山來較勁 一齜牙咧嘴的仿佛把吃奶的力道都先運上了! 輕輕擺手,廖衝一派和善的道:“不要慌,老弟台,放輕鬆一點,氣定神凝,心順意暢,方才容易施展。” 潘光祖大喝一聲,眩目如鈴:“住口!我豈用你來指點!” 廖衝就在這時展開了行動,快得像極西的閃電炫映,只是那麼微微一晃,一連串套接的掌影已宛似虛無中凝結成的鋒刃暴瀉而去! 飛快躍騰,潘光祖身形晃移,“九蓮筆”像蛇出沿,一彈直射。 廖衝正眼也不看一下,雙掌淬合淬翻,千百股罡烈的勁力,便有如交織羅網一樣倒撒出去,潘光祖立時收筆退閃,廖衝的右手倏抖,並指如前,就在呼嘯激盪的勁氣迴旋當中指向敵人眉心! 這並指直戳之勢,不但快得無言可喻,更且邪異得匪夷所思,明明廖衝的雙掌還在翻合的過程中催動那漫天的勁氣,卻又怎能再空出一隻手來運展這麼一招?但事實上,他卻果真如此做到了,做得叫人膛目結舌,不敢相信。 當然,這也是廖衝的一門特異武技 “大幻指”,其妙之處,便在於這樣的“不可能”上,實則也只是手法上的快速動用而已。 潘光祖大吃一驚,在危急間他雙手握筆,奮力橫架,於是,“克’”的一聲,指點筆桿,潘光祖踉蹌後退,廖衝的左掌已暴斬頭頂! 任是兩條膀子又痛又麻,潘光祖卻不敢怠慢,他就地飛滾,“九蓮筆”蛇信也似連連吞吐,光華映幻仿佛烏黑的點與線全在跳動,刺破空氣,發出那種怪異的“葉”“葉” 之聲。 廖衝便在對方這密集又凌厲的筆尖點戮中極快的,也是幅度極小的閃移躲讓著,由於他身形騰挪的分寸是如此微小,看上去,便好像他根本沒有動作一樣,可是潘光祖的攻勢卻全部落了空! 五短的身材猝矮,廖衝側身暴進,雙掌猛起如鐵錘巨作,陡然以雷霆萬鈞之力卷掃潘光祖,潘光祖不吼著,委實是無法抵擋的撲地翻滾,廖衝倏忽族飛,在潘光祖揮筆猛刺,藉勢躍起的一剎,廖衝哧哧怪笑,“大幻指”便搶在對方的“九蓮筆”之前,“吭”的一聲撞翻了潘光祖! 就在此刻! 空氣中發出一陣削厲的刺耳響聲,一面猩紅赤巾,有若一片鋼刃般斜斬而至! 廖衝細瞇的雙眼暴睜,他不閃不躲,猛揮左掌,但見那面其勢強勁的紅巾“呼”的一聲彈上了半空,可是,卻又碎裂成一片一片飄然落下。 人們眼中所見,只是廖衝左掌的一次揮斬,然而,實際上卻是十餘次以上的過程了,他的掌鋒,利比快刀! 潘光祖直挺挺的,四仰八叉的仰臥在地下,雙目圓瞪,手腳不停抽搐,嘴巴裡還吐著白沫,那模樣,像“羊癲瘋”又不似“羊癲瘋”,很可怕,但是,沒有死。 這種與眾不同的製穴方法,也是廖衝的獨家玩意,叫做“錯脈術” 現在,他皮笑肉不動的轉向了雷雄那邊,剛才,那面飛來的紅巾,即是雷雄搞的把戲…… 廖衝的一雙眼珠子平素全瞇在眼縫裡,這時瞪了起來卻光芒精亮的灼灼逼人!而他瞳孔中所發出的芒彩,不只是閃耀如電,更且冷銳森酷得宛若兩柄利刃,不帶一丁點人味。狠厲極了,也陰毒極了,盯在人臉上,像是能扎進人的心窩子裡。 雷雄他不由自主的瑟縮了一下,覺得全身的汁毛都豎立起來,後頸處涼蘇蘇的,一顆心也在胸腔裡劇烈的撞動,在廖衝冷森的注視下,他連頭都不敢往上抬了! 嘿嘿一笑 其聲如泉啼狼降,廖衝道:“我說雷老四,這叫‘單打獨鬥”?這種抽冷子暗算人的方法,也是你們‘金牛頭府’獨佔一味的絕活?我操你的大舅!“雷雄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他極其難堪的支吾著:“這……呃,只是一種習慣上的反應,沒有人想佔你便宜!” 廖衝大吼一聲,破口罵道:“放你娘的狗臭屁,渾不要臉的下作胚子,什麼習慣上的反應?你怎的不習慣在這等光景裡拿刀勒你自己脖頸?卻曉得向別人施暗算?‘金牛頭府’居然也能在江湖上傳名立萬,我卻不明白就憑你們這些卑鄙齪齷,無信無義的畜生,怎麼把‘金牛頭府’的招牌立將起來的?!丟你娘的人了,你們在道上混世面,沒混上一星半點的人味,端沾上了一頭一臉的大糞!” 雷雄再是含糊,卻也承受不了這一番痛斥,他倏然面紅如血,氣憤至極的狂吼:“廖衝,你算是哪棵蔥?你他娘的也配來責罵於我?不錯,老子就愛玩這一手,就喜歡抽冷子偷襲,你能怎麼樣?敵對交刃,陣上搏命,還他娘有什麼仁義道德好講?!” 廖衝的眼皮子跳動了幾下,他沒有生氣,反而呵呵笑道:“這就算不要臉了,嗯?” 雷雄兇橫的吼叫:“是又如何?同你這老匹夫還能要些什麼三貞九烈?!” 廖衝斜著眉毛,道:“那麼,你也上來玩玩吧,雷老四,閒著不出手可就冤枉你生成個人樣了!” 一挺胸,雷雄怪叫:“莫非我還怕你?” 招招手,廖衝的嗓門帶著乾笑:“不怕最好,你就來嘗試一下呀!” 突然,鮑貴財問了出來,他大聲道:“師師父,師師父,這個陰陰著的出出手的混帳東西交給徒兒俺俺來打發,他他不要臉,俺俺便給他將臉撕掉!” 廖衝想了想,笑呵呵的道:“用不著宰他,但零碎罪卻不能少了他受!” 點點頭,鮑貴財道:“ 一定,師師父,俺包管把這 這臭不要臉的小小人當成只猴猴子耍,俺俺會叫他火火烙屁股一樣,滿滿場蹦!” 廖衝道:“出手斟酌點,別太辣,可也別太輕,記著你師父要給他苦頭吃,也莫忘了你宮二叔要留活口,怎麼辦,好生把持住了!” 鮑貴財咧著嘴道:“俺俺省得,師師父,這這混小子有他喊天的辰光!” 閒閒的,宮笠開了口:“貴財,雷四當家的大鐵鍊正好拿來將他鎖住,但他不像只猴,倒更似一頭大狗熊。” 鮑貴財忍不住齜牙笑了起來,就在他一笑的當兒,背後,“嘩啦啦”的暴響,便隨著一股強烈的勁風掃襲向他的後腦勺子! 背著身,鮑貴財卻似後腦瓜上生著眼睛,他那條躍腿一拐,整個人便“呼”的倒飛起來,兩手虛抓,空氣中響起來怪異“呼叱”聲,揮鏈猛擊的雷雄竟然像被吸住一樣往前貼近。 在陡然的驚窒裡,雷雄氣貫丹田狂吼一聲,大鐵鍊朝反方向飛抖,身子藉勢滾翻,如此,方才堪堪掙脫了對方的“吸龍力”! 鮑貴財的身形驟而在空中連連翻騰,翻騰中,雙掌縱橫捭闔,勁力強猛,遮天蓋地,宛似千百鐵桿在交織飛舞,那樣雄渾的力道,不僅激盪得氣流旋回湧攪,甚至連勁力的邊緣也風銳勢厲,嘯出如浪! 是了,“斷碑掌”混合著“歸元一氣功”! 雷雄這一下處境可就痛苦了,他被圍繞在鮑貴財這一層又一層,一重又一重的強渾罡力中,像是一個泅泳在驚濤駭浪裡的受難者一般,不停的滾躲,不停的穿掠,不停的撲跌,大鐵鍊儘管仍揮舞著,卻和他的人一樣,飄搖浮沉得抓不准重心了! 就在這在洶湧的力道中,鮑貴財便留住了雷雄,但是,他能將對方留住,卻並不是說他就能把對方即刻擺平,雷雄衝突不出,卻動用他身法上的技巧,在鮑貴財凌厲的罩襲下做著避其正鋒的閃躲,固然那種挾在罡氣主流與主流之間的味道是不好消受的,不過,至少他還不會很快的被震翻,他挺得住,便不服輸,一心想在敵人掌勢的夾縫尋隙衝出,以求反擊。 電光石火般。兩人已換了四十餘招。 誰也看得出鮑貴財已製住機先,佔了上風,但是,誰也看得出雷雄不會即時伏首稱臣,只要有一線希望,他就會掙扎,會報復! 搖搖頭,觀戰的廖衝老大不痛快的道:“真他娘洩氣,貴財這兔息子竟然搞了這麼久還未能將姓雷的龜孫放倒,簡直是丟我的臉面!” 宮笠笑道:“別急,這只是遲早的問題,廖兄,你也明白,雷雄不是貴財的對手,如今他在掙扎著,只是作困獸之鬥罷了,撐不久的!” 哼了哼,廖衝道:“時間一拖長,便贏了也沒啥光彩,如果一場較鬥要撐上個三天兩夜,不必分勝負,光是累,也能把對方累虛脫。了,還比個鳥的功夫?” 宮笠低聲道:“廖兄,令徒的武功再是高強,卻也不能同你相提並論呀?你怎能以你的造詣深淺來與貴財打譬?這是不合宜的,況且,別忘了姓雷的不是等閒之輩,好歹,他也是‘金牛頭府’的第四個當家!” 廖衝有些不耐煩的道:“說是這麼說,心裡的滋味可不一樣,老弟,我看不如由我下去把那三八羔子給奪下來算了,大家少些囉嗦!” 宮笠不以為然的道:“這不好,廖兄,說過單打獨鬥,你一下場,就成了兩打一,豈不是授人以柄?” 廖衝怒道:“他們已經耍過這種不要臉的名堂了,我還管他個屁?” 微微一笑,宮笠道:“他們可以不要臉,廖兄,我們卻不能不要呀!” 窒了窒,廖衝無可奈何的道:“奶奶的,真氣死人了,貴財這飯桶恁的個無用法!” 宮笠鬧鬧的道:“等著瞧吧,就快了。” 面孔一板,廖衝突然大吼:“兀那貴財小畜生,你還不趕緊下手收拾姓雷的,尚在那裡逗你娘的什麼樂子?!” 修貴財運掌如電,雷霆呼轟中,振吭回應:“這這就成啦,師師父,這這就成啦…” 廖衝叱喝:“快快快,加把勁!” 就像啟開了一只魔瓶,宛似遠古那淹沒的傳說重現 鮑貴財猛一吸氣,他那瘦垮垮的身材竟然在一陣急密的劈哩嘩啦骨節震響中突兀的粗漲長高,頓時變成了一個巨人,一座山似的巨無霸! 在他運功增長時的一剎裡,雷雄似是瘋了心,他悍不畏死的跳起身來,大鐵鍊暴揮狠卷,“嘩啦啦”的砸掃到鮑貴財腰上,打得鮑貴財身子一晃! 凌空翻躍,雷雄的大鐵鍊再度卷向鮑貴財的脖頸! 鐵鍊的黑影怪蛇似的一閃,猛一下纏上了鮑貴財的脖子,事實上鮑貴財也沒有躲讓 一雷雄吐氣開聲,雙腳奮力撐在鮑貴財肚皮上,企圖將他這變成了巨無霸似的敵人絞斷脖頸摔出去! 鮑貴財面無表情,在對方使力拋鏈的同時,他猛一挺頸,左掌上運起了三分力道,凌空一拍,狂飆卷兜,雷雄已怪叫著震起了五六尺高! 右掌自上而下,鮑貴財微微一抖,雷雄震騰起的身子又偏斜著滾出了七八步。 雙手倏縮,但聞“呼叱”之聲,雷雄翻滾如風中飄絮的軀體再被鮑貴的“吸龍力”吸了回來,而鮑貴財左手上揚,對方則又擲起了丈多高。 雷雄的大鐵鍊早已脫了手,就那麼怪誕可笑的掛在鮑貴財頸子上,還有一大截垂懸在他胸前晃盪著,鮑貴財雙手揮動,勁力澎湃,罡風如 ,便像拋繡球一般,將雷雄的身體上下不停的擲舞! 只覺得天地在顛倒、在旋轉,四周的景物,在跳動,在重疊,雷雄像要窒息般長叫著,掙扎著,手舞足蹈,滴溜溜的被拋起,又滾回著朝下跌,週而復始,仿佛他已成了虛渺的時空間的過客了 永不停頓的過客。 於是,這位“金牛頭府”的四當家,眼也暈黑了,腦袋也混飩了,他一面上下翻滾,一面嘔吐,四肢無力的摔協,頭顱軟塌塌的搖擺,外表如一灘爛泥。內裡卻像倒翻了五臟六腑! 仍是那樣 鮑貴財面無表情,雙掌揮動,似一個僵本又拙劣的特技賣解者,一次又一次的耍著同樣的把戲,將一個人甚不美觀的在拋擲。 嗯!好一手“巨靈鐵掌”。 這時,宮笠悄語廖衝:“差不多了,廖兄。” 哧哧一笑。廖衝道:“這個把戲,有個名堂,叫做‘雲裳倒踩蓮’,老弟,好看吧?” 宮笠笑道:“未免促狹。” 廖衝也笑道:“好叫雷雄這王八羔子玩個痛快,翻個盡興!” 搖搖頭,宮笠道:“搞久了怕弄死他?” 廖衝道:“不會,貴財手下有分寸。” 聳聳肩,宮笠道。“算了,也折騰夠了,放他下來吧!” 籲了口氣,廖衝道:“貴財,擱下啦!” 聞聲之下,鮑貴財猛一收手,雷雄便重重的往下跌落,而就在他離地還有兩三尺的光景,鮑貴財已突的一搖脖頸,那條原來纏繞在他頸子上的大鐵鍊,已“叭”的一聲飛卷而出,那等快又那等巧法,眨眼間便將雷雄捆繞了兩三道,當雷雄的身子“砰”二聲落地,鮑貴財也在一陣骨節密響中恢復了原狀! 地下,雷雄滿身污泥灰沙沾染,早已暈死過去。 鮑貴財拍拍手,回頭道:“師師父,俺已把這狗熊捆起來啦?” 廖衝道:“卻是弄了這久!” 鮑貴財傻呼呼的笑著道:“這這傢伙,比俺原原先料想中的要高 高明上許許多,他那那身本事,也可真真不賴呢!好好不容易,才才叫他倒倒踩蓮。” 廖衝沒好氣的道:“虧你還好意思說!” 斜眼一轉,鮑貴財道:“師師父,還有好好幾個呢,徒徒兒一遭收收拾了吧?” 廖衝的目光移向對面那三位早成了呆鳥一樣的仁兄身上 顧子英臉白如紙的僵在那裡,眼珠子發直,嘴巴半張,唇角更在不住痙動,好似正在忍受著某一種極大的痛苦似的,那兩位“右角郎”,則更糟糕,居然全身抖索,連嘴唇也泛了烏紫! 招招手,廖衝開了腔:“那邊三位,如今該輪到你們啦,卻還站在那裡裝什麼蒜?!” 激靈靈的一哆嗦,顧子英如夢初醒,他沮喪的道:“我…… 我是虎落平陽,還有什麼可說的?” “呸”了一聲,廖衝道:“‘虎’落平陽?說得倒美,你配稱做‘虎’?奶奶的,‘狗夾尾巴’差不離,還是條喪家之狗,土癩皮狗!” 顧子英臉上的肌肉抖動著,他暗啞的道:“莫以成敗論英雄,我們即使輸了陣仗,你又何必如此挖苦人?” 廖衝不屑的道:“英雄?我的天爺,笑掉我這一口黃板大牙了,你們還敢自認是英雄? 別在那裡暈天黑地了,小兔崽子,你們連那英雄的邊也沾不上!” 顧子英雙手緊扭,呼吸粗濁,一雙眼珠子都泛了赤紅,他把一口牙全咬進了下唇裡,恨極了也氣極了,但是,他卻不敢妄動一下! 嘿嘿一笑,廖衝又對著那兩名“右角郎”道:“你們二位又怎麼說?相中了我師徒哪一個?有老有少,有麻有辣,只要有興趣,隨二位挑選,我師徒包準奉陪。” 兩名“右角郎”齊齊打了個寒然,面面相覷,卻俱發覺同伴的面孔和自己一樣不帶人色,兩位仁兄縮在那裡,悶著頭,屁也放不出一聲。 廖衝吃喝著道:“倒是答腔呀!你們想怎麼辦?” 個子高的一個“右角郎”壯了壯膽,硬起頭皮說了話 聲音又啞又微弱:“殺人不過頭點地……我們跟頭是栽了,你也犯不上咄咄相逼,道上混的朋友多少都得講點規矩,佔了便宜還要賣乖,未免太也欺人!” 廖衝勃然大怒,他厲叱道:“什麼鳥的規矩?我說的話就是規矩!得了便宜還不只賣乖,更要賣狂,眼下我就叫你們見識一番我這高高在上的勝利者賣狂的威風!” 那個高個子“右角郎”瑟縮著,面青唇白的發著抖:“你 你想做什麼?” 往前踏近一步,廖衝暴喝:“說,你們是不是降服了?!” 隨著他的叱喝,鮑貴財面無表情的站到這三位的一邊,是副隨時隨地可以痛下煞手的架勢! 小腹松塌了一下,冷汗合著冷氣自顧子英的背脊梁上下交流,他心臟子一緊,不由自主的吐了句話:“降……降了……” 兩名“右角郎”一見顧子英都松了口,他們怎肯吃這眼前之虧?匆促的,兩人一起開口:“我們也放棄抵抗!” 廖衝咆哮:“把家夥丟下!” 一橫心,顧子英乾脆就“合作”到底,他抽出插在腰帶上的“青竹劍”“嗆啷啷p”拋置于地,另外把自己隱藏在錦囊中的一排十只“狼牙釘”連鋼夾也丟了出來! 另兩位“右角郎”更不必說,早已將兵器棄於腳前。 重重一哼,廖衝又在厲吼:“雙手抱頭!” 反正一次也是丟人,兩次也是丟人,顧子英豁上了,他咬咬牙,兩手抱住後腦,兩位“右角郎”不敢慢怠,趕緊如法泡製。 廖衝向他們三人指:“給我搜身!” 段威的反應很快,他立時搶前,邊向手下的幾名教頭哈喝:“搜身!” 現在,那些位教頭精神抖擻,威風凜凜,一下子就擁上來五個,五個人如狼似虎的連推帶拉,又踢又打,把三名俘虜的全身上下搜查了一遍。 段威向廖衝一哈腰:“回前輩,並無可疑物件?” 廖衝眼珠子一翻:“背手!” 於是,這三個可憐兮兮的階下囚又乖乖的自動把一雙手交叉向後,伸了出去。 廖衝斷喝:“捆上了!” 五名教頭親自動手捆綁三個敵人,就有那麼利落迅速法,片刻間三個俘虜被捆成了三只肉粽子一般! 一揮手,廖衝道:“帶走。”。 三名俘虜加上地下兩個暈迷者,立時便被連拖帶扯的送走了,滿面春風的黃恕言趕緊搶前幾步,向廖衝一伸大拇指:“果然一代大豪,百年英師,廖前輩,行,真是行,這等威儀,此般氣勢,普天之下,簡直不作第二人想了乾咳一聲,旁邊的段威在暗示他的主人:” 言翁,是不作第三人想……“ 馬上醒悟,黃恕言急忙笑道:“對,對,前輩與宮大俠皆屬宗匠,俱為雄主,二位秋色平分,一時瑜亮,呵呵,豪氣乾雲,直是不作第三人想……” 廖衝得意洋洋的道:“如今,你總算見識過老漢我的功力了吧?奶奶的,我不發威便罷,一旦惹翻了我,我就叫他天雲色變,江河倒流!” 黃恕言謅笑道:“當然當然,前輩聲威,這還用說?” 一挺胸膛,廖衝大馬金刀的又道:“應付這等場面,我謙虛的說,就不算易如反掌吧,也是遊刃有餘,娘的皮,收拾這些鬼頭蛤蟆臉,就和拿掃帚掃垃圾一樣,略一劃拉就行了!” 黃恕言脅肩言陪笑:“這可是事實,前輩威風,我們大夥可是有目共睹,真叫撼山岳,動江川,令人敬服得五體投地……” 廖衝嘿嘿笑道:“方才我就是故意給他們一個‘下馬威’,叫他們大大難堪一次,煞煞這些王八羔子的氣燄,否則,他們怎知姓廖的氣勢?!” 一側,段威搭腔道:“不錯,只是前輩給他們的一陣折騰,業已叫這幾個不成氣候的東西心膽俱裂,魂飛魄散,連頭都抬不起來了……” 廖衝昂然道:“先收兵,再擺筵席慶功!” 黃恕言與段威一疊的回應著,又急忙往下交待,廖衝轉身向宮笠做了個鬼臉,拉著宮笠朝大廳行去。 並肩緩行著,宮笠聲道:“廖兄,今天真風光哪。” 廖衝低笑道:“唬弄著大家樂一樂罷了,我豈不知麻煩事還有後頭?” 到“玉鼎山莊”來架梁的五個“金牛頭府”角色,全已栽了跟鬥,被收了“檔”,然而,接著來的問題是,如何應付後面的風浪? 聰明人都不會只守在一個相同的地方等著挨打,聰明人更不會選擇以自己的基業家宅所在來做為戰場,黃恕言是這樣的心理,官笠也一樣做如是想。 那麼,下一步該怎麼辦? 夜深了,在黃恕言的那間小書房裡,幾個人正在商議著,他們仍是白天的相同主角 宮笠、凌濮、廖衝師徒,黃恕言與他的第一臂助段威。 宮笠在說話:“……事情只是起了一個開端,往後的日子,怕是難得太平了,除非徹底與‘金牛頭府’來一次了斷,否則,將來的連場爭紛乃是可以想見的……” 點著頭,廖衝道:“打開頭,我們就已安著心同姓孫的‘裱’到底了,今天已經砸了老孫腳背,正是騎上了虎身,不撐也得撐下去,再沒啥可選擇的 …。” 黃恕言樂觀的道:“經此一遭教訓,孫嘯恐怕就會重新的估量我們的實力了,他包不敢再輕視我們,說不定已在考慮我們論斤兩,開談判,把條件明擺出來 ” 搖搖頭,宮笠道:“你錯了,黃莊主,孫嘯將重新估量這邊的實力,對的,但若說他就此膽怯,棄暴力而就懷柔,卻極不可能……” 黃恕言忙道:“尚請宮大俠有以見教。” 挺直了坐在虎皮大圈椅上的上半身,宮笠正色道:“孫嘯心性暴戾,為人桀驁不馴,目空四海,霸道專橫,他的本質便是一個迷信於武力而輕慢懷柔的獨夫,他在武林中有其名望,在江湖上具其地位,因而他必不肯在吃虧之後趨向軟弱,反之,更將激發他的憤怒,挑起他的殺意,況且,他還有的是人手,有的是潛勢,潘光祖這一批人雖然落人我們掌握,但對於‘金牛頭府’的損失來說,並不算很大,傷不了他們的元氣,也動不了他們的根本!” 廖衝頷首道:“一點不錯,老孫折了這幾個人手,只不過在他擁有的潛力中十亭才去三亭不足,他大部分的兒郎尚在麾下,仍可縱橫捭闔,不受影響!” 半天不吭聲的段威憂心忡忡的道:“如此說來,‘金牛頭府’是一定不會善甘罷休的了?” 宮笠肯定的道:“當然!” 鮑貴財也開了腔:“二二叔,但但俺們已擒擒住了對對方的人,這幾個俘俘虜的身身價也自是不低,多多少少,總可可以同他們討個價價錢吃!” 宮笠微笑道:一可以,問題是,這些人質能對他們作多大的牽制,“廖衝道。“手上的幾個人質,自然是老孫的一層顧慮,不過這老小子狠慣了,如果我們手上的人質對他牽扯大大,他可能橫下心來不理的?” 宮笠道:“很有這樣的可能,但我相信,不到最後,孫嘯也不便做得這麼絕!” 此刻,凌濮接上來道:“在白天你們與潘光祖交手的辰光,我奉頭兒之命埋伏莊外預作防範,卻一直不見有其他的對頭出現,也沒看見那另兩個‘右角郎’的蹤影,潘光祖等人入莊之後,迄今未返,我想那兩個‘右角郎’一定知道情勢不妙,趕回去通風報信了!” 宮笠道:“不錯,我甚至確定,在潘光祖等人入莊之前,也有過預防萬一的打算,他們同另外兩名‘右角郎’可能約了時間或訂下信號,在緊急之際便以應變,現在,消息怕已傳揚出去了……” 黃恕言吶吶的道:“那……宮大俠,‘金牛頭府’的人豈不是即要大舉來犯?” 宮笠道:“這是無庸置疑的。” 先前樂觀一掃而光,黃恕言愁眉苦臉的道:“如此的說來,我這‘玉鼎山莊’可不就變成一片血海居場?” 廖衝陰沉沉的道:“幾曾見過兩軍交刃的地方還是乾乾淨淨清清爽爽的?到了那時候,這”玉鼎山莊’的亭臺樓閣,迴廊幽軒,還有那園圃花草,水榭曲橋,自將血肉橫飛,屍橫狼藉,慘烈得不忍卒睹,事過之後,你就再怎麼努力從焦土頹垣中重建家園,卻也去不掉那幢幢鬼影,慘慘陰風!“ 說得黃怨言激靈靈的打著哆嚏,面青唇白:“這……這卻如何是好?” 廖衝腔調一轉,破口大罵:一混帳,事情是你引起來的,我們披甲一陣,賣命攪和,還不是全為了你?你他奶奶不擔心我們的處境,不籌思齊力禦敵之計,卻光顧著你這片馬莊? 惹毛了我們,拿腿一走,我叫你顧著莊子去,怕你連老命也保不住了!“黃恕言頓時醒悟廖衝原來是在故意譏消他,汗流俠背中,他趕緊起座陪罪:“前輩息怒,前輩恕罪,全是我的不該,全是我的不對,我實是一時想岔,舍本逐末,未曾顧及大局,該罰,該罰…” 宮笠為其緩頰道:“算了,廖兄,黃莊主立業不易,保業尤艱,他擔心自己的財產,也是人之常情,我們不要自己先有了意見,倒是籌妥卻敵之計,才是當務之急!“ 廖衝悻悻的道:“若不是看在宮老弟的份上,那祝小梅的婚事上,以及那筆藏寶上,老漢這就一扭頭一踢腿,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奶奶的!” 抹去滿頭的冷汗,黃恕言窘迫又惶恐的道:“是,是,前輩教訓得是……” 淡淡的,宮笠道:“以我看,將來若與‘金牛頭府’豁開來拼戰,場地不宜在此,廖兄,這樣的損失是不必的,該另挑地方。” 廖衝哼了哼道:“雙方交刃,或是約鬥,或是遭遇,豈有一定的場地可憑?如果約鬥還好,打遭遇戰是哪裡碰上哪裡算,人家肯和我們先定所在?” 宮笠道:“當然不會。” 廖衝道:“那不結了?” 搖搖頭,宮笠道:“不然。” 廖衝瞪著眼道:“怎麼說?” 笑笑,宮笠慢條斯理的道:“我們可以到‘飛雲島’去。” 吃了一驚,廖衝道:“什麼?闖進狼窩裡去拔狼牙?我說老弟,你只怕是迷糊了吧?” 宮笠安詳的道:“‘飛雲島’闊幅極大,島上形勢險峻,可供隱蔽之處甚多,我們幾個人不敢自誇是高手,至少也不是庸手,潛入島上這後,以暗打明,十有八九吃不了虧,夠他們腦筋傷足!” 沉吟了一會,廖衝遲疑的道:“說得也有道理,但還有點問題 ” 宮笠道:“什麼問題?” 乾笑一聲,廖衝道:“我們好歹也得先向老孫提出將圖合併的條件呀,他不答應我們再潛入島上幹他一通不晚,況且,一旦我們離開此地,‘金牛頭府’的狠貨又摸了來,老黃這愣鳥不就喊天之外只有挨刀的份了?” 宮笠頷首道:“這層顧慮是對的,怕只怕孫嘯率眾而來,萬一不接受我們的條件而開了殺戒,‘玉鼎山莊’不易保全了,” 廖衝忙道:“可是這個險值得一冒!” 黃恕言暗裡咬咬牙,以另一種慷慨激昂的姿態道:“宮大俠,廖前輩的話也十分有理,有此處靜待對方前來,一面以逸待勞,二則動手之間有先論斤兩的留轉餘地,三則可以避免各位離開之後這裡空虛,四則本莊主上下也能一如前議略盡綿薄 ” 微微一笑,宮笠道:“你不在乎一旦此地淪為鬥場之後的損失了?” 尷尬的打了個哈哈,黃恕言苦笑道:“如今也只好硬起頭皮撐他一次了。” 宮笠平靜的道:“對這一項,我並不堅持己見,那麼,我們就這樣決定了,先同對方談判條件,談判不成,只有交刃,交刃的主要場地可能就涵括此莊及‘飛雲島’了!” 抖了抖,黃恕言橫著心著:“若是如此,也只好認命。。。。。” 站立起來,宮笠道:“我們就這麼說定,各位隨意,我與凌濮暫且失陪,我賀大哥的一筆血仇隱情,正等著從‘金牛頭府’的俘虜口中去挖探!” 廖衝殷勤的道:“老弟,可要我陪你一起?” 鮑貴財也忙道:“二二叔,用不不用得著俺?” 搖搖頭,宮笠道:“不必有勞賢師徒,我與凌濮二人足當此任,要事實俱在,便不怕不給他們拌摟出來!” 黃恕言趕緊道:“宮大俠,我業已交待下去,西跨院石牢裡一應刑具皆已備妥,十名手腳靈快的莊丁也在候令聽憑使喚,這就叫段總教頭陪同前去 ” 宮笠道:“段兄亦無須偏勞,那地方我知道,莊主既已吩咐過了,一切都已利便,我同凌濮自會運用調度,這裡先謝過了。” 黃恕言笑道:“宮大俠不要客氣,這是我理該效力之事。” 廖衝插嘴道:“老弟,逼問口供的時候狠著點,別起菩薩心腸,那些傢伙們天生犯賤,不見棺材是不落淚的…” 鮑貴財咧嘴一笑,道:“師師父,二二叔號稱‘生生死執魂’,又又有‘一毒’之譽,他可可是歹毒得緊呢,心心腸硬起來好比銅鐵,這這一層,卻卻是無須師師父你老掛慮,那那些小小子們如果不說說實話,包包管他們吃吃不了,兜兜著走……” 廖衝沒好氣的道:“誰叫你來接我的話把子?奶奶的,你不開腔也沒人當你啞巴,啃啃吃吃的連個整屁也放不全,話倒是不少!” 宮笠在這時笑著拱拱手,道:“各位寬坐,我們先走一步了。” 鮑貴財猶在吶吶的向他師父聲辯著什麼,宮笠已偕同凌濮離開了這間建築完密的小書房。 從黃恕言的居處到西跨院,中間要經過一片靠近後宅的花圃,宮笠與凌濮正匆匆行經花圃當中,在影綽綽的枝葉黝黯裡,兩條纖細的身影正好繞過一口荒廢的瘀井轆架走了近來。 凌濮搶上一步,低叱道:“誰?” 對方兩個人也似是吃了一驚,在剎那怔愕之後,卻又立時傳來輕俏的“噗妹”一笑! 宮笠馬上知道那是誰,他迎上幾步,和氣的道:“黃姑娘,是你?” 一襲白色衣裙的黃媚,在淡淡的星光幽幻下,越發有一股出塵脫俗的清麗韻致,美得高雅極了,她輕摀櫻唇,笑吟吟的道:“宮大俠,你當是誰?鬼嗎?這麼個緊張法兒。” 宮笠也笑了:“倒不以為是鬼,怕是有什麼歹人混了進來,夜這麼深了,黃姑娘怎麼還不休歇著呢?” 黃媚俏媚的道:“睡不著,表妹也正好心裡煩躁,是我伴她,也是她陪我一起出來走走,夜色尚佳,不是嗎?” 宮笠的目光轉向黃媚身後半掩半躲的那個影子,嗯,可不正是祝小梅?宮笠明白祝小梅為什麼害羞 在經過了鮑貴財那次“自我犧牲”的事情之後,大閨女家,哪有不靦腆的? 何況,祝小梅很可能已自她表姐口中知道這次“霸王上弓”之舉乃是出於官笠的授意了 …。 微微欠身,宮笠卻不能不大方:“祝姑娘,多日不見,卻似清瘦了些 -” 垂著頭,祝小梅的聲音細如蚊納:“謝謝宮大俠關懷……” 暗裡舒了口氣,宮笠有著如釋重負的感覺,還好,祝小梅並沒有懷恨他,亦不見有氣憤的表示,這就大大有希望了,原本,他是準備接受人家一頓指責或是奚落的。 笑笑,宮笠低聲道:“黃姑娘,這幾天怎的一直沒看見你?” 黃媚道:“我都在陪表妹。” 宮笠道:“起初我以為很快便能接到你的回音……” 黃媚看了身邊的祝小梅一眼,道:“表妹,一直沒有肯定的答覆,所以我才沒去向你回信,說真的,我也急得不得了,怕你等得心慌 ” 宮笠道:“如果今晚不遇見你,明天我就打算再闖一次‘吟竹小舍’!” 黃媚笑得甜甜的道:“如果今晚沒遇上你,明天一大早我也會去找你。” 宮笠驚喜的道:“祝姑娘答應了?” 輕輕一哼,黃媚道:“那這麼簡單?表妹只是答慶讓我們的鮑貴財仁兄去看她。” 宮笠笑了,他明白,祝小梅雖然不曾一口允承,但有了這樣的表示也差不多了,這只是九十步與一百步的距離,離目的亦不遠矣! 黃媚“嘩”了一聲,道:“你笑什麼?看你那興奮的樣子,好像是你自己的喜事快似的……” 宮笠聳聳肩道:“設若我是當事人,恐怕也就沒這麼高興了,你沒聽說過 助人最樂!” 抿抿嘴唇,黃媚道:“這麼晚了,宮大俠,你與凌大哥還到哪兒去呀?匆匆忙忙的……” 宮笠道:“去西跨院的石牢,今天擒住了幾名‘金牛頭府’的人物,我有一筆老帳,要向他們打聽一下。” 黃媚道:“我知道今天白天莊子裡狠狠熱鬧了一陣,但我一點也不擔心,有你們幾位霸主英才在此,‘玉鼎山莊’便有如磐石了。” 宮笠笑道:“這是你抬舉了。” 黃媚十分認真的道:“一點也不是奉承,宮大俠,這是事實,若不是你們二位同廖前輩師徒全力相助,單憑我們‘玉鼎山莊’這點本事,壓根就不夠人家正眼看的,更別說要面對面的交鋒了!” 羞羞怯怯的,祝小梅也開口道:“宮大俠,全虧了各位仗義援手,否則,我們如今的境況只怕已經不堪設想了宮笠和藹的道:”這是我們對黃莊主的承諾,理該效力,目前彼此之間的利害相同,正應息息相關,和衷共濟,二位姑娘無須客套……“黃媚笑道:“白天我們姐妹不在場,事後聽說當時的情況十分熱鬧,我們好後悔,未曾親眼目睹各位英雄大展神威,豪氣凌敵!” 宮笠平靜的道:“全是廖衝師徒二位的功勞,我只是在一邊掠陣罷了……” 黃媚有意無意的道:“別看鮑貴財那小子貌不驚人,一身功夫卻是頂幾尖兒的硬扎得緊,和任何武林一流高手比較,都毫不遜色!” 點點頭,宮笠適時也往上抬:“不錯,貴財不止功夫好,心地善良,為人也淳厚直率,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君子之屬!” 祝小梅自然明白他們兩人的對話裡是在暗示什麼,影射什麼,她也曉得這些話兒全是在講給她聽的,心中的感受很複雜,說不出是種什麼樣的滋味,但,至少有一端她是可以肯定的 在複雜的反應裡,已經沒有往日那種憎厭同煩膩的情緒了…… 深深垂著頭,她面頰火熱,羞得連雙手全沒了個放處向宮笠使了個眼色,黃媚道:“宮大俠,你與凌大哥去石牢裡問他們口供,那幹‘金牛頭府’的俘虜會不會吐實呀!” 宮笠道:“我想他們會的。” 黃媚輕輕的道:“如果他們不那麼聽話呢?” 笑了,宮笠道:“我有很多種方法使他們聽話,當然,那都是些不得已的法子,一旦施用,雙方都不會很愉快的。” 黃媚有些悸色的道:“用刑?” 宮笠笑道:“他們設若不告訴我想知道的,恐怕便只有如此了。” 牙齒輕咬著下唇,黃媚吸了口氣:“宮大俠,聽說,你與‘金牛頭府’也有一段糾葛?” 宮笠淡淡的道:“不是‘糾葛’,是‘血仇’,只不知道這筆血仇是不是同他們有牽連,此刻我就正是要去證實這一點。” 黃媚低聲的嘆喟著道:“同你為仇,是一件愚蠢的事。” 宮笠道:“有些人卻不似你這麼想。” 黃媚極有興趣的問:“除了向他們探查這件事的內情之外,你是否還有其他的線索可循?” 苦笑著,宮笠道:“只有一點極為模糊而且含意迷離的表記在當場發現,至今我們尚苦思不得其解,那些表記是我賀大哥在臨死之前留下來的,你知道,人到了那等辰光,便是想說明什麼,指點什麼,也往往力不從心,這些時來,我一直就在腦子裡反覆思慮,一再猜測,可是,直到如今,還 ” 突然,他住了口,目光盯在祝小梅的身上,祝小梅正站在黃媚身後那口瘀井的旁邊,她是半倚在井沿的,現在,宮笠的目光含著強烈的灼亮與極度的怪異神色投注向她,一剎間,這位小姑娘不由全身泛冷,心驚膽顫,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宮笠的表情很懾人,那樣的古怪,那樣的專注,那樣的森酷又那樣的凜烈 像是集中了全部精神力量在透視及剖析某一樁事物一般,更有一股強行抑止的衝動與激奮形態! 一下子,祝小梅松了口氣,又平靜下來,因為這時她已發覺,宮笠的目光不是對著她,視線的焦點乃是越過了她的身子聚注在她倚靠著的這口井上! 不錯,宮笠是在看那口井,那口以黑紋石砌成的四四方方的井! --------------- |
第11章 解惑揭謎濁霧清a
黃媚在起初也有些怔愕,甚至有些驚懼,後來,她也察覺了宮笠之忽然轉變成這種神態的原因,那口井,但是,她卻更不禁迷惘了,為什麼宮笠會對這口井有如此反應,又這樣不同尋常的專注呢? 凌濮亦是相似的疑惑,他上前了幾步,謹慎的問:“頭兒,你怎麼了?可是發現有什麼不對的地方?” 宮笠緩緩收回了目光,像是十分舒暢,像是解脫了一些什麼負累似的,長籲了一口氣,他的表情是開朗而愉快的,並沒有任何惱怒或陰鬱的痕跡。 黃媚微現忐忑的道:“宮大俠,你好像很注意這口井?” 宮笠平靜的道:“這口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對我突然有了提示。” 黃媚不解的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宮大俠,這口井已被堵塞起來了,大概我爹曾經告訴過你那段悲傷的往事? 我以前身邊的那個丫鬟,也是田昆所愛的人怡貞,便是失足淹死在這口井裡!“宮笠“哦”了一聲,悲憫的道:“那位怡貞姑娘,就是淹死在這口井裡的?” 黃媚頷首道:“是的,屍首直到第二天才發現,卻被井水泡脹了,好可憐?” 仰首望天,宮笠若有所思的喃喃自語:“這莫非是天意? 是冥冥中一些什麼不可解的玄異力量在提醒我?或者,是那位死去的女孩子在幽渺裡幫助我獲得以前蘊藏於霧霾中的答案?靈光一道映亮了腦際的黑暗暈沉,似是有人指引,那麼,那女孩子的用心何在?“ 默默凝望著夜空,他又呢喃道:“是了,托我護佑田昆,她的心上人?” 這時,黃媚十分不安的叫喚他:“宮大俠,你在說什麼? 自言自語,咕咕峨呶的,好像中了邪了一樣?“微微一笑,宮笠道:“沒什麼,我只是在自己告訴自己一點感觸而已,我經常有這個習慣。” 摀著心口,黃媚道:“你真嚇壞我了,我還以為你忽然被什麼東西祟著或是只有你看見了什麼異像,一個人對著天空喃喃說話,我一身汗毛都豎立起來了!” 宮笠安詳的道:“夜深人靜,又在這口曾經淹死你昔往故人的井邊,難怪你會產生某些怪誕的聯想了。” 黃媚覺得身上泛冷,她忙道:“這地方我時常經過,倒一直不覺得有什麼陰森之感,但你剛才的樣子卻把我好嚇,似是和鬼魂說話一樣!” 宮笠笑了:“其實,鬼不容易嚇住人,人反倒能夠把人嚇壞,不過我並沒嚇你,這次是你自己嚇自己?” 搖搖頭,黃媚的悸怯掩不住她的好奇:“宮大俠,別再談這些了,先時你說,這口井對你有了提示,能否q訴我們,是些什麼提示呀!” 宮笠道:“當然可以。” 凌濮興奮的道:“頭兒,你是否突然解悟了賀大哥留下來的那些暗示表記?” 宮笠道:“只解悟了一樣,那個‘口’字。” 搓著手凌濮急切道:“快說,頭兒,那個‘口’字是什麼意思?” 宮笠低沉的,卻清晰的道:“我剛才在一剎間悟及,賀大哥留下的這個‘口’字圖形,是在告訴我們一個人的姓氏 ” 凌淄愕然道:“是在告訴我們一個人的姓氏?頭兒,百家姓上哪有姓‘口’的人?” 笑笑,宮笠一指那口黑紋石砌的口字形的井:“暗,那不是?這個人是姓井的!” 呆呆的望著井口,凌濮也恍然大悟:“不錯,是姓井的,‘口’字便是井的象形……” 宮笠有些傷感的道:“在賀大哥嚥氣之前,他的體力,心智,都告枯竭了,他只能憑著一股執著的精神意志,憑著一個單純的意念,在他已傾盡全功,在我們卻覺得相當模糊的告訴我們一些什麼,他無法更詳細的表明他的觀念,便只有近似打謎一樣的提示我們一點端倪,一點痕跡,讓我們去推測,去探索……我幾乎可以想像出當時的情景來,賀大哥是那樣的痛苦,那樣的憤恨,又那樣的焦急,如果他能夠,他會大聲疾呼,會泣著血一遍又一遍的向我們說明他的心意……他又何嘗願意我們也和他一樣痛苦焦急的墜入迷惘無奈之中?” 咬著牙,凌濮道:“那姓井的龜孫子!” 宮笠沉重的道:“莫急,我們就快從石牢裡‘金牛頭府’的一幹人口中挖出這幾個人來了!” 凌濮痛恨的道:“無論用多麼狠酷的方法,也要他們把姓並的這個人招供出來!” 陰冷的一笑,宮笠道:“他們會招出來的,尤其是當我們已知道有姓井的這麼一號人物之後!” 凌濮開了竅似的叫道:“可以詐他們!” 宮笠漠然道:“這只是方式的一種,而我們具備有多種不同的手段!” 輕輕的,黃媚若有所思的道:“宮大俠,請問 那位賀大哥在臨終之前,留下記號當中,還有哪些不曾悟透的?” 宮笠道:“怎麼?你想替我們參酌一下?” 黃媚坦然道:“是的,想替你盡點兒心,你也不必小看我,比武功,比膽識,比江湖閱歷,我不如你甚遠,但若以心思的細巧與忖量的精密而言,我們女孩子家天生就要較諸大男人周到得多,更叫你們望塵不及的,是我們有無比的耐性。” 宮笠道:“我並沒有小看你,黃姑娘,相反的,我也頗希望能在你這裡獲得幫助,集思才能廣益,一個人的心智,到底不能涵括周全。” 黃媚這才嫣然笑道:“嗯,說了這麼久,只是這幾向話還中聽點。” 宮笠低緩的道:“賀大哥在臨終這前,一共是留下了三樣記號,這三樣記號 也是我們自遍地血污中辨認出來的,那是一個三角形梨狀的帶角或帶翼的圖形,一個‘口’字,再就是濃濃的三個血點,上面的一滴,下方的兩滴,連著一個勉強像個‘十’字的標記……” 說著,宮笠還用腳尖在地面劃出了那個“品”形記號,並依記憶連上那“十”字的位置。 黃媚非常慎重的蹲下身去查看了一遍,然後她站起來,美麗的面龐上沒有什麼特異的反應。 凌濮忙問:“黃姑娘,你可猜出了什麼?” “噗嗤”笑出了聲,黃媚道:“也沒見過像你這樣急性子的人,凌大哥,先前我向宮大俠講,說我們女兒家心思細密,不漏小處,但我並沒有說我們是神仙或能卜會算呀,二位都是聰明人,以二位之能,苦思多日不得其解的隱祕,我是何人?豈能一見之下即時了悟?所以你別慌,讓我慢慢想!” 凌濮怪不好意思的道:“姑娘不要見笑,我是太過急躁了些。” 宮笠清朗的道:“不過,黃姑娘,我的看法卻與你不盡相同。” 黃媚眉兒一挑,嫵媚的道:“莫非你把我看成女諸葛了?” 宮笠道:“我們如今要探尋的,不是一個學術上的深奧問題,也不是武功上的境界問題,因為這是須要時日的培育,勤奮的努力與天賦的厚薄種種因素來配合方才有其層次造詣之分的,現在我們所探索的只有一個謎,一個暗示,一個相關的關鍵而已,這個同硬功夫,真學識的牽連不多,或是靈光一現,或是偶而的觸動,或是一時的心血來潮,就會恍然大悟,豁然貫通,說不定這個謎底去請教翰林院的飽學之士猶不可得,一個鄉里村夫就能一語道破……我和凌消因為是局中人,心憂神憤,可能為了思索這些圖示已鑽了牛角而不自知,腦筋便也不易迴轉,但你是局外人,不受主觀的限制,推測起來就要比我們靈活通達得多!” 深深點頭,黃媚道:“你說得也有道理!” 宮笠笑道:“那麼,你是慢慢的思考呢?抑是現在就試試,你的靈感?” 黃媚微窘的道:“別忙嘛!讓人家先靜下心來好好想想 你們也無須急著到石牢去,還怕那些有如煮熟鴨子的俘虜又飛了不成?” 宮笠道:“這倒沒有顧慮,顧慮的是曠日持久,白搭著在此餐風飲露。” 一跺腳,黃媚佯嗔道:“不來了,你又調侃人家!” 凌濮也笑呵呵的道:“頭兒,其實早點去晚點去,並沒有什麼分別,何妨在此盤桓片刻?陪兩位美麗的姑娘在星光夜色中一訴衷曲,非但是人生一樂,也是莫大的心靈上的享受呢?” 一瞪眼,宮笠斥道:“不要胡說,我們與黃、祝二位姑娘相處融洽,互尊互敬,卻是持以君子之誠,待以方正之禮,什麼叫‘一訴衷曲’?‘人生一樂’?又是怎麼個‘心靈上的享受’法?簡直不知所云!” 縮縮舌頭,凌濮7 著哈哈:“頭你別生氣,我只是說漏了嘴!” 黃媚也忙道:“凌大哥也沒說錯什麼嘛!一訴衷曲也是表示開誠掬心,無隱無私的傾談之意,能得意氣相投之友作摯誠之語,有什麼不好?豈不算是一樂?你呀!太道學了,還是江湖上豪士呢?” 宮笠啼笑皆非的道:“我的意思是說話要有分寸,尤其是男女之間!” 黃媚哼了哼,小嘴一撅:“犯不上這麼硬板板的把禮教成天掛嘴皮子上,也沒人當你是登徒子!” 因為方才宮笠與黃媚言及那段昔日的慘事,而早已遠遠站離井邊的祝小梅,此時忽然怯怯的接口道:“宮大俠,你剛才說的那個‘品’字形的三點,以及連在三點下面的一個‘十’宇,會不會也和那個‘口’字的含意一樣,是影射了人的姓氏?” 宮笠有著憬悟的表情。他道:“不錯,很有可能!” 凌濮頭痛的道:“但是,哪裡又會有這麼個姓氏呢?” 祝小梅靦腆的道:“這可能也是個提示,就和方才那個‘口’字相似,它的意思是向關連事物方面探索,而不能僅從表面的形態來下結論!” 點點頭,宮笠道:“你說得有理。” 祝小梅微紅著臉道:“譬如說,和那位賀大哥淵源極深的什麼人?經常在他身邊的什麼人?一個垂死者,在他最後能以表明意識的須臾間,往往都會十分自然的將關係較為接近的牽連者指點出來,從而使整個事件中有個關鍵可尋!” 宮笠沉吟著道:“祝姑娘,你提醒了我不少破解這個表記含意的線索。” 默然好久的黃媚中間插進一句話:“宮大俠,我本能的感覺到,如果你那位賀大哥塗抹的這個記號是表明了一種姓氏,那麼這個姓氏的人一定是女子!” 任了怔,宮笠道:“你是由何斷定?” 黃媚深思的道:“那‘品’字形的三個血點,似是三點水的字形,三點的字形多是字邊,女性近水,而那個‘十’字或從‘佳’,或從‘什’,‘什’字欠缺意思,‘佳’字近柔媚,也是女性的象徵……” 宮笠思考著道:“你的分析頗接神韻,不錯,那‘品’字形的三個血點似是三點水的形狀,但‘十’字則不可能是‘什’的簡化,因為那沒有道理,從‘佳’……不過,賀大哥身邊的人,沒有姓名中帶著個‘佳’字的 …。” 凌濮亦道:“‘品’字形的三個血點,是上面一滴,下面兩團,我看,不一定是表示字形的三點水吧?三點水都在一邊斜列,不會擺成這個‘品’字形!” 搖搖頭,黃媚道:“這可難以確言,凌大哥,你別忘了一個垂死者在嚥氣之前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況,他的神智,體力,意識,全已瀕絕瀕竭,因而他心中所想的念頭,便不易像平常人一樣那麼清晰規律的表現出來或書寫出來,在暈迷與痛苦的煎熬裡,他只能用任何做得到的方法點出一個似是而非的輪廓,至於如何澄清及明化這個輪廓,就不是他可以顧慮周全的事了,這個責任,乃在於活著的人身上!” 凌濮吶吶的道:“我還不太明白!” 黃媚詳細的道:“凌大哥,我打個比方,現在如果叫你寫幾個字或劃一個簡單的圓形,你都可以很容易而且極為確實的表達出來,可是,如若你在神智半昏迷中,抑是在身體機能某方面的限制下,你可能這麼簡易的做到你所想表達的一些什麼,那時,你畫一只鳥可能就像一只雞,描地墳就似一座山,寫一個字也極可能歪七扭八,’邊不在邊的位置,首在不首的部位了!” 凌濮道:“你是說,那‘品’字形的三個血滴只是賀大哥在痛苦影響下的字形部位錯亂?” 黃媚頷首道:“‘我是這個意思!” 凌濮茫然道:“那麼,為什麼又端端是個‘品’字形,而不是其他的形狀呢?” 笑笑,黃媚道:“這很好解釋,可能是因為賀大哥當時姿態的順應,可能是他心智的迷亂,只想點出三點水的字邊,未曾考慮到這三點水的位置,也可能是他急切間對於肢體功能的控制不便 總之,他是點出了這麼一個表記,或者他點出‘品’字形,也或者他抹出了任何一種形式,這都是隨著他體力的限制倉促而就,他己沒有法子照常規那樣的清楚表達了!” 宮笠凝神靜思,緩緩的道:“我已感覺到越來越近問題的核心了……,,著地,黃媚問:”宮大俠,賀大哥可有女兒?“ 搖搖頭,宮笠道:“沒有。” 黃媚又問:“他有高堂?” 宮笠苦笑:“早在二十年前即已仙逝了!” 急促的,黃媚道:“妻子?” 嘆了口氣,宮笠若有所思,十分緩慢的道:“有,但他的妻子也因他的死亡而失蹤,待我們趕到那裡,只剩空屋遺屍,連一個活人也不見了,如今大嫂還不知兇吉如何,落到了什等樣的境況。” 黃媚試探的道:“賀大哥的妻子姓什麼?” 宮笠道:“夏”。 想了一會,黃媚失望的道:“可惜,這個‘夏’字,與那‘品’字形的三個血點以及血滴下的一個‘十’字怎麼樣也牽扯不上干係!” 宮笠陰晦的,也是躲避著什麼似的道:“我只怕難以尋覓大嫂的下落!” 黃媚忽然又記起什麼,她忙問:“宮大俠,那位賀大嫂,叫夏什麼呀?” 沉沉的,宮笠道:“夏潔!” 黃媚哺哺的道:“夏潔?夏清?夏……夏……潔一;…潔…潔!” 一剎間,她明媚的雙眸突然泛亮,閃耀著一種睿智徹悟的神采,仿佛陡然裡她參透了什麼,也揭示了什麼一樣,面龐浮現著興奮的紅潮,連嘴唇也在不停的抽搐了! 宮笠愕然道:“黃姑娘,你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不對?” 凌濮也忐忑的道:“別急,黃姑娘,你的神色有點怪,可千萬不要自亂了心智……”’靠近了宮笠一步,黃媚的聲音近似喘息:“宮大哥 …。 我想,我已替你找出那個謎底來了!“ 心腔子急速跳動著,宮笠渾然不覺近在眼前的黃媚那如蘭的氣息,馨雅的芳香,他有些震動,也有些緊張的道:“該不是……與賀大嫂有牽連吧?” 黃媚深深吸了口氣,道:“賀大哥的表記所暗示,正是指的他夫人夏潔!” 宮笠僵木了片刻 他的心情極為惶恐,極為痛苦,因為,他知道,在那樣的情景下,任何人為賀蒼涂出的表記所影射,都不是一樁可喜的事! 他已經很覺精神上的負累與折磨,他實在不願再獲悉某一樣足使他更加苦惱的事實 那是何等殘酷邪惡的壓迫?! 黃媚注視著宮笠表情上的酸澀,怔怔的道:“宮大俠你不舒服?” 呻吟似的嘆息一聲,宮笠艱辛的道:“沒什麼,你說下去吧。” 黃媚善解人意的道:“如果你不願我說,宮大俠,我可以不!” 宮笠斷然道:“不,我要你說出來,我要知道你了悟了些什麼,我要知道賀大哥慘死之謎,我更要找那兇手索命 任那兇手是誰都是一樣!” 咬咬下唇,黃媚輕輕的道:“宮大俠,你聽我講 ‘品’字形的三點血滴,我們假設它是三點水的字邊,也可以假設它是表示‘三’數,那麼,三點水便是‘潔’(漂) 字左側筆劃,‘三’數,是表示三個十,而‘潔’(漂)字的左上位看,不正是‘豐’形?也是‘三’個‘十’字的貫連?“ 宮笠似乎竭力想辯駁什麼:“但是這並未能形成一個字的暗示,有關這個‘潔’(潔) 字的其他的部位,你又怎麼解釋?” 黃媚悄細的道:“我認為賀蒼賀大哥在當時的情況之下,他的體能,他的心智所及,只能表達到這種程度而已,就如同那個‘口’字的象形一樣,他點出了部首或關鍵,其餘的就待我們去推敲印證了,其實賀大哥的提示並不算撲朔迷離,只要我能夠加以組合分析,逐一並湊,答案就會明顯的出現眼前!” 宮笠哺哺的道:“這個答案,未免叫人心寒。” 黃媚又道:“賀大哥不會無的放矢,弄些無干無涉的人或物來造成混淆,他全是直接了當的點示出事情的重心來,將他身邊的人物 一印證,即不難找出端倪…” 唇角扭曲了一下,宮笠道:“賀大嫂卻是失蹤了……我不明白她失蹤的原因是什麼。” 黃媚安慰著他:“宮大俠,賀大哥的圖示影射到賀大嫂身上,並不一定是件壞事,而其中的玄妙是非局外人所能知的,賀大嫂的失蹤,可能是她見機躲藏起來,也可能是被那兇手裹脅而去!” 宮笠洩了氣似的道:“我看,不會這麼簡單,否則倒又好了!” 微微吃驚,黃媚道:“宮大俠,我不懂你的意思……” 用手撫撫額角,宮笠苦笑道:“本來我不想說,甚至不想承認這些疑竇,但是,事到如今,般般的跡像所指所現,迫得我不能不說,不能不種下深深的疑慮了 當我與凌濮趕到‘千疊嶺’老賀的家中,也是他被殺的現場、屋裡並不顯得凌亂,一幹擺設也如同常狀,這表示那裡未曾有過激烈的打鬥或掙扎,另外,老賀的致命創傷是在背後的脊環骨中間,由傷口顯示,殺死他的凶器是一柄鋒利的匕首,這就是說,殺他的人是從他背後用匕道這種短小的近身武器致他於死的!” 黃媚悸懼的聆聽著,花容微微變色,她身邊,祝小梅也不由緊緊依靠過來 血淋淋的事,不論是多麼淹遠的過往了,總也帶著那樣恐怖森酷的韻味,每一在言裡漾盪,便有如陰晦寒冷的一面網無形中籠罩了人心! 潤濕了一下乾燥的嘴唇,宮笠又幽沉的道:“‘滾刀煞’賀蒼的名號,或許你們二位姑娘家覺得十分陌生,但是,在一般江湖上言,他卻是響噹噹的字號,威凜凜的人物;老賀是條好漢,是個鐵錚錚的英雄,他的一手‘滾刀法’為武技一絕,非但凌厲猛烈,更且詭異莫測,在玩刀的這一行裡,能以和他相提並論的角色委實不多!” 祝小梅驚疑不解的問:“那……那怎麼會遭了殺身之禍?” 宮笠低啞的道:“他是被暗算的,祝姑娘,剛才我已經說過,他的致命傷口是在脊環骨中間,這乃說明,兇手是從背後偷襲,殺人的武器只是一柄小小的匕首,可見也是近身相貼的形勢 老賀功力精湛,極為機警,若非是他熟捻或親近之人,很不可能如此靠近下手刺殺於他而他尚無所警惕!” 祝小梅恐怖的低呼:“天啊!” 宮笠又苦澀的道:“而我依當時老賀屍體的怪異姿勢判斷,在場殺害他,至少是在場目睹這副慘況的人有兩個,一前一後,老賀的上身微向前俯,面孔揚起,左手朝後伸,右臂往前抓,宛似要攫取什麼的模樣,臉上的表情充滿了極度的震驚,憤怒,痛恨,與意外的神色!” 黃媚睜大了那雙美麗的眼睛,流露著極端悲們又同情的顏色,但和祝小梅的感受相同,也是如此的被捲入了驚窒驚栗的情緒中。 宮笠暗啞的接著道:“現在,從黃姑娘點明了賀大哥的提示含意之後,我們再將種種端端的蛛絲馬跡,各樣情況作一個全盤的組合 現場屋子裡的陳設不亂,未經抵抗或掙扎,老賀的致命傷在背後,凶器是匕首,他臨死前的表情可怖,是一種驚怒同意外的攙融,他的雙手前後攫抓,兵器甚至在寢室內沒有取出……好了,這即已告訴我們下列的幾點實情: 一、兇手是熟人,二、有兩個人下手或至少一人下手一人目睹,這目睹者可能也就是分散他注意力,掩護兇手行刺的同謀!三、屋裡不凌亂。顯示沒有抵抗及掙扎,賀大嫂當時卻在做什麼?她又如何失蹤的?為什麼沒有抵抗及掙扎?” 黃媚謹慎的道:“會不會 賀大嫂當時不在場?” 搖搖頭,宮笠道:“不可能,嫂子根本無親無友,附近也無接近或親密的鄰家,老賀在外既無生意,亦無基業,他甚至極少與人來往,過的一種半隱居的生活,老賀極愛嫂子,平素輕易不讓她稍離左近,想想看,在風雨欲來之前,他又怎會放心嫂子外出?更有力的證明是,代老賀來傳口信的人曾表示,在他出發上道之前,老賀夫婦全都在家凌濮憂慮的道:” 頭兒,照這樣說,賀大嫂是脫不了干係了?“宮笠沉重的道:“她的形跡十分可疑,我怕她對老賀的死多少要負點責任,如果她問心無愧,或是不曾陷險,她就該出面找我說明一切,但是,事到如今,她並沒有這樣做!” 祝小梅連連的道:“莫非這位大嫂也遭了毒手!” 冷冷一笑,宮笠道:“屍體呢?” 呆了呆,祝小梅啞口無言。 宮笠陰森的道:“設若嫂子也遭難,我不相信兇手會掩滅她的屍體,這根本沒有道理!” 黃媚忽問:“她會武功嗎?” 宮笠緩緩的道:“跟著賀大哥學過好些年,一手‘滾刀法’頗具火候,等閒武林人物,連沾也別想往上沾!” 黃媚輕咽著:“這就怪了,再怎麼說,她都不該無緣無故突然失蹤,夫妻本是鳥比翼,連心又連體,丈夫有難,做妻子的理應同進退才對……” 憤憤的,凌濮道:“頭兒,賀大哥死前連傢伙也沒從房中取出,又在這麼近的距離裡吃人由背後暗算,當然只有極為親近之人才會使他如此不加防範,賀大哥身邊有什麼親近人! 除了賀大嫂,我想不出有第二個!” 雖然心裡早就有了對賀蒼妻子夏潔的疑慮,但宮笠在今晚之前,仍然不敢肯定,明確的說,他不願肯定,強迫自己不往這上面去想,可是如今各項徵狀的顯示,全指向了夏潔,他最怕,最擔心的疑問,就快接近事實了。 對於宮笠,這是一樁痛苦,莫大的痛苦。 如果可能,他極願找出千百樣理由來為夏潔辯解,因為他不希望接受這樣血腥的,邪惡的,令人髮指又斷人肝腸的事實,便更不希望對賀蒼的名聲有所污染 竟出了這麼一個妻子 但他卻無法找到一條能以立足的說詞替夏潔開脫,他找不到。 將來,設若果真夏潔對賀蒼之死有著牽連,甚至是兇手或同謀,宮笠實不知自己該如何自處?如何下得這報復的狠心?!儘管他口頭上是說得這麼果斷! 這時 凌濮又在激昂的道:“頭兒,我們要替賀大哥報仇!” 覺得自己好疲倦,宮笠低沉的道:“當然 …。” 凌濮又加了一句:“不管兇手是誰都是一樣!” 望了自己這位心腹夥伴一眼,宮笠沙沙的道:“當然黃媚的眼神上有著理解的,關懷的形韻,她柔柔的道:”宮大俠,你心裡好苦……“驚然一驚,宮笠強笑著自嘲:“你竟能透視進我的心裡?” 黃媚摯誠的道:“將心比心,不言可喻。” 深長嘆息,宮笠沉痛的道:“是的……好一個‘不言可喻’怯怯的看著宮笠,祝小梅怯怯的道:”宮大俠,沒有法子變通或化解嗎?如果賀大嫂果真 ?“’搖搖頭,宮笠道:”如果嫂子對老賀的慘死有任何牽連,我的道義同良心便無法寬恕及包涵她,祝姑娘;這世上是很複雜的,有些情況的形成,令人難以兩全,有些錯誤的鑄就,更不可原諒 譬如這一件!“ 祝小梅惋惜的道:“真可憐 但願賀大嫂沒有什麼牽扯才好” 宮笠苦笑道:“我比你們更如此希望,我甚至巴盼著她永遠不再出現,不再有任何消息被我知道,否則,我對這件事該怎生處置!不辦麼?不可能,辦麼?辣手難下!” 凌濮急道:“頭兒,你剛才還說過不管兇手是誰,也斷不能饒的,你別忘了你在賀大哥墳前起的誓,賭的咒,賀大哥血猶未幹,你!” 宮笠冷峭的道:“不要再說了!” 一轉頭,他又向黃媚及祝小梅道:“今晚多虧二位姑娘蘭質慧心,冰雪聰明,解開了我們多日來的疑難死結,若因此順利找著兇手,報卻我賀大哥之血仇,全為二位姑娘所賜所助,請二位姑娘受我一謝!” 說著,他深深長揖,黃媚一邊拉開祝小梅,邊著急的道:“宮大俠,宮大俠,你這是做什麼?豈不要折煞我姐妹倆了?” 宮笠嚴肅的道:“二位姑娘指點良多,我心中感激實難傳諸言行,日久天長,必當圖報。” 黃媚紅著臉道:“看你,越說越見外了,宮大俠,你與凌大哥才是我們的恩人,才對我們賜助良多,我姐妹兩個只是幫你動動腦筋,又算得了什麼?你這麼客氣,倒叫我們慚愧不安……” 祝小梅也羞澀的道:“表姐說得是,宮大俠太客氣了……” 宮笠望望天色,道:“夜深了,二位姑娘還是早些回去安歇吧。” 黃媚有些依戀的道:“你們還要去石牢審訊那些人!” 點點頭,宮笠道:“我們已找尋到線索,今晚,便將由他們口中來做證實!” 黃媚悄聲道:“宮大俠,你與凌大哥也早點睡吧,別太勞累了。” 於是,這位莊主千金偕同她的表妹姍姍離去,猶頻頻的回顧 含情脈脈,依依不舍之狀溢於言表。 宮笠轉身撒開大步,凌濮急忙跟上,對於黃媚那種一往情深的樣子,他本想有所言語,但一見宮笠凜然之狀幾次張口,又把話咽進肚子裡…… 西跨院角隅處那座石牢,是幢矮小卻極為堅固的建築物,從外表看去單調而灰沉,四四方方的那麼一間,人沒往裡進,業已覺得侷促氣悶了。 十名受命聽候差遣的莊丁,早已一排五個分列在石牢的鐵門之外,但是,宮笠並沒有麻煩他們,打了個招呼之後,只他與凌濮兩人走了進去。 在屋頂一盞用細銅鏈懸吊著的鐵缽油燈暈黯泛黃的光芒照映裡,十幾樣各形各式的刑具已經排置牆角邊,宮笠淡淡的掃了一眼,目光便投注在萎縮於對面壁根下的五名俘虜身上。 這五位昔為座上客,今成階下囚的俘虜,如今被囚禁著的姿態卻是十分狼狽同古怪的,他們的五雙手便嵌鎖在兩截木板事先挖好的凹洞裡,下面也是一條相同長度與厚度的兩截木板,而他們的五雙腳也就一樣被鎖扣在木板中間的凹洞裡,那在兩塊板子交合處挖好的腕洞及踝洞,都做得很吻合,很貼切,剛剛是一個手腕與腳踝的粗細,也就是說,兩截木板一合起來,把人的手腳鎖扣進去,就不可能再抽出來了。 木板兩頭,是各由一大把巨號的鐵鎖扣牢,這兩把鐵鎖,便將兩塊交合的木板扣死,這是枷鎖,特製的龐大枷鎖。 被扣在這兩條奇異枷鎖與腳鐐中的俘虜,只能坐而不能躺,任何的動作也須相互一致,他們的手臂,及雙腿多半是伸直,欲待縮曲,五人中有任何一個不合作便無法如願,很痛苦,也很受罪。 宮笠不由得想到,“玉鼎山莊”硬功夫是沒有,但折磨人的法子倒還不少,這樣的方式來囚禁俘虜,不僅有效,而且別具巧思…… 五位正在受罪的仁兄,一見宮笠與凌濮進來,俱不由心裡發毛,背脊上直透冷汗,他們沒人吭聲,可是,五張委頓又憔悴的臟臉上,業已浮現了難以掩隱的惶驚之色! 走到他們面前,宮笠低沉的道:“想不到會落得這等景況吧?尤其在‘玉鼎山莊’這地方栽了跟頭?” 五個人誰也沒答腔,五張臉孔上的表情卻各有不同。 宮笠微微一笑,道:“我曾經說過,有一些問題要問你們,也就是說,我要知道某一些事情,我很摯誠的希望各位能與我合作,那麼,我們彼此間就會都很愉快,反之,恐怕各位所受的痛苦,就不足是眼前這一點點了。” 潘光祖灰土著一張面孔,喉管裡似是卡著一口痰,呼嚕呼嚕直響:“成者為王,敗是寇……今天我們吃了癟,只怨自己學藝不精,沒啥可說的,但你也不要擺你的威風,不出多久,你們也就笑不動了……” 宮笠道:“你是說,當你們‘金牛頭府’得到消息大舉而來的那時?” 哼了哼,潘光祖強硬的道:“就是那時,而且還會出乎你意料的快!” 笑笑,宮笠道:“你以為,你,或者你們其中的任何一位,能活到那個時刻麼?如果你們不說實話,或是我不打算叫你們活下去?” 窒噎了一下,潘光祖掙扎著道:“屠殺手無寸鐵,失去反抗力的俘虜,可算不上是英雄作風,這是既卑鄙,又齷齪的無恥手段……” 雷雄也凸著一雙眼珠子叫喊:“你捆著我們當豬宰,也叫是能耐!” 低叱一聲,凌濮兇狠的道:“姓雷的,你再哈喝,老子搗碎你一口狗牙,叫你含血吞下肚去!” 擺擺手,宮笠平靜的道:“我們不必爭執,更不須叫罵,我只是告訴你們實情,如果你們同我合作,告訴我想知道的一些事,你們會活著出去,否則,五位中要有任何一位帶著口氣走出這裡,我便跪下來束戮就戮!” 潘光祖吃力的道:“你的話可不要說得太滿 ” 宮笠淡淡的道:“我說了,我便做得到,相信各位心中也該明白我做得到,你們綁著,我可以任意宰割,而你們就算一個個恢復了平時的功能,我也有絕對把握將你們廢掉 無論列位是單個來或是一起上!” 喉嚨裡咕嚕了幾聲,潘光祖卻不再頂駁了,因為,事實上他也無從頂駁,就是眼前這個人,便在四天之前獨力把他們打了個人仰馬翻,滿地劃拉草,人家並不是只掛在嘴皮上說說而已的! 宮笠低著頭注視他們,溫和的道:“怎麼樣?各位有什麼打算?” 一咬牙,雷雄抗聲道:“你當我們是什麼人!把我們看成哪一種下三流的小角色?我們也都是翻江倒海,水裡火裡熬出來的,道上一提,大小也算是有點頭臉,好歹也擺得出家號,如今時運不濟,淪為國俘,卻也不受你的威脅恐嚇!” 冷笑一聲,凌濮往前湊了湊:“娘的,越說,你倒越狠起來了?好,老於就稱量你,看你是不是真像你嘴皮上的這等硬扎法!” 雷雄驚吼:“你,你膽敢妄動私刑?” 凌消嘿嘿獰笑:“妄動私刑?老子還要剝你的狗皮,抽你的驢筋,姓雷的,你去告吧,到閻王殿上去喊冤吧,看看老子下起手來會不會軟活點?” 宮笠和和氣氣的道:“不到必要,我們也並不願使用任何激烈的方法迫使各位吐實,這總不是樁暢心的事,但是,如果各位太不合作,我們逼不得已,就也考慮不到那麼多了,因此,請各位再三斟酌,你們是要在受盡折磨之後回答我的問題呢,抑是就在眼前這種和和諧諧氣氛裡不傷感情的答覆我們?” 潘光祖硬著頭皮道:“你體要看錯了我們,我們任是哪一個也不肯,我們身子是肉做的,可是我們的骨氣卻堅硬如鐵,我們不會向你低頭……” 宮笠笑道:“當真!” 臉上的肌肉扭動了一下,潘光祖嘴硬心虛:“這……這還會是假的?” 宮笠安詳的道:“我不得不提醒你,潘光祖,我的手法是既狠毒又酷厲的,狠毒得令一個人的忍受力無以負荷,酷厲得叫任何一條好漢也承擔不起,就以你來說吧,也是一樣難以支撐。” 頓了頓,他又道:“所以,與其屆時吃盡苦頭的說話,何不如現在就爽快回答我的問題?” 樹是皮,人是臉,潘光祖在這個節骨眼上怎麼拉得下這張臉來?他苦澀的吞了口唾沫,背脊泛著涼氣,口裡卻火辣辣的充好漢:“你,你不要做夢,任是千刀萬剮,也休想逼我吐露出一個字,不論你問的是什麼我都不會告訴你!” 宮笠笑道:“我要問的,只是極其簡單的幾句話,而且,你也一定知道內情,曉得如何來答覆,現在,怎麼樣,願不願意聽聽題目?” 猛一搖頭,潘光祖道:“我不要聽,我也不會有任何答覆,一字一句也沒有!” 宮笠的神色仍舊是溫和的,悠閒的,他道:“那麼,我就先告過罪,要對不住列位了,潘光祖,在這些人當中,你是首腦,也是楷模 讓我們從你這裡開始。” 呆了呆,潘光祖急道:“開始什麼?” 宮笠緩緩的道:“請你嘗試一下,在那種情況之下,使人會不由自主的將不想說,不願說的話一五一十,規規矩矩的說將出來。” 身子抖動著,潘光祖恐懼的道:“你……你們居然真敢這樣加害一個失去抵抗力的俘虜?!” 點點頭,宮笠道:“我們敢,我們但敢動刑,更敢宰殺,為了更進一步的使各位了解我們的決心,現在我們就開始做給各位看。’” 潘光祖面無人色,身體也在不住的痙攣,他嘴巴硬,是為了他的身份,他的臉面,他在江湖道上闖下來的名氣,也更為了日後的立足問題。而他內心裡卻是驚栗的,驚恐的,畏怯的,同時,他自己知道他體力很虛弱,兩次受到的痛苦累集起來,至今還沒有一口氣的喘息機會,如果再遭酷刑折磨,他實在不敢想像是否還能支撐下去…… 舉凡人,沒有不怕痛楚、不畏死亡的,唯一的分別,只是有的人橫得下心,咬得緊牙,有的人卻無法承受那實質與無形的脅迫,往往開始就在崩潰或者半途而廢,但如說這人壓根就不在乎,那是假話。 當然,人性的這個弱點,宮笠很明白,他也是人,他也有和任何人一樣的顧慮及思想,所以,他不相信潘光祖能硬到底。 他打算先拿潘光祖試手。 有句成語說:“殺雞做猴”,又說“擒賊擒王”,道理很簡單,卻很實用,如今,宮笠便要這麼做,在五名俘虜中,潘光祖是個頭子! 微微昂起臉來,他朝一邊的凌濮丟了個眼色。 於是,凌濮慢慢走上前去,很慢很慢的逼近他的獵物 潘光祖,凌濮的慢動作,是要加強那種威赫的氣氛,凝重的壓制過程,他很了解受宰割者在這樣的情勢下會是怎麼樣的心理與感受。 他猙獰的咧嘴笑著,展露出森森白牙,雙目的光芒兇狂而熾熱,鼻孔翕動,滿臉的油光映合著五官的暴戾形象,他的整個姿態,就恍若一頭狼,一頭飢餓的,貪婪的,充滿原始血腥獸性的狼! 潘光祖無法控制住自己身體的簌簌抖索,無法控制心臟子的劇烈跳撞,更無法控制臉上驚恐的表情 一個人,真要害了怕,是很難裝出那種夷然不懼的瀟灑神色的,所以說,從容就義難。 冷汗漿似的自毛孔中滲出,黏黏的,膩膩的,潘光祖悚然大瞪著兩眼,呼吸粗濁,背脊泛寒,小腹處時緊時松,有一股子幾乎忍耐不住的氣急…… 宮笠輕輕的開口道:“潘光祖,你現在同意合作,還來得及。” 面頰的肌肉顫動,潘光祖汗油油的臉孔僵硬的扭曲,他的喉結上下移位,嘴巴連連張合,但是,卻沒有出聲。 嘆了口氣,宮笠道:“你還不肯答應?” 凌濮的雙眼兇光暴射,左手忽然抬起! 嘴巴一咧一扁,潘光祖嚇得猛然縮頭,同時發出一種嗥號似才怪異叫聲,那等情景,委實夠瞧! 可是,凌濮抬起的左手只是停在空中,並沒有任何動作,他唯一所做的事,僅僅將他的左手抬到如今停頓的那個位置而已! 官金柔和的道:“別慌,潘光祖,還沒有沾到你哪!” 立時醒悟過來的潘光祖,不禁羞窘交迫。難堪得無地自容,他的面孔赤紅泛紫,宛似漲成了一付豬肝,滿口牙咬得咯咯的響,兩只眼珠子就像噴火似的怒瞪著高舉左手的凌消! 宮笠平靜的道:“這是最後的機會了,潘光祖,怎麼樣?” 潘光祖的回答,只是重重吐了一口唾沫! 於是,那口唾沫噴出他的嘴唇,一口血水也跟著朝外噴 凌濮高舉的左手快得難以言喻的摑向了他的面頰,這一擊之力,把潘光祖的整個腦袋打得往一邊偏揚,而尚不及回覆原來位置,凌[ 濮 耳光又正反揮摑,連串的清脆擊肉聲中,眨眼間潘光祖已吃了二十記大嘴巴子! 唾液,血水,含著細碎的肉沫子斷裂的牙屑,隨著潘光祖前俯後仰,左歪右斜的腦袋往四邊噴灑,二十記耳光開始在突兀,又結束於一剎! 凌濮緩慢的道:“姓潘的,這是先請你喝一頓‘迷糊湯’,接著上的是瓜果子盤,然後,整席大菜便一道一道往上端,你仔細咀嚼,逐件享用,如果終了席還撐不死你,你就可以邁開八字步揚長離去!” 潘光祖不但在“金牛頭府”是第三把交椅的人物,江湖上也稱得起威風八面,平素高高在上養尊處優慣了,幾曾吃過這樣的苦頭,受過此般的窩囊?這時,他只覺耳朵嗡嗡嗚叫,雙眼在暈黑中偏又見金星冒射,一顆腦袋痛漲欲裂,左右面頰僵麻火辣,張張嘴是滿口的腥咸,連舌頭都粗腫到似乎不聽使喚了! 與潘光祖鑽扣在一起的另外四個人,俱皆面青唇白,神色惶驚,除了雷雄還在怒目相視,其他三位,業已噤若寒蟬,大氣都不敢透一口了! 宮笠朝著凌濮又點點頭。 只見凌濮伸手抓住了潘光祖在枷內的一隻手,右手翻問起落,潘光祖已殺豬似的尖嚎起來,他的雙手十指指甲縫裡,赫然已各處插入一根尖尖的竹簽,那是十根褐黑色的,光致又細小的竹簽! 十指連心是不錯的,潘光祖慘號著,全身抽搐,尤其扣在木枷內的雙手更是抖動得厲害,他凸突著雙眼,一聲連著一聲在淒厲的呼喊,血水混著口涎淌自他的嘴角,流沾得衣襟全是一片腥穢! 很快的,他插入竹簽的十個指頭已經腫脹起來,仿佛變成一只只烏晶黑亮的蘿蔔,嗯,這十只幼細尖銳的竹簽,顯然是餵毒的! 表面的腫脹已夠令人觸目心驚的了,但卻不及身受者的痛苦於萬一,那種刺骨的痛,錐心的痛,炙熱又撕裂般的痛,再加上奇異的麻癢,抽搐性的刺激,像是把潘光祖全身的肌肉倒刮,五臟六腑翻轉,把他的經脈都反逆了! 叫聲就和哭嗥差不多了,潘光祖在聲嘶力竭的喊,令人毛髮豎立的號,似那等的傷心法,其實卻是這樣極度的苦楚使他承受不住! 再也忍不住了,雷雄暴烈的大吼:“住手,快住手,你們這兩個下賤的邪物,狠毒的屠夫,你們還要不要臉?還有沒有一點人性?你們要遭天打雷劈啊!” 宮笠笑道:“雷雄,別急別躁,這才只是剛剛開始,令三當家的反應也很正常而且十分合情理的,並沒有出乎我們的意料,接下去,他還會叫得更兇,號得更慘,我並且向你保證,再換過三樣方式,他就會安靜下來了。” 雷雄目哪欲裂,血沸如騰的厲呼:“混帳王八蛋,小人,劊子手,沒臉沒皮的一對凶徒,你們還不馬上停止這種非刑?你們簡直是禽獸,是畜生是豬狗……” 宮笠不溫不怒的道:“你是在打抱不平?” 雷雄怪叫:“你們竟敢如此虐待我的三哥,這般折磨‘金牛頭府’的首要人物,血債血償,我要叫你們碎屍萬段,挫骨揚灰來補償,我 ” “我”字還未及蹦出他的舌尖,凌樓的巨靈之掌已同方才一樣如法炮製 也是一樣的二十記大耳光,結結實實,沉重非常的摑向了雷雄臉頰,就在雷雄的口涎血水,肉沫子,牙屑,隨著他四拋的腦袋噴灑時,凌股眨眼下也將另外十只毒竹簽刺人雷雄的十指指甲縫中! 於是,那樣淒怖尖銳的號叫,便又自雷雄口裡發了出來。 微微“噴”了幾聲,宮笠一派失望之色:“我還以為我們雷老四的骨頭硬,氣節高,咬得住牙,哪知他一旦號叫起來,居然比這姓潘的更來得驚人,真是糟糕……” 潘光祖在嘶啞慘怖的呼號,雷雄也在嘶啞慘怖的呼號,兩個人像在比賽著誰叫得聲音高,誰喊得尾韻長,當然,雷雄才開始發音,他的聲調較之潘光祖要來得充沛有力一些。 宮笠無動於衷的又向凌濮點了點頭。 凌濮的反應奇快,他猛一斜步,雙掌五指聚攏有如錘尖,略一閃縮,已撞上了潘光祖與雷雄的脊樑部位 兩個人正在號叫著,卻被這突然的一撞壓低了聲音,但是,這決不是他們的痛苦已經消失,相反的,他們又更增加了一種性質迥異的痛苦! 只見兩人的身體慕而拳曲,頭顱縮進了頸腔,四肢也在怪誕的扭轉伸折,面孔上的五官全因極度的扯移而變形,總之,他們的形態忽然和平時不同了,肢體器官的部位也都扭曲到不可思議的可怕程度,那樣的姿勢,斷不是一個平常人所擺得出來的! 他們的號叫低弱了,暗暗啞啞的斷斷續續的,像是咽泣,在夢吃,但無可置疑的,他們仍在號叫,只是某一種更大的痛苦,令他們叫不出先前那樣的音階了…… 宮笠閒閒的道:“這是一種分筋錯骨的手法,同廖老邪的‘錯脈術’有異曲同功的妙用,施之人身,那等筋絡扭結,骨骼散錯的苦楚,便如同凌遲碎剮而尤過於凌遲碎剮,因為,凌遲碎剮的方式是由外而內,這種手法卻自內而外,人人都知道,人的內部器官感是比外面的肌肉表皮幼嫩得多的,是而一旦遭受刺激,品嘗的滋味也就更難消受了……” 似是在治學解理,傳授什麼心法藝業一樣,宮笠侃侃而談,敘述著凌溉方才那兩記出手的內涵與意義,他講得平靜而有條理,並加以解釋,一派安詳之狀,可是,顧子英同那兩位“右角郎”,卻早已心膽皆裂,魂飛魄散了! 接著,宮笠一指顧子英:“現在,該輪到閣下嘗試了。” 心腔子猛烈收縮,顧子英驚駭至極的呻吟出了聲:“不,不,我說,我會回答你們的問題……” 含笑點頭,宮笠道:“很好,識時務者方為俊傑,是好漢,就該曉得不吃眼前虧。” 側過臉,他又向那兩位“右角郎”十分溫和的道:“那麼,你們二位呢?” 兩個人驚然相覷,又不約而同的把視線投注向潘光祖和雷雄那邊,這兩位“右角郎”的神態裡,包含著難以文飾的畏怯和矛盾! 宮笠心裡有為數,他輕輕的道:“不必顧慮他們兩人,在眼前的情況下,他們早已痛暈了頭,不會聽見任何聲音言語,他們業已失去了判斷力及明確的意識,只有直覺的反應 就是痛苦,我有頗豐的經驗來保證我的說法,似他們這樣的形態,以及在這等形態下的體能狀況,我已見過太多,也了解太多,錯不了的,你們大可放心?” |
第11章 解惑揭謎濁霧清b
打鐵趁熱,凌濮接著惡狠狠的道:“頭兒,我看還是乾脆叫這兩個豬頭也嘗嘗味道吧。” 兩位“右角郎”猛一哆嗦慌忙開口:“我們說,我們直說就是……” “高抬貴手啊,我們願意答覆你的問題……” 宮笠微笑道:“也罷,我就放你們幾個一馬。” 凌濮粗暴的道:“屬蠟燭不是?不點不亮,非要見到棺材才掉淚,你們幾個龜孫是不是邪得犯賤?他奶奶的!” 宮笠道:“好了,讓他們寬鬆點好回話。” 於是,凌濮退到一旁。 宮笠與他這位老伙計,一個扮紅臉,一個裝白臉,搭配得嚴絲台縫,煞有介事,也頗為收到了效果 當然,如果一旦收不到預期的效果,則白臉也就一樣變成紅臉了。 像這樣的情勢演變,乃在宮笠的意料之中,在江湖上多年的歷練,對人性的透徹了悟,使他深刻明白掌握人性弱點的竅訣,眼前景況,是人在這等氣氛環境裡的慣性反應 仿若循著軌跡的繞回,錯不到哪裡。 原本,他主要的對象就是於這三個人,並未放在潘光祖與雷雄身上。。宮笠很清楚一個江湖人的慣性 尤其這人如果是在幫在派,且又居於領導地位的話,若逼著人家在屬下面前低頭服輸,甚且吐露組織中任何機密都是極為困難的,這是一個尊嚴的問題,也是一個名節問題,更是一個異日能否再混世面的現實問題,有的人想保命,但保命之外更要保名,而這兩者又是相連相關的事,除非對方不要臉了,不想在圈子裡生活下去了,他總是不會表現得太軟弱的,儘管他心裡怕,表面上也得硬撐,潘光祖與雷雄便正是這種情形,宮笠在他們身上寄託的希望並不大,所以,他便來了這一手“殺雞儆猴”的把戲,將其真正的目標擺在另外三個顧慮較少的角色身上,同時,他也設法祛除對方的憚忌,儘量給他們造成能互相牽制並不負責任的形勢,好叫他們開口說話。 如今的這個形勢,差不多夠火候了。 背著手蝶踱幾步,宮笠微笑道:“怎麼樣?都平心靜氣了麼?” 顧子英灰白的面孔上泛起一絲難以言喻的苦澀,吶吶的道:“我……我很好……” 宮笠問另兩位:“你們也很好吧?” 兩個“右角郎”,連連點頭,滿臉尷尬之色,天曉得,他們能“好”到哪裡去! 顧子英看了仍在繼續呻吟的潘光祖和雷雄一眼,不安的問:“他……他兩個,不會死吧?” 宮笠一笑道:“放心,一個時辰之內還死不了人,顧朋友,你別記掛他們,還是琢磨著怎麼來好好回答我的問題才是,有關你切身安危的事!” 咽了口唾液,顧子英忐忑的道:“我與他們,只是朋友關係……在‘金牛頭府’,也是客卿的身份,充其量僅為一票買賣的搭檔,所以,所以你要問的問題,可能我不太清楚,你知道,他們內部的許多事,我也不太熟悉,他們亦也不會告訴我……” 宮笠悠閒的道:“不要緊,只要你把所知道的全部說出來就行,不足之處,由這二位‘右角郎’朋友加以補充即可,但是,我只有一個要求 話裡若有一字虛言,我好應付,我這位伙計可就難湊合了,而我對真假虛實的判斷又是十分敏銳而準確的,如果萬一列位有相瞞或欺詐之處,到時候吃的苦只怕就會要超過潘老三與雷老四,那時,可別怨我幫不上各位的忙……” 一頭冷汗,顧子英急道:“你放心,放一千一萬個心,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舉凡所悉之事,定然 一奉告…” 兩個“右角郎”也趕緊道:“我們也是一樣…” 笑笑,宮笠道:“難得三位如此合作,這就好辦事了,只要彼此能夠愉快相處,其後果定然是極其完滿的,我們各得所欲,便會皆大歡喜……” 三個人全未吭聲,他們可實在“歡喜”不起來,三顆心七上八下,戰戰兢兢,都不知人家要問的是些什麼,又該如何“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法,又在這幾位“階下之囚”面前來回走了幾步,宮笠方始輕描淡寫的道:“顧朋友,姓井的和你有什麼交情?” 顧子英不假思索的趕緊回答:“你說的一定就是井容了,我,我和他沒有什麼交情,也只是他這次和‘金牛頭府’拉上線以後我們才見過面的,往昔我並不認得他…” 老實說,宮笠問這句話是半點把握也沒有 他不敢斷定那姓“井”的是否與‘金牛頭府’有牽連,和顧子英是否相識,甚至不敢斷定那“口”字表記會不會絕對影射的個姓氏是個“井”字,但由於于賀蒼前用血塗抹的三樣記號,宮笠聯想到可能會有相關的干係,他冒險詢問,卻果然被他撞上了! 宮笠表面上平淡漠然,不當一回事,實際上,他心裡比什麼都要緊張忐忑,原是臆測推斷的一樁懸案,要用真情實況加以連接,砌出一個合理的結果來,不只困難,更得帶上三分運氣,慶幸的是,宮笠的運氣不差。 “井容”這個人,宮笠也知道,此人號稱“劍中聖”,見到他的渾號,也便體會得出他的功夫專長什麼,這人的劍上造詣,聞說已達一流行家的境界,“聖”倒不一定稱得上,也未免渲染了些,但不可否認的是,他是個使劍的好手! 宮笠跟著又做了一次大膽的試探:“井容可帶著一個女人?” 點點頭,顧子英道:“帶著個女人。” 轉過身去,宮笠閉閉眼,以平靜一下突然湧盪澎湃的情緒,他的心臟宛似縮成了一團,那樣痛苦的在痙攣著 天,不希望發生的事,看樣子,是已經不可避免的發生了。 門邊挺立的凌濮,面孔也不由自主的歪曲了一下,他沒有任何言語動作,可是,一口鋼牙卻幾乎挫碎! 深深吸了口氣,宮笠背著身道:“對那女人,你還知道些什麼?” 舔舔嘴唇,顧子英迷惑的道:“這女人…是不是和你有什麼……呢,關係?” 緩緩回過身來,宮笠的表情在一抹含血般的冷森笑容裡帶著無比的狠酷,他輕輕的,卻煞氣盈目的道:“你有興趣知道?是你在問我,抑是我在問你?” 激靈靈的打了個寒噤,顧子英畏縮的道:“請包涵…… 我只是有點好奇,隨便問問……“ 宮笠冷冷的道:“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顧子英忙道:“那女人九,好像叫夏潔……三十上下的年紀,長得很標致,肌膚呈現淺淺的褐黑色,油光水滑的,個兒不小,可是卻相當窈窕,她同井容的模樣……好像 好像很熟捻 ” 宮笠重重的道:“不必含蓄掩飾,是‘熟捻’還是‘親熱’?” 咽了口唾沫,顧子英囁嚅的道:“呃……是……是‘親熱’宮笠又再深深吸了口氣,陰沉的道:”顧朋友,用詞要注意傳神,不可失真!“連連點頭,顧子英忙道:“是,是,我會記得!” 宮笠橫了心,生硬的往下問:“知道這姓夏的女人是什麼出身?” 顧子英瑟縮的道:“聽說…她原先的丈夫是‘滾刀煞’賀蒼…” 額門上的筋絡突起,宮笠的眼下肌肉急速跳動,呼吸也立時粗濁起來! 顧子英見狀之下,驚悸的道:“你認識……賀蒼?” 宮笠忽然轉換了神色,變得極其淡漠的一笑:“你不需要知道這個問題,對不對?” 顧子英惶惑的道:“對,對,我不需要知道…” 宮笠若無其事的道:“如此看來,井容和夏潔兩人,乃是一種畸形關係的交往了?” 顧子英似是有些憤恨,也有些不屑的意味:“根本就是一對姦夫淫婦!” 笑笑,宮笠道:“井容與夏潔,為什麼要同‘金牛頭府’勾搭?他們如今可是在‘飛雲島’?” 艱辛的擠出一絲苦笑,顧子英十分礙難的道:“這… 這個……“ 一轉臉,宮笠改問兩名“右角郎”中的那個曾使“竹節鞭”的大塊頭:“由你來回話。” 大塊頭呆了呆,愁眉苦臉的道:“這位老哥,我只是府裡一個三流角色,人微職卑,像這類的事情,根本沒資格參與,所以委實是不大清楚……” 宮笠和氣的道:“你真的不大清楚?” 大塊頭賭咒道:“我要是知而不言,便叫我不得好死……” “死”字是一個夾舌音,帶著有一點餘氣出自這大塊頭的唇縫,而宮笠的右手食指便讓他如願以償 那只修長的食指,就像一只鐵釘一樣,驀地扎進了大塊頭的腦門子中間! 大塊頭的反應是可怖的,他整個身上往上挺起,卻又被連墜著其他四個人體重的木林帶回,喉管裡發出那種低沉嗥悶的呻吟,一雙牛眼往上翻,只見眼白,不見眼位,他的嘴已歪扯著,口涎流淌,只是抽搐幾次,便已寂然無聲。 宮笠的右手食指深深透入對方的腦門裡,他沒有拔出,也沒有絲毫迥異的神色,他仍然非常和氣的向著另一個瘦削的“右角郎”問:“你 也是不大清楚麼?” 這個擅用“砍山刀”,而如今卻連一根針也恐怕雙手抖得拿不起的“右角郎”,心膽俱裂,驚窒欲絕的號叫:“不,不,我不清楚…不不,我清楚,我知道,我比誰都清楚,你老饒命你老饒命啊……” 點點頭,宮笠平靜的道:“這就行,朋友,我早說過,只要老老實實回答我的問題,彼此之間必然是和諧愉快的,反之,我就想各位湊合,也湊合不上了……” 那人幾乎哭出聲來:“我一定老老實實回答你老的問題,你問什麼我說什麼,只求你高抬貴手,饒我一命宮笠目光投向在驚栗惶恐中的顧子英:”顧朋友,你也不會掉花鎗吧?“抖了抖,顧子英恨不能掏出心來表白似的帶著喉腔道:“我發誓我沒說一句虛言,字字都是千真萬確,我可以搖搖頭,宮笠道:”不必了,你能心口如一就好。“對著那位業已嚇破了膽的“右角郎”,他又抬回了先前的問題:“井容和夏潔與‘金牛頭府’之間有什麼勾結?如今他們人在哪裡?” 這位仁兄結結巴巴的道:“回……回你老的話,我只是大概知道一點……姓井的同他那女人,也有一張藏寶圖,他們暗裡和我們當家的談妥斤兩,互相合作,如今兩個人都在‘飛雲島’上…” 皺皺眉,宮笠猛的將插人那大塊頭腦門裡的手指拔出,大塊頭的身子便一灘爛泥似的歪倒於側,他用血污的手指點了點顧子英:“我想,你或者可以說得更詳盡些。” 顧子英忙道:“只要有所賜詢,我是不不余一,盡皆奉告 ” 宮笠低沉的道:“那份藏寶閣,大約也是昔年‘白頭雕’彭豐的同一遺圖吧?和你的那三分之一份是一起的?” 顧子英道:“是的。” 宮笠道:“然則,姓井的從哪裡得來圖?據我所知這整幅圖業已分成了三份,由你們‘曲江三友’兄弟三個各執一份,你的一份在你這裡,田昆的一份不知所終,施玉虎如今也下落不明,井容卻又自何處找來這麼一份圖?1’顧子英猶豫了一下,方才澀澀的道:”井容是從賀蒼手裡弄來的……“ 沉默片歇,宮笠才陰森的道:“賀蒼又怎會有這一份圖?” 乾咳一聲,顧子英萬分無奈的道:“他是從我二哥施玉虎處得來的。” 怔了怔,宮笠疑惑的道:“賀蒼會向施玉虎劫奪這份圖?” 顧子英趕忙道:“不,不是‘劫奪’,是我二哥施玉虎自己送給他的” 宮笠不解的道:“施玉虎為什麼要送他這玩意?” 苦笑著,顧子英道:“因為……賀蒼救過我二哥的命。” 宮笠冷然道:“怎麼救的?” 顧子英十分艱難的吞咽著口水,也仿佛在考慮著表達的層次與言語的修詞,他非常謹慎的道:“在四五個月之前,我找到了二哥施玉虎,向他提出與‘金牛頭府’合作尋寶的事,由我們提供寶圖,‘金牛頭府’負責全部的尋寶費用,並且以他們的力量查訪我們那背信的大哥 一待藏寶到手,我們和‘金牛頭府’二一添作五平分…可是,我二哥那人很固執、他……他不答應,更和我爭吵起來,我一怒之下,即掉頭而去…” 宮笠深沉的道:“所以,你就去約了‘金牛頭府’的人,前去暗算你的二哥施玉虎了?’” 顧子英也知道他面對的人物是個如何精明老練的辣手人物,不說實話,便回不起真情來,而一旦被對方看出破綻,他也就別想活了,人家一再表示過,只要實說,便不難為他,固然,這“實說”是不好出口,可是為了保命,再怎麼心虛理缺,也只有抖摟出來了,他十分明白,面前這人不是個善士,稍稍惹翻了人家,人家絕不是嚇唬他,伸手摘掉他的腦瓜子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又咽了口唾沫,他吶吶的道:“我是一時氣不過,又恨我二哥不明情理,不論手足之誼……我……我便邀了身邊的這幾位,去找二哥憑理……你知道,那等光景裡,人是很容易衝動的,我們說僵了,便動上了手…後來,我二哥負傷奔逃,我們追他,分成兩股追他,可是,我同幾位‘右角郎’的一組把他追丟了,卻被潘三爺,雷四爺兩位將他截住…我二哥拼力抵擋,就在快要倒地的時候,正好被路經該地的賀蒼遇上……” 宮笠冷冷的道:“賀蒼便出手救下了施玉虎?” 點點頭,顧子英道:“不錯,賀蒼是看不慣他們以二打一,才挺身而出救下了我二哥,賀蒼的功夫很高強,潘三爺同雷四爺合兩人之力,居然也弄了個灰頭上臉沒佔到人家一點便宜,反而吃人家把我二哥當場救走……” 說到這裡,顧子英深深嘆了口氣,一副惋惜又不歡的模樣,好像他的拜兄不應該被救走似的,又似乎被救走的那人同他有什麼不可解的仇恨般令他悻然放不下這顆心。 宮笠沉緩的道:“如此說來,你並不在現場?” 顧子英沙沙的道:“賀蒼救走我二哥,並挫退潘三爺,雷四爺的時候,我不在那裡,及至我們趕了去,人早就走得連點影子也看不見了!” 不期然升起一股驕傲的感覺,宮笠以有賀蒼這麼一位摯友為榮,賀蒼的道義同武功,絕未辜負宮笠多年來對他的敬重,也未辱沒了他自己的名聲,他果是一條鐵鍋掙的硬漢! 臉上的神色湛然,宮笠道:“說下去!” 顧子英澀澀的道:“事後,潘三爺雷四爺當然怒不可遏,暴跳如雷的吵著叫著要尋仇找場,我已被他們一頓臭罵,當時賀蒼並沒有報名亮萬,但是,憑他的長像,武功路數,所用的傢伙,以金牛頭府的力量來說,要查出他的底子是不太困難的,沒有多久,他們已查明那天插手架梁的人就是賀蒼,於是,孫嘯大當家便立刻下令對賀蒼加以報復宮笠生硬的道:” 孫嘯是否了解全盤情況,並負責實際指揮調遣之責?“顧子英苦著臉道:“這個當然,我們什麼事也要向他稟告,並經過他的允准才能行動,誰也不敢瞞著他擅作主張,這位主兒一翻下臉是六親不認的。” 哼了哼,宮笠道:“接著說!” 舔舔唇,顧子英道:“孫大當家的追殺命令是下了,但人馬放出來,卻又找不著賀蒼的蹤影啦,這樣就偵騎四出,眼線廣植的查探,一連查了兩個多月,可就查不出賀蒼與我二哥的下落來,像是兩個人都突然消失了一樣……” 頓了頓,他的唇角抽動了幾下,又吃力的道:“直到有一天,井容找上門來。” 宮笠陰冷的道:“他是來提供賀蒼的下落?” 顧子英頷首道。“可不是,他來到‘飛雲島’,直接與孫大當家談條件,他說出賀蒼的所在,並提供另一份圖式,也就是我二哥施玉虎的那一份,代價是全部藏寶的三成,孫嘯權衡利害,答應他,事後,我才曉得我二哥施玉虎已經重傷亡故了,就在賀蒼救他回去的一個月之後;在他死前,把他的那份寶圖贈給了賀蒼作為報答……” 嘆息一聲,宮笠道:“相如無罪,懷壁其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真是一點不假!”’顧子英惴惴的道:“井容在說出賀蒼‘千疊嶺’下的住處之後,又和孫大當家約好前往襲殺賀蒼的時日,他並允諾作為內應,就這樣,他先回去佈置,過了幾天,‘金牛頭府’的十名好手也奉命速裝上道,趕往‘幹疊嶺’對付賀蒼!” 宮笠幽寂的道:“後來呢?” 顧子英嗓門有些暗啞的道:“後來,等‘金牛頭府’的人馬趕到前的一剎,井容已經勾搭了賀蒼的妻子搶先下手除掉了賀蒼,待到‘金牛頭府’的人隨後撲進,賀蒼也才剛剛斷氣;井容之所以來不及等待‘金牛頭府’的殺手趕至再行動手,有兩個原因,一是有關‘金牛頭府’的大批人馬出動襲殺賀蒼之舉,不知怎的走漏了風聲,讓賀蒼得著了消息,他已遣人連夜出發邀請幫手,他邀請的那個幫手乃是誰都不願招惹的狠辣人物,江湖上盛名值赫的宮毒 ‘生死執魂’宮笠;井容深恐在‘金牛頭府’的人馬趕到之前被官笠搶了先,那就大事不妙了,第二個原因,他與賀蒼妻子夏潔私通的醜事件,已引起了賀蒼的懷疑,他怕遲則生變,乾脆由他唆同賀妻提早下手,以求達成一了百了,刀斷禍除!” 冷淒淒的笑了,宮笠的笑卻有如鬼泣,陰酷而幽涼:“只怕他們要了賀蒼的命,不但了不掉那血腥迷眼,那一刀更斷不了殺身之禍!” 激靈靈的哆噱了一下,顧子英不自覺的感到渾身泛冷,心神恐懼,他急道:“那賀蒼我一直沒朝過面,可是我卻佩服他是一條好漢,井容與那賀蒼的妻子如此行為,我也覺得不恥,他們實在是……是太過份了……” 宮笠冷森的道:“你見利忘義,勾結外人來迫害你的結拜兄弟,就不過份麼?” 顧子英一看順貼得不對頭,慌忙為自己辯解:“老兄,兄台,大兄……我可沒安著殺害我拜兄的壞心啊,充其量,也只是想佔奪他們的那份寶圖而已,要我害他們性命,我可是不會同意的……” 面無表情,宮笠硬梆梆的道:“那井容與賀蒼到底是什麼關係?怎的可以隨意在賀蒼家而不受到干涉!” 顧子英忙道:“井容與夏潔只是在一次偶然的機緣中勾搭上的,然後,井容便冒充夏潔的一房遠親,裝成久別重逢的模樣,故意製造一個機會在賀蒼面前出現,也藉此進人賀蒼家中,有賀蒼的老婆夏潔為掩飾,是很容易瞞過賀蒼的,若非他們太過貪淫,只怕賀蒼還起不了疑心!這件事從開頭算,才僅有幾個月的光景……” --------------- |
第12章 水落石出真像白
宮笠面色鐵青,兩邊太陽穴鼓漲得像要炸烈,他心如刀絞,全身的血脈都在沸騰 他在想,難怪他竟然不知道賀蒼有著這麼一個“親戚”,難怪他根本不曉得這兩個人好狠好毒,好邪好絕的兩顆心啊,天下之大,居然真有這種傷天害理,雷劈電硬的醜惡事情,真有這種寡情絕義,無恥無行的凶殘人! 這還成什麼世界,夫妻間的情份,伉儷間的信守,一個女子的貞節觀念,一個人的最低限度的良知,就會完全泯滅,突然消失?會變得和畜生,和禽獸一樣! 他淒然無淚,仰視向頂,他心裡在哭號,在哀叫,他為他的摯友喊冤,待他的兄弟不值,多麼豪爽磊落,可以欺之以方的一條漢子!卻是死得多冤、多慘、多不瞑目啊顫顫的,顧子英道:“兄台,你與賀蒼,可是有著什麼淵源?” 宮笠緩緩放平視線,答非所問:“那井容,是什麼模樣?” 顧子英吶吶的道:“你,你要找他?” 宮笠厭倦的道:“先回話。” 挺著疲痛的脖頸,顧子英畏怯的道:“是 姓井的年紀約摸三十左右,生像倒是很俊,瘦瘦高高,白白淨淨的,長了一雙水汪汪的桃花眼,和個妖媚女人的眼睛一樣。看著就不正經,他說話的聲音很輕很軟,不緊不慢的,聽著膩得死人……” 宮笠沉沉的道:“有什麼特徵?” 想了想顧子英記起什麼似的道:“井容的左頰上有一道淺溝,平時不大明顯,但每在他笑起來的時候,那道淺溝就凹示出來,叫人看在眼裡便忘不了,像個酒渦,卻深長了些……,,宮笠冷冷的,道:”除此之外!“顧子英又思索了一會,似是十分慚愧的道:“除此之外,就再沒有什麼與眾不同的徵候了,但只以這些容貌上的描述,認出她來也不困難,這個人,總之,一見到就會覺得他花花梢梢的不是那麼個味道,看著,心裡膩得緊!” 目光低垂,宮笠道:“聽你的口氣,像是不大欣賞他?” 顧子英趕緊道:“不止不大欣賞,我極端厭惡這個傢伙!” 宮笠道:“而你們原是一夥的。” 顧子英惶驚的道:“盜亦有道啊,兄台,我再不是東西,也做不出他那種齷齪事來……” 宮笠鄙夷的道:“九十步與百步,相差何微?” 又是一身冷汗,顧子英顫慄的道:“兄台,只這一線之差,就是天堂地獄,差別可大著了!” 默默半晌,宮笠在體會對方的話 也不能說全無道理,作惡的等級有許多種,性質也有許多種類,有的重、有的輕、有的可恕、有的不可恕、有的能回頭、有的無可回頭,嗯,是說得有幾分根據,可不?一線之差,就是天堂地獄的分野了,恕與不恕,全在這一線的分判裡! 門邊凌濮橫額的刀疤泛著赤光,他啐著音道:“頭兒,通通宰了吧?沒一個是人種!” 猛一哆嗦之下,顧子英駭然大呼:“兄台,大兄,我是無辜的,是可恕的啊,你也說過,只要我說實話,同你合作,你就不難為我,就放過我,這是你親口允諾的,你是君子,君子一言九鼎,作不得嬉戲的啊!” 那個瘦削的“右角郎”也哀號著:“只要你問,我們全照實說了,字字不假,句句不虛的奉告了你老,總不能在問完了話之後就捨棄我們;你老慈悲,求你老高抬貴手!” 凌濮咆哮:“住口,一對野種,兩頭畜生,我活剝了你們的一身狗皮!” 顧子英面無人色的央告:“大兄,大兄,求你主持公道!” 另一位也簌簌拌索:“你老垂憐,你老包涵!” 宮笠低沉的道:“我並沒有處決你們,無須如此惶恐。” 凌濮急叫:“頭兒,這兩個王八蛋任是哪一個也冒不得險,早宰早安心!” 搖搖頭,宮笠道:“這件事,依我的法子做。” 凌濮不甘的道:“頭兒,像這種人留著他們為害天下? 此時不除,將來就後悔莫及了!“ 宮笠生硬的道:“我已說過,這件事依我的法子做。” 還想再說什麼,但凌濮注意到宮笠的臉色,張張口又把來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他非常清楚,當宮笠有著這種形態的時候,乃是表明一種什麼樣的心意,那個心意是,他已決定某一樣措施了,而且,不會改變! 又沉吟了片刻,宮笠道:“好吧,今晚的問題,就到此為止,對二位的合作與通達,我很感謝,請你們暫且安心在此,不久之後,我就會給你們一個適當的處置,但不是殺戮,這一點,你們大可寬懷!” 顧子英精神緊張的道:“大兄!請教……是要給我們怎樣的處置?” 宮笠目光一冷,道:“這個決定在你來說早知道並不會愉快,我看,還是讓我來操這份心吧!” 咧咧嘴,顧子英擠出那一抹苦笑就和哭沒有兩樣,他吶響的道:“是,是…大兄,但恕我斗膽,有件事,也請大兄垂示!” 宮笠道:“說吧。” 顧子英極其小心的道:“不知,不知大兄名號,是否能以見告?” 凝視著對方,宮笠低緩的道:“難道說,至今你還想不出我是誰?” 顧子英忙道:“我可以猜出一部分!大兄,你一定是與賀蒼有淵源的,而且你對‘金牛頭府’懷有敵意,可能是往昔有過瓜葛,另外,你異常痛恨井容和他的姘婦夏潔…… ” 宮笠面色僵木的道:“猜得這麼多,你還不知道我是什麼人?” 顧子英皺著眉,哺哺的道:“你的武功高強,心如鐵石,沉穩如山,風儀徐展如林…出手狠毒……毒…毒…” 陡然間,這位“曲江三友”的麼哥面色大變,瞠目結舌! 宮笠冷硬的一笑,回身而去,就在他向凌濮頷首示意,自己先行離開的須臾,背後,顧子英已呻吟似的連上了未結尾的顫音:“毒…。毒宮…‘生死執魂’……天啊鐵門又關上了,宮笠向仍靜靜候門外待令的幾個然若寒蟬也似的十名莊了道了勞,然後,他先行回房等候凌模,在離開之前,他已向凌濮表達了淵光祖、雷雄二人解除刑製的暗示 目前,他還不想叫這兩人死去,他要留住對方的活口! 剛進了門,廖衝師徒早已大腿架著二腿的在房中等著他了。 一見宮笠,鮑貴財趕緊站了起來規規矩矩,垂手請安;廖衝卻急切的問:“怎麼樣?老弟?查明了你哥賀蒼的死因不曾?與‘金牛頭府’有沒有牽連?是哪一個龜孫王八蛋幹下的好事!” 先不忙著答話,宮笠詫異的道:“二位是一夜未眠呀?” 打了個哈哈,廖衝道:“我爺倆業已睡醒一覺了,心裡全惦掛著這樁子事,因不安穩,所以只稍稍盹了盹,便急著趕來你這裡聽消息……” 宮笠坐下,嘆了口氣:“果然‘金牛頭府’是策劃行動的幫兇,他們有著頗大的關係,但實際下手者另有其人,由這裡面,又扯出一段曲折的隱情來,欸,真是作孽…” 廖衝毛躁的道:“快把詳情告訴我,到底其中是怎麼一碼子事,繞來彎去的真把人的腦袋都攪暈了,娘的,我老漢幾十年來也未曾遇過這一樁這等複雜的熊事體!” 倒了一杯茶,鮑貴財雙手捧到宮笠面前,恭恭敬敬的道:“二二叔,先……先別忙著說話,潤潤嗓子再講也不遲,累累了一晚上,該該歇口氣了!” 宮笠接過茶杯,笑道:“謝謝你,貴財。” 鮑貴財又向他師父道:“師師父,你老人家就就是這麼個急急躁性子,二二叔才回來,一腳踏踏進房,屁屁股還沒熨熱椅椅子,你老就馬馬不停蹄的追追……追問人家,好好歹,也讓二二叔歇一會嘛……” 廖衝沒好氣的道:“真他奶奶是個二十五孝,什麼事我不懂?還用得著你來呼叨?娘的,你宮二叔幫你對付老婆,你他娘緊接著就一面倒啦?看那付孝子賢孫的熊樣!” 鮑貴財傻笑著道:“師師父一向教俺尊老敬敬賢,俺俺照師父教教的來做,總不會錯,若是錯了,也也就是師師父錯了……” 廖衝哭笑不得的叱喝:“胡說,師父怎麼會錯?” 連連點頭,鮑貴財道:“師師父不錯,俺俺也不錯,師師父是天,俺俺就是地,地地同天。乃是比比照著來的。” 微微一笑,宮笠道:“貴財,好孩子。” 廖衝哼了哼道:“再過些時,這畜生心中眼裡恐怕就只有你這二叔,沒有我這師父了!” 鮑貴財急道:“這這是天大的冤枉事了……師師父,俺俺怎敢如此斗膽,如如此放肆? 殺殺殺俺,俺也做不出這這等大逆不不道的事來……” 宮笠笑道:“你師父是說的氣話,貴財,當不得真的,拆穿了,他只是吃醋而已。” 廖衝氣唬唬的,道:“吃醋?我吃的哪門子醋?” 哈唯一笑,宮笠笑道:“老兄,心照不宣。” 廖衝翻動著眼珠子,道:“結了,別逗樂子啦,說點正經的吧。” 於是,宮笠又啜了口茶,開始十分詳盡的將他與凌濮在園中遇著黃媚祝小梅兩泣姑娘,經兩位姑娘相助,將那久懸不得其解的謎題表記如何 一剖拆分明,又說到石牢中對五名俘虜的審訊經過,他敘述得扼要而生動,直聽得廖衝師徒聳然動容,表情連連變化個不停…… 再以一口茶來結束了他的述說,當苦澀的溫涼的液汁流入他的喉管,這位天下聞名的好漢不由深深嘆喟:“自古以來,財色二字最喪人志,最泯人情,最絕人心,多少的悲歡離合也是全是為了這兩個原因;典型的悲慘事卻仍然世世代代,層出不窮,好像人就隨著這個可惡的輪迴旋轉,永也跳不出其窠臼了……” 廖衝沉默了一會,搖頭道:“財是好的,但須取之有道,色是好的,卻不可為了色而喪德,否則,就是天誅地滅,十惡不赦,該他奶奶凌遲碎剮了!” 鮑貴財氣憤填膺的道:“姦姦夫淫淫婦,人人得而誅誅之,二二叔,就不不是這兩人作下的血血案,光光論他們這種敗敗德逆倫的無恥醜醜行,已夠夠得上千千刀剮,萬萬箭穿了!” 宮笠沉重的道:“他們跑不了,而且,他們要遭到的懲罰絕不會比千刀萬剮來得輕!” 鮑貴財昂然道:“二二叔,俺要幫幫你直搗‘金牛頭府’!” 廖衝道:“這是一定的,我早已向你二叔表明過了;‘金牛頭府’也好,姓井的那對姦夫淫婦亦罷,都不是好些玩意,活在人間世上,只是憑添禍害,莫說我們之間尚有這層關係,便是沒有,我一旦得悉此事,也不會饒過他們!” 雙手抱拳,宮笠嚴肅的道:“再謝賢師徒仗義援手!” 連連還禮,廖衝忙道:“行了行了,別來這一套,所謂路不平有人踩,何況我們還是氣味相投的好朋友,這拔刀相助,乃是天經地義的事!” 宮笠傷感的道:“我在想,這一次十分偶然的場合裡,觸發了我的靈感,又幸得黃、祝二位姑娘的巧思解剖,方才澄清剖明暸賀大哥留下來的表記圖示,使多日懸慮,真像大白,這全是連串的巧合與連串的運氣所使然,可是,我認為解釋做冥冥中的天意,賀大哥的魂魄在暗中指引,要更來得貼切些…。賀大哥陰魂不遠,時相隨從,他定然無時無刻不在我身邊左右,對我加以默佑,對我加以引導的廖衝目光迴轉,道:”乖乖,說得我心驚肉跳,後頸窩的汗毛直豎……人鬼殊途,還是他奶奶少熱乎的好……“宮笠道:“那是你與老賀未曾建立過情感的緣故,廖兄,人與人之間,一旦相交深了,情份厚,即使陰陽異途也自然有一種契合,而這種契合依舊是親切的,真摯的,雋永的……” 廖衝咧嘴一笑:“聽你說得這麼個美法,倒好像你真的和故人拍過肩膀逗過樂子……” 宮笠道:“魂夢之中,正是情景依稀。” 一邊,鮑貴財卻聽不進這些話,他的心早就急著寄掛到另一樁事上去了,此刻,他悄悄扯了扯宮笠衣角靦靦腆腆的道:“二二叔,剛剛才你你說,遇 遇見過祝祝小梅姑娘,她她……她可曾說過什麼沒有?她她的模樣是是不是在生生氣?” 宮笠安詳的道:“祝小梅並沒有生氣,形色一如往昔,但是,她的確也沒有說過什麼。” 頓時浮起一面孔的失望表情,鮑貴財苦澀的道:“她她她沒沒說什麼? 一點點也沒沒說?” 搖搖頭,宮笠道:“關於你的沒有。” 鮑貴財呆了一會,愁上眉梢:“二二叔啊,俺俺看,情情勢怕是不妙,她她對俺,好好像沒沒啥情份……” 宮笠笑了:“傻小子,大姑娘家便是對你有情,也作興掛在嘴皮子上逢人就說的?” 怔愣著,鮑貴財又興起一線希望:“二二叔,你你是說?” 宮笠不再逗他了,微笑道:“祝小梅見著我,含羞帶怯的沒提你一個字,但是,黃媚卻已轉告了她的心意,人家大姑娘正等著你去探視她呢!” 深深吸了口氣,鮑貴財的聲音居然也發了抖:“噹噹真? 噹噹真?二二叔,你你老該不是同同俺玩笑吧?“宮笠一本正經的道:“胡說,做長輩的。哪有與晚輩玩笑之理?何況,這豈又是玩笑之事?” 鮑貴財一張生滿疙疙的面孔不住抽搐著,一副感激零涕,天恩浩蕩之狀,他咧開大嘴,又像哭,又像笑的抖抖索索的道:“二二叔…俺俺不知該該怎麼向你道道謝叩恩才好…俺俺心裡亂亂得慌…像像是有幾幾十只小小老鼠在竄竄擾……俺俺的全身都在泛熱,腦腦子裡也亂哄哄的有有點發暈…俺俺覺得兩條腿全在打轉了……” 站起來扶著鮑貴財坐到自己的位子上,宮笠親切的道:“輕鬆點,貴財,輕鬆點,不要太緊張,太興奮了;這是你的一番苦心之後應有的收穫,你得把持住,依我看,事情差不多就快成了……” 掙扎著要往上起,鮑貴財籟籟抖著,鼻寒聲咽:“二二叔…俺俺的親二二叔……俺俺要給你下跪叩恩……” 按著他,宮笠柔聲道:“不慌,貴財,不慌,等你洞房花燭那天,再向我叩拜謝媒不遲……” 抹著淚,鮑貴財哽咽著道:“二二叔你對俺可可是太好了。” 突然,廖衝咆哮起來:“沒出息的東西,看你那副狗熊樣子!你二叔對你好,莫非我這做師父的對你就不好!” 鮑貴財急忙道:“不,不,師師父,你你和俺的親爹爹一樣,俺俺們是自自家人,就犯犯不上客氣啦,師師父,你你說是是也不是是!” 廖衝又好氣又好笑的道:“行了,你給老漢我振作一點,好歹也裝出副男子漢的氣概來,甭那麼窩窩囊囊孫頭孫腦的,自己不覺得笑話,也不怕你宮二叔笑話?” 鮑貴財趕緊挺胸突肚,努力調合著激動的情緒,那模樣,天真得活像一個剛受到鼓勵的小孩子一般 …。 宮笠輕輕的,道:“天亮了,貴財,你得去啦。” 鮑貴財又是迫切,卻又忐忑的道:“這這時就去?” 廖衝也道:“老弟,不嫌早了點?” 笑笑,宮笠道:“越是早越顯心誠,這個道理你師徒二人都悟不透,還想討人家閨女做媳婦?” 點點頭,廖衝道:“對,越早越顯心誠,有道理,我說寶貝徒弟,你這時不去,更待何時?” 鮑貴財一張面孔漲得通紅,他擔泥的道:“那……那……俺俺就去啦!” 手一伸,宮笠道:“請!” 廖衝忙著囑咐:“貴財呀,記得態度要大方自然,千萬緊張不得,說話放輕快點,別他奶奶越說越結巴得厲害,一隻手不要像多生了似的沒個擺處處,眼珠子別朝一邊斜……” 一邊點頭,鮑貴財一面移動腳步,至到門口,他就是在往外跑了,幾乎與剛朝裡進的凌濮撞了個滿懷! 回頭望見簡直是“雀躍而去”的鮑貴財背影,凌濮迷惑的道:“這是怎麼啦?我們的貴財老弟居然恁生活潑法? 大清早的,返老還童?“ 宮笠笑道:“只是和一般的情侶約會那樣換了個時辰而已 人約拂曉而非黃昏。” 凌淄愣愣的問:“和誰約會?” 宮笠道:“看你這腦筋 除了祝小梅還會有誰?你忘了?夜來黃媚轉的口信?” “哦”了一聲,凌濮道:“我只是沒有想時間會這麼早而已,頭兒,這是不是太 順,急了一點?” 廖衝齜著一口黃牙道:“你懂個卵!越早越顯心誠!” 回味了一下,凌濮連連點頭:“不錯!嗯,不錯,越早越顯心誠……,,宮笠問道:” 那邊的事,都妥了?“ 凌濮道:“妥了,潘光祖與雷雄受的罪可真不輕,我剛給他們解除了身上的禁制,兩個人就像癱了一樣軟做一堆,那插在他們指頭上的嘿頭簽’也已經拔除,我只給他們敷了極少量的藥,保持住手指頭不致潰爛,但他們若想使用那一雙手,卻不可能…” 點點頭,宮笠道:“這樣就好,那具‘右角郎’的屍首移出來沒有?” 凌濮道:“移走了,我懶得啟枷搬動,乾脆將那小子的手腿斬掉,人已經僵冷,流不了多少血,而且,他也不會覺得痛苦,只是,活著的人見到了這等情景有些吃不住勁。” 廖衝嘿嘿笑道:“凌伙計,你可歹毒得緊,比你這位頭兒不逞多讓!” 凌濮聳聳肩,道:“對付那種角色,又怎麼個慈悲法? 我至少還在人死了之後再發狠,他們對活口就能這樣幹,廖師父,說起來還是我們仁厚得多了……“ 宮笠低沉的道:“以後記住,不要殘人屍體,無論此人如何罪大惡極,也只是他活著所犯的過;下手之際狠著點無妨,一旦人斷了氣,也就罷了…” 凌濮道:“頭兒,我主要也是在於唬唬那幾個活口。” 廖衝眯著眼道:“老漢早已備下了一列刑具,恐怕你們都用上了吧?” 宮笠笑道:“一件也沒用,用的全是我們自己的手法;其實要折磨一個人,刑具並非是最佳或唯一的東西,任何一件小小的玩意都能給人身上造成極大的痛苦,甚至空手也可以達成同一目的,主要是如何形成一種加重對方心理威脅的氣氛,這種氣氛的凝固很要緊,往往受刑者尚未受到多少實質的苦楚,業已精神崩潰了!” 廖衝道:“好小子,你說得如此精確深人,顯見是行家,磨練出這般的心得,卻不知道曾給多少人吃過苦頭了!” 宮笠平淡的道:“在我們這個圈子裡打滾,吃這種刀頭飯,廖兄,或是應付人家,或是防著被人家整治,這點門道技巧,不多學著點,行麼?” 凌濮也直愣愣的道:“其實要論折磨人的手段,只怕廖師父更是此道宗匠,頭兒與我,尚得跟廖師父見習幾手呢?” 呵呵笑了,廖衝道:“去,去,這他娘算是抬舉還是嘲弄?你向著老漢我不誇文不誇武,專說會整治人,未免有點促狹。” 凌濮道:“我怎敢?” 宮笠的神色卻在這時陰鬱下來,他若有所思的道:“廖兄,你先別這麼好笑,還有一個最嚴重的問題,你該沒忘記吧?” 廖衝有些摸不著頭腦的道:“你這一說,倒把我搞迷糊了,什麼‘最嚴重的問題’呀?” 宮笠低聲道:“令徒的病。” 於是,廖衝立即優形於色苦惱的道:“我幾曾忘記過這件事來著?每一思及,真是他奶奶欲哭無淚,憂煩攻心,但又有什麼法子?又到哪裡去找藥方除病啊?” 宮笠沉沉的道:“關於這件事,我要負全部的道義責任,是我出的主意,我就該盡力挽救貴財的生命,我要傾我最大的力量來挽救他……” 廖衝嘆了口氣,道:“說真的,老弟,在你出這主意之初,我是很不諒解而且極度怨恨的,我認為你簡直是在借刀殺人,是推我徒弟跳陰山,是拆我師徒的夥…但後來我卻想通了,想明白了,老弟,你也實則是在救貴財的命 救他的心免於枯死,生命的熱望免於熄滅,意志不淪於沮哀,精神不因而頹唐;如果你不這樣做,遲早,貴財也會變成一具行屍走肉的,到了那時,豈非生不如死?固然如今他惡疾隱種,安危未卜,但至少他已有了活著的指望及樂趣,達成了他的心願與理想,就算將來真個救不回吧,那樣的死也強似郁郁以終……” 宮笠苦笑道:“但實際上也等於我造成了現在的艱辛情態!” 搖搖頭,廖衝道:“活了這好幾十年,別的沒學到什麼,但是非好歹我還分辨得出,老弟,我不怪你,相反的,我還很感激你,來這人間世上跑一趟,就該留下點什麼有意義的事物,不論是看得見看不見的;貴財孤苦半生,除了我這老頭子的關愛以外,他任什麼也沒有,如今,他可能會獲得一個女人的情感與憐惜,可能會得著另一顆心,這很夠了。總不冤他活著一場,有許多人窮一生之時,猶攀不著這麼一點呢……” 宮笠眉心打著結,陰幽的道:“不管怎麼說法,一條生命的延續與否總是現實問題,也不能為了某些理論上的藉口免于良心上的不安,廖兄,我們要盡力!” 廖衝愁眉苦臉的道:“這還用說?如果可以用我這條老命去頂替我都不會猶豫,我活得夠本了,孩子卻正該享受他的大好時光……” 凌濮插口道:“頭兒,光在這裡長吁短嘆是治不好病的;不是說‘兒虎山’極頂上‘黃池’的一種‘蛇藕’生服之後可以醫治這種怪疾麼?為什麼不去想法子採擷呢?” 宮笠沉重的道:“‘兒虎山’極頂‘黃池’,只是有這種異物生長,但卻不一定找得著,即使在‘黃池’附近,這種‘蛇藕’也非常稀少,覓之極難,又多生在陰濕黝暗的所在,益加增高了尋找的困難;舉一個例子你便知道。‘兒虎山’乃在苗疆,但苗疆當地患此‘血癩’惡疾的病人,仍然十有九不治,如果那‘蛇藕’易得,也就不會死這麼多人了……” 廖衝灰心的道:“不錯,假設能夠不費事就找到這種藥材,老黃還會治不好他的外甥女?憑他家當這麼富厚都束手無策,我們光想白手撈魚,就更難了!” 宮笠搖頭道:“這卻不能如此打譬,廖兄,記得我已說過,財富並非唯一解決困難的方式,往往憑人緣、名望、關係、運氣,可以獲得更佳的效果;你該清楚,有許多我們辦得到的事,黃恕言卻只有乾瞪眼的份!” 廖衝嘆著氣道:“話是有道理,但在找藥治病這方面,我們並不比老黃更有妙頭卻是事實!” 凌濮又插口道:“對了,頭兒,你不是和好幾個道上素負盛名的歧黃高手頗有交情麼? 為什麼不試試找他們?” 宮笠道:“我早已想到這一點了;但實際上怕亦是徒然,因為其中二位 ‘小扁鵲’鄭景、‘草堂藥師’衛雙經在多年以前就曾和我談論過這個怪病,他們兩人也表示過除了‘蛇藕’與‘過人’兩種法子外,並無其他治療途徑;‘壺公’谷長春則遊蹤不定,天涯飄泊,最近的一次還是四年前遇見他,迄今卻不知又到了何處,連點消息也沒聽到,若將希望寄託在他身上,實是一樁冒險的事。” 凌濮道:“那麼,可不直上‘兒虎山’頂之‘黃池’去碰碰運氣?” 宮笠沉緩的道:“‘兒虎山’座落苗疆,距此之遙遙天之一方,而且即使到了那裡,能否找到這種‘蛇藕’,也毫無把握可言,但若實在無法可想,也只有選擇這一條路了!” 廖衝無精打採的道:“屆時,我老漢就是走他娘一遭吧,也看貴財這小兔崽子的造化了!” 宮笠道:“以前我在苗疆待過一陣子,對當地的風土人情也較熟悉,我看,還是我自己跑一趟比較合適些。” 廖衝道:“乾脆,我們一起去,叫貴財也跟著,萬幸找到那玩意,便讓他當場吃下去,也免得往來奔波耗費時日…” 宮笠道:“找著‘蛇藕’,也得搗碎之一分四十九次服用,數約十斤,並不是一次吃下就好得了人的!” 搔搔腦袋,廖衝道:“貴財的病征尚未現,時間上應該不成問題。” 宮笠頷首道:“至少還有一年的期限,貴財誠摯厚篤,不是折壽之像,一年的時光變化很大,說不定另有遇合,化險為夷。” 廖衝笑得不大起勁的道:“但願是這樣的了。” 說著他站了起來,道:“你們也該合合眼歇會了,我出去走走,溜溜腿,散散心。” 宮笠笑笑,道:“廖兄,你約莫是去後面等候你的寶貝徒弟聽好消息吧?” 廖衝坦然道:“正有這個意思,老實說,對這件事,我比他自己還要著急。” 宮笠道:“你的心情我可能體會,這件事,若有任何可喜的結果,都是得之不易的。” 又嘆了口氣,廖衝道:“可不是?等於拿命去換的啊!” 廖衝出了門,宮笠和凌濮也沒說上幾句話,就各自歇著;天早已大亮,睡上一場安穩覺是難了,但好歹合合眼打個噸,也能恢復些乏倦,這一夜,委實夠勞累的… 比他們預料中的要快,就在他們挫敗潘光祖等這幹人的第十天午前,“金牛頭府”方面已經有了反應,而這反應更是火爆的! “金牛頭府”的反應便是顯示了他的力量 絕非意在恫嚇而是打算使用的力量;來人約兩百餘名左右,一式黃衣黃袍的彪形大漢,由“金牛頭府”的二當家“獨目夜叉”刑四娘率領,五當家“大勾牛”常陰隨伴,四名“飛雲子”也到齊了,“老閻君”固彪、“渡霜無痕”冷長輝、“沒影子”寶泉和“怒牛”邵大峰,另外兩名“右角郎”亦在隊中,除了“金牛頭府”這些轄內直屬的好手之外,尚有三個不在於他們組合之內的神秘人物出現,就這樣,堂而皇之,威勢凌人的排開陣仗在那“王鼎山莊”的大門外! 這一次,“金牛頭府”的人馬毫不掩隱的展現了他們的標記 在黃巾陪襯下,人人頭上戴著一具軟皮嵌以彎翹銅鈴的怪異牛皮盔,皮盔是黑色的,圓頂,扣至耳邊,黃巾輕飄盔下,銅角閃閃生著光,看上去,煞氣森森,威猛壯盛中更帶粗擴膘之慨,果真是一群來自海上的強霸! “玉鼎山莊”的朋友們,上自總教頭段威,下至每個壯丁,幾曾見過這樣殺氣騰騰,威風凜凜的陣勢?不但那些壯了們早變了顏色,連段威以次的各個教頭也都有些手足失措難以把持了。 莊門是早就關閉得嚴絲合縫的了,高大的青石圍牆之後亦已支起了橫架,一幹壯丁張弓搭箭,舉槍豎刀,如臨大敵般惴惴戒備著,八名教頭也分散四周押著陣角,但是,諸位教頭的尊容,卻和他們的手下一樣黃中汎白,惶惶不安。 靠著門右邊的橫架上,站著宮笠、凌濮、廖衝師徒,以及黃恕言;除了黃恕言之外,其他四個人表情都是極端平靜深沉的,眼前的情勢固然驚險,但卻唬不住他們,他們經過太多比這更惡劣更吃重的場合。 黃怨言也是全付披掛,一身勁裝,隻手合握兩棲“錘角錘”,模樣挺英武,有幾分老當益壯的氣勢,只是神情不怎麼好看,愁眉苦臉,怔怔忡忡的,就差沒嘆出一口氣來。 廖衝瞇著一雙細眼,似突非突的朝牆外排成一長陣的“金牛頭府”大隊端詳,沒有一點特異的表情,倒像是大將軍在巡閱屬下隊伍演練一樣,別有股子高高在上的味道。 這幾日來,鮑貴財與祝小梅的事進展神速,兩人之間,便不能形容打得火熱,也是夠得上“蜜裡調油”了,他的心境開朗情緒愉快,遇上了眼前的事。怎不磨拳擦掌,一心一意要替心上人豁力賣命,好好的表現一下? 一邊,凌濮低聲道:“頭兒,看排場‘金牛頭府’的這些朋友顯然都是久經陣仗的老手了!” 點點頭,宮笠道:“不錯,他們動作熟練,陣形靈活,凝穩中隱含變化,且有一股威勢,這不是一般烏合之眾擺得出來的場面……” 凌濮悄悄的道:“幸虧我們在這裡,否則,黃恕言有得苦頭吃了!” 宮笠淡淡的道:“以他與他的一幹手下而言,‘金牛頭府’的銳勢是不易招架得住的,黃恕言這邊,各方面條件都差得太遠,卻也難怪,‘玉鼎山莊’不在道上,對武事一向並不熱衷,一旦事到臨頭需要應變之際,自然也就惶惶栖栖,不成章法了。” 這時,黃恕言從窄窄的橫架棧道上擠了過來,他面帶重憂的道:“宮大俠,對方業已排開陣勢,眼看就要大舉進攻,跟著來的即是一場慘烈大戰,你看我們該如何招架啊?” 宮笠安詳的道。“交刃可能免不了,但不一定就會在眼前,黃莊主,犯不上太過憂急。” 黃恕言迷惘的道:“我不懂 宮大俠,對方來勢洶洶,一派血刀相見的功架,他們又怎會不即時動手?” 宮笠微微一笑,道:“不要忘了,‘金牛頭府’還有五個人質掌握在我們手裡,這五個人在他們那邊亦不是無足輕重的小角色,顧子英那張藏寶圖尤其重要,另外,他們可能會懷疑你這邊還有另外一張,兩張圖,加上五個人質,夠他們慎重其事,琢磨上半天了,所以,我不認為他們在談判之前會先以兵戈相見!” 廖衝冷冷笑道:“要動手,早他娘動了,拖到如今還只撐在那裡,就是要故意擺出這副陣仗來唬唬活人的,這副陣仗唬不住人,可千萬別自己嚇了自己,那才叫他奶奶的冤。” 黃恕言老臉一熱,訕訕的道:“前輩說的是,我……呢,是稍稍緊張了一點,好些年沒在這種形勢上歷練了……” 廖衝道:“慢慢來,一遭生,二遭熟,三遭四遭包你就會習以為常!” 鮑貴財有些迫不及待的道:“師師父,俺俺們何必要等他們先來攻?俺俺們可以搶搶著動手去打他們,攻攻其不備,攪攪攪亂他們的陣勢!” 廖衝一瞪眼道:“以靜製動,以不變應萬變,你急他娘的什麼?你如此輕率浮躁,還想上他娘的大臺盤?” 鮑貴財吶吶的道:“看看他們那那種揚揚威耀武的熊樣子,俺俺就不順眼,恨恨不能將他們連根拔了, 一把火燒個精精光去球!” 廖衝又嘿嘿笑道:“放心,我的寶貝徒弟,有你一展師門絕學,露臉稱雄的時候!” 手搭涼篷往敵陣中眺望著,黃恕言不解的道:“奇怪,‘金牛頭府’的大隊人馬既已來到,陣形也已排列起半天了,卻又不攻不打,連點動靜也沒有,他們是在搞的什麼名堂?” 宮笠聚集目力凝視著,邊道:“看他們的陣形,除了一列長陣的隊伍之外,帶頭的那些人都團聚在陣首,顯然他們正在商議著什麼,我判斷,商議完了就會有動靜的!” 黃恕言不禁又緊張起來:“宮大俠,他們一定是在商議如何向我們進攻,以什麼法子破除我們的抵抗,我們可要加意防範,以免中計!” 宮笠笑道:“進襲方式固在他們商討之列,但在最後關頭裡,他們聚議如何同我們先開談判,恐怕才是現在籌劃的重點問題!” 廖衝道:“一點不錯,這些傢伙不會是愣貨,多少也有心眼,他們會明白,一旦雙方動上了手,不管是財是人,一樣也別想再要回去,那時,勝負之分且不去講,一開頭他們就已經有了折損啦!” 鮑貴財抽抽鼻子,道:“師師父,要要不要叫叫他們快一點?” 斜著眼,廖衝沒好氣的道:“怎麼叫他們快法?” 咧嘴一笑,鮑貴財道:“俺 俺可以罵罵陣呀!” 廖衝“呸”了一聲:“你歇著吧,結結巴巴的連句話也說不全,還罵陣呢,萬一你一開口惹來個哄堂大笑,就不是‘罵陣’,而是在逗樂子了!” 鮑貴財道:“師師父,俺罵罵陣的辰辰光,不不怎麼結巴,比比平時要流暢一點!” 廖衝呵斥道:“少出點子,你只管跟著我做,別的不用你來操心!” 黃恕言忙道:“是,是,鮑少兄且清稍安毋躁,一切有令師與宮大俠作主!” 在黃恕言來說,這場拼戰最好永遠不要發生,能不打就不打,罵陣促戰,可不是在自找麻煩?一旦雙方接刃,也就笑不動了…… 突然,凌濮道:“他們團聚在陣首的那些主要人物散開了,好像就快有所行動啦!” 黃恕言不由心臟收縮,冷汗涔涔,他急迫的道:“可不得了,快叫他們放箭!” 宮笠冷冷叱道:“不要胡鬧,對方有人過來了!” 黃怨言趕忙往前看去,果然,在“金牛頭府”的長陣那邊,一條魁梧偉岸,凶神惡煞般的大漢正往這邊大步走近;那付挺胸突肚,神氣活現的模樣,在沒弄清他的企圖以前,倒像是來受降的! 那身形高大壯健得宛若一個巨靈神般的大漢,便在距離莊門之不多遠的位置站住,他昂起頭,聲如霹靂般大吼:‘玉鼎山莊’哪一個是管事的!快快給我站出來回話!“雙手支頷依在牆頭,廖衝笑哧哧的道:“看那小子一副大狗熊模樣,倒是挺霸道的呢,我說老黃呀,人家業已叫山門了,你還不答腔,卻在那裡發什麼愣?” 黃恕言低促的道:“我,是由我來回答他麼?” 廖衝眼珠子一翻,道:“不是你是誰!我們幾個只是幫你出力的,並沒有佔住你這一莊之主的寶位,豈容越俎代庖?” 宮笠輕輕的道:“照這個傢伙的外形看,可能就是‘金牛頭府’裡的四名‘飛雲手’之一,‘怒牛’邵大峰;黃莊主,你穩著點回他的話,我在一邊隨時指點你怎麼說!” 於是,黃恕言撐著牆頭,探出大半個身子去,卻也嗓門雄渾的答了腔:“朋友,我就是‘玉鼎山莊’莊主黃恕言,你有什麼指教!” 那巨人抬頭打量著黃恕言,形態輕藐的道:“原來攪出這大紕漏的就是你,姓黃的,今天你若沒個妥善交待,只怕就吃不了,兜著走,把你這片莊子全墊上也不夠料理的!” 一側,宮笠低聲道:“叫他把話說明,口氣硬扎點!” 黃恕言冷笑一聲 先表示了他的不妥協姿態 然後,他凜烈的道:“好朋友,你們到底是個什麼意思,不妨明著抖出來,我姓黃的無才無能是不錯,可就不受人的唬,若是心裡含糊,現下也不會擺出這個陣仗來!” 眨眨眼,廖衝贊道:“老黃,說得好,跑過幾天江湖的老姜,那股辣味便是比這些孫兒帶勁點!” 黃怨言受這一誇,更增勇氣,他挺出胸膛,把腔調又拉高了幾個音階:“好朋友,該怎麼辦你可要琢磨準了,我們已經見過真章,橫豎梁子早就結下,一個弄翻了臉,我們不惜再次來場狠的!” 巨漢仰天狂笑,聲如烈帛:“黃恕言,諒你也不過只是個曾在道上混過幾天的老朽材,建了這麼一片破莊,豢養著一幹廢物,居然就如此大言不慚,想以這點微不足道的力量就衝我‘金牛頭府’,這好有一譬 螳臂擋車!” 黃恕言暴烈的道:“朋友,嘴皮子上賣狠也撐不起你‘金牛頭府’的威風,如果你們不計後果,大可以揮戈進撲,我處黃的包管接著就是!” 點點頭,廖衝在一邊道:“說得好!” 那巨靈神勃然大怒,瞑目叱道:“老小子,你是不見棺材淚不落,非要鋼刀架頸,你才曉得這是要命的行徑?” 黃恕言強硬的道:“或許如此,但我敢斷言,到了那等地步,各位也必不會是完整無缺的!” 巨靈神正想再說什麼,在他後面,四條人影已飛速掠近,一個聲如破鑼,又似瓦罐摩挲的粗啞嗓音火躁的叱道:“邵大峰你這頭蠢牛,還不給老娘站到一邊去!” 說話的人是個女子,是個粗逾水桶,麻臉獨目的女子;這女人年約五旬,滿臉雨打沙坑般密密重疊的黑油麻頭,貿然看上去,像是累累重重的疊集疤斑,黑亮汎著油光,一只眼宛若一枚牛蛋一樣往外凸著,似是上下眼臉全已漲縮得包不住這顆眼核了,那只右眼卻和被縫上了一樣,眼皮垂搭緊黏,形成了一條肉蟲似的痛瀝模樣,她幾乎沒有眉毛,鼻子扁平寬大,嘴巴也幾乎咧到耳根,再加上她厚實如牆的胸背,粗圓的腰身,像腿似的上肢,那光景,就和一堆肉山差不離了,而這卻更是一座可怕的肉山,會動、會思想,會發揮其內蘊的溶漿般的威力,又醜惡得令人心寒! 不會錯了,“金牛頭府”的二當家,大名鼎鼎的“獨目夜叉”刑四娘! 名符其實。還會有什麼人更合乎她的綽號呢? 她站在邵大峰的前頭,兇惡的叱喝:“說你是頭蠢牛,你他娘還不愛聽,你倒是說說,老娘叫你來幹啥的?老娘是叫你把這片破莊的主事人找出來同老娘談斤兩,幾曾吩咐過你來罵陣叫戰呀?你要動手的時節老娘自己不會下令,卻要你來充哪門子人王?” 邵大峰哈著腰,縮著頭,向比他矮了一大截,卻幾乎和他一般粗的刑四娘陪著笑臉: “是,四娘訓的是,只因那姓黃的太過囂張,屬下一時忍不住,才頂駁了他幾句,叫四娘生氣全是屬下的不該,全是屬下的混帳……” 揮揮手,刑四娘板著一張麻臉道:“行了,你他娘別的不會,就只一張嘴巧!” 隨著這位母夜叉來的三個人,一看穿章打扮就知道不是屬於“金牛頭府”的角兒,三位仁兄一個是焦黃乾瘦,卻蓄著兩撇濃濃八字胡的矮小藍袍人,第二位玉面朱唇,身形瘦長,倒是一表人才,可是看上去總有那麼一股子不對勁的感覺,好像這人帶著點邪氣,有一種冷冰冰,陰測惻的特殊味道,就連唇角帶著的那抹微笑,也恁般古怪得宛似泛著毒意了;第三個塊頭也不小,可是弓腰駝背的便顯得有點怪誕,這人雙臂特長,垂直過膝,一張皺紋深刻,縱橫交錯的老臉上沒有絲毫表情,那張臉的臉皮,宛如是被什麼力量搓揉成了這副語痕重疊的情景一樣。 三人人一字排在刑四娘身後,都是一言不發,凝神靜氣,形態中便越顯深沉精練之概,這三個人的模樣,“只要稍用點世故的眼光一看,便會曉得全是些老江湖,而且,是屬於心狠手辣,殺人不眨眼的冷血一類! 這時,刑四娘仰起頭來,獨目瞪著牆頂上的黃恕言,粗聲粗氣的吼喝:“兀那老王八羔子,你就是‘王鼎山莊’的莊主黃恕言?” 黃恕言忍著氣,卻也硬梆梆的道:“如何?” 刑四娘大聲道:“我是刑四娘,想你也有個耳聞吧!” 哼了哼,黃恕言心裡咒罵 就憑你這副嚇死活人的模樣,用不著自行介紹,也包管錯不了,這副尊容,居然還在那裡自嗚得意呢……他口裡卻不緊不慢的道:“有個耳聞,又怎麼樣?” 怪叫一聲,刑四娘張開血盆大口吼喝道:“啼!給你鼻子長了臉哪?老娘好言好語問你說話,你他娘擺出這麼一副要死不活,陰陽怪氣的態勢,是想扮給哪一個看?姓黃的,我們可是湍湍大度,先禮後兵,你別他娘會錯意,表錯情,當是我們憚忌你,憑你這‘玉鼎山莊’同那一幹猢猻,還成不了氣候!” 黃恕言冷冷的道:“有什麼話你說吧,我這廂聽著!” 刑四娘怒道:“老娘對你客氣,你莫不識好歹,拿出一張熊臉給老娘看,老娘可不吃你這一套的!” 牆頭上,廖衝低聲嘆息:“我的皇天,我就自認這副盤兒不甚中看了,不想這婆娘竟比我還醜,她醜到這步田地,卻又粗陋尤有過之,不知到哪裡去找老公!” 一邊,鮑貴財中哺哺的道:“這這個兇女人,誰誰敢要! 就就算瞎瞎了眼吧,光聽聽她那破破鑼嗓門,再再體會一下那那股氣氣勢便令人喪膽了!“ 廖衝不禁搖頭:“如果再用手一摸,乖乖,這可是摸的個人!就不能說是一堵肉牆吧,也和一頭小號大象相差不遠了!” 險些笑出了聲,宮笠緊緊抿住嘴唇 如今才知道,這一對師徒不但一樣的武功高明,更是一樣的活寶變成! 此刻,黃恕言轉過頭來,小聲問:“宮大俠,要繼續頂這婆娘麼?” 宮笠吸了口氣,道:“可以稍軟活點,問她來意如何?” 乾咳一聲,黃恕言又開口道:“刑四娘你把來意言明吧,好說賴打都行,犯不上斤兩未談之前就先撕破了臉廣’狼嗥梟啼般桀桀怪笑起來,刑四娘口沫四濺的道:”說了他娘的老半天,只這幾句話還像是人說的話,老小子,心眼放靈活點是對的,吃不了虧!“黃恕言板著面孔道:“莫不成你就只有這些話講?” 刑四娘獨目一瞪,吆喝道:“別又看著老娘給你幾分顏色就待往上攀 姓黃的,我們長話短說,你聽仔細了,第一、把我們陷進你手裡的五個送出來,其二、把田昆那份圖乖乖獻上,第三、前些日是哪些王八羔子動手坑了潘老三他們幾個?將動手的人交出來,只這三樣,你若 一做到,我們便絲毫不犯,馬上撤兵!” 黃恕言頓時氣黃了臉,不待宮笠指點,就大吼起來:“刑四娘,你以為你是幹什麼的? 在下命令麼?我既非你的手下,又未成階下之四,豈會接受你這種不可理喻的要挾? 簡直狂人說夢話,荒謬透頂!“ 好像對黃恕言的這種反應乃在意料之中,刑四娘不但沒有生氣,反而格格笑了起來: “我說姓黃的你就當我是在向你下令吧,你要弄清楚,這可是我們寬大為懷,在留條路給你走,你答應也要答應,不答應也要答應,否則,只待我一聲號令,便大軍齊進,血刃相向,屆時,只怕‘玉鼎山莊’鬼哭狼號,屍疊如山之外,尚還落個一片烈焰滿目瘡疾!” 黃恕言大叫道:“除非你們那五個人也不想活了!” 刑四娘神色驟變,厲聲道:“你竟也威脅我?” 黃恕言強硬的氣湧如山道:“如果你逼人太甚,也就怪不得我心狠手辣,先殺掉那五個俘虜,再傾力同你們一拼!” “咯崩”一咬牙,邢四娘惡毒的道:“老王八羔子,你真是活膩味了你!” 黃恕言也氣湧如山的咆哮:“邢四娘,你到底是來談條件的還是來動兵刀的,若是談條件,豈是你這般盛氣凌人,霸道專橫法?簡直連半步餘地也不給對方留存!如果你要動兵刀,行,不必這麼多廢話繞這些彎子,乾脆交鋒對陣拼個死活算了!” 一只獨眼死盯著黃恕言,邢四娘冷森的道:“倒看不出你這老家夥還挺硬氣的,並不以他們回報那樣窩囊法…… 姓黃的,你說吧,對我們提出的三項要求有什麼意見!“黃恕言正想開口,忽然想起了什麼,他側過臉,低促的問宮笠:“宮大俠,該怎麼個回法?” 宮笠胸有成竹的道:“告訴邢四娘,第一項,那五個‘金牛頭府’的人我們仍要扣在手裡做為人質,不能在目前交給他們,第二項,寶圖可以提供,但必須在三國拼湊之際方可拿出,並且我們堅持要分三分之一的成頭,第三,可以把收拾潘光祖那干人的角兒交出來,但只管將人交出,其他的事便無可負責了。” 呆了呆,黃恕言怔忡的道:“宮大俠,前兩項倒還不錯,後面這一項的做法卻令我不解了,把收拾潘光祖他們的人交出去,但,交誰出去啊?” 宮笠一笑道:“我和凌濮。” 大吃一驚黃怨言急道:“將你們二位交給那些人處置? 宮大俠,你不是在開玩笑吧?“ 宮笠道:“半點也不是開玩笑,只是你沒聽懂我的話,黃莊主,我剛才說,你只管把人交出,責任即了,而我們一旦出去之後,自會設法逸脫,他們不可能留得住我二人,在你來說,人已交出去,已算履行諾言,他們對我們無可奈何,是他們沒有本事,與你無干,而你答應他們這個要求之後,更可以提出反要求,責成他們相對撤兵,現在,你明白我的意思沒有?” 回味了一下,黃恕言恍然大悟。“我知道了,宮大俠,你是要他們既接受我們的反要求,再落個一場空,耍他們一次寶?” 點點頭,宮笠道:“就是這個意思。” 又有些猶豫了,黃恕言低聲道:“但……宮大俠,這可是要冒見險的呀,對方兵多將廣,好手雲集,你二位是否有絕對把握可以脫出他們的鉗制?萬一有了失閃,可就大大不妙了!” 宮笠平靜的道:“沒有三分三,還敢上梁山?” 凌濮也笑吟吟的道:“想佔人家便宜,豈有不冒風險之理?付了代價才有收穫!” 廖衝伸過頭來,惱火的道:“餵餵,這裡還有我這麼一號人物在著,你們幾個怎的就關上門自己起道號了?不請教一下我的尊見如何?” 宮笠微笑道:“你別急,廖兄,現在,你的尊見是如何呢?” 廖衝低聲道:“下手擒人的是我師徒兩個,搗得他們‘滿地找牙’的也是我們師徒兩個,如是出去頂缸,也是我們爺倆的事,怎能勞使你二位去擔這風險?” 宮笠搖頭道:“廖兄,你錯了,別以為守在莊子裡就會輕鬆,我們二人一旦離去,整座莊子的安危重擔,便全在賢師姪身上了,一直要等我們轉回來才能替你們分憂!” 想了想,廖衝道:“既是如此,這麼辦也好!” 牆外,邢四娘早已等得不耐煩了,她雙手扠腰,活像一頭咆哮的母牛:“姓黃的,黃恕言,你到底是商議好了沒有?行就行,不行就不行,哪來的這麼多的黏纏?怎麼說法你好歹也放個屁叫我們聞聞香臭呀!” 黃恕言頭一揚,沒好氣的道:“邢四娘,我這就答覆你 要我們現在放人,不行,得過些時才能商量,回昆的那份寶圖,我可以試試,看能否找出來,但必須三國拼攏的那一刻才能出示,而且,我不能白費力氣,要平均分攤一份藏寶,至於日前收拾了你們那五個人的主兒,可以交出來,不過我只管把人交出來,其他一概不負責任!” 邢四娘大怒道:“娘的皮,你這就算是對老娘的答覆?” 黃恕育抗聲道:“還不止此,要我交人,你們便須即時撤離此地,不准再行回頭,否則,人就不交了!” 滿臉的麻點都在泛著紅光,邢四娘粗暴的道:“你這不知死活的老殺才,老娘提出來的三個條件,為的是給你們一點活路走,是成全你們,哪知你卻放出這些驢屁來搪塞老娘,你是壽星吊頸嫌命太長了?” 此刻,那個玉面朱唇,形容陰冷的怪異青年人湊近邢四娘耳邊,向她低語了一陣,只見邢四娘臉色轉趨緩和,目光閃爍不定,一抹暴虐又狡猾的笑意浮上了唇角,她點了點頭,皮笑肉不笑的朝著牆端的黃恕言道:“好吧,姓黃的,我就給我一次打開天劈地以來也未曾有過的大面子,我們先撤兵,但你的條件我可不能作主答應,因為我頭頂上還有一個人王壓著,待我回去商議妥了咱們再辦交涉,怎麼樣?” 黃恕言一見對方的態度改變得如此之快,不禁大大的疑惑起來,但疑惑儘管疑惑,自己說出去的話卻又不能沒因沒由的驟而改變,他緊皺著一雙眉毛,極不情願的道:“我等著你回來答覆 但不能像這種架勢回來,邢四娘,如若你們又是浩浩蕩蕩重兵臨境,我就不認為你有誠心合作,屆時,除了寶圖你們連影子也看不到,你們的五個人也別想要命了!” 格格一笑,邢四娘道:“行,一句話,我雖是個三綹梳頭,兩截穿衣的婦道人家,但遵守信諾的程度,卻決不下于你們這些掛羊頭賣狗肉的臭男人!” 宮笠一直凝神注視著對方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語,他尤其注意隨伴在邢四娘身邊那三個神秘客,他明白,那三個絕不是什麼好路數! 用手輕撫著下巴紇,廖衝低沉的道:“老弟,這婆娘的轉變來得太快,她本來是極端不同意老黃所具答覆的,便只被她旁邊那個死眉死眼的小王八蛋咕噥了幾句之後就馬上態度大變,我看,這裡頭一定有詐,有陰謀!” 點點頭,宮笠道:“無庸置疑!” 廖衝忙道:“那麼,我們就也另作打算,不上他們這個熊當!” 宮笠陰鬱的道:“廖兄,我之所以交待黃恕言如此答覆的理由有三;其一、人質本來就不能放,至少不能在目前放,不能完全整整的放,而且當年彭豐的藏寶,黃恕言也理該分得一份,這是個表明我們立場原則的答覆;其二、對方兵臨城下,好手如雲,凶悍凌厲之概可見一斑,如果他們若恃強猛攻,‘玉鼎山莊’必然難守,那便是個短兵相接,四處拼搏的混亂場面,就算我們能夠擊退來敵,‘玉鼎山莊’怕也面目全非了,所以,最佳的選擇,乃是設法令對方退卻,行一次緩兵之計,這一計的代價,就是我與凌濮出面冒趟風險;其三,我更想到在與凌濮出去之後,于于黃恕沒有牽連的情勢下,順便放倒他們幾個,這對我們他日正面進襲‘飛雲島’之舉乃是有益無害的,少一個敵人,便少一個阻礙!” 廖衝道:“話是說得不錯,但這醜婆娘在打的什麼鬼主意你也不能忽視!” 宮笠苦澀的道:“我知道她可能是在打的什麼鬼主意,也因此令我感到沉重了!” 微微吃驚,廖衝道:“怎麼說?莫非其中還有什麼險惡的隱憂?” 點點頭,宮笠道:“只怕事情不如我們原先想像的那樣容易應付,廖兄,我的判斷是,他們來此之前,恐怕已經有了最後決定了,這個決定十明八九是強硬的,不能更改的,也就是說,他們恐怕業已決意不計在任何犧牲,要以武功來達成目的了!” 廖衝睜大了眼:“你 確定?” 宮笠形容冰冷的道:“幾乎可以確定,廖兄,他們打的算盤是很明顯的,將計就計先把收拾過潘光祖等人的主兒誘出去 他們一定明白誘出去的人很扎手,因為連潘光祖等栽在這些人身上,所以他們一為瀉怨,二為剪除黃恕言的臂助,收到各個擊破之功,便會在來人出面之後即行加以圍殺,然後再一鼓作氣,揮兵攻莊!” 廖衝咬牙道:“這還得了?我們豈能任其得逞?” 宮笠輕聲道:“因為邢四娘態度上的驟變 由強烈的不能接受我們要求又忽然接受下來,她打的主意,可能採取的行動,便昭然若揭了,廖兄,我們也更來個將計就計,仍舊一本初衷,由我同凌濮兩人出面頂紅!” 廖衝瞠目道:“開什麼玩笑?這簡直是自投羅網嘛!” 笑笑,宮笠道:“不見得,廖兄,他們或者想瀉怨想各個擊破,但他們也可能犯下一個錯誤 他們永遠猜不到我們意圖,各個擊破的對象是誰!” 廖衝謹慎的道:“你有把握能以突圍?” 宮笠道:“有把握,不敢肯定的是能否在突圍當中擺平他們幾個,廖兄,你也很清楚,憑我們這一境界的武功造詣,別的不談要想逃命還不致發生問題!” 咧嘴一笑,廖衝道:“提到‘逃命’二字,可真是怪不好意思!” 凌濮在低促的道:“頭兒,說來說去,這”玉鼎山莊’的完整怕是仍難保存了?也就是說一場硬拼只在目前一樣是避免不了?“ 宮笠道:“以他們的態度來說,是的,但也可能出乎我的預料,不過這樣的可能並不大,好在我們黃莊主應該有著心理上的準備了!” 一直默然聆聽著的黃恕言,面頰不由痙攣了幾下,苦笑道:“事到如今,也只有破釜沉舟的同他們幹到底啦!宮大俠;這片莊子你無須過慮,保全大局才是當務之急!” 廖衝安慰他道:“你也看開點,老黃,我們總會盡力保全你的莊子,至不濟,等藏寶一朝到手,你可以建一座比這眼前規模更大更堂皇的莊院!“ 黃恕言吶吶的道:“但願能有這一天!” 高牆之外,邢四娘又在吼叫:“姓黃的,你怎麼又傻了鳥啦?我們答應撤兵,回去請示機宜再來交涉,還不算對你讓步包涵?你他娘的人呢?那些暗算了我們兄弟的王八羔子呢? 你怎的尚不交出來呢?” 宮笠迅速的道:“廖兄、黃莊主,我們這就去,二位注意很可能我們離開之後對方即會一面圍襲於我,一面分兵進撲,莊子的保全,在開始交刃的艱辛一刻,便端賴各位了!” --------------- |
第13章 毀諾背信魑魅狠a
這時,廖衝又低促的道:“辰光差不多了,老弟,你同凌伙計可以出馬啦!” 點點頭,宮笠道:“黃莊主,你回答他們吧!” 唾了口唾液,黃恕言對著牆外的邢四娘大叫道:“人是兩位,他們這就出來,邢四娘,你可得依照諾言退兵!” 雙手又腰的邢四娘怪笑道:“放心,人一出來,我們就退,娘的,這兩位主兒本事可真不小,只是兩個毛人,便放倒了我們五個硬把子,倒要見識見識,是怎麼個三頭六臂的‘能’法!” 黃恕言猶嘮叨著道:“姓邢的,你可要說話算話,我們昧著良心硬叫他們兩個出去,便不啻是送羊進人虎口,他們兩個以自我的犧牲來換取雙方幾百條性命,用自己的血來挽救這一場浩劫,你不能在人出動之後又誆我們……” 邢四娘怒道:“放屁,老娘我一向言出如山,誰不知道我是天下第一信人?我他娘誰不好誆,卻偏偏來誆你?你長得比別人俊不是?” 兩頰的肌肉顫抖了一下,黃恕言道:“好,就此說定我們的人出來了!” 刑四娘不耐煩的吆喝:“得了,哪來這麼多羅咦?” 牆後,宮笠平靜的道:“我們走了,凌濮,我們一起躍騰,相距不要超過丈外,你要比我稍稍落後一個肩的位置鮑貴財滿懷虔誠扔地道:”二二叔,你你同你伙計,都都要小小心了!“ 宮笠頷首道:“我們曉得,這裡你也要多幫著點!” 連連點頭,鮑貴財道:“二二叔莫惦掛,錯錯不了!” 就像兩頭飛鳥一樣,宮笠與凌濮極其美妙的振掠而起,他們並不賣弄,甚至有意隱藏 只拔空三丈不到的高度,便又雙雙落地,正是方才宮笠向凌濮交待的方式,兩人間隔著七八步,凌濮比宮笠稍後一個肩的位置! 現在,他們和敵人面地面的站著了。 不但是邢四娘,那三個身份不明的怪客全都緊緊盯視著他們兩人,就連後面所有的“金牛頭府”的人馬,也全都不瞬不瞬的注視著他們的行動,無數只眼睛就像是無數只淬了毒的箭矢,尖銳又兇狠,更帶著那種冷硬的,強烈的仇恨意味! 從官笠及凌濮掠身開始,直到落下地來面對面的峙立為止,他們的每一舉止,每一個身法,每一個過程的連貫,完全攝人了“金牛頭府”那些位正主兒的瞳孔中,這些人要想從他們任何動作及神韻的現示下,進而判斷出他們武功的高低,造詣的深淺來! 當然,宮笠與凌濮也明白對方的企圖,所以,他們儘量掩飾,儘量不讓方揣摸出虛實來 這一點,在歷式交手之前是很重要的! 瞅著宮笠,又瞄向了凌濮,邢四娘笑得活像剛生了個兒子:“呵呵呵……我道是什麼了不起的金剛羅漢,原來卻是這麼一雙牛鬼駝神,看看吧,兩肩頂著一顆人頭,四肢俱全,還帶著一口氣,倒似一雙活鮮鮮的活人,但充其量,也就只是個人樣的人罷了,不見有啥個邪法呀!” 宮笠淡淡的道:“我兄弟兩個本來也就是人家的馬前走卒,搖旗吶喊的龍套角色,委實上不了臺盤,提起來連自己都臉紅!” 邢四娘翻動著兩只白眼珠,不屑的道:“還好,敢情你們尚有自知之明……” 笑笑,宮笠道:“越其如此,就越見貴府的那幾位朋友太過稀鬆平常,他們連我哥倆也敵不住,居然還敢出來跑江湖,賣字號?這就更是不自量力,貽笑大方了,我哥倆飯桶一對,貴府那幾俠就只能算做人渣吧,聽說,他們猶是貴府中的硬把子呢?” 噗嗤笑出了聲,凌濮挑著眉毛道:“姓潘的與姓雷的,還是‘金牛頭府’五位當家中的兩個,乖乖,就憑那幾下子,當的是哪門子家?湊合著清掃清掃毛房倒是人盡其才!” 邢四娘忍住幾要爆炸的怒氣,故意扮出一副淡然置之的大度模樣,皮笑肉不動的的道: “光頭朋友,你如此污衊本府所屬,恐怕要付出極大代價呢?” 凌濮咧開大嘴道:“我要怕,現下也就不敢朝外仲頭了,婆娘,我不管你是幹什麼吃的,也不問你是四娘五娘,只看你這副嚇得死活人,滿臉雨打沙坑似的麻面醜八怪,我就不相信你尚有什麼能耐呢!” 深深吸了口氣,邢四娘瞇上那只獨眼,道:“你說 我是醜八怪?” 凌濮肯定的道:“不錯,奇醜無比,醜得無以復加,我活了這一把年紀,還真沒見過比你更醜的人,別說在女人中間找不出,男人裡頭也鮮有比你更醜的,醜人多作怪,正是一點不假?” 邢四娘平常最大的忌諱,便是痛恨有人說她醜,甚至當她面前提到與麻子有關的事物也會引起她的火氣,比如說,像“滿天星”啦“雨打沙坑”啦等等,有時候,人嘴裡帶上一個“麻”字她都受不了了,如今凌消單刀直人,針針見血的損及她的容貌,揭露她的瘡疤,她那股子恨,那股子愁,幾乎就連肺也鼓炸了。 宮笠偏在這時拱拱手,笑道:“四娘,我這伙計心直口快,一根腸子通到底,說起話來沒遮沒攔的,你得多多涵,再說,他可也講的是實話,你 呃,的確算不上標致,就看在他實說實話這一樁上,你也該不予計較才是……” 狂吼一聲,邢四娘猙惡如鬼般,口沫四濺的怪叫:“我把你這兩個拔舌頭的下三濫,小王八羔子活剮了,娘的狗臭皮,你們膽上生毛了不是?居然當著老娘的面嘲笑老娘? 老娘醜,你們莫非就生得俊?呸,俊個大頭鬼,使個羊上樹,屎殼螂戴花 臭你娘的美!“ 凌濮笑道:“別生氣,婆娘,我們不算俊,但至少比起你來要高明上一點吧?就憑我們兩人的兩張盤兒,總還光光滑滑的不帶坑呀!” 頓時一口氣差點上不來,邢四娘滿臉凶煞之像,獨目凸突,咬牙切齒:“**養的雜種,看我剝了你這張人皮就在此際,那個看上去又邪又陰的青年忽然踏前一步,冷冷的道:”四娘千萬不要著他們的道,他們就是故意來惹你發怒,以便在你神浮氣虛,注意力分散之時乘機下手,刁詐詭計何值一笑?“ 正在怒極之下,準備豁開來硬幹一場的邢四娘,摹地憂悟地,強制著胸隔間澎湃的激憤情緒,面孔扭曲著道:“好陰毒的一雙畜生 我看他們猶能再在老娘手掌心裡蹦跳多久!” 那青年人僵硬的道:“不急,四娘,這種老把戲混充不過識者的法眼,我們有的是時間慢慢擺佈這兩個人,看他們尚能再玩出什麼等樣邪法!” 宮笠目注對方,平靜的道:“這一位,你又是誰?” 那青年人正眼也不看宮笠,冷淡的道:“你不配問。” 宮笠緩緩的道:“恐怕不見得。” 那人一雙蛇也似的陰毒目光閃動了一下,傲然道:“少來這一套,在我眼裡,你算什麼人物!” 宮笠微微笑道:“你不是‘金牛頭府’的嘍囉之屬,但是,你的地位也決超不過‘金牛頭府’的三當家潘光祖,四當家雷雄,連他們兩個我都放得倒,朋友,莫非你自認還會是我的對手?” 哼了哼,那人道:“是與不是,你即將獲得答案。” 宮笠深沉的道:“我發現‘金牛頭府’與其同路人,盡多徒托狂言,本身一無是處的窩囊廢,朋友,潘光祖與雷雄在俯首就擒之前,氣比你更要大上十分,結果如何?卻是好生令人失望!” 那人冷淒淒的道:“你可以試我,再看看會不會使你失望!” 宮笠緊接著道:“當真?一個挑一個?” 邢四娘搶在前面大叫:“做你娘的清秋大夢去吧,和你這等青皮無賴,下作卑賤之徒,還能談什麼規矩道理?一個挑一個,呸!你準備著多接點彩頭,活絡活絡吧!” 凌濮口裡“嘖”了幾聲,道:“真叫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哪,前些天,姓潘的和姓雷的他們也是死不要臉,活脫瘋狗一群亂咬人,現在各位也是一樣,又想來個以多欺少,以眾凌寡啦?‘金牛頭府’同貴府的幫手們,你們除了要賴使纏,還會什麼呀?” 邢四娘大吼道:“還會刨你的祖墳,你他奶奶的。” 那蓄著兩撇又黑又濃八字胡的矮小藍袍人,忽然開口道:“二位倒是有些出乎我們意料之外的狂法,怎麼著,是真不想活了?” 凌濮嘿嘿笑道:“早等你開‘黃腔’了,我說舅子,你對刑四娘這麼個巴結法,可是得了她多少好處?抑是她在事後要和你拜花堂?” 藍袍人無所謂的笑笑,道:“俏皮話很難使我著惱,小子,你打錯主意了!” 宮笠打量著那人,道:“你又是何方神聖?” 藍袍人倒大方得很,他十分灑脫的道:“我姓焦,焦子雲,道上朋友咸稱我為‘閃手’!” 宮笠頷首道:“‘西涼派’的第一好漢,焦子雲,久仰了!” 摸著唇上的兩撇八字胡,焦子雲道:“你對我的底蘊倒很熟悉。” 宮笠凝穩的道:“吃江湖飯,八方英豪的家譜都得背個滾瓜爛熟才行,似焦兄身為西涼首席的高手,赫赫聲威,又怎會不知道呢?” 邢四娘凶悍的道:“莫說你向老焦拍馬屁,你便舔他的屁股,跪下來叫爹也不行,今天說什麼你這條狗命也揀不回去了,橫著豎著,你除了死,仍還是個死,你那幫手也一樣要和你到陰間搭配!” 凌濮怪笑道:“幸虧不是和你搭配,婆娘,陰陽兩界。 我都招惹不起你啊!“ 猛一挫牙,邢四娘的聲音迸自牙縫:“**的野種,爛嘴爛舌的邪龜孫 ” 焦子雲安詳的插口道:“二位,不論單打獨鬥也好,群殺群毆亦罷,二位今天恐怕都便宜不了,我建議我們何妨遠處移幾步?也比較清靜點。” 宮笠道:“在此也是一樣。” 那青年人突的冒出一句:“你們兩個何不露露底?” 邢四娘火躁的道:“在宰了你們之後,好歹也替你們留個牌位!” 笑了,宮笠道:“我看,這位少兄倒是先亮個萬兒出來聽聽,才較為合宜,不管我配不配高攀,至少,便栽在你手裡,我總有權知道是誰要了我的命吧?” 邢四娘大聲道:“告訴他,還怕他啃了鳥去?” 那青年人陰森的一笑,道:“也罷,‘蛇心’童芳。” 凌濮眨眨眼,道:“香噴噴的名字,又芬又芳的,童芳,嗯,若非聆音見人,我還以為是個未破瓜的大姑娘呢,童芳,那等軟膩法……” “蛇心”童芳不溫不怒的道:“等一歇,朋友,哪一個軟膩,你就會十分清楚了。” 凌濮大刺刺的道:“你唬不住我,姓童的相公。” 童芳冷峭的:“江湖上出了你這麼一號粗陋的匹夫,也真叫不幸。” 用手一點邢四娘,凌濮道:“我不算什麼,江湖上出了邢四娘這麼一位開娼門似的鴇兒夜叉,才更叫不幸呢。。。…” 邢四娘獨目中兇光如火,滿臉麻點都在跳動:“混帳王八蛋,我賣了你的妹子啦?你他娘紅口黃牙胡扯你娘的南天門?你是死罪之外,愣要再加上點碎活罪受,才舒坦?” 凌濮笑道:“只要你不嫌棄,我就生受你了!” 猛一跺腳,邢四娘厲烈的道:“王八羔子,我,叫你說叫你俏,我若不將你那狗舌頭扯出來割,我就不姓邢!” 童芳用目梢動一下,鼻中冷哼一聲。 凌濮聳聳肩,蠻不在乎的道:“婆娘,我說你割不去,要不打個賭?” 邢四娘臉孔是一片黑,她的聲音卻出奇的平靜了:“今天之後,你連命也沒有了,還拿什麼來與我賭?來吧,你既然一張臭嘴恁般硬朗,我倒要掂掂,你一身骨頭架子是否也一樣硬朗?” “蛇心”童芳陰冷的道:“四娘,勞駕掠陣就地,這位光頭朋友只不過是個‘一斤鴨子半斤嘴’的角色,擔不起你的侍候,容我來領教幾手高招吧!” 凌濮仰著頭道:“誰都一樣,我寧肯叫人打死,也不能叫人嚇死,是真是假,是強是弱,光擺陣仗是不夠的,好歹我也得碰上一碰方才甘心!” 那個弓腰駝背,一直沒有開過口的長臂老人,極不耐煩的講話了,聲音和他的模樣頗為襯托 又沉又啞:“小童,什麼他娘的‘領教高招’?我們沒有那多閒功夫和這兩個免崽子纏黏,擺平萬事皆休,其他一概不去顧慮!” 宮笠冷冷問道:“這就是說,各位要一窩蜂朝上擁了?” 滿臉的皺紋仿佛全刻劃著狠毒又殘酷的神韻,長臂老人蠻橫的道:“你不要管我們用什麼法子收抬你,你只要能擋得住就算你的道行高,除此之外,說什麼都是些廢話!” 宮笠打量著長臂老人,徐緩的道:“你半天不開腔,一開口就兇橫至此,想也必是有所依仗?” 長臂老人怪異的凝視著官笠,道:“在這種情勢下,莫非你還希望我同你說好聽的?不錯,我當然有所依仗,依仗的不是利嘴利舌,乃是我‘飛猿’陳醒這塊風霜雨雪的招牌!” 宮笠神色不動,毫無表情的道:“原來你就是陳醒!” 對方兩條長臂輕輕晃動,充滿了一股挑釁的貌視意味:“我就是陳醒,你記清楚我的姓名,看仔細我的模樣,無論幽明兩途,都是莫要找錯了人!” 唇角勾動了一下,宮笠道:“你真狂!” 陳醒悍厲的道:“三十年來皆是如此,也沒見有人能一挫我的校銳!” 那邊,凌濮接口道:“老陳,今天恐怕你就要砸個一頭疙瘩,灰頭土臉!” 陳醒冷淡的道:“你們兩個不是樣的材料,在我眼裡,一文不值!” 此時,邢四娘憋不住了,她咆哮道:“大家別淨顧著嘮叨了,潘老三同雷老四這個折辱之仇不能不報,當家的早有吩咐,若是他們栽了跟鬥,便定須將那使他們栽跟鬥的主兒扣出來,有幾顆人頭,扣幾顆人頭回去,一切犧牲在所不計,哥兒們,如今正是該扣人頭的辰光了,什麼規矩全不用講,只管宰了人回去命!” 宮笠語聲僵硬的道:“我們既是出來承擔,也就沒打著譜活著脫身,但是,邢四娘,你的諾言卻尚未復行!” 獨眼一瞪,邢四娘吼道:“我什麼諾言尚未復行z” 宮笠道:“你答應過,我們只要出來,你便先行撤兵!” 邢四娘血盆大嘴一咧,獰笑道:“王八羔子,你還是先替你自己的狗命多擔份心吧,這題外的一著,就和你沒有關聯了,犯不上由你來多管閒事!” 宮笠低沉的道:“你不要忘了,我們就是在這種互惠條件之下方才同意出來的!” 重重一哼,邢四娘很厲的道:“什麼‘互惠條件’?你們惠我可以,我憑什麼惠你們? 簡直幼稚愚蠢,癡人說夢話,我邢四娘是給人好處的角色麼?‘金牛頭府’更不會叫別人佔了便宜去,總歸一句話 任何形勢之下,我們都不能吃虧!” 宮笠幽冷的道:“先前你的允諾不算數了?” 邢四娘悍然道:“不算數又怎麼樣?” “呸”的吐了口唾沫,凌濮輕蔑的道:“就權當是放的狗臭屁好了!” 邢四娘陰毒的,諷刺的,呵呵一聲,道:“兩個愣頭,一雙傻鳥,讓老娘教你們一點東西,所謂道義,所謂信守,那只是一種騙人欺人的空話,拿來掛在嘴皮子當招牌用而已,除此之外,半文不值,我們‘金牛頭府’別的全不講求,只注重實際的利害關係,在這個原則下,任何手段皆不惜施展出來,就算你們不知道‘金牛頭府’的一貫作風,至少也該明白,‘兵不厭詐’這四個字的道理吧!什麼允諾? 什麼條件?哦哇,哄你們玩玩,騙你們自投羅同罷了,你們還當了真?說你們是傻頭貨你們尚認為受了屈麼?“ 宮笠嘆了口氣,道:“太卑鄙!” 邢四娘邪惡的道:“老娘先替潘老三、雷老四他們幾個報了仇,雪了恨,更藉此削弱黃老匹夫的黨羽臂助,一舉兩得,何樂不為?這就叫咯個擊破’‘逐一殲殺’,呵呵,你們就等著一觀我這‘諾言’的結果吧!” “玉鼎山莊”那邊高大的莊牆頂上,傳來了黃恕言焦灼急怒的喊叫聲:“餵,邢四娘,我們的人已經交出去了,你答應的話呢?還想不想實現?至今你的那幹爪牙就沒見有一個朝後移半步的……” 怪笑一聲,邪四娘高叫道:“黃老鬼,黃老匹夫,你只不過與這兩個愣貨一樣,是另一只傻鳥而已,現在老娘就叫你看看我來踐諾!” 叫喊聲中,她的左臂倏忽高舉過頭,又急速指向‘王鼎山莊’! 於是,像驀地爆響了一個閃雷,成一字陣形列開的“金牛頭府”所屬,在一聲強勁凜烈,渾猛短促的“殺”字裡,宛若潮水般撲向了“玉鼎山莊”莊牆之下! 空氣中,震蕩著黃恕言憤怒的驚惶的吼叫:“邢四娘,你這食言毀諾的老幫子,老娼婦,我要向天下昭揭你這無義行為……” 雙手叉在水桶般的腰桿子上,邢四娘狂笑道:“老王八羔子,老愣貨,你使叫吧,便吆喝吧,試看今日之後,還有誰能聽到你說一句話?我要能叫你留住一口氣,我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殺喊聲震天遍地,兩百多名”金牛頭府“的大漢,在他們五當家”大勾爪“常陰率領下,偕同四名”飛雲手“ “老閻君”固彪、“渡霜無痕”冷長輝、“沒影子”寶泉、“怒牛”邵大峰,以及兩名“右角郎”,有如一群瘋虎朝著“玉鼎山莊”卷去,兵刃閃亮,寒芒輝映,人影在飛騰,在竄躍著,瞬息間業已衝至莊牆之下! 叱喝聲,叫囂聲,隨著強智利矢如雨射落,在閃耀的冷電芒裡,但見常陰的“爬山爪” 飛撒,但見人在往上騰躍,同樣的,也見鮮血迸濺,見人體朝天翻滾,一片慘厲合著一片暴戾,拼殺終於展開了! 志得意滿的邢四娘對著官笠粗獷的大笑:“這就是老娘的諾言,你看清楚了,扎不扎實,過不過癮?” 宮笠平穩的道:“邢四娘,你如此輕諾寡信,恃強凌人,恐怕後果不見得樂觀!” 邢四娘瞪著一雙獨眼,狠酷的道:“小子,不樂觀的是你,很快你就會和你的主子他們一樣笑不出了!” 宮笠平靜的道:“你們好像已準備對付我哥倆啦?” 邢四娘大馬金刀的道:“這是你們兩個的榮幸,看,為了超度你們,除‘蛇心”童芳,‘閃手’焦子雲、‘飛猿’陳醒之外,還有老娘陪著押陣,憑你們兩個,能以陪襯上這麼些人送終,業已是天大的光彩,二位即便一死,也閒得攏那雙眼了!“凌濮嘿嘿一笑道:“怕就怕你那一雙眼至死也閉不上 老婆娘,因為你看錯了人了!” 扁闊的鼻子翁動著,邢四娘暴烈的道:“老娘對你的容忍,也就到此為止,免患子,接下來,老娘就要看你怎麼個俏法了,老娘今天若不抽你的筋,剝你的皮,將你凌遲碎剮了,就算你八字生得巧啊。” “飛猿”陳醒陰沉的道:“那邊打得熱鬧,我們這裡也別太冷清,四娘,該動手了!” “蛇心”童芳詭異的笑道:“怎麼分配法呀?我是想和那個穿黑皮釘錐衣靠的角色親近親近!” “閃手”焦子雲也微笑道:“我也對他頗感興趣,小童,我們找上一個主兒了!” 眯著眼,‘飛猿“陳醒道:”嗯,我和二位不一樣,我對這位光頭朋友欣賞得緊,他口才好,骨頭硬,狂了這一陣了,我若不陪著他戲耍戲要,行麼?“邢四娘大笑道:“悉隨各位喜歡,各位看上哪一個,便找哪一個逗逗樂子吧,只是記住一樁,任是找上哪一個最後都得把腦袋給他扣下來,大當家的等著見頭髮賞呢!” “蛇心”童芳道:“錯不了,四娘,如果我們扣不下這兩個人熊的頭,自己便割下頭來墊上!” 笑了笑,“閃手”焦子雲道:“小童如此一說,倒不由得我不加把勁力了,否則,自己墊頭,又該多冤?” “飛猿”陳醒陰惻惻的道:“好些年來,未曾遇見過真正的能人了,今番倒要試上一試,這兩位是‘能’在什麼地方?比起我們來又多了哪一手?”。 凌濮夷然不懼的接上腔道:“姓陳的,你也無須老是站在那裡充人王,只要你上來碰一碰,掂一掂,我們有多大個份量豈不就試出來了?” “飛猿”陳醒連臉上的皺紋都不見牽動一下,他啞沙沙的道:“這就要如你的願了,小子!” 宮笠冷眼旁觀,心中頗多感慨 他不反對一個人狂,也不反對一個人做,但是,卻要有所倚恃才能狂,心清目明才能傲,如果只是一個勁的瞎跋扈,不明利害的胡亂賣狠耍橫,則非狂非傲,乃是愚蠢可笑了,眼前,對方這幾位角色就正犯了這個毛病,他們好像已經吃定了,已經贏穩了,宛似他們在分配彩頭一樣在分配面前的敵人,仿佛手到擒來般的輕鬆法,但是,他們卻連對方是誰都不知,他們更沒想想潘光祖與雷雄等人的跟鬥是怎麼栽的? 在他們心目中,似是動手之後,除了包括上風就不會有第二種結果啦…… 邢四娘大吼道:“伙計們,圈牢了宰!” “閃手”焦子雲的行動便一如他的稱號,又快又疾不說,總是搶先製敵 但見他身形微旋,一柄短蛇予已在寒光飛映中直指宮笠眉心! 背負著手,“蛇心”童芳並未移動,他好整以暇的在旁觀戰,模樣兒顯示著極度的悠閒,好像在說 只憑焦子雲一個人,已足夠收抬宮笠了。 宮笠的身形紋絲不動,只是右手暴翻,藍芒淬起,準確得無以復加,“當”的一聲脆響,焦子雲的短蛇矛已在猛然彈跳裡盪高了半尺,幾乎便脫手飛去! 微微一笑,宮笠連眼皮子也沒擦一下,左腕倏偏,程亮盈藍的“開蛇口劍”便在一圈瑩瑩弧中罩住了焦子雲! 縮頭彎身,焦子雲摹地一個低姿急旋快轉而出,同時,右腳往後彈飛,快不可言的反踢向宮笠襠下。 宮笠依舊身體不動,“開蛇口劍”一揚倒揮,秋水也似的波光橫湧,焦子雲儘管竭力收腿後,“呱”的一響之後,他的半片鞋底已被削脫! 面色全變之下,焦子雲以為自己受了傷,他單足摔地,神色在狼狽中復加無限驚恐! 宮笠並沒有追擊,他淡淡一笑道:“焦朋友,你號稱‘閃手’,不錯,動作已經夠快了,但最好能以再快一點!” 焦子雲一臉驚疑加上一臉的惶惑表情,他瞪著官笠,唇角不住抽搐,卻老半天說不上一句話來! 旁邊,童芳也沒有閒情逸致背手觀戰了,他早已緊張的拔出了他的兵器 一對“血櫻槍”,如臨大敵般防範著宮笠。 是的,他們曾經考慮到敵人可能會棘手,但卻未嘗料及竟是這麼個棘手法! 咽了口唾液,焦子雲悸懼不安的喝問:“你 你是什麼人?” 宮笠平靜的道:“現在才注意到我是什麼人,已經夠遲了,但尚不算太遲,有時候,我的對手直到血濺屍橫,猶尚不知我是什麼人呢……” 焦子雲又羞又怒又驚恐的道:“江湖上講究的是行不易姓坐不改名,像你這樣藏頭露尾,算的是哪一門子英雄好漢?” 宮笠搖頭道:“我不是英雄,也稱不起好漢,但至少,我還記得江湖上講究的是些什麼事,怕只怕各位卻早就忘懷!” 童芳怒道:“胡說!” 笑笑,宮笠道“:”若不忘懷,怎會起的是‘以眾凌寡’的主意?“斜刺裡,邢四娘怪叫道:“‘怎的停下來啦?和這王八羔子還有什麼好說的?任他三頭六臂,我們也要交替了擺成七七四十九個不同的樣子,往上圈呀!” 宮笠朝那邊一瞄 凌濮與“飛猿”陳醒早已動上了手,雙方撲騰飛躍,旋門如電,倒是頗見熱鬧,邢四娘似是這一刻方才注意到這邊的情況,齜牙咧嘴,一副老大不高興的熊樣! 焦子雲的臉色十分窘迫,他又不好說“點子扎手”這一類的話來求援,無可奈何之下,他只有硬著頭皮,嘴裡強硬的道:“不管你是誰,你也別想妄圖僥倖,我焦子雲便是血濺三步,也不會任你僭越雷池半步!” 宮笠漠然道:“用不著你說狠話來為自己壯膽,姓焦的,拿出真本事來攔攔我看!” 大步走近,邢四娘吼道:“娘的皮,什麼牛鬼蛇神?我就不信這個邪,讓我自己來鬥他!” 這一來,不但焦子雲面上掛不住,童芳也覺得頗不是滋味,兩人目光一觸,童芳已暗一咬牙,半聲不吭的猝往上挺,一對短“血纓槍”抖起兩團巴鬥大小的紅雲,銳亮的槍尖顫晃,卻是虛指向對方全身十六處要害! 幾乎不分先後,焦子雲暴叱一聲,短蛇矛飛舞縱橫,剎那間六十七矛齊刺宮笠,風嘯如泣,凌厲嚴密之極! “闊蛇口劍”就在此刻劃圍了一道光環于宮笠四周,光環渾厚有如匹練,晶盈閃亮中,更流燦著隱隱的冷電彩芒,宛若藍玉之上,鏤雕著隱隱的暗紋! 童芳雙槍吞吐刺戮,又快又狠,但是,卻在與光練接觸的瞬息頓被彈磕開去,焦子雲的六十七矛說化成六十七條流逝的電光,跳躍竄舞,立幻無蹤。 仍是一聲不響,童芳凌空飛起,右手槍“呼”的一聲顫抖在血纓的蓬散下暴刺宮笠頭頂,卻在右手槍出手的一剎斜滾,左手槍在一片星點耀晃中猝指敵人咽喉! 焦子雲身形飛移,明明見他正面撲來,卻又倏忽貼地掩進,短蛇矛劃過一溜寒光,由下往上,飛挑宮笠丹田。 宮笠面無表情,腳步微滑半尺,“闊蛇口劍”飛射頭頂又橫截頸前,上下兩次揮動看上去只是一閃,其準確匪夷所思,竟在那樣光幻流炫的情景中,竟無差錯的擊震開童芳的雙槍。 這時,焦子雲的短蛇矛堪堪貼著宮笠的腹前掠過 他重重一哼,大回身,就待攻矛作第二次攻擊。 他們都以官笠只有一件兵器的形勢來作為進追應變的施展了,但是,他們並未想到,宮笠並不只有一件兵器。 在眼前的情況下,如果宮笠只有那柄“闊蛇口劍”,當然按照姿勢的移動與力道的慣性來說,這一回合中他已不及傷害敵人,可是,實際上他尚另有法寶未曾祭起。 童芳的雙槍震開,他正藉著雙槍盪跳的力量飛躍向外,而焦子雲的大回身也剛剛轉了一半 就宛若一股突起的龍捲風平地狂卷向天,沒有人看清確實是什麼東西,也沒有人明白到底是怎麼回子事,但見一股黑柱般由罡風與狂 組合成的力量著而旋舞,空氣激湧,氣流翻騰中響起鬼號般的尖嘯,頓時飛砂走石,天雲變色,令人呼吸皆窒,魂搖神迷,身子也在搖擺踉蹌。 焦子雲不知道他到底是被什麼抽答在身上,無數次火辣的痛苦卻聚在一起於瞬間來到,但他至少明白自己挨的不是一下,因為,只在一剎裡,他的頭臉胸背立刻布滿了縱橫瘀腫的條條痕印,衣衫碎片也似翩翩蝴蝶般四散飛舞。 童芳更是受罪,他除了和焦子雲遭到相同的損傷之外,雙腳再加一緊,整個人不知怎的就被一股奇大的力道拋出了丈多遠,重重跌了個四腳朝天! 宮笠冷漠的站在那裡,左手的“闊蛇口劍”倒貼於腕,右手上,一條粗長黝黑的皮鞭像一條懶龍也似垂拖在地面上。 獨目瞪得像一只銅鈴,血盆大口張得活脫能塞進一只拳頭去,邢四娘真正是目瞪口呆的變成了愣頭,她做夢也沒有想到,這個他認為劫數難逃的人物居然有這麼個厲害法,這麼個強悍法,本事大到匪夷所思的地步,照這樣看,劫數難逃的不是人家,倒像是自己這幹人了! 武功高明的角兒邢四娘不是沒有瞻仰過,也不是沒有見識過,,但因為立場環境的不同,在見識的過程中味道便全不一樣了,譬喻現在,對方那個武功精絕的人物,就正等著她來應付,卻非是等著同她握手言歡的! 自己的造詣如何,修為如何,邢四娘當然心中有數,她知道光憑自己這身功夫。決對不是人家的對手,或許能以纏鬥一陣子,但栽跟頭卻只乃遲早的事,拿她與對方比較,委實是相差上一大截… 地下,焦子雲先是掙扎著爬了起來,搖搖晃晃走了幾步,又一屁股坐了回去,他的頭髮技散,衣衫零落破裂,這裡垂下一條,那裡掛下一片,滿頭滿臉滿身的血痕交布,有的浮凸著紫烏泛青,有的業津津沁出血水,那等慘厲與狼狽法,活似剛被一群野狗追咬過的要飯叫花子! 另一邊,蘭芳仍然四仰八叉的仰臥在地下,同焦子雲一樣的渾身上下血污斑斑,衣碎裳裂,條條痕印縱橫,要不是他還在痙攣哼籲,幾乎令人懷疑他已經斷氣了! 邢四娘覺得口腔幹苦,心臟在一下又一下的收縮,偏偏身上又冒著冷汗,伸手摸一把,滿手盡是冷黏黏,濕塌塌的,她一開口,聲音竟似被什麼塞住了似的室啞:“你你…… 你……你……究竟是幹什麼的?” 宮笠不帶絲毫笑意的笑了笑:“和你一樣,邢四娘,專門殺人的!” 拼命吞了口唾液,邢四娘結結巴巴的道:“呃…我們 …哦們‘金牛頭府’,自問與你遠日無仇,近日元冤,我們……連認識都不認識你,你又何苦非要與我們為難不可?” 宮笠幽冷的道:“是我在與你們為難麼?” 又咽了一次口水,邢四娘澀澀的道:“這位…呃,這位朋友,有道是不打不相識,你既有這麼高強的本領,料想在道上也是威名赫赫,獨霸一方的大人物,而我們‘金牛頭府’,呃,不但也是響噹噹的組合,更為禮賢下士,求才若渴,所以…所以…” 宮笠道:“所以什麼?” 露出一副比笑還難看的笑臉,邢四娘道:“所以,你何不與‘金牛頭府’交個朋友?甚至歡迎你參加我們的組合,憑你這身能耐,再加上有我們的補助,何愁創不下一個局面?掙一份江山?只要你肯點頭,我包管列你入‘金牛頭府’‘五大’之位,甚至我都甘願讓你一頭,這豈不強似你和黃恕言這種老朽廢物混在一道白白糟塌日子?” 宮笠怪異的一笑道:“是麼?” 被官笠笑得有些心裡發毛,但邢四娘也只能強扮出一張近乎阿諛的形色道:“當然不假,朋友,我邢四娘可像個說假話的人?” 宮笠淡淡的道:“一點不錯,你不但像個說假話的人,徹頭徹尾就是一個騙子,一個詐欺者,一個卑鄙無行,食言而肥的女混混!” 邢四娘,一臉的黑麻子全泛了紅,她再是皮厚,也有些掛不住了,尷尬加上羞怒,她張口結舌的道:“這……這算什麼?舉手不打笑臉人嘛,我好言好語在這裡要和你化解仇怨,結交朋友,你願意就願意,不願意就不願意,何必惡言相向?” 宮笠生硬的道:“你壓根就是一個只顧利害,不講手段的惡婆,邢四娘,這一套拿去對付別人,在我面前,你算找錯主兒了!” 邢四娘惱羞成怒的咆哮起來:“娘的,給你台階你不下,不識好歹,不辯香臭的東西,我只是顧惜你一身好功夫,不忍就此將你毀掉,你當我是含糊你?” 宮笠冷冷的道。“不用再說些好聽的盡往自家臉上貼金了,邢四娘,你拿什麼來毀我? 憑你,還是憑業已在地下打滾的焦子雲和童芳?” 邢四娘大吼道:“你當你能?這不過只是你一時僥倖,遇上的對手稀鬆罷了,若是不信,你與我對一陣試試看!” 踏前一步,宮笠道:“正有此意。” 不自覺的往後退了一步,邢上娘猶不忘側臉看一看正在同凌濮拼戰的陳醒,豈知不看猶可,這一看,她幾乎便尿了一褲襠。 陳醒果然不愧有“飛猿”之稱,動作之間躍撲飛騰,利落疾猛,迅捷靈巧之至,但是,他遇上的對手凌濮,卻對閃挪翻騰之技更有鑽研,尤具獨到之處,不僅進退迴旋狂悍無匹,其快如電光石火,凌濮那一種粗擴凌厲,強不畏死的豁命打法,越令陳醒大大的吃不消,凌濮出手換招,只進不退,且式式全往要害攻擊,著著皆為拼命之舉,陳醒的功夫本來就沒有凌濮扎實渾厚,再加上凌濮這一陣狠拼猛打,陳醒又不想賣命,兩相一比,消長自就更見懸殊了。 如今,雙方已拼搏了五六十個會回,陳醒遊竄騰挪,一對白鋼鑄造的“靈猿爪”任是仍是揮舞飛展,但比起凌濮那閃若雷電,力比萬鈞的金盾銀槍來,可就相形見細,差上老大一把勁了! 邢四娘睹狀之下,觸目心驚,她又忍不住回頭朝‘玉鼎山莊’那邊瞄了瞄 莊外與牆頭上,倒是七橫八豎或是彎俯掛著好些具屍體,但主力接戰卻不在莊,莊外冥蕩蕩的不見一條活人影,這就顯示著“金牛頭府”的人馬業已攻進莊裡了,可是,既然攻進莊裡,卻為何聲響如此微弱?不錯,有殺喊聲與兵刃撞擊的聲音隱隱傳來,只不過太輕淡,太零落了,這不像是有數百人交戰肉搏的音浪,倒似是小規模的遭遇而已,莫非 ? 又伸手抹了二把冷汗,邢四娘努力朝好的地方想,她在安慰著自己 像這般情況,顯然表示“王鼎山莊”已被控制,守莊的敵人業已是強管之末,就快破殲了,那零落的打鬥聲響,大約只是一幹殘者在作困獸之戰而已…… 宮笠冷清清的道:“邢四娘,你還左顧右盼幹什麼?想找誰來為你幫打?” 邢四娘憤怒的道:“笑話,收拾你,老娘用得著的人幫打?” 眉毛揚了揚,宮笠道:“最好你也不要生這種妄想,不然,只怕你就要大大的失望了,此情此景你的同夥們大概連自身都難保了,他們不會再有餘暇來顧著你!” 邢四娘大吼道:“放你娘的屁,你最好把場面看清楚,不要歡喜得過早,如今‘玉鼎山莊’已在我方控制之下,黃恕言那老朽以及一乾飯桶們定然全部伏首就戮,至少也已遭至活擒,你的同黨及幫手全都完了,一待我方人馬徹底解決了那些頑抗者之後,立將回兵反抄,那時我看你再往哪裡喊天去呢?” 笑笑,宮笠的語氣十分椰榆:“怪不得你還蠻神氣的,原來你卻是這麼個想法,邢四娘,你不擔心你全弄岔了,情況正好與你所判斷的相反?” “呸”了一聲,邢四娘凶神惡煞般的吼叫:“我看你所判斷的相反才對。” 宮笠籲了口氣,道:“多說無益,邢四娘,我們手底下見真章吧!” 一挺胸 實則心腔子猛然緊了緊,邢四娘色厲內在的道:“莫非老娘還怕了你?” 宮笠微微斜身,正待猝下殺手,那邊,凌濮與陳醒的廝鬥已驟然有了決定性的變化。 就在陳醒的白鋼“靈猿爪”在十三次迅速的揮間下擦過凌濮身邊的一剎,凌濮已躍起半空,渾身暴擊於敵。 陳醒悶不吭聲,飛旋七步,在旋走的過程中,雙爪便隨著身體的迴轉作蓬射狀,形成了弧度往橫穿刺。 這一次,凌濮連躲也不躲了,他瘋狂般往上硬衝,金盾有如一面刀輪般舞旋,鋼爪擊盾,發出連串的震耳聲響,仿若鐵錘雨點般敲打在銅板上,那是一種使人心旌搖動的可怖聲響,“鏘”“鏘”“鏘” 在剎那間,凌濮貼地滾身,銀槍倏閃,猛的插進了陳醒的大腿,陳醒在悶哼之下身形暴仰,雙腳起處,騰的將凌濮踢得打了一溜轉,咬牙切齒的陳醒躍挺向上,雙爪齊揮“呱” “刮”兩聲,凌淄背後血光科現! 大嘴一咧,邢四娘喝了一聲。“好 ’” 但是,“好”字的的余韻在她舌尖上繚繞,人還半空翻滾的凌濮已猛一長身,金盾暴掠,陳醒已狂號著往後歪歪斜斜的倒退 雙爪脫手,盡抱著肚皮倒退,十指指縫間鮮血如注! 凌濮大吼如雷,右手銀槍一挑瘁起,陳醒又是一聲更為淒厲的曝叫,雙手痙攣的摀向插進額門中的銀槍,而只伸出一半,便頹然垂落,向後仰跌,肚腹間,腸臟溢出,疾病一堆! 邢四娘先是僵愣了一下,隨即狂叫著往凌濮那邊便衝,她剛一起步,斜刺裡黑影突閃,迎空而飛來 明明只有一條黑影,可是卻宛如整個天空都布滿了,它閃映的角度。 好像可以攻擊邢四娘身上的任何一個部位! 不遑瀉恨,邢四娘枯牛似的身體快不可言往側旁飛躍,凌空的那條黑影“劈啪”一響,便像撒去漫天黑問一樣立無蹤影! 心頭急跳著,邢四娘駭然回顧 宮笠和剛才一樣站立在原來的位置,甚至連姿勢也毫未變動。 呆了呆,邢四娘又驚又怒又迷惑的叱喝:“剛才,可是你在暗算老娘?” 宮笠平靜的道:“難道你還看見有第二個人?” 邢四娘又是一呆之後,不禁破口大罵:“你這**養的野生雜種,混帳王八蛋,私孩子,你他娘的還要臉不要?居然背地抽冷子打暗算?真正恬不知恥 ” 不以為意的笑笑,宮笠道:“這叫警告,不叫暗算,邢四娘,你還不配使我來暗算你。” 邢四娘像一頭瘋狗般大叫大吼:“老娘不在乎,老娘業已豁上了,你個邪龜孫,王八羔子休想唬得住老娘,他奶奶的,你這一雙人熊不妨一起上來和老娘耍耍看!” 宮笠道:“邢四娘,不要眼高手低了,你經得住我們兩個?如果你和我單打獨鬥能保個全身而退的話,我認為已經是奇蹟啦!” 獨目中光芒如火,邢四娘聲嘶力竭的吼道:“王八羔子,野生雜種,我把你兩個下三濫,九流蠢賊生剮活剝了,有種的一遭上來分個高下,我一個,你們兩個,我要不將你們一丁一點零碎拆掉,我他娘就不姓邢!” 凌濮在那邊大聲道:“頭兒,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照她的話做上一遭,看看誰能把誰零碎拆掉呢?” 搖搖頭,宮笠道:“不必,她沒這個份量。” 凌濮火辣的道:“這老虔婆,越看就越他娘的不順心!” 宮笠問:“你傷的怎麼樣?” 咧嘴一笑,凌濮道:“沒什麼,皮肉之傷而已,是我急切了些,要不,慢慢磨,我可以毫髮不損的將這頭‘飛猿’變成一頭死猿!” 邢四娘瞪著那只獨眼,像中了邪一樣可怕,她滿面泛赤,口沫四噴:“兀那畜生,老娘也馬上就把你從一只會叫囂的狗變成一只死狗!” 一昂頭,凌濮暴烈的道:“丑婆子,誰攔著你啦?” “咚 ”一咬牙,邢四娘大吼:“有種的給老娘滾過來受死!” 拖在地下的黑皮鞭稍微微一揚,宮笠冷冰冰的道:“別避重就輕,邢四娘,我們這一段還沒有了結呢,你就想另起灶爐?” 扁闊的大鼻子喘著粗氣,邢四娘怒極怪叫:“去你娘的那條大腿,你不干不淨扯的是哪一門?” 宮駕輕蔑的道:“對你,還能談什麼詩書禮教,三貞九烈?” 幾乎一口氣閉了過去,邢四娘手摀胸口,嗔目高呼:“哎喲?可氣死我了,今天我就算拼個屍骨不全,也定要拉著你這兩個王八羔子替我墊棺材底!” 宮笠緩緩的道:“你做得到,我們便也無憾!” 忽然,一個低弱的,卻充滿怨毒的聲音自一側飄了過來:“四娘……四娘……平心靜氣……凝神定慮 千萬不要浮躁輕率……以免中了這兩個陰毒匹夫的奸計……” 宮笠目光一瞥,發覺說話的人竟是那方才差點就挺了屍的“蛇心”童芳急忙平定著自己的心神,邢四娘一邊趕緊道:“小童,小童,你沒什麼事吧?” 童芳雙手撐地,仰坐起上半身來,他是滿頭滿臉的鮮血,滿身滿體的縱橫紫痕,籲籲喘息著,他一雙眼睜得老大:“你別管我……四娘……我只要留得一口氣在……就勢不與他們甘休……四娘,如今你是我們唯一能以指望的人了……千萬要謹慎應敵……大意不得……更要當心著…… 他們的……邪魔詭道!“ 邢四娘點頭道:“我會替你們報仇的,小童,我這一輩子講究的就是以牙還牙,血債血償,我便豁上這條命,也不能放過他們!” 痛苦的抽搐了幾下,童芳顫聲道:“四娘,多留神了遲疑了瞬息,邢四娘忙道:”小童,如果你還挺得住,就煩你替我押著陣腳……“童芳的面孔扭動著,目光閃了閃,他口中卻道:“我會盡力的,四娘……” 此時,凌濮狠狠的叱喝:“光是嘴巴逞強濟不了事,你如自認尚能蹦跳,便何妨也上來鬆散鬆散?我允你個便宜,只由我來侍候你如何?” 咬咬牙,童芳虛脫的咒罵:“典型的小人得志,狗腿子奴才作風……雖說身受重傷,氣竭力疲,但你也休想我會低頭……只要給我尋及機會,一次機會……我就會取你狗命!” 凌濮緩緩移近,獰笑道:“老子不會給你這個機會的,姓童的,老子這就幹掉你!” 童芳五官扯動嘶啞的叫:“你……你竟敢對著一個失去抵抗力的重傷者下毒手?” 凌濮凶悍的道:“老子有什麼不敢的?對你們,除了一個”殺“字也只剩下一個”殺“字,其他的一概不能談,你們早忘了仁義道德,老子亦無須再行記憶 ” 低沉的,宮笠道:“算了,暫且留著他這條命吧!” 站住腳步,凌濮異議道:“頭兒,這個龜孫王八蛋最是陰險姦狡不過,留著必是個禍害,早除早安心,根本用不著對他惻隱 ” 宮笠搖頭道:“諒這姓童的也就到此為止了……” 邢四娘在這一陣子業已將自己的情緒平定下來,他的口氣裡已大失暴躁激怒的意味,但卻更增仇恨怨毒的陰沉:“你兩個不要自說自話,關著門起道號,事情離著決斷的那一刻還差得遠哩,老娘尚未死豈容得你們肆意作主,說什麼是什麼?” 凌濮凜烈的道:“惡婆子,你離死也近了,你還以為能喘上幾多口氣?” 邢四娘的火氣才升,她又警覺的壓了下去,重重的道:“不用狂,雜種,不用狂,我第一就會先拿你開刀!” |
第13章 毀諾背信魑魅狠b
凌濮譏消的道:“你嚇壞我了,老虔婆!” 深深呼吸幾次,邢四娘瞪著獨眼道:“好吧,你們哪一個上?還是兩個一起來!” 往前一湊,凌濮粗豪的道:“你已選上我,老虔婆,當然由我來送你的終,我們頭兒那幾下子,你連邊也沾不上,只怕你會懊悔死得太快了!” 邢四娘切齒欲碎,語聲迸自齒縫:“殺千刀的免患子宮笠冷然道:”我來!“凌淄忙道:“頭兒,你且歇著,這惡婆子和我彼此都不順眼,梗得慌,不消散消散,她不舒坦,我卻更不舒坦…” 宮笠低沉的道:“她不與我鬥上一場,諒也不甘心,還是如他的願。” 凌濮手上的金盾問晃了一下,他又遭:“頭兒 ” 瞪了凌濮一眼,宮笠道:“你一旁把著,招子放亮。” 凌濮無可奈何的道:一是,頭兒可得狠著點,對這婆娘千萬容情不得。“宮笠哼了哼,對著邢四娘道:“現在,是時候了。” 邢四娘的模樣樣兇惡得宛如一頭噬人前的野獸,張牙舞爪:“你不要得意,還不知道我們兩個人是哪一個躺下來看情勢,她似乎還有不少話要說,不少狂熊要賣弄,但是,卻只講了一半,她已驟然閃撲,龐大的軀體一晃,烏藍色的叉影已經自四面八方卷至! 宮笠半步不讓,“大旋龍”貼地飛抖,眼看著抽向對方的頭髮,卻在鞭影凝形未散之前,又暴纏敵人雙足,同時,“闊蛇口劍”倏旋,一蓬呈環弧狀的冷電便參差不齊卻凌厲的向四周蓬射! 怪叫著,邢四娘飛躍而起,凌空十一個跟鬥倒翻,卻又在須臾間十一個跟鬥翻了回來,往返如電般,一對巨號鋼叉便狂風驟雨般瀉向了宮笠。 宮笠雙目凝聚,“闊蛇口劍”揮掠斬擊,準狠無匹,但見藍光流射,寒芒交織,在連串的金鐵碰撞聲裡,一口氣把敵人的攻勢全部截出。 固然,邢四娘是咒罵著再度退開,但宮笠卻也馬步浮動,硬生生往後退了三步,一條左臂也隱隱的泛了酸麻! 他不禁暗自警惕 邢四娘好大的臂力! 大吼一聲,邢四娘有若一頭發瘋的雌虎,兇猛的,卻閃挪急速的衝近,宮笠身形暴偏一尺,“大旋龍”飛揚卷盪,一片鞭雨,便倏罩下去。 猛然矮身斜掠,邢四娘左手倏揮,她手上的那柄短鋼叉,竟在突兀間飛射,疾厲強勁,直指宮笠的小腹。 這一著,多少有點出乎宮笠預料,他的“闊蛇口劍”立在手上倒翻,閃電般倒插,於是,“嗆”聲暴響,火花四濺中,他不由被震退一步。 邢四娘猛一挫腕,那柄射出的短鋼叉又“呼”的飛回掌上 敢情叉柄尾端還接連著一根黑黝黝的細鐵鍊。 宮笠注視著對方,“闊蛇口劍”重指向下,“大旋龍”微微挑起,他表情深沉,沒有說一句話。 咧開大嘴,邢四娘得意又傲然的笑了,聲如狼嗥:“他娘的,真叫繡花枕頭,外面看著挺光鮮,裡頭卻是一包草,我還道有什麼大不了呢,今番一試,竟恁的個稀鬆平常法!” 宮笠默然不響。 邢四娘又大馬金刀的道:“剛才我還在嘀咕,生怕要費一番手腳才收拾得了你,現在看看,倒是我太過庸人自擾了,就不敢說手到擒來吧,也沒有什麼難處,看樣子,這頭功是包由我領了!” 冷峭的,宮笠道:“如意算盤不要打得太早,邢四娘,你只是在自說自話,在流露你那可笑的幼稚與可悲的幻想,真是愚蠢。” 邢四娘獰笑道:“你是在替自己壯膽罷了,你心裡比我還有數……” 接在她這“數”字的音韻裡,左手鋼叉摹然前挺,卻又倏而幻成一蓬尖銳的線同點飛刺向宮笠胸腹,幾乎不分先後,她的右手叉便在神鬼莫測的由斜刺裡暴射宮笠咽喉。 邢四娘做夢也不會想到,一條長鞭握在人的手裡,竟會發生這樣不可思議的神奇妙用 只見宮笠的“大旋龍”從軟軟的形態裡摹然跳彈,只以鞭梢兩三尺的部位向身前跳彈,快速得宛如灑出一片重疊的急雨,而鞭梢跳彈的部位卻又是堅硬筆直的,更似灑出一片重疊的棍棒,其準至極的於一剎間便封死了她左手叉的攻擊,簡直看不出宮笠運鞭的過程,那條鞭暴飛斜射,像在同一時刻,抖成一條長虹般點撞上邢四娘飛刺的右手叉上,鞭原是軟的,這時居然發出“當”的一響,邢四娘的右手叉,就宛如被什麼無形的鐵作鋼棒搗上,猛的歪斜激盪,又柄連在邢四娘手腕上的那條細鐵鍊,更將她帶得往斜大大的一個踉蹌! “闊蛇口劍”便在此時橫閃,邢四娘只覺得自己背脊上一涼,跟著,便是一股火熱的炙痛,眼角餘光,正瞥及一股赤紅濺起。 怪號一聲,邢四娘沒命的竄撲出去,伸手朝背上一抹,腥赤赤,紅黏黏的一手鮮! 宮笠並沒有追殺,他依然是以出手前的姿勢站在原來的地方。 倒吸了一口冷氣,邢四娘不止是心驚膽顫,幾乎連舌頭也僵硬得轉不過彎了。 哈哈大笑著,掠陣的凌濮嘲弄道:“惡婆子,老夜叉,這個‘頭功’可不好領啊,現在,你覺得如何?要收拾我們頭兒,難是不難呢?” 邢四娘忍不住打了個寒噤,她感到手腳發軟,小腹松垮,一口氣竟不易提住,她知道,自己是真個害怕了… 宮笠低沉的道:“邢四娘,這才只是開始,讓我們再接續下去,一場好戲,是不作興只唱了一半的。” 邢四娘唇幹舌燥,喉頭裡就似掖進了一把沙,她憋著氣,暗啞的道:“你……你們不要欺人太甚了……趕盡殺絕的勾當可不是正道江湖人該幹的……” 宮笠道:“我們不是‘正道’江湖人,而你們各位更不是,所以,我們便不談‘正道’江湖人所該注重的事,我們只論我們彼此間的恩怨。” 咽了口唾液,邢四娘惶恐的道:“談到恩怨,我們實際上哪來的恩怨啊?根本就素昧生平,河井水互不相犯冷森的一笑,宮笠道:”恩是沒有,怨卻深了。“呆了呆,邢四娘滿頭冷汗:“這…怎的我卻一點也不知道?” 宮笠緩緩的道:“遠處的仇恨是隱伏的,且不去說它,眼前,你們恃強欺人,聚眾進犯‘玉鼎山莊’,就是挑釁啟端,執意同我們過不去,邢四娘,這不是怨隙又是什麼?” 邢四娘急道:“我們不知道你與‘王鼎山莊’黃恕言有關係呀,更不曉得有你這麼一位人王在撐著黃恕言的腰桿子……” 冷冷的,宮笠道:“這樁事並不最重要,最重要的是那個遠因。” 邢四娘迷惘又忐忑的道:“什麼……呃,遠因?” 官笠暴烈的道:“那是一樁血淋淋的慘事,一件毫無人性的謀殺,一群畜生禽獸的集體暴行,貪婪、無恥、兇惡、卑鄙、齷齪,這些,便組成了那仇恨,不共戴天的仇恨!” 心裡發麻,肌膚起栗,邢四娘又是恐懼,又是莫名其妙地道:“皇天……請你說明白點…我可是真不明白,真不曉得是怎麼回子事……” 宮笠生硬的道:“如果你能活著,你便會知道,如果你此番劫數難逃,陰遭地府中,閻羅王也會翻出這筆帳來同你給算清楚!” 邢四娘驚悸的大叫道:“這是什麼話?什麼熊話?今天之前,我連認也不認識你,又何曾與你結過什麼仇,生過什麼怨!我他娘的是被冤枉了哇,朋友,好朋友,你可要明察秋毫,別叫人家欺蒙你,你做了孫頭不說,我也跟著受牽連…” 宮笠道:“你這樣以為?” 連連點頭,邢四娘急得喘了起來:“可不是!朋友,我在外頭闖混了這些年,雖是為人方正,行事磊落,但也不敢講不得罪人,因此有什麼仇家對頭在背地裡挑撥中傷,栽誣嫁禍也不是不可能,你想想,我們彼此在今天之前見也沒見過,我就是想得罪你也找不著門路呀,這豈非明擺明顯的是有人在叫我背黑鍋?” 搖搖頭,宮笠道:“你沒有背黑鍋,也沒有人栽誣你,邢四娘,只是你作惡多端,不勝枚舉,連你自己也想不起是哪樁事罷了。” 邢四娘大叫道:“這是存心和我過不去啊,你認定了要找我的麻煩?” 凌濮接上口道:“找你麻煩!你想得太輕鬆了,你這條老命若不交出來,今天是萬萬不會容你過關的!” 面孔歪曲了一下,邢四娘軟塌塌的道:“殺人不過頭點地,眼下我也受了傷,跟鬥也栽了,更向你們彎了腰,是好是歹,你們總得包涵點,不能趕盡殺絕呀…” 宮笠平淡的道。“如果我們敗了,邢四娘。你也一樣會不考慮的!” 連呼冤枉,邢四娘指天盟誓:“打一開頭,我就沒安著心要取你們的性命,我只是想挫挫你們銳氣,給你們略施薄懲而已,我要是有一星半點的惡毒念頭,就叫我天打雷劈,腰閃腿扭,不得好死 ” 宮笠木然一笑道:“你心裡實際上是個什麼想法,我們彼此全明白,邢四娘,在矯情做作上,你的本事還不到家,差得太遠了。” 咬咬牙,邢四娘鼓著勇氣道:“你們簡直欺人太甚 你們到底想把我怎麼樣?” 宮笠道:“我不能預料,這要在結束之後才知道,但是,有一點卻是無庸置疑的,你今天必然不會完整無缺 或者死亡,或者掛彩!” 全身又在冒汗,邢四娘卻覺得冷颼颼的,她驚怒的叫:“我已經掛了彩。啦,難道說這還不算!” 搖搖頭,宮笠道:“這不是討價還價的事,更不是你認為該如何使如何,邢四娘,這要由我來決定!” 邢四娘吸著氣道:“你愣是要雙手染血才肯罷休啊?” 宮笠漠然道:“我已經告訴過你,我正是幹這一行的,而你也是,只不過你我之間卻有一點不同之處 我有骨氣,勇於殺人也不怕被殺,你沒有骨氣,勇於殺人卻懼於被殺,邢四娘,人家的命並非你想像中的不值錢,你的命,也並不似你想像中的那樣珍貴,你殺人,就早該防著自己也有這一天!” 邢四娘獨目中的光芒逐漸轉變成凶殘,轉變為激烈,好像她那股埋藏在體內深處的原始獸性又開始發作了,形態中透露著狂悍的瘋癲野蠻意味,更有些空洞的迷惘表情,看上去,相當駭人。 凌濮大叫:“頭兒留心,這婆娘又要使蠻了 ” 宮笠冷沉的道:“候之久矣。” 就在邢四娘剛待不顧一切的再度撲擊的一瞬間,“玉鼎山莊”之內,一條人影飛掠而出,那人奪掠得如此快速,如此急迫,形色上的意韻,業已透露著那等的焦灼狼狽法了。 不錯,來人的確是既狼狽,又倉皇的,在最後奔近的這一段距離裡,他竟連打了好幾個踉蹌,幾乎倒跌於地 那人的牛角頭盔早丟掉了,露出童山濯濯的一顆光腦袋,渾身血跡,臉頰上更翻裂開一道血口,隔著還有丈多遠,他朝著邢四娘就像見到救星一樣大叫: “四娘……四娘啊,大事不好了,你趕緊回援裡頭 ” 在突然一怔忡之後,邢四娘緊跟著打了個哆嗦,她那張黑臉上又是泛紅,又是湧青,說不出是一副什麼樣的表情 來人猶不知道,他們心目中許為大援的邢四娘,在這邊跟鬥栽得比他們更大! 尷尬加上窘迫,驚恐又加上震動,邢四娘咬著牙叱罵:“**養的索朝先,虧你還是混到‘右角郎’的人物,卻這麼個沉不住氣法,你他娘這些日子的飯都是白吃了?” 那叫索朝先的“右角郎”也沒仔細看一看,這裡四周的情形,他滿臉血汗交污,氣急敗壞,喘吁吁的直著嗓門叫嚷:“四娘,不是屬下沉不住氣哪,實是形勢大變,變得離了譜啦,同我們的預料完全相反,如今可是跟頭栽大嘍!” 邢四娘渾身躁膩,她大吼道:“少囉嗦,趕快講到底是怎麼回事?” 急促的呼吸著,索朝先惶惶然道:“我們被陷在莊子裡了,四娘,兩百餘名弟兄業已折損了一半多,現下只剩下七八十個人了,這還不算帶傷掛彩的,如今五當家,四位‘飛雲手’、‘右角郎’李順他們已被人家圖穩罩定,衝突不出,四娘,若這邊再不回援,只怕就會落個全軍覆沒的慘況了!” 邢四娘瞪大了那只獨眼,聲音也自發了抖:“老天爺,怎麼會是這個樣子?” 抹了把汗合著血,索朝先哭喪臉道:“一開頭,攻撲起來倒還順當,我們憑著一股銳氣,也不過只折損了十來二十個人,就攻越進了牆頭,但當他們在牆後的鷹架上甫一接觸,對方業已匆匆退下,五當家下令向內追殺,豈知大夥剛朝莊裡一衝,便吃對方暗伏在地溝中的弓箭手一陣急射放倒了我們三四十人,五當家大怒之下,正待率眾攻殺對方的弓箭手,可不得了,就在這時便凌空飛過來兩個怪物 ” 吃了一驚,邢四娘急問:“兩個怪物?什麼樣的怪物?” 咽了口唾沫,索朝先忙道:“是兩個人,兩個怪人,一個年紀較大,滿頭亂發,黃焦焦的眉毛,細瞇眼,酒糟鼻子大嘴巴,除了一以招風耳外,臉上還生了幾點淡麻子…” 邢四娘勃然大怒,揚手一記耳光摑得索朝先翻了個元寶跟鬥,她厲吼道:“麻子,麻子,麻子操了你的老娘啦? 死沒腦筋的混帳東西!“ 這才恍然想起自己挨打的原因 索朝先犯了邢四娘的大忌了,他趕緊從地下一骨碌爬起來,顧不得拭去唇邊的血漬,誠惶誠恐的道:“四娘恕罪,四娘寬宥,屬下一時急迫說溜了嘴……” 邢四娘粗暴的道:“不要再嘮叨,往下講!” 索朝先哈著腰道:“是,是!那個年紀大的怪人除了生像奇特之外,在脖頸上更掛著一圈全由人的大拇指頭串連起來的指頭鏈子,年紀較輕的那個怪人生得更醜不可瞧!斜眼塌鼻,滿臉的疙瘩,不但瘸了一條腿,更是個結巴,這兩人長得一個比一個醜怪,可是武功卻一個比一個高強 …。四娘,先是屬下我往上攔截,你老看吧,還沒舞扎上兩三下,屬下就被那瘸子扣了個大馬爬,那老怪物更狠,才一上手,就把我們兄弟搗飛了十來個,四位‘飛雲手’齊往上圍,卻也被人家打得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團團打轉,東跳西蹦,那種狼狽法兒,真叫人不忍卒睹張大了嘴巴,邢四娘呻吟了一聲:”天,又會是些什麼人王? “ 索朝先接著道:“五當家一看苗頭不對,親自來援,卻又被那瘸子接住,四娘,那瘸子的功力深不可測,就憑五當家的身手,居然也弄了個左支右絀,手忙腳亂,老怪物那邊,又加上李順幫場,仍然是發發可危,難以支撐,就在這時,黃恕言那老王八蛋正好揀著機會落井下石,打我們落水狗,他一聲號令,領著他那八個龜孫教頭,加上三百莊丁一齊往上撲,由屬下與七八十名弟兄對抗,那等情勢,四娘啊,不用屬下說,你老也該知道是多麼個艱苦法…” 邢四娘脫口道:“如今呢?如今形勢怎麼樣?” 朝先苦著臉道:“我們委實是支撐不住了,五當家才一面苦鬥,一面吆喝屬下前來向四娘求援,四娘,請快一點吧,遲則不及,我們在莊子裡的人業已到了最後關頭啦……” 邢四娘有些發愣,她呆了一會,方才喃喃的道:“完了…… 全完了……此番可是栽到底了……” 索朝先急切的道:“四娘,請即時招集各位幫手回援莊內……” 一面說著話,他一面伸手往外比了一圈…包括了宮笠與凌濮在內,敢情直到此時,這位仁兄還是氣急敗壞,暈頭暈腦的沒搞清敵我之間的情況……錯把對頭也看成幫手了! 嘆了口氣,邢四娘沉沉的道:“叫我拿什麼回援?” 愣了一下,索朝先又用手往外比劃:“四娘,你老與這裡的幾位兄弟不正是可以用上力量的好手嗎?” 邢四娘痛苦的道:“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那是我們的‘幫手’麼?” 索朝先惶然回顧 入目的是宮笠的冷臉,凌濮不懷好意的嘲笑,一還有那兩個渾身血污,坐在地下頭也抬不起來的童芳和焦子雲,另外,便是血肉模糊的屍體一具! 就像猛的被人扎了一刀般跳了起來,索明先驚惶失措的駭叫:“四娘,四娘,這……這是怎麼回事?” 邢四娘沮喪的道:“正如你看見的相同,這裡我們也栽了……” --------------- |
第14章 生機死恨厲若鬼
張口結舌結了好一會,索朝先方才說得出一句整話:“也…也栽了,四娘,就憑你,憑童大哥和焦爺、陳爺這樣的人物也會栽?” 邢四娘沉沉的道:“就算今天走了霉運吧,娘的……” 宮笠冷冷插上一句:“一山更比一山高,邢四娘。” 有些瑟縮的望瞭望宮笠一眼,索朝先吶吶的,道:“四娘,就是這一個?” 凌濮咧嘴笑笑道:“還有我這一個。” 哆嗦了一下,索朝先道:“果真是他們兩人?” 點點頭,邢四娘陰森的道:“不錯,就是這兩個人。” 索朝先目光轉向地下的兩個傷者,又望瞭望那具屍體,臉色泛青:“簡直叫人不敢想像……我們都以為這兩個人必定逃不出四娘與童、焦、陳三位的掌握,哪知情形卻恰好相反!” 邢四娘兇狠的道:“索朝先,你少他娘在這裡放些驢屁,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索朝先囁嚅著道:“四娘……童大哥與焦爺挺不住了吧?” 邢四娘怒道:“這還用問?” 臉頰的肌肉抽搐著,索朝先恐懼的道:“此地只剩下你老一個人啦!” 獨目凸瞪,邢四娘咆哮:“你怎的淨他娘講些廢話,不是只剩老娘一個人,還有幾多天兵天將幫場子不成?” 索朝先絕望的道:“那…四娘,莊子裡的危難又怎麼辦?” 邢四娘怔了怔,火爆的道:“只是眼前的場面,老娘已經窮於應付拉不開栓了,如今我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又有什麼法子去替他們解圍?” 索朝先滿臉淌汗的道:“但,但他們就快全軍覆沒了啊!” 跺跺腳,邢四娘大吼:“我又不是見死不救,更不是臨陣退縮,你可看清楚,我也陷在此處了,我想去幫他們,可是這兩個人王會放我走麼?” 宮笠應聲道:“你說得不錯,我們當然不會放你走!” 畏怯的看著官笠,索朝先道:“四娘,這兩個人怎的如此厲害法?不知到底是何方神聖?” 這一說,邢四娘黑臉變赤,異常尷尬的道:“我要是知道他們兩人是誰也就好了!” 呆了一下,索朝先大睜雙眼道:“什麼?四娘還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 邢四娘惱怒的道:“他們不說,我有什麼辦法?總不能撬開他們嘴巴叫他們說話啊!” 哧哧一笑,凌濮接腔道:“你的確沒有辦法,如果你有,你早就會這樣做了。” 邢四娘惡狠狠的道:“光頭,你無須得意,現在還難以預料鹿死誰手呢?” 一挺胸,凌濮道:“非我們莫屬,婆娘,相信你自己也明白得很。” 旁邊索朝先惴惴的道:“這個主兒,四娘,怎的這麼個跋扈法?” 凌濮笑哈哈的道:“因為有所依恃,朋友,我們的本事好;另外,勝利者也往往都是這種姿態,你幾曾見過吃了癟的人還跋扈得起來的?” 朝邢四娘努努嘴,他又道:“譬喻令四娘。” 頓時鬧了個臉紅脖子粗,索朝先硬著頭皮頂撞:“光頭,你體要得了便宜賣乖,我們是頭可斷志不可屈,你不要以為贏了一場就能叫我們含糊 ” 凌濮眯著眼道:“有種,姓索的,你有種,所以,你也就一併站在這裡和我們多親近吧。” 索朝先差點抖了起來,他強壓心中的恐懼,鼓著勇氣道:“你,你當我會怕了你?” 點點頭,凌濮手上的金盾一揚:“不怕最好,朋友,我就喜歡同你這樣的硬漢較量,這才會過癮呢!” 緩緩踏前兩步,宮笠和悅的道:“邢四娘,莊子裡,你們的形勢已經十分危殆,敗滅之間,只是遲早的事,這邊,情況如何更不用贅言;看樣子,這次‘金牛頭府’大舉進犯‘玉鼎山莊’,怕是要弄個冰消瓦解,一敗塗地了!” 凌溥笑嘻嘻的道:“下一步,就該我們直找上渤海‘飛雲島’去砸你們的老窩啦!” 邢四娘憤怒的道:“體說眼前我們仍有一拼的餘地,如若你們膽敢擅入‘飛雲島’,我包你們有去無回,死無葬身之地!” 凌濮傲然道:“我們倒要試試……” 邢四娘厲烈的道:“希望你們去試試,我比你們自己更熱切的希望你們去試試!” 凌濮不屑的道:“先是潘光祖、雷雄,與四名‘右角郎’,今番又加上了你、常陰,四名‘飛雲手’,兩名‘右角朗’並二百爪牙。‘飛雲島’上如今除了一幹小角色與六名‘左角朗’外,只有孫嘯一個人在唱獨腳戲了,我就不相信憑他一個人還能撐得住這片小小江山。” 重重一哼,邢四娘道:“你懂個狗屁!我們大當家的武功深不可測,力敵萬夫,乃天下‘三魔’之一,名譽上我們有五個當家,實則我們四人與大當家的修為相比,何止天地霄壤之差?只憑大當家一人,便抵我十個不止,你們一旦與他相遇,哼,他閉著眼睛就能把你們兩個生拆了!” 凌濮挪榆的道:“真叫厲害啊,抑是你的嘴巴將孫嘯渲染得厲害了?” 邢四娘咬牙道:“光頭小子,任你狂吧,至多,也就到與本府大當家見面為止。” 凌濮夷然不懼:“盼你還能活著知道我們與孫嘯一決雌雄的結果!” 邢四娘怨毒的道:“我現在就已經能推斷出這個結果了!” 低沉的,宮笠道:“未來的誰也不敢肯定,邢四娘,能以肯定的是眼前,我們何不先把眼前的事情先做個了結?” 邢四娘將心一橫,大叫道:“行,我這廂早等著了!” 掩在她身後的索朝先忽然惶惶不安的道:“四娘,我,我怎麼辦?” 邢四娘粗暴的道:“你說說看,你要怎麼辦?” 索朝先忙道:“不,四娘,屬下的意思是,該在哪裡效力?莊子裡還是此處?” 邢四娘陰森的道:“我倒想叫你再回去,可是,如今我也身不由己,你就陪在這裡與我共生死,同患難吧!” 索朝先咬著牙道:“遵命。” 凌濮諷刺道:“好一對‘同命鴛鴦’。” 邢四娘破口大罵:“放你娘的狗臭屁,爛嚼舌根的下三濫!” “呸”了一聲,凌濮反唇相譏:“你高尚?姥姥不親,舅子不愛的一副尊容,活似雨打沙坑,又像滿天星斗,夜叉出海,鬼神遠之;不但粗陋低俗,更且醜蓋八方,我是下三濫,婆娘,你就是嚇死活人的黑無常!” 也不知從哪裡來的膽量,索朝先衝著凌濮厲叱:“大膽東西,你是活膩味了?居然敢對我們四娘如此放肆?” 凌濮嘿嘿笑道:“那麼,你為何不上來替你們咽娘’出一口怨氣呢?” 索朝先窒了窒,硬著頭皮道:“娘的,你真當我把你放在眼裡?” 轉頭向著宮笠,凌濮道:“頭兒,你聽見了?這姓索的傢伙在向我挑戰呢;他也不知是吃錯了什麼藥。猛古丁就橫起來啦,頭兒,你說我們能咽下這口氣麼?” 宮笠明白他夥伴的意思,微微一笑,他道:“你看著辦吧。” 邢四娘聽出苗頭不對,立時大叫:“兵對兵,將對將,什麼角兒就挑什麼角兒,娘的皮,你們有本事就衝著我來,若想佔我手下的便宜,可算不上露臉……” 金盾乍閃,仿佛烈日輪暈,那樣疾猛的暴砸索朝先,攻勢發動,方才傳出凌濮狂悍的大笑:“兩軍交鋒,還談得上這一套?” 索朝先慌忙躲避,反手揮舞他的大砍刀,凌濮猝斜兩步,銀槍飛射,索朝先一刀截空,雙手握刀橫擊來槍,凌濮的金盾驀翻“鏘”的一聲,已將這位“右角郎”撞了個四腳朝天: “好雜種……” 邢四娘怪叫著,往前急搶,左手叉電射而出,但是,風聲削銳中,黑影矯健如龍,她飛擲的鋼叉竟像被一根鐵棒猛擊似的,“嗆哪嘟”歪墜於地! 冷冷的道:“兵對兵,將對將,邢四娘,你才說的話怎麼就忘記了?” 尖嘯著,邢四娘反身猛撲宮笠,一邊淒厲的叫:“老娘與你拼了!” 宮笠一個跟鬥翻起,大旋龍,筆直飛出,鞭稍透穿空氣,發出“哧”“哧”刺耳音響,邢四娘盛怒之下,不管三七二十一,雙叉猛擊鞭身! 但是,雙叉與鞭身甫始接觸,邢四娘才覺出不妙了 那根抖得筆直的長鞭,非僅堅硬如鋼,更且有含蘊著一種怪異的反彈力道,叉尖才沾,已“嗡”的一聲反震而出,眨眼裡,筆直的長鞭猝然彎曲暴揚,邢四娘拼命躍閃,後頭上猶被鞭梢子帶過的銳風掃得火辣生痛! 一切的動作,起始于宮笠的那個翻滾裡,也完成於那個翻滾裡。 只這一個跟鬥的旋回,邢四娘又已領悟了真正高手的境界。 那邊,凌濮又開始攻擊索朝先,才只是開始,索朝先的情況已像是快要結束了。 用力一摔頭,邢四娘雙叉平起,怒刺宮笠,卻在叉起的一剎突分為二 右叉仍然原式刺來,左叉卻再次飛射凌濮! 宮笠冷笑著,長鞭橫掠,“闊蛇口劍”暴切來叉;凌濮在一陣雷霆萬鈞快攻之中,左手金盾倏翻,“當”聲撞響,擋開了飛來的鋼叉,但是他卻不由震斜一步,索朝先雙目泛紅,連刀帶人衝向凌濮。 邢四娘的左手叉剛被凌濮震揚,她平刺的右手叉已摹地斜昂,山形叉尖“鏘”的嵌住了宮笠的“闊蛇口劍”,同時身形急轉,猛力絞動。 宮笠對於邢四娘竟然有膽量以一敵二,頗感驚奇,他猝往前俯,手腕一抖倏縮,任“闊蛇口劍”絞脫,然而,他在松放五指的一剎,已將一股力道貫注劍身,他的長鞭飛掠過邢四娘的背後,邢四娘才覺一喜,鋼叉上被嵌著的“闊蛇口劍”卻像變成了活的一樣,驟然震動,在“啪啪” 一聲將叉尖扭斷的瞬息裡,“噗’的一記便透入了她的左胸。 在此同時,凌濮於一個大旋身中,他的金盾正好劃過索朝先的面門,這位“右角郎”尖嗥如號,大砍刀連連空揮,銀槍倏顫,又筆直穿進他的心口。 邢四娘一只獨眼突然暴睜,五官頓時扯向一邊,她咬牙切齒,一頭撞向宮笠。 宮笠神色冷酷,身形側滑,長鞭飛卷住邢四娘的腰際,奮力橫扯。 邢四娘的枯牛般的龐大軀體連打幾轉,但是,她的雙叉卻閃電也似十二次飛戮敵人…… 她的左胸之上,還插著沒人一半鋒刃的’‘闊蛇口劍“! 宮笠左右晃擺,做著幅度極小,但速度極大的躲閃,十二次刺戮瞬間落空,宮笠的長鞭快速的反揚,“啪咋”的一聲抽得邢四娘一個踉蹌。 現在,邢四娘一張面孔業已形成慘青,每一粒麻點也似泛了灰白,她的臉容歪曲,鼻孔大張,唇角溢著血沫,模樣淒厲之極,可是她仍然不倒,單膝點地,又是一頭撞了過來! 宮笠半步不退,長鞭倏橫,堅硬如鐵,暴砸邢四娘! 邢四娘居然也不躲避,形色如同厲鬼惡魄般照直衝撲,鞭身橫飛,砸得她腦袋迸裂,血肉成糊,可是,她的雙叉卻拼命齊擲向敵。 宮笠急切之間,猛而側旋,又光閃處,兩柄鋼叉一只落空,一只卻劃過他的腰際間,頓時皮開肉綻,血影灑現! 就在這時,他聽到凌濮的怒叱! 一片勁風當頭壓來,他往下挫身,長鞭“嗖”聲反彈,一條人影狂號著摔出五尺,但他的肩頭卻感到一陣尖銳的冰寒。 旁邊,凌濮身形飛撲,金盾如輪,光芒四射,市與另一人影交擦而過,只聽得慘號一聲。悶哼一聲。 緩緩的,宮笠轉身注視,那條被他撞出的人影,竟是“閃手”焦子雲;焦子雲四仰八叉的躺在地面上,滿臉獰厲之狀,雙目凸突,齜牙咧嘴,眉心中間,赫然是一個銅錢大小的血洞,濃稠的鮮血,正含著白膩的腦漿津津往外溢流…… 宮笠的長鞭梢端,幾近半尺左右,全是一片朱赤! 不錯,鞭梢是像錐尖一樣,硬生生透進焦子雲腦門中的! 目光又移向凌濮身上,宮笠注視著凌濮正自地下吃力的撐立起來。他的左腰上 顫顫的插著一樣東西 血纓槍! “蛇心”童芳側臥在丈許之外,整只頭顱像被鋸於鋸開一般,差一點就分成兩半,滿地的紅白交滲,漿血黏沾,他的頭便浸在其中,另外,背後更透出半截銀槍的槍尖! 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凌濮臉色灰白,他用力擠出一抹笑容,沙啞的道:“頭兒…… 總算完事了……” 宮笠冷冷的道:“怎麼會搞成這樣?” 舔舔嘴唇,凌濮苦澀的道:“就在邢四娘垂死前那傾力一擊的當口……原本坐在地下裝熊的焦子雲與重芳兩個,竟突然一齊撲你的身後,雙槍一矛,全是以豁命的架勢攻向頭兒你……我見頭兒受傷,已是大出意外,還正在餘愣未消,想不到這兩個混帳緊跟著就來了這一手……” 宮笠低沉的道:“我也覺得意外……” 手摀著傷處,凌濮艱辛的道:“變生肘腋,事起突兀…… 我一時來不及示警,更顧不得其他,只好大叫著拼命衝前攔截,可惜我站的地方稍遠了點,僅能堵住他們一個;在那等情勢下,大家都是豁命狠殺,比不得一般狀況下可以圜轉進退,所以,就一下子,便是這副光景了 …。“宮笠嘆了口氣,道:“我們真叫冤枉。” 點點頭,凌濮苦著臉道:“可不是冤枉,明明吃定了他們,贏穩了他們,怎想到在末了會弄成這等結果。我們自己也幾幾乎墊了棺材底!” 宮笠搖搖頭,道:“他們都成了妖怪了,那樣致命的打擊竟都一時打不死!” 凌濮咽著口水,道:“娘的,這是怎麼回子事,看在眼裡,我委實有些愣,就說那邢四娘吧,頭兒你的短劍沒入她左胸一半還深,她居然還屢屢撲騰,幾番不倒,這猶不算,她那股兇橫勁辣得反常!” 宮笠沉沉的道:“我一向沒有輕敵的習慣,雖然確知能以穩勝的場合,我也不忘謹慎自保,但今天的情形,太出我的意料……我沒想到,邢四娘在遭到劍入心臟的致命打擊之後,依舊能以掙扎,更沒想到,她在受到我‘天柞一橫’的鞭式狠揮,腦袋迸裂的情勢下,猶能做臨死反噬。” 凌濮吶吶的道:“怪物……怪物……” 宮笠目光清凜,道:“我想,這是一股精神力量的支撐,也是由於極端的仇恨與不甘做泉源,帶動了這股精神力量,令他們在不可能的創傷裡,仍做得到強烈的心底慾望的發洩 報復!” 凌濮道:“頭兒,今天我算是又長了見識,困獸之鬥,的確輕視不得,明擺明顯的強弩之末,油幹燈盡了,卻能在最後的一刻發揮可怕的反擊力道,這真是叫人不信又不能不信的事!” 宮笠沙沙的道:“我知道這樣的事,但卻不知道竟是這麼個”回光反照“法,說起來,不是有些匪夷所思麼?人的掙扎本能有這樣長,精神力量有這樣浩大,而反應又是這樣難以解釋的強執。” 凌濮咧咧嘴,道:“欸,窩囊 …。頭兒,今天我們掛的彩,全是白搭上去的……” 宮行移動著腳步,又站住,他道:“你左腰上的這一槍?” 凌濮道:“還好,不太深,我的衣裳掩著那條牛皮腰板帶幫了大忙,姓童的出手角度又偏了幾分,槍尖是斜著插進來的,幸虧入肉不深,尚未傷及要害…” 宮笠關切的道:“但你似乎很痛苦?” 透了口氣,凌濮道:“我的頭兒,這人肉裡插進了東西,總是不好受的呀,雖然沒傷到腸臟,但也破了皮脂,損了血氣,稍一動彈,便抽筋似的痛得慌 …。” 宮笠道:“你先忍耐一下,相信莊子裡就快有人出來接應我們了。” 凌濮暗啞的道:“頭兒……你該不會不知道,你也受了傷吧?” 目光斜揚,宮笠望瞭望歪偏著透肉插在左肩上的“短蛇矛”,平靜的道:“我曉得。” 凌濮打了個哈哈:“但看你那沒事人的樣子,我還以為你不知道呢……” 笑笑,宮笠道:“我又不是石雕木刻的,豈會如此麻木不仁?” 凌濮問:“頭兒,好險哪,只差一寸,便穿進你的後頸裡了!” “咦”了一聲,宮笠道:“凌濮,你怎的內行人卻偏偏講些外行話?” 怔了怔,凌濮不解的道:“我講了什麼外行話呀?頭兒!” 宮笠徐緩的道:“你想想,我會讓他把這柄短矛送進我的後頸中去麼?只差一寸?苦練功夫十餘年,練的也就是求這一寸之差,否則,高低之分何在?我那一鞭,為何便未曾稍有偏斜?” 凌濮笑得有些嗆咳:“話是這麼說,頭兒,但一見實際景況,卻不由人不觸目心驚!” 宮笠忙道:“你少開口了,等著他們來攙扶你進去。” 凌濮道:“不要緊,頭兒,倒是你覺得如何?” 皺著雙眉,宮笠道:“我還可以行動,但要扶你就比較困難;腰上的一下劃得不淺,稍微扯動,即會促迫流血增多,且影響左邊肢體的靈活,另外,肩頭上插著勞什子也顫顫晃晃的叫人難受!” 凌濮道:“要不要我來幫你拔除?” 搖搖頭,宮笠道:“不用,若須拔除,我自己也辦得到,怕不小心撕裂傷口,那就更麻煩了;我們耐心等著點,相信由郎中來拔更合宜些 你也是一樣。” 伸長脖頸朝“玉鼎山莊”那邊看了看,凌濮悻悻的道:“打殺聲業已沒有了,看光景,莊裡的拼戰已經息止啦,廖衝師徒與黃恕言他們怎不出來探望我們?” 宮笠沉靜的道:“以音響來判斷實際情況是不夠正確的,往往發生謬誤,而且,一場拼戰之後,有許多善後也急須料理。” 凌濮哼了哼,道:“娘的,有什麼事比我們現下治傷更急?頭兒,我們兩個若是有了長短,黃恕言與他全莊的人都不會笑了。” 宮笠有些忍俊不禁的道:“別把自己看得這麼重要。” 凌濮發著牢騷:“我們不但替黃恕言賣命,更不啻是他心目中的兩塊瑰寶,如今姓黃的尚不趕緊出來探視他這兩塊瑰寶,卻仍在莊子裡發的哪門於大頭瘟?” 宮笠道:“是不是 你很痛。” 尷尬的一笑,凌濮忙否認道:“不,不,頭兒,我倒不怎麼痛,我是怕你痛啊……” 微微一笑,宮笠道:“多承關懷,凌淄,我發覺你對我是越來越好了。” 凌濮吃力的舉手,用衣袖抹了把汗:“頭兒,皇天后土,可表我一片忠心。” 宮笠笑道:“真難為你啦,這等光景,猶在替我著想。” 凌濮剛要回答,目光瞥處,頓時喜形於色:“來啦,頭兒,莊子裡有人朝這裡奔過來啦,老天,還不算太晚。” 宮笠轉頭望去,可不是,正有兩條身影自“玉鼎山莊”之’內飛掠而出,其勢疾速,宛若一陣風般往這邊卷了過來。 笑了,宮笠道:“是廖衝師徒。” 凌濮咕咬著道:“卻是等到如今纔來!” 眨眼間,廖衝與鮑貴財已一以大鳥般凌空而落;鮑貴財注視之下,不禁大大吃驚,他惶急的問:“二二叔,凌凌伙計,你你你們怎的都都掛彩了哇?” 廖衝也大感意外的道:“天爺,你兩個是怎麼回事?居然全帶了傷?” 宮笠平靜的道:“沒什麼,看著唬人,其實皆未傷及要害,敷治之後,自會痊癒。” 凌濮也接著道:“小傷,全是小傷。” 廖沖和鮑貴財緊張的早趨前為二人檢機,好一陣子後,廖衝方才如釋重負的道:“還好,輕是不輕,卻也要不了命,調養一段日子,便無大礙了;奶奶的,將我嚇了一大跳,乍眼一看,你們二位一個腰上帶槍,一個肩頭背矛,卻全不是法兒,竟然像這樣插進去的,好不令人驚恐。” 鮑貴財吶吶的,問:“二二叔,凌凌伙計,痛痛麼?” 宮笠道:“有一點,不要緊。” 凌濮也道:“這不算什麼,再重的彩我也掛過。” 搓著手,鮑貴財道:“一定……一定是痛痛得不輕。” 廖衝道:“傻東西,尖尖的玩意透進肉裡,還會有不痛的!別聽他兩個瞎充好漢,眼下只怕他們業已痛得恨不得叫親娘了!” 宮笠笑道:“沒這麼嚴重。” 目光四掃,鮑貴財道:“二二叔,這 一這邢邢四娘,和她她的三個幫幫手,全死啦?” 點點頭,宮笠道:“不錯,全死了。” 凌濮苦笑道:“我們都帶了傷,他們若不付出點代價來,行麼?” 一伸拇指,鮑貴財贊道:“真真不差……有有一手,硬硬是有有一手!” 凌濮接腔道:“馬尾縛豆腐 一提也甭提啦,頭兒與我不錯是放倒了他們兩雙半,可是,我們自家也不見光彩,沒保個整的下來……” 廖衝不解的道:“奇怪,這幾個傢伙的功夫就算不弱吧,但怎麼說也不能同你們相提並麻呀,就憑二位的一身本領,又怎麼吃上這種虧?” 宮笠道:“我們一直控制著局面,但到了最後,卻出了一樁使我們意想不到的事,也是一樁超乎常理的事,所以,不防之下便都負了傷、” 接著,他很簡潔的把方才拼鬥的情形敘述了一遍,尤其對於邢四娘的垂死反噬與童芳、焦子雲的捧起襲擊,做了較詳盡的析說。 吐了口唾沫,廖衝恨恨的道:“娘的,天底下還真有邪事,我只遇見過人死後屍體不倒的實例子,倒沒聽說人被砸成那樣猶能這麼個該死不死法;邪,是邪,也難怪你們大出意外,吃了虧,就算換成我,怕也一樣會措手不及鮑貴財插嘴道:”師師父,這這樣的情景,任是哪哪一個也難以防防範,明明估量著對手要挺挺屍了,卻偏偏他他不倒,反反而更狠狠上一著,這,叫叫誰想想得到?換做師師父,恐恐怕吃的虧還還要大。“廖衝叱道:“扯蛋,為師的經驗老到,怎會輕易上這種當?” 鮑貴財十分有耐心的解釋著:“師師父,這這可不是經驗的問題,經經驗對這 這種事沒沒多大個用處,打打個譬方說,你你老一刀把對方的腦袋割掉了,但但是,你你一回身那人又跳跳了起來給你一傢伙,師師父,這又怎怎麼個防法?你你的經經驗想得到這上面去麼?” 瞪起眼睛,廖衝道:“胡說八道,人沒有頭怎麼能再跳起來攻擊?這豈不是匪夷所思?” 咧嘴一笑,鮑貴財得意洋洋的道:“師師父,二二叔先前所遇到的事,何何嘗又又不是匪匪夷所思?他怎怎麼想得到,一把劍插插進人心臟裡,那那人尚能撲騰?又又怎想得到一個人腦腦袋砸黏了猶猶可反反噬?” 廖衝窒了室,隨即怪叫起來:“啼,倒還不知道你這小兔崽子猛古丁變聰明了哇,居然能把你恩師老太爺也頂得答不上腔來,厲害厲害,我看,你就快修成正果啦!” 鮑貴財瑟縮的道:“不不,師師父,徒兒……徒兒怎怎如如此大膽!徒兒只只是,呃,怕師師父不明白,所所以,才點點化點化師父,好叫師師父……” 雙眼怒睜,廖衝叱道:“住口,你是非要逼得我掐住你的狗脖子才甘心,是不是?” 鮑貴財忙道:“徒徒兒這這就住口……” 宮笠岔進來問道:“廖兄,莊子裡的情形如何?” 廖衝好像被搔到癢處似的,立時面色一改,笑呵呵的,道:“這還用問!自是大獲全勝,光彩之極,‘金牛頭府’兩百餘名凶徒,除當場斬殺一百四十餘名之外,並傷其三十餘名,活捉三十餘名,來犯之敵,可謂全軍覆沒,無一幸脫。” 忍不住了。鮑貴財又插嘴道:“只只逃了四個人,‘大勾爪’常常陰,‘老閻君’固彪,‘沒影子’寶泉,和和那‘怒牛’邵邵大峰……不不多,只逃了他他們四個……” 狠狠瞪了徒弟一眼,廖衝又趕緊補充道:“逃呢,是只逃了這四個人,但卻沒有一個是完全無缺的,四個人全掛了彩,尤其那‘怒牛’邵大峰,更連膀子也叫我弄斷了一條,另外,‘渡霜無痕’冷長輝和那名叫李順的”右角郎“,都被我打了個狗不吃屎,滿地找牙!” 宮笠道:“廖兄神武,令人欽服!” 廖衝眉開眼笑的道:“呵呵,不算什麼,這不算什麼,再大的陣仗,我也是一樣把持得住,控制得了,何況這點小小的場面。” 宮笠道:“莊子裡,全虧了廖兄師徒擔待,否則憑對方的實力,‘玉鼎山莊’莫說取勝,恐怕連自保都屬難上加難了。” 廖衝點著頭道:“這倒不是假的,老黃和他那一乾子手下,只能湊合著幫襯,真要上陣豁命,他們就吃不住了,若非我們替他頂住場子,他到哪裡充好漢去?包管雞飛狗跳,被人家搗個丟盔曳甲,四處皆聞喊娘聲。” 忍住笑,宮笠道:“‘玉鼎山莊’的折損大概不會太嚴重吧?” 搖搖頭,廖衝道:“有我師徒為他們主帥中軍,更衝鋒陷陣,舉凡危險的局面,強悍的對頭,全由我師徒承當了,他們舒舒坦坦只管挑嫩的吃,揀便宜下手,又怎麼會損失嚴重?” 鮑貴財吶吶的道:“黃莊主這邊,大大概戰死了四四十來個人,傷傷的約摸十十來個,八名教頭,傷傷了三三名,說說起來,也也就不算重,至至少,和‘金牛頭府’的折折損比比較,是要輕輕多了。” 廖衝傲然道:“娘的,要不是老漢我獨自罩住了‘金牛頭府’四名‘飛雲手’及一名‘右角郎’,貴財擋住了那‘大勾爪’常陰,嘿嘿老黃便把全莊子的人命墊上,都不夠人家折騰的……” 宮笠微笑道:“不錯,這確是實情。” 廖衝忽然想到,光自己表功未免太欠缺風度,他連忙又給宮笠與凌濮各扣上一頂高帽子:“我與貴財呢,因是在莊內為老黃出了大力,老弟你和凌伙計卻亦浴血敵眾,功不可沒,要不是你二人牽扯住邢四娘及她這三名幫手,我師徒擔受的壓力就會大得多,只怕便不能如此輕鬆報捷了。” 笑笑,宮笠道:“比起賢師徒,我們是太覺慚愧了。” 廖衝眯著眼道:“哪裡哪裡,我們是頭功,你們就得記上第二等功勞。” 鮑貴財調聚著眼球的光距,接口道:“師師父,徒兒認為,頭頭功應由二二叔與凌凌伙計來居才才叫公公允。” 呆了呆,廖衝火大了:“什麼意思?” 避開乃師的怒視,鮑貴財固執的道:“那那邢四娘,是‘金牛頭府’第第二把把交椅的人物,她她的三個幫手,也也一定不不是弱者,所所以,這這四個人的力量,就要比常常陰同那四個‘飛雲手’要強強大,換換句話說,二二叔與凌凌伙計所擔的風風險也也就比俺們更更多;俺俺們尚有黃莊主的人相助,他他們卻只得自己硬挺,想想看,實實是他們應居首首功才對……” 氣得臉紅脖子粗,廖衝惡狠狠的道:“奶奶個熊,你這胳膊彎子朝外拗的小王八羔子,給你臉上貼金你不要,非得弄個灰頭土臉你才稱心,你他娘的你,你是個什麼毛病?” 鮑貴財怯怯的道:“師師父息怒……俺,俺是實話實說,這……這是美德,不不是毛毛病。” 深深吸了口氣,又深深吸了口氣,廖衝手摀胸日。連連嘆息:“怎麼得了?這可怎麼得了?我居然調教出這麼一號二百五的寶貝徒弟。” 宮笠失笑道:“廖兄,你尊我卑,你長我幼,莫說今日之戰全憑廖兄,便是秋色平分,也理該由廖兄佔首,一切光彩盡屬廖兄,餘光分沾之下,我們已是自喜不勝了;廖兄,你多寬懷寬懷,童言無忌。” 又狠盯了徒弟一眼,廖衝方道:“娘的,這還像幾句人樣的話 這小兔崽子,簡直就把我氣瘋,你看他結結巴巴,不緊不慢的放些驢屁,卻時常把人僵得連雙手足全沒了個放置處,真是他娘的!” 宮笠道:“其實,這也正表示出貴財的直率同坦誠來,廖兄,一個專會迎奉巴結,毫無主見個性的徒弟,並不比這樣的更好,對不?” 廖衝沒好氣的道:“反正呀,你兩個是他娘一個鼻孔出氣,我倒成為外人了!” 宮笠笑道:“你又吃起醋來啦,真是越老越酸了。” 凌濮道:“不怕,廖師父,我站在你這邊。” 嘿嘿一笑,廖衝道:“娘的,你這小子也不是個好東西!” 忽然,他想起了什麼似的又問官笠:“對了,老弟,我忘了問你 邢四娘的這三個幫手,都是哪個老鼠洞窩裡鑽出來的野生種?” 宮笠笑道:“一個是‘蛇心’童芳,一個是‘閃手’焦子雲,另一個是‘飛猿’陳醒,廖兄,可能你也會有個耳聞。” 點點頭,廖衝道:“我都曉得;焦子雲乃是‘西涼’的第一號人物,以動作快速見長,‘蛇心’童芳是個獨行盜,心狠手辣,鬼點子特多,在他那一行中字號相當響亮;陳醒為兩淮一帶黑道上的‘大招牌’,亦是不可一世的主兒,娘的,這三個人今天聚成了一道替孫嘯賣命,倒是頗為稀罕。” 宮笠道:“我想他們一定有條件,或為名利,或為互惠,以他們的習性來說,是不會白搭功夫幫人家助拳聲援的。” 廖衝咧咧嘴,道:“不管是什麼條件吧,如果他們三個早知道有我們在此,恐怕就不會這麼甘心情願的跑了來啦!” 宮笠微唱道:“有時候,人為了達到某樣目的,往往會不顧利害的,在那種辰光裡,人的神智便變得有些怪誕與不合情理了!” 廖衝大刺刺的道:“也就離死不遠了。” 這時,鮑貴財又開了口:“師師父,甭光光顧著說話,二二上不同凌凌伙計,這廂還掛掛著彩哩,是是不是先扶扶他們進莊去醫治要緊?” 廖衝大聲道:“就是你會討巧,莫非為師的就不知道治傷要緊?” 縮縮頭,鮑貴財嚎德的道:“那師師父,俺俺們一人扶一個吧?” 廖衝氣啾啾的道:“不一人扶一個,還作興一人抬兩個!” 鮑貴財陪笑道:“師師父,你你老照照應凌凌伙計,俺俺來侍候二二叔。” 廖衝怒道:“我來照顧宮老弟,你去攙扶凌伙計。” 苦著臉,鮑貴財不情願的道:“這這師師父,這這又是為了什麼?” 廖衝張牙舞爪的道:“不為什麼,只是因為我這樣交待了你,怎麼著?你敢造反?” 連忙退後一步,鮑貴財紅著臉道:“俺俺不敢,師師父,俺俺不敢……,,重重一哼,廖衝咕噥著:”你宮二叔替你弄了一房媳婦,你他娘就巴結得什麼似的,八字尚不見一撇,師父居然就成了外人啦?不孝的東西!“ 宮笠向鮑貴財眨眨眼,微微一笑。 鮑貴財委屈的道:“師師父,徒徒兒幾曾這這麼想過? 你你老可可是冤煞徒徒兒了。“ 廖衝看著徒弟一副可憐像,不由稍稍氣平了些,卻仍然叱喝道:“你他娘多順著我點,就算是你有一番孝心了,平時三棒子打不出一個響屁來,可是遇到提及你宮二叔,你就呱噪個不停,活脫是生怕少說了一句就顯不出你這二十五孝一樣;我把你從小養大教大,卻又是幹什麼吃的?你要記住,待拍馬屁,我得在先,你宮二叔要擺在第二位!” 鮑貴財趕緊道:“是,是,徒徒兒記著了,要要拍馬屁,先先拍師師父,再再下來,才拍宮宮二叔。” “嗯”了一聲,廖衝平順的道:“這才像話!” 鮑貴財又小心的道:“師師父,俺俺可可以進莊子了吧?” 廖衝正想說話,“玉鼎山莊”莊門大開,以黃恕言莊主為首,率領著數十名手下匆匆往這邊奔了過來。 宮笠笑道:“大概裡面的事都舒齊了,黃莊主的氣色相當不錯呢!”“廖衝道:“不是我們幫場,他哭都哭不出來!” 鮑貴財走過去從邢四娘血肉模糊的屍體上拔出了宮笠的那柄“闊蛇口劍”,就著邢四娘的衣裳拭了幾下,然後,走回來雙手呈奉于官笠,一邊猶搖頭頭道:“二二叔,那那邢四娘的模樣樣好難看,比比她活著的辰光,更更要叫人望著惡噁心。” 宮笠道:“死人哪有好看的?尤其是像她那種死法。” 離著這邊尚有丈多遠,黃怨言已興高采烈的叫了起來:“哈,我早就知道莊內報捷,莊外亦定然全勝,果然一點不差,全未出我預料!廖前輩師徒英勇,宮大俠二位威武,盛哉盛哉……” 廖衝皮笑肉不動的道:“娘的,三歲孩子也知道會是這麼個結果,老黃倒裝成諸葛亮似的神機妙算,未卜先知了,看他那副自鳴得意的樣子!” 來到近前,黃恕言氣喘吁吁,卻又是興奮,又是感激的道:“今日之戰,全虧宮大俠、凌兄、廖前輩賢師徒的仗義援手全力擔待,方才有驚無險,更大獲全勝,我們永生感念,至死不忘。” 宮笠淡淡的道:“不必客氣,黃莊主,這是我們的允諾。” 廖衝大馬金刀的道:“這倒像話,老黃,你看得清楚今天致勝的後果,可見你這人還不算頂糊塗。” 黃恕言惶怨的道:“全虧前輩教誨點化。” 呵呵一笑,廖衝道:“罷了,多學著點,錯不了你。” 連聲應是中,黃恕言目光瞥處,駭然驚叫道:“老天。 怎的……宮大俠與凌兄全負傷了?“ 宮笠道:“皮肉之傷,並不礙事。” 凌濮也一派好漢子的架勢:“不關緊,我們這點傷乃是用邢四娘五條命換來的!” 黃恕言往地下看了看,又不禁急切的道:“還是先為二位治傷要緊,這裡的善後,我自會囑人收拾。” 說著他回頭一疊聲的叱叫:“趙廣、應冒,你們馬上將宮大俠、凌兄攙扶進莊,吳長盛,你即刻回去將憑大夫召至後花園待命,韓老二,由你負責把此地清理乾淨,快快快……” 在連串的回應聲中,幾十個人一齊開始忙亂起來;廖衝笑吟吟的道:“乖乖,老黃真不賴,我尚不知道他竟俱有大將之風。” 宮笠與凌濮的創傷,並不十分嚴重,加以那位“王鼎山莊”特聘的馮大夫手藝的確不差,半個多月的療治下來,兩人的傷處全合了口,除了運力的時候略覺僵木不便之外,業已沒有大礙了。 如今,他們唯一要做的事就是養息,以待完全痊癒。 這半個多月裡,“玉鼎山莊”非常平靜,不但未見警兆異像,連個風吹草動也沒有,靜得有些古怪,有些反常。 “金牛頭府”的大舉來犯,卻遭到全軍覆滅的厄運,這樣的打擊,這樣慘重的損失,以“金牛頭府”一貫的作風而言,事後竟然毫無反應,奇是奇了,但卻並不是一種好兆頭,甚至更是另一場暴風雨的前奏;日子雖說平靜,卻叫“玉鼎山莊”上下每一個人心裡都惴惴不安。 宮笠與凌濮也知道,“金牛頭府”的人絕對不會就此罷休,目前雖無動靜,而對方必然在計劃著另一次徹底的報復乃是無可置疑的,他們很清楚,不管對方用什麼方式手段報復,一旦那個時刻來臨了,則其凶險與殘酷,恐怕就不是前兩次的遭遇情況可以比擬的了。 當“金牛頭府”再同他們相會之際,很可能也就是最後一次的決鬥 不論在彼此哪一方面說都是這樣。 宮笠很忍耐的等待著 但他早已有了決定,他不能像這樣永無休止的等待下去,他有他的打算,他最多只能等到身體復元時為止,屆時,如果對方尚無動靜,他就要直搗“飛雲島”“金牛頭府”的老窩了。 在目前的情況來說,好像完全是“金牛頭府”和“王鼎山莊”的爭執,可也是他們之間的仇怨了。 實際上,宮笠對“金牛頭府”仇恨更深,尤其是對於“金牛頭府”庇護下的那一對男女更為切齒錐心,巴不能早已手刃這一對姦夫淫婦,來為他的摯友報仇伸冤,來一瀉他心頭的鬱氣! 所以,他不甘漫漫無期的等待下去,他一向主動慣了,他自是期望對方能夠再次來到這裡叫戰,以收逸而待勞之功,否則,他便要揚帆渡海,直指“飛雲島”找對方算帳。 宮笠的心意,凌濮是明白的。 在這一段日子裡,廖衝無所事事,除了找宮笠聊天,就是自個到莊外溜腿,非常消遙自在,情緒也很愉快。 最愉快的,莫過於莫過于了,他和祝小梅兩人的感情進展神速,大有一日千里之勢,再經過這些天來的情感培養,兩個人越發接近了,接近到不拘形跡的地步,不但鮑貴財天天往祝小梅的香閨裡跑,祝小梅也時常膩在鮑貴財的居處樂而忘歸,看樣子,就快水到渠成啦。 鮑貴財似乎已忘了他由祝小梅身上“過”來的隱疾,似乎已不記得若無解藥相治的話,他的生命就是有期限的,而期限並不太長…… “玉鼎山莊”經過這一次的波折,幸好各方面的損失尚不大,人的犧牲算少了,而房舍環境更未遭到什麼破壞,黃恕言頗覺安慰,可是,他又為著可能降臨的另一次災難在隱隱憂慮。 所有的俘虜,全囚禁在原先的石牢與另一處地窖裡,人是分開來關著的,更臨時加備了裝置,以求把這幹兇惡的俘虜鎖得更嚴緊些。 現在,只有再等待下去。 在臥室前的曲廊上,宮笠獨自搬了把椅子坐著,這是清晨,陽光溫暖又嫵媚,天氣相當晴朗,他的心情也不覺明爽了些。 黃媚的身影,便在這時出現在曲廊那邊的欄口,那樣切娜多姿的走了過來。 于宮笠養傷的這段日子裡,黃媚幾乎一天要來兩三趟,或是早晨,或是午後,或是夜晚,總之,他都是在該來的時候便來了。 近日裡,宮笠已可清晰看出黃媚眼波眉梢中流露出的情意,已可確切體會到她的那股愛慕,更能觸摸及黃媚隱隱表白心跡的脈博跳動;他肯定,黃媚是進一步向他剖析情感深處蘊藏著的什麼了,而這一步邁得好大,幾乎就要把她的心貼進他的胸隔裡,更含有不計後果的迫切。 宮笠不知該怎辦,不知該接受抑或推拒,他承認,拒絕一個如黃媚這般美麗少女的愛,是異常困難的,也近乎矯情,但是,他不能預測自己未來的命運如何 在他報過老友的血仇之前,他未敢肯定自己是否一定能活著回來,只為了這一樁,他又猶豫著該不該敞開胸懷容納黃媚的心,他不是做作,更不是推託 他明白得到如黃媚此般的女子為妻是可遇而不可求的,尤其黃媚的主動更是可遇不可求的 但他不願害她,如果他萬一在將來的血海漩渦中沉淪下去的話,一個人苦,總比兩個人苦好! 黃媚走近了。 宮笠凝視著她,他奇怪,黃媚的身怎麼會擺動得如此優美,步履怎會那些裊娜,她似是永遠都生活在爾雅與美妙的氣氛中,走到哪裡便帶到哪裡,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也僅是恁般引人人勝,無懈可擊,處處展現著一種絕對的體態與姿容的清麗俊逸,美得令人窒息。 輕柔的一笑,黃媚道:“看你,直勾勾的瞪得人心裡發慌。” 宮笠趕忙收回視線,站了起來:“對不起,我是一時情不自禁。” 黃媚眉兒微挑,道:“怎麼會?” 宮笠笑道:“你自晨光的清朗中出現,美得鮮清又明艷,宛如一朵纖塵不染的白蓮、嬌嫩、嫵媚淨素,更帶著一股子出奇的寧靜高雅意味,那一剎間看你,你似已把你的姿容與實質及幻覺的美融合在一起了。” 羞澀的低下頭去來,黃媚悄悄的道:“宮大俠,我一向只知道你嚴肅冷酷,更是個生活在暴力血腥中的人,我卻不知道,你讚美一個女人竟是如此細緻入微,詞藻清麗。” 宮笠低沉的道:“人總不能老與粗暴連在一起,主要的是,我並不堆砌成粉飾什麼,是你的形態啟發了我心底的反應,這是十分自然的描述,而非執意的奉承,你相信?” 笑了,黃媚道:“你叫我怎麼說呢?” 宮笠安詳的道:“什麼也不用說,因為你是當之無愧的。” 黃媚咬咬下唇,道:“宮大俠,你以前和我交談,並不如此,為什麼這些天來,你的言詞內涵逐漸有著人情味了? 更像一個真正有血肉的男人在說話,而不只是一具鋼鐵似的外貌同心腸。“宮笠和悅的道:“你的意思是,我以前的言詞竟然那樣生硬無味?” 黃媚笑道:“不是‘生硬無味’,而是,太過冷肅,絲毫沒有一丁點‘柔’的成份在內,和你交談,就好像在塾堂裡聽夫子傳道一樣,很有道理,但卻令人有種不易接近,不易融洽的感覺。” 宮笠道:“會有這樣的情形?我怎麼不覺得?” 黃媚嬌柔的道:“你是習慣成自然了,要不,就是你根本沒把我當成個說話的對象,似是在哄著一個小妮子或訓著一個小妮子一樣。” 搖搖頭,宮笠道:“你誤會了,我從來沒把你看得這麼‘小’。” 偏著頭,黃媚道:“可是這幾天才發覺我已長得夠‘大’的?” 哧哧一笑,宮笠道:“不,我早就認為你夠大了2而且,冰雪聰明。” 黃媚輕柔的道:“宮大俠,你幾句話就把我捧得高上雲霄,可不作興一下子又把我摔下十八層地獄呀!” 話裡似是暗含著什麼特殊的意思,宮笠心中在咀嚼,他在想 一黃媚是不是在暗示他,既然認為她是如此的美好,就不能再將她捨棄?在宮笠的情感態度上來說。 低微的,黃媚問:“宮大俠,你在想什麼?” “哦”了一聲,宮笠道:“我沒想什麼,只是忽然恍館了一會” 黃媚謹慎的道:“該不是我哪裡言詞失當,觸犯了你吧。” 笑了,宮笠道:“沒有,你不要那麼敏感,再說,我也不會這麼度量狹窄。” 甜美的盈盈睇視著宮笠,黃媚道:“你的傷,今天覺得怎麼樣?” 宮笠略略活動了一下四肢,道:“好多了,不用幾天就會完全康復如常啦!” 黃媚道:“看情形,馮大夫的本事還不差。” 點點頭,宮笠道:“一流的,同時,他也很仔細。” 眼波四回,黃媚問:“凌大哥呢?” 宮笠道:“大概到園子裡練吐納功夫去了,每天早晨他都要做上一個時辰。” 黃媚道:“真用功,但你怎麼不練?” 宮笠靜靜的道:“我也練,只是我在子夜移時的辰光練,我在這一方面的底子要比凌濮深厚些,所以,他練一個時辰,我只要盞茶光景就可以收到相同的效果……” 黃媚欽佩由衷的道:“說真的,宮大俠,在武技上的修為上,你確然已到登峰造極的境界了,我不敢想像,是不是還有人更強過你?” 宮笠低沉的道:“一定會有人比我更強,所以,才流傳著那樣的幾句話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山更比一山高’……黃姑娘,不只武技,任何一行一道,都沒有人敢說是獨一無二,或者是唯我獨尊……” 黃媚笑道:“你好謙,宮大俠。” 宮笠道:“這不是謙,我只是說的實情;人太自滿,不僅是一種幼稚,更是一種愚昧了。” 悄細的,黃媚道:“但 廖前輩似乎就要比你狂做得多。” 微微一笑,宮笠道:“你錯了,廖兄不是狂傲,只是粗豪,那是他的個性所使然,實則,他叫叫嚷嚷,又吼又罵,看上去似是目空一切,骨子裡,他比誰都仔細謹慎,往往,從他的表面態度,便令人因炫惑而錯估了他了。” 黃媚道:“原來他是‘張飛賣豆腐 粗中有細’呀。” 官笠頷首道:“不止‘粗中有細’,他的點子也不少呢。” 黃媚道:“說到廖前輩,我又禁聯想到鮑貴財,宮大俠,他們師徒可真是‘寶一對’。” 宮笠道:“貴財這些日子,可比誰都心情暢快,一天到晚難得見到個人影。” 抿抿唇,黃媚道:“人逢喜事精神爽,宮大俠,他和我表妹,最近進展得好快。” 宮笠道:“這還得多謝你從中撮合。” 黃媚正色道:“不,我只是幫了個小忙而已,這小忙還是因為你的啟示與督促,宮大俠,鮑貴財與表妹之所以能有今天,全是靠了你的運籌帷幄,全力支持。” 宮笠道:“這是我們大家通力合作的成果,主要的,還在於貴財的專情,令表妹的明智,否則,怨偶姻緣不是佳話,反為禍事了。” 若有所感的點點頭,黃媚問:“宮大俠你看,什麼時候由鮑貴財提親比較合適?” 想了想,宮笠道:“我看,待到‘金牛頭府’的糾葛告一段落之後吧?” 一提到“金牛頭府”,黃媚的神情便鬱暗了,她幽幽的道:“這幫子禍害,什麼時候才能消聲匿跡,不再茶毒人間?” 宮笠道:“恐怕要到他們被連根剷除的那一天。” 黃媚憂慮的道:“宮大俠,你認為…徹底擊潰‘金牛頭府’是不是很困難?” 宮笠笑得有些沉重:“是的,很不容易。” 黃媚惴惴不安的道:“但是 你曾打敗他們兩次,不是都很順利嗎?” 宮笠苦笑道:“不能說都很‘順利’,只是贏了而已,黃姑娘,你也應該看得出來,第二次的交鋒,就要比第一次艱辛得多,若非廖況師徒全力相助,恐怕就會更吃力了;我可以預見,當與‘金牛頭府’第三次接刃的時候,必然較之第二次猶要險惡上百十倍,確實的說,能否獲勝,都是未知之數的。” 怔了怔,黃媚道:“會這麼凶險?” 宮笠道:“甚至比我所說還要嚴重。” 黃媚惶恐的道:“宮大俠,‘金牛頭府’連遭打擊,損失慘重,他們的實力已經大受削弱,難道說,他們殘餘的部分還具有這麼大的威脅性?” 嘆了口氣,宮笠道:“是的,武家拼戰,在精而不在多,武力深厚者,雖一人亦可為萬夫之敵,反之,花拳繡腿的平庸之輩,人數再眾也一樣起不了作用;‘金牛頭府’那邊,不錯已造遭打擊,頗受損傷,但他們最厲害的主兒尚未出現,來的人只是他手下的角色而已,這些人雖然亦屬不弱,和他們的主子一比,卻相差何止霄壤?因此,最險惡的拼鬥,便決斷於‘金牛頭府’這為首者的一戰!” 黃媚怯怯的道:“孫嘯?” 宮笠道:“孫嘯。” 澀澀的,黃媚道:“他真有這麼兇狠?甚至超過你?” 宮笠沉沉的道“我沒同他交過手,尚不知他到底‘能’到什麼地步,但至少,我判斷他的功力不會在我之下,異日相鬥,誰也不敢說鹿死誰手,另外,他們以哀兵之心,必做誓死之搏,這一點,也不能不加註意。” 怔忡了一會,黃媚抑鬱的道:“這一天,什麼時候會來臨呢?宮大俠,我是指‘金牛頭府’那些凶徒。” 宮笠緩緩的道:“我不知道。” 黃媚忽道:“他們至今未來,會不會懼於你的威名。復悸於前兩次的慘敗,不敢來了。” 笑笑,宮笠道:“不可能的,孫嘯一向目空四海,氣量偏狹,是個極度自負又極度高傲的人,他決然忍不下這口氣,無論是從哪一方面講,他都不會就此罷休;黃姑娘,不要昧於眼下的平靜,這只是另一場更大暴風雨降臨的前奏罷了” 黃媚急道:“但算算日子,他們要來也早該來了!” 宮笠沉重的道:“所以,我也正疑惑 他們只怕正在醞釀著某一個陰謀!” 黃媚道:“不管他們在做什麼,宮大俠,最好他們永不敢再來。” 沉默了片刻,宮笠終於道:“就算他們不來,我也要去的。” 吃了一驚,黃媚惶然道:“這 這是為了什麼?” 宮笠徐緩的道:“老友的血仇,黃姑娘,老友的血仇 若不能以逸待勞,便也只有偏勞了。” 黃媚嗒然若失,好半響,她才囁嚅著道:“宮大俠… 這仇非報不可?“ 宮笠凜烈的道:“天崩地裂,岳頹海枯,故友血仇,不能不報。” 激靈靈的打了個冷顫,黃媚愁腸百結:“萬 ……萬一你一去不返?” 宮笠斷然道:“死亦無憾,我寧可安心的死,亦不能負愧的活。” 抖了抖,黃媚脫口而出:“我呢?” 多少的相晤,多少次的交談,不盡的眉目傳情,屢屢的心聲暗傾,但是,黃媚卻從沒像現在這樣露骨過,她說了,說了,終於明明白白的吐訴出她這些時光來都一直掩掩隱隱的情意! 只是簡簡單單的兩個字:“我呢?” 在這兩個字裡,業已強烈的表達了她的心意,她的仰慕,她的感情,斛萬鬥愛,她一個少女至終至了的全部意識 包括肉體的,精神的,有形與無形的。 沒有保留的,再也沒有保留了。 脫口說出這兩個字後,黃媚整個人都僵住了,窒住了,驚住了,同樣,宮笠的反應亦毫無二致。 良久…… 黃媚凝視著官笠,晶瑩的淚水,有如斷線的珠也似,成串的自她哀傷的雙眸中順頰滾落,哽噎著,她道:“現在你該明白了,該滿足了,你知道我對你是什麼心,但你沒有任何表示,卻逼得我先剖白……好,我告訴你了,如今,隨你怎麼想怎麼說吧。” 深深吸了口氣,宮笠的聲音暗啞:“不值得的…黃姑娘,不值得?” 黃媚噎著聲道:“你是指什麼不值得。” 宮笠沉鬱的道:“對我的情感,黃姑娘。” 搖搖頭,黃媚幽幽的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嘆息一聲,宮笠悠然的道:“我是個朝不保夕,天涯浪蕩的江湖客。” 黃媚搶著道:“我知道,而我父親亦曾如是。” 宮笠聲音有些黯啞:“每個人的命運不盡相同,有的能以擇木而棲,享其天年,有的,怕就走不到終途了……黃姑娘,令尊是屬於好運氣的一類,但我,誰敢說?” 黃媚面頰染著淚痕,懇切的道:“你是個好人,宮大俠,將來你的境遇必定不會比我爹稍差……” 愛憐的注視著黃媚,宮笠苦澀的道:“黃姑娘,不要太往好處想,令尊曾在江湖中打過滾,他也知道江湖人能有他這種晚境的實在不多,將來已不敢說,而像你這樣嬌生慣養的千金小姐,又豈能過那清苦流離的日子?” 黃媚抹去淚水,堅定的道:“你不要把我看錯了,宮大俠,我出身的環境雖然尚稱寬裕適足,但我並沒有時下一般富家小姐那樣的嬌貴柔弱,我更不稀罕物質享受,有形的一切,我素來淡泊,更不嚮往,能獲得,我可以適應,不能獲得,我亦無心奢求,宮大俠,貧無所苦,安靜渡日而已,流離顛簸亦無所苦,只看隨伴的人是誰,精神上有所依附,也就別無憾事了。” 伸出手去,宮笠溫柔的替黃媚拭去面頰上殘存的淚痕,深沉的道:“黃姑娘,我 我與‘金牛頭府:之間的仇恨,在尚未解決之前。恕我不能接受你的一片盛情,我怕到了最後,彼此全弄得一場空,與其屆時兩個人苦,何不如我一個人苦。” 湊前了一點,黃媚便讓自己的面頰貼在宮笠的手掌上,她毅然不移的道:“不用顧慮這些,宮大俠,我沒有其他選擇,我更不願選擇 一若將情感寄託在安危分明之後,這情感還有什麼價值?只要你接納了我,你活,我跟你走,你死,幽冥陰曹,我們同樣湊成一雙。” 有些震撼,也有些感動,宮笠竟不知道,外表看去清麗高雅如黃媚這樣的少女,居然也有著此般強烈的愛,大熱的情,剛耿不屈的志節! 黃媚急切的,祈求的道:“答應我,宮大俠,要我、愛我,讓我能永遠伴隨你,侍候你,或許我做不到一個最好的妻子,但我絕對能做得到是個最愛你的女人!” 宮笠遲疑著,方寸大亂…… 黃媚激動的道:“還有,宮大俠,還記得你曾允諾要給我一件東西,完成我一樁心願? 現在我告訴你,我要的是你,想的也是你,求你把你給我!” 猛一咬牙,宮笠道:“好,黃媚,你可不要後悔。” 驚喜逾恆,黃媚再度淚水盈眶,她顫抖的道:“宮大俠 一你更不要後悔!” 宮笠收回手來,全心全意的道:“將來,如果有將來的話,讓我們共同期待吧!黃姑娘,我只告訴你這幾句話 無論以後我的處境如何,是生是死,這輩子,我不會再有第二個女人了!” 黃媚不禁啜泣起來,她大興奮,太感動,也太快樂了,她抽噎著道:“謝謝你,宮大俠。真謝謝你,你的心在未來中有我,我的心卻早在過往裡即已被你填滿……我好快活,你知道嗎?又覺得好充實……” 二十餘年來所有的歡樂。仿佛全聚在這片刻,使得黃媚有些難以負荷的感覺,甜蜜滿溢了,不止是軀殼,更是靈魂。 而宮笠,何嘗不然? --------------- |
第15章 行別雙翼連理枝a
宮笠的傷勢痊癒了,凌濮也恢復了健康,但是,仍不見“金牛頭府”的人前來報仇啟釁。 現在,隔著那場重創來敵的拼戰,業已過了一個多月了! 日子仍然極端平靜。 平靜得有些兒翳悶,有些陰沉,有些兒煩躁。 鮑貴財完全沉浸在愛的蜜汁裡了,暈頭轉向,已搞不清今年何年,今夕何夕,近前的隱憂,較遠的重慮,他仿佛都已忘懷,他是那樣的迷醉法,宛如要將未來的幸福在這短短的時日中透支掉。 宮笠也受到柔情的撫慰,雨露的滋潤,人活在這一生裡,還有比得到一顆少女的心更值得慶幸的麼?尤其是這麼鮮豔又赤裸裸的一顆心!但是,宮笠並不快樂,反而益覺得沉重了,以前,他只要為自己憂慮,以後,他卻要為兩個人而憂慮了,而橫在眉睫之下的便是這樣的一樁大事了 為故友報仇。 “金牛頭府”的朋友們迄今未見動靜,葫蘆裡賣的什麼野藥叫人不得而知,可是宮笠不管這些,他主要的目的是要為故友雪恨復仇,在什麼地方進行這件事全是一樣,無論是“玉鼎山莊”、“飛雲島”,抑或世上任何一個角落裡! 他已等夠了,等厭了,等膩了!他不打算再等下去,對方不來,他便找上門去,橫豎在那裡也總是那樣的結局,注定的便改不了。 在離開“玉鼎山莊”之前,宮笠尚有些善後的事須要料理,於自己的,別人的,情感上的,以及,實質上的。 於是,他遣使凌濮出面,代他邀請了黃恕言,廖衝師徒在大廳相晤,另外,更加上兩位極少出現在這種場合裡的客人 黃媚及祝小梅。 午後的陽光透過窗紙,淡淡的印下一條窄痕在窗下,大廳裡,該到的人全到齊了。 宮笠先淺淺的啜了一口茶,向坐在身側的凌消點點頭。 乾咳一聲,凌濮做了開場白:“廖師父,貴財老弟,黃莊主,以及兩位姑娘,今天頭兒命我邀了各位的駕來,便是敬告各位,明天,我們就要走了。” 幾句話說得輕鬆,但聽在大家耳中的反應卻是激烈震動的,好像一池靜水驀地被投進了一塊巨石,波濤湧盪,水花四濺! 首先,廖衝像換了一腳似的跳了起來,怪叫道:“這是搞什麼名堂?走?你們他奶奶,要朝哪裡走哇?” 鮑貴財也急惶的道:“二二叔,二二叔,你你怎能就這這樣丟開俺俺們?怎怎能這樣?” 趕忙站起,黃恕言也是一臉的焦灼不安之色,連連拱手:“宮大俠,凌老弟,怎的突然會有這個決定?莫非是小莊簡陋,使二位太受委屈?抑是有哪一個不開眼的奴才得罪了二位?二位此時言去,委實令人震驚,務請再行盤桓一時,好歹也等本莊渡過難關再說……” 祝小梅是滿懷迷惘,不知該說什麼好,而黃媚則垂首蹩眉,泫然欲涕了… 擺擺手,宮笠平靜的道:“大家稍安毋躁,且聽我同各位說明。” 廖衝怒道:“還有什麼好說的?你他娘的就這麼猛古丁拔腿一走,卻把我師徒怎生安置?我們又待去幹什麼?留下的過節又該如何料理?” 宮笠道:“我要說的便正是你問的這些,所以,請你讓我先說完。” 悻悻的,廖衝道:“看你怎麼講去吧,把我師徒丟下,問你良心何忍?” 微微一笑,宮笠道:“明天,我與凌濮束裝上道,目的,是渤海‘飛雲島’、‘金牛頭府’的老巢!” 大吃一驚,黃恕言駭然道:“老天,你們去那裡作什? 豈非自投羅網?“ 宮笠沉穩的道:“從我和凌濮來到這裡,又幸而還得廖兄師徒相助,連續兩次擊潰‘金牛頭府’的來犯迄今,在這一段辰光裡,我們一直合作得很愉快,承蒙黃莊主待若上賓,諸多打擾,更令我二人的感激莫名,但是,在此我卻不能不明白指出,我們大家的敵人同一,但合作的動機有異 ” 廖衝叫道:“有什麼‘異’?” 宮笠緩緩的道:“廖兄初來此處的目的,乃是為了替貴財爭個媳婦 祝姑娘,如今,可以說夙願已償,貴財與祝姑娘的事雖然屢經波折,幸而在各位通力撮合之下,已告圓滿解決,現在所差的,只是個名份而已了,這件事,相信已無問題!由於貴財的關係,我得與廖兄相識,更交成了好友,多承不棄,在我的勸請之下,賢師徒一力維護了‘玉鼎山莊’,兩次擊退了‘金牛頭府’ 黃莊主與‘金牛頭府’的糾葛乃是起因於那張藏寶圖上,廖兄的相助一半為了與我的情份,另一半,也為了將來能分得一點財物,而我,我與‘金牛頭府’之間的仇恨便全是我賀大哥的那筆血海深仇所使然,眼前三張寶圖,各位可說已得其二,只剩下井容身上的一張,因此,各位等待也好,主動找姓井的合作亦罷,甚至前往劫奪,我都沒有意見,這全是各位的事了……” 廖衝一片肅靜,大家都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啜了一口茶,宮笠安詳的道:“我在黃莊主再三苦求之下,答應冒險來幫他抵擋‘金牛頭府’那些人,當然,我的另一個動機也在於藉此查探我賀大哥的慘死,是否的確與他們有關、我查明了,的確與他們有著極大牽連,甚至兇手如今也在他們的包庇之下,我答應協助黃莊主抗拮‘金牛頭府’的爪牙,我也做到了,相信黃莊主不會認為我有疏忽之處。” 黃恕言忙道:“這個當然……” 宮笠又道:“我個人的允諾已全部兌現,各位的目的又與我迥異,我的責任盡到,下一步,便應該繼續進行我的報仇工作了,所以我要離開此處,我的離去,對各位有益無害,因為我們對敵的動機雖則不同,但仇敵總是一個,此去之後,我要不葬身‘飛雲島’上,要不,便在那裡為各位徹底解決隱憂後患!” 黃恕言吶吶的道:“但……但這是不是太冒險了?” 笑笑,宮笠道:“舉凡涉及一個‘仇’字,不論自己是對象抑或人家是對象,都不得不帶了點‘險’,這是無可避免的,我不能坐在這裡漫無期限的枯候下去,他們不來,我便只有去了……” 廖衝氣啾啾的道:“你自認對付得了他們那一幫人?” 宮笠道:“盡力而為也就是了,廖兄,搏命之事,誰也不敢斷言自勝。” 咬咬牙,廖衝猛的大叫。“娘的狗臭皮,宮笠,你好可恨!” 宮笠不解的道:“此話怎說?” 廖衝怒發上指的吼:“你為什麼不邀我同你一起去?是交情不夠,還是你看不起我,認為我姓廖的幫不上忙?” 雙手抱拳,宮笠歉然道、“都不,廖兄,我不能再邀你冒險!尤其全為了我的事冒險!” 廖衝咆哮著:“什麼話,這是他奶奶的什麼話?人家為朋友可能兩助插刀,我老漢為朋友就不能跳陰山,你是目中無人,以為我廖衝唯利是圖,見利忘義,孬種,是不是?” 宮笠忙道:“廖兄息怒,我絕無此意……” 廖衝暴烈的道:“好,老漢就陪你一道去過這趟‘鬼門關’,與老黃分贓的事暫且擺著,能分幾文自是最好,否則去他娘的那條腿,義利兩字,義字佔先,你要不叫我去,慢點再會孫嘯,我們兩個先拼上一場!” 宮笠為難的道:“這……” 怒吼一聲,廖衝道:“少囉嗦,你不答應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就是侮辱我,我不受侮辱,姓宮的,外邊擺上,我們先拼個死活再說!” 宮笠連連拱手:“廖兄且慢。我怎會如此不識好歹?只是此次前去‘飛雲島’,不但風險奇大,而且與廖見前相助拳之目的大不相同!” 廖衝粗暴的道:“你他娘的怎麼這樣黏纏法?我已說過,義利兩字,義字佔先,錢財可以不要,朋友不能不交,我拼了不分藏寶,卻也難以任你單騎闖關!” 凌濮忙道:“廖師父,不是單騎,還有我陪著哩!” 一瞪眼,廖衝叱喝:“你閉上你那張鳥嘴!” 縮縮頭,凌濮不響了,廖衝又叫道:“怎麼著,你現在就給我一個明確的答覆 要不要給我去呢?” 搓搓手,宮笠嘆了口氣:“你擺出這副架勢,哪還有我選擇的餘地?當然悉隨尊便了!” 神色一轉,廖衝呵呵大笑:“好兄弟,這才像話,臨難苟免,我是那樣的人麼? 此番你若不讓我陪著走上一遭,光他娘這口氣,就能把我活活憋死!“鮑貴財急切的道:“俺俺俺呢?師師父,還有俺呢?“ 廖衝笑道:“不用急,乖徒,你是為師的心肝。更是你宮二叔的孝子賢孫,為師的便不叫你去,你宮二叔也捨不得呀,自是並肩子一同上道啦!” 鮑貴財嘻開一張大嘴道:“謝謝師父,謝謝二二叔,俺俺可是定歸得去去,要要不,俺這一輩輩子都不得安寧,二二叔有有急難,俺俺不吊頸,誰去吊吊頸?” 廖衝呵斥道:“小兔崽子,你就不會說幾句中聽的吉祥話兒?” 鮑貴財努力調整著一雙眼球的焦點,傻笑道:“不不關緊,師師父,不不關緊,俺俺們包包管是旗開開得勝,有有驚無險……” 黃恕言忍不住也,愁眉苦臉的道:“呃,宮大俠,廖前輩,你們這一走,我卻怎麼辦吶?” 廖衝眼珠子一翻,道:“什麼你怎麼辦?” 咽了口唾液,黃恕言不安的道:“萬 ……呢,萬一在你們前往‘飛雲島’的半途,對方又派了人來找碴,兩頭一錯開,我可不就喊了天啦?” 廖衝道:“不要杞人憂天,哪有這麼湊巧的事?他們要來早該來了,迄今未見人影,約莫是不打算再到你這片莊子來找跟頭栽了 這裡對他們風水不好!” 黃恕言忙道:“但防總不能不防 ” 宮笠靜靜的道:“不錯,我也是我今天請各位相聚的另一個目的,為了預防萬一,我已替黃莊主籌思了一個安全之策,想來可保無慮!” 黃恕言趕緊道:“多謝宮大俠體諒愛護,宮大俠真是有心人,只不知是什麼萬全之策?” 宮笠目光清澈,語聲堅定:“遷移當然只是臨時性的,請黃莊主自己忖量一下,這附近有什麼可以暫且隱藏一時的所在?請你率同一家老小,先作迴避,直待我們返來之後,方再遷回,莊子裡的人也分散開去,等到事情過了再讓他們回來,只要留下少數幾個人守莊就行……” 沉吟了一會,黃恕言道:“這也不失是個好法子,適合暫且隱避的所在,我倒有好幾處,只是,宮大俠,尚有些問題須要解決,譬如說……” 點點頭,宮笠道:“那些俘虜如何處置?” 黃恕言道:“是的,這是個最麻煩的問題,此外,你們何時才能迴轉?那三張寶圖合併的事又如何處理?都得請宮大俠明示。” 宮笠道:“這些,我全考慮過了,俘虜的事,你不必擔心,今天晚上我就為你解決,他們留在此地,不須押解他處……” 神色上有些憂疑,黃恕言急著道:“留在此地只怕不妥當,宮大俠,我們人都走光了,僅剩下幾個守莊子的勢必要照應不過來,雖說有枷鎖套著他們,這幹人究竟是些懷有武功的危險份子啊……啊…” 宮笠道:“我明白,所以我已告訴過你,今晚上我就去解決這個問題!”吃了一驚,黃恕言用手掌往下比了個切斷的手式。 “你要 殺!” 搖搖頭,宮笠道:“不,我不是要他們的命!習慣上,我不喜歡向失去抵抗力的俘虜下手,但如今情形不同,也說不得了,主要的是,他們應該受到懲罰,而懲罰,此其時矣。” 廖衝頷首道:“我他娘的舉起雙手贊同!” 黃恕言惴惴的問:“宮大俠,你準備如何對付那些人?” 宮笠冷冷的道:“通通廢掉他們 讓他們以後仍能像尋常人般生活度日,但卻永遠再成不了一個武夫!” 一拍手,廖衝道:“好極了!” 黃恕言亦笑道:“這個法子很適當,又解除了當前的顧慮,又不失其仁慈之道,更免掉了後患,不錯,是很合宜,很合宜。” 廖衝問道:“老弟,你準備用什麼法子?” 宮笠道:“‘破氣’的手法如何?” 呵呵一笑,廖衝道:“妙,將來他們就再也聚不了一口真氣,運不足一股力道了,否則,包他們一個個立時都變成了哮喘大王!” 黃恕言連聲道:“真是高明,宮大俠真是高明!” 鮑貴財也拍著馬屁:“這這尚用說,俺俺二叔,做啥啥事不叫高高明?” 宮笠接著道:“此外,你要將你欲待前去的地方告訴我,等我們回來,自會前往與你相見,也好叫你放下這樁心事,安安穩穩的搬回來。” 黃恕言道:“是,是,我預定暫時遷到離此六十裡遠近的‘田家窪’去,那裡我有一片果園,也長年備有一座空屋,只有兩個長工在幫我看屋兼理果園,平素我極少前去,因此知道的人也少,宮大俠,‘田家窪’是朝南的方向,那裡僅有十幾二十來戶人家,都是種果樹的,你們一旦到‘田家窪’去,別提我的名字,在問趙二愣子,就能找著我了…” 點點頭,宮笠道:“我會記住,黃莊主。” 猶豫了一下,黃恕言又謹慎的道:“宮大俠,你們估量著……呃,大概多久可以回來?” 宮笠淡淡一笑,道:“最多不出兩個月。” 黃恕言脫口道:“如果兩個月之後仍不見來呢?” 黃媚急切的道:“爹 ” 擺擺手,宮笠安詳的道:“那麼,我們就恐怕永遠也不會來了,那時,你的事,就請恕我們無力再加協助,該怎麼辦,一切便只請黃莊主自理……” 吸了口涼氣,黃恕言吶吶的道:“不會這樣的,怎麼說也不會這樣的……” 宮笠道:“當然,我們也不希望糟到此表目的。”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有關你那張寶圖,以及顧子安身上那張寶圖的事,只有等我回來再行定奪!此去‘飛雲島’,我會替你注意,看看是否有機會從姓井的那裡弄出他的那一張圖來,我想,廖見也無妨將此事視為附帶任務……”廖衝忙叫道:“慢慢,老弟,我這次陪你去闖刀山,可不是為了想對付姓井的那張藏寶圖,完完全全是陪著你去替老賀報仇的!” 宮笠道笑:“我明白,但何妨也順帶著替這件事盡點心意!能弄上手,自是最好,否則,也無傷大雅,廖兄,我不會多心的,我知道你對我的一番真意!” 廖衝眯著眼睛道:“你這樣講,我聽著倒還熨貼,既是你曉得老漢我的一番忠義之忱,嗯,順帶著前去算計那張藏寶圖也就無可厚非了。” 忽然神色一肅,宮笠又向黃恕言異常凝重的道:“另外,有兩件事還要向黃莊主產明,並且希望得到俯允 ” 黃恕言忙道:“言重了,言重了,宮大俠有什麼話,不妨明說,只要我力之氣及,無不從命,尚請宮大俠不要客氣,徑行交待……,,宮笠緩緩的道:“第一,貴財與祝小梅姑娘的婚事,請黃莊主準於他們在‘金牛頭府’這段糾葛過去之後正式成親,結為夫婦。“連連點頭,黃恕言笑逐顏開的道:“這個當然,這個當然,不必宮大俠費心,我也早就想到這一層上了!“ 鮑貴財喜不自勝,趕緊站了起來,先向宮笠行禮:“多多謝二二叔撮合,多多謝二二叔撮合。” 接著,他又向黃恕言施禮:“黃黃莊主,俺俺也向你叩叩謝成成全之恩。” 黃恕言笑呵呵的道:“哪裡話來,你們小兩口郎才女貌,珠聯壁合,正是天設地造的一對,更況且你們早已情投意合,彼此心屬,我還有反對的理由麼?” 說到“郎才女貌’、”珠聯壁合“,鮑貴財不禁有些面紅耳赤了,但是,祝小梅卻一點難堪的模樣也沒有,她含羞帶怯的深垂著頭,全是一副待嫁女兒的嬌媚之狀。這就行了,至少,在祝小梅本身而言,業已破除那種只顧外表不顧內涵的錯誤觀念了,女孩子都不嫌棄,別人就更沒有訕笑的權利啦。 宮笠又平靜的道:“第二,我請求能自‘飛雲島’回來之後,如果我回得來的話,與黃媚黃姑娘結並蒂之盟!” 一言出口,除兩位小姐之外,可謂舉座皆驚 包括凌濮在內 黃恕言在大大的一陣震動後,竟有些張口結舌的道:“你你……呢……宮大俠,你你是說…… 說要娶小女?“ 宮笠堅定的道:“不錯,我正是這個意思。” 黃恕言面頰的肌肉抽動著,又像哭,又像笑表情極其古怪的道:“你……你真的……真的要娶她了,不是,不是在同我開玩笑吧?” 宮笠正色道:“婚姻之事,豈可玩笑?我這就是正式向黃莊主求親!” 黃恕言心裡的感覺是強烈的,激動的 無比的快樂,無比的興奮,無比的驕傲,無比的安慰,原本,把女兒雙手奉獻,人家猶且拒之千里,現在,對方居然親口要求他允許這門婚事,要求娶他女兒的人,不是別個,是鼎鼎大名的宮毒,聲威煌赫的“生死執魂”,是那樣強,那樣傲,又那樣高高在上的一個人,是他要攀都攀不及的一個人,真是有心栽花花不發,無意插柳柳成蔭! 他得意極了,和宮笠比,他任什麼地方都差了一大截,哪方面都比不上,現在,至少他也勝了一著 他的女兒征服了宮笠,以後,在輩份上也自然超越一級,做官笠的岳父,這該是多愜意的一件事,和誰提起來,也都面上生光,有了這麼一位東康快婿,還怕老來無靠? 想著想著,黃恕言不禁哈哈大笑,只差一點便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了… 大家都在注視著黃恕言的反應,尤其黃媚,更是滿臉焦灼急迫之色,甚至緊張得全身都在微微顫抖了…… 宮笠從從容容的道:“黃莊主,你還沒有答覆我。” 如夢初醒的黃恕言,急忙踏前一步,樂不可支的道:“我同意,我允許,我答應,我完全贊成,宮大俠,你怎的直到今天方才提出來?你早就該向我提了呀,在好久以前我就盼望撮合你與小女的婚事,你想,唯恐你不要她,如今你自願相娶,我高興還來不及,豈有推拒之理?” 宮笠沉靜的道:“承蒙黃莊主允婚,感激莫名,他日若有幸能與令媛結成連理,當再重易輩數,補行大禮!” 黃恕言興奮的道:“不客氣,不客氣,宮大俠,到時再說,到時再說。” 上了邊,人家怎的連他娘吹灰之力都不用,一個如花似玉的美嬌娘就送上門啦,想一想,實叫人喪氣!“黃恕言笑道:“這是緣份,廖前輩,緣份,有緣千里來相會,無緣對面不相逢,只要對了緣,拿棒子打也打不開,呵呵呵……“坐回椅上,廖衝揪著官笠道:“老弟,你是行,除了你那身功夫行,你那顆腦袋靈光。 連他娘娶老婆的本事都高人一籌,不聲不響便大功告成,我是甘拜下風了!” 宮笠倒有些窘迫的道:“正如黃莊所言,這只是個緣份罷了!” 廖衝忽然哧哧笑了:“老弟,你這‘黃莊主’叫不多時了,馬上就該改口喊丈人了!” 黃恕言心中歡喜,表面上卻謙虛的道:“不敢當,不敢當,將來看看再說……” 廖衝正想說什麼,又呆了呆,他有些遲疑,又有些懊惱的道:“對了,你若叫丈人,我他娘又叫什麼?這豈不是難論啦?” 黃恕言忙道:“廖前輩,我們是橋歸橋,路歸路,一碼歸一碼,各人稱呼各人的,呵呵,各般各論,各般各論…” 打量著黃恕言,廖衝搖頭道:“老黃,說真的,我若叫你一聲叔,只怕你坐不住吧?” 黃怨言趕緊道:“折煞我了,前輩,我又怎敢如此妄自尊大?” 嘆了口氣,廖衝道:“你說得不錯,還是各人稱呼各人的吧,否則,我自己這把年紀擺在這裡,想想也確不合宜,姓宮的,你淨會出些難題!” 宮笠笑道:“橋歸橋,路歸路,廖兄,無須客氣。” 廖衝道:“那麼,我就得罪啦。” 走向前來,鮑貴財向宮笠咧開大嘴:“恭恭喜二二叔,賀賀喜二二叔……” 接著,他又轉向黃媚:“恭,恭喜二二嬸,賀,賀喜二二嬸。” 宮笠連連稱謝,這一次,黃媚卻羞紅了臉,頭都不敢抬了。 廖衝感喟的道:“欸,我說徒弟,你便是要矮上一頭吧,也不必這麼個急法啊……” 鮑貴財直愣愣的道:“這這是禮禮數嘛,師師父教的…… 師師父,你你老怎的不不向二二叔,二二嬸道道喜吶?” 廖衝啼笑皆非的道:“還用你來教我?我當然要向他們賀喜,只是一時心中感慨,覺得娶老婆的難易大也不公,看你那麼個拼死拼活法,你二叔又這等的瀟灑輕鬆法,實在令人大傷感情,娘的,宮笠也該受點折磨才合我心意…” 宮笠莞爾道:“你是有著天生的虐待狂。” 黃恕言笑吟吟的道:“不論如何,總是有情人都成眷屬,皆大歡喜了,呵呵,人逢喜事精神爽,晚上倒要排開酒筵,大事慶祝一番,也算為各位餞行吧…” 提到吃,廖衝樂了,他笑道:“好極了,別忘把老酒備足,今晚上我可要痛快喝上一頓!” 黃恕言笑道:“放心,總會使前輩喝個夠。” 宮笠低沉的道:“吃過晚飯之後,我就去把那幹俘虜的問題解決,黃莊主,我們預定在明日清晨啟程,我們走後,你們也要儘早遷移才是。” 黃恕言頷首道:“錯不了,你們一走,我們就開始行動。” 於是,宮笠站立起來,道:“黃莊主歇著去吧,我們還得空出點時間來收拾行裝。” 黃恕言道:“也好,要添什麼儘管吩咐,我會馬上叫他們辦齊。” 輕柔的,黃媚來在宮笠身邊:“我幫你去收抬東西。” 祝小梅也向鮑貴財脈脈含情的道:“貴財,我也到你那兒幫你收拾……” 鮑貴財暈陶陶,輕飄飄的道:“中,中,其其實俺也沒沒啥好收收拾的,俺俺師師父一個人打打點,就足足夠了……” 說著,居然牽上祝小梅的柔荑,一腳高一腳低的走出廳外,那模樣,真叫親熱。 宮笠向黃恕言點點頭,又朝廖衝道:“我們先走一步了,廖兄。” 望著宮笠同黃媚比肩離去,廖衝一屁股又坐下,哺哺的道:“這倒好,都成為一家子了……只是那小鰲羔子混帳,有了老婆忘了恩師,娘的,還叫我去收拾行裝呢,簡直胡鬧加上暈頭……” 凌濮也無精打採的道:“廖師父,你因是被撤到一邊我呢?還不一樣!” 廖衝搖頭道:“早知男女之情有這麼個邪法,我他娘年輕的辰光卻都是幹什麼去了?” 一旁黃恕言要笑,又忍停住了,臉上的表情顯得好古怪,他在想 可不是? 武功高,名氣大,卻也並不是頂快樂的呢…… 晚宴之後,夜已深沉。 星月黯淡,涼風習習,涼意泌肌。 這是個離別的夜晚,便花好月圓,也會覺得那份淒情,何況又是這麼一個陰沉沉,寂幽幽的夜。 宮笠與黃媚緩緩在園中倘佯著,只有他們兩人,凌濮早已受命前往石牢等候著了。 夜很靜,兩人各懷心事,慢慢的走著,都沒有開口。 方才的酒筵上,宮笠喝了不少酒,原本有些兒暈沉的腦袋,經夜風一吹,反倒清醒了許多。 忽然,黃媚停下腳步站住了。\宮笠跟著站住,輕輕的問:“怎麼不走啦?” 黃媚笑得有些抑鬱:“我園子並不大,很快就會走到盡頭,那時,你會叫我回去,而明天,你說要走了,我希望能多伴你一會……” 宮笠低沉的道:“我會儘早趕回來的。” 凝視著官笠,黃媚苦澀的道:“宮大俠,我們都很傻,浪費了太多的時光,如果我早一天向你表示,或是你早一點向我剖白,我們不是很久以前就可以像現在這樣在一起了。” 宮笠柔聲道:“那時,只怕你對我還沒有生出這樣的感情呢!” 嘆了口氣,黃媚道:“老實說,初次在莊后崗頂見你,我已經從心底對你有了好感,這份好感,很快就變成了愛戀……難道你一點也看不出來?” 宮笠苦笑道:“你對我印象不錯,我知道,但猜測到‘愛’字上,我還沒有這麼大膽,更不敢如此狂妄,女人的愛,我一向陌生,可能反應也就遲鈍了。” 黃媚幽幽的道:“你該明白才是,我已經暗示過你許多次……” 宮笠道:“我不敢胡亂在這一方面下評論 你為什麼不直截了當的告訴我。” 咬咬下唇,黃媚埋怨著道:“你也不想想,我總是個女兒家,你 你叫我怎麼出口?” 宮笠低聲的:“但你仍然說了。” 哼了哼,黃媚白了宮笠一眼:“還講呢,都是你逼得人家說的。” 官笠悠然道:“這樣更好,否則,我們彼此間還不知哪一天才能將心意溝通,如果兩人都隱藏著不表示出來,說不定這一輩子都不會令對方知道,這段姻緣,也就被我們自己扼殺了……” 聽著,黃媚有些寒栗,也十分慶幸:“幸而還是由我點穿了,雖然由我主動似不適宜,但我寧願冒了失態失儀的指責,也不甘強行將自己的情感埋葬,不管你是否能接納我,說明了,至少也明白了你的心意。” 宮笠歉然道:“原諒我,在情場上,我是一個怯懦者,因為我太怕自己的尊嚴遭到傷害。” 黃媚低下頭,道:“難道我就不怕?” 宮笠溫柔的道:“所以,在這方面我是個怯懦者,而你,卻是個勇士!” 細細的,黃媚道:“你現在倒說得好聽了。” 伸出手托起黃媚的下頷,宮笠微笑道:“我要多謝你,否則,光憑我,還不知何年何月才敢向你啟齒呢,如果你等不及,一旦嫁了,我豈不落個悔恨終生?” 欣慰的笑了,黃媚道:“早知你是使壞,我就叫你悔恨輕握著黃媚的纖纖玉手,有些兒涼,宮笠道:“令尊說過,姻緣是天注定的,你和我,便是這樣的,該合在一起,用棒子也打不開,是不?“ 黃媚羞赧的道:“爹喜歡我嫁給你……” 點點頭,宮笠道:“我曉得。” 黃媚的模樣十分甜美,她柔柔的道:“宮大俠,我可不可以稱呼你大哥?每叫一聲‘宮大俠’,便覺得生疏了好些……” 宮笠笑道:“當然可以,叫名字也行。” 黃媚嬌媚的道:“不,叫名字又太粗野了,還是叫大哥的好,大哥……” “嗯”了一聲,宮笠道:“我叫你小媚,好不好?” 黃媚在口中念了幾遍,非常興奮的道:“小媚 我好喜歡這個稱呼,好像親呢了點……” 宮笠道:“我們遲早便是夫妻,不該親呢些麼?” 偎到宮笠懷中,黃媚輕輕閉上眼睛,他可以傳受到宮笠的體溫,聞到那股男人特有的氣息,甚至於,她的心跳與宮笠的心跳也在相互應合,她閉著眼在享受,在溫存,在體驗,這一刻,這一陣,多麼寧馨,又多麼充實,她好像從來也沒有現在的溫暖過,從來也沒有像現在的滿足過,似是只要偎在宮笠懷中,她就任什麼也不必去想,不必去求了……“宮笠悄聲相喚:”小媚……“ 懶懶的回應一聲,黃媚仍閉著眼:“幹嘛?” 宮笠道:“別睡著了。” 安詳的舒了口氣,黃媚道:“沒有。” 宮笠低沉的道:“當心招了涼……” 黃媚嬌庸的道:“大哥,真願意就像這樣一輩子偎著你,不管天上人間,讓我們凝成一體,深化為石,連著結著,永也不要分開。” 宮笠笑了道:“傻話……” 離開了宮笠胸前,黃媚的臉色有些蒼白,她仰著面龐,神色淒楚:“大哥,答應我,好好珍重,一定要回來。” 宮笠想說什麼,終於點點頭:“我會回來的,小媚,一定。” 黃媚傷感的道:“生離死別,最是人間慘事,大哥,有了一樁,千萬別有二樁,正如你所說的,以前你只顧著自己,往後,心中卻須念著另一個人……” 不期然的感染了黃媚那股子淒涼,宮笠也覺得心中戚戚:“我時刻都會記著,小媚,你也別太為我擔憂……” 黃媚強展笑顏:“兩個月的時光好漫長,大哥,你要儘早回來,你只要想想,我渡日如年的在熬著等你,你就會快馬加鞭的趕路了……” 宮笠道:“我知道。” 黃媚拿宮笠的手在面頰上摩婆,一邊輕悄的道:“你明天離開之後,每個白晝,每個夜晚,我都會想你,大哥,但你不要想我,要專心一志去做你的事,別為了我而疏神,你要去做的事,是絲毫大意不得的,白刃之下,無情無仁,大哥,我要見你完完整整的回來!” 宮笠感動的道:“小媚,你對我太好了,我不知如何來向你表達我心中的謝忱 ” 落寞的笑笑,黃媚道:“不必表達,放在你心裡,等著你回來用行動來顯示吧?” 沉默了片刻,宮笠十分感慨的道:“人的際遇真是難以預料,不可卜知的,不久之前,我猶滿懷悲憤,一腔厲仇,全心全意只求早日趕到‘飛雲島’去查明真像,為我摯友雪恨,半途上經過這裡,毫無預感會在此處發生這樣一段遇合,更不知道會使我的一生有了轉變,當時,我甚至還相當厭惡這個地方,‘比武招親’的事,在我的感受中只是一出鬧劇,一個不值一笑的笑話,我做夢也沒想到,自己居然會牽扯進來,在這裡逗留了這麼長的日子,又和你成就了姻緣……我原先認為這件是長途跋涉中的一個歇足站,哪裡會料到,竟是我這輩子的轉捩點……”黃媚輕柔的道:“很奇妙,是嗎?” 笑笑,宮笠道:“今天的情形,如果在我初來那天就有人預示我,我不把那人看成個瘋子才怪,現在回想,我幾乎還有些不敢置信的眩惑感覺……” 黃媚道:“大哥,這就是命運的安排,你相信?” 宮笠安詳的道:“事實如此,不容得人不信,冥冥中,好像我們未來的一切都已有了定數的,小媚,但願我們能有將來,而將來又是美好而和諧的 …。” 黃媚虔誠的,像在對官笠說,在對著自己說,更似向天祈告:“我們一定有將來,大哥,將來也一定是美好又和諧的,我們還會有一段很長很長的時光要渡過,共同渡過……” 宮笠的面龐上浮著一抹深沉的笑意,笑得有些兒捐倡:“但願是會這樣,小媚……” 黃媚背定的道:“一定會這樣,大哥,你要有信心……”垂下頭,她又幽幽的道:“如果真有了萬一,大哥,將來的日子我也無從再熬下去,黃泉道上,你我便只分一個先後罷了,我亦不會苟生下去的……“宮笠嚴肅的道:“小媚,不可如此……“仰起頭來,黃媚雙眸中的光彩湛然,她微笑著道:“我已經決定這麼做了,這才是我選擇的正確途徑,大哥,女人應該從一而終,從一而終最可靠的保證便是永不要給第二者任何接近的機會,幽明殊途,就能徹底做到了……” 宮笠急切的道:“小媚,聽我說,你不可以做傻事,無論發生什麼情形,也不准往這上面去想,你這樣固執,會給我增加精神負擔的……” 黃媚十分從容的道:“那麼,大哥,你必須回來……” 咬咬牙,宮笠道:“我答應你回來,但你要打消這種不智的傻念頭……” 黃媚輕輕道:“只要你回來,一切的阻霸都得消散,好比月白風清,又是一番明朗的境界,大哥,我等著你,用全生命來期盼你 ” 看著黃媚的表情,宮笠不禁在心中嘆息 他不再多說了,他知道再說也是白說,黃媚眼瞳裡的神色,語氣中的堅定,形態裡的執著,在在全反應映出她的心志來,宮笠可以感受得到,黃媚並不是一言帶過而已的! 望望天色,他苦笑著道:“小媚,夜深了,你回房休息吧,我還得去和凌濮見面,有些事待了結的…” 黃媚驚然一驚:“現在,就已到了我們分開的時刻?” 宮笠低沉的道:“分別是重逢的因,重逢是分別的果,小媚,我們很快就可以再相晤……”黃媚極度依戀的道:“讓我再伴你一會,大哥……” 搖搖頭,宮笠溫和但卻堅持的道:“不,你回房去休息,小媚,聽我的話,以後像這樣的辰光多得很,何必貪戀這短促片時?小媚,你再不走,我的意志就會軟弱,就會搖動了,你對我好,該不願我成為一個不忠不信不義的人吧!” 黃媚賭氣道:“我寧願你是,如果你是,我們就不會分離……” 笑了,宮笠道:“如果我是,你也不會看上我了 小媚,別孩子氣了,快回房去吧,夜深露寒,當心招了涼,你身上的衣裳又穿得單薄……” 默然片刻,黃媚終於極端不情不願,又極端難舍難分的道:“蕭鼓未曾催人,你卻催得更勝蕭鼓啊…我回房去了,大哥,千言萬語,也只是那一句話……雲天的那邊,別忘了我在相候,苦苦的相候!” 宮笠的嗓門做見暗啞的道:“我不會忘。” 黃媚又帶著抖顫的聲音道:“明晨,大哥,我不送你了,怕與你分離的那一刻,會忍不住而失態……” 宮笠頷首道:“我了解,小媚,不必來送。” 盈盈的鳳眼中波光閃閃,在那層薄薄的淚的晶幕之後,有著黃媚出自心底的呼喚,發自靈魂的期盼,來自全精神,全意念的擁抱,她凝視著宮笠,深深的,深深的,半晌,一言未發,轉過身離去,不,是奔了回去。 默默仁立,宮笠不由感觸萬千,百般滋味盡在心頭,是的,未為情困,不知情苦,愛的甜美不很多,但酸楚卻至少是對等的。 宮笠的“破氣”手法,不但是第一流的,更是快、狠、準無匹的,他從潘光祖、雷雄開始,一直到那幾十名小角色俘虜為止,用他雙手拇指的特殊力道與技巧,在人身上筋脈、血氣交匯的穴位,做著只有一戳過程的破壞,他只用了盞茶左右的時間。 當然,雖僅那重重的一戳,在承受者的身上仍然是覺得痛苦無已的,他們有的號叫,有的掙扎,有的怒罵,但這只是一種情緒的無處發洩罷了,他們的反抗乃是象徵性的,沒有任何一個人逃得掉既經注定的命運。 在一切竣事之後,宮笠著人將顧子安從石牢裡提了出來,就在不遠處的牆角下,他開始對顧子英進行另一項“交易”。 廖衝師徒早已來在這裡,他們和凌濮一起注視著官笠破了那麼多人的真力,現在,他們又站在一邊看宮笠如何來對付顧子英。 “玉鼎山莊”有四名莊丁在侍候著,那是四條彪形大漢。 顧子英委縮在麻石地下,臉色泛青,雙目枯澀,高聳的顴骨襯著久未修刮的蓬亂發須,瘦削於癟模樣樵。陣又虛弱…… 他半坐在地下,不停的喘著氣,口涎滴滴答答淌在衣襟上…… 宮笠低沉的道:“顧子英。” 顧子英抖了抖,吃力的抬起頭來,滿臉驚恐之色:“在…… 在……” 宮笠面無表情的道:“我方才廢了你的武功,破除你聚氣發力的功能,你認為這個懲罰是不是重了點?” 乾瘦的雙頰抽了幾抽,顧子英惶驚的道:“不 …。不…… 不重……宮大哥……不重……” 點點頭,宮笠道:“當然不重,按你見利忘義,圖謀自己二位拜兄於絕地的可惡居心來說,乃是太輕,太輕了,輕得不該算做懲罰……” 顧子英將坐在地下的身子往前俯伏,顫聲哀叫:“宮大哥,求你開恩,求你慈悲,求你開恩,求你慈悲…” 宮笠冷酷的道:“就算這也是懲罰吧,但你也只能抵消了一樁罪過,尚有第二樁 ” 顧子英駭然道:“還……還有第……第二樁?” 陰森的,宮笠道:“不錯,還有第二樁,由於你首先為了那幾份藏寶圖而引起兄弟閱牆,手足相殘,更在重利的誘惑下,私通外人,引狼人室,以至逼得你兩位拜見一走一亡,這個罪,已由你償付了代價,但我的老友賀蒼卻也因為你的行徑而遭受牽連,累得賠上一條性命,顧子英,這筆帳,我們還得算算!” 顧子英驚悸欲絕的號叫:“冤枉啊……真是黑天的冤枉…宮大哥,賀蒼不是我殺的,也不是我指便他們殺的,你你你……你怎能把這個罪名按在我身上?” 宮笠狠毒的道:“若非你引起同室操戈,你拜見施玉虎不至於與你分散,若非你唆使‘金牛頭府’的爪牙戮殺施玉虎,便沒有賀蒼搭救的一幕,若非賀蒼搭救了施玉虎,他便不會獲得施玉虎的贈圖,也就不會受到‘金牛頭府’的追逼,井容的垂涎,以累他將一條命賠上更落了個死不瞑目。” 一時間,顧子英張口結舌,半句話也反不上來。 宮笠暴烈的道:“你雖不殺伯仁,伯仁因你而死,顧子英,追本溯源,你是始作湧者,你也就是罪魁禍首!” 渾身哆嗦個不停,顧子英趴伏於地,哀哀呼叫:“宮大哥……饒了我吧……我知罪了……求你高抬貴手……饒了我這條微不足道的蟻命……宮大哥啊……你慈悲……你寬仁……,,宮笠冷冷的道:“你想活命?“ 顧子英涕淚橫灑,迫切的叫:“想,想,怎麼不想啊?” 宮笠緩緩的道:“好,我給你一條路走,你要明白,這也是你最後的,唯一的機會。” 顧子英抽噎著忙道:“請說……宮大哥,請說…” 宮笠道:“將你身上的那份藏寶圖拿出來!” 呆了呆,顧子英好像有人要從他身上割肉一樣,慌張又恐懼的道:“宮大哥,宮大哥,請你明鑑啊……那份圖,不在我身上,真的不在我身上 ” 笑笑,宮笠的笑宛似映著血色:“不在你身上?那麼,窒噎了一下,顧子英囁嚅的道: “在……在孫嘯那裡宮笠淡淡的道:“你不是在騙我?” 咽了口唾液,顧子英畏怯的道:“我 …。我怎敢騙你?” 官半和悅的問:“顧子英,你今年貴庚了?” 不知對方問這句話的真意是什麼,顧子英遲疑了一下,惴惴的道:“四十…… ……四十一歲了……“ 宮笠又笑著道:“你猜我有多大?” 眼皮連連跳動著,顧子英吶吶的道:“大概……最多三十……三十出頭一佔……” 宮笠猛的臉色一沉,酷厲的道:“你眼睛幸而不瞎,頭腦尚且不暈,你看得出我三十多了,也知道你自己四十上下,顧子英,我還以為你把我視做三歲稚童,將你自己比為五歲幼兒了,你可惡狡猾透頂,居然說出這樣愚昧的謊言來蒙蔽我並開脫你自己,你簡直無知粗淺至極。” 往上一踏步,凌濮的銀槍一閃,尖銳雪亮的槍尖正指顧子英咽喉,凌濮粗暴的叱道: “頭兒,與這混帳東西何須多言,宰了算完。” 雙手拼命搖動,顧子英魂飛魄散的駭叫:“不,不,請饒命,饒命啊……” 宮笠陰狠的道:“給你路你不走,也罷,顧子英你便帶著你那份藏寶圖到陰曹地府去尋寶!” 凌濮大喝:“殺。” 銀槍一起,寒光炫目,對著顧子英的咽喉就待刺下。 泣號一聲,顧子英僕俯地下,尖叫著:“別殺,別殺,我拿出來……我拿出來……”於是,宮笠向凌濮使了個眼色。 凌濮“霍”聲收槍退下。邊罵道:“**養的,真是犯賤,屬蠟燭不是?非要點你你才亮!” 宮笠低沉的道:“顧子英,你願意把圖交出來!” 滿臉涕淚交織,顧子英痛苦的道:“你們……如此逼我……還敢……不拿出來麼?” 冷冷一哼,宮笠道:“我們逼你,並不比你逼迫你的兩個拜見稍有過份!” 凌濮又在一邊怒叱:“這就叫報應,叫因果循環,你懂不懂?” 打了個寒噤,顧子英嗓門裡“呼嚕”“呼嚕”拉著痰音道:“宮大哥……你可要說話算話……” 宮笠生硬的道:“怎麼說?” 顧子英伸手抹了一把涕淚,硬聲道:“那份藏寶圖一旦交了出來……你們可不作興再殺我……” 宮笠神色緩和了些,道:“君子一言,如九鼎立,你放心,只要你老老實實,將圖交出,不但不殺你,將來一朝尋及藏寶,我許諾你可以分得合理的一份。” 顧子英睜大了眼,不敢置信的道:“當真?” 宮笠穩重的道:“自然不假!” 頓時喜出望外,顧子英幾乎是感激零涕的道:“宮大哥…… 你的大恩大德,我這一輩子是忘不了的,報不完…… 宮大哥,你真正是一位有度量,講道義的武林英豪,江湖奇士……我謝謝你,真謝謝你……“凌濮又吆喝起來:”少他娘來這些‘過門’,先把圖交出來吧!“顧子英忙道:“是,是,圖在我身上,但卻交不出來愣了一下,凌濮又冒了火:”這是什麼驢鳥話?圖在身上卻交不出來?姓顧的,我看你是活膩味了,又在耍你娘的哪門子刁滑?你當我們真捨不得宰你?“ 顧子英急切的辯白:“不,不,凌大哥,你誤會我的意思了,原圖早已被我燒掉 ” 猛然跳了起來,凌濮大吼:“王八羔子,你敢捉弄我們? 我活活掐死你 “顧子英惶恐的叫:”聽我說,聽我說完呀 …。“一揮手,宮笠道:“不要急躁,叫他把話說下去。” |
第15章 行別雙翼連理枝b
艱辛的吸了口氣,顧子英撐著說道:“原圖,我是早就燒掉了……但在將原圖燒掉之前,我已按著圖上的線紋志號,比照同樣長短大小,一絲不漏的用針刺在自己胸膛…… 我是使用一種特殊製就的墨色刺上肌肉的,幹了以後便看不出痕跡來,但只要用酸醋往上一浸,半個時辰內,胸膛表皮就會漸漸顯示出那幅圖紋來,保證墨色清晰,明明白白……,,宮笠頷首道:“不錯,這倒是個安全的法子。” 凌濮罵道:“娘的皮,說你刁滑可是一點也沒冤枉了你,這等稀奇古怪的法門,也只有像你這樣多心眼的人才想得出來,這是遇上我們,換成姓孫的,只怕就連你這張人皮一遭給揭了。” 顧子英忐忑的道:“宮大哥……圖,我業已等於交出來了,求你可千萬要踐諾履信,否則,我就任什麼指望也完啦……” 宮笠道:“我所說的,我會全部做到,你安心等待,不必顧慮了。” 凌濮又問道:“姓顧的,你藏圖的秘密,孫嘯他們可曉得?” 搖搖頭,顧子英哭喪著臉道:“不到最後關節上,我怎會叫他們曉得?” 宮笠平靜的道:“好,你回去吧。” 四條大漢上來架起了顧子英,臨走前,他猶回頭叫道:“宮大哥,別忘了我也有一份……” 等他們進人石牢鐵門裡,廖衝方才出聲的道:“這小子,真是財迷心竅,只怕睡進棺材裡猶不忘伸手要錢。” 宮笠道:“有些人,便是這樣的。” 廖衝咧著嘴道:“你真要分他一份?” 宮笠正色道:“當然。” 嘿嘿一笑,廖衝道:“老弟,你知不知道,有時候,你像個善人?” 宮笠淡淡的道:“善人談不上,我只是多少講求一點道義罷了。” 廖衝道:“憑良心說,老弟,你有點叫人捉摸不透,一時狠得要命,一時又慈悲得緊,先前在石牢及地窖裡,你他娘快得像一陣風雙手揮間如電,從這頭到那頭,只聽到”吭“” 吭“的悶響,一連串的雞毛子喊叫,你卻眉頭都不皺一下,不像是廢人的功夫,倒似是閹雞一樣……剛才,對那姓顧的你又似救命菩薩般的佛光普照了……” 宮笠笑道:“什麼時候做什麼事,只有一樁,問心無愧就行。” 一直沒有開過口的鮑貴財,笑著道:“二二上漢,你你怎的知知道,那那張藏寶寶圖, 一定在在那姓顧顧的身…… 身上?” 宮笠低沉的道:“這是很明顯的事,顧子英雖然串通了‘金牛頭府’,互為勾結,他們彼此之間只是利害利用,並沒有真正的情感或淵源存在,顧子英單槍匹馬,只有一個人,力量上根本不足與‘金牛頭府’相抗拮,在他們的勾結裡,他唯一的安全保障,就是屬於他的那張藏寶圖,因此,不到最後關頭,他是不肯輕易把圖交出來的…” 鮑貴財道:“他他……可是怕被搶搶去?” 宮笠道:“比被搶去猶要嚴重,一旦他的那份藏寶圖落入‘金牛頭府’手中,顧子英便完全失去了利用價值,孫嘯不會只是將他攆走而任他張揚,必然是在得圖後殺之滅口!” 鮑貴財搖頭道:“真……真狠,約約莫那顧子英也心心裡有有數……” 宮笠道:“他當然明白,所以他不會隨便將圖交出 這乃是他生命利益的保障 因此,我斷定圖便必然在他身上無疑!“鮑貴財欽佩的道:“二二叔,你你老真真是料料事如神……” 笑笑,宮笠道:“沒什麼,一點常識,再加上一點兒推理罷了……” 廖衝插口道:“這件事,我也一樣早就看破了。姓顧的那份藏寶圖,當然還在他自己身上,要保命保利,便不得不保留。” 鮑貴財不敢怠慢,趕緊拍馬屁:“師師父,你你老簡簡直如同諸諸葛再再世,張張天師重生,不不但能夠洞燭先先機,更更且可可以未卜先知……” 呵呵一笑,廖衝受用十分的道:“乖徒,為師的這份能耐,你是至今方才看出來呀?慢慢的學,只要你學得到為師的天份十之一二,業已夠你終生享用不盡了… …“ 鮑貴財也咧嘴笑道:“這,這還用說?” 搖頭晃腦的,廖衝興味十足:“天也快亮啦,老弟,我看我們也不用睡了,乾脆聊到天亮,塞飽肚皮之後,直接上道。” 宮笠道:“這我高興,我沒有意見。” 忽然,廖衝神秘兮兮的道:“對了,老弟,你那出‘樓臺會’,唱罷了沒有?” 宮笠苦笑道:“唱過了,來這裡之前才分的手。” 廖衝擠眉弄眼的道:“娘的,包管又是卿卿我我,鬧了個難舍難分吧?” 宮笠有些尷尬的道:“女人嘛,總免不了情感比較脆弱……” 呵呵一笑,廖衝道:“你在這一方面委實也稱得上‘高手’,不聲不響,居然弄了這麼個如花似玉的婆娘,看光景,還是黃大小姐先對你傾心的呢。” 宮笠忙道:“緣份,全是緣份。” 廖衝竟感嘆的道:“人同人的遇合,硬是大不一樣,就以我來說吧,娘的,怎麼就沒碰上這檔子‘緣份’?否則,也不用打這大半輩子的光桿了……我這寶貝蛋的徒弟,卻也幾乎就攀不上他那樁‘緣份’,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尋死尋活,才堪堪沾上了邊,欸,人比人,氣死人啊 …。” 宮笠笑道:“廖兄早歲,必然少年英發,風姿不凡,可能專心揚威江湖,創名立萬,方才錯過了成家的大好機緣連連點頭,廖衝道:“這倒不假,嗯,這倒不假,在我年輕的辰光,也算得上是個美男子,比起我這徒弟,奶奶的,是要高明上多多,譬喻說吧,我在家鄉的村子頭上,就有位姓陳的大姑娘,每次見了我全那麼把媚眼亂拋,我卻不動心,一意只想練好功夫當俠士,做英雄,後來,我在道上闖出點名堂來了,幾次到窯子裡去消遣,那些臭娘們也都爭著投懷送抱,巴結得一塌糊塗,我呢?連睬也不睬,後來,呢,後來…欸,後來人就老了個球的,再想俏,也俏不起來啦,我操!“忍住笑,宮笠道:“真可惜……“廖衝嘆了口氣,道:“可不是?光陰這玩意,實在害人,它在不知不覺間就把人變老啦!我在你這個年歲,還只覺得人生才開始,怎麼迷裡馬虎裡,一傢伙就登上一甲子的太歲了?好似練功夫一模樣,感到架勢剛剛拉開,居然便待作揖下場了,欸,時間快吶 …。” 宮笠頷首道:“是的,時光是快……年月輪轉,終其一生,也就是須臾間事… …“ 望著官笠廖衝忽地打著哈哈:“老弟,還記得我與你打的那個賭?” 笑笑,宮笠道:“未曾忘懷。” 乾笑一聲,廖衝道:“輸呢,我是輸了,不過,你總不能真個叫我剃掉這滿頭‘秀髮’吧?一個大光頭,對於我這個歲數的人來說,不大雅觀……” 官笠笑道:“放心,廖兄,也不過說說罷了,怎會真的叫你將毛髮理光?” 廖衝如釋重負的道:“這樣,我就寬懷了,你不知道,每次想到這件事,都他娘的好不自在……” 宮笠微笑道:“其實我們之間打的那個賭,對我而言,也是一種鞭策同壓力,迫使我越加積極的去為貴財的婚事策劃,只要這件事成功了,打的賭便不再存在,廖見你就當我們從未有此一著吧。” 廖衝忙道:“好,好……好極了……這樣最好不過,但你可不能說我耍賴皮呀!”這不是賴皮是什麼?宮笠卻無所謂的道:“當然。” 望瞭望天色,凌濮插嘴道:“辰光差不多了,頭兒,回房去坐坐,泡上幾杯茶,提提精神如何呢?” 宮笠問廖衝:“怎麼樣?廖兄還是喜歡站在這裡‘餐風飲露’?” 廖衝笑罵:“娘的,你不要促狹,進屋裡去四平八穩的坐著,燙熱噴香的茶水再一喝,自是勝過這裡多多,誰願意挺在此處沾露惹寒?” 宮笠道:“那麼,我們走吧。” 四個人一邊緩步前行,廖衝邊道:“我看,就到我那裡坐一會吧,也沒有多久時間了,天一亮,我們就待準備上路啦。” 點點頭,宮笠道:“也好,希望他們把馬匹都餵妥加鞍了,到時上馬就能走。” 凌濮忙道:“全弄舒適了,頭兒,昨天人夜前,我親自去看著他們備妥的……” 於是,他們輕聲談笑著,一路行向廖衝師徒的“行館”。 天色更是黑得如墨,但是,這只是黎明前更黑暗的一刻,很快的,就會有第一線曙光透露自東方的天際…… 懷著那一股高愁辭別了“玉鼎山莊”,宮笠感受到了與初履斯地之時截然不同的滋味,他曾是如此漫不經心的來到這裡,卻負荷著恁般沉重的精神累贅離開,人生的際遇是難卜難測的,但他卻未嘗料到,就連男女之間的那個“情”字,一旦罩上了身,也居然這等的令人憂心忡忡,神形抑鬱,料想這個“情”字無論是在生之旅途上以何種方式降臨,其快樂與痛楚的正反面都將是一樣的吧? 走了三天,一路上,他的情緒顯見的低落,開口的時候也不多。 明天,他們預計即可抵達出海口了,大概是黃昏的辰光。 廖衝策騎湊了上來,咧嘴笑道:“老弟,就真有這麼個苦法兒?” 怔了怔,宮笠有些迷惘的道:“你是指的什麼?” 呵呵一笑,廖衝道:“相思的味道呀,我說老弟。” 不禁微微感到赧然,宮笠尷尬的道:“廖兄,不要瞎猜,誰說我在相思了?” 廖衝斜著一雙眼道:“結啦,在老哥哥我面前,還有什麼怕難為情的?我呢,雖說沒有個對象好叫我害相思,但沒吃羊肉也見過羊在滿山跑,這思念的味道,可想而知是不大好受,如若是思念的心上人,自就更難消遣啦,呵呵呵……” 宮笠隨著苦笑道:“說真話,廖兄、在這種情景之下,若硬要叫我無所感觸,無動於衷,事實上也做不到;人總是人,隨之而生的七情六欲乃是免不掉的…” 廖衝壓低了嗓門道:“別犯愁,老弟,日子快得很哪,只要從‘飛雲島’繞一轉回來,就是紅燭高照,拜花堂,人洞房的良辰美景啦……”垂目注視著鐙下的地面在朝後緩緩移動,宮笠沉沉的道:“問題就在這裡,廖兄。” 廖衝問:“什麼問題?” 宮笠低聲道:“此去‘飛雲島’,勝算並不保准,鹿死誰手,猶是個未知之數呢!” 雙眼一瞪,廖衝道:“你別他娘太把姓孫的那個老鰲羔子估得高了,他再狂再狠,充其量‘金牛頭府’也只他一個人上得了臺盤,他手下那些蝦兵蟹將除了能搖旗吶喊,擺擺架勢之外,尚能管個鳥用?我們四個可都是拔尖的硬把子,一等一的英雄好漢,誰也不好吃,誰也不好纏,沙里淘金,我們好比金子,他們就是值子,憑我們這等的千錘百煉法,抖摟那幹酒囊飯袋還用得著當一回事?” 跟在後頭的“疙瘩瘸子”鮑貴財接著腔道:“可可不是? 二二叔,說說不定到了地地頭上,你你老人家動動也不用動一下,光光憑俺俺就把老老孫打打發了……“搖搖頭,宮笠道:“不要輕敵,尤其不要輕視孫嘯,貴財,他的確是個陰毒狠辣的梟雄人物,他能縱橫四海,立威江湖,自有其出類拔萃之處與其人獨具的才能手段;休說你個人難以與他抗拮,就算我們四人傾力周旋,能否成功而退,我還沒有一點把握呢!“ 鮑貴財頗不服氣的道:“二二叔,二二叔,俺俺就不信,那老老孫真有這這麼個行法!” 廖衝也火辣的道:“一點不錯,我也不信,憑他、個就能敵得住我們四個,他算是幹什麼的?他就是三頭六臂,我也要通通給他拗斷,他便是生鐵鑄的吧,看我能不能將他搓成一把鐵渣了?” 宮笠低沉的道:“別忘了,他也不是一個人。” 怪笑一聲,廖衝道:“你是說他周圍那些嘍囉?提也甭提了,老弟,我們業已見識過好幾次啦,那幹角兒的稀鬆法不但叫人失望,更且叫人驚奇,根本不必將那些人算進來,到時候只要任貴財一個人雙手一劃拉,就能像收拾一堆垃圾一樣兜起來往海裡拋下去便行!” 連連點頭,鮑貴財嘻開一張大嘴道:“可可不是?俺俺只要將他他們掃掃成一堆,朝朝海裡拋拋下去就行行了?” 宮笠道:“我不是指孫嘯的那些手下,他的一幹手下雖然也有些夠強悍的,但在玉鼎山莊那一戰裡,也差不多被我們剪除殆盡了,剩下的一些,起不了什麼大作用,令我顧慮的是,可能他另外還請了幫手!” 廖衝皺起眉頭,道:“怎麼見得?” 宮笠道:“只要孫嘯不是白痴,他就必然會另請幫手!” 廖衝忙道:“你說得詳細點,老弟。” 宮笠平靜的道:“孫嘯連著派了兩撥人進逼‘玉鼎山莊’,第一撥,是‘金牛頭府’的數位好手,第二撥,除了更是強者盡出之外,猶增加了二百餘名爪牙助威;這一前一後的兩批人卻都一個跟鬥栽到底,弄得全軍覆滅。因此,孫嘯便會知道‘玉鼎山莊’黃恕言必是請了能人相助,而由少數漏網逃回去的人口裡,他也大致判斷得出黃恕言是請了些什麼人助陣,至少,廖兄你與貴財乃是明擺著了,同時,孫嘯的大批人馬敗得如此慘法,他也會猜測到除了賢師徒之外,定然尚有其他的主兒為‘玉鼎山莊’效力;孫嘯現在人手折損甚劇,元氣頗受打擊,他考慮得到廖兄你的修為,也考慮得到貴財的難纏,而目前他人手不足,實力大減,所以,他會將腦筋動到組合之外,另到外面邀請幫手,乃是無可置疑的,否則他就只有坐以待斃,孫嘯不是白痴,他會坐以待斃麼?” 廖衝回想了一會,哺哺的道:“嗯,說得是有點道理鮑貴財道:“二二叔,老老孫他們,會不會逃逃之夭夭了?“ 宮笠道:“你的意思是,他們放棄他們的基業逃走?” 鮑貴財道:“是,是,俺俺就是這這個意思 …。” 笑笑,宮笠道:“你想得太天真了,貴財,這怎麼可能?” 鮑貴財忙道:“怎怎麼不不可能?二二叔,他他們的地地盤固固然重重要,但,但他他們也會想想到,老老命更更重要啊……” 宮笠緩緩的道:“還有比性命猶難拋開的,是尊嚴與骨節的問題,貴財,人失掉這些,也就生不如死了,尤其是在江湖上成名立萬的人。” 鮑貴財張張口,卻又點點頭,沒有再吭聲。 廖衝頷首道:“說得是,如果孫嘯奔島而逃,他那前半輩子的聲譽,後半輩子的名望,便將一概合泥抹灰,臭不可聞了!” 宮笠道:“況且,孫嘯素性氣量狹窄,目高於頂,是個又狂又做又睚眥必報的人物,他吃了哪些大虧,勢必處心積慮,圖作報復,斷不會不有任何其他選擇!” 鮑貴財又道:“既既是這這樣,二二叔,他有有種的話,為為什麼不不再來‘王鼎山莊’同同俺俺們拼拼個死活?” 輕輕用手指繞弄著皮韁,宮笠淡然一曬道:“這才是他的精明厲害之處;貴財,孫嘯連折了兩撥人馬,自然心中頗生戒惕,他對我們這邊的確虛實並不太清楚,我們這邊到底有些什麼人他亦不會太了解,但是,他必定知道我們是極端扎手的,因而他便採取這種以靜製動,以逸待勞的方法,張開羅網,等著我們自己去投入!” 鮑貴財兩只斜眼珠拼命往中間對聚,一邊不以為然的道:“二二叔姓姓孫的是個大大飯桶,他他怎能猜猜到俺俺們就 一定會去投 投他那張羅網?如如果,俺俺們佔了他他的便宜,索索興不去了呢?他豈豈不是空空等一場? 連連毛也撈不著?“ 宮笠笑道:“他的想法和你不同,貴財。” 鮑貴財道:“然然則,他他卻是怎怎生想的?” 宮笠道:“孫嘯如此慎重其事,大舉興兵脅迫‘玉鼎山莊’的原因是什麼?” 鮑貴財道:“還還不是全為為了那張勞什子藏寶圖宮笠道:“對了,他兩次興兵,兩次捺羽而歸,他眼見我們抵抗如此堅強劇烈,也自然會聯想我們也是為了要保有那兩張藏寶圖,而圖有三張,我們兩張,他佔有一張,可是,非三圖相並不能得到寶藏的正確地點,因此兩張與一張之分,其重要性並無軒輕,得不到第三張圖,這兩張亦形同廢紙,由這一點引伸,他就會以為我們必須要劫奪他那第三張圖,有了這個想法,他當然便認定我們非去他的老窩動手不可,是以他動不如靜,便專等我們去上鉤了!“鮑貴財呵呵笑道:“俺俺不是業已說說過啦,老老孫飯飯桶一個,他他可是壓壓根搞錯錯了黃曆啦,俺俺們豈豈是為了那張藏寶圖去的?俺俺們乃是為為了替二二叔報仇去去的啊!“廖衝沒好氣的道:“為了藏寶閣也好,為了替你二叔報仇亦罷,我們總是去了,人家以靜製動,以逸待勞的算盤可並沒有落空!” 呆了果,鮑貴財窘迫的道:“但但 但老老孫還是不不夠精明嘛……” 和鮑貴財並騎前行的凌濮接上腔道:“姓孫的設若知道我們這次前去,主要的目的是打算摘他的‘瓢’,恐怕他就更是坐立不安,兩眼望出去一片黝黑了!” 廖衝道:“好叫他曉得,天下這大,也真有義字在前,利字在後的清亮人物,譬如我,譬如你們三位!” 鮑貴財哼了哼,道:“俺俺看,那什麼‘劍中聖’井井容,那那叫夏潔的婆婆娘,猶猶要比老老孫緊張上好好些信呢,如如果他他們知道俺們去去的真真正意圖的話!” 宮笠冷冷的道:“他們不知道最好!” 鮑貴財道:“對、對,不不知道最最好,否否則,只只怕他他們藏藏寶也也不會要,早他他娘的三三十六著,走走為上著了……” 朝前面的路途眺望了一會,廖衝道:“快近午了,我們找個地方打尖歇馬吧?” 宮笠道:“附近可有什麼能以落腳之處?” 廖衝往前指了指,道:“這條路我走過幾次,記得再過去十來里地,好像在一個土崗子下有片野店,專賣過路客商的酒食,東西粗得很,湊合著填飽肚子也罷。” 宮笠笑道:“我是什麼也能吃;眼下即使嘴饞,可也找不著山珍海味來充派場……” 鮑貴財咽了口口水,道:“甭甭提山珍海味了,二二叔,能有大大肥肉夾上塊醬醬菜就就著下肚,業已已是挺美的啦,至多,來來上碗濃稠的米湯……” 廖衝瞪了徒弟一眼,道:“真叫沒出息不是?你他奶奶,跟著為師,一天三頓可少了你大魚大肉啦?說得恁的個寒愴法,沒的叫人以為你他娘平素就俄慌了呢!” 鮑貴財傻呵呵的笑道:“師師父,平平常日裡,再再是怎的吃好,該該餓的辰光,還還是一樣會餓啊!人一餓,就飢不擇食啦!” “呸”了一聲,廖衝道:“簡直是活寶!” 沒有多久,四人四騎已來到那片土崗子下,果然,崗腳路旁,有一片簡陋的茅店,還高高掛起一條業已泛了白的青布酒招。 在那糟老頭子店主的殷勤招呼下,四個人紛紛下了馬,廖衝摸著肚皮,目光貪婪的盯視在櫃檯紗廚裡排列著的各色滷味上,他正想吩咐店家切些什麼吃的,尚未及開口,就在店門外自後面上崗子的方向,幾條人影突然飛越而過,那幾條人影奔行甚急,身法快速無比 但是,卻顯得那樣的倉皇同迫切,仿佛不是在趕路,而是在逃避什麼! 宮笠,凌濮、鮑貴財也都在轉首向門外注視 只見那幾條人影堪堪掠過店門,尚未及橫越道路,半空中,又是一條龐大的身影飛舞,恍同一頭大鳥般快速至極的落下,剛好切先前幾個人的去路! 嗯,那被阻截路中的三個人,三個裡,猶有兩個身上掛了彩,他們背對店門,面朝敵人,三個人似是對於那個攔截的角色懷有莫大的恐懼,又莫大的怨恨;他們僵立在路上,身體因為呼吸的急迫而聳動不停… 站在他們對面的人物,是一個腰粗膀闊,牛高馬大的彪形壯漢,他滿頭的長髮結紮成一條條小辮子,那樣古怪的披散在腦袋四周,看上去猶和一條條蠕動的小黑蛇,相當可怕,兩撇倒八眉下是一雙銅鈴大眼,一雙歪向一邊的鷹鉤鼻子,厚厚的嘴唇朝外翻著,紫烏烏的,濕儒蒜的 令人聯想到掛在肉販割台的鐵鉤上賣剩下的兩條豬肝! 他只穿著一件黃麻布短褂,卻套了一條至膝的牛犢短褲,粗壯如樁的四肢上生滿了濃密的黑毛,人朝那裡一站,活脫就是一只大猩猩! 瞅著對面的三個人,這頭大猩猩呵呵的怪笑,口沫四濺,聲同破鑼:“逃?你們三個還想往哪裡逃?就和土崗子上你們的那些伙計一樣,都給老了躺下子挺屍吧?” 三個人一言不發,卻緩緩散開,顯然是打算豁死一拼的架勢。 茅店裡,鮑貴財有些遲疑不決的道:“怪了,怎怎的那三三個人裡,有有一個,俺俺看那那背影,覺得恁的個熟熟法兒?好好像在哪哪裡見見過似的……” 廖衝住屋裡陰影處挪了挪,壓著嗓門道:“天下何其大,卻又他娘的何其小? 今天我可算又遇上這位老相好,算算,業已七八年沒見著這個人王啦,不想他卻仍然這麼個結棍法,更似養肥了些,身上加了好多膘肉,奶奶的!“凌濮低聲問:“廖師父,你認得那個頭上結滿小辮子的怪物!” “噓”了一聲,廖衝慎重的道:“小聲點,我的伙計,可千萬別叫這老小子聽到,否則,包管你會惹上一身麻煩吃不完,兜著走!” 極少看到廖衝如此顧忌某一個人,凌濮即時心中有數 那發結小辮,有如一頭黑猩猩也似的怪物,必然也是個極端難惹難纏的角色! 心裡因是這樣的存子底,但凌濮卻覺得不大服氣,他哼了哼,道:“廖師父,這一位究竟是誰?莫不成他還能上得了天?” 不待廖衝回答,宮笠已平靜的道:“你真是腦袋裡不生幾條紋路,凌濮,你也不想想,除了堪與廖兄匹敵的那幾個活煞星以外,他對誰會這般鄭重其事?” 呆了呆,凌濮道:“頭兒,你是說 …。” 宮笠緩緩的道:“不錯,這一位乃是‘雙邪’之一,與廖兄齊名的‘四九辮子’刁長盛!” 凌濮吃了一驚,道:“天爺,竟會是他?” 廖衝輕聲道:“可不?正是‘四九辮子’刁長盛這老甲魚,老殺旺!” 凌濮端詳著站在大路那邊,一副“泰山不敢當”味道的“四九辮子”刁長盛,邊低促的道:“廖師父,聽口氣你似是與他不大和悅?” 廖衝翻動著眼珠子,悻悻的道:“不大和悅?娘的皮,是大不和悅;他見我總是沒有一句好話講,我見了他呢?也一樣沒啥好臉色給他看,平素,我們誰也不犯誰,誰也不理誰!” 凌濮不解的道:“這又是為什麼?照說嘛,二位同列‘雙邪’之名,又都是江湖上並駕齊驅的怪傑,彼此正該識英雄重英雄才對,怎的卻弄到這積不相容的地步?” 廖衝扁扁嘴道:“娘的,說起原因來也很簡單,我們雖然同列‘雙邪’之名,卻是誰也不服誰,久而久之,就變成冤家啦!” --------------- |
第16章 冤家路窄窮途狼
一邊,鮑貴財忙道:“師師父,原原來,這個老老傢伙,就就是你常常嘀嘀咕咕的‘四九辮子’刁刁長盛?好好極了師師父,你你向來討厭他,今今天可真真是碰巧啦,俺俺們師徒,正正好並肩子子上,將他擺擺成四四十九個不同的模模樣!” 廖衝呵斥道:“不要胡說。” 鮑貴財一臉孔躍躍欲試的神情,他趕緊道:“師師父,眼眼下正是機機會呀,俺俺幫著你出出一口烏氣,俺俺們爺倆聯手,包包管叫這老老東西脫脫底!” 重重一哼,廖衝板著臉道:“你少囉嗦,為師的同刁辮子就算真要分高下,見真章,亦只容為師的與他單打獨鬥,勝負之間,雙方也都心甘情願,這才叫光明磊落,哪能讓人幫忙?何況,算起來你還是晚輩!” 鮑貴財不服的道:“師師父討厭他,俺俺就討厭他,待等到要動手了,還談什什麼長輩晚晚輩?對對這種人,俺俺也不甘憑白被他壓壓下一頭!” 廖衝怒道:“好了,你別再多事,現下我們正要前去對付另一個扎手貨,那才是正主兒,你不准再節外生枝,給我添麻煩,否則,萬一出了漏子,你怎麼對你宮二叔交待?” 鮑貴財抽抽鼻子,委屈的道:“俺俺只是要替師師父出這這口氣……” 廖衝道:“等我要向刁辮子稱量斤頭的辰光,我自會在合宜的時間去找他,卻不是目前,以後,有的是機會,你給我放老實點,別在節骨眼上惹紕漏!” 這時 大路上的四個人已開始互相在移動位置,這樣緩慢的移動,便大多是狠力出手之前的先勢,彼此間,俱在全神貫注,要把握最有利的時刻、角度向敵人可能暴露的弱點做致命的一擊! 忽然,鮑貴財又是一愣,脫口道:“乖乖,那,那不是卜卜君武麼?” 廖衝皺眉道:“什麼卜君武?誰是卜君武?” 鮑貴財指著最右邊的那個渾身血跡的人,急道:“他他,就是最靠靠右手的那那一個,卜卜君武,‘斑狼群’的三三頭領,‘人狼’卜卜君武嘛!” 廖衝冒火道:“卜君武又怎麼樣?” 鮑貴財忙道:“俺俺認得他,師師父,俺俺認得他!” 不禁有些為難了;廖衝雖說一向狂慣橫慣了,但是對於像“四九辮子”刁長盛這樣厲害的人物,他仍然甚懷戒心,輕易不肯招惹,尤其是,他更不願在幫著官笠對付“金牛頭府” 之前再生波折,以免影響了宮笠的大事,而偏偏鮑貴財卻認識那三個正走厄運的仁兄其中之一,這就叫他“坐蠟”了,是伸手管呢,抑是不管呢?管,怕因此與“四九辮子”由怨成仇,又弄得一身麻煩,不管,徒弟面前不好交待,而且在做人的道義上也說不過去!一時之間,他真是不知何所適從了! 只是,廖衝忘了再問一句,鮑貴財是如何與卜君武認識的?又是在一種什麼樣的情況之下才認識的? 這其中鮑貴財也就使了心眼了,他有意不說和卜君武的結識經過及內情,好叫他師父不得不管這樁閒事,而他的目的只有一個 把師父鼓動出來,他好幫著師父出一口多年積累下來的冤氣! 凌濮也三緘其口,他是對“四九辮子”刁長盛不服氣,有心要鬥一鬥,看看是否會像廖衝所言,吃不了兜著走? 鮑貴財及凌濮的想法,宮笠全了若指掌,他不道破亦不表示意見,實則,他有心成全鮑貴財的願望,這樣,他對廖衝算是多少做了點報答,也可藉而解開卜君武和鮑貴財昔日在“比武招親”擂臺上所結下的怒隙! 看眼前的形勢,除非有他們的出手相助,恐怕卜君武等三個人都不會是“四九辮子”刁長盛的對手,而且,刁長盛似是執意要斬盡殺絕呢! 卜君武等三個人仍在極其緩慢的移動著 一彼此全在可以互為呼應的位置上挪移,他們雖對敵人有著極大的畏懼心,但是,他們卻顯然已決定一拼! 咬咬牙,廖衝低促的問官笠:“老弟,你看要怎麼辦?” 笑笑,宮笠道:“你的意思呢?” 咽著唾液,廖衝苦笑道:“就怕耽擱你的正事!” 搖搖頭,宮笠道:“不要緊,遲點早點無所謂!” 廖衝一橫心,道:“那麼,我要伸手攔下刁辮子來了;貴財和那三個人裡的一個素識,我不能不管,因為這不啻見死不救 刁辮子一看架勢就是要下辣手的樣子!” 宮笠低沉的道:“全憑你了,廖兄,我附諸驥尾!” 一昂頭,廖衝朝雙手手心上“呸”的吐了口唾沫,斷然道:“好,幹了!” 鮑貴財不待乃師吩咐,便一陣風似的卷了出去,一邊口中大叫:“慢慢慢著,通通不不准動。” 卜君武等三人齊齊一怔,目光轉向自茅店裡衝出來的鮑貴財,尤其是卜君武,一瞥之下不由大感意外,脫口叫道:“是你?” 鮑貴財一挺胸,神氣十足的道:“不不錯,是俺,是是俺!” 卜君武頓時大大的變了顏色,神態更形絕望 他知道鮑貴財是“雙邪”的另一位“拇指圈子”廖衝的徒弟,而面對的這一位煞神,亦是“雙邪”之一的“四九辮子”刁長盛,江湖上“雙邪”齊名並列,他不曉得“雙邪”勢同水火,各不相容,在他認為,“雙邪”既是同時列名,必然頗有交道,如今另外一邪的徒弟突然出現,又曾與他為了“比武招親”的往事發生過爭執,這樣一來,定是蓄意幫著對方收拾他們無疑了;而鮑貴財的功力他見識過,現下再加上了這麼一位強敵,又如何叫卜君武這等“人狼”不心推膽裂,五內如焚? 人朝大路中間一站,鮑貴財衝著卜君武齜牙一笑:“卜卜君武,你你大概還還記得俺俺吧?” 滿臉血污的卜君武,不禁神情悲憤,咬牙切齒的道:“認得你,姓鮑的,我怎會不認得你?任是你化了灰我也能把你挑揀出來!” 微微有些發怔,鮑貴財迷惘的道:“怎怎麼啦?卜君武,你你是怎怎麼啦?一見見了俺的面就就這麼個火爆法?莫莫非,你你記恨‘玉鼎山莊’‘比武招親’的那檔子事?” 卜君武厲烈的道:“那樁事你恃強凌人,我已難消怨氣,但更可惡的,卻是你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竟然要在眼前的險境裡合同刁老匹夫坑我兄弟三人?” 這才知道對方是誤會了,鮑貴財雙手亂搖,急道:“卜卜君武,卜卜君武,你搞搞錯啦,完完全搞錯啦,俺俺可不是來幫著刁刁辮子的,委委實不是來幫幫他的呀……” 輪到卜君武發愣了,他狐疑的道:“我不信!” 鮑貴財忙道:“怎怎的不不信?” 卜君武大聲道:“刁老匹夫乃‘雙邪’之一,你師父也是‘雙邪”之一,刁老匹夫與你師父同名並列,必有交情,你突然在此刻出現,不是幫著習老匹夫來落井下石,莫不成還是幫著我們兄弟的?再說,你我之間,非但素無淵源,更且積有怨隙,你說你不是來幫刁老匹夫的,誰人能信?“ 鮑貴財一急,說話就更結巴得連不成句了:“不不不,俺俺不不是你你說的這樣,俺俺怎會存存這種心?俺俺是,俺俺原是一番好意,真真的一番番好意,若若是你你不信……” 道路那邊,“四九辮子”刁長盛突然大喝一聲。粗啞的道:“好小子,你就是‘拇指圈子’廖衝那老狗熊的徒弟?” 轉向刁長盛,鮑貴財臉紅脖子粗的道:“俺俺就是,怎麼樣?” 仰天狂笑了一聲,刁長盛大模大樣的瞪著一雙怪眼道:“他娘的,我早就聽到那老狗熊收了一個又瘸又癩又結巴的醜徒弟,本還不知道是怎生醜法,今日一見,哇呀呀,真叫嚇死活人,驚得活死人,小兔崽子,就憑你這副賣像,不關著大門在家裡遮醜,卻跑到外頭來顯你哪一門子的世?虧那老狗熊還把你當活寶一樣供在眼皮於上,真正笑掉我的大牙了!” 鮑貴財氣沖沖的道:“甭甭說俺了,刁刁長盛,你你自家也不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家的模模樣,姥姥不親,舅子不不愛,比比俺,還還強得到哪哪裡去?” 刁長盛臉色一變,咆哮起來:“小王八羔子,你他娘的膽上生毛了?竟敢罵起我來?” 鮑貴財也叫道:“俺俺就罵你,你你能怎怎樣?” 刁長盛形容猙獰,氣湧如山:“你這不知死活的癲頭雜種,且待我收拾了你,再去找你那狗熊師父算帳!” 此刻,卜君武等三個人,不禁全迷惑了,情勢像這樣的發展,可以說完全出乎他們的預料之外,看光景,江湖上鼎鼎大各的“雙邪”彼此間並不和諧嘛,非但不和諧,更且 呃,似是還結著什麼仇怨呢! 很快的,一線希望在他們的心中升起,到現在,他們才相信鮑貴財的來意並不似他們想像中的惡毒 一他們仍不敢推測鮑貴財是來幫他們的,可是,至少他們已明白鮑貴財不會幫著刁長盛了。 鮑貴財磨拳擦掌,竟不畏怯的道:“行,行行,刁刁老匹夫,你你有本事,就先和俺較量較量,打打了孩孩子,不不怕大大人不出,你你會過了俺,再再同俺師師父對仗不遲!” 哇哇怪叫,刁長盛大吼:“我把你這暈天黑地,滿口胡柴的小龜孫活剮了,你他娘醜得如同一只癩蛤蟆,猶敢在此當著我老人家的面吐那狂氣,你他娘的你!” 胸脯一挺,鮑貴財氣昂昂的道:“俺俺不怕你,俺俺就是要鬥鬥你一鬥!” 旁邊,“人狼”卜君武的大拜兄,那體魄修偉,淡青臉膛,帶著一股深沉又精練的氣息的“天狼”游連益,迅速向卜君武使了個眼色。 於是,卜君武移近一步,向鮑貴財陪禮一張笑臉:“鮑 呃、鮑兄,方才是一時情急,真正錯怪你了,鮑兄,務祈你不要見罪才是!” 鮑貴財揮揮手,道:“俺俺不怪你,小小事情,你 你也不須掛掛心上。” 連連躬身,卜君武低聲下氣的道:“多謝鮑兄海涵 鮑兄,看情形你也與刁老匹夫不和?” 鮑貴財橫了對面的刁長盛一眼,悻悻的道:“是是不合!” 卜君武差一點就念了一聲“阿彌陀佛”,他立時更見眉開眼笑:“鮑兄,同船過渡都有五百年的緣份,何況我們也是素識舊交,更有同台爭婚的一段趣話,因此,呢,尚清鮑兄念在這層淵源上。” 鮑貴財直率的道:“有有啥話,你你也就講講明暸吧,甭甭這麼吞吞吐吐的,叫叫人心頭著慌!” 卜君武忙道:“是、是,鮑兄,在下不惴冒昧,斗膽懇求鮑兄助在下兄弟三人一臂之力,齊心連共同抵擋那習老匹夫的迫害!” 一拍胸脯,鮑貴財英雄氣慨十足:“行行,一句話,本來;俺俺也就是來幫幫你三個人的!” 頓時驚喜逾望,卜君武急切的道:“當真?鮑兄,可是當真?” 鮑貴財不高興的道:“你你自家瞧瞧這個陣陣勢吧,卜卜君武,這這莫非還像是假假的?” 連連抱拳,又連連作揖,卜君武是一副感激零涕的模樣:“多謝賜助,多謝為力,鮑兄,全賴你的援手了…” 鮑貴財豪邁的道:“沒沒問題,卜卜君武,好好歹,俺俺也會設法救救你哥哥三個逃逃出這一劫難,不不使你們遭到刁刁長盛的毒毒手!” 卜君武誠心誠意的道:“此事之後,鮑兄,無論我兄弟三人能否保全,也必得感恩載德,陰曹陽世,俱不相忘!” 鮑貴財咧開大嘴道:“不不消如此,不不消如此,。言言重了,太也言言重了。” 忽然一陣怪笑出自刁長盛他口中,極端輕蔑,卻又在輕蔑中湧盪著掩隱不住的火氣,聲如破鑼般喝吼著:“什麼東西?簡直螳臂擋車,又是朽木熒光,豈堪與皓月爭輝?猴惠子,你準是吃錯藥了,也不掂掂自己的份量,竟敢出此狂言?他娘的狗臭皮,休說是你,便是你那狗熊師父到來,我也一樣搗他個‘滿地找牙’,逞論你這胎毛未脫的小龜孫了!” 鮑貴財也強硬不讓的道:“刁刁長盛,你你這可可是應了一句句話啦, 一斤的鴨子,半半斤的嘴,淨會呱呱呱的窮窮叫一通,有有本事,俺俺們兩上先對對上一陣,俺俺這關你若若是通通不過,還還配向俺師師父領領高招了。” 暴雷也似的叱喝一聲,刁長盛頭頂上的四十九根髮辮立時怪蛇般倒豎而起,他雙目如火,模樣像要吃人也似:“好狗操的,看我現在就剝你的皮!” 於是,野鋪裡,廖衝嘿嘿冷笑著走了出來,斜眼瞧著刁長盛:“老小子,是你在吆喝要剝我徒弟的皮?你是風大問了舌頭啦?也不看看我老漢在不在當前,就容得你這麼囂張法?” “四九辮子”刁長盛一見廖衝也現了身,不禁是又氣又驚又怒,他怪叫起來:“好呀,我還道是這小兔崽子吃了狼心豹膽,就憑他那幾下小莊稼把式就敢來逗惹我,原來卻是你這老狗熊在背後唆使的;姓廖的,你算他娘的什麼人物?敢慫恿徒弟出來叫陣,自己卻縮頭烏龜似的瘟在暗處不出?你這副德性,居然也是列位‘雙邪’的角兒?呸,丟淨你祖宗十八代的人了!” 廖衝揚著頭,大馬金刀的道:“刁辮子,我這”雙邪’的名號,可不是你他奶奶給我加封的,是我用本賺來的;你說我是縮頭烏龜,則你又算什麼驢鳥玩意?眼裡瞅著我家乖徒的大人不在場,就想老欺少,大吃小?你早早風涼去吧,這種便宜算盤,你敲也別想敲,我如今業已挺身而出,想怎麼辦呢,你那腦袋裡琢磨琢磨,你拿得出,我收得下,別人含糊你,我老漢豈還管你他娘的活羊上樹?“ 刁長盛八字眉倒吊,厲聲道:“廖衝,你還是真要找碴呀?你這塊招牌是想砸在這裡了?” 廖衝“哧”了一聲:“別說得活神話現,像真有那回事一樣;刁辮子,如若我這塊招牌砸在這裡,我就不相信塊招牌還囫圇得了!” 刁長盛怒不可遏的大吼:“我是這幾年來把你這老狗熊養膘了,沒找到你頭上撒你一泡熱尿,你還真以為你翅膀硬了,氣候成了?你不含糊我,莫非我還怕你這個‘邪’?” 廖衝陰陽怪氣的道:“少來這一套,你這個驢‘邪’也沒什麼大不了;別人面前一亮,或能唬唬那幹‘莊猢孫’,賣到老漢跟前,哦呸,一腳端爛他個熊的!” 刁長盛忽然呵呵笑了幾聲,卻又隨即臉色一沉,火辣的叫:“我問你,姓廖的,今天你們這一對混帳師徒半截腰裡猛古丁冒了出來,到底是為了哪一樁?是存心替。‘斑狼群’撐腰呢,還是只為了我們兩人間這段不湊合?” 哼了哼,廖衝道:“都有!” 刁長盛暴烈的道:“你說清楚點!” 廖衝雙手扠腰,惡狠狠的道:“‘斑狼群’中的三個頭兒,那‘人狼’卜君武與我徒弟是素識,你要向他們兄弟下毒手,正巧被我們遇上,自是不能坐視,而老漢早就和你意氣不投,格格不入,眼前這副光景,便越發不能坐視了!” 刁長盛火冒三丈的咆哮:“說來說去,你還是有心來找我的麻煩,老狗熊,你不妨斟酌,為了這三個雜種,你同我拼戰,是不是劃得來?我怕你是要弄得灰頭土臉!” 廖衝大聲道:“如果你愣不放手,為了要殺害他們而與我豁命,你也不妨想想,合算不合算?” 刁長盛怒道:“你他娘這不叫強詞奪理叫什麼?是你師徒先找我的碴,可不是我先伸手,管你們師徒的閒事,你,你怎能顛倒黑白,胡說一通?” 一側,鮑貴財頂了上來:“刁刁 一刁長盛,你你才才才叫顛顛倒黑黑黑白,胡 一胡 一胡說一通!” “呸”的吐了口唾沫,刁長盛大吼:“閉住你那張臭嘴,我同你那狗熊師父是一個輩號的人物,尊長講話你打你娘的哪門子渾?小兔崽子!” 廖衝“嗯”了一聲,道:“貴財,動手不動手是一碼子事,輩份又是一碼子事,你不可無禮,我們是武德為經,書香成緯,文華武備,卻不能叫刁辮子看低了我們!” 鮑貴財退後一步,忙道:“是,是師師父……” 刁長盛哼了哼,道:“這才略略帶了一點人味,娘的!” 廖衝揚著一張臉道:“說吧,刁辮子,這三個人,你是放手不放?” 又火了,刁長盛粗聲啞氣的道:“你他娘啥的內情也不知道,只曉得頂了個鳥頭硬逞能,你清不清楚我為什麼要收拾他們?明不明白我和他們架梁的原因?” 廖衝老老實實的道:“不知道。” 刁長盛吼道:“看吧,你是暈天黑地,迷裡馬虎,連伸手管的是哪一端閒事都搞不清楚,卻也抱起你他娘的不平來了,為了一樁不明內由的事而同我這樣字號的人物結怨成仇,老狗熊,你說你不叫糊塗叫什麼?” 廖衝板著臉孔道:“說說看,你倒是為了什麼要對‘斑狼群’趕盡殺絕?” 吸了一口氣,“四九辮子”刁長盛竭力壓下胸隔間的一股怒火,沉著聲道:“只在一個月以前,‘同照縣城’的‘昌源錢莊’被一撥黑道上的江湖朋友洗劫了,那批人物就是‘斑狼群’這些**養的!” 廖衝皺著眉道:“這又幹你鳥事?” 刁長盛冷冷一笑,道:“怎的與我無干?‘昌源錢莊’的東家,就是我的妹婿,換句話說,那東家的老婆就是我的老妹子,親老妹子,我這人間世上唯一的血緣!” 怔了怔,廖衝道:“真是新鮮事吶,這麼多年來,我卻還不知道你有著這麼一個闊妹婿,更不知道你居然有個老妹子,親妹子!” 刁長盛悻悻的道:“你又不是我爹,我犯得著什麼事都向你稟告一番?我的底細光鮮得很,你不知道的和沒有聽過的樣數可是太多了!” 笑笑,廖衝道:“後來呢?” 刁長盛惡狠狠的道:“娘的皮,在‘斑狼群’這幹野種乘夜洗劫‘同照縣城’那唱源錢莊’的當口,我那妹夫與妹子曾跪在地下哭求他們,並且一再向他們說明了同我的淵源,可恨這幹殺胚居然利令智昏,兩眼看出去只見黃澄澄的金子,白花花的銀子,壓根就半點情面不留,毫不以我妹夫與我的關係為戒,該搶照搶、該奪照奪,行了,那晚上錢莊裡便被這幹野種劫走了黃金一千兩,白銀三萬餘兩,非但害得我妹夫兩口子尋死尋活,幾乎鬧了個傾家蕩產,我的顏面更且叫他們掃得灰裡泛黑呢;我妹子又屢屢指著我的鼻尖罵,說我混了大半生的江湖,到底混了些什麼名堂?混來混去連自己的妹夫都保不住,落到後來便提名道姓人家全不理不睬,照搶不誤!” 又吸了一口氣,他接下去道:“好歹,我總他娘是個大男人,好歹,也總算在道上闖了點名聲出來,但這一些邪龜孫,爛雜種卻六親不認,一點帳也不買,在我妹夫妹子的面前叫我丟人現眼,難以抬頭;所謂‘盜亦有道’不是? 他們既然如此蠻橫囂張,江湖之義,我還他娘客氣什麼?他們是闖黑道的,莫不成我就是走的善路?他們黑,我更黑,他們掃我的顏面,令我大大受窘遭辱,我就要他們用血用命來償付我的損失,把他們犁庭掃穴,殺個雞犬不留,他奶奶的!“廖衝道:“是你約了他們到後面那片上崗子上對仗的?” 刁長盛恨聲道:“不錯,我約他們全幫皆臨,而我只是單刀赴會,老狗熊於情,於理,我哪一樣不對?” 廖衝揉揉鼻子,道:“你已放倒也他們多少人啦?” 刁長盛道:“不多,他們一共來了十七個,我已宰殺了十四名,就只剩下這三個罪魁禍首,哪知我正要圈起他來一道解決的時候,偏偏你師徒兩個就橫插上來!” 轉過頭去廖衝朝著“人狼”卜君武道:“伙計,如刁辮子這樣的說法,你們可是就不對了;俗話說,人要臉,樹要皮,又說,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爐香,好聽點講,不看僧面看佛面,難聽點說,打狗也得看主人,人家‘昌源錢莊’的店東夫婦,業已趴地哭求,向你們點明了與刁辮子的關係,就不算刁辮子在道上的名頭聲望吧,至少也是一條路上的同源,你們怎能如此蠻橫寡絕,拉下臉來照樣行事?列位在江湖上也是有名姓的硬角色,不該不知道江湖的規矩,‘大水衝翻龍王廟’,黑裡鑽黑像話麼?” 頓了頓他又道:“當時的光景,你們落檻點,就該馬上停止洗劫陪罪告退,次一等的,也應轉身就走,分文不取。 再下策,何妨少搶下點?但各位卻一概不論,根本不理這碼子事,依然劫掠不誤,又叫刁辮子臉面何存?休說他憋不住這口鳥氣,換成各位,恐怕也是可忍孰不可忍吧?“踏上一步,“人狼”卜君武躬著身,態度十分尊敬的道:“老前輩,尚容在下,下情上稟!” 廖衝頷首,大模大樣的道:“說吧。” 舔舔嘴唇,卜君武低緩的道:“一月之前,當在下兄弟三個決定派人前往‘同照縣城’的‘昌源錢莊’做那票買賣的時候,並不知錢莊東家與刁長盛的淵源。而在下兄弟三人也沒有實際參與行動,只是派遣手下五名大頭目 一紅、黃、藍、白、黑五斑狼 率領二十名兒郎行事,自於他們奉有我兄弟的諭令,必須要成事,更加上他們對刁長盛的來歷並不太清楚,方才發生了這樣令人遺憾的的結果;在他們回山之前,恰好我兄弟三人又遠赴海口去處理另一樁要事,及至我們回來得悉詳情後,時間上業已晚了,我大哥除了當場痛責那五名大頭目一頓之外,並將所劫金銀原封不動,正準備專程給‘昌源錢莊’送回,哪知刁長盛的戰書已經著人送來了堂口……” 此刻,“天狼”游連益也懇切的道:“前輩,刁長盛的戰書實在叫人無可接受,他裡頭開了條件,第一,所有劫自‘昌源錢莊’的金銀限時送還,第二,所有參與劫掠行動的人全部梟首附車,第三,‘斑狼群’立即宣布解散之外,並要我三兄弟各斷一臂謝罪;以上三個條件,若有任何一條不能做到,便必須與他在‘小崗山’,也就是背後這塊土崗子上決戰;前輩,你替我們想想,原物奉還這一條乃是絕對應該的,其他兩款,又叫我們如何依從?雖則我們在道上不像他那樣名傾天下,威立四海,但也是混得有頭有臉,如果像他說的這樣做了,逞論對不起手下兄弟,我們哥幾個將來還指望再活下去麼?” 卜君武接著又道:“在無可奈何之下,我們除了將所有劫自‘昌源錢莊’的財物運到附近一個隱密之處所藏妥,以備隨時可以奉還於他之外,只好由我兄弟三人率領手下十四名大頭目前來‘小崗山”向他請罪求恕,哪知與他甫一照面,他幾句話尚未等我們說完,便立下殺手,我們是一面抵擋,一面解釋,低聲下氣向他說盡了好話,賠遍了不是,他卻充耳不聞,只管向我們狠攻狠殺,直到我們的十四名兄弟全部遭了他的殘害,我與二哥也負了傷,實在撐不下去了,方才突轉下崗,但他卻緊追不舍,一心要斬盡……前輩,若非巧遇賢師徒仗義援手,恐怕我兄弟三個也都已不堪設想了……“廖衝眯著眼向刁長盛道:“刁辮子,他們說的大約也不假了?三頭對面,諒他們不敢瞎扯。” 刁長盛怒沖沖的道:“‘斑狼群’先是侵犯我的親人,繼而羞辱我的顏面,在在全是主動挑釁,他們向我挑釁,便要遭受懲罰,而他們不依我的條件接受懲罰,我就只有自己動手,姓廖的,你能說這是我的錯?” 廖衝慢吞吞的道:“前一段,乃是他們的不是,後一段,可不就是你的錯?” 刁長盛暴烈的道:“這是什麼話?” 廖衝道:“公道話!” 刁長盛怪叫道:“好,姓廖的,你倒是把你的‘公道’給我說出來,我要看看你是‘公道’在什麼地方!”’搓搓手,廖衝心平氣和的道:“刁辮子,稍安毋躁,且聽我細細道來;‘斑狼群’不該侵掠你的親人,也不該在聞及你的名號之後毫無反應,這是他們的不對,但可恕者有三,一則他們的幾個頭子未曾親臨行動,手下人對你的名頭來歷又不甚了了,且負命在身,也不敢作那‘放水’的主,所謂不知者不罪,二則,他們幾個頭兒在獲知詳情之後,已立即有壁還原物的打算及準備,可見對你是十分敬畏的;三則,他們洗劫‘昌源錢莊’之際並沒有傷人,否則,你還到哪裡去找行事的主兒?人家已經按照江湖規矩做了,又何苦非要逼人於絕不可?再說……” 露出那一口黃板大牙,他又點又點刁長盛:“再說,他哥三個業已向你賠補,也將所幼金銀運了過來,顯見一片誠心,你又已放倒了人家十幾個好手,也算消除那一口怨氣了,事情最好到此為止,雙方全忍讓些寬宏些,都認點虧吃,別再鬥下去了……” 刁長盛怒道:“不行!” 廖衝不悅的道:“怎麼不行?” 刁長盛憤恨的道:“我刁某人向來言出如山,無可更改,我叫他們怎麼做,他們就得怎麼做,如果他們不照我的話做,就是有心與我為難,有意同我爭鋒,那麼,我就自己下手來達到我的目的!” 廖衝惱火的道:“豈有此理;刁辮子,一個人言出如山當是不錯,但那也須要看這個‘言’是與非,正與邪呀,謬誤荒唐之言,說了便要改過,哪裡能將錯就錯,愣錯到底的? 舉凡是人,總該講點道理,論常情,一意孤行,自以為是,就未免太他娘的跋扈得不成玩意了!” 刁長盛吼道:“你這是罵我?” 廖衝也叫了起來:“罵你?我這是教你,訓你,你他娘活了這一把年紀,怎的連個人情世故都不懂?這些年的五穀雜娘,全餵進狗肚子裡了?哪有這麼不通情理的人?混世面混到你這樣的霸道橫法,你卻是怎生混出來的?得些好意便回頭嘛,豈能以你這般逼人逼絕,心黑手辣的?” 刁長盛咬牙道:“廖衝,如果我一定要取他三條狗命呢?” 眼珠子一翻,廖衝道:“我就一定不叫你取!” 刁長盛大罵:“老狗操的廖衝,你枉掛了‘雙邪’的招牌,卻竟胳膊彎子往外拗!” 廖衝怒道:“我只是幫著有理的人,你他娘仗著功高藝強,橫不講理,豎不講情,你卻又叫我如何把胳膊彎子朝你那廂拗?!” 刁長盛瞪著一雙牛蛋眼,氣虎虎的道:“說來說去,你還是要同我較量較量了?” 廖衝昂然道:“如若你硬要向他們下毒手的話!” 上下打量了廖衝一會,刁長盛磨著一口老牙:“姓廖的,我只怕你佔不著我的便宜!” 重重一哼,廖衝道:“你如以為你一定可以佔著我的便宜,未免也有點笑話!” 刁長盛突然厲吼:“好,廖衝,我今天拼著把‘雙邪’的招牌一遭砸爛,也要稱稱你的斤兩,試試你的份量,看你到底憑什麼賣狂?娘的皮,我是早等這一天了!” 廖衝也磨拳擦掌的道:“爽快,我想要拆散你這把老骨架,也不是近幾年的事啦;刁辮子,我們既然都已存心考量考量對方,眼前正是個時候,讓我們豁出去拼一場,也好分定‘雙邪’之名誰上誰下!” 刁長盛往前大跨步,暴烈的道:“姓廖的,你給我滾過來!” 鮑貴財見狀之下,急忙湊上,大聲道:“師師父,有有事弟弟子服其勞,這這一陣,俺俺行頂上再再說!” 廖衝瞑目叱道:“給我退下去,這是長輩之間的事!我非要親自稱量刁辮子不可,我就不信,他還能有什麼上天人地的神通!” 刁長盛激昂的道:“我更不信你這老狗熊便果然成了氣候,就算你真是一頭人熊吧,看我是不是有法子把你那滿嘴利齒敲落,四腳銳爪拔除!” 亂發蓬豎中,廖衝狂笑一聲:“刁辮子呀刁辮子,你是喝多了迷糊湯,盡放這等的臭渾屁,就憑你這個浪得虛名,又名不符實的老流丐,你尚能拔得了我老漢的一根鳥毛去?” 刁長盛叫囂著:“廖衝,甭說是你這個沽名釣譽,一無所是的半吊子,便加上你的徒弟,師徒兩個人一遭上,我刁某人也一樣給你橫豎擺一雙!” 廖衝的口沫四濺的大吼:“吹你娘的邪牛皮,撒泡尿照照你那副模樣,也配?” 刁長盛直著嗓門叫:“光動口把式不算漢子,姓廖的,有種手底下見真章!” 雙目中宛似噴著火焰,廖衝暴跳如雷:“我早就迫不及待了,刁辮子,擺上!” 就在這一觸即發的緊迫當口,那間野店的店門裡,冷冷悠悠的飄出宮笠的聲音:“廖兄,慢著,怎麼忘了我呢?” 隨著這句話,宮笠與凌濮二人已經氣定神閒的走了出來,宮笠走在前面,形態上十分雍容沉靜,猶不停向卜君武兄弟三人微微頷首示意。 刁長盛猛一挫腰,憤怒叫嚷:“好呀,我道是你們怎的如此個有恃無恐法,原來還有伏兵!” 廖衝粗悍的道:“放你一千二百個心,刁辮子,我們這邊能人雖多,卻決不恃眾相凌,你他娘也不夠這個斤兩,我們之中,隨便挑出哪一位來,也正能搗得你尿滾屁流,滿地打轉!” 刁長盛猙獰的道:“只怕你是說著好聽,廖衝,誰不知道你是出了名的爛仗英雄,專門擅長以多吃少?” “呸”了一聲,廖衝大罵:“放你娘的狗臭屁,你才作興來這一套,我幾時又以多吃少過了?簡直胡說八道,含血噴人!” 輕輕擺手,宮笠插進話來:“二位且莫爭吵,我倒有個解決此項糾紛的法子。” 廖衝悻悻的道:“老弟,你可要小心,別中了姓習的圈套!” 刁長盛怒道:“誰設了圈套?你個老雜種這不是含血噴人是什麼?” 宮笠平靜的道:“刁兄,可願聽我一言?” 瞪著官笠,刁長盛火辣的道:“你不要亂你娘稱呼,先自家稱量看,配不配叫我‘刁兄’?我老實告訴你,在道上,我的輩份可是高得很呢!” 暗嘆了口氣,宮笠發覺這“四九辮子”刁長盛的若干毛病,與“拇指圈子”廖衝幾乎同出一轍,頗有許多相似之處,難怪他們並列“雙邪”,真是“物以類聚”,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他在初次與廖衝見面之時,稱呼廖衝為兄,可不也曾遭至相同的反應麼? 廖衝嘿嘿笑道:“老弟,這老小子有眼不識金鑲玉,還以為他自己俏得很呢,告訴他你是何人,好歹也將他震得哆嗦幾下!” 刁長盛不屑的道:“他是何人?他還能是何人?太白星君、托塔天王、二郎神?抑是閻羅爺的小舅子?哦呸,想震得我‘哆嗦’一下!” 笑笑,宮笠道:“我也不算是什麼人物,刁兄,只是湊合著在道上跑個龍套而已,你可別見笑;我人微言輕,但一番誠意,想向尊駕供獻一點拙見,不知尊駕是否能以接納?” 刁長盛打量著官笠,慢吞吞的道:“那要看你是‘供獻’些什麼‘拙見”而定了!“宮笠安詳的道:“刁兄。你與廖兄,二位同屬‘雙邪’之列,齊名並駕,人便不親,看在齊號齊名的份上,也該彼此容忍,不應傷了和氣,否則一旦傳揚出去,‘雙邪’內鬨,互相殘殺,不管內情如何,是非如何,總不是件不好看的事,你認為對是不對?” 刁長盛恨恨的道:“娘的皮,這可不是我找姓廖的碴,是他先找我的麻煩,觸我的霉頭,你方才瘟在那家野店裡,約莫也該看到和聽到事情的經過,我再叫‘孫’吧,可也不能讓人騎在我的頭頂撒尿不是?” 宮笠道:“事情的經過,我全已明白,刁兄,我說句公道話,這樁事,既不怪你,當然更怪不了廖兄,唯一不對的,就是事情發生前後,機運差錯了,以至本該能夠圓滿和解的事,竟鬥到這麼步田地……” “嗯”了一聲,刁長盛道:“這還似是幾句人講的話。” 宮笠又道:“如今事已至此,‘斑狼群’的三位首領業已知錯認錯,而刁兄你也多少出了些怨氣,以刁兄你在江湖上的輩份地位來說,正應表現度量與胸襟,何不見好便收,適可而上?現下了結這項怨,乃是皆大歡喜,強似流血豁命的收場多多了……” 刁長盛大大搖頭:“辦不到,若不活剮了姓遊的兄弟三個,我是說什麼也消不了心頭之恨!” 廖衝大怒道:“你聽聽,你聽聽,這種話該是從人嘴裡講出來的話!” 擺擺手,宮笠心平氣和的道:“殺人不過頭點地,刁兄,逼人逼得太絕,就不是一個武林強者應有的態度T!” 刁長盛吼道:“你你他娘是什麼東西?也敢來數落我? 我憑本領做我愛做的事,哪一個想攔阻我,行,也得拿出功夫來攔攔看!“宮笠道:“當真?” 刁長盛焦雷似的大喝:“一點不假!” 宮笠冷冷的道:“那麼,我就想試試 如果你非要趕盡殺絕的話!” 再次上上下下端詳了宮笠好一陣,刁長盛懷疑的道:“你說,你想試試?試試攔阻我?” 點點頭,宮笠道:“不錯。” 突然爆起一陣大笑,刁長盛極其輕蔑的道:“乖乖,今天是怎麼啦?淨碰上些暈頭瞎眼的愣漢?居然一個一個都想與我比劃?莫非我看著就這等的好吃麼?” 臉色一沉,他對著官笠道:“免崽子,你是‘壽星公吊頸 嫌命長了’,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病貓,我這廂客客氣氣,你還當我查真撐不起架勢來?看樣子,不放倒你們幾個的話,你們是不會甘心的,來吧,兔崽子就是你,我先打發你上道再說!” 宮笠微笑道:“比劃歸比劃,刁兄,我們耗上恁大力氣之後,總該有點收穫吧?也就是說,動了手,是否應對這項爭端下個結論?” 刁長盛大刺刺的道:“你說吧,要有個什麼鳥的‘結論’?” 宮笠淡淡的道:“我如贏了,你與‘斑狼群’之間的結即此一筆勾銷 當然,他們劫自‘昌源錢莊’的金銀財物,仍舊原封歸還。” 刁長盛重重的道:“可以,但如你輸了呢?” 宮笠道:“我個人這條賤命任憑處置,其他之事,我也就管不著了,你想怎麼做,能怎麼做,便是列位之間的問題啦……〝呵呵怪笑,刁長盛兇狠的道:”也罷,且容我先收拾了你這不開眼的東西,再同他們算帳!“ 宮笠審慎的道:“一言為定?” 刁長盛凜烈的道:“我的允諾有如山峙鼎立,幾時說過不算來著?尤其是對於你這種後生小輩!” 宮笠笑道:“好,這才是君子!” 一邊,廖衝急道:“老弟,老弟,你這是幹什麼?你與這廝有什麼好拼的?” 宮笠低沉的道:“橫豎免不了要動手,廖兄,你同我,哪一個出戰都是一樣。” 廖衝毛躁的道:“這是我的事呀,你何苦愣搶我的生意?” 宮笠緩緩的道:“廖兄,你我之間,猶有彼此之分麼?” 這“彼此”有分,便是見外,廖衝怎能夠對官笠“見外”?一時他答不上話來,只有連連跺腳的份! 雙手一拍,刁長盛火爆的道:“哪一個先來送死都是一樣的,別再扯些閒篇耽擱辰光了,早點完事,也好早點叫你們上道!” 廖衝吐了口唾沫,大聲道:“你有這個本事?做你娘的清秋大夢!” 慢慢走上前去,宮笠笑吟吟的道:“刁兄,我來了。” 卜君武等兄弟三人立時挪退一邊,廖衝、鮑貴財、凌消三人也讓到側旁,把中間這段路面空出來,好叫宮笠與刁長盛動手。 六雙眼睛,十二道目光,全凝注向他們兩個人的身上,卜君武兄弟三個說不出心中是多麼個緊張焦灼法,這一戰下來,對他們的切身影響實在太大了,他們不敢想像,設若宮笠落敗以後,他們是否仍能繼續獲得廖衝師徒的支持及翼護?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則他們尚有希望,反之,除了豁命搶命,便別無他途 他們實在難作奢求,奢求廖衝師徒會不惜一切代價與犧牲來支持他們,因此,他們等於把自己的生死完全寄託在宮笠這一戰上,但是,令他們不安的是,至今尚不知宮笠是什麼字號的人物,當然就更無以保持信心了。 別說卜君武他們心中的忐忑,就連廖衝師徒也有些惴惴,他師徒二人亦不敢肯定宮笠包準能贏,因為宮笠現在的對手不是等閒之輩,乃是與他在江湖上齊名的邪怪 “四九辮子”! 只有凌濮是十分平靜的,他對官笠的藝業具有極大的信心,他也明白宮笠的個性 一若非多少有點把握,宮笠不會貿然涉險的;再說,他已準備好隨時上場夾擊敵人,在凌濮的心目中,什麼都不重要,江湖規矩,武林傳統,全比不上宮笠的安全來得使他掛慮,一旦官笠有險,他是任什麼天條地陣都不會顧忌的… 現在,宮笠慢慢走近對方了。 刁長盛穩立如山,動也不動,神色之間,一副“篤定”的味道! 突然,刁長盛龐大的身形騰空,騰空的瞬息,幾十片掌影已交合著縱橫的勁力有如一面無形的羅網般罩下! 他竟未用兵器! 宮笠微微蹲身,只是微微的一蹲,一條烏黑的長虹已筆直射向敵人胸膛 一它穿透過那面無形網射向敵人胸膛! 招式尚未能夠著發力的位置,刁長盛已倏然變收,雙手閃電般撈向那條黑虹。 於是,筆直的黑虹摹而抖成雙圈,就像手銬一樣套扣刁長盛的兩腕。 大吼一聲,刁長盛急速凌空翻滾,翻滾中,掌勢起如狂風暴雨,又似磐石紛飛,帶著那樣雷霆萬鈞的力量合擊宮笠。 宮笠的閃晃遊掠便好像是一道流光,摔來碎去,摔現較隱,來去隱現之間,宛若遁天人地,神出鬼沒快不可言。 刁長盛運起他的“十二閃雷掌”暴襲宮笠,十二式一瞬三次輪迴,卻沾不上對方分毫,他方自驚疑,宮笠的‘大旋龍“已尖嘯著幻成了漫天的黑矢烏星,映炫著各試各樣的影像,或如排杵,或似驟雨,或若殞石般自四面八方瀉落! 猛然揮臂,刁長盛一個倒躍騰飛八丈,人在空中打轉傢伙也出了手 那是一對圈,一只朝外,外刃鋒利,一只朝裡,圈回鋒利的“乾坤陰陽圈”,不管是乾圈坤圈,陰圈陽圈,全都是通體透藍湛亮,森森生寒,不拆不扣要命的玩意! 雙圈出現,刁長盛大鳥般飛折而回,團團的月弧圓影穿繞掠擊,在浮沉的幻像實體融匯中,如此凌厲的反襲過來! 長鞭剎時盤旋四周,仿佛一股龍捲風強烈的昂起,看不見鞭身,只見黑色的流溜與黑色的雲霧回繞激盪。月弧冷清,紛紛掃卷而去。 霹靂也似怒喝,刁長盛身形懸虛,忽左忽右,倏上倏下,就似生了翅膀,托著閃電一樣,不沾地的做著雙圈,疊連的快速攻擊光寒影瑩,流燦著交織的圓弧,玄異極了! 宮笠的長鞭便形成了一道陀螺似的倒尖黑塔,隨著他的身體密密飛旋,勁氣與暗力就在黑塔的旋動中跟著洶湧激盪,空氣排擠,氣流混滾,任是弧刃翻舞翩飛,卻硬是分寸侵人不了! 於是,刁長盛怒極長嘯,再度的騰升空中,直拔七丈有奇,在他拔高的須臾,左手陰圈已暴旋而出,其疾其速,就像來自虛無,來自九霄的一面冷月落輝! 宮笠未用鞭截,他大斜身,較移五步,刁長盛陡然間右手陽圈也飛旋而來,圈刃正帶著懾人心魄的割裂空氣音響旋舞,刁長盛業已置身於那只陰圈之上,他雙腳踩著困沿,破空掣掠,倒似馭電乘風的什麼神仙一樣,令人見了,印象深刻難忘! 宮笠飛快閃騰,極險的躲過旅斬過去的那枚陽圈,也不禁脫口贊道:“好一手‘馭月奔穹’!” 就這一句話的功夫,刁長盛身形倏晃,又踩上了陽圈,藉著一蹬一旋的力量,那枚陰圈再度風聲尖銳的對著宮笠飛到! 宮笠不再躲避了,他猛往那枚疾旋而來的陰圈迎上,長鞭準確無比的“呼”聲抖出,正好透空穿過陰圈中心,鞭梢穿過的一剎,猝卷三圈,順著他身形的倒翻“噗”的扯切入地! 便在此刻,刁長盛足踏的陽圖已對著宮笠後頸劈至。 仍是倒翻姿勢的宮笠,突然全身立沉,一溜寒芒暴現,“嗆嗆嗆”陣陣金鐵撞擊響聲裡,他左手上的“闊蛇口劍” 正好套環似的接住了那枚陽圈,因身尚旋轉不停的在劍刃上團團回繞! 怪叫聲有如狼嗥虎嘯,刁長盛張牙舞爪,不顧一切的撲向了宮笠! “大旋龍”便在此時矯飛旋舞,密集連串的“劈啪”聲,宛如正月的花炮,鞭稍彈點交織,迫得刁長盛又跳又蹦,模樣就更似一頭大猩猩了。 驀地,廖衝大吼出聲:“住手!” 宮笠晃身退出六步,長鞭拽地,左手上的“闊蛇口劍”尚閃閃套著敵人的那枚陽圈。 刁長盛猛然僵窒了一下,隨即暴跳如雷的狂叫:“住手? 住你娘的什麼手?我和這野種拼了,我非活剝了他那張人皮不可……“廖衝往前走了幾步,吊著眉,斜著眼,硬梆梆的道;“賭贏賭輸不賭賴,刁辮子,你明明已經栽了跟頭,還耍你娘哪門子痞?你尚算是江湖上的大人物麼?你不怕丟人,我還怕你污了‘雙邪’的名聲呢!” 刁長盛氣衝鬥牛,掙紅了臉大叫:“我輸了?我什麼地方輸了?我他奶奶一定要和那王八蛋拼個死活!” 嘿嘿冷笑,廖衝不屑的道:“別,別再出醜啦,我的刁爺,你的兵器呢?你連兵器都叫人家打落的打落,奪取的奪取,這不叫輸,你卻叫它是什麼?你他娘連傢伙全失了手,還不光棍點甘拜下風,猶要同人家拼,請問你,你要用什麼去拼?用一雙向掌,抑是只憑你的狗頭?既然是敗了就要履諾踐約,否則,你的話不但無以如山之峙,如鼎之立,就連個狗屁也不如了;姓刁的,將來你還要闖江山,混世面,可別為了這樁事傳出去見不得人!” 呆了半晌,刁長盛咬牙切齒的道:“我只是低估了他,遭至輕敵之累,我他娘莫非還敵不過這個藉藉無名的小輩?” 廖衝寒著臉道:“不論怎麼說,輸贏之間,事實俱在,這是狡辯不脫,刁辮子,敗了仗就該有敗了仗的交待,更該有敗了仗的氣量,強詞掩飾,不是好漢子的作為,你講一句吧,你要怎麼辦?” 刁長盛的面頰肌肉連連抽搐,兩邊“太陽穴”更是急速鼓跳著,脖子上那根青筋不住的扯動,一雙牛眼就似要凸出了眼眶,好一陣子,他方才狠狠的跺腳,嘶啞的大叫:“好、好,算我一時失著中了你們的詭計,‘斑狼群’的事,自此一筆勾銷,清結了斷!我不甘心的卻是竟然會叫那無名小輩沾了便宜,氣死我了,操他個老祖宗啊……” “呸”的吐了口唾沫,廖衝吼道:“你這瞎了眼的老糊塗,老甲魚,老混球,你怎麼如此的不開竅法?你把招子睜亮看看清楚,方才和你動手的那一位到底是誰?!” --------------- |
第17章 英雄豪士重相惜
“四九辮子”刁長盛瞑目大吼:“恁情他還有個金剛羅漢,陸地神仙?還會是可與你我比肩之輩?真叫冤吶,這一次可是八十老娘倒繃孩兒,陰溝裡翻了大帆船啦……” 廖衝嗤之以鼻:“刁辮子,別把你自家看得那麼個高法,就算你是一座山吧,天下就沒有另一座等高或更高的山?光你行,人家就都不行?” 刁長盛雙手握拳,像要生啖了宮笠一樣瞪著宮笠,挫著牙道:“他行?他行什麼行,才叫他偷巧去,這全是僥倖,否則憑他這副胎毛剛脫的熊樣,還能爬到我的頭頂上?” 廖衝冷笑道:“你不要看錯了人,刁辮子,人不可以貌相,海水不能用鬥量;人家年紀比你輕得多,但不見得功夫也比你弱得多;無志空活百次,有志不在年高,人家年輕,可也照樣吃得住你!” 刁長盛怪叫:“娘的皮,有種就再試一次。” 廖衝乾嘔了一聲,譏誚的道:“你別叫我把隔宿糧也吐出來,刁辮子,你不要臉,我還要呢,身居‘雙邪’之一,大名鼎鼎,怎的卻這麼個無賴法,又這麼個狗屎臭法?簡直令人反胃至極,你這些年闖下的萬兒,刁辮子,乾脆收拾收拾,往垃圾坑一丟算了!” 鮑貴財也不懷好意的訕笑道:“刁刁長盛,你以為俺俺這位二二叔是好好吃的?你你當他是 是是誰?俺俺勸你, 一次跟跟鬥跌過就就拉倒,何何苦還要多多丟上幾幾次人? 如如果你不不信,甭甭說再試 一次,就 就算再再試上十十次,俺俺也包你灰灰頭土臉,弄弄個耳鼻塌嘴歪!” 刁長盛怒叱:“放你娘的屁!” 這時,宮笠拱拱手,道:“刁兄,勝敗兵家常事,你我皆為武林中人,動手過招,無非彼此磋商鑽研,求個更進一步,輸贏如何,似不必太過計較。” 刁長盛硬梆梆的道:“你他娘的當然會這麼說,因為你佔了上風,得了便宜哇,尤其你這種二流子身份居然抹了我一臉灰,那樣的光彩,自令你說起話來更就輕巧了淡淡一笑,宮笠道:”能與刁兄互磋所學,固感榮幸,但若說到如何‘光彩’,恐尚未必;刁兄身為江湖‘雙邪’之一,名高望重,然而,我宮笠恭稱‘一毒’,比較之下,大約也不會差到哪裡去吧?“ 大大的一呆,刁長盛那對怪臉上的神色連連變化著,好半晌,他才猛的摔摔頭,表情十分古怪,又十分迷們的道:“你說,呃,你是‘宮毒’?” 宮笠平靜的道:“不錯。” 刁長盛慎重的道:“沒有騙我?” 宮笠正色道:“當然。” 於是,刁長盛的目光掃過廖衝師徒的面孔,從這師徒兩人的形態反應中,他明白對方的身份不會是虛稱的,他忽然笑了,笑得很開心,笑得聲音很響,很大。 廖衝大聲道:“什麼事叫你如此高興?” 鮑貴財也喃喃的道:“奇奇怪,莫莫非他猛猛古丁發發了癲?” 雙臂環胸互抱,刁長盛籲了口氣,相當感慨的道:“娘的,雖然今天鬥了個不小的難堪,又受足了晦氣,好歹到這時總算心裡平和了點 宮笠,我們同是一個輩號的人物,誰也大不了誰,小不了誰,你佔了我那麼一絲絲便宜,我沒啥丟臉處,你也無甚好誇耀處,在你手裡失了算,固則仍不舒坦,卻至少比起栽在那些無名小輩身上要令我寬懷自慰多了……” 宮笠趁時給對方送了一頂高帽子:“刁兄,宮某何敢言勝?只是刁兄承讓罷了。” 呵呵大笑,刁長盛道:“你真他娘會說話,這樣一講,反倒叫我怪不好意思了!” 廖衝心忖 老小子,你面皮厚如城牆,硬似母牛屁股,居然也會“不好意思”? 拱拱手宮笠又在笑著道:“方才一時得罪,務祈刁兄包涵才是。” 刁長盛忙道:“好說好說,呃,宮老弟,我們可真是英雄不打不相識,這一打,固然旗鼓相當,秋色平分,但你這股子風範,卻好生叫我折服……” 不待宮笠回答,廖衝已沒好氣的打岔道:“得了,刁辮子,別來這套‘過門’,倒是你的承諾,不會再度反悔了吧!” 刁長盛悻悻的道:“我刁某人說話,自是一言九鼎,出口不二,我幾時又有過‘反悔’的意思啦?你休他娘以小人之心來度我這君子之腹!” 嘿嘿笑了,廖衝道:“君子?你只能算是君子胯下的那根鳥!” 刁長盛勃然大怒:“姓廖的,你是存心挑釁不是?你以為我含糊你?以為宮老弟能小小佔我一點便宜,你也一樣能佔?” 廖衝嘻皮笑臉的道:“那是下一章的事了,我說刁辮子,如果你有興致,哪一天我們也可以磋商磋商,印證印證,大家多親熱一番!” 刁長盛吼道:“好,遲早會有這麼一天,娘的,給你鼻子蹬上臉,你簡直不知自家是什麼玩意,記著,老狗熊,我們有這麼個約會!” 廖衝咧開大嘴道:“忘不了,到時只求你手下留情啦,刁辮子。” 轉朝“斑狼群”那三位頭腦,刁長盛火辣的伸手指點著:“游連益、潘麒、卜君武,今天算你們吉星高照,狗運亨通,從鬼門關裡一打溜又轉了回來,我們之間的梁子從此了結,但你們不要忘記,‘昌源錢莊’的財物要在最快的時間裡給送回去!” 那滿臉橫肉,身材粗橫的“地狼”潘威與他的把弟“人狼”卜君武二人,聞言之下仍有一股憤憤不甘的神色,兩位似是想頂撞幾句,但被他們大哥“天狼”游連益以眼色阻止了;游連益知道事情能夠轉變到這種地步,已是相當僥倖的了,刁長盛說話雖然很不好聽,卻總比要他們兄弟的命來得易於忍受,而刁長盛一向說話都不給人留餘地,他們能把性命撿回來,不願再為了一點小氣惱便壞了通盤大計 游連益立即回答道:“前輩放心,我兄弟包管儘快將令戚的那票金銀原封奉還,分文不少;同時,更對前輩的寬宏大量感載莫名,前輩高抬貴手,我兄弟自將永誌不忘……” 刁長盛點點頭,道:“這幾句話,倒還聽得入我的耳,總算我沒有白髮這一遭慈悲;姓遊的,以後切切記著,舉凡頂著我刁某旗號的人物,你們都少去招惹,那就是為你們自己燒高香了,希望下次再見,我們不須橫眉豎眼的對上陣才好!” 游連益強笑道:“當然,前輩教益,自不敢忘。” 於是,刁長盛又大馬金刀的向宮笠拱拱手:“宮老弟,我走啦,後會有期。” 宮笠先向後面的凌濮使了個眼色,凌濮似老大不情願的走上前來收齊刁長盛的那一對‘乾坤陰陽圈’,送交給刁長盛。 這時,宮笠方笑道:“刁兄,一路順風。” 刁長盛非常友善的報以微笑,但等這位“四九辮子”臉孔向著廖衝的時候,臉上的笑意就已變成了兇狠,他暴烈的道:“老狗熊,我們也是後會有期!” 哧哧一笑,廖衝道:“你這算啥?嚇唬哪個生嫩雛兒? 你他奶奶的!“ 重重哼一聲,刁長盛不再多說,身形飛掠,好快好疾的勢子,一陣風也似的卷向了遠處,須臾之間,即已蹤影杳然…… 舒了口氣,廖衝如釋重負:“娘的,這個人王可真不好打發,總算把他侍候走了;老弟,有你的!” 宮笠笑笑,道:“刁長盛邪是夠邪了,但卻尚未到邪到不通人情不近人性的地步,說起來,他還不算是個壞人廖衝吊起眉毛道:”但也好不到哪裡去,這老狗操的。“游連益、潘麒、卜君武三位“浪頭”,這時一齊走近,又一齊向官笠與廖衝躬身行禮;游連益極為誠懇的道:“方才只知是廖前輩師姪仗義援手,卻不知宮大哥竟也駕臨,今日我兄弟何幸得蒙賜助,更何幸親謁當今武林英傑;二位雲天高義,我兄弟至死不忘,有生之日,俱感德之時!” 卜君武也汗顏的道:“當日曾在‘玉鼎山莊’見過宮大哥,在下眼拙竟未認出乃是真龍當前,失之交臂,疏忽之罪,萬乞恕者!” 宮笠笑道:“各位何須如此的客套?同屬武林一脈,生死境界,只要尚有用處,自當代為擔待一二,各位如此言重倒似我們有為而發了……” 廖衝也大聲道:“好了好了,不用來這些王二麻子;說老實話,幫你們固然是幫了,另外,我早看刁辮子不順眼想觸觸他的霉頭,也是我們伸手的原因之一,把話說明白,你們能記住我和宮老弟給你們的好處,自然更好,就當沒有這回子事,也無所謂!” 游連益忙道:“前輩恩典,怎敢稍忘?” 廖衝“嗯”了一聲,道:“還有,答應刁辮子的事也一定要做到了,那票黃澄澄,白花花的玩意,可記著早點給他送回去,否則麻煩無窮!” 游連益躬身道:“錯不了,前輩,我們克日專程送回‘昌源錢莊’。” 廖衝揮揮手,道:“那麼,你們先走吧,為了這場熱鬧,我們幾個至今還餓著肚皮吶;彼此兩便,我們也好早些把五臟廟祭上一祭!” 游連益十分歉疚的道:“真是罪過,真是罪過 前輩,請容我兄弟做啥個小東請,暫請……” 宮笠忙道:“不必,遊兄,列位還是辦正事要緊。” 眼珠子一瞪,廖衝道:“在這荒野茅店吃點粗食劣酒,還要你們做啥個東道?這能吃掉多少錢?姓遊的,你他娘想撿便宜不是?” 怔了怔,游連益有些惶惑的道:“前輩,我兄弟怎敢撿前輩的便宜,這話不知從何說起了。” 廖衝道:“你們要表現誠意,行,他日找個大埠頭。上第一流的酒樓,喝上他娘的三天三夜,這才夠味道,哪一個稀罕你們在這個破茅店請客?姓遊的,這不是你想揀便宜是什麼?” 恍悟之後,游連益陪笑道:“是是,前輩說得是,那麼,我兄弟就告辭了。” 廖衝手摀肚皮,道:“快走快走。” 三位“狼頭”又向各人一一施禮辭別,剛要轉身,鮑貴財突的冒出了兩句話:“卜卜君武,俺俺有樁事要要告訴你吶。” “人狼”卜君武趕緊站定,笑得挺巴結:“未知鮑兄有何見教?” 鮑貴財嘻開大嘴道:“以以前,俺俺們在‘玉鼎山莊’不不是為了爭爭媳婦,還還打過一場擂擂臺麼?” 頓時有些緊張、卜君武連忙解說道歉:“鮑兄,那全是兄弟我的不該,有放肆之處,萬望鮑兄海涵;海兄明人,當能恕過兄弟我那時情勢的無奈……” 連連搖手,鮑貴財道:“俺俺不是這個意思,不不不是這這個意思,你你可雖想岔岔了;卜卜君武,俺俺要告訴你你的是,俺俺已娶娶到那位俏姑姑娘啦,往往後你可不不作興再跟俺搶搶羅……” 卜君武面紅赤,又啼笑皆非的道:“這個當然,這個當然,兄弟我怎敢如此斗膽?” 廖衝沒好氣的道:“真他娘的憨,盡說些驢鳥話不是?” 於是,三位“狼頭”終於在千恩萬謝中走了,望著他們遠去的背影,凌濮湊近了宮笠身邊,細聲細氣的道:“頭兒,今天的場面,可確實有點險乎,我最先還以為你非要與刁長盛那老邪見個生死存亡不可,至少,我預料也免不了要流血,但想不到你卻把它收拾得如此圓滿完美,乾淨利落之至,不簡單,真不簡單!” 宮笠淡淡的道:“你腦爪裡的紋路太少,凌濮你該明白,我們同刁長盛既無深仇,又無大恨,豁上命去爭生死,劃得來麼?” 凌濮笑道:“還是頭兒你經得多,看得遠,要不,我為什麼叫你頭兒,不是你叫我頭兒?” 瞪了自己這位老夥們一眼,宮笠管自進入茅店之中,而這時,廖衝早已佔住一個座頭,就像三輩子沒有吃過飽飯似的,在那裡狼吞虎嚥起來,站在一邊的鮑貴財更是饞涎欲滴,急得心慌,但礙於輩份,他尚未像乃師那樣張牙舞爪,一見宮笠,這位“疙瘩瘸子”先咽下一口唾液,趕緊道:“二二叔快快請入座吧,俺俺這邊廂,業業已餓得前前心貼貼上了後後牆啦,你你老不來,俺俺又吃不得,乾幹看師師父獨個兒吃,這這滋味,可可比什麼都都要難受…” 宮笠忙道:“不必拘禮,貴財,坐下一起吃吧!” 大口撕咬著一只滷雞腿,廖衝含混不清的道:“偏偏你就有那麼些客氣,還要目送他們上道,我可沒你這般的周”到……,,宮笠偕同鮑貴財,凌濮一同落坐,他撕了一塊烙餅,慢慢的用手攝下一小片送進口中,十分有滋味的咀嚼著,邊道:“這不是周到,廖兄這僅是一種禮貌罷了。” 舔了一下油光光嘴唇,廖衝哼了哼:“我們救了他們三條命還不夠?猶要和他們講什麼他娘的禮貌?尤其在飢腸轆轆的辰光下,這禮貌二字就更不必談了,塞飽肚皮最是要緊……” 宮笠笑道:“你先去塞飽肚皮,我來為你送客,豈不兩全其美,般般俱到?” 又咽下了一大塊醬牛肉,廖衝舉起一邊的土瓷碗來灌下兩大口酒把肉送下喉去,抹了抹唇角的酒漬,他瞪著眼道:“平素你也少有今天這般殷勤,姓宮的,我發覺此中有鬼。” 宮笠道:“有什麼鬼?” 哼了哼,廖衝道:“幫那三個狼頭的場,去招惹刁辮子,好像是你們暗裡串通好的,似乎你們幾個早就在心中有了默契一樣,端瞞著我一人!” 笑笑,宮笠道:“你是指我們三個?” 用手撕下一只雞翅膀啃著,廖衝以手指一一虛虛點過三人的胸膛:“就是你們三 個,你,凌伙計和貴財這小王八羔子!” 鮑貴財努力吞下一大截臘腸,趕忙道:“冤冤枉,師師父,天大大的冤枉吶,俺俺們幾時瞞著你老老人家什什麼啦?又又哪裡串通了什麼來來著?” 廖衝吸了吸雞翅膀上的油漬,道:“數你最是混帳,你他娘說話只說上半截,卻留著另一半在肚皮裡不往外冒,小王八羔子,你告訴我和那卜君武是素識,我怎會料到你們居然是在那種情況之下認識的?上擂臺搶老婆,這算是什麼玩意的交情?反過來講,更應該是架梁才對!” 臉孔一紅,鮑貴財吶吶的道:“俺俺可也沒瞞著師師父啊,原原本本就是素素識嘛,可不?” 廖衝悻悻的道:“像這樣的交往,值得為他們拼命?娘的!” 鮑貴財咧咧大嘴,尷尬的道:“同同台搶老老婆,也也算是有緣,師師父,這這……” “呸”了一聲,廖衝呵責:“還他娘的強詞奪理?” 扭過頭,他又向宮笠與凌濮道:“你兩上明明知道共中是怎麼回子事,卻也閃著個腦袋不放聲屁吶,一心一意是想叫我捅這個漏子,你們說說,這不是串通好了來算計我一個人還是怎的?簡直不分老小,一概灌足‘迷糊湯’了!” 宮笠啜了口酒,慢條斯理的道:“本是一樁好事,廖兄,經過你這張尊嘴一傳,就完全變質了,聽起來非但不是一樁好事,更成為一樁欺瞞之罪啦!” 廖衝大聲道:“不是‘欺瞞之罪’,又是什麼?你倒是說給我聽聽!” 這時,鮑貴財以求救的眼光望向宮笠,神情裡,是希望他這位幾乎“無所不能”的二叔能夠講出一番他想說又說不出的真憑實理來,否則,他這做徒弟的可就一番好心,偏生背上黑鍋一口了! 宮笠平靜的道:“是貴財一片孝心,也是我們哥倆個的一番盛情,廖兄。” 嗤之以鼻,廖衝道:“奶奶的,越說越是美了,叫我去招惹刁辮子拼命,事實上卻又根本不值,也不該拼這個命,刀口子上,腦袋的把戲,還說是孝心,是盛情?娘的皮,你們乃是合夥挖好了坑在叫我往下跳!” 宮笠笑道:“這才真是應了那句俗話了 ‘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廖兄,你這位老江湖在世面上,也闖混了大半輩子,怎的越混越癡呆,越混越往回活了!” “咯崩”咬碎了一根雞骨,廖衝怒道:“這是什麼話?” 宮笠好整以暇的道:“金玉良言,廖兄。” 廖衝惡狠狠的道:“你給我解釋清楚,姓宮的,否則我今天和你沒個完,和凌濮、鮑貴財,你們三個人通通沒有個完!” 和悅的笑了,宮笠安詳的道:“好,你稍安毋躁,讓我說與你聽,廖兄貴財之所以把話只講了一半,他僅告訴你同卜君武是素識,而不言是在哪一種情況之下相識,及又有什麼交情,其目的,當然是逼使你出面攔止刁長盛,主要的,他是希望你對付刁長盛,觸觸這‘四九辮子’一個霉頭,解救卜君武兄弟三個,只是順帶的名目藉口而已,但是,你可曾想到過,貴財為什麼要設法使你與刁長盛對陣?” 廖衝氣沖沖的道:“我正想知道這兔息子心裡是在搞的什麼鬼!” 宮笠道:“無他,孝心而已。” 廖衝怪叫道:“孝心?給老漢惹這等的麻煩,也叫是‘孝心’?這,這叫禍心!” 一邊,鮑貴財委屈的道:“冤冤枉,師師父,黑黑黑天的冤枉啊……。 點點頭,宮笠道:“不錯,貴財,你確實被令師冤枉了。” 廖衝重重的道:“我他娘冤枉了他什麼?” 宮笠沉穩的道:“貴財本身對刁長盛並無好惡,在今天之前,貴財甚至不認識他,但貴財一心一意要促使你同刁長盛對擂,只是因為刁長盛與你不和,因為刁長盛總是與你爭執,對你不夠尊重,更因為你對刁長盛不滿的緣故;貴財才要替你出口氣,但你又不允,所以逼得他使了這麼一個小小的手腕,骨子裡他是盼望你出頭之後,他可以名正言順的‘弟子服其勞’,找刁長盛鬥上一場……” 廖衝神色已緩和多了,但卻沒好氣的道:“大膽,狂妄,這小兔崽子豈是刁辮子的對手?” 宮笠道:“他一片為師效命的孝心,是不是力可勝任,業已不在考慮之列,越其如此,方才越顯他忠介耿直,若是易如反掌,遊刃有餘,便也不見得有什麼出奇之處了。” 廖衝乾笑一聲,道:“你這張嘴呀,真是呼風是風,喚雨是雨,能把死人也說得活,娘的,我算服了你啦……” 宮笠接著道:“至於我同凌淄亦不反對這件事像此般發展,無他,一是默許貴財的孝行,二則,也藉此要表示一點我們的心意,廖兄,你待我二人義薄雲天,不惜和身伴我二人赴湯蹈火,因此我替下你來,力搏刁長盛,僅算對你做些報償,多少還一還欠你的人情債;話像這麼一說,大概你不會再責怪我們,氣惱我們了吧?” 嘿嘿笑了,廖衝微見窘迫的道:“我講不過你,別提啦,來來,咱們先幹上一碗再說!” 一碗烈酒咕嚕咕嚕的下了肚,也把幾人的舌頭化開了,鮑貴財打著酒嗝,一雙眼紅通通的往中間轉聚著,哈哈傻笑:“二二叔,你你真行,真真行!” 宮笠道:“行麼?” 鮑貴財吸了口口水,眉開眼笑的道:“著若不是二二叔你呀,俺俺可不把這這口黑鍋背定啦?叫俺俺來說,只怕怕三天三夜也也說不清,但但二二叔你一開開口,三言兩兩語,就就叫俺師父樂樂開啦,二二叔啊,你你簡直文文武全全才,學學富五車,手手把式行,口口把式更更行,二二叔,你你就和神仙一樣啦!” 宮笠笑道:“別把我捧得太高,否則,有人不高興啦。” 鮑貴財忙道:“誰誰會不高高興?誰?” 重重把瓷碗往桌上一放,“砰”聲響動裡,廖衝冒火道:“我!小王八羔子,你二叔是神仙,我呢?我又是什麼?” 鮑貴財雙手舉碗,挺著臉,阿諛的道:“師師父,你你老人家是太太上老君,玉玉皇大大帝,這這邊廂徒徒弟就向你老頂頂香膜拜啦,俺俺說師父……” 宮笠與凌濮急轉臉過去,就差一點,兩人沒把滿嘴的酒噴了個全桌! 宮笠,廖衝師徒,以及凌濮等四個人在抵達這處叫做“多羅口”的漁村時,業已是黃昏辰光,濱海漁村的日落景象於河滔浩渺,水天一線中,又是另一番鮮豔的韻致。 他們就準備在這裡出海,他們計算過,從“多羅口”直接揚帆“飛雲島”,距離上要比一般的碼頭接近,而且,這裡很隱密。 但是,從這裡啟程,也有缺點,就是此地他們並不熟悉,也沒有素識的朋友可以求助,不論是僱船,備糧,以及航行方向位置的校對與觀察,海上行舟時的種種困難,便只有全靠他們自己來應付了,他們並不曾忘記 一“金牛頭府”在海上的勢力遠超過在陸上的份量! “多羅口”這片漁村只是處不大不小的中等村子,典型的漁家風味,周遭盡是曝曬的魚網,倒翻過肚皮來覆扣在沙濱的小船,殘舊的槳舵隨處堆置或拋棄著,家家戶戶的簷下屋前,都串連或平鋪著形形式式的魚幹,空氣裡飄漾著那樣一股子腥羶味 魚腥,船網上散發的腥,以及海上吹來的腥…… 這片漁村比較得天獨厚的地方,是標誌著有村尾往海中延伸出去的兩排礁岩,這兩排參差不齊的磷峋礁岩形成半弧的趨勢,看上去,便是一處天然的小港灣了,小港灣裡,另有一條石砌的碼頭可通往沙濱,一部分船艇便系在碼頭的鐵樁上,沒有靠上碼頭的船舶,有的下錨淺灘,小些的舢板梭船就乾脆拖上了陸地。 村子頭上,有一家也一樣充滿魚腥氣的酒鋪,說是酒鋪,其實還兼賣吃食與雜貨,簡陋污穢,黝暗陰沉,人往裡一踏步,便險些被那股子異味給意出來! 揀了付靠近櫃檯邊的座頭,四個人坐了下來,他們儘量裝得土氣,扮得老實點,舉止行動也力求能夠配合此處的氣氛,但奈何究竟不是打漁的出身,更不是村子裡的熟面孔,任他們再收斂,才一落坐,已經引起周圍某些食客的注意、紛紛投過來好奇的,又免不了含有幾分夾生及戒惕的眼光。 那些所謂“食客”,一看便知道都是些習慣於海上生活的人,差不多的皮膚全黝黑粗糙,面容上布滿經過長久風吹日曝後的深刻痕跡,他們大部分人皆較實際上的年紀來得蒼老,那一張張有著疏密深淺不同皺褶的臉孔上,流露著倔強、世故、悍野的韻息,更有一股子難以言喻的,那種開朗的聽天由命的味道! 大鼻頭聳動了幾下,廖衝不大自在的低語道:“這地方,怎的腥氣到此步田地?好像天底下所有的臭魚爛蝦都曝曬到屋子四邊來了,還有那些坐在各位的漁夫船老大,招子賊兮兮的盡盯著人家身上看,活脫是在端詳什麼妖怪一樣,就算是我們打水晶宮來的吧,也不作興這麼個稀奇法兒哪…” 鮑貴財也吶吶的道:“怪怪了,他他們愣朝俺俺們身上看看啥光景呢?莫莫不成,俺俺們四個人裡裡頭,有有哪一位腦腦門子上多多生了一只角?” 坐在硬梆梆的長條板凳上,宮笠沉靜自若的道:“不必多心,濱海漁村,民風向較閉塞,民情也較淳樸,他們強悍,但卻豪邁,他們猜忌,卻也易於容納事實;我們四個人是外來的生面孔,雖未鮮衣怒馬招搖相引,到底也和他們陌生不相識,更乃來自他們所不熟悉的另一個迢遠的所在,惹起他們注意與好奇,乃是不可避免的事……” 廖衝悻然道:“若非計劃在此出海,事關重大,老漢吃人家這樣盯視,早就揪開桌子揍人了!” 笑笑,宮笠道:“大可不必。” 凌濮也無所謂的道:“這些成年打漁曬網的粗人,見著個生客像活寶,看就任他們看去,難道還能看得掉一塊肉?” 這時,一個死眉死眼的店夥計慢吞吞走了過來,把那塊又黑又臟的桌布往肩上一搭,吊起眉毛,又像有氣無力,又像愛睬不理的翻動著兩只黃湯眼珠子問:“要吃什麼?還是要喝點什麼?” 宮笠急忙向欲待發作的廖衝連使眼色,然後,和顏悅色的道:“伙計,你們店里都有些什麼東西賣?” 那店夥計不帶一丁點笑味的從鼻腔裡哼了兩聲,毫無表情的道:“大爺,你瞧著吧,這是片又窮又破的漁村,我們這兒是家又窮又破的小店,人家桌上擺著的,也就是店裡現成的,若是你想吃好的喝好的,對不住,我們這裡沒有,四位還是抬抬屁股外頭請吧,好留出座位來讓給我們村裡的老顧客啊!” 廖衝忍不住叫了起來:“咦?你這**養的野種是吃多了硝沫兒,放出來這等的火辣屁?你這叫是做生意的麼?免崽子,一朝惹翻你祖爺爺我,不讓你橫著飛出去就算你八字生得巧!” 宮笠連忙按住廖衝,低促的道:“歇歇氣,歇歇氣,廖兄,你何苦與這種人一般見識?” 往後一跨步,那店夥計居然橫眉豎目的扠腰咆哮:“幹什麼?老王八蛋,發威賣狠擺到咱們‘多羅口’來了?你也不打聽打聽,‘多羅口’的住戶都是些什麼來歷?同那些‘霸’字號的人物有啥淵源?咱們‘多羅口’可是有組織,有規律的,不是一般的漁村那幹烏合之眾,濱海陋民可比,你想到這裡充人物,算你瞎了狗眼,霉運當頭!” 氣得滿額鼓起了青筋,廖衝大吼:“你聽聽,老弟,你可是聽聽,這猴急於簡直得寸進尺,想爬到人頭頂上撒尿了,娘的皮,這豈是些能從人嘴裡吐出來的話?” 店夥計“呸”的吐了一口唾沫,伸手往門外一指:“滾,通通給我滾出去!看你們是初來乍到,又老殘不全,‘多羅口’的人若要放倒你們便算欺侮你們,現在給老子滾,體要惹得老子們性起,叫你們一個個爬著離開就大不好看了!” 廖衝吸了口氣,一雙眼在噴火:“老弟,這個不是人操的小王八真正活膩味,他是瞎子聞臭 離屎‘死’不遠,老弟,怎能不將他活活割了?” 站起身來,宮笠面對那店夥計,十分平靜的道:“我走南闖北,足跡幾乎踏遍大半天下,經過不少水陸埠頭,也照顧過千百家酒樓食館的生意,但是,像你這樣做買賣的態度,這還是第一次遇上;朋友,說明了吧,有什麼地方和我們過不去?還是看我們哪一點不順你的眼?” 那店小二冷笑一聲,道:“少在‘多羅口’裡賣這套江湖經,我們可不吃這些;同你們有什麼地方過不去?有,我們看不慣你們這些來自他處,自認腰裡有幾個臭錢,便可以叱來呼去,粗狂自大的土老倌,你們貿然踏入‘多羅口’的地界,個個悶聲不響,縮頭縮腦往店裡鑽,更也透著行跡可疑,舉止怪異,這樣一股子好滑刁狡味道的陌生闊客,我們高攀不上,亦侍候不了,所以,叫你們滾!” 凌濮突然開口道:“我看你有意找麻煩才是真的,我們四個自從來到這片破村子,便規規矩矩,老老實實的進入你這家鳥店歇腳打尖,連句話還沒說上,只問問你有些什麼東西賣,這就叫‘叱來呼去’粗狂自大?我們幾時又表示過我們有錢來著啦?而你又指我們‘悶聲不響”‘縮頭縮腦’,既是如此,我們又如何個‘叱來呼去’‘粗狂自大’法? 你他娘前言不對後語,自相矛盾,簡直亂扯一通,頂著張臭嘴瞎發你的熊,我看你是暈了狗頭啦,你!“ 店夥計瞪著一雙眼,直著脖頸叫:“ ,各位村子裡的叔伯大爺,兄弟手足們,看吧,這些不知從哪裡鑽出來的橫貨倒想張牙舞爪,在咱們‘多羅口’稱強道霸啦,他們是硬砸到咱們家的門口來了哇!” 隨著他的吼叫,一時翻桌子踢板凳,厲叱怒喝,紛紛回顧,在店裡吃喝的那幹漁夫船家們攘背面起,有的提酒壺,有的板桌腿,有的赤手空拳,有的居然從腰間或褲腳管裡拔出了“手叉子”與“鋼水刺”等凶器! 廖衝狂笑一聲,不屑的道:“乖乖,想打架麼?只這副陣仗就想唬人?來來來,兔崽子們,通通一遭兒上,今天我老漢若叫你們有一個站直了出門,我就是你們眾人生養的!” 鮑貴財也火大了,他掙紅一張怪臉,氣不可遏的道:“師師父,你你老且且寬坐,寬寬坐,這這些漁漁鱉蝦蝦蟹,豈豈用得著你你老人家出手?別別沾污了指指頭,俺俺來,讓讓俺來,俺俺包叫他他們完完全滿地爬滾,叫叫爹喊娘廖衝大叫:”給我狠打,一手捋著你的鳥,只用一隻手劃拉這幹粗胚!“ 伸臂阻止了鮑貴財,宮笠冷硬的道:“你們這樣做法,根本毫無道理可言,什麼‘叱來呼去’‘狂妄自大”,又什麼‘悶聲不響‘縮頭縮腦’等言,一概是藉口遁詞,說穿了,只是你們對乍來者欺生,本能的嫉妒和排擠不屬於你們這個環境中的人,你們此等舉止,實在幼稚,愚蠢,並粗陋之極,我警告你們,若再不停止鼓嗓脅迫的行動,只怕就要為你們帶來悲參的後果了!“ 店小二尖銳的吆喝著:“看這一個吧,人站在‘多羅口’這一畝三分地裡,猶想耍他的威風呢,各位鄉親,咱們就能自受這人的恫嚇?” 於是,一聲喊打,整片店裡二三十條漢子便圍撲上來,一時之間酒壺,桌腿,拳腳齊飛,還加上了幾把光閃閃的利器! 廖衝端坐不動,眼皮子也沒撩一下,宮笠也乾脆坐下來,毫無舉止 動手的是鮑貴財,以及凌濮,凌濮橫過桌面,身形暴旋,四肢門騰中,人體翻跌仰摔,且驚叫怪吼連連,而鮑貴財乃是自空而落,手腳伸縮如電,眨眨眼,六七條漢子便吃他提著衣領拋出門外,另四五位仁兄也被踢得是滿地打滾! 在快得令人難以置信的辰光裡,撲上來的二三十個粗漢業已屋裡屋外躺滿一地,果然不錯,真沒有一個是站著出動的! 現在,只剩下那目瞪口呆的店小二,以及坐在櫃檯裡原先笑瞇瞇,如今愣呵呵的肥胖店掌櫃了! 凌濮獰笑一聲,一步一步逼向了那呆若木雞般的店小一I鮑貴財忙叫:“慢慢,凌凌伙計,交給俺,交交給俺。” 站住了,凌濮道:“好,鮑老弟,便讓你出出氣!” 鮑貴財走了過來,還不待那店小二有任何反應,他已猛一伸臂,骨節咯崩密響立起,他瘦削的身子已突然粗漲升高,變成了個宛如魔神也似的巨無霸! 櫃檯裡,那胖掌櫃叫了一聲“親娘”,身子歪斜,一頭撞跌至地下,面對面的店夥計卻渾身一哆嗦,“撲通”跪了下去! 鮑貴財本來人便生得醜怪無比,這一粗一長,更是醜怪之外加上了無比的猙獰可怖,便果真是閻王殿前的牛頭馬面現世吧,怕也沒有他如今這副形象的駭人法! 店夥計這一跪,剛喊了一句“饒命”,鮑貴財已朝著對方後領將人提在半空,伸出蒲扇般的巨靈之拿,竟記記落實的打起這店夥計的屁股來。 所謂“掌掌到肉”,真一點不錯,摑打屁股的清脆聲響,夾雜著這店夥計豬也似的嚎叫,那動靜,就和進了屠場裡差不多。 鮑貴財是頗有分寸的,他知道宮笠不願把事情擴大,因此便未施辣手,儘量在表面上震慴對方,卻又不至於鬥得不可收拾…… 凌濮雙臂環胸,仰著頭,眯著眼,像在瞧什麼廟會花燈一樣的有興致。 廖衝卻一個勁吼呼:“加重點,再重點,把這猴息子的屁股給他打成兩半。” 端坐原處,官笠明白鮑貴財已經領會自己的心意,是而便沒有任何表示,他也要這店小二多少受點教訓,但是,他卻不希望為了這點小事言語的衝突而弄出人命來,顯然,鮑貴財的做法也是不弄出人命的做法。 就在那店小二連串的嚎叫聲裡,這店舖子門外,已傳來一片潮水似的喧騰鼓譟聲響,夾雜著出自人們喉管裡的怒吼厲叱,更有鐵器的碰撞聲,而火把燈籠的光輝也跟著映進了店中 大概是整個“多羅口”的居民全部出動了! 廖衝磨拳擦掌,十分興奮的道:“來了來了,這一遭老漢可要親自試試手,把病過足,娘的皮,我要一個一個拎著他們往海裡拋,通通給他餵王八!” 凌濮也惡狠狠的道:“打漁的不老老實實去打漁,卻耍起棒老二的這一套來,這哪裡像個漁村,簡直就是像座土匪窩,只是一處荒僻村落,玩的把戲敢情兇橫到這步田地,是可忍孰不可忍!” 丈二金剛似的鮑貴財,仍然在那裡活揍著人的屁股,挨揍的依舊嗥號個不停…… 在屋外的那陣嘩叫吼罵聲裡,七八條大漢簇擁著一個花白鬍鬚的乾瘦老頭昂然而入,他們進門的時候完全一副同仇敵愾,仗義拼命的姿態,但是,當他們目光甫一接觸到鮑貴財那巨無霸的身體,剎間便都傻了眼,不由自主的往後退縮,個個都面青唇白,噤若寒蟬,先前的那股子氣燄,立時消散殆盡! 於是,宮笠清朗的開口道:“貴財,不必打了。” 鮑貴財聞聲住手,但卻提著那店夥計懸在半空,並沒有將他放下來。 進屋的一一乾人,還是那為首的乾瘦老者比較有膽識,他也好似是這群的頭兒,此刻,他吸了口氣,壯著膽朝前踏近幾步,往這邊拱拱手:“請問是哪一位出來答話。” 廖衝正眼也不看,懶洋洋的道:“老弟,你作主吧,我不愛搭理這些半吊子貨!” 宮笠站了起來,平穩的道:“這位老哥,有何見教?” 老頭那一雙精溜打轉的眼睛盯視著官笠,乾笑一聲道:“‘多羅口’今晚來了武林高人,真是沾光帶彩之至,可恨這些荒村野民卻有眼不識泰山,毛裡毛躁在太歲頭上動土,惹了個一團濫污不說,更開罪了各位英雄,這時且容老夫先向各位賠禮,大人不記小人過,宰相肚裡好撐船,還請各位英雄高抬貴手,放他們過去,冒犯之處,老夫自當加以懲處……” 宮笠淡淡一笑道:“言重了,本來也沒甚深仇大恨,只是貴村這些大哥欺生善妒,執意橫生是非,我們忍無可忍,方才略做抗拒,好在並沒有鬥出人命,或有幾位帶傷受創的,尚要請老哥你多包涵。” 老者連連拱手,忙道:“不敢不敢,叫他們碰回釘子遭回罪,正是最好的教訓,看他們以後還如此冒失不?倒是列位的寬宏大量,老夫要先行謝過了。” 宮笠抬頭道:“貴財,放這一位下來。” 鮑貴財猛的將手中提著的店小二在空中打了一轉,呼一呼風聲裡,他一傢伙便將這位仁兄平摔在一張桌面上,“嘩啦啦”暴響裡,桌面砸碎,那店小二便也怪叫著跌了四個仰八叉! 全身一抖,又在一陣骨節密響裡,鮑貴財身形驟縮,又恢復了原來的模樣。 那老頭子兩眼有些發直,一副不能置信的神氣 以他所學到與所聽到的武功造詣來說,他委實不知尚有這樣一門怪異的功夫! 暴笑出口,廖衝大聲道:“‘巨靈術’,老小子,見識過沒有?” 強笑幾聲,老人道:“真是大開眼界了,大開眼界了……” 廖衝不懷好意的道:“你是這片鳥村子的頭兒吧?” 老者忍氣吞聲的道:“我是‘多羅口’的村長,同時,也是這濱海三百里大小漁村結盟為‘鐵帶子’的‘多羅口’村負責人,‘鐵帶子’中稱為‘大扣結’。” 廖衝重重一哼:“難怪你們這片鳥村子民性如此暴戾粗橫,蠻不講理,原來乃是仗待著有後盾,有奧授啊;這開店的雜種一再誇口你們這片村子裡的人有來歷,吹噓你們結識多少道上的硬把子,大人物,卻竟是這麼回子事;我起先還在納罕呢,怎的一處荒僻漁村,居然和個草寇山寨無異啦?” 老者有些不甘緘默的道:“我們不是‘草寇’,兄台,我們是安善良民。” 哈哈大笑,廖衝道:“安善良民?安善良民有你們這種兇狠粗陋法的?動不動就舞刀搶棒想要人家的命?若以你們這種狂妄行徑還稱得上‘安善良民’四個字,那真正的土匪劫盜豈不是就要生啖活人了?” 老者壓制著自己的火性、竭力保持平靜的道:“我們這一帶的村子都是靠著打漁維生的,窮而且苦,因此我們就受不了任何外來的壓榨與剝削,若是分散開來各不相顧,即有如一盤散沙,單憑村子自己那點力量是不足自保的,所以我們才團結起來,形成一個組合,專以抵禦外來的侵害,圖個平安度日……” “哧”了一聲,廖衝道:“真是新鮮 就憑你們這種破爛村子,榨幹了也壓不出一滴油來,哪個會有興致來剝削你們?侵害你們?沒得除了沾上一手腥氣之外,連個卵蛋也撿不回去!” 老者略現激動的道:“這個就是你有所不知,以往我們這裡也經常有強梁路過,每次掠境,我們便飽遭蹂躪,生命財物備受損失,這猶是陸上的,來自海上的迫害就更甭提了;往日我們沒有組織,手無寸鐵,除了任其宰割之外是束手無策,但這兩年來大家結成‘鐵帶子’之後,遠海上的防衛固尚不足,至少陸地過境的強豪已不敢再加欺凌,而近海撈魚,也勉可自保了……” 廖衝大聲問:“海上卻是些什麼人王在侵犯你們呀?” 老者張張口,欲言又止:“這個與列位無關,知道了並無好處,所以,還是不說的好!” 宮笠心口已猜到可能是怎麼回事了,他沒有跟著追問,只平淡的開了口:“老哥,還未請教尊姓大名!” 老者忙道:“老夫姓洪,洪大全,知道老夫的人,都稱老夫為‘老煙鍋,……” 廖衝大笑道:“老煙鍋,如此說來,你也在道上闖混過了?” 洪大全手持花白鬍子,笑道:“那已是多少年前的事嘍,打三十歲以後,我就定居在哆羅口’來,即已息影江湖,不再過問道上的是非,打漁的日子,苦是苦,倒是比外頭那種刀鋒舔血的風險少些……” 聽到“息影江湖”,“不再過問道上是非”這幾句話,廖衝不禁在心裡暗笑了,他在想 姓洪的,你才在江湖上吃過幾天的生米?講起話來居然是一代大豪的口氣,不說以前只看看你如今這副架勢吧,三根筋吊個脖子,兩個卵蛋掐只鳥,不夠一陣風刮的,任你是龍是虎,又還能強到什麼地步? 但是,宮笠卻安安閒閒的在回應:“不錯,江湖生涯,確實是驚濤駭浪,千變萬化,猶勝怒海之上……” 洪大全連連點頭道:“少兄此言,真是過來人語,所以我老漢便退出這個大染缸啦……” 這時,一條大漢蹩了上來,低促的道:“爺,這地下還躺著十來個人哩,是不是可似先抬出去救治?” 不等洪大全說話,宮笠已道:“當然,請你們就進來抬人吧,不過躺在地下的這幾位傷勢並不很重,只是一時暈厥過去而已,略加推拿,即可復原,休歇兩天,便痊癒如常了……” 那漢子唯唯喏喏,回頭把外面圍擁著的村人叫進了好些個來,開始忙亂的把店中橫七豎八躺著的那些仁兄抬將出去。 洪大全略一遲疑,轉朝宮笠道:“少兄,這裡太吵擾,可否請四位賞光,移玉舍下小坐片時!彼此也可以多親近親近,在舍下談話更要方便得多…” 宮笠問廖衝道:“怎麼樣?” 廖衝笑吟吟的道:“這還用說?我們恐怕還有事要求這位洪老哥呢,至少,在這片鳥店裡連滴水也沒沾著,到了洪老哥府上,苦茶總落得上一杯吧?” 洪大全趕緊道:“當然當然,這個當然,小地方招待不周,可是這淡茶劣酒,粗餚黑食總還是有的……” 洪大全這一村之長的屋舍,也不過就只比那那三楹兩室的狹小陋房,稍稍大上一點,整齊上一點而已;前後兩進,每進三間,收拾倒還清爽,也不似村裡一般人家那樣低矮陰暗,但免不了的卻也有那股子揮灑不去的魚腥氣味。 就在前進的客堂里落坐,洪大全先開口道:“尚未請教各位的名諱大號?” 宮笠早有準備,從容不迫的道:“洪老哥,因有一樁極大的風險擔在我等的肩上,事情未了之前,我等實不能輕露痕跡行藏,事非得已,尚請老哥體諒。” 洪大全領悟的頷首道:“是,是,這倒是我的冒失了!” 廖衝接口道:“這乃是我們的‘苦衷’,嗯‘苦衷’。” 在初去“玉鼎山莊”之時,廖衝曾被黃恕言口的“苦衷”二字罩得暈天黑地,滿心惱火,此刻,他也把這兩個字派上了用場,細細回味,的確覺得相當吻合切實。 洪大全搖著頷下的花白鬍子,笑道:“方才,這位老兄說有事須我效勞,只不知是什等樣事體?尚請見告,能之所及,無不應命,這就算是先前各位高抬貴手的回報,也算老夫我誠心要和各位交個朋友。” 宮笠忙道:“洪老哥如此幫忙,實令我等感激莫名,回報不敢,老哥肯於折節下交,我等卻是倍覺榮幸,只怕是高攀老哥了。” 呵呵大笑,洪大全開心的道:“哪裡話來,這是哪裡話來!” 廖衝插上嘴道:“洪兄既是願意幫忙,我們也就不客氣,打開天窗說亮話吧,洪兄,我們需要一條船,一齊設備齊全,可以遠航的船!” “哦”了一聲,洪大全道:“原來是這麼一樁事……” 宮笠緊接著道:“當然,費用若干,我們照出,或租或買都不要緊,但船上卻須有人駕馭,在操舟航海的經驗上,我們幾個都很生疏……” 洪大全笑道:“這倒不成問題,不成問題。”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只是不知能否見告各位的目的?” 宮笠略一沉吟抱歉的道:“洪老哥現下請恕我們須要保密,目的的透露對我們而言,乃是有百害而無一利的,老哥高明,當知非是我等有意掩飾推倭。“ 廖衝也道:“這可是莫大的‘苦衷’,洪兄。” 洪大全忖思了一會,道:“如此說來,這條船出去,是要冒著極大風險了?” 宮笠苦笑道:“不錯,風險極大。” 洪大全問:“可有性命之危?” 宮笠道:“設若情勢變化出乎我們預料,性命之危恐怕是免不了的!” 捻著鬍子,洪大全慢吞吞的道:“這就比。較為難了,找條船,並不算什麼,然而我卻不能迫令本村子弟去賣命擔險,各位說是也不是?” 廖衝道:“其實,也不一定就絕對會送命,我們總要對船家預做安排的,儘量不使他們涉險,替他們找最安全的出路……” 呵呵一笑,洪大全道:“這位老兄,有一定的把握麼?” 廖衝沒好氣的道:“談到有沒有把握,老實說,連我們自己此去之後能否保命都是問題,又怎敢誇這種海口,作此等承諾!” 拱拱手,洪大全道:“老兄倒是坦率之人,只憑這幾句直爽明快,毫無虛詐之言,便知老兄心膽照人,豪邁可風,設若老兄不說實話,我可也並不能預知吶……” 廖衝不大有勁的道:“先別給我高帽子戴,洪兄,倒是怎生設法弄一條船,再雇上幾個船夫子才好,我們想早點出發,越早前往越好。” 用手指敲打著桌沿,洪大全道:“找條船不難,老兄,難的是僱人,要知道,搭上性命的事,可玩笑不得!” 廖衝道:“你們這條‘鐵帶子’裡,莫非就沒有個把敢於擔風險的好漢子?” 洪大全一挺他那瘦窄的胸膛,安聲道:“當然有!” 廖衝道:“那不結了,我們賞金多給!” 搖搖頭,洪大全道:“但是,卻也要他們甘願才行,我不能強迫他們幹呀!” 宮笠低聲道:“老哥是否可代為徵召試試?” 洪大全笑道:“當然,這是我義不容辭的事,我想要結交你們這幾個朋友,自需盡心盡力,唯是不敢擔保事情一定成功,這一點卻得有言在先!” 宮笠道:“如此,便有勞老哥了;但無論能否雇到人手上船,我們對老哥的感激全是一樣的!” 洪大全十分誠懇的道:“少兄無須客氣,我包管踏實的去辦此事,如一切能合列位尊意,自是皆大歡喜了…” 他剛剛把話說到這裡,門外布簾輕掀,一個穿著葛布衣衫的大漢探進半個身子來,低促的道:“爺,曹大爺業已到了,他要小的來請爺出去,有話相商。” 洪大全微微皺眉道:“怎的他來了卻不進房?先前的誤會已經冰釋,曹老弟趕了來正該與這幾位好朋友朝個面,彼此親近親近才是呀!” 那漢子忙道:“曹爺說,請爺到外頭說話,也許是他有什麼機密要事……” 無可奈何的離坐而起,洪大全滿臉歉意的道:“這是老夫一位多年好友,人很四海,更講義氣,就是個性古怪了點,各位且請寬坐。老夫我去去即來,順便也將方才所談之事交待一下…” 宮笠忙道:“老哥請便。” 廖衝嘿嘿笑道:“”洪兄,你早來晚來全無所謂,我們找船出海之事是最重要,你老兄可得多多為力呀!“ 拱拱手,洪大全道:“一定一定。” 等這位“老煙鍋”出動之後,凌濮不由微帶疑惑的道:“剛才來叫洪大全出去的那個姓曹的人物,不知是幹啥的? 又要對洪大全說些什麼話?如此鬼鬼祟祟,我覺得其中有點不大對路!“鮑貴財笑吟吟的道:“別別疑神疑鬼了,人人家不是業業已說說過,他他他朋友有點怪怪氣麼?可可能人人家不慣在陌陌生者面前露臉,也也可能人人家有話不不便叫俺俺聽到,這 這是很尋常的事,你你卻胡胡思亂想想個什麼勁?” 凌濮哼了哼,道:“但願我是胡思亂想,杞人憂天吧。” 鮑貴財道:“凌凌伙計,你你大概是太太累了,趕趕上床,好好國一覺,俺俺就包管你頭頭腦清靈,斷斷事論理,明明白白了 …。” 氣得一瞪眼,凌濮道:“我現在就頭腦清靈,明明白白,你卻當我是怎的?慕非我哪裡顯得糊塗了?” 呵呵一笑,鮑貴財道:“不不糊塗,不不糊塗,你你哪糊糊塗來著?只只是稍稍有那那 那麼一點點多多心而已, 一點多心而已……,,凌濮眼皮子跳了幾下,卻悶著頭不在吭聲了。 廖衝有些擔心的道:“老弟,你看姓洪的這老家夥,能不能替我們弄到船與人手?” 宮笠緩緩的道:“以他在這裡的身份來說,應該沒有問題,問題只是船上的人,他說得不錯,任他是此地的首腦人物,一村之長,卻也不能逼迫下頭人去賣命。” 廖衝想了想,道:“如果實在沒有人手跟船,我們自己湊合一下怎麼樣?” 笑笑,宮笠道:“你對操舟渡海的技術與經驗如何?” 搖搖頭,廖衝道:“我他娘可是‘搟麵杖吹火 一竅不通’,我甚至連泅水都不會,道道地地的旱鴨子,老弟,你呢?行不行?” 宮笠道:“我勉強可以操縱,但也生疏得很;以前在江面上玩過幾天船,可是若叫我獨自駕舟涉洋入海,就一點把握也沒有了……” 廖衝道:“這樣說來還是不行!” 鮑貴財趕緊接口道:“二二叔,俺俺看還是找找個內行人比較牢牢靠些,這 這可不是鬥鬥著玩的事,飄飄洋過海,水水天一線,人在船船上望出去,除除了水,還還是水,任什什麼標記也也不見,若若是不悉操舟航航海之術,到了摸摸不通竅門的關關節上,豈豈不喊喊了親親娘啦?” 廖衝怒道:“你怕什麼?沒出息的東西!” 鮑貴財辯解的道:“不不是怕,師師父,俺俺可不不是怕 怕呀;俺俺只是希希望把事情辦辦得踏實些,莫莫要臨到頭頭上再抓抓瞎……” 廖衝叱道:“少嘮叨,這裡有為師的與你宮二叔在,什麼事情會考慮不到?卻用得著你這小鱉羔子來胡亂打岔,發他娘些謬論狂言?” 宮笠笑道:“不要責怪貴財,廖兄,他的話也很有道理,這樁事,的確不能魯莽冒險,否則,萬一到不了‘飛雲島’,反而飄失在汪洋大海上,豈不是冤透了?” 凌濮亦道:“可不是?再說海上氣候變幻無常,驚濤駭浪,狂風暴雨說來就來,久在海面謀生的船家漁夫,能以預先觀測得氣候與大海的變化,憑藉某些徵兆便可事前躲避,或採取適應之道;換成我們這些外行,若是一旦遭遇到這種情形,那等凶險,便就不能提了……” 嘆了口氣,廖衝道:“看樣子,是非要求助這裡的人不可了……” 宮笠凝穩的道:“犯不著瞎愁,廖兄,事情總會有解決的法子;千山萬水全擋不住我們前往‘飛雲島’,就憑這一條船上缺乏人手莫非便能阻止我們?” 廖衝道:“話這樣說是不錯,但那解決問題的法子總得拿出來才行呀!” 宮笠笑笑,道:“船到了橋頭,自然也就直了,廖兄。” 幾個人在房中又談了一會,門簾掀處,洪大全已經走了進來。 廖衝最是心急,趕忙問道:“怎麼樣?洪老兄,事情成是不成?” 洪大全的模樣有些兒古怪 那是一種猶豫、困惑、怔忡、為難等,情緒組合成的古怪,他澀澀的一笑,慢吞吞的道:“各位,呃,非要這麼急著要船不可?” 廖衝道:“當然,越快越好,有了船,有了人手,我們馬上啟航,在這裡待著,算是怎麼碼子事!” 坐了下來,洪大全目光溜過四張臉龐,似乎心情十分矛盾:“船上的人手不大好找,我看,各位就在寒舍委屈幾天,讓我再想想法子……不過,若是各位一定要盡速出海,我當然也該替各位安排妥當……” 洪大全的話,透著有點前後不相對襯,宮笠下意識里正覺得有哪裡不大穩當,廖衝已迅速接下口來道:“還是煩請洪老兄你多偏勞吧,我們是希望早早揚帆啟程,他日有暇,自當專程前來府上叨擾啦,現下卻只有告罪了!” 似是帶著點惴惴不安的恍煉與歉疚,洪大全吶吶的道:“老實說,我是異常希望各位能夠在舍下逗留幾天的,我們彼此,可謂相見恨晚,藉此良機,正好把晤契闊。一敘表懷……” 廖衝直率的道:“重任在肩,不敢延擱,洪老兄,以後有的是盤桓之時,又何在乎眼下這區區幾日的相聚?只要你老兄看得起我們,願意結交,還怕沒有我們攪擾的機會?” 苦笑一聲,洪大全表情抑鬱的道:“雖是初次見面,但老夫我與各位實是投緣,衷心之內,甚盼同各位結為道義之友,我…我也有些難處,無論如何,務請各位恕有諒解!” 廖衝笑道:“甭客氣了,我說洪老兄,你一客氣,豈非更形見外啦?” 直覺的,宮笠感觸到某些細微的異常處 他覺得洪大全的話語中,似是隱含著某種暗示,帶著雙關的意義,但一時間,他又無從判斷出人家確切所指的是什麼,想要表白的是什麼……。這時,洪大全又深沉的道:“此去海上,兇吉未卜,汪洋之中,多有不測之變,如果各位堅持非要早去不可,老夫只有預祝各位一帆風順,馬到成功了。” 哈哈一笑,廖衝道:“好口彩,洪老兄,事成之後,我們包管回來尋著你再痛快樂上幾天。” 洪大全低緩的道:“我亦與兄台同有此願!” 廖衝道:“等著吧,洪老兄,這個日子,說快,也就近在眼前了!” 洪大全竟嘆了口氣:“希望如此了……” 突然,宮笠問:“洪老哥,可是有什麼令你憂慮之事發生 在你方才外出的那一陣裡?” 怵然一驚,洪大全臉色變了變,又趕緊掩飾的道:“沒有沒有,少兄,確實沒有,你想想,在這個一畝三分地裡,又會有什麼令我憂慮的事呢?少見也太多心,太也多心了……” 說著,他以一連串的乾笑來做為誇大的否認,而富笠眼見對方如此回答,儘管心中依然存疑,卻也不好再說什麼了。 廖衝又道:“洪老哥,如果我們馬上要走,是不是你能想到法子?” 洪大全像是相當艱難的點。了點頭:“方才我出去張羅了一會,業已大致說妥了…明日拂曉有一艘雙桅帆船可以派上用場,六名船夫,跟著各位一同出海前往。” 一拍手,廖衝興奮的道:“行,老兄,果然還是你有辦法,只這麼出去一溜轉,竟已是萬事齊備了;這年頭,找人就要找對得上路的角色,今天我們遇上你,可真碰對人啦!” 嘆了口氣,洪大全神色卻有些悽惶:“其實,還不如沒遇上我更好……” 宮笠怔了徵,剛要問他是怎麼個說法,廖衝已搶先接上了:“客氣客氣,洪老啊,我們既是要交朋友,你就大可不必如此謙虛了,若沒和你巧逢上,在這片鬼村子裡,又叫我們找誰來幫這個忙?解決這個難題?” 宮笠試探著道:“老哥,你似乎真有心事?” 洪大全近於慌張的道:“不,不,我沒有心事,少見,我愉快爽落得很,哪裡會有心事?” 點點頭,宮笠道:“沒有心事,就最好不過了。” 廖衝大聲道:“老弟,你怎的有些疑神疑鬼?人家洪老兄好不容易替我們找到船,又雇妥了人手,在他而言,又露臉又光彩,在我們來說,順利解決了難題,雙方都乃皆大歡喜,哪一個又會有心事啦?我看你才顛三倒四不大正常,盡說些莫名其妙的話,猛古丁岔出來幾句詞兒,全叫人愣得不好回答!” 宮笠淡淡一笑道:“沒別的,我這人就是疑心病重,凡是好挑眼,既是我庸人自擾,當然再好不過,我也不希望我所疑惑的某些事情成事實。” 廖衝瞪著眼道:“娘的,越說越像煞有其事了,你有什麼好犯疑的?莫非還是信不過我們洪老兄?” 宮笠平靜的道:“應該是信得過的,洪老哥是位好人,我看得出來。” 廖衝道:“那不結了?還嘮叨什麼?” 洪大全侷促不安的直搓著手,幾乎汗流浹背,他勉強笑道:“各位是說得我既惶恐,又迷惑,不知該怎麼回應才好了……” 廖衝忙道:“別聽他的,洪老兄,我這位兄弟呀,就正如他自己所言疑心病重,凡事好挑眼,其實他人倒蠻好,你可別見怪才是……” 洪大全乾笑道:“言重了,言重了……” 笑笑,宮笠道:“洪老哥,尚請示下,船支價錢若干?” 洪大全趕緊搖手道:“不,不要錢,不要錢,完全免費效勞,少兄,這就算我對各位一點小小的心意吧!” 宮笠道:“這樣不太好,洪老哥,還是請你多少出個價,我們也可安心。” 洪大全摯誠的道:“少兄,請容老夫聊表微忱,否則,豈非太過拒人於千里之外了?大家都是江湖同道,早年無緣未曾相遇結交,令香有幸聚首,正是相見恨晚,我這老朽才鮮能淺,力量有限,別的事情幫不上忙,只這方面尚可略盡棉薄,難道少兄連這區區心意也拒而不納?” 宮笠的手抱拳道:“老哥既是如此說,我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此處不言謝字,他日若能迴轉,必當專誠來謁,有以補報老哥鼎助之賜!” 隱約裡,洪大全的神氣有些異樣,說不出是尷尬還是羞慚,是忐忑還是憂慮,他一邊還禮,一邊結結巴巴的道:“太太客氣,少見,你太客氣了…” 廖衝大笑道:“好,這才幹脆,洪老兄,我們就生受你了!” 抹了把額頭的汗水,洪大全吶吶的道:“應該的,應該的……” 一側,鮑貴財忽道:“老老丈,你你……你呢熱麼?” 洪大全急忙道:“熱,熱…” 他似是察覺這樣的回答太不得體,又趕緊道:“不,不,不熱,不熱……” 咧嘴一笑,鮑貴財直愣愣的道:“可可不是?老老丈,俺俺二叔說得不錯,你,你好好像有點心事。” 廖衝叱道:“不要胡說!” 洪大全窘迫的道:“沒關係,沒關係我也正黨奇怪,只這一刻,怎的有些神情恍惚,心不在焉起來?” 廖衝關切的問:“不是哪裡不舒服吧?” 站起身來,洪大全乾笑道:“哪裡話,我好得很……對了,只顧在這裡與各位瞎黏纏,倒忘了一樁大事啦,罪過罪過……” 廖衝道:“啥的‘正事’?” 洪大全道:“先前我業已吩咐下去,叫他們在後廳備了一桌酒菜,以迎各位貴賓,方才我進屋之前,酒菜已經擺置舒齊,就等各位人席了,這一陣談話,卻險些忘啦,看我這腦筋!” 咽了口唾液,廖衝急急站起:“好極了,我們也甭客氣,這就上坐人席吧,奶奶的,我可早餓扁了!” 鮑貴財也摸著肚皮道:“俺俺更是飢飢得差點啃啃下了這張桌桌子角!” 洪大全掀簾帶路,回頭笑道:“荒村僻地,無甚珍撰敬客,只是些淡酒粗餚,還請各位包涵,湊合著果腹就是四個人魚貫行出,宮笠微笑道:“洪老哥,叨擾了。” 洪大全連道榮幸,告一聲罪,就先走向了前頭。 --------------- |
第18章 揚帆破浪危機伏a
這是一艘木造雙桅帆船,還相當新,好似下水沒有多久的樣子,船上,尚留存著淡淡的漆腥味。 飽餐一頓之後,別過洪大全,宮笠、廖衝師徒、凌淮等四人立即登船,六名船夫顯然都是久經海上生活的操舟老手,他們四個才一上船,只須一聲吩咐,六名船夫立時揚帆撐櫓,輕巧熟練之極的將這船雙桅船滑離碼頭,平穩順當的直駛大海。 這是拂曉前的大海,天空是一片墨黑,海上也是一片漆黑,天上有晨星數點,岸邊,也閃爍著寥落的燈火。 僅有微風吹拂,海面相當平靜,細碎的浪花在船首兩側翻漾,宛若在墨黑的錦緞上劃開兩道輕俏的白痕 難得的好天氣。 六名船夫各自忙著本身的工作,宮笠與廖衝則並立船尾,直到岸沿逐漸遠渺,看不到那模糊的陸地了,廖衝方才嘆了口氣道:“到了海上啦,老弟。” 宮笠低沉的道:“不錯,到海上了。” 外海的風浪就要比內灣稍稍大上一點,但仍然浩波森。 森,有著另一種在無垠與寬闊中的安詳與溫柔,船身略略起伏著,乘風破浪,行駛更為迅速了。 廖衝忽道:“老弟,告訴掌舵的往哪去了麼?” 宮笠頷首道:“方才已要凌濮轉告了船老大,直指渤海。” 身子靠在船舷上,廖衝目光四轉:“老實說,活了這麼一把大年歲,乘掉出海可是沒有幾次,算一算,最近一遭也隔著十好幾年了……” 宮笠道:“我也一樣,很少體驗海上生活。” 湊近了一些,廖衝道:“我他娘不喜歡浮在水面上,尤其不喜歡乘一葉孤舟在這遼闊無邊的大海上飄流,老弟,你是不是亦乃如此?” 笑笑,宮笠道:“人是習慣生活在陸地上的,一旦到了這樣浩蕩無際的水域,自然會覺得心裡不落實,有著一份虛怯晃浮的空茫感……” 連連點頭,廖衝道:“可不是,我正有這一種感覺,娘的,人站在這鳥船上,上不頂天,下不沾地,悠悠晃晃的就和踩在半天的雲裡一樣,打眼望出去,四邊除了海水還是海水,連個能夠墊浮著啥的玩意也沒有,這等天水相合,渺渺瀚瀚的光景,叫人見了,怎不渾身淨起雞皮疙瘩,愣怔得發慌……” 宮笠平靜的道:“不必這麼緊張不安,廖兄,這純是一個習慣問題,一個適應力的問題…” 廖衝苦笑道:“我他娘怕是這一輩子也適應不了,晃悠晃悠的,一腳踏上,就打心底不帶勁,像是整個人都給飄起來啦……” 宮笠一笑道:“好在不是叫你待在船上十年八年,廖兄,稍微忍耐,過幾天我們就又會口岸上了。” 廖衝道:“老天保佑,越快越好。” 宮笠的視線越過廖衝肩頭,投注在船尾掌舵的那個水手身上,那是個粗壯結實的大漢,在膝肪的曙光裡,可以隱約辨認出那張寬闊又充滿野性的臉孔,另一名他的同伴,則正在舉起長櫓,規置于舷邊。 從艙篷的弧度上方,也看得見其他四名船夫的工作情形,兩個在調整風帆的角度,使其儘量兜風鼓漲,一個在船首絞盤那邊檢視錨鏈,一個俯身船側右前方,注意著船體的擺動幅度以及破浪前進間的起伏差異,隨時以一種航海者專用的術語切口清亮短促的修正著掌舵那一位的航向操縱。 六名船夫子,顯然都是技巧熟練的行家,從他們的動作及反應上看,便給人以安定的感覺,好像這艘是他們身體的一部分,運用駕馭快慢如心,他們把這艘船掌握得馴服極了,船不似割破浪波在前駛,倒更似在海面上滑行。 宮笠輕聲道:“廖兄,洪大全給我們找來的這個六個船夫子,都是一等一的馭舟好手,你看,打從我們上船迄今,這六位的啟航手法完全按步就班,有條不紊,一樣一樣順序並進,半點不見忙亂或差錯,真是經驗老到,訓練有素。” 廖衝道:“可不,洪大全自己就在海上過了大半輩子,對這一套他是行家,要行家辦他本行的事體,豈還錯得了?” 宮笠又道:“更難得的,是他們的沉默,一般舟子,多愛呱噪不休……” 嘿嘿一笑,廖衝低聲道:“他們能和我們瞎扯些什麼? 隔行如隔山,根本道就不同,哪還湊合得上?再說,這六位一想此番前去,乃是玩命的勾當,只怕就更沒有心情開腔了。“ 宮笠表情有些古怪的道:“到目前為止,一切情況都很正常,很平靜,我希望能夠一直這樣下去,並一直維護到我們回來才好。” 怔了怔,廖衝道:“什麼意思?有什麼不對?” 宮笠低聲道:“如今我也不知道有什麼不對,但我卻總有些疑慮的感覺,本能的意識中,好像老覺得我們在海上會發生點事情似的……” 廖衝搖頭道:“你甭在那裡疑神疑鬼了,風平浪靜,又是些一等一的操舟好手替我們馭船,而且,我們的行跡又未洩露,你倒是說說看,還會發生什麼事情?” 宮笠道:“所以我也不敢確定,可是,隱約裡,卻不能拂掉心裡的一抹陰影,當然,也但願我是空自擔憂這一場……” 廖衝不禁惴惴的問:“娘的,越說越叫我心驚肉跳了,老弟,你忽然有這等顧慮,總也該有點理由吧?莫不成毫無根據,你自己心血來潮,未卜先知?” 宮笠道:“當然只是‘心血來潮’,亦非”未卜先知’:一半是某些蛛絲馬跡引起我的聯想與懷疑,另一半,就算它是一種預感吧……“廖衝咽了口唾液,壓著嗓門道:“先別提那勞什子預感,你倒是說說看,你在什麼地方發現了什麼樣的蛛線馬跡,會令你發生要出事的聯想?” 低頭望著被船身劃開,向兩側翻卷出去的白色波痕,宮笠緩緩的道:“那洪大全,廖兄。” 廖衝吃驚的道:“洪大全怎的?他有什麼地方不地道麼?” 宮笠冷沉的道:“我看他個人倒沒什麼問題,可能 他預知了一些事情,一些對我們有所不利的事情,但卻受到某種牽扯或壓力,使他無以明言相告……” 瞪著一雙怪眼,廖衝滿頭霧水的道:“你真把我迷糊了,老弟,我還不明白你的意思!” 宮笠思慮了片刻,道:“廖兄,難道你沒有注意?洪大全在接待我們到他家中之時,一直談笑自若,神情懇切,後來,他的手下人進來向他稟報,說有個姓曹的人來找他,他出去一會之後,再進房來的模樣就不大對了,他不時顯露著倉皇,緊張,憂慮的形色,更在六神無主中有些窘迫與內疚的反應,時常言不由衷,到了後來,他又似一直再暗示著什麼;雖然他有心掩飾他心中的某些隱憂,卻又仿佛想向我們剖自他的苦楚 我不是問過他,是不是他有什麼難處麼?你還幫他辯解,指我多心,現在,你記起來了?” “哦”了一聲,廖衝失笑道:“我還以為是什麼鳥事情叫你犯疑惑呢,原來是這一碼子技節。老弟、可不,你的確是多心了,你想,姓洪的如果要算計我們,大可在岸上動手,或是聚眾相襲,或中酒菜中下毒皆可施行,法子多著,又何必等我們上船飄海盪遠了再耗費手腳?再說,如今我們業已平安無事的來到了大海上,煙波一色,四面不見半片孤帆,他就想坑我們,又從哪裡下手?天上?水底下?” 眉頭微皺著,宮笠道:“我就正在想,如果他們要謀害我們,會採取哪一種方式?” 廖衝大大不以為然的道:“你別在這裡庸人自擾了,我說老弟,‘他們’,‘他們’又是誰們?是哪條路上的?哪座山哪片窖鑽出來的?你總得點出個主兒來呀!” 宮笠搖頭道:“我還不知道 但若有這樣的凶險在醞釀或潛伏著,洪大全一定是心中有數!” “哧”了一聲,廖衝道:“洪大全對我們那等巴結,生恐交不成我們這幾個朋友,看人家態度恁般摯誠,言詞如此爽快親切,從哪一方面說,他也不會擺我們的邪道。” 宮笠淡淡一笑:“所以,我才懷疑他自己並無惡意,可能是受到某一樁外力的壓迫 譬如說,那個半截裡邀他出去說話的曹姓人物!” 廖衝道:“得了,你就拋開這些亂七八糟的瞎猜疑,找個地方困上一覺養養神吧,我看你這陣子同你那伙計一樣是累慌了,疑神疑鬼胡思亂想的…” 宮笠道:“我說過,但願我的顧慮是多餘的。” 廖衝搔搔頭髮,道:“你不知道,你這一說,我心裡卻有些發慌!” 望了廖衝一眼,宮笠不懈的道:“奇怪,你向來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怎麼這會兒你卻有些含糊起來?” 廖衝沒好氣的道:“我是天不怕,地不怕,但卻偏偏怕這水,怕這不見邊,不見頭,腳不踏實的海水,軟稀稀的這麼一大片,如果真個出了事,我豈不抓‘瞎’了?” 官笠安詳的道:“不見得,廖兄,憑我們這樣的一身功夫,只要隨便撈住一點什麼帶有浮力的物件,即可藉而保 持身體不沉 這還是長時間的依恃,在最初那一段辰光裡,我們更可踩著某樁帶有浮力的物件,做近距離的飛躍,就好像在海上凌波蹈虛一樣!“廖衝道:“話是不錯,然而一旦真下了海,就算抓著樣東西在水上飄浮,卻怎生是個了局?又飄到哪年哪月?汪洋大海比不得陸地,凶險多著哩,尤其是人只一下手,就他娘全身都透軟啦……” 宮笠道:“又不是泥捏的,下了水怎會泡軟?” 廖衝悻悻的道:“我可是只旱鴨子,天生近不得水,何況是這麼一片無際無盡的水?” 宮笠道:“放心,廖兄,到時有我。” 廖衝哼了哼,道:“算了吧,在陸地上我對你倒還信得過,臨至碧波萬頃的大海上,我看你能不能自保都是問題,靠你來照我?實在沒有信心。” 宮笠道:“說多了也是白說,廖兄,到了時候,你就知道我不只是安慰你而已了!” 廖衝忙道:“老天爺,還是千祈萬求,不要在海面上x事的好,否則,可就真不會笑了。” 旭日東昇,那一大團巨碩光亮的火球,就像從海底下跳出來的一樣,放射著萬道毫芒,在炫目的金紅色彩中冉冉上升,波光粼粼的海面,微浪輕擁,反映著推燦績麗無匹的絢異彩光,有點點的金,片片的紅,幽幽綠綠透亮的藍,好美,大海的日出,壯觀極了,也悅目極了。 又是一天的開始,嶄新的一天,而朝陽象徵光明,海洋代表壯闊,它們的輝映,更結合了永恆,顯示了永不絕滅的生生循環。 船首破浪前進勢苦奔馬,就好像是對著朝日駛去! 伸了伸懶腰,廖衝帶著倦意道:“我們進艙裡去困一會吧?貴財與凌伙計大概早就睡得像兩條豬一樣了,沒得叫我們兩個老人家在這裡於煞個啥勁?” 宮笠道:“你先去睡,廖兄,我在這裡再看會光景。” 廖衝道:“有什麼好看的?除了水就是水,如今只多了一個日頭,莫非你連海水同日頭都沒見過?抑是看了這些年尚未夠?” 笑了,宮官道:“海上的旭日,別有一番絢爛壯麗的景致,廖兄,它們會使人興起一股澎湃的生機,開展無窮的希望,而令胸襟寬闊,像這樣的啟示與感受,豈不比悶在艙裡睡覺要有價值?” 廖衝打了個哈欠:“我可沒你那些詩情畫意,更沒你那麼多的聯想,海水同日頭,有啥好看的?人倦了,同黨才是當務之急!” 宮笠欠身道:“請,廖兄。” 又搖搖頭,廖衝轉身走下船艙;一邊走,一邊嘴裡不停的咕噥,宮笠不必細聽,也知道這位廖老邪是在咕噥些什麼 無非是在說他發瘋啦,無聊啦,自找罪受等等…… 看景色,只是宮笠的藉口,主要的,他認為應該有人留在船面上預防著什麼不測之變;另外,他要監視上面這六個船夫子! 廖衝離開之後,宮笠獨自走向舵樓,他靠在船沿邊,向掌舵的那個大漢搭訕道:“老哥,今天天氣可算不錯啊粗大的胳膊挽著舵把,那個臉膛寬闊,面皮被日頭曬成古銅色的大漢微微點了點頭,咧開一口整齊有力的白牙:”可不,天氣真不錯。“宮笠和悅的道:“看你這操舟的技術恁般純熟利落法,老哥,在海上生活,怕也有一段日子了吧?” 那大漢自豪的道:“打六歲起,這位爺,我就跟著大人在海上幹活,撒網撈魚,逐浪潛水,從小就在海波翻騰里長大的,今年我三十七,算算二十來年羅……” 宮笠讚美的道:“難怪你有這麼一身好本事,駕一條雙桅船,就像劃一葉舢板似的輕鬆自如!” 嘿嘿一笑,這漢子道:“算不了什麼,這位爺,有道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長在海邊的人哪有不會操舟玩水的? 要不,早就餓扁啦!“ 宮笠點點頭,目光淡淡巡梭,邊道:“你這幾位伙計,身手都不差!” 掌舵的這位道:“都是我的老搭檔,百中挑一的好手!” 宮笠忽道:“在什麼組合裡百中挑出這‘一’來的呀?” 那大漢立時一窒,又趕緊打著哈哈:“我們村子裡,這位爺,‘多羅口’,我們不是剛從那裡出海的?” 眼睛直視著前面,宮笠道:“尚未請教老兄貴姓?” 這漢子略一遲疑,隨即遭:“我姓崔,爺,你叫我崔水蠍子就行了。” 宮笠依然沒有望向對方,哧哧笑道:“水蠍子?這名字好怪。” 崔水蠍子乾笑道:“是因為村子裡有幾次海中搏力的比賽,我都贏了他們,所以那些同村的混球們才替我起了這麼個渾號,久而久之,大家反倒不叫我的原名,都喊我水蠍子了……” 宮笠道:“由此可見,老兄你的水上功夫一定了得啦?” 崔水蠍子忙道:“湊合罷了,這位爺。” 沉默了一會,宮笠慢吞吞的道:“我們往渤海,你知道?” 崔水蠍子陪笑道:“先時那位光頭的大爺已交待過了,爺現在我們就正在渤海,要說得更精確些呢?其實二出‘多羅口’礁灣,就已經在渤海之上了!” 宮笠頷首道:“這片海域,卻是遼闊。” 崔水蠍子咧咧嘴:“若是進了大洋,才更望不著邊!” 遠眺海天一線的極處,宮笠鬧鬧的問:“那位曹老哥近來可好?” 崔水蠍子剛剛說了一個“好”字的半截音 他嘴巴一張,倏又合住,像把這個字生咽下肚裡去一樣,掙得面紅耳赤! 好似沒有發覺,宮笠笑吟吟的道:“嗯?” 崔水蠍子響吶的道:“這位爺……我沒聽清楚你方才是說 曹老哥?” 宮笠道:“不錯。” 苦笑一聲,崔水蠍子窘迫的道:“我是聽岔了音,還以為爺你認得我們村頭端補船漏,兼賣油膠的趙老大哩…… 那曹老哥,呢,我可從沒聽說過 …。“ 宮笠不以為意的道:“那就是我弄錯了,本還以為你們認得的。” 崔水蠍子趕忙道:“真的,我真的不知道這個人……” 交疊著將雙腿撐擱,宮笠道:“沒關係,你也不必為此煩心。” 臉色變了變,崔水蠍子顯然在自己告誡著自己什麼,因為,他面孔上的笑容業已消失,代之而起的是一種謹慎得近乎木訥的神色了! 在舵樓下的面那一位船夫,幾次抬頭朝上窺探,但一等官笠的視線迎觸,他又立即移轉目光,裝做忙他的事了。 其實,宮笠看得出來,現在已經沒有什麼事可幹,那位仁兄是在故作忙碌狀,藉以掩飾他的原本動機。 前面,在船艙兩側,各坐著一名水手,兩個人像發呆似的凝視著海平面;這就正應了廖衝先前所講的話了,海水同日頭有什麼好看的?尤其在他們這種海上生活了半輩子的人來說! 宮笠在想 一他們是否在眺望著別的什麼事物,屆臨的小島,或是一條突然出現的船隻? 船頭上,另兩名船夫蹲在一起,不時低語,也不時回顧這邊,兩個人的表情全很生硬,生硬得好像不擺出這種臉色,就掩不住他們內心某樁反應似的! 於是,宮笠越來越覺得事情不對,越來越覺得他的懷疑與顧慮只怕要不幸而言中了。 這樣的氣氛,這樣的徵兆,這樣的形勢在在全反映了一些隱暗中的激盪與凶險,非常窒迫,非常不調合,宛若風暴前的海洋,雖則尚未隨風暴的肆虐,卻已能由天變雲暗,浪涌濤掀的先兆上,令人感覺得出心頭的壓力和不安了……“忽然,掌舵的崔水蠍子小心翼翼的開了口:“這位爺 尚不知往渤海的哪個所在?” 宮笠平靜的道:“‘飛雲島’,老兄。” 崔水蠍子一驚,駭然道:“‘飛雲島’?爺,你是說,‘金牛頭府’所在的那個‘飛雲島’?” 宮笠道:“不錯,莫非尚有第二個‘飛雲島’?” 崔水蠍子臉上有些泛青:“爺,那‘飛雲島’上的一幹主兒,可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活閻王,海面上的強盜,你們到那裡去做什麼?” 宮笠一笑道:“鬥閻王,殺強盜,你說好不好?” 呆了呆,崔水蠍子吶吶的道:“如此說來,各位是與‘金牛頭府’的那些人有仇了?” 宮笠道:“是的,有仇,勢不兩立。” 舔舔闊厚的嘴唇,崔水蠍子道:“爺,只你們幾位去?” 宮笠道:“四個人。” 臉頰的肌肉抽搐了一下,崔水蠍子不自覺的流露出十分關懷:“爺,‘金牛頭府’人多勢眾,個個都有一身好本事不說,也個個都是些狠貨,只你們四位去,估量著行麼?” 宮笠笑笑,道:“總是傾力而為吧,是好是歹,誰也不敢保准;老兄,人到了被逼得非要豁命相拼的節骨眼上,可就顧不得許多了……” 崔水蠍子惴惴的道:“但,但也不能明看著虎口,還愣硬往虎口裡伸頭呀!” 宮笠平靜的道:“他們是虎口,我們幾個的脖勁就算是生鐵鑄的,硬碰硬,看看誰能崩散了誰,老兄,不是強龍,也就不過這道大海了!” 一時間,這崔水蠍子的表情變得相當複雜了,他是考量著什麼,猶豫著什麼,衡斷著什麼,一面孔的遲疑又為難的模樣。 宮笠安詳的道:“怎麼了?你。” 抽了口氣,崔水蠍子澀澀的笑了笑:“呢,沒什麼,沒什麼,我是在想,你們這幾位於俱是行俠仗義,鋤姦鋤惡的英雄好漢,萬家生佛,我在擔心,怕各位去了有了失閃!” 宮笠注視著崔水蠍子,低沉的道:“聽你的說法,好似也對‘金牛頭府’十分懷恨?” 猛一咬牙,崔水蠍子道:“不瞞你說,這位爺,我們受這些強盜的欺壓迫害已經不是近幾年的事了,他們非但打劫船商,登陸掠奪,就連我們這般又窮又苦,家無隔宿之糧的漁夫也不放過,按船抽稅,數著人頭交規費,見著婦道要姦淫,遇上中眼的東西要硬搶,稍不如意,則即殺人焚船,叫你屍骨無存!好多年下來,不知有多少靠海維生的漁民遭了他們殘害,更不知有多少船家舟子弄得刀下斷魂,葬身海底…” 宮笠道:“難道你們就任其茶毒,不團結起來加以反抗?” 嘆了口粗氣,崔水蠍子道:“怎麼沒有?所以我們那一帶沿海的漁村方才組成了‘鐵帶子’呀,說是防身自保,其實主要目的便是對著‘金牛頭府’去,我們叫這幹強盜欺凌慘了,大家都全心一意要抗暴禦侮……” 宮笠同情的道:“這樣不是很好?” 寬闊的,刻劃著風霜痕跡的古銅色臉膛上湧起一抹灰暗,崔水蠍子沮喪的道:“如果抵得住他們,倒也好了,自組成‘鐵帶子’之後,也著實和這於強盜打了幾場硬仗,但奈何人家船堅甲厚,不但有好幾門土砲助威,那一個個的強盜從上到下,更是人人俱有一身水上陸上的好本事,幾場仗打下來,我們都是苦頭吃大,遭遭被他們打得落花流水,潰散奔逃,就沒有一次能佔著便宜……” 宮笠淡淡的道:“你們的人數也是不少呀,況且,聽說也著實連絡了一些武林人物作臂助,幫場子……” 崔水蠍子表情陰晦的道:“人多,人多管個啥用?除了極少數的村人懂得幾手把式之外,一幹年輕子弟都是只憑著一股血氣之勇,賭一口冤氣,像這樣的架勢,怎能敵得過‘金牛頭府”那些久經陣仗,凶悍勇猛的強盜?每一場仗打下來,人家是揚威耀武連追帶趕,我們是丟盔曳甲,潰不成軍死了好些人;流了好些血,連自己看著都不禁覺得心酸……“宮笠道:“不過,至少你們已經開始反抗了,這也算給‘金牛頭府’一個警惕,他們該知道你們並非想像中那樣軟弱好欺,不論你們打勝打敗,對方的暴虐行為照說也會多少收斂點……” 崔水蠍子點頭道:“這倒是有了點,我們和那幹強盜打了幾場硬仗之後,他們就不敢再像以前那樣毫無忌憚的上岸劫掠了,甚且近海也極少騷擾 哦,這卻不得不歸功於你方才所說的那些武林好漢的賜助,他們每在我們告急的當口,立時赴援,也著實叫‘金牛頭府’在陸上吃了些苦頭,但是他們可也折損了不少人呢,尤有一層,這些武林好漢擅長水上功夫的不多,他們幫我們在海面與‘金牛頭府’硬幹那幾遭,就發揮不了什麼力量,反被對方坑了好多人下水……” 宮笠道:“在目前情況之下,你們有哪些武林朋友的協助,不須貪功遠擊敵人,能夠保住本身安全,與近海謀生的權益,已算是不錯的成勣了……” 崔水蠍子道:“現下就正是如此,哪裡還敢妄想去攻人家?若能維持現狀,業已燒瞭高香 這位爺,你可不知道‘金牛頭府’那批強盜土匪有多麼個凶悍殘暴法,他們的實力又如何強大……‘金牛頭府’後來很少到岸上村子攻撲我們,報復我們,固然是因為我們有人相助,也是我們硬著拼戰下來的結果,但更主要的,一是人家在海上連著打了勝仗,二是人家對我們這把不淌肥油的老肋骨也提不起多大的興頭來,除非到了遠海,他們也樂得不找麻煩揚揚眉,宮笠道:”怎麼說?“ 崔水蠍子低聲道:“到了遠海打漁,若不巧遇上了這些人王,只好認倒霉,他們要什麼,就得給什麼,其實給不給全一樣,總得叫他們搜刮淨盡,萬一不滿他們的意,行,殺人燒船,叫你連具屍骸也找不回來…說來說去,我們至今尚是受他們的迫害,殺戮、欺凌,我們把這乾海賊恨透恨爛了,所以,我方才一聽爺你們幾位是要去‘飛雲島’找他們算帳,怎能不喜自心頭,敬自心頭?頌揚你們是行俠仗義英雄好漢,救苦救難的萬家生佛!” 笑笑,宮笠徐緩的道:“你要出自誠意才行,崔水蠍子。” 面孔一紅,又轉為青白,崔水蠍子像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苦著臉道:“爺我確實說的真話……” 宮笠和祥的道:“你記住最好。” 咽了口唾液,崔水蠍子表情頗為痛苦的道:“爺,你們,呃,確是去‘飛雲島’掃除那些禍害?” 宮笠道:“你不相信?” 崔水蠍子咬咬牙,猶豫片刻,又似是下了某種決心,他艱辛的道:“爺,各位識不識水性?” 宮笠微笑道:“有限得很。” 額門上冒出了汗水,呼吸也急促了,崔水蠍子目光迴轉,低聲道:“艙板下有只小竹筏子,上頭便擺了兩只木槳,這位爺,記得取用。” 故做不解之狀,宮笠道:“你這是什麼意思?我……” 崔水蠍子再度面孔漲紅,他連連舔著嘴唇,又是驚恐又是焦急的儘量壓低了嗓門道: “我的老祖宗,小聲點,別再問了,而且我也不相信你心裡沒有數 爺,記得艙底下的小竹筏子,更要注意一樁事,一見我們六個跳水,你們跟著就得離船,離船之後一切就全靠各位自己了,但各位的本領如果真是高,包有法子活命,那時,還望你高抬貴手……” 宮笠輕輕的道:“怎麼回事?你何妨說得明白點?” 冷汗淋漓中,崔水蠍子不安的竊視周遭,便慌慌張張緊迫的噎著聲道:“言止於此,求你別多問了……我可是冒著生命之險告警的;爺,你多包涵,多多體諒,也千萬別再提起此事,看在各位要去‘飛雲島’除惡的份上,也請看在我這條賤命的份上,一切請相機處置,就當我從來沒說過這番話……” 宮笠深沉的一笑,道:“無論有什麼不測的變化發生,崔水蠍子,我都多謝了。” 崔水蠍子目光竭力遠眺海上,不與宮笠的視線碰觸,他沒有回答什麼只是極其僵硬的點點頭 動作細微到幾乎看不出來。 當然,宮笠知道崔水蠍子心裡緊張,不單緊張更且害怕,但這卻是無可厚非的事,設身處地想一想,人在這種景況中透露出這樣的隱密來,不啻是叛逆的行為,而不管他的動機是如何純正,他所背棄的對象是如何邪惡,卻總是江湖上最犯忌的事;但一個人的良知與正義感能夠戰勝他所畏懼的殘酷後果,這個人也算是難能可貴了…… 於是,宮笠站直身子,頭也不回的下了舵樓進人艙中。 沿著六級狹窄木階上下通行的這個船艙,長約丈許寬有七尺,高矮剛容一個人站直,艙篷乃是用韌細的木條密排釘成,內外塗以厚厚的黑色油膠,兩邊各有一扇小窗,一張四腳釘死的大木床便緊靠著右弦窗下,床上Q廖衝師徒,凌濮等三人並排呼呼大睡,鼾聲如雷,此起彼落,似在相互應和 …。 宮笠輕聲將凌溥叫醒,凌淄累是累,困是困,但只一睜眼,立即便頭腦清醒,進人了狀況,他用力搓揉雙眼,一溜下床:“頭兒,有事?” 宮笠低聲道:“你到艙口窺探外面那六名船夫的行動,注意,暗中監視,不要叫他們發覺,他們只要往海裡一跳,馬上就通知我!” 怔了一下,凌濮道:“這是怎麼回事?那幾個船夫為什麼要朝海裡跳,是他們活得不耐煩了,還是有什麼其他的陰謀?” 宮笠道。“等下我再詳細說,現在你先去監視他們!” 凌濮匆匆爬上了艙口,伏在那裡,目光毫不稍瞬的注視著外面的動靜,口中又在低促的道:“頭兒,若是他們要跳了,不用加以阻止麼?” 宮笠搖頭道:“不必。” 回答著,他已發現艙板的左弦邊有一個鐵環把手,他走過去拉著鐵環,用力一掀,嗯,一大塊艙面板立時掀開,下面是濕漉漉,霉潮潮的底艙,可不是,一張小得可憐的竹筏子就是擱在那裡,竹筏上頭,一點不錯橫縛著兩把大漿! 宮笠將底艙的那張小竹筏子拖了起來,又把艙板蓋回去,竹筏子斜豎在船艙裡更不像個玩意 好是用五根碗口粗細的毛竹並排纏扎起來的竹筏,兩尺來寬七尺來長,看上去瘦嘰嘰,松跨跨的,真不知道能否載得了四個人的重量? 把竹筏擺置妥了,宮笠一扭頭,正好與早已怔愣著坐在床上的廖衝師徒打了個照面,廖衝睡眼惺鬆,滿面油膩的沙著嗓門道:“王爺,你這是想幹什麼?” 宮笠低聲道:“二位也該起身了,我的顧慮沒有錯,有人要在海上暗算我們,這張竹筏子就是我們暫時用來飄浮海上的工具。” 吃了一驚,廖衝尚存的三分睡意也頓時被嚇跑了,他緊張的道:“真有這回事?老弟,你沒有搞錯吧!這可不是玩笑得的!” 宮笠啼笑皆非的道:“當然錯不了,廖兄,我怎會開這樣的玩笑?” 伸腿下床,廖衝惴惴的道:“不知道是誰要截在這汪洋大海上坑我們?” 宮笠道:“還不清楚,但不必急切,很快我們就會弄清楚的!” 咒罵了一聲,廖衝恨恨的道:“好陰毒的王八羔子,雜種畜牲,你什麼地方不挑不揀,卻偏偏選了這麼一處水天相連的所在?娘的皮,分明就是想佔我們不擅水性的便宜,簡直可惡透頂!” 鮑貴財也迷迷糊糊的道:“二二叔,你既尚不知是…… 是是哪個主主兒想算算計俺們,卻又又怎的會曉得這樁事事體來來著?誰誰誰告訴你的?“ 宮笠道:“掌舵的那個,名叫崔水蠍子,他方才透露給我聽的。” 廖衝忙道:“他沒說是哪一個王八蛋使的壞?” 宮笠道:“沒有,他不肯說。” 鮑貴財磨拳擦掌的道:“不不要緊,二二叔,俺俺有法子叫叫他說出來……” 宮笠連連擺手道:“貴財不可造次,這崔水蠍子出自善意向我們示警,我們怎可如此以怨報德,糟塌人家一番好心?” 一瞪眼,廖衝怒道:“他既有好心,就該早點說與我們防備,弄到這步田地,船已來至滔滔大海之中了方才放這馬後砲,又算他娘的哪門子好心?” 宮笠冷冷的道:“現在通知我們,至少還不算晚,而崔水蠍子是我們對頭那邊的人,他示警傳信乃是情義,裝聾作啞亦為本份,我們對他豈能苛求?廖兄,將心比心,人家可是冒著生命之危,擔著叛逆之名來暗助我們的,在他而言,已是仁盡義至,我們再要不滿,就未免透著蠻橫了。” 窒了窒,廖衝嘀咕著道:“好,好,反正你說了就算,奶奶的,出了紕漏你也推不得責任……” 咧嘴一笑,鮑貴財道:“二二叔,你你老可別生生氣,俺俺只是說說著玩的,你你要不准,俺俺就噹噹然籠起袖袖子一邊邊站,全全聽你老的,二二叔……” 宮笠神色略見緩和的道:“做人要識好歹,太過不知香臭,就透著邪門了!” 廖衝悻然道:“你不認識我?我原本就叫廖老邪!” 嘆了口氣,宮笠道:“這可不是抬槓的辰光,廖兄。” 重重一哼,廖衝道:“我還沒有問你,那什麼崔水蠍子,他為什麼不把這樁事透露給我,卻偏偏告訴你聽?這其中又有什麼文章?” 宮笠道:“有三個原因,其一,在他得悉我們此去的目的乃是至‘飛雲島’找‘金牛頭府’的人算帳之後,便立時改變了他原先對我們的敵視態度,因為沿海的漁村 包括崔水蠍子在內 都飽遭‘金牛頭府’欺凌蹂躪,受夠了那種強取豪奪,暴虐辱淫的痛苦,他有感於我們此去乃是間接為他們除害雪恨,是而才擔風冒險,不惜以自己生命來暗中向我們示警。” 廖衝道:“還有另兩個原因呢?” 宮笠笑了:“另兩個他之所以向我示警而不透露於你的原因更簡單 你根本就沒同他接近,更未與他交談,叫他如何把消息告訴你?此外,你這邪模邪樣的味道,他也不敢多親近。” 廖衝咬著牙道:“你調侃老漢?娘的皮,我邪模邪樣,只你就正氣凜然?奶奶的!” 過去摸觸著那張小而簡陋的竹筏,鮑貴財道:“二二叔,便算算是有警吧, 一待發發生變化俺俺們何須非要離離船不可?在在船上,總比下海好好受些……” 廖衝道:“對呀,他們要往海裡跳,我們犯得上跟著跳? 我們就據守船上,一樣可以把來犯之敵打得啼哩嘩啦,落花落水!“宮笠沉聲道:“因為那崔水蠍子鄭重的警告我們要隨即離船,我們就要離船,我認為,照他的話做,比較牢靠些。” 廖衝道:“不見得,我們在船上總算有所憑藉,下了海,就不一定施展得開了!” 鮑貴財也接著的道:“二二叔,俺俺們嚴守著船,包包管叫他他們上不來……” 宮笠搖頭道:“不,我們聽他的警告,跟著離船;我已考慮過了,如果對方用其他法子算計我們,這艘船,‘怕我們守不住!” 臉子漲紅,廖衝不服的道:“笑話,你怎麼知道守不住? 我就守給你看看!“ 宮笠冷靜的道:“當真?” 一挺胸膛,廖衝氣啾啾的道:“半點不假,我們守在船上,看那些鬼頭蛤蟆怎麼朝上掩撲?我要不一個個給他抓起來拋下海裡餵王八,我就不姓廖!” 宮笠緩緩的道:“如果他們不派人朝船上硬撲呢?如果他們下水泅著在船底鑿洞,於遠處用火箭遙射,你又該怎麼應付?” 張口結舌了一會,廖衝方始忿忿的道:“這些兔崽子哪會有這麼多心眼?” 宮笠道:“海上戰法,這已是些陳舊的老把戲了,算不得什麼,我們考慮得到,人家便早就想到了!” 廖衝惱火的道:“若是如此,豈非仍須棄船?” 宮笠道:“所以我才堅持照那崔水蠍子的話做,早點離船比較從容得多;況且假如形勢不似預料中那般惡劣的話,我們隨時還可以再行返回船……” 廖衝忽然又表情痛苦的道:“下了海,只用這只稻草桿似的竹筏子容身?” 宮地頷首道:“不錯。” 鮑貴財吶吶的道:“二二叔,這這張竹筏子太太也小小了,恐恐怕,乘不起俺俺們四個人呢?” 宮笠安詳的道:“大概不會成問題的,一般而言,竹筏的浮力甚強,這只筏子小是小,乘上四個人,約莫還載得起,好在我們只是暫時利用一下,總要另找條船搶上去,再說,我們四人的輕身術全不差,竹筏雖小,我們提住氣攀在上頭,要比尋常四個人的體重輕得多…” 廖衝不安的道:“可是,又搶上誰的船呢?” 宮笠道:“那六名船夫跳海逃生,總必有一個在他們體力範圍內支撐得到的海上目標,我不相信他們會泅水游回岸上去,所以,他們往哪裡遊,我們便跟著往哪裡去,縱然我們水性比不上他們,但也未見得就比他們慢!” 廖衝思索了一會,點頭道:“這倒是條妙計……” 笑笑,宮笠道:“這稱不上‘妙計’,只是一條必須如此的現實趨向而已!” 接著,他又向鮑貴財道:“貴財,煩你掀拆八塊艙板下來,不必太大,每一塊兩三寸寬,尺把長就夠了,我們一人分兩塊,以備緊急之際浮水承力之用;我想大家也該知道藉著木板凌波波水的方法,就和在江河上運用的技巧相偌,這是海面上,或許浪頭高點,但亦無大礙,你拆卸的時候動作儘量放輕。” 鮑貴財答應一聲,立即動手拆船板木條,他更以身上的兵器配合使力,進展倒是快速得緊… 宮笠朝艙口那邊的凌濮低問道:“怎麼樣?外面有動靜沒有?” 凌濮伏在那裡,全神貫注的朝艙外窺視著,壓著嗓門口道:“還沒什麼情況,頭兒,打從這裡望出去,我太看得見船尾舵樓上的兩個傢伙,他們方才交頭接耳了一陣,又往我們這邊鬼鬼祟祟的指點著,兩個人更不時伸長脖子朝左邊海面上眺望,好像在期待什麼東西出現……” 哼了哼,廖衝低罵著:“他們在看海龍王什麼辰光打海底冒出來招他們去當駙馬!” 微微一笑,宮笠道:“很好,繼續監視,千萬疏忽不得。” 凌濮道:“放心,頭兒。” 沉吟片刻,宮笠道:“看情形,他們必是要犧牲這條船來暗算我們,那六名船夫才有跳海逃生的計劃,以免與我們玉石俱焚,同歸於盡;因此,我們一待情況發之生,也要馬上離船,以最快的方法離船…” 廖衝道:“艙篷是用細木條合著油膠釘妥的,我可以幾掌便震它個稀巴爛,然後我們帶著竹筏打橫裡下海!” 點點頭,宮笠道:“對,我們就這樣辦!” 這時,鮑貴財已將八塊木板拆下並略加修整,他走過來,每人交了兩塊,剛剛送到艙口那邊凌濮手中的時候,凌濮已突然低促的開了腔:“注意,船尾的兩個傢伙神色猛的緊張起來…他們一直大睜兩眼盯視著左邊海上,好像見到了什麼奇異的光景一樣……其中一個在打信號,向船首這邊打信號……他們在朝著艙口看,……不好,頭兒,兩個傢伙全翻身越過船舷跳下水了!” 宮笠平靜的道:“廖兄,震破船艙吧!” 早已蓄勢以待的廖衝猛然吐氣開聲,雙掌朝上揮劈,勢力卷盪如山崩岳頹,狂飆起處,但聞“嘩啦啦”一聲震響,整個艙頂立時四分五裂的起了蓋“宮笠斷喝一聲:“走。” 四個人連抓著的竹筏同時穿艙騰空,斜掠七丈之外,竹筏先行落海,水花濺場中,四條身影已輕若棉絮船飄上了在海上浮沉不定的竹筏筏面。 海上的波浪並不大,不但不大,在這樣浩瀚瀚的海面上,也依舊浮沉起伏,隨波不定,隨著微波湧盪的浪花搖擺打旋…… 廖衝是早就蹲了下來,一手握著那兩片木板,一手緊抓在筏面上,他有些面青唇白,滿頭滿臉被微揚的海水打濕了,這位老邪怪的模樣可夠狼狽的。 鮑貴財比之乃師,要稍稍強上一點,他坐在竹筏中間,倒還沉得住氣,就是竹筏的浮擺不定叫他難受,一對斜眼連連翻白,好幾次張口乾嘔,卻好幾次嗆咽了滿口的海水入喉! 宮笠與凌濮都站在筏上,凌濮的身形猶在晃動,而宮笠卻似釘在那裡一樣紋絲不移。 就在他們的左邊海面上,相隔約有兩三裡遠的光景,一條三帆加連雙桅排槳的巨型帆船業已赫然出現;那艘龐然大物固是夠大了,但船首尖削,船身細長,有帆有槳,速度卻是奇快,且轉動亦靈活無比,和他們原乘的這艘雙桅相較,十分明顯的要犀利得多。 這時,碧波湧盪中,六條身影正載浮載沉的拼命朝著那艘大船泅去! 宮笠等四個人所搭乘的這只小竹筏子也在逐漸與原船飄遠,但尚未飄至太遠,只見船頭驀地躥起一溜赤紅火光,幾乎火光的燦亮甫入人眼,緊跟著就是一聲震耳的巨響,一篷煙硝烈焰騰升半空,那艘雙桅帆船頓時被炸成數十段,整條船就像被一股無匹的氣流震散拆裂了一樣,往四面八方爆開碎崩! 海水在一陣突然的翻騰中逐漸平緩,漫天飛舞的木板雜物也紛紛落下,只是一轉眼之間,那艘船業已化為烏有,僅在海面上飄浮著一片不能叫人聯想到那曾是一條船的殘跡,僅在空中還裊繞著些灰黑的煙雲…… 附近周遭,浮漾著哈鼻的煙硝氣息,火辣辣的把人的眼淚都給逼了出來! 竹筏子仍在飄盪著,浮沉著,筏上伏著的四個人全有些發呆…… 好一陣,廖衝方才吐了一口長氣,驚悸的道:“我的皇天老祖宗,這,這是怎麼一回事?那條船呢?怎的一下子就不見蹤影啦?” 宮笠也是全身濕透的伏在筏面上,他暗啞的道:“炸碎了……他們在船上暗置得有火藥,看樣子,火藥的份量還不少,別說這一條船,便十條船也能炸個精光!” 咬牙如挫,廖衝亂發技在頭臉上,形容更見猙獰,他惡狠狠的大叫:“好毒辣的手段,真是趕盡殺絕啊,那些工八蛋是存了心要我們屍骨不存,我操他的十八代祖宗,狼心狗肺的一群雜種……” 鮑貴財也憤怒至極的吼:“太太狠了……太太狠了…… 不不管有什麼深深仇大恨,也也不該用這等惡毒到了極極處的手段,這這些畜牲,他他們連連個全屍也也不叫俺俺們留啊……“ 宮笠喃喃的道:“我倒沒料及對方竟是用的這等歹毒計謀,想使火藥炸死我們,叫我們隨著船一同四分五裂,葬身大海……” 廖衝直著喉嚨叫:“娘的臭皮,這些不是人種的王八畜牲打得好算盤,他們是想引爆火藥炸碎了我們,叫我們和這條船一樣煙消雲散,來個無蹤無影,死無對證,好,這幹狗操的幹得出,我們也更不是善人,老弟,追上去活剝了那些野種再說,通通丟到海裡餵王八!” 凌濮吐了一口唾沫在海裡,凜烈的道:“他們有一條前來接應的船在左前方,正可衝上去血洗滿船!” 廖衝迫不及待的吼:“槳呢?快運槳呀 …。” 於是,凌濮與鮑貴財連忙將縛在船沿處的木槳拆下,兩個人分在兩邊,奮力劃動起來! 由於雙方距離隔得太遠;加以竹伐的平面又低 幾乎是貼在波浪上起伏,是而那艘巨型快船並沒有發現他們的形跡,甚至連想也沒朝這方面想,仍然乘風破浪加速駛近。 宮笠在盤算 海面上相隔在兩里多三裡的遠近上,用月視不一定能夠清楚察覺這邊的情形,他們乃是緊隨著那六名船夫躍下海的,人影閃動中,對方船上未必分得明白敵我,且太陽照在海水上有反光,他們雖然與凌濮曾在竹筏上站立片刻,但陽光反射加上竹筏的平面低於浪頭,被敵船上的人發現的可能依然極少,爆炸又很快,對方大概認為他們是不免了 最有力的證明是,那艘前來接應同伴的船隻並未匆忙掉頭而去! 這時,凌濮一邊劃槳,一邊毒森森的笑:“好一條笨船、呆船,他們居然迎著這邊來了!” 廖衝被一股怒火衝得頭也不暈了,膽也不怯了,滔滔大海也嚇不住他了,他獰笑道: “來得好,越快越妙,看老漢能不能上船去連船加人一起給他拆散。” 鮑貴財運槳如飛中,急忙道:“先先拆人,別別拆船,師師父,要不,俺俺們拿什麼來渡渡過這片汪洋大大海?” 點點頭,廖衝道:“對,先拆人,不拆船,快,快朝前劃,我恨不能現在就撲上去,咬他們的肉吸他們的血,呸!” 竹筏子在波浪翻湧裡浮沉前進,但速度卻不如理想,因為竹筏本身的構造便不是適宜在大海上行動的,這只是岸邊的操作工具佈局,有如一個小娃娃,怎能在成人奔馳的場地上同爭長短?加上凌濮與鮑貴財的運槳技巧又不夠純熟,就益發事倍而功半了。 但儘管如此,竹筏仍在前進,仍在繼續與那迎面駛來的大船接近了…… 宮笠目光炯然注視著前面,迅速的道:“這樣不行,我們的竹筏子行動太慢,對方的船隻卻相當快捷,只要在我們尚不能凌波飛掠的距離外被他們發現,他們即會掉頭逃走,如此一來,我們就休想追上,一定得想個法子要在他們察覺我們形跡之前湊近到能以飛沾水面撲上去的位置回…” 廖衝急吼吼的道:“你他娘是智多星,平素名堂點子最多,現在倒是趕緊想個法子出來呀,還有你兩個,也加把勁,拼命給我劃J” |
第18章 揚帆破浪危機伏b
宮笠皺眉不響,他在飛快動著腦筋 一定得思忖出個什麼法子,在敵船不能發現他們並來得及逃走之前,湊近到可以凌波撲上的範圍內! 忽然,他伸手抹了一把臉上苦澀的水珠,雙目中光芒閃灼,堅定有力的道:“誰身上有繩子?” 筏面上的三個人都有點愣,廖衝關急的道:“我的親爹,眼下的光景,你要繩子作什麼?莫不成拋下來我們e個去上吊7” 宮笠低促的道:“不要開玩笑,我是說真的,哪一個身上有繩子?” 三位齊齊搖頭,宮笠略一思索,立道:“沒有繩子也不要緊,大家把腰板帶全解來來,結成一條看看長度夠不夠?” 於是,廖衝師徒與凌濮各自將纏在腰間的板帶解下,廖衝一邊迷惑的問:“老弟,你到底是在搗什麼玩意?” 宮笠自己的腰板帶亦已解落,他匆匆將四條帶子結為一條,又迅速的向廖衝他們說明他心中的構想:“我們搭乘的這張竹筏子,原本就不是適合在大海上行動的工具,不翻不散已經相當難得了,要叫它快起來卻決不可能,但在目前的情況下,我們必須要使這筏子盡速與來船靠近,然而光憑這兩只木槳是不夠的;腰板帶已經結成了一條長索,由我抓著這一頭,廖兄抓著另一端,一個固定攀緊竹筏,一個飛躍前掠,藉著這騰躍的勁力,要竹筏猛拉向前……” 廖衝忙道:“慢,慢,老弟,你再說明白點…” 宮笠沉穩的道:“我的意思是,廖兄,我們兩人各執帶子的一端,譬如我先離筏向前飛掠,你就一手扯緊帶子,一手抓牢竹筏,以我的前掠之力帶筏加速進行,待我力竭躍回,你便即時騰身飛出,換我來承接你拉力催筏前進,如此週而復始,輪番循環,筏子的去勢就要快捷得很多了!” 廖衝瞪大雙眼道:“你是說,我們兩個就像兩匹馬或兩頭牛一樣交替著以飛騰衝撲的力量來拉動這張竹筏子?” 宮笠頷首道:“正是此意。” 廖衝回味了一下,笑罵道:“奶奶的,虧你想得出這種作踐人的鬼名堂,不過,這卻的確不失為一樁解決問題的妙策!” 宮笠笑道:“曾被廖兄謬贊為‘智多星’,便挖空心思,也不能砸掉廖兄御賜這塊招牌呀!”! 鮑貴財忙道:“二二叔,這這樁出出力的事體,何須偏勞二二位老人家?俺俺同凌伙計,一樣也能派派上用 用場啊……” 抹去眼角的海水,凌濮接腔道:“可不是?頭兒,我與貴財亦可代勞。” 搖搖頭,宮笠道:“在這場人拖筏子的競賽上,我們要傾以全力,用我們最在行的能耐發揮到至極的效果,廖兄和我的輕身術,多少比你們兩個強上一點,因此,我們就要用最好的,最具潛力的人進行這場競賽!” 廖衝也大刺刺的道:一聽到沒有?你兩個便是能上了天,在別人面前尚可擺擺架勢,于廖邪同官毒眼下,你們就一邊風涼去吧,少他娘充殼子啦!“鮑貴財咧嘴一笑:“其其實,師師父,俺俺倒不是逞能,乃 是一片孝孝心哪!” 廖衝“呸”了一聲:“小兔崽子,居然還灌老漢我的迷湯?” 伏在筏上的宮笠,正嚴密注視著敵船的速度與距離,同時,他也沒有忘記仍在大海中泅泳的那六個船夫;浮在海裡的六顆人頭,在碧綠的水波中時隱時現,但卻固定著對正大船的方向,而且仍能持續其初下海遊的迅捷,偶見浪花裡揚臂蹬腿的泳式,卻依舊穩扎強韌,不顯疲態 果然是“百中選一”的六名浪裡白條! 在這時,宮笠方才察覺了另一樁有趣的事 難怪那一艘駛近的巨型快船看得到它所要接應的目標,船航的角度沒有差異發生,原來,不知何時,那六名泅泳逃生的船夫,全在腦袋上反縛了一面提亮的銅鏡,銅鏡反映日光,在浮沉之間閃閃生輝,怨不得船上的人老遠就能發現他們的蹤跡! 宮笠不禁微笑,由此看來,這些終年探舟捕魚的海上粗漢,腦筋裡的紋路卻不見得像他們的外表一樣粗呢! 沒有多久,迎面而來的那艘快船,業已駛至不遠的水面上了,大概隔著這只竹筏有個五六百尺左右的距離! 宮笠精神一振,大聲道:“廖兄,握緊帶子,抓牢竹筏,我們就開始拖筏前行!” 廖衝猛一咬牙,左手纏緊帶端,右手五指鐵鉤似地扣人竹筏的竹桿之內,他聲音迸自齒縫道:“行了!” 宮笠大喝一聲,突的暴掠而出,他起勢之猛烈強勁,有如一頭驀然展翅的巨鵬,帶長兩丈有餘,他這飛掠之遙卻在八丈之外,但見纏在廖衝手腕上的帶子忽然扯直,這只小小的竹筏,立時被海浪疾衝,筏首微昂裡,幾乎是飛一樣凌波滑射向前! 身形下墜中,宮笠懸空一個跟鬥,又閃電掠回筏上,於是,廖衝怪吼一聲,照葫蘆畫瓢,帶著一陣狂風緊接著騰身飛撲出去! 兩個人輪番往返,循環掠前,一次一次的拖扯力量,將這只小竹筏子一次一次的連連猛拉猛帶,竹筏濺浪激波,在蓬蓬珠玉碎翠般的水花揚飛裡,宛若生了雙翼也似以驚人的快速前進著! 現在,那艘快船上的人們業已發現了他們的形跡,亦看明暸他們如今所在施用的特殊技巧! 雙方的距離本已不遠,竹筏這邊加上連串的努力動作,彼此的間隔更是急速縮短,快船上在一陣騷亂之後,立時便有了反應! 只見船上三桅的風帆驀的搖擺,又在一片“嘩啦啦”聲中落了下來,而兩舷的長槳齊橫人水,阻止了船勢的進行,船身猛然震動裡,發出了結構間的磨擦聲,頓時,橫伸入水的兩排長槳奮力揮動,巨大的船體便在一次滿舵的旋轉下襬頭轉向! 竹筏在目前隔著那艘快船,約莫尚有十五六丈遠近! 此際,他們早已搶越過那泅泳中的六名船夫,就在那六名船夫的膛口結舌,竹筏子便飛一般滑過了這些人的頭頂,這副情景極其可笑,宮笠等人根本便不屑在此刻下手收拾水裡的這幾條活魚,竹筏子著恁般的傲意凌波衝滑而去,只灑了那六名船夫一頭一臉的水花! 當然,宮笠他們並不急,如今那艘快船才是他們首先要對付的目標,且待佔住那艘快船水裡的六名漁夫有的是空暇來折騰 除非這六位仁兄真能像魚一樣潛游過這幾百里的浩瀚大海! 那艘檬瞳快船掉頭轉向的速度,以它方才急駛中的形勢與以它這一類型的船隻來說,已經是相當快捷的了,現下船身已開始橫過,只待船尾一順,便可全力加速駛離! 竹筏子隔著快船仍有十丈左右的海面。 這一次,是剛剛輪到廖衝在飛掠之後倒躍回來。 竹筏沉浮之間,宮笠大叫:“只我這遭衝刺,大家便以木板踞腳,撲上船去!” 鮑貴財渾身透濕中喊道:“筏筏子快快要散啦……” 騰身猛掠,宮笠吼道:“散就散吧!” 他這一股強勁力量的再次拖扯,竹筏是前衝了兩三四丈遠,卻在一聲“咯崩”聲中索斷竹筏,散碎四揚。 但見宮笠揮臂扭腰,他下沉的身形又摹地拔升兩丈,凌空長嘯,他有如一只梭標般遙射向前面的快船船頭上! 宮笠的行動市始展開,廖衝、,廖沖、凌濮三人也自動作如電,他們的木板照著他們各人自選的適當位置拋出,木板人水,翻滾浮沉未定,三條人影正“呼”“呼”飛騰,足尖連點之下,俱皆美妙又凌厲之極的對準快船掠去! 就在這時,船上一陣吶喊,陽光之下,點點飛矢利箭,在一片寒芒閃爍中,密若飛蝗般上下來射四個人! 宮笠甚至已懶得去揮截射向他來的箭矢,他雙腳猛然互碰,本來凌空下瀉的身形猝而暴橫,摔成一道電掣般凝就的半弧,於是,那片箭矢便離著他的身子丈多遠外全部射空,於是,他的人便落到船上,有若虎入羊群。 廖衝是除了宮笠外第一個撲上船的,那陣箭雨並未能絲毫阻滯他的行動,他愣是衝破箭雨硬撲上來 憑“廖老邪”那一身可敵斧刃砍劈,能耐滾石擂木擠砸而不傷分毫的十二層“鐵布衫”內家功力,他又怎會在乎這一把沾上身來的破銅爛鐵? 至少有幾十只箭矢射到了廖衝身上,但這幾十只箭矢又似碰上了厚韌的風於老牛皮革也似的在連串的“ ” “ ”聲中紛紛四彈反射出去,甚至那些反彈出的箭矢尚未墜落,七八條船上的漢子已滾繡球般怪號著被擲下了海! 鮑貴財以他無堅不摧的“巨靈鐵掌”,凌濮用他的盾同槍,也一樣擋開了這陣箭雨,緊跟在廖衝之後上了船舷! 艙面上的敵人約莫有五十多個,且個個都是腰粗膀闊的彪形大漢,但這些大漢在宮笠他們眼裡,卻和些稻草扎的燈心人沒有兩樣,只在一個照面間,船板上便滾跌了二十來個,下了海的也有二十來位,剩下七八個人,則早就嚇呆嚇僵的傻在那裡,連身上的傢伙都忘記拔出來現世了! 廖衝披散著頭髮,周身滴水,掛在胸前的那串“拇指圈子”不住晃動,他雙眼赤紅,活脫一頭激怒的猩猩般在跳著腳吼罵:“娘的臭皮,就憑你們這一幹酒囊飯袋,端會造糞的傢伙,居然就敢使這種毒計暗算我們?你們這些瞎了眼的雜種,舔我屁股我還嫌你們舌頭粗了的廢物,垃圾,渣滓,你們是通通暈了頭,迷了心啦?我一個一個操你們的老祖宗!” 瑟縮在船舷邊的七八名大漢,個個面青唇白,渾身簌簌抖索,甭說回話,連嘴巴也全扯歪了 他們都已叫廖衝這股凶神惡煞的氣勢嚇破了。膽! 凌滾跟著惡狠狠的叱吼:“就憑你們這些窩囊東西,諒也搞不出這多花巧來,說,你們的頭子在哪裡?是誰主使你們前來施這陰毒手段的?” 這才提醒了廖衝,他張牙舞爪,氣衝牛鬥的咆哮:“對了,你們只是一群上不了臺盤的雜果子,不僅無膽,更且無識,把你們的頭子供出來,先剝了他那張人皮再和你們算帳!” 七八個漢子面面相覷,俱是滿臉的驚恐駭懼之色,然而,他們卻沒有答腔! 廖衝獰厲的大叫:“你們不招是不是?好,待我一個一個逐個凌遲了你們,我倒要看看,是你們有種,還是我的心狠!” 凌濮暴戾的道:“廖師傅,你來點人,我下手!” 那七八個漢子頓時面如死灰,慘無人色,一個個全往後退縮著,幾乎抖成了一團! 大步上前,凌洪粗聲道:“挺著點,好歹也得像個襠下夾鳥的男子漢,甭這麼窩囊法,難道你們只會坑害別人,自家卻禁不住一點折騰?” 廖衝指著最前面那個疤眼大漢:“凌伙計,就是那一個吧,奶奶的,先剜他的一雙招子,再削他兩只耳朵,刮掉那只狗鼻子,不用急,慢慢的一樣一樣來!” 凌濮目光如火,一指那名疤眼大漢:“給我滾出來!” 全身一軟,那人嗥叫了一聲,“撲通”跪倒艙板上,立時涕淚滂淪,一聲天一聲地的號陶大哭起來! 呆了呆,廖衝隨即大怒:“哭?哭能管個卵用?沒有骨頭的東西,你們他娘的在算計人家的當口可狠得很哪,輪到自己遭罪的時辰就沒了種啦?老漢今天是一概不論,非要把你們凌遲碎剮,不能消我心頭之恨!” 說著,他咬牙道:“凌伙計!” 凌濮大聲回應:“在!” 廖衝指著跪在那裡痛哭流涕的漢子吆喝:“動手!” 那漢子淒厲的長號著 有如真被剜去了雙目一樣 他翻動著白眼,口吐白沫,不似人聲的在哀嚎:“饒命…… 饒命啊……” 猛抬腳踢了那漢子一溜滾,凌濮的銀槍槍夾閃亮,同時厲喝:“叫?叫斷了你的肝也一樣不管事!” 挺立在舷邊的宮笠忽然開口道:“凌濮,這一個且先讓他號上一會,換另一個,貴財,你到艙里及船尾部分去搜!” 站在艙頂的鮑貴財答應一聲,躍了下來,而凌濮又如狼似虎的對著另一位早已抖得不成人樣的厚唇漢子逼了上去! 就在此時 一虛掩的艙門,“砰”聲推開,一條瘦長的身影當門出現! 剛待伸手要觸門的鮑貴財反應奇快,他微微弓身,倏退三步,雙掌交錯,正想攻擊對方,目光閃處,卻不由大大一愣:“咦?怎怎的是你?” 站在那裡的是個身材瘦削的人,全身紫衣,面容俊逸但卻異常蒼白,胸前斜掛著一對金叉,模樣在冷竣中更透著一股精悍之慨! 宮笠與凌濮也都認識此人,在“玉鼎山莊”的擂臺上,他也曾顯過身手 只是弄了個灰頭土臉的下場而已! 是的,“斜掛”曹五! 僵木的一笑,曹五陰罵的道:“不錯,是我,難為你還認得!” 鮑貴財收住勢力,有些迷們的道:“曹曹五,你你…… 呃,你同這這些飯飯桶,可可是一夥夥的?“曹五生硬的道:“是一夥的,更明顯的說,他們都是我的手下。” 鮑貴財的一對斜眼往中間對聚,他不解的道:“都都是你的手手下?但,但是,你知知不知道,他他們設下圈圈套,想想要陷害俺俺們?好好毒辣的陰謀哩,用用火藥,要炸炸 ” 曹五突然厲聲道:“我全知道。” 鮑貴財吶吶的道:“這……這是什麼意思?” 蒼白的面孔上掠過一抹怨恨與痛苦融合的神色,曹五切著齒道:“這就是我要你們葬身大海,屍骨無存的意思! 姓鮑的,我要你死,要你身邊所有有關的人都死;我苦心調計,百般籌劃,完全是為了把你們一網打盡,以報我受辱遭侮之奇恥!“頓了頓,他又仰首向天,悲憤逾恆的叫:“奈何上蒼無眼,天不助我,偏生叫你們逃出劫難,只履驚而無險,令我一番心血全幻泡影,滿腔怨憤空留遺恨 這是命,這是命啊……,,鮑貴財居然十分歉疚的道:”曹曹五,別別難過,便是目目的未能達達到,也犯犯不上這這麼傷心吶,俺知知道,你是為為為了上次在‘玉鼎山莊’同俺爭爭老婆的事在在生俺俺的氣,這這又何苦苦?俺俺又不是故故意要你出出醜,只只是相打無無好手嘛, 一時不及收收勢,才才得罪了一你,但但俺卻未想到,你你竟會這這麼難難受法,實實在叫俺不好意思……“ 猛一挫牙,曹五大吼:“事到如今,你又何須來放這馬後砲,貓哭耗子假慈悲?” 窘迫的搓著手,鮑貴財哺前的道:“不不要這樣衝衝動,不不要這樣衝衝動嘛……” 突的一聲怪叫出自廖衝口中,他氣湧如山,亂發犯立的吼暴:“什麼狗鳥操的野生雜種?你他娘黑著一顆心,做出這等狠毒卑鄙的無恥勾當來,不但不畏罪求饒,竟還在這裡衝著我徒弟發熊?你算你娘的哪一門子天王地君?你死到臨頭,猶愣在那廂狂吠鬼號?你當我老漢就捨不得抽你的骨?” 又一歪頭,他口沫四濺的叫罵:“兀那貴財小兔崽子,你給我滾過來,這姓曹的就是圖謀我們於絕地的元兇,施這毒計的禍首,當該剝皮分屍,你還和他談你舅子的什麼仁義道德?” --------------- |
第19章 豁命得命怨仇解
鮑貴財期期艾艾的道:“師師父,徒弟的意思是,冤冤家直解不不宜結,何何苦非要把這仇怨弄得越越來越深?徒弟想……” 咆哮如雷,廖衝叫道:“想你娘的頭,你啥也不用想,只有把這姓曹的活剮了才是唯一該要打算的事,奶奶個熊,原來這姓曹的只是因為在擂臺上同你爭老婆爭脫了底,就竟然起了恁般歹毒殺機,不但要陷害你坑死你,還想將我們一道炸光,你倒是說說看,這樣不帶一點人味的玩意,如何還能留下?” 苦著臉,鮑貴財道:“師師父,好好歹,俺俺們也只只是有驚無無險,沒傷傷著什麼,得饒饒人處且且饒人,放放他一馬算算啦……” 廖衝大喝:“放屁,差一點我們就全叫他炸上了天,如果我們真個全被炸死了,又有誰來替我們說情,恐怕連個喊冤的人也沒有,姓曹的居心惡毒,趕盡殺絕,一起意便是滿鍋熱粥潑鼠窩的打算,他是篤定了不讓我們留下一個活口出來;像這種冷血寡絕到了極處的混帳東西,又怎麼饒得過,放得開?娘的,若不一丁一點將他零碎拆了,就等於我們在傷天害理,不行善事啦!” 曹五的臉色越發灰白,他的額頭上浮凸著細細的青脈,兩邊的“太陽穴”在急速鼓跳,一張臉繃得又緊又僵,聲音是那等豁出去的冷硬法:“廖衝,我知道是你,‘拇指圈子’,雙邪之一;你的名頭大,武功高,心思邪,手段毒,你是掛出招牌的狠酷殘忍,立過碑揭的暴戾兇惡,不錯,我自知抵不過你們,如今我的計謀又已失敗,我已完全處於劣勢,但你們卻休想逼我低頭屈服,只要一息尚存的話,我就會和你們死拼到底!” 亂發豎立中,廖衝卻又狂聲大笑:“姓曹的烏龜王八羔子,你好大的口氣,又好蠢的腦筋,你以為憑你這樣賣狂耍狠就能嚇住你面前這幾位老爹?哦呸,你不妨試試,曹五,我倒要看你有什麼上天的本事,又如何同我們拼法!” 曹五冷森的道:“任你怎麼說,廖衝,我也豁上了!” 怒瞪著曹五,凌濮凜烈的道:“姓曹的,就算你這塊料,還不配與我們廖師傅動手,來吧,我陪你鬆散鬆散也是一樣!” 曹五怨毒的道:“我記得你也出現在‘玉鼎山莊’過,你是誰?” 凌濮大聲道:“‘炫日飛盾’凌濮就是我!” 青白的面孔歪曲了一下,曹五顯然極為吃驚:“你你是‘炫日飛盾’凌濮?那…那一個可是宮 ?” 背負著手的宮笠閒閒的道:“不錯,我是宮笠;你一定知道,我與凌濮自來焦孟不離的!” 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 曹五本來已夠絕望,這一下他就更是連絲毫僥倖的念頭也滅絕了,一個“拇指圈子”,一個“疙瘩瘤子”,已足夠能將他打下十八層地獄,如今再加上“生死執魂”宮笠,“炫日飛盾”凌濮,武林中一毒一邪兩大宗師連同搭檔全齊了,曹五的下場除了萬劫不復之外,哪還剩得下別的? 身子搖晃了一下,曹五悲憤的道:“好,好,來吧,你你們便通通來吧,除了一死,看你們猶能將我怎的?江湖打滾十有五載,今日以一己之力敵對武林四大高手,即使粉身碎骨,也不枉轟轟烈烈,闖過我一趟了!” 廖衝“哧”了一聲,輕蔑的道:“我叫你做得好夢,姓曹的,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模樣,你算是什麼三頭六臂的角色?再把份量掂上一掂,你夠這個斤頭麼?娘的皮,後生小輩,江湖末流,連他娘馬尾尚未長得周齊,居然就想戰我們四個人?你風涼著吧,我們四人中,隨便挑出一個來,若不打得你活蹦亂跳,叫爹叫娘,我們就都一頭栽回海裡去!” 凌濮兇狠的道:“姓曹的那幾下子,我在‘玉鼎山莊’業已見識過了,根本就稀鬆平常,上不得大臺盤,虧他牛皮往天吹,還不知他自己能吃幾碗飯呢!” 曹五厲聲道:“無須嘲笑,亦無須譏消,是漢子的便劃下道來,我曹五包管捨命奉陪,你們四個一齊上我也只有一個人,單挑單我同樣只有一人,水裡火裡,我跟你們周旋到底;曹某人功力如何另當別論,至少,曹某人這口氣沒有輸!” 碟碟怪笑,廖衝的腔調中卻充滿了殺機:“越說,你這不是人操的小猴崽子越是慷慨激昂啦?你當你能有多大的本事,老漢們在走三江,過五湖,橫闖天下,揚威七海的當口,你他娘只怕正窩在你師娘的懷裡吃奶撒嬌呢,這一陣,你倒挺起脊樑扮人樣啦?也罷,超度超度你,也好叫你下輩子知道怎生才似個人模人樣!” 凌濮粗暴的道:“曹五,人少囉嗦了,我們這就手底下見真章!” 這時,鮑貴財又急忙向乃師央求道:“別,別,師師父,便放放過他吧,曹曹五本性並並不壞,就只氣氣量窄了點,師師父,他他或者該受受點懲罰,但但…但卻不作興要要他的命啊……” 怒罵一聲,廖衝叱道:“住口……都是為了你才差點叫姓曹的坑了,你還為他求的哪門子情?放過他?他在打主意將我們一船炸光的時候,怎沒想到放過我們哪一個?說到他的本性,更是操他娘的壞透爛透,冤有頭債有主,要出氣按說也只能找那曾給他受氣的主兒,可恨他卻不分首從,不論有無牽連,便想一網打盡,雞犬不留,這算是什麼他娘的體性不壞’?他正該受懲罰,至於該受到什麼樣的懲罰,老漢我自有主意,容不得你這小王八蛋插嘴!” 面上一陣青,一陣白,鮑貴財懾懦的道:“但,但師師父……” 廖衝暴吼:“不准再說!” 站在那裡的曹五也激昂的叫:“鮑貴財,我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有志節,重骨氣,死活等閒事,卻決不稀罕你來替我求情告饒!” 鮑貴財尷尬之極的道:“這這這……這是何苦?” 廖衝憤怒的道:“看吧,你這不成材的混帳畜牲,姓曹的要你的命,你還拿著你那熱臉盤去貼他的冷屁股,如今人家卻尚不要你往上貼呢,你說,你這不是作踐自己是幹什麼?直丟我的人!” 逼向前去,凌濮強悍的道:“廢話已說了不少,姓曹的,來吧,現在就把你的志節,你的骨氣,通通證明給我看。” 曹五咬牙道:“我豈會含糊你?” 哼了哼,凌濮道:“比較一下,曹五,我們兩人誰才更似男子漢!” 突然…… 曹五身形猝旋,雙手翻涼,他斜掛胸前的一對金叉已閃電般刺向凌濮上盤! 金盾暴揮,凌濮“鏗鏘”兩聲擋出了槍叉,右手伸縮中,銀槍已怪蛇船吞吐二十九次。 雙叉飛舞交織,曹五以密集的防守封截住溜溜射來的槍尖冷芒,而凌濮驀而大斜身,金盾轉口有如刀輪掣掠,劈肩硬斬對方。 曹五單膝跪地,單叉翻楊,在連串的“當”“當”金鐵撞擊裡他的叉與凌濮的盾的全然彈跳了數十次,而曹五的另一柄也飛快與凌濮的銀槍做了三十餘遭,嘈於一剎的接觸! 凌濮雙腳暴起,光影門處,十二腳踢向敵人,冷叱半聲,曹五雙叉猛帶,人已一個跟鬥的倒翻出去。 凌濮身形如電,退後急撲! 眼看著搶出六步之外的曹五,移動的姿勢卻突兀扭轉,那麼快,他的左手叉已疾速無比的斜拋向後,電射凌濮! 銀槍的槍尖顫起一點流星,準確至極的驀然彈出,“嚓”一聲插進了擲來的金叉山形叉尖中,而凌濮也被這一震之力撞退三步。 曹五雙手握緊另一柄叉,便瘋狂的一頭衝來! 同一時間,凌濮也大吼出聲,金盾猛力反揮“嗆嘟”一聲撞擊裡,曹五的叉尖倏滑,斜著刮過凌濮肩頭,凌濮鋸齒盾沿也豁開了曹五右胸上一道血槽,當二人一觸齊退中,凌濮的銀槍已淬而閃飛,“噗”聲穿進了敵人右臂! 凌濮的肩頭業已顯露了一條血痕,是以他心中那股子氣恨就鼓漲胸膛,厲叱著,他挺身挫腰,生生將曹五挑拋空中六尺,曹五的身體市始拋起,他刀輪船的金盾已暴旋橫切! 不錯,凌濮是想把曹五斬為兩斷! 事情的變化是既突兀,又出人意料的,眼看曹玉已將不免,斜刺裡,一條身影鷹隼般掠起,又快又準,猛一下攔腰抓住曹五,又在一個翻滾中那等利落的飄下! 凌濮一斬落空,驚恐交集裡懸虛探臂、整個人硬生生的扭轉撲落,目光急搜方才發覺那半路殺出的程咬金不是別個,竟是鮑貴財! 一口氣湧了上來,凌濮尚不待發作,觀戰的廖衝業已先行暴跳如雷:“反了反了,簡直窩裡反了鮑貴財,你這小王八羔子,小雜種,小狗操的,你這是幹什麼?你是想吃裡扒外,抽我們的後腿麼?” 把懷中的曹五放在艙板上,鮑貴財哭喪著臉,畏怯的道:“師師父恕罪,師師父恕罪,徒兒實實在不忍看這曹曹五為了徒徒兒被被殺害…師師父,起因全是徒徒兒引出的,是因因為徒兒挫挫敗了他,才才種下的仇恨,若若非徒兒掃了這這曹曹五的顏面,他他也不會生這這等歹心。” 廖衝大吼:“不管,通通不管,定要宰了再說!” 躺在艙板上的曹五,一張臉孔早已被痛苦扯走了樣,面色不但是白,更白得透泛著灰藍,他的右胸上,斜斜翻卷著一條尺來長的傷口,血肉模糊,裂開的膚肉亦顯露出隱約的條條裂痕來……這全是凌濮槍尖一挑的結果! 鮑貴財瑟縮著,可憐兮兮的道:“只為為了與徒徒兒之間間的隙怨,師師父,若殺了他,徒兒難免於心不不安,是徒徒兒種的因,方方才有曹曹五結的果,他雖雖說手手段太毒,但……但好在俺俺們也沒傷傷著,眼眼下,他他又已受了重創,也也算是遭遭到報應,遭遭到懲罰了;師師父,就就饒他一一條命吧。” 廖衝怒啾啾的道:“不行,定規得凌遲了這廝,方才消我心頭之恨;無論是為了哪一個為了什麼起因,姓曹的竟使出這等狠絕的手段,便無以辭其咎,說什麼也不能容他活著!” 齜牙咧嘴的,曹五猶在逞強:“要殺要剮就隨你們的便…… 我曹五……若是求一聲饒…就不算是……不算是條漢子!” 凌濮嗔目大罵:“**養的曹五,你橫成了這副模樣,卻還充你娘的哪門子人王!” 廖衝猙獰的道:“姓曹的,我叫你嘴硬,待我一顆一顆敲落你那滿嘴的狗牙,再叫你通通吃下肚去,到時候看你尚能硬到什麼地步!” 抽搐著,曹五痛苦的道:“下下手吧…我任你們折磨…… 任你們凌辱……你們只能糟塌我……我的身子……扼殺不了……我那一股不屈之氣!” 廖衝挫著牙道:“好,好小子,有種,我就來試試,你到底多麼個有種法;娘的皮,似你這等愣充好漢貨色我看得多了,搞到最後,就不見一個還能充得起來的,我就不信你有什麼與眾不同之處!” 鮑貴財惶急的叫:“師師父,饒饒了他吧,師師父。” 廖衝怒吼:“你給我滾到一邊!” 於是,鮑貴財慌忙望向宮笠那邊,滿眼滿臉,全流露著如此強烈的期盼與求助的表情。 微喟一聲,宮笠平靜的說了話:“廖兄,便依了貴財吧。” 剛待舉步行向曹五身前的廖衝,聞言之下不由勃然大怒:“不行,你他娘的就是護著這小兔崽子,把他寵慣得不知天高地厚,甚且連我這又為師,又為父的尊長也不看在眼裡了,這次說什麼也不行,非要活剝了姓曹的這三八蛋不可!” 凌濮亦恨恨的道:“廖師傅說得是,頭兒,像曹五這心狠手辣的貨,留著他徒為世上增加禍害,不如宰殺了來得乾淨利落!” 臉色一沉,宮笠道:“閉上你的嘴!” 悻悻的,凌濮退到一邊,低著頭不再吭聲了。 廖衝卻咆哮起來:“不要攔阻我,姓宮的,我警告你,我他娘的一旦氣到了火頭上,可是六親不認的!” 宮笠淡淡的道:“認不認隨你,但曹五得放過他;廖兄,你總不見得有興趣為了這樁小事和我比劃比劃吧?” 愣了愣,廖衝大叫起來:“什麼?你也和貴財那迷糊蛋一樣暈了頭啦?居然幫著他如此維護這姓曹的?姓曹的是你親爹抑是親兒?犯得上替他出恁大的力量?你們莫不成都忘了這是怎麼回事?先前在那艘船上暗置了火藥,想要一窩熬炸死我們的主兒就是這曹五啊,他安了心要我們的命,你倆從此卻替他求個什麼?簡直糊塗荒唐,豈有此理到了極處!” 宮笠安詳的道:“若按曹五犯的規矩來說,自當殺之不為過,但一則看在貴財不忍加害,代為求情的份上,二則我們總算化險為夷。未遭傷害,三則他已受到懲罰,四則念在姓曹的還算是條漢子 就此了過,亦不失為公允!” 笑笑,他又接著道:“再說,我們與曹五之間,既無深仇大恨,何須非要做絕了不可?” 廖衝吼道:“姓曹的陰謀炸死我們,這還不算深仇大恨,又算什麼!” 宮笠笑道:“他只是‘想’炸死我們而已,既未得逞,便仇因未種,自然又當別論了!” 張口結舌了一會,廖衝氣憤的道:“娘的皮,你,你純在強詞奪理,斷章取義!” 宮笠古井不波的道:“那麼,你反駁呀?” 廖衝窒噎了片刻,接著暴跳如雷:“你那兩張嘴片子,一向是翻江倒海,雲山霧罩慣了,說得天花亂墜,活神活現,死人也能叫你講得從棺材裡往外爬,我我他娘這種心眼塌實,規矩忠厚的人怎能罩得過你?可是你要弄清楚,這姓曹留下來對我們乃是一條禍根呀!” 搖搖頭,宮笠道:“不見得。” 又火大了,廖衝叫囂:“誰說不見得,憑什麼不見得?” 宮笠冷冷的道:“曹五那幾下子,在一般情況而言,是不錯了,但若待在我們面前舞弄,還差了一大截火候;說到底吧,他同我們做朋友還可以,要是為敵,他還不夠看!” 廖衝叫道:“別忘了他會出點子!” 宮笠緩緩的道:“我們豈是些白痴?” 目光一寒,他又陰沉的道:“再說,如果我們這般對他容忍,一再加以寬恕的情況下,他尚不知感恩懷德,猶思報復的話,這樣的人,後果也就不堪設想了!” 廖衝氣吼吼的道:“然則你怎知道他不是這樣的人?” 宮笠道:“這要問過他,或者等事情發展到那個地步才曉得,對麼?” 廖衝粗暴的道:“及至待到發生了事情,任什麼也遲了!” 宮笠道:“不要這麼肯定,廖兄,一個人是否尚有救藥,是否為一個有人性的人,我大多能在他們尚未構成某一樁行為之前便可揣摸清楚!” 廖衝大聲道:“好,只憑你這句千方百計,你便給我把姓曹的弄清楚,否則,一切後果,我唯你同鮑貴財那小王八羔子是問!” 微微一笑,宮笠道:“我承擔!” 悻悻的,廖衝道:“只要你們兩個湊在一起,我包能叫你們氣得少活十年!” 宮笠笑道:“沒這麼嚴重,廖兄。” 陪著笑,鮑貴財也惴惴的道:“師師父,可可不!哪有這麼嚴重法?徒徒兒也不敢呀……” 瞪了徒弟一眼,廖衝迸出一句話:“混帳東西!” 於是,宮笠來在曹玉之間,他俯下身子,神情冷漠的道:“曹五,我們放你一馬,容你繼續活下去,為了留住你這條命,其中的過程如何艱辛相信你也看到聽到了;我們不盼你感恩圖報,亦不望你能以銘記,只有一個理想…… 自此抵銷彼此間那段怨隙;你怎麼說,現在就拿句話出來!“這樣的變化同結果,乃是曹五先前連想都不敢想的,他使了那麼一條的毒計,把局面做得恁等絕法,待到後來,人家不但不殺他以為報復,更向他提出前隙一筆勾銷的要求,如此優握並寬大的作風,不但充滿了仁恕,表徵著氣度,更對他個人的胸襟做了莫大的開導,而曹五又何嘗不明白,眼前的幾位主兒,任是哪一個也都不是慣於行善的,人家並不在乎他,他目前更是人家平常心裡的俘虜,生死之間,全憑人家一句話,然則,對方卻把他抬了起來,生死之間,反在他自己的一句話上了。 原本就沒什麼深仇大恨,可不是? 在那樣的狠絕毒計下,對方並不想做相等的報復,不但放過他,更給了他這般光彩的目轉下台餘地,而對方卻都是道上拔尖兒的大豪! 從頭到尾,他自己也算撐得起骨架來,他可以活,並不是自己求饒,是對方給他的機會,說起來,半點不丟人! 不錯,憑他這點功力,只能和人家交朋友,談到為敵,實在不夠份量,若然,是為什麼不交朋友而硬拿繩子吊自己的頸? 人家有氣量有風度,他也該一樣襯得起來,否則,不是有志節,反倒成為上不了大臺盤的二愣子角色了! 想著,曹五總算想開了,當然,性命是他自己的也是最主要的原因,凡是人,哪個不想活下去,關節只在 要有活下去的機會與條件才行,現在,曹五都有了。 嗆咳幾聲,他終於沙沙的開口,道。“罷了……宮大哥與鮑兄,既是如此為在下求命……好歹間,在下還分得明白,前隙自不再提,各位尚請接納在下一個‘謝’字……” 宮笠雙目毫不稍瞬的注視著曹五,他低沉的道:“言之由衷麼?” 曹五的身子微微痙攣,他十分激動的道:“宮大哥,我曹五雖是一個江湖末流……武林閒角……但卻是一個男人…… 一個懂得恩怨,通曉是非的武者……我儘管有許多缺陷……然而……我。還知道言出有信……守義遵諾……” 點點頭,宮笠道:“好,我信你了!” 略微掙扎了一下,曹五吃力的道:“宮大哥…還請準船上的人……把繩梯拋下去…水裡,尚有些弟兄急待搭救……” 宮笠道:“可以。” 於是,不待曹五吩咐,縮在那裡有如驚弓之鳥般的七八名大漢,立時將堆在左右舷倒的幾捆繩梯抱起紛紛拋下海去,那些一直泅在水中,繞船浮沉的仁兄們方才一個個攀梯回船,只這一陣,便都是一群落湯之雞了。 等水裡的人都爬上船來之後,宮笠又沉聲道:“曹五,藉你的船一用,行麼?” 曹五乾脆的道:“樂於效勞……請交待朝哪裡駛吧。” 微微一笑,宮笠道:“飛雲島。” 猛的一愣,曹五吶吶的道:“什麼?飛雲島?” 宮笠微笑道:“能不能去?” 咬咬牙,曹五毅然道:“去……水裡火里都能去!” 曹五的這條船,不但比炸掉的那艘雙桅船來得大,來得速度快,就連艙房也漂亮得多,而且,還是分的上下兩層,上層還分出三進隔間呢。 經過上藥包紮後,曹五並未休歇,他振作精神,親自在中間那格最大的艙房裡陪待客人,這位江湖道上有名的“斜掛”,如今看上去雖然氣色不濟,但情緒卻是相當爽朗愉快的。 艙房裡就只有他們五個人 宮笠廖衝師徒,凌濮,以及曹五,大家都坐在藤編的大圓椅上,這種椅子柔韌寬大,坐在上面舒適得很。 曹五舉起茶盅敬客,滿臉摯誠之色:“再一次謝過列位仁恕之德。” 在都喝下了一口清香的茶水之後,艙房裡的氣氛便變得融洽得多了,廖衝咂了咂嘴巴,帶笑不笑的道:“我說曹五,你他娘早點這麼調和著,怎會打開這樣一仗?而你又何至於受傷挨痛?眼下的光景,不比你用火藥炸我們及我們用刀口子剮你要強得多多?” 低喟一聲,曹五苦笑道:“前輩,人是一口氣,佛是一爐香,爭來爭去,都還不是為的個顏面問題?前輩高人,想能體諒在下的愚昧同無奈。” 廖衝眯著眼道:“不是我說你,曹五,你也稍稍狠了一點,冤有頭,債有主嘛,哪興首從不分,一窩子打盡的!” 曹五尷尬的道:“前輩,在下實在並無其他良謀,方始出此下策;貴財兄的功力,在下嘗試過,確然難與匹敵,而前輩更乃技高莫測,再加上宮大哥與凌大哥二位,陣容之強大,豈是在下堪可對壘的?力不能及,便只有求之于計,說起來,自不算光明磊落,然則,怨氣憋人,也就考慮不到那許多了……事過境遷,唯仍要請前輩包涵才是……” 嘿嘿一笑,廖衝道:“你該多謝宮老弟,若不是他一肩替你摃起,老實說,以我的脾氣,恐怕就不易包涵你了呢!” 曹玉澀澀的笑道:“宮大哥與貴財兄,固當該謝,前輩與凌大哥,在下也一樣銘感……” 廖衝嘻開大嘴道:“算了算了,曹五,事到了如今,你不記恨老漢和凌伙計,我們業已是生受啦!” 曹五忙道:“前輩言重了,在下豈會如此不知好歹?” 放下手中精緻的茶盅於椅旁特製的木托上,宮笠安詳的道:“曹五,那位‘多羅口’‘老煙鍋’大家洪大全家裡邀他出外說話的‘曹爺’,可就是你閣下?” 點點頭,曹五道:“正是在下。” 廖衝插口道:“你怎麼知道我們正在洪大全家中?” 曹五道:“是這樣的,洪大全為‘鐵帶子’中‘多羅口’的首腦,他與在下交情甚篤,彼此在很久以前已是莫逆之交了,自他加入‘鐵帶子’組合,大家依恃越深,他有事情,在下皆是全力以赴;各位至‘多羅口’與村人發生衝突,大全哥聞報之下,便一面調集人手前往應付,一面著即遣人至在下居處相召,但待至在下趕到,大全哥卻已與各位握手言和了……” 嘆了口氣,他又接著道:“在下進屋之前,已先向村人詢問過各位的來歷及形貌,各位來歷他們不知,但各位的形貌他們卻描述得極其詳盡,而貴財兄的尊範,乃是十分易記,並且少有雷同的,在下一聽,便知道是貴財兄本人,後來又在村人的敘說下,在下曉得前輩亦已偕至 前輩的那串‘拇指圈子’,乃是最好辨識的標記 然而,宮大哥同凌大哥;在下卻不悉底蘊,但與前輩及貴財見一起,料知不是泛泛之輩;在下與貴財兄有擂臺折辱之恨,是以聞悉之下,立時怒火攻心舊怨復熾,始才沒進屋去,只著人將大全哥叫到屋外。” 宮笠平靜的道:“你告訴洪大全要暗算我們?” 曹五頷首道:“在下尚未說出心意,大全哥已先將各位急欲覓船出海之事相告,是而在下念頭一轉,便決定利用這個機會設下陷阱,報復貴財兄的折辱之恨,但想不到的是,待在下向大全哥說出與財兄的過節以及報復的計劃後,大全哥居然力加反對,不表贊同…” 笑笑,宮笠道:“不錯,我也料想洪大全是不贊成的……” 曹五感慨的道:“大全哥為人向來公正仁厚,但在下卻料到這件事上他也如此不失立場,幾經爭執,在下堅持己意,弄到後來,在下以絕交為脅,大全哥方才極其無奈的答應下來,勉強同意協助在下的行動……” 宮笠道:“你們是那條雙桅船的船首部位暗置下的火藥?” 曹五窘迫的道:“是的,但另有十小包火藥串以引信藏於船舷兩側的暗槽內。” 廖衝道:“娘的,你可真叫心狠手辣,要一傢伙轟我們上天哪!” 曹五赧然道:“各位洪福,倒是在下失著了…” 哼了哼,凌濮開了口:“若非你失著,我們眼下哪還能坐在這裡與你喝茶談話?只怕早連屍骨也尋不著一點渣子了!” 宮笠淡淡的道:“權當是一遭磨練吧,凌濮。” 連連點頭,鮑貴財笑道:“對,對,二二叔說說得對,人人嘛,越磨就就越強韌,有多多少人,想要這麼一遭經經驗,也找找不著門路哩……” 廖衝一瞪眼道:“胡說,像這種要老命的經驗,一輩子我也不想有一次!” 宮笠笑道:“設若不是我預覺有警,慎重的防範,廖兄,你老生生這時大概已在九重天上快活去了……” 眼皮子跳了幾下,廖衝猶有餘悸的道:“娘的,不能想,一想就渾身泛涼……” 宮笠又對著曹五道:“由這件事看來,曾五,可見你是個心思周詳,頭腦精密的人,你不但把這次行動策劃得有條不紊,更且連事後的接應問題也考慮得恁般緊湊,同時,亦證明了你不失其責任感與道義觀,江湖上,有些歹毒之輩,往往為了一己的私怨,而不惜他人的生命做為犧牲,與此類人物比較,你尚算是不差的了……” 曹五汗顏的道:“宮大哥抬舉,在下簡直無地自容突然,廖衝問:”對了,曹五,我們撲上船來的那一陣子,怎的沒看到你?你又跑到哪裡去搞鬼了?“曹五臉上泛紅,吶吶的道:“在下一見各位如飛而至,便知計未得逞,大勢已去…一時悲憤之下,奪至底艙,原欲將底艙的一捆火藥引爆,以求個同歸於盡……” 廖衝大叫道:“不得了,你還不快快前去將引信熄滅!” 曹五忙道:“前輩莫驚,在下實則並未點燃引信…” 宮笠笑道:“這是一定的,否則船早炸了;但是,曹五,你為什麼又改變初衷了?” 咬咬嘴唇,曹五低沉的道:“在下奔至底艙,驀然發現坐在底艙的‘槳房’的兩排二十名櫓手正靜默相視,剎那間在下心靈如遭重擊 在下想到,只為了自家的私怨,如何能忍心將這船上艙底的七八十人一同殉葬?他們其中頗多已有家小,莫不成便把這些無辜的老弱婦孺也完全拖人絕境?若然,這不是瀉怨雪恥,乃是作孽了,是而在下立定了決心,掉頭返回艙面,只打算以一己之力,拼搏到底了……” 宮笠和悅的道:“很好,曹五,只此一念的轉變,即是你不死的因果,將來度量需寬些,心胸闊些,福澤自乃無窮,你記住了…” 曹五感動的道:“是,宮大哥,在下必當永誌不忘!” 喘了口粗氣,廖衝道:“奶奶的,這人間世上,可還真有些狠人,能橫下心來宰殺並不稀奇,對自家老命也一樣捨得下,卻頗不簡單,今天一天,我算是兩遭打鬼門關上繞返了……” 這時,曹五有些好奇的問:“宮大哥,不知道各位是如何發現此事端倪的?” 宮笠一笑道:“洪大全的神色是主因 他與你談過話進房之後,就形態不對了,變得恍惚,遲疑沉重更帶著說不出的一股隱憂,同時,又有意無意的做了些暗示,所以我便存了疑,及至上船之後對船上的夫子加意監視盤詢,亦發現了諸多警兆,待情況有異自然我們就有時間從容應付了……” 很輕巧的,宮笠一筆帶過了崔水蠍子向他傳警的事,言及洪大全的暗示,他料想曹五不會生恨,因為“相交莫逆”的朋友之間,應該有忠諫的餘地和責任的,方式或者不合,卻也乃為了防止造成憾恨。 果然,曹五頗有感觸的道:“大全哥是對的,他一直就不贊成我這樣做,他不能阻止我,卻只有替我化解這一場由我執意鑄造的大錯,否則,或是各位不幸,也可能就是我的不幸了……” 宮笠道:“事情過去,也就讓它過去吧,好在尚未形成不可收拾的局面,敢算我們彼此有福了,曹五,在你而言,是受了次教訓,在我們來說,亦是加深了一層警惕…” 曹五坦率的道:“這次的教訓,會令我終生列為戒鑑……” 鮑貴財一團和氣的道:“曹曹五,倒看你你不出,在這這沿海海一帶,還還挺有有點名名堂呢……” 曹五笑道:“沒什麼,貴財兄,在下只是擁有幾條船,兩三百個弟兄聽從使喚而已……” 咧嘴一笑,鮑貴財道:“這這……這個局面,業業已是不差了,像像俺來來說吧,不不但沒人聽從使使喚,尚尚得聽聽人使喚哩……” 曹五想起了什麼,忙問:“貴財兄,‘玉鼎山莊’那次擂臺招親,最後定是你獨佔鰲頭了吧?” 拱拱手,鮑貴財嘻笑顏開:“承承讓,承承讓,那那一遭,俺俺贏是贏了,可可是打到最最後,俺俺卻栽起了個跟鬥!” 吃了一驚,曹五道:“怎麼會?是誰勝了你?” 一指宮笠,鮑貴財笑道:“就就是這位人人王,俺俺宮二二叔;他他猛古丁殺殺將出來,打打得俺灰灰頭土臉,落落荒而逃……” 曹五迷惑的道:“宮大哥對這樁事也有興趣?” 宮笠微曬道:“還不是為人作嫁?” 點點頭,鮑貴財又道:“不不錯,二二叔後來又又把權利讓還給俺俺了!” 曹五笑道:“說來說去,還是貴財兄雀屏中選,得娶玉人,恭喜恭喜。” 鮑貴財得意洋洋的道:“謝,謝啦,曹曹五,這這遭回去,俺俺就要成婚,你你可得來捧場啊。” 曹五由衷的道:“一定一定,在下必來叨擾一杯喜酒!” 生怕在這件事上說多了,又扯出黃恕言與他外甥女祝小梅那一連串的“苦衷”來,廖衝趕緊打岔道:“事情還早得很哩,你這小兔崽子急個啥鳥勁?也沒見過這等的老婆迷,我他奶奶的。” 宮笠接著問曹五:“此去‘飛雲島’,得費多少功夫?” 曹五算了算,道:“一般船隻,從‘多羅口’啟航起算,大概要走上一天一夜才能到,我們如今已出來一段水域,再加上在下這艘船快,至多入黑以後,便可眺望及‘飛雲島’上的燈火了……” 宮笠頷首道:“這麼說,再有三個時辰左右便到了?” 曹五道:“差不多就是這麼個辰光……” 他謹慎的又道:“各位去‘飛雲島的目的是…?” 宮笠緩緩的道:“一筆血債,要向孫嘯清結!” 曹五聞言之下,是宮笠預料得到的反應 又驚又喜:“大好了,太好了,‘飛雲島’上‘金牛頭府’這幹凶殘蠻橫之徒,早該遭報,我們奈何他不得,如今有四位前去收拾他們,可要叫這批賊盜嘗盡苦頭;只是,四位武功雖高,但‘金牛頭府’卻也好手如雲,爪牙眾多,四位前往,是否力量仍嫌單薄了點?” 鮑貴財意氣昂昂的接腔道:“不不怕,兵兵在精而不不在多……,,曹五懇切的道:” 各位,在下才鮮能弱,便亦願毛遂自薦,偕同手下八十餘人,供效各位驅使!“宮笠道:“你的一番盛情,我們心領了,曹五,不必,因為此去‘飛雲島’,我們乃是採取狙擊戰法,儘量避免與他們列陣硬拼,人數少,卻可佔到進退自如,遊走靈便的優點,若是人多了,就難以把握掌持,這樣一來,正面廝殺即將難免,犧牲也就會增大,乃是極不合算的事。” 廖衝卻沒有宮笠說話那樣含蓄,他直愣愣的道:“曹五,你的這一份情,實是令我們感激,可是的確不用麻煩你們上陣,你和你一般人,真正上得了臺盤的從頭到尾點算幾遍,也就只有你一個而已,剩下那些伙計,一個個,全稀鬆得很,起不了啥的作用,如今你的身上帶傷,行動不便,大不宜於涉險,而你那幹手下人,跟著我們去除了送幾條性命之外,只怕幫不上些什麼忙,所以,你也甭客氣,還是由我們四個上‘飛雲島’和‘金牛頭府’熱鬧熱鬧吧!” 苦笑一聲,曹五有些懊悔的道:“早知你們此行是要去對付‘金牛頭府’,我也不會橫生這段枝節了,前輩說的也是實情,咳,恨只恨我心餘力拙……” 宮笠忙道:“別這麼說,曹五,有你這樣好船相助,業已給了我們極大方便,所謂: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設若沒有這條船接應,我們的麻煩還多著呢!” 曹五正色道:“宮大哥,在下這條船,必然全力支持各位的此項行動,從現在開始,即交由各位調遣使用,不論有任何須要,尚請徑自交待,進退之間,悉遵各位諭令!” 宮笠道:“很好,恭敬不如從命,我們正須你的船隻協助行動;曹五,我們登岸以後,你還得在外海遊巡相候接我們回去……” 曹五道:“這個當然,我們一定等待接應。” 想了想,宮笠道:“有關‘飛雲島’的形勢,曹五,你熟不熟?是否知道在何處登岸及何處接應比較方便?” 曹五搖頭道:“‘飛雲島’地形在下十分陌生,只在遠處海上遙遙眺望,那是一個由黑色礁石組合而成的小島,狀如覆盤,四周傾斜,中間突起,也只有中間的地形較為平坦;島岸狀若磷峋,礁石有如犬齒交錯,行船相當危險廖衝發聲道:”慢慢,既然是如此,‘飛雲島’上‘金牛頭府’他們自己的船隻卻又如何進出法?“曹五道:“是這樣的,‘飛雲島’有其固定的航路,乃在島的正北與正南兩端,那兩個角度的海面頗為穩定,因為風向關係,又浪波極小,本來,那正北和正南兩處島端有天然粗具的內灣形狀……乃是由礁岩不規則的突疊而連成凹陷,後來一定是‘金牛頭府’的人再加以修整建設,便成功為兩個條件極良的海港了,生產上內港都有巨石碼頭的設備,從遠望去,時常可見到船艇密集,桅帆蔽空,泊在兩端的大小船隻,往往都在數十艘以上……” 廖衝悻悻的道:“娘的,氣派卻不小;我問你,曹五,除了這正南,正北兩處島端的航路之外,其他的地方便不能靠泊進去了。” 曹五道:“這個不敢說,但據在下數次觀察的結果,在順著航路入港以外,其他的位置皆是礁岩嗟峨,狀乃傾斜陡削,或乃橫豎錯疊,浪濤拍擊回盪,水勢湍急洶湧,在這種情況之下,多有暗流漩渦及淺灘的顧慮,小艇容易翻傾,大船則有擱淺及觸之險。” 沉著臉,廖衝道:“如此說來,你這艘船是靠不上去了?” 曾五充滿歉意的道:“前輩,恐怕是難以接近……” 宮笠靜靜的道:“曹五的顧慮很有道理,廖兄,如果明明不能將船隻駛近,卻偏要冒險,一個不巧把這條船弄翻弄砸了,不但行跡立將暴露,船上人手俱有生命之危,便是我等退路也大成問題!” 曹五真摯的道:“在下也是這個意思,宮大哥,一條船不值什麼,主要的是 犧牲了船,對於此行目標的完成是否有所裨益?” 鮑貴財大大搖頭道:“船船可壞壞不得,否否則,事事情就更難難辦啦。” 宮笠忽道:“曹五,這樣吧,你這條船,以你判斷,可以靠近至島邊什麼距離?當然,要避開那正北與正南的兩端港灣。” 盤算了一會,曹五道:“在下認為,駛至島岸兩百尺左右,應該沒有問題,再近,則恐湍流暗溜將船隻帶向礁石不易轉舵。” 廖衝頭痛的道:“我的老天,兩百尺,兩百尺就是二十丈之遙,這麼長的一片水面,再加上那等險惡的浪濤,卻怎生往岸上去得?” 宮笠捻練的道:“不用著急,慢慢想想,總會想出法子來的……” 凌濮笑道:“廖師傅一身是膽,龍潭虎穴,全進出自如,獨對這一片海水就傷透腦筋啦!” 廖衝嘆了口氣:“也不知怎的,一見這湧盪打旋的海浪,我他娘就頭暈腦漲,心也虛了,兩條腿也賴了,滿眼望出去,天和水似是都合成一片啦……” 曹五接腔道:“久居陸地,未曾過過海上生活的人,大多有這一種感覺,其實這都是一個習慣問題,經久了,也就泰然自若了……” 聳聳肩膀,廖衝道:“算嘍,只怕我這一輩子也習慣不了,也不想習慣,還是住在陸上比較好,在大海裡飄來盪去,上不著天,下不著邊,算他娘什麼玩意?” 這時,鮑貴財有些憂慮的道:“二二叔,時辰也不早了,倒是怎怎心想個法法子出來,好橫橫越那片海海面,俺俺上島去才才是正正經……” 宮笠頷首道:“是的,我想想看有什麼法子沒有。” 廖衝殷切的道:“老弟,這一遭,可又得靠你出點子了,最好想個容易的法兒,別叫人提心吊膽的受活罪……” 笑笑,宮笠道:“包管有驚無險,廖兄。” 苦著臉,廖衝無精打採的道:“甭說‘險’一了,光那一個‘驚’字,業已能把尿都給逼出一褲襠,欸,這混帳的海水,它一天到晚晃來晃去,怎的就沒個停歇的時候。” 凌濮哧哧笑道:“我看你真得了‘恐海病’啦,廖師傅。” 廖衝沉沉的道:“誰又說不是?” 凝思良久的宮笠拿起茶盅來啜了一口,輕聲道:“曹五,在‘飛雲島’四周,能不能找著一處路腳的所在?譬如說,當你把船靠近兩百步的距離時,在船與島岸的兩百步之間,有沒有機會找到一塊突出水面的礁石或堪可立足而不遭淹沒一個人身高的淺灘?” 曹玉頷首道:“這倒可以試試,宮大哥,而且相信機會很多。” 宮笠摩舉著多鬢的下頷,又慢慢的道:“你這條船上,可有木桶及長條形木板這兩樣東西?” 有些迷惑,曹五道:“容在下查詢看看,大概也沒有問題。” 宮笠道:“好吧,就只這兩樁事,只要都能解決,則我們不須船隻靠岸,也就能以飛越那兩百尺的洶湧海面掩上島去……” 曹五即時拍掌三響,艙門開處,他的一名手下躬身進人,於是,曹五便簡潔扼要的將官笠所說的兩件事匆匆交待了。 廖衝抖動著一只腿,惴惴的問:“老弟,你這又是弄的什麼玄虛?我不懂你要找水上貼腳的地方做什?要木桶和木板又想搞些什麼鬼?” 宮笠笑道:“這是我的一個構想,大概也錯不到哪裡去,廖兄,我會慢慢說與你聽。” 鮑貴財童心未況的哈哈笑道:“本木桶是圓圓滾滾的,木木板又是長長方方的,木木板搭在木木桶上,呵呵,可可不正像玩翹翹板 一樣?” 兩眼一瞪,廖衝叱道:“不要瞎扯蛋,什麼辰光了,你還這等天真法?” 宮笠閒閒的道:“廖兄,貴財說得不錯,我們正是要玩這個小小的遊戲。” 呆了呆,廖衝愕然道:“玩這個小小的遊戲?翹翹板的遊戲?在眼下這個要命的節骨眼?” 宮笠道:“正是。” 怪叫一聲,廖衝口沫四濺的道:“瘋了瘋了,你們一大一小都已經瘋了,天老爺,這可怎生是好?偏在這等緊要關頭,我他娘卻和些瘋子玩在了一道,我的親娘老祖宗,強敵當前,危機四伏,你們居然返老還童啦 在這個險地返老還童?” 打發手下離開之後,曹五若有所思的道:“前輩放心,宮大哥此舉必有其妙用所在,絕非有意戲要……” 廖衝怒道:“完全一派胡鬧,還有鳥的個妙用?我看‘飛雲島’那幹龜孫坑不了我們,卻要通通坑砸在姓宮的手裡了!” 宮笠平心靜氣的道:“你先不要叱呼,廖兄,一切先等我解釋過了再發表議論不遲。” 廖衝吹鬍子瞪眼的道:“說,我倒要看你怎麼個‘解釋’法!” 宮笠又喚了口茶,凝重的道:“以我們的輕身功夫來說,都算得上是拔尖的了,但用在此時,卻仍嫌不足,我們在傾力一躍之下,尋常可以掠出六七丈的遠近,貫足全功能至八丈業已至極,但是眼下我們卻須渡過二十丈左右的水面;波濤翻湧之中,腳下甚難著力挨勁,第一次長掠落下,踩波再起,力量就要差上很多,恐怕第二度飛越,就連五丈的距離也達不到了,待至第三次接躍,勢必難出二三丈,而腳下虛軟,提氣更為不易,這樣一來,便很可能墜人海浪之中……” 廖衝道:“這就正是我擔心的地方!” 宮笠又道:“此等情況之下,因海水湍急,且有暗流旋滾,便腳底加上木板,也增強不了多少浮力,仍然有難以周全的顧慮。” 廖衝惡狠狠的道:“這還用你說?” 宮笠清朗的道:“所以,我始想到方才的法子 以圓形木桶一只橫放,將長條木板架擱其上,一頭著地,另一頭翹起,一個人站在木板著地的一端,一個人猛力跳壓那翹起的一頭,木板翻揚,踩在著地一端的人藉勢彈起,以我們的功力來說,可以藉勁翻彈之下飛越十一十丈之外,如果在十一丈外的水面上有一處可以站腳的凸礁之類,剩下的八九丈水面當可安然渡過。” 想了好一陣,廖衝又提出問題:“那麼,最後餘下的那個站在凸礁上的人,又如何渡過海水呢?” 宮笠胸有成竹的道:“當然這個居中接應的人,要挑一個我們之中輕功最高的,他該有足夠能力不藉幫助而應付這剩餘的八九丈水面 一譬如我。” “呸”了一聲,廖衝道:“臭美!” 宮笠莞爾道:“廖兄,可要一較長短?” 眼珠子一翻。廖衝道:“我他娘吃撐著了?有功夫與你玩這等不登大雅之堂的把戲?” 鮑貴財連連鼓掌,佩服得五體投地的道:“二二叔,你你真行,武武功高,心心眼活,口才又又好,頭腦精精靈細密,為為人又重情義,你你簡直太完完美了…” 宮笠一曬道:“貴財,別把這麼多高帽子向我頭上扣,我承受不住呢。” 廖衝大言不慚的道:“正是,兀那財小兔崽子,你所說不是別個,乃是為師的我才對,你他娘亂拋媚眼,相送秋波,可是暈了你娘的頭啦?” 鮑貴財嘿嘿笑道:“師師父,你老老人家與二二叔,正正是一時瑜瑜亮,平平分秋色,都都是當當代的俊彥,成成雙的翹翹楚……” “嗯”了一聲,廖衝道:“不過,我是亮,你宮二叔是瑜,比較起來,我猶較他略高一籌。” 鮑貴財咧開大嘴道:“師師父怎怎麼說徒徒兒俺怎怎麼聽,你你老高高在上,徒徒兒俺哪還還敢頂撞反反駁?” 廖衝不由笑罵道:“奶奶的,小兔崽子。” 忍俊著,曹五開口道:“宮大哥,有一樁事,在下要先向大哥稟報。” 宮笠道:“請說。” 曹五道:“‘飛雲島’在附近五裡以內的海面上,經常派有船隻巡戈,如果我們運氣好,便可以躲避過去,反之,便只有將發現我們的敵船加以殲滅了;因此於可能的遭遇情況之前,在下要先向各位稟明,在心中也好有個準備與防範。” 點點頭,宮笠道:“我們會小心 曹五,在五裡之外,‘金牛頭府’的船隻是否也有出現的可能?” 曹五道:“很難確定,但他們早把渤海海面視為自家前院,一意加以獨霸,氣燄囂張,不可一世,整個渤海,他們的船隻縱橫來去,隨時碰上,也並不是什麼稀罕的事。” 宮笠沉吟著道:“好吧,若是一旦遭遇,且避他不開的話,我們也只好加以殲滅……可是海上交兵不比陸地,我聽說‘金牛頭府’那邊船堅甲厚,且有火器助陣,是否有這樣的情形?” 曹五低聲道:“不錯,但卻非每條船上都有火器,只要他們不以火器遙攻,我們便有制勝之望;在下座船,乃是特別加工精造,性能極佳,船身細長,吃水較淺,海浪的阻力亦較少,尤其行船快速轉動靈便,‘金牛頭府’的船隻雖多,優於在下座船的卻少之又少,在一般的船舶裡,這條船更是佼佼者,船上,配有強弩及連珠弓,兼可發射火箭,石灰包,火流星…若是敵船上沒有配置土砲等犀利火器,他們便不是我們的對手了……” 廖衝忙問:“火流星?什麼玩意叫火流星?” 曹五解釋道:“是一種火彈的名稱,前輩,乃是用棉紙、棉絮破布等易燃之物,攙合壓平,晾乾後,層層包卷成球狀,再浸泡於油脂中多日,取出再晾乾,再浸泡,如此週而復始,一直浸晾上三四遍,等它吸透油脂,變為硬球,便可儲存備用。” 鮑貴財也蠻感興趣的道:“怎怎麼個用法呢?” 曹五笑道:“將這油脂硬球置于強烏特製的軟皮兜中,點火引燃,由於球身早經油脂泡透,燃燒力特強,且非得燒完不會半途熄滅;將之對準敵船射出,但見團團火焰拖著曳尾交織於空,有如流星掠飛,所以稱為‘火流星’。” 連連拍手,鮑貴財興奮的道:“好好玩太太也好玩了,像像似過年辰光放放花炮,那那等的五五光十色,閃亮明明滅,炫炫得叫人眼眼花……曹曹五,什什麼時候射上一輪,俺俺也開開眼界…” 廖衝啼笑皆非的道:“娘的,這可是燒船要命的火器,豈是做耍子的?貴財,你怎麼越來越返老還童啦?到現在,我才發覺你這腦筋確實有點問題……” 鮑貴財呵呵笑道:“師父,你你老可別別數落徒徒兒,到到了那等光光景上,一一片片燦麗繽繽紛,俺俺不信你你不愛看……” “呸”了一聲,廖衝道:“胡鬧!” 曹五忙道:“貴財兄,說不定今天就有機會叫你看看,如若未與敵船遭遇,待回程的時候,在卞也包管挑個適當所在射上一輪給你觀賞;這‘火流星’遙攻敵船是最是有效,打到哪裡便燒到哪裡……” 宮笠忽問:“比之火砲如何?” 搖搖頭,曹五道:“當然就差多了,不論在威力上,距離上,餘不堪比擬,是而在下希望不要碰上敵船,便不幸遭遇,也最好不要碰上裝置有火砲的敵船……” 廖衝道:“其實,能夠活捕一條‘金牛頭府’的船,也未嘗不是一樁妙事,說不定可以掩護著我們平安進港,也省了飛渡那片險惡水域的麻煩!” 笑笑,宮笠道:“怕沒有這麼容易,廖兄。” 廖衝哼了一聲,道:“怎麼不容易?你倒把難處說與我聽聽?” 宮笠微笑道:“‘金牛頭府’的船隻,一定有他們規定的連絡信號與辨別暗示,不論與友船遭遇或進出港口,都須以信號問答,方可通過;如若我們佔據了敵船,只要船上敵人稍使心機,則必然露底,反之,不令他們發出信號,也一樣掩隱不了行藏,就算能夠安然過關,進了港口,靠上碼頭,我們又如何逃過對方的耳目?再說,‘飛雲島’‘金牛頭府’的船隻進出港口,使用碼頭相信皆訂有一貫程式,或安全方法,我們俱一概不知瞎碰瞎撞,豈不是在和自己過不去麼?” 曹五跟著道:“前輩,要想活捉敵船,很難有此可能,因為地方除非執意攻擊,他們是不會與可疑船隻接近的,他們每一發現情況,如果無意截船便立時以燈號及旗示下令這離,否則,便在遠處以火器或箭矢遙攻,設若我們主動對方接近,他們一定會立時攻擊,不給我們可乘之機……。” 廖衝也瀉了氣,但卻硬著嘴道:“我們就不會裝出一只‘敵船’的模樣,誘他們前來劫掠?” 曹五耐心解說道:“‘金牛頭府’的船隻若要展開劫掠行動,一般來說,都是在受命之後群集而取包圍的陳形,而且由一條船靠近目標,下手洗劫,萬一有所異變,也至多損失這一條船,但其餘的船隻,便立時集火攻擊,不讓對方船只有絲毫掙扎的餘地,在這種情形下,想要誘導他們的船隻,便成奢望了,況更有宮大哥方才所講的各般難處?” 廖衝氣憤的道:“這一群狡猾的東酉!” 宮笠慢條斯理的道:“看來,還是用我那條計劃比較可行。” 廖衝恨恨的道:“也沒有什麼大不了,姓宮的,你想出的這個鬼點子,只不過在這個時候偏叫你想到罷了,再挨一陣,看我是否會有更妙的良策?” 宮笠正想挖苦廖衝幾句,艙門上突然響起一陣急促的敲叩聲。 曹五雙眉微皺,大聲道:“誰?” 艙門後,傳來一個驚惶又沙啞的聲音:“當家的,左舷水面上,發現了兩條船影,好像是……” 曹五急道:“你進來。” 推開艙門,一個黑漢子滿頭大汗撞了進來,他氣急敗壞的道:“那兩條船好像是‘飛雲島’‘金牛頭府’,所慣有的型式!” 曹五神色冷凜的道:“看清楚了?” 黑漢子忙道:“大概錯不了,當家的,這一些王八羔子的船,出不了那幾種類型,尤其那股子邪味,老遠便衝得人心頭作嘔!” 猛一咬牙,曹五斷然道:“傳令下去,全船備戰!” 黑漢子回應一聲,返身奔出,他剛一出門不久,整條船上已立時響遍了此起彼落的尖銳哨聲! 怪笑著,廖衝道:“真他奶奶的,瘸子放屁 邪氣,說到遭操曹操就到,‘金牛頭府’的龜孫子們這一遭可是好運道愣叫他們碰上了!” 鮑貴財好像沒在意他師父那句“瘸子放屁”的歇後語,摩拳擦掌的道:“好好好,來來了最好,俺俺們正可拿這兩條驢驢船試手,開開他個好彩頭!” 宮笠淡淡的道:“曹五,你的身子支撐得下去麼?” 曹五苦笑道:“尚能湊合,宮大哥,你寬懷。” 走上前來,凌濮大聲道:“我們上去吧?” 五個人離艙上了船面,直來到船頭的舷欄邊,五雙眼睛注視左側的海面,果其不然,在遠處,有兩片帆影正迅速朝這邊移近。 雖然雙方隔得仍然遙遠,但已能看清對方那片風帆是黑色的,不是尋常的灰白或黃褐色,卻是黑的,黑帆上,似尚畫著一點金色的什麼圖案! 宮笠沉聲問:“是不是‘金牛頭府’的船?” 曹五表情凝重的道:“不錯了,是他們的船,編屬於‘海蛇’級,單桅,船型細長靈巧,船首昂翹水面,通常船上配有四十人,刀斧手二十名,鉤爪手十名,強弩手十名,沒有火砲裝置;一般來說,‘金牛頭府’這種船隻最多,出動海戰或劫掠的也大都是這種船隻!” 望了曹五一眼,宮笠道:“你對他們的編組情形及內部配置倒很清楚!” 曹五道:“在下與‘鐵帶子’忝為盟友,守望相助甘苦與共,曾幫著‘鐵帶子’和‘金牛頭府’打了四五場水戰;既屬敵對,就免不了在敵情上下功夫研討判斷,‘金牛頭府’那方面,除了‘飛雲島’他們的老窩尚不熟悉之外,一般情形下,尤其是他們船隻的種類、數量、性能等,在下卻多少知曉一些……” 宮笠贊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 臉也微紅,曹五道:“說來慚愧,與‘金牛頭府’的海戰,我們卻連戰皆北,就沒有一次佔過上風。” 宮笠諒解的道:“這不怪你,像這種海上交鋒,指揮調度,士氣固然有關,但決定勝負的最大原因,還在於配置與船隻的性能;‘金牛頭府’在這方面優於你們太多,加上雙方的成員素質泅異 一邊是久經陣仗,凶悍成性的海盜,一邊是安份守己,忠厚淳樸的漁民,對陣之下,輸贏的機會也就不言可喻了,卻不是端靠少數人可以把局面扭轉的……” 這時,站在一旁的廖衝忍不住低叫起來:“老天,你們別再高談闊論,互相抬舉啦,看那兩條熊船業已越來越近了哇,乖乖,黑風帆上還畫著一個他娘的金色牛頭!” 不錯,遠處那兩條船身松成深青,而巨大的黑色風帆上卻鼓風畫著一顆鬥大金牛頭的快船,正飛速向這邊駛來,風帆上的金牛頭開頭猙獰而兇猛,活脫要迎風張嘴啃咬什麼的架勢! 兩條敵船分成一前一後,首尾相距約有三十餘丈,正斜斜往他們的船首切到! 在曹五的船上,雙舷邊的欄下暗窗格都已啟開,每邊十付連珠弓早已備妥,船頭,艙頂上,各架起一具巨大的機簧強弩,一具按上了“火流星”,一具裝上了石灰包,舵樓上,一排由十具連珠彎珠弓併合的怪異弓架亦已升起,十具連珠弓露出的箭頭卻烏黑渾圓,顯然是火箭一類的遠射利器! 艙面上所有備戰的人,約莫在五十名左右,他們全部隱伏不動,肅靜無聲,形態頗為鎮定穩凝,倒是一副訓練有素的樣子 這等的陣仗,適合海戰打船,正面交鋒,卻獨應付不了高來高去的好手近搏,否則,只怕宮笠他們當初便有得耗費手腳之處了。 全船上,大家都用眼在看,以耳在聽,只有兩個人什麼都不看,什麼都不聽,卻端凝視著曹五的動作,等候他的手示,這兩個人,一個是舵樓上的舵手,另一個是後艙板凹格中只露出一個頭來的鼓手。 宮笠平靜的道:“要攻擊他們嗎?” 曹五低聲道:“且看他們的動靜如何再作決定,一般而言,他們不會靠近我們,只在五六十丈的水面外,便會以旗示強令我們轉向離開,如果確是這樣,我們可以攻擊,也可不加攻擊,攻擊的話,就在此地殲滅對方,否則,且先進他一下,待他們離開之後,我們再繞轉回來,這就要看宮大哥你的指示了。” 一邊,鮑貴財急切的道:“二二叔,不是說說過了一一旦碰上賊船,就 就要收收拾他們麼?這這還須要考慮啥啊?來來近了,一一陣‘火流星’燒燒沉了那賊賊船,何 何等乾淨利落,大大大快人心?卻卻躲他做什?” 廖衝咬著牙罵道:“火流星,火流星,你這小兔惠子就知道看火流星,娘的皮,這是好玩的事麼?這可是海戰呀,你他奶奶竟似在看光景一樣,還童心未渦,簡直荒唐!” 宮笠和悅的道:“貴財,我們的行動乃以不影響大局為原則,能走則走,須戰便戰,你不要急,有你看熱鬧的時候。” 忽然表情有些疑惑了,曹五不解的道:“奇怪,今天‘金牛頭府’這兩條船透著有點不同尋常,在平素,他們於現在的距離中已該有所表示了……但也不像要洗劫呀,他們出動掠奪,都是五條至十條以上的船隻,不可能兩艘船便上陣的……” 宮笠注視來船,低促的道:“會不會是來盤查我們的?” 曹五也猶豫不定的道:“照理說,‘金牛頭府’從來不作興盤查不明船隻,他們除了洗劫來船之外,就只採取攻擊或強令轉離的方式,就算他們要盤查吧,也不會冒險到只以兩條較小的船隻來攔截我們這艘大船呀,他們一向是小心翼翼的……況且,我們也並沒有什麼啟他們疑竇的地方……” 宮笠道:“如果下手,你這條船吃得住他們兩條船麼?’曹五道:”這不成問題……“突然,凌濮匆忙道:“看,兩條敵船中的一條慢了下來,另一條卻顯然正對我們船頭前面攔橫而到,他們到底是想搞什麼名堂?” 是的,就在五十丈外的水面上,兩條單桅快船中,前面的一條風帆斜扯,船首偏過,正好阻住了他們的船隻前進的正常方向,另一條船則突然慢下速度,幾近停止般遊巡在原處 而不論這兩艘船是打的什麼主意,則挑釁的狂態,業已如此霸道的表露無餘! 吐了口唾沫,凌濮恨恨的道:“娘的,倒真叫橫呀!” 曹五也迷惘了,他喃喃的道:“怪事了,他們今天怎的會一反常態到底想幹什麼?” 一言甫畢,好似對方在回答他的疑問 遠處慢下來的那條船船首部位,突然紅光一閃,煙硝飄漾中,“轟”的一聲巨響,緊跟著,熱風拂掠,就在他們船身旁邊不及十丈遠近,激起了一股藍白相間的水柱,水柱蓬散,又“嘩啦啦”傾瀉下來! 於是,海面附近波濤湧卷,他們的船隻立時搖擺不定!一在一陣突然的慌亂與警愕中,曹五失聲道:“不好,是火砲,這種船上怎會裝置火砲?他們什麼時候把火砲裝在這一類船隻上了!” 剛剛從船頭下站起來的廖衝,一邊拭擦頭臉上濺落的海水,一邊面上變色的怪叫道: “皇天老祖宗這是在開砲啦,大海上居然開起火砲來了,他夠得著我們,我們沾不上人家,茫茫這一汪海水,連躲全沒個躲處,這下子可叫那些龜孫王八蛋坑狠了哇!” 宮笠神色陰冷的道:“不用慌張,廖兄,這一砲他們是故意不打中我們的,著意在警告上!” --------------- |
第20章 交鋒血刃短兵接
廖衝一張面孔,又是濕漉漉,又是黃蒼蒼,他驚悸的道:“我的皇天,這一砲即便是警告,下一砲就未必然會是警告了,在這片汪洋大海裡,一旦轟碎了這條船,我們可就全餵了王八啦……” 宮笠沉毅的道:“不會糟到那種地步的,廖兄,鎮定點!” 廖衝雙手緊抓欄舷,嗓門沙啞:“在這個情勢上我要能鎮靜得下來,我就不是個人,變成活神仙了,天爺,這大半輩子不知道‘怕’的滋味,眼下可真領受他娘的了。” 雙目圓睜的鮑貴財,急切的道:“火火流星,快快放火火流星!” 搖搖頭,宮笠道:“不用緊張,貴財,且看對方如何行動再做定奪。” 曹五也低促的道:“這個距離太遠,貴財兄,便是火流星射出,也射不著敵船;火流星的有效距離,只在二十丈左右,再遠,就失去準頭了…” 廖衝恨聲道:“兀那貴財小兔崽子,眼下可就要起一場海戰了,你他娘還有心情看光景麼?這不是正月裡放花炮,乃是玩命的事啊……” 鮑貴財一副躍躍欲試的神情,半點不含糊:“師師父,你你老寬懷,俺俺們包管能把那兩條賊船打打得啼啼哩嘩啦,叫 叫他們哭哭爹喊喊娘……” “呸”了一聲,廖衝氣不過的道:“住口,這是什麼關頭了?你猶在瞎充你他奶奶的英雄好漢!” 這時,宮笠問道:“曹五,依你看,這兩條船到底是在打的什麼主意?” 曹五迷惘的道:“奇怪,一般情形下,他們不會有這樣的行動……這太透著離譜了,在下也不敢斷定他們懷有何種企圖……” 廖衝急吼吼的道:“難道說,你也不知道那兩條船想幹什麼?” 曹五苦笑道:“對方行動頗遠常規,前輩,在下也大出意料。” 廖衝又是惱火,又是焦灼的道:“連你也大出意料,我們卻又往哪裡猜上?娘的皮,莫非他們能夠未卜先知,曉得我們正乘著這條艘船前去刨他們的老窩,是以纔來加以攔截?” 曹五忙道:“這不可能,休說他們沒有這個神機妙算的本事,便是有,也斷不會只派兩條船前來攔截的道理,他們不會這麼輕敵 ” 抹了抹沾在眉睫上的水珠,凌股濮道:“曹五,你不是說‘金牛頭府’在這一類型的船隻上不會裝置有火砲利器麼?怎的他們卻偏生裝配上了?” 曹五頗為尷尬的道:“在下也不明所以,據在下所知,他們‘海蛇’級的船艇上是一向不曾配有火砲的,這類船隻細長輕便,主要作用完全求其快速靈活,殊不適宜裝置沉重的火砲,但不知怎的,他們竟然裝置上了……這真是叫人想不透……” 廖衝冒火道:“這接二連三的意外偏偏出在這個要命的當口,曹五。你他娘沒有想透的事情也未免太多了,這不是在逼我們吊頸麼?” 額頭上沁出了汗水,曹五窘迫的道:“前輩請寬心,現下尚不知敵船真正企圖如何,等我們弄清事實之後再決定應付之道,在下這條船打擊力亦甚強,即使開火交戰,也不會什麼大虧。” 廖衝懊惱的道:“只別到時全叫人家轟下海去,我業是燒瞭高香啦……” 宮笠一直注視著敵船的動靜,現在,發砲的那條船仍然停頓在五十丈左右的距離外,而橫切向前面的另一條敵船則已斜過船身,不徐不緩的往這裡靠近。 他們自己的船隻,仍然往前行進,只是速度上已經緩慢了許多,於是,雙方逐漸接近,而那條攔截的敵船樓上,一名黃衣,頭扣牛角軟盔的大漢已展現了兩面紅色旗幟,上下交叉飛舞三次! 宮笠輕聲問:“什麼意思?” 曹五道:“停船!” 點點頭,宮笠道:“照他們的意思做。” 曹五舉起右臂,人場下直揮,舵樓上的舵手立時轉舵,船首隨偏,鼓手迅速擂鼓六響,船舷兩排二十只長槳齊伸後翻,水波激盪裡,船速很快便由慢而停。 此刻,對方船樓上的旗號又在揮舞 左右飄掠,倏然分開斜舉,定住不動。 宮笠不解的問:“這又是幹什麼?” 曹五咒罵了一聲,咬牙道:“他們要上船搜查。” 宮笠道:“上船搜查?” 曹五怒沖沖的道:“宮大哥,這即是表示要洗劫我們這艘船了!” 宮笠道:“不是說他們至少要出動五艘船隻以上才會展開洗劫行動麼?怎的如今只有兩條船,他們就要發洋財啦?” 思索了一下,曹五道:“在下亦十分疑惑,這個動作實在反常,‘金牛頭府’一向不這麼輕舉妄動的……” 宮笠忽道:“曹五,這會不會只是他們的即興之作?” 怔了怔,曹五道:“即興之作?” 宮笠沉聲道:“我的意思是,這兩條敵船說不定原來的任務只是出來巡航或是做其他什麼勾當,並沒有洗劫與攔阻他船的打算,只是一時碰巧遇上了我們,方才臨時起意,企圖趁這個機會發一筆橫財,因而方始有此一舉,你年看有沒有這樣的可能?” 想了想,曹五連連點頭:“不錯,宮大哥,我看你的判斷八九不離十,約莫這兩條賊船最初的目的只是巡邏性質,卻在發現我們船隻的形跡後認為可以趁機撈上一票,加上他們又湊巧配上火砲,這才有了此等一反常規的舉動,對,錯不了?” 宮笠冷笑道:“若是我們的預料不差,只怕他們橫財發不成,反倒要落個偷雞不著蝕把米,弄巧成拙了!” 曹五注視著來船,又謹慎的道:“但,宮大哥,如果我們要收拾這條靠近的敵船,並不困難,問題是,那另外一條配置火砲,在遠處監視著的敵船卻不好應付,在眼前的形勢上,對方一旦察覺有警而開火,我們就有得虧吃了。” 宮笠沉吟著道:“在海上對陣,你是內行,曹五,可有什麼一舉殲滅這兩條船的適當方法?” 目光四環,打量著雙方的情況與敵我船隻的角度位置,曹五猶豫不決的道:“沒有十分牢靠的方法,宮大哥,除非冒險一拼,但不敢說有絕對的把握!” 宮笠迅速的道:“時間不多了,曹五,簡單的把你心中的打算說給我聽!” 曹五道:“可是太過冒險,宮大哥。” 宮笠急切的道:“說說看,若是不行,尚可另謀他策,據我觀察,對方的條件除了那門火砲之外,並沒有其他更為有利的倚恃。” 咬咬牙,曹五似是豁出去了:“在下的預計是這樣 待那攔截在我們前面的那條敵船,靠近上來準備洗劫的時候,我們的船就要把握時機,將船立逼敵船的側面,也就是說,使兩船重疊,用他們的船身不斷掩遮我們的船隻,並以最快速的方法將來船的敵人殲滅,不使他們有退脫逃離的機會……” 宮笠道:“很好,然後呢?” 曹五迅速的道:“當我們動手殲殺來船上的敵人的當口,對方負有監視這責的那條船必然會很快發覺,但他們自己的船卻橫在前面,因此,他們投鼠忌順,不一定會開砲攻擊的,然後,我們要儘可能的佔領這條敵船,如此一來,加上我們自己的船,就有兩條船了,用這兩條船一齊衝向那艘遠處的敵船,動作越快越好,對方雖然配置得有火砲,但一次只能發射一發火彈,且裝彈過程相當緩慢,我們兩船齊動,在對方驚疑慌張的情況下,瞄準亦即不若平素之穩定,只要我們的兩條船有任何一條衝近的話,這場仗,我們就等於勝券在握了!” 宮笠沉著的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們一切都以儘快衝向敵船為原則,不使他們有多發火彈的機會?” 用力頷首,曹五道:“在下正是此意,只要限制他們少發一砲,則我們生存並致勝的機會便大一分;宮大哥,敵船現在約五十丈開外,我們雙船加力齊衝,在渡過這五十丈的海面間隔中,以在下經驗,對方可能有三至四次的發砲時間,如若我們能夠把握形勢,迫使他們只能發射一或兩砲,我們的希望就會大為提高了!” 廖衝忐忑的忙著插口問:“但是,萬一人家仍舊沉穩不亂,照發那多砲數,又怎麼辦?” 曹五笑得有點澀:“那就只有寄望於他們準頭有失,打不中我們,前輩…” 倒吸一口冷氣,廖衝啞著嗓門道:“若不幸打中了,則如何是好?” 曹五臉色蒼白的道:“設若我們不幸中砲,前輩,便只好認命了!” 宮笠平靜的道:“讓我們試試看,命中注定的這一場風險裡,誰是生,誰是死吧!” 廖衝心驚膽顫的道:“娘的皮,聽你說得恁般輕鬆法,倒好像是抽籤拈彩頭一樣,我的天,這可是在玩命啊……” 宮笠淡淡的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廖兄,我們盡人事,成功與否,便只有聽天命,慌張疑懼,適足壞事,對於眼前的逆境乃是毫無補益的!” 廖衝急道:“我可不是含糊,老弟,只對這海上交鋒,硬是有些莫名的惶恐,從來還不曾在海面上耍過這等把戲,好比大姑娘開懷,尚是頭一遭啊……” 宮笠一笑道:“不必惶恐,廖兄,一動上手,就沒有時間再叫你去想別的!” 曹五道:“我們只要配合得適當,進展快速而順利,贏這一仗的希望是頗大的!” 一直注視著敵船動態的凌濮忽道:“注意,來船隔著我們近了,大概只隔著十來丈的水面啦!” 望著那條徐徐來近的深青色細長船隻,宮笠低聲道:“曹五,等歇一待交鋒,由我們幾個專奪取對方那條船,你自己的船,仍由你指揮,但別忘了趕緊派遣十來二十名你的手下過來幫我們駕馭俘來的敵船,正如你方才所說,一切行動都要適當配合。” 曹五道:“宮大哥放心,在下自會應合。” 鮑貴財跟著道:“曹曹五,開開戰的當當口,別 別忘了使火火流星猛猛打!” 曹五道:“在下會的,貴財兄。” 像打了個冷顫,廖衝又似想起了什麼,忙問:“對了,曹五,這條靠近來的賊船上,會不會也裝有火砲?” 曹五道:“大概不會,來船吃水不深,行馳輕靈,不像裝配有笨重火砲的模樣!” 宮笠低聲道:“威脅乃來至遠處監視的那艘敵船,廖兄,靠近來的這一條,是否裝置得有火砲並不足慮;再是如何犀利的火砲,一旦接近了,便發揮不了多大威力…” 曹五道。“是的,宮大哥說得不錯。” 廖衝喃喃的道:“這一遭,可真是夠我消受半輩子了,奶奶的……” 於是,大夥皆靜止下來,各人的眼睛,都是那樣全神貫注的凝視著敵船的接近,那是一條船首高昂於水面,吃水部位成菱鋒形雙面斜滑的快船,深青色的船體,襯托著業已半落的黑帆,充滿了一股橫霸肅煞的意味,更帶著一種說不出的獰邪之氣,仿佛它一出現,便注定是偕同血腥一起來臨的! 來船的船頭及左舷上,挺立著數約二十餘名懷抱大砍刀的黃衣大漢,另十餘名漢子則早已豎起了黑烏烏的鐵鉤爪,打量著拗爪飛扣這邊的部位,此外,隱約的人影晃閃,也映出了隱約的刀箭寒芒。 對方的船樓上,那個打著旗號的漢子,突的雙旗分張又直指向下。 宮笠小聲問:“那打旗號的又在表示什麼?” 曹五恨恨的道:“說明了他們的身份及企圖 ‘金牛頭府’要‘籌糧’。” 宮笠道:“籌糧?” 曹五嘆了口氣:“就是搶劫的別稱,好比‘出草’,他們總不能明著說要掠奪。” 笑笑,宮笠道:“用詞倒是相當客氣。” 廖衝疑惑的道:“難道這些王八蛋沒有發現你這條船上所裝置的武器?他們居然一點也不引以為顧慮……” 曹五搖頭道:“這是他們根本不把我們放在眼裡的緣故,何況他們要有所恃 他們另一條船上有尊火砲正在瞄著我們,他們不以為我們敢予反抗!” 宮笠忽道:“這條船上似是不見裝配得有火砲。” 曹五目光巡掃來船,道:“是的,這條船上沒有。” 現在,雙方距離只有不足四丈遠近了。 “金牛頭府”那條船的船頭上,站出來兩個瘦長人物,其中一個方臉的角色用手圈成喇叭狀湊在嘴上,聲如破鑼般厲吼:“兀那條破船上給我聽清楚了,我們是‘金牛頭府’的巡海船只,遇上你們正乃你們的運氣,容得你們有這份光彩貢獻財物給‘金牛頭府’充糧添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你們就生受著吧!” 站在那人旁邊的一位也暴烈的吆喝:“不管你們是幹啥的,都給我老實點待著,也別想耍鬼弄玄,瞎動手腳,否則,休怪爺們刀落箭發,人船不留。” 方臉仁兄又高叫著:“我們業已看見你們船上的幾具強弩,但我警告你們切莫輕舉妄動,這點玩意濟不上事,只要你們稍有反抗的模樣,一輪火砲便足夠轟碎你們這條破船,都把招子睜亮,我們另一條船上的火炬正瞄著你們!” 於是,來船已接近至兩丈左右了。 宮笠悄聲吩咐:“曹五,把船轉向內側位置。” 曹五點頭,右手揮展。 那名目不轉睛的舵手見狀之下,猛扳舵把向右,只露出一個頭在船板上的鼓手也立即配合,擊鼓三響! 本來十分緩慢,似是準備“俯首就擒”的這條船,突的排槳齊飛速度加快,船首斜偏急進,衝向了敵船的內側位置! 來船的方向,原是要在左側靠近,他們也早已算好位置,不便自己的船身擋著友船的砲口,但變生肘腋事起急驟,這些“金牛頭府”的朋友卻未曾料到眼中的“羔羊”敢來這一手! 站在船頭的兩個人最初的反應是一愣,一愣之後隨即勃然大怒 兩丈的距離太過接近,僅是指顧之間,雙方的位置業已形成,無以改變;那方臉仁兄猛的拔出他的長劍,焦雷般大吼:“好雜種,你們是想找死?” 他的夥伴也嗔目怪叫:“不受抬舉的一幹陋夫,叫你們死無葬身之地!” 曹五目光冷凜回首,用力點頭。 隨著他的頭往下一點,反應之快宛似更在他做此暗示之前 “崩”聲彈響,船首部位的強弩機簧震動,一團赤紅泛綠的火焰,已“呼”聲飛向敵船! 由於雙方距離太近,這團“火流星”的去勢便更形強勁,有若一塊燃燒著的殞石,在砸翻兩名抱刀大漢之後,更“砰”聲射入了對方船艙之內。 緊接著,又是“崩”的一聲,一包石灰隨後飛到,石裂灰揚,剎時仿佛撒起漫天的白霧,也剎時傳來一片嗆呼號的聲音。 就在這時,對方船上也立時箭矢紛射,呼嘯而至,連串的吼罵叱喝聲裡,但見鐵爪拋舞,“蹬”“ ”不絕的扣抓上這邊的船舷! 曹五再度舉臂搖擺,示意停止己方弩弓以火器再行攻擊 他要暫時保有那條敵船不遭火焚,他沒有忘記那條船尚有利用價值。 鐵爪的發力齊扯中,兩條船迅速靠近了,但是,不待敵船上的刀斧手衝撲,也不待曹五的手下們反抗,金盾閃處,凌濮已搶先越過,橫斬兩名敵人! 廖衝身形騰起,一個旋閃,六名“金牛頭府”的刀斧手已尖號著拋下了海! 橫躍於空,宮笠打著迴轉飛去,但見他身形旋動,“鏗、鏗、鏗”之聲不絕於耳,七八名敵船上的鉤爪手業已鮮血四濺的滾跌向七八個不同的方向! 鮑貴財卻繞船奔走,腳踢手抓,當者披靡,不是被他踢翻下海,便是吃他拋上了半空,慘號尖嗥之聲,幾似在殺豬宰羊。 四個人齊一動作,只在照面之間,那條敵船上的朋友業已被搗翻了一半還多;宮笠斜身又躲過一柄大砍刀,他連眼皮子撩也不撩一下,反手掌,一名黃衣大漢的腦袋便砸成了一個爛柿子,血糊淋漓! 這條船上為首的兩個人物,同時厲吼著衝了過來,方臉的那一位嗔目如鈴,運劍疾刺,宮笠身形起,凌空一腿,把對方整個人踢飛丈遠,連人帶劍一頭栽進海裡,哼也未及哼出一聲。 另一位雙手各握“分水刺”,剛剛舉起欲扎向宮笠下盤,斜刺裡人影倏閃,那雙傢伙已被奪去,他乃抖著幾似裂碎的兩手,尚未看清對方是誰,一顆頭顱已“嗷”的一記由一雙手生生掃進了頸腔之內。 嗯,是廖衝。 廖衝飛起一腳將這位縮頭入腔的仁兄踢翻下海,呵呵大笑:“娘的,除了那一尊鳥砲,我看你還有什麼能耐?” “嗽”聲銳響,一只利箭便射向廖衝眉心! 廖衝不躲不接不擋,他手上的“分水刺”驀的橫敲,那只躲來的利箭尾部受擊,立時迴轉,藉著這股迴旋之勁,倒飛而回,快得不可言喻的穿過艙板,將隱伏在艙門邊的那個放箭者透頸釘死! 空中,凌濮橫掠而過,船樓上那個舞旗者一聲長號,帶著一蓬血雨倒栽而落! 又是六七個牛高馬大的身體被鮑貴財繡球也似的擲起,又手舞足蹈的紛紛跌向海裡,濺起了一股股的浪花。 廖衝大笑著,雙手上的一對“分水刺”投海而去,正把兩名浮沉泅逃的黃衣大漢釘了個轉,血水湧處,背脊朝天! 這時,二十餘名曹五的手下已躍過船來,並極其熟練的各就各位,扯帆轉舵,直向五十丈外的另一艘敵船馳去。 宮笠迎向自艙頂上躍下的凌濮,大聲問:“船上還有對方的人麼?” 凌濮渾身沾染著血跡斑斑,他手上的銀槍一豎,搖頭道:“沒有了。” 艙門中,鮑貴財也鑽了出來:“俺俺剛進艙艙裡搜搜了一遍,二二叔,不不見鬼影一條…” 宮笠正想說話,船尾上,一個人奔了過來,單膝沾地:“爺,我又來侍候你啦!” 那是崔水蠍子。 宮笠笑道:“崔朋友,有勞你了,可得加把勁,越快逼近對方那條船邊越好。” 崔水蠍子一拍胸脯:“放心,爺,錯不了!” 說著,他又一路吆喝著他的伙計們,徑自奔回尾舵,廖衝走向這邊,瞪著崔水蠍子的背影:“奶奶的,這小子可不是原先炸掉的那條船上的船老大?” 宮笠道:“不錯,多虧了他,要不,我們哪能逃得過那一劫?” 廖衝“哦”了一聲,表情改變了不少:“難怪看著挺順眼的。” 船上風帆扯滿,船行如飛,加速往前馳去,因為船行太急,船身也不由起伏搖擺得厲害,船首的浪花濺起老高。 但是,比他們這條船更快,卻是曹五的那艘船,不僅是滿帆,兩排長槳也齊起齊落,運劃強勁疾速,更走著“之”字形,奔馬般逼近敵船。 看了曹五的那條船前進的方式,宮笠方才發覺了他們這條船的去勢亦是左右偏斜不定的,他立時明白 這是為了要躲避敵方火砲的原故。 廖衝趕緊坐了下來,手抓舷四,乾嘔了兩聲:“這是在坐船?簡直就像騰雲駕霧了,怎的這麼個搖晃法?一起一落,又顛又擺的,能把我的五臟六腑全掀翻了,天爺……” 宮笠忙道:“深吸氣,閉上眼,廖兄,過一陣就好了。” 廖衝臉色泛黃,齜牙咧嘴:“我寧肯挨刀剮,也不情願受這等活罪……” 伏在船首那邊的凌濮,提高了嗓門哈喝:“還有三十丈左右的水面了,頭兒。” 鮑貴財望著右邊海上曹五的船,咋舌道:“曹曹五的船,二二叔,恁的個快快法,搶搶在俺俺們頭前好大 一截哩……” 宮笠微皺雙眉道:“曹五夠朋友,他是有意要先承挨砲的機會!” 吃了一驚,鮑貴財忙道:“這,這怎麼辦?” 宮笠大聲朝後叫:“崔朋友,能不能把船更摧快點?” 尾舵上,崔水蠍子回應:“這已是最快的了,爺,單桅帆鼓滿了風力,只這麼個勁道…” 宮笠一言不發,急步走到船頂上,目光森森的注視著約在三十丈外的那條細長的深青色敵船…… 看情形,那條屬於“金牛頭府”的船隻,顯然有些無所適從的迷惘了,它不知道到底應該怎麼處置眼前的情形才好 當他的友船遭受攻擊時,也曾接獲一小段旗號的示警,但僅是那麼一點含意不明的示警而已;由於凌濮的迅速擊殺那旗手,旗手便未曾來得及明白通知另一條船所發生的情況,因此,就造成了一種混亂疑惑的局面。 這條裝置有火砲利器的船隻,似乎不敢斷定如今掉頭飛馳過來的友船,是被人佔據了呢,抑是正在逃離中?若屬前者,自是開砲轟擊沒錯,但如乃後者,則萬萬攻擊不得,否則,他們豈能擔負得了這個嚴重的責任? 就這麼猶豫遲疑之間,兩條船業已更形接近過來了。 像是那艘船上的施令者察覺不妙,才下了決心,但見船首部位火光一閃,緊跟著“轟” 然巨響,煙硝濃密中,一股水柱噴起在曹五船隻的右舷,隨著水柱的噴濺,右舷上木屑紛飛,船身立時劇烈震蕩,速度也慢了下來! 宮笠看得真切,但如今他這條船離著對方的船隻尚有二十來丈寬闊的水面,一時之間,他空自焦急,卻也無法可施! 就在此際,那條敵船的船頭上,業已有人以紅色雙旗打出了旗號! 宮笠但見雙旗揮舞,卻瞳目不明所以! 凌濮急切的開口道:“頭兒,他們在打旗號了,不知在表示些什麼意思!” 宮笠搖頭道:“我和你一樣不懂!” 凌濮忙道:“頭兒,叫那姓崔的過來看看。” 略一思忖,宮笠斷然道:“不必了,崔水蠍子正在掌舵,不可輕離;對方的旗號信志,依我的猜想,當不出查詢方才的情形或對我們的身份這幾面,不用理他,管自往前衝也就是了!” 後面,鮑貴財緊張的大喊:“二二叔,二二叔,曹曹五的船像像是被火火砲打傷啦,不不但慢了下來,船船身還還在搖搖擺擺的打橫……” 宮笠咬牙道:“現在我們也無力相救,唯一替他們解圍的法子,只有我們加速接近到那條敵船左近 ” 鮑貴財又是焦灼,又是憤怒的叫:“那那一條鬼船,太太也可惡,二二叔,俺們凌凌水飛飛撲過去 ” 宮笠叱道:“胡說,二十丈寬的水面,連我也飛渡不過,你又怎麼行?” 對面敵船上,那舞旗者把雙旗揮得更急,更快了。 凌濮擔心的道:“頭兒,那船上打旗號的小子似是犯了疑啦,兩面鳥旗揮得像鼓翅膀,我怕他們再得不到回答就會對我們採取行動了!” 宮笠冷冷的道:“叫他們採取行動吧,只要一砲打我們不著,我們就能夠接近到活剝他們人皮的距離之內!” 舔舔唇,凌濮幹巴巴的道:“但願一砲打我們不著才好……” 猛的,對方那條船的船頭又是火光一閃,在一大團煙霧的迷漫中,宮笠他們這艘船就像被焦雷轟中了一樣,在一聲巨響裡劇烈的震動跳盪,震動之強,使這條船整個歪斜,木塊板柱回飛裡,船上的人慘號尖叫著至少有一半被拋鄭進大海! 宮笠在情況發生的一剎雙手十指深插人舷欄之內,卻仍被震倒,凌濮人已飛起,又拼命一個翻滾撲了回來,這條船,似是已經散了! 在嗆鼻的煙硝氣息中,宮笠急忙回首察視,老天,這條船的尾部,竟已全被擊碎裂散,到處是斑斑的血跡,零星沾新的焦紅肉塊,那掌舵的崔水蠍子,以及在船尾司職的幾個人,早就不見蹤影了。 鮑貴財的駭叫便在這時傳來:“不不好了,不不好了…… 哇……俺俺師父到哪哪裡去啦?” 宮笠頓時一身冷汗,他隨聲望去,鮑貴財正伏在艙門邊,雙手緊抓著門側的橫檔,滿身焦斑,額角滴血的大叫。 連連喘息著,凌濮臉上失色:“可不得了,廖師傅莫非已遭了難?” 宮笠剛朝鮑貴財那邊踉蹌走近幾步,左側海面上,已募的起了一個窒迫慌亂的聲音: “娘……的皮……我在這裡…… 還不……快來幫我一把……調調惆……” “娘的皮”這句“三字經”,乃是廖衝不離嘴的口頭禪,而“啁、啁、啁”的音響,則無疑是水灌入喉的聲音,宮笠又驚又喜的趕緊望了過去,可不是,那載浮載沉在水裡,並雙手掙扎,偶而冒出一顆尊頭的人,不是廖衝還會有誰? 毫不考慮,宮笠騰身而起,飛掠至三丈之外的海面上,凌空倒翻,他已猛的伸手抓住了廖衝那一頭亂發,左臂及時揮抖,“嘩啦嘩啦”的將廖衝由水裡濕淋淋的拉了起來,兩個人同時越掠出一丈七八的距離,方始往下墜落,宮笠再次探臂,雙腳急速又登,這才擦著波浪彈躍而出,堪堪撲回船上,兩個人已跌做一堆! 鮑貴財與凌濮一起衝了過來,慌忙將兩人扶起,鮑貴財已忍不住大哭出聲:“師師父啊…二二叔啊……” 宮笠喘息著叫:“這不是哭的時候,貴財,快將你師父倒摃起來逼迫出他腹中積水,再施以心臟按摩,用嘴度氣,快……” 接著,他又嗔目朝船上剛剛掙扎著爬起來的八九或曹五的手下吼:“還有你們,馬上設法救援落海的弟兄,遲則不及……〝扶著他的凌濮氣急敗壞的問:”頭兒,頭兒,你自己沒受傷吧?“ 鹽腥的海水沿著發腳褲腿往下滴,宮笠搖頭道:“我沒事,只是方才那一震,震得我稍稍暈眩了一下……” 凌濮咬牙切齒的罵:“那些**養的雜種 ” 一邊,鮑貴財單用肩頭摃著乃師的肚腹抬將起來,廖衝嘴裡“嗷、嗷”的直吐著混水,鮑貴財生怕師父腹中灌人的積水不能吐盡,一個勁的用力往上頂肩,聳動不休! “哇”的一聲,廖衝甚至連隔宿糧也吐了出來,而鮑貴財仍然頂肩加力,再接再勵,突然,伏垂在他肩頭的廖衝破口大罵:“我操你二大爺,小兔崽子,你還使勁往上頂個熊?我業已連黃膽水都倒了出來,你卻不把我放下,可是要我這條老命!” 鮑貴財聞言之下,趕緊將乃師抱躺下來,又驚又喜的道:“好好了,這下可可好了,師師父底子厚,恁恁快就復甦啦……師師父,俺俺再給我推推拿一番,再用嘴度度氣一揮手,廖衝有氣無力的吆喝著:”去去去,我從頭到尾就沒有暈過一次,只是猛不防被震到海裡灌了幾口海水而已,還用得著推拿個鳥,你那臭嘴離我遠點,又不是黃花大閨女,我他娘稀罕你來同我口對口?“ 搓著手,鮑貴財笑呵呵的道:“師師父有驚無險,徒兒俺俺可就放心啦……” 落湯雞似的廖衝抹了一把臉上的海水,猶有餘悸的道:“乖乖,想不到這火器的威力這麼大,就好像一記焦雷砸了下來……” 這條船,尾舵部分已經散碎,只剩大半船身還在飄浮,由於桅帆才的一記砲轟撕裂,變成了幾大片隨風飄揚的布條,就好像掛著幾面不等形的旗幡一樣,不但已不能承風使力,看上去也帶著那樣淒慘慘的喪門氣,而舵也打掉了,方向的操縱亦便不靈,如今,這條船既不能行動,也無法把持方向,只一塊尚能勉強浮盪在海面上的朽木而已……“那八九個灰頭土臉,大多身上掛彩的曹五手下,有的拋繩索,有的伸木板,也有兩位躍下水中,他們正在努力搶救著落海的同伴…… 這條奄奄一息的破船,距離對方那艘該死的船隻,仍然尚有著十六七丈的遠近,如今他們的船業已失去控制的能力,不但不能往前進,反倒緩緩隨波朝一邊飄了開去! 宮笠攀在右舷邊,焦灼的注視著曹五的船,曹五的船隔著敵船差不多是與他們同樣的距離,但是現在比較起來,曹五那條船的損壞情形,卻要比他們輕微多了,雖然也挨了一砲,到底尚有行動的力量。 在目前的情勢下,宮笠只有寄望曹五的船隻能以發揮反擊的功能,否則,他只有豁出命去,冒死強渡海面,徑行撲敵 他也知道他沒有把握橫越這片遼闊波濤,然而,如果實在無計可施之際,他卻不甘坐以待斃! 廖衝吸了口氣,望著宮笠道:“光用眼瞅著可辦不了事哪,老弟,你能把‘金牛頭府’那條鳥船給瞅翻?卻是怎麼想個對付的法子才行,要不,只他們再發一砲,我們就通通上閻王老子那裡應卯去啦!” 宮笠沒有回頭,低啞的道:“先看曹五那條船尚有反擊的機會沒有,如果他們也失去了掙扎的餘地,我們就只好強越海面,冒險搏擊敵船了!” 苦著臉,廖衝道:“老弟,說是這樣說,但這麼一段十多二十丈闊的水面,我們哪能飛越得過?半中間連個踮腳換氣的地場也沒有宮笠凜烈的道:”若是被逼到絕處,廖兄,莫說這只是一片水,就算它是一鍋沸油,也非得往裡跳不可,至少,這總比叫那幹狗種不如的零碎角兒坑了要強!“ 鮑貴財忙叫:“對,對,二二叔,俺俺第一個跟跟你走!” 廖衝吼道:“你們當老漢我就含糊?” 宮笠嘆了口氣:“到時候,自是齊一行動,誰也撇不下誰,廖兄,你先歇口氣,只怕就快頂著命往上撲了!” 廖衝咬牙道:“好,至少也得連本帶利多叫那些**養的陪襯上幾個,說什麼也不能讓他們白撿便宜!” 此時,伏在宮笠身邊的凌溥十分憂慮的開口道:“頭兒,我看情形不對了,曹五的船盡在飄盪,至今尚沒有動靜,大概是像我們一樣失去控制力與反擊力,沒有‘轍’啦!” 宮笠沉穩的道:“不一定,凌濮” 凌濮憂心忡忡的道:“要不,他們怎不向敵船攻擊?” 宮笠目光凝聚,低促的道:“曹五的船上仍有人影來往移動奔走,可見人員方面的損失並不算太大,曹五的那條船構造特佳,即便先前那一砲擊傷或擊毀了部分舵槳,剩下的另一舷長槳仍可行動並且操縱方向,再說,他們的風帆尚存,更不至有太大影響;現在他們的船正在打橫,我發現他們似乎是在努力調整著船首的角度 使船首面對著敵船,而將本身目標較大的船橫面轉變為正面的狹窄銳角……” 凌濮不太了解的問:“這又如何?” 宮笠冷靜的道:“我判斷,他們一旦方向調過,即使要展開反擊行動了!” 廖衝又在叫:“但願曹五快點行動,莫挨到那艘賊船上的火砲又裝好彈藥,再轟孫子一樣的轟我們……” 眼神一閃,宮笠突然大聲喝道:“所有船上的人立時各自找尋可資撥動的物伴,盡力把這艘船劃向敵船那邊,越快越好,哪怕只往前進展個一丈五尺也好,僅要對方發覺我們在往前逼進就行!” 呆了呆,凌濮道:“頭兒,你的意思是……” 宮笠厲聲道:“不要多問,這就是我的意思,找不著可以劃動的東西,便用手撥水,總要叫這條破船往前動,要叫他們看出來我們在往前動!” 接著,他回頭朝船上散佈著的十來個漢子吆喝:“你們聽到了?” 於是,那十幾名大漢隨即紛紛行動,去至兩舷,有的用破木板,有的使粗棍柱,拼命劃動起來,凌濮卻奔至破損浸水的斜船尾,一個勁使雙手推浪,連鮑貴財也一樣加入了工作。 又是迷惘,又是驚疑,廖衝氣急敗壞的嚷:“天啦!姓宮的,你莫非是發了瘋?這條破船像這樣撥又能往前行出多遠?再說,誰先湊上去誰就先挨砲,這個道理你還不明白?” 宮笠盯視著那邊的敵船,冷冷的道:“我明白。” 廖衝怪叫:“你明白我們往前接近就會挨砲?” 宮笠目不稍瞬的道:“不錯,我就是要使他們先用砲轟擊這條船!” “霍”的跳了起來,廖衝幾乎凸出了一對眼珠子:“你你你……你他娘的吃下迷魂湯啦?那明明是個火坑你卻愣拉著我們朝裡跳!我的親祖宗,活老爹,你害死人了哇宮笠峻厲的道:”稍安毋躁,廖兄,我自有主意。“ 廖衝差一點就掉下淚來,他噎著聲幹嚎:“稍安毋躁? 皇天在上,可憐我心似油煎,肉如刀絞,哪還能‘安’得下來?宮笠啊宮笠,我同你一無怨二無仇,正是赤膽忠肝,保你一路去闖虎穴,過龍潭,這份情義你待如何補報且不去說,至少也不該硬拉著我陪你墊棺材;死活我不含糊,卻要死得有根有由,不能憑白叫人家一砲轟個屍骸不全,宮笠,你他娘的愣要伸長脖頸自去上吊,猶要我們陪著掛將起來,豈不是太也整人冤枉!“ 宮笠毫無表情的道:“不要影響我的注意力,廖兄。” 廖衝大叫:“毒、毒、你可真是宮毒啊,我他娘算我栽在你手裡啦,天 ” 這條破船,在眾人的齊力撥動下,業已緩緩朝敵船飄近,很慢、很沉重,但是,卻明明白白的在朝那邊移了過去! 於是 一宮笠斷然下令:“大家聽著,各位弟兄馬上停止動作,儘快離船…注意,用潛泳,以你們最大的努力保持行跡的隱密,游得越快越好。目標是你們原來的船隻……” 十幾名曹五的手下倒是相當聽話,他們立時丟下手中的物件,一個個順著舷邊溜至海中,果然,一待入水,他們便潛沒深處。 廖衝急惶的道:“我們呢?我們又該怎麼辦?” 宮笠目光凝聚,慎重的道:“聽我號令,我一旦喝出,我們五個人便一齊飛撲向曹五的船,他的船隔我們較近,大約十二、三丈的距離,我們擔點險,該能到達。” 咽了口唾液,廖衝苦澀的道:“慘了……” 宮笠又回頭叫:“貴財,凌濮,你們聽到我的交待沒有?” 船尾處,凌濮大聲回應:“聽到啦,頭兒!” 宮笠冷靜的道:“記住,動作一定要快,我一出聲,馬上就要竭力飛躍離船!” 鮑貴財伸長脖頸道:“二二叔,為為什麼不撲撲向那條賊賊船?好好歹宰他幾幾個,也出出一口奄奄晦氣!” 宮笠道:“以後再告訴你為什麼!” 廖衝愁眉苦臉的在嘀咕:“要是還能有‘以後’,我他娘就十年不沾葷腥,修行功德 ” 驀的,宮笠暴叱:“走!” 聲音出口,第一個飛起的不是宮笠,卻是廖衝,只見他身形猛起,人已掠出七丈之外,幾乎不差先後,宮笠凌濮鮑貴財三人,也跟著到了那樣的遠近! 就在他們紛紛往下瀉落的的一剎,那艘“金牛頭府”的船隻上,又冒出了火光,當四個人再次沾水撲出三丈左右的時候,一陣尖銳的呼嘯聲掠空而過,“轟隆”震響裡,緊接著“嘩啦嘩啦”的散裂聲傳來 他們剛剛離開的那條破船,業已被對方一砲擊中,炸得沒空飛舞,與濺升的海水同時傾落! 而情勢也就隨著這一砲的發射轉變了 曹五的船上,突然有一團火球拋中了敵船,這團火球像是一個信號,攻擊的信號,跟著,飛蝗般的箭矢,流光似的火箭,一包又一包的石灰,便那麼狂風驟雨般密集又強烈的攻向了那條敵船! “金牛頭府”的那條船,像是一個養尊處優的花花公子,突然承了幾十名壯漢的圍毆,它顯然的吃不住勁,更顯然的迅速潰頹,火勢兇猛的延展燃燒,白霧迷漫中,船身似在扭曲,在解體 -“轟” “蓬 劈啦啦 ” 想是火焰引炸了那條船上儲存的彈藥,那條原是細長的,深青色的船隻,猝然便被掀向空中,又在空中四分五裂,帶著彩色繽紛的火焰,閃射著修綠赤紅的星芒,恁般怪異璀璨的瀉向大海,漫天的黑煙灰霧裡,甚至看不清撕裂的人體,聽不到瀕死的哀號,除了粉碎解體的船身,只看見那尊醜惡,龐大的青銅砲管首先翻落水中,浪花湧濺中,隨即消失。 現在,宮笠等四個人離著曹五的船尚有四五丈之遠! 第三次的掠躍,廖衝只越過兩丈多的海面,大概後頭的巨響聲震得他分了心神,身形一頓,便下半身浸人水中! 宮笠本已超前,見狀之下,倏然凌空倒翻,猛伸手,與廖衝探出的左手相握,他暴叱振臂,廖衝拔水而起,總算堪堪飛上了曹五的船頭上! 但是,宮笠這一運力轉勢,自己卻掉下了水,然而他並不設法騰掠,雙腳奮力踩動,保持身體不再下沉,同時兩臂平伸,只露出雙肩以上的部位,一邊提氣大叫:“貴財,凌濮,躍我的肩頭,藉力飛掠……” 亦已力竭勢盡的鮑貴財與凌消也來不及客氣了,二人一前一後的,連續踩上宮笠兩肩經此換勁續力,也都撲上了曹五的船舷! 這時,宮笠才猛抖雙臂,帶著“嘩啦嘩啦”的海水一飛沖天,拔高三丈有奇,凌空連串的跟鬥翻滾,險極的撲到船板上,卻已喘得說不出話來! 單膝跪地,雙手撐地,身上的海水流滴一大片,宮笠大口大口的喘息著,他覺得幾乎連肺都鼓炸了。 很多人匆忙圍了上來,將他扶起,曹五焦急惶驚的蒼白面孔也在他眼前晃動,而曹五的聲音亦是焦急惶驚的:“宮大哥,宮大哥,你沒事吧?可有哪裡受了傷?” 深呼吸幾次,宮笠閉閉眼,又睜開,他自行站穩了,搖搖頭:“我沒事,曹五,你這一輪猛攻打得好。也打得及時!” 曹五慚疚莫名的道:“宮大哥不用誇譽在下,在下實是汗顏惶愧之極,因為船身舵槳受損,方位移離,一時不能調整最佳攻擊角度,方始延誤了好些辰光,卻險些引至各位遭到危難,疏失之罪,尚乞各位恕有才是……” 宮笠疲倦的道:“不必自責,曹五,你做得很好,真的很好…” 曹五仍是一臉不安之色:“宮大哥只要不加責罵,在下已覺萬幸,老實說,在時機與形勢上,在下的確未能妥善把握,多有失誤之處,唯可告慰者,乃宮大哥,廖前輩各位有驚無險,安然歸來,這方是在下自覺尚堪贖衍者……” 目光四掃,宮笠嗓門有些暗啞的問:“你手下的人可有損傷?” 曹五苦笑道:“右舷挨了一砲,好在並不十分嚴重,主要還在於他們那一砲打偏了,兒郎們幸虧尚無死亡,只傷了六七個宮笠低沉的道:”你的運氣比我們要好,我們舵尾部分已被敵砲轟碎,崔水蠍子與另外五六位朋友大概都已喪命…曹五,為這樁事,我十分難過,也甚覺歉疚…“ 曹五默然片刻,神色淒楚:“江湖上的日子總就是這麼回事子,將軍上陣,井邊瓦罐,誰也保不准在什麼辰光會遭遇上什麼,宮大哥,你寬懷,這也是他們生死有命……” 嘆了口氣,宮笠道:“如果死難者有家屬,煩你從優撫卹,曹五,都算我的。” 曹五急道:“不,宮大哥,這乃是在下本身的責任,在下 ” 打斷了他的話,宮笠倦怠的道:“不要與我爭,曾五,別忘了他們乃是為了我的事才遭至橫禍,我這樣做,對他們的生命已無補益,但至少可以使我的內心稍稍得到一點平靜,這不是最好的辦法,卻是我所能唯一表達歉疚的方式,曹五,你就讓我盡盡心意吧。” 恭敬又感動的,曹五沙沙的道:“是,宮大哥。” 渾身濕淋淋的廖衝,這時步履珊珊的走了過來,他餘悸猶存的搖著頭道:“乖乖隆地冬,這就是海戰啦,想不到恁般個爽脆利落又恁般個火辣猛烈法,只那麼一輪攻打,就完全解決了,看在人眼裡,真能起一身雞皮疙瘩。” 曹五忙道:“前輩想來無恙?” 打了個哈哈,廖衝道:“險矣哉,差一點就見了閻王,若不是宮老弟幫我一把,我他娘就下輩子再稱孤道寡了,這操他血親的海水,真個坑死活人!” 曹五郁郁的道:“前輩說得不錯,海上交鋒,除非逼近肉搏,否則,裝備第一,船性第二,操船之術佔三,個人的武功高下,倒不是最最重要的條件了。” 廖衝悻悻的道:“方才那一陣子,幾幾乎駭出我一褲襠的騷尿,我寧肯在陸地上吃人分剮了,也不甘叫這泡海水給淹死!” 曹五道:“只這一場遭遇之役,大概不見得再逢上第二次了吐了口至今尚覺腥咸的唾液,廖衝道:”若是再遇上‘金牛頭府’配置有火砲的船隻,曹五,千計萬計,走為上計,你啥也別管,調頭逃命就是,娘的,你這艘船打人不行,要跑,約莫還能跑得過人家吧!“曹五有些尷尬的道:“前輩請放心,如果再有情況發生,在下總會先做考量,再妥善的應付就是了……” 廖衝恨恨的道:“娘的,一上了岸,就算刀山油鍋擺在眼前,老漢要是皺皺眉頭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但在這一片汪洋裡,我可是恁肯裝孫子!” 一拐一拐的,鮑貴財咧著大嘴來到旁邊,他笑呵呵的道:“二二叔,二二叔,現在俺俺可知道你你老是為為了什麼,不不准俺們殺殺上那條賊船船了,敢敢情,你早知道那那條賊船要炸上天的吶…” 宮笠微笑道:“不錯,我算定了曹五會傾力攻擊敵船,而那艘船上又存得有火藥烈彈,一待在曹五展開攻擊之下,必然變成一座火坑,如果我們撲了上去,豈非玉石俱焚,和對方同歸於盡?” 鮑貴財一伸大拇指,道:“真真行,二二叔,你老真真行,簡簡直就是諸葛亮的弟弟,劉劉伯溫的哥哥,硬硬是有有一手……” 宮笠一曬道:“別這麼誇我,貴財,和這兩位先賢先哲比較,我可不知等而下之,被比到哪裡去了。” 哼了哼,廖衝酸不溜嘰的道:“倒還頗有自知之明。” 曹五滿臉敬佩之色的道:“說到這裡,宮大哥,乃是你冒著生命之危救了我們大家,若非你在那等險惡的境況下猶催舟逼近敵船,吸引了對方的注意力,那一砲勢必就轟上在下的船了,而一旦在下之船遭至碎沉,則一敗塗地,再無反擊之機,我們任是誰也逃不了覆滅的厄運……” 鮑貴財連連點頭:“可不,可可不,說說得一點也不不錯,俺俺宮二叔,臨危不亂,計出如如神,反反敗為勝,轉危危為安,只只他,便是俺俺們的活祖師,救救命菩薩,再再造的恩人……” “哦呸”一聲,廖衝怪叫:“好兔崽子,你他娘乾脆三呼萬歲,跪身叩頭吧,你這等奉承巴結,誠惶誠恐法,生怕馬屁拍不到扎實處,一頭鑽不進褲襠裡,你個小王八蛋心裡還有我這功高蓋世,恩深如海的師父麼?” 鮑貴財忙道:“別別生氣,師師父,可可別生氣,師師父,俺俺 說的都都是實話啊,要要不是宮宮二叔,甭甭提俺們了,便便師父你老,也也一樣不見閻王見見龍龍王啦…” 氣得差點翻了白眼,廖衝口沫四濺的大吼:“反了反了,徒弟居然如此來漏師父的底? 你他奶奶的是存心要吃裡扒外,要數典忘祖,要叫我活剝你這一身狗皮?你個混帳東西……” 瑟縮向後,鮑貴財閃閃躲躲的求著饒:“師師父恕罪…… 師師父恕罪……徒徒兒不敢了,徒徒兒恁情再再不開口……” 重重一哼,廖衝大聲道:“可惡的猴崽子,天地君親師,我可是上得了供奉的名份,你他娘不好生巴結我,卻去抱著你宮二叔的大腿愣叫春,算是什麼玩意?就說先來後到吧,也該我在前,姓宮的馬屁,得輪到後拍才是道理……” 鮑貴財可憐兮兮的道:“是,是,師師父教教訓的是……” 一邊,曹五還是首次見到廖衝師徒間的這等陣仗,不禁有些愕然,更有些偏促不安的神情,他不知該怎麼代為圜轉才好了…… 宮笠卻悠閒自若的笑道:“得了,廖兄,這不是吃幹醋的辰光,看你把貴財嚇成了那樣,你不心疼,可也管兄弟我心裡疼?” 廖衝吹鬍子瞪眼的叱喝:“就是你,他奶奶的,哄得我徒弟團團轉,要是他生成個女娃,豈不肚皮都被你搞大幾多會啦!” 哧哧一笑,官笠道:“如貴財是個女人,廖兄,我要不敬鬼神而遠之,我就把官字倒過來寫!” 鮑貴財不由自主的接上口道:“不不錯,二叔素不不近女色,何況,俺俺若生為女女兒身,模模樣也著實不不夠消,二二叔看看不中的……” 廖衝大喝:“你住口!” 宮笠笑著轉問曹五:“你這條船,傷得可重?” 曹五正容道:“舵槳部分受損,右舷也有少許破裂,在下早已吩咐兒郎加工趕修中……” 點點頭,宮笠道:“對於行船是否有影響?” 曹五坦率的道:“有影響,宮大哥,在如今的情況下,要正常操作就極為艱難了。” 略一沉吟,宮笠道:“修好受損的部分,約須多久時間?” 曹五估量了一下,道:“至少也要三四個時辰的光景,還只能勉強湊合著臨時應急……,,宮笠無奈的道:”如此說來,天黑前是到不了‘飛雲島’了?“曹五十分歉疚的道:“宮大哥包涵,只怕抵達‘飛雲島’的時間,比預定的辰光要遲上好些,若是宮大哥嫌慢,在下可以一邊行船一邊搶修,只不過……” 在曹五欲言又止間,宮笠溫和的道:“只不過,你擔心在船隻此等情況下,再萬一與敵遭遇就不好應付了,可是?” 曹五頷首道:“在下正是有此顧慮。” 宮笠道:“這樣吧,曹五,就一面緩慢啟行,一面加緊搶修,讓我們碰碰運氣,否則,停頓在這裡,也不是最好的方法,誰敢說不再遇上‘金牛頭府’的巡船?” 曹五微微躬身道:“謹尊宮大哥吩咐。” 宮笠笑道:“不敢 曹五,方才隨我們泅水逃生的你那些個手下,可都已救起來了?” 曹五側首問過他身旁的一名大漢,回道:“托宮大哥之福,全已救上來了。” 宮笠道:“這就好,我寧肯自己受折磨,也不願見到你的人遭損傷,曹五,你明白我的心意?” 曹五恭敬又感動的道:“在下明白。” 吸了口氣,廖衝又插上嘴:“你說說看,曹五,我們要什麼時辰才能夠抵達‘飛雲島’‘金牛頭府’那個賊窩?” 曹五趕緊道:“回前輩,在下估計,大約要在午夜時分了……” 廖衝附著一口黃板大牙道:“還得這麼久?娘的,我可是多一刻也不願留在這條破船上,提心吊膽的,淨快早早到達‘飛雲島’早了斷來得痛快!” 曹五忙道:“前輩,在下盡力就是。” 廖衝“嗯”了一聲,道:“加把勁,老弟台。” 天色已近晚,光度也暈暗了,海風一吹,廖衝不覺打了個哆嗦,他窩著個腦袋,有些面青唇白的道:“曹五,你這條船上,可有熱水供應?” 曹五道:“在下命人為前輩準備就是。” 廖衝又道:“酒菜有沒有?睏覺的地方及被褥是否齊全?” 曹五道:“俱皆齊全,前輩。” 一拍曹五肩頭,廖衝大聲道:“快,老弟台,叫他們先替我放一滿盆熱水,我得洗個澡,滌除渾身鹽腥氣,然後,吃飽喝足,好好困上他一覺,娘的皮,我可是元氣受損太大了!” 曹五立時一連聲交待下去,幾名壯漢飛快奔人艙內張羅去了,廖衝得意洋洋的轉身邁步,邊頭也不回的叱呼:“兀那貴財小兔崽子,還不快跟著為師的下去侍候?好好替我搓背捏腳,讓我這把老骨頭鬆散鬆散…” 在鮑貴財急忙跟著乃師下艙之後,宮笠、凌濮、曹五三人面面相覷,又都不由會心微笑起來。 他們很幸運,在抵達“飛雲島”之前,並沒有再次遇到“金牛頭府”的巡海船只,對他們而言,這是一樁最大的祈望,否則,能否順利過關,就大成疑問了,正如曹五所說 海上交鋒,個人的武功高下,並非是最重要的條件…… 天很黑,黑得濃稠如墨。 海水也是黑的,看上去也像墨一樣濃稠了。 風輕微的吹著,波浪平靜,偶而揚起一片白色的水花,卻又迅速趨於寂息了…… 在那無邊無際的黝暗中,“飛雲島”的巨影便伏波矗現於水準面上,這座島嶼,隱約裡就像一只大碗倒扣在海上,中間凸平,四周呈圓形陡斜的形勢,可以發現在島的周沿,浪花撲湧下所激卷的這道白痕,白痕是浪花翻滾時的景像,它們永不停止的回盪,又永不停止的反覆拍擊著島嶼的礁岩,仿佛衝不上陣頭的敗兵,但卻一次又一次的毫不氣餒。 站在船首,宮笠注視著遠處的“飛雲島”,默然無語,神色頗為肅穆。 他當然知道,眼前出現的島嶼,就是他將要去索命或送命的地方,在那裡,不久之後就會有大量的鮮血流淌,或是對方的,或是他自己的,總之,成敗存亡,便在此一舉,多少年來的東湖生涯,在那裡也就是一個轉捩點了 繼續發揚光大或者,就此結束。 “飛雲島”上偶而有幾點極其細微的燈火映問明滅,卻有似幻覺,忽而出現,忽而又已隱沒。 一聲乾咳,響自艙口那邊,接著,細步聲便移了過來。 宮笠知道是廖衝。 往他身側一站,廖衝往“飛雲島”的方向瞪大了一雙眼,又“呸”的朝海裡吐了一口唾沫:“娘的,就是那鬼地方?” 宮笠平靜的道:“不錯,‘飛雲島”“ 哼了哼,廖衝道:“烏曲媽黑的一團,倒也看不出什麼妙頭來,我就不相信憑這一座驢島,真就是那樣難闖難攔的龍潭虎穴!” 宮笠笑笑道:“但願不難,廖兄。” 廖衝大聲道:“硬朗點,老弟,提起精神來,且讓我們幾個去搗他個人仰馬翻,雞飛狗跳,叫‘金牛頭府’自此一跨跨到水晶宮,奶奶的,我們這也是行好事,保佑一幹沿海庶民,永不再遭茶毒迫害。” 宮笠道:“我們以血肉為代價,也應該得到點收穫。” 搓搓手,廖衝道:“還有多久才到得了預定掩上島去的位置?” 宮笠道:“方才曹五告訴我,大概尚須頓飯光景。” 左右一看,廖衝問:“曹五呢?” 朝船尾方向一指,宮笠道:“親自指揮掌舵的去了,來至此處水域,業已進入對方院牆之內,更須小心從事,以免不慎露了行跡,打草驚蛇!” 廖衝道:“這小子倒是細密得很。” 點點頭,宮笠道:“曹五是塊材料,頭腦清楚,舉止穩扎,心地也頗不差,將來有機會,大可好生夾磨。” 廖衝嘿嘿笑道:“卻想不到,和他這一打,竟打出交情來了!” 宮笠籲了口氣,道:“人總是知利害,識好歹的比較多。” 廖衝問道:“你一直沒歇過?” 手扶船欄,宮笠道:“稍稍躺了一會。” 端詳著他的臉色,廖衝道:“你不累?我看你尚有倦容……” 宮笠淡淡的道:“沒什麼,我很好,就是叫我睡,事實上也睡不著。” 廖衝大馬金刀的道:“別他娘的自己折磨自己,眼前這檔小事,沒什麼大不了,根本就不值得去多思量,像我,吃飽喝足,呼呼困上了一大覺,醒來神清氣爽,多麼舒坦痛快?哪有放不開的地方?你只要想通了它 橫豎上場就是拼戰,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宰殺剮剜,就這麼回子事,便自然四大皆空,無須牽腸掛肚了!” 宮笠苦笑道:“說得簡單,廖兄,實則不是易事。” 廖衝眼珠子一瞪,道:“難在哪裡?我操。” 宮笠緩緩的道:“還不知孫嘯請了些什麼幫手,而他請的一幹幫手,又必然是不易相與的,這一點,不得不預加提防,再來,那夏潔曾是我的大嫂,一旦到了就地濺血的辰光,這毒手,委實叫人難下……” 冷笑一聲,廖衝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管他孫嘯請了些什麼牛鬼蛇神,總不過就是豁力拼罷了,我們是肉做的,莫不成他們便是鐵鑄的,他們是一條命,我們也是一條命,命搏命,‘卯’起來幹,至於那變節偷漢,謀害親夫的臭**,業已壞透爛透,人性滅絕,還有什麼情義可講?你他娘不忍心下手,我來,娘的皮,看我能不能生剜人心,活剝人皮?” 嘆息著,宮笠道:“想當初,可怎麼也料不到會演變成這一種光景……” 廖衝硬梆梆的道:“人這一輩子,料不到的事可多著了;又不是誰逼迫那女人幹這醜事的,全是她自找,所謂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這**就是自作孽,豈還能讓她朝下活?莫說你那姓賀的大哥不甘心,連我也咽不下這口烏氣。” 宮笠沉重的道:“天下事,最難以悟解的就是人性了,人具有智慧、情感、靈性,有思考力,羞恥心,是非觀,但是,最壞的事卻往往是人幹的,明知不對,卻偏偏執迷不悟,明知那是個罪惡的火坑,又偏偏朝下跳,而且,做這種事的人,正如你方才所說 並沒有誰逼迫他們像這樣做,然則,他們竟不計後果的做下去……” 廖衝惡狠狠的道:“像這類人,除了殺之以外,別無他策,老弟,你要知道,行惡為歹的人,大多是明白是非,也清楚正邪的人,他們曉得是作孽,猶愣要去作孽,這還不殺,豈對得起天理?” 低喟一聲,宮笠道:“真可悲……” 廖衝嗤之以鼻:“可悲個卵,可殺才對!” 宮笠寂然笑笑,道:“有時,廖兄,你比我看得開,拋得下。” 廖衝得意洋洋的道:“所以,我也有強過你的地方。” 微微頷首,宮笠道:“當然,而這也正是一種長處,似我,顧慮大多,就往往自己把自己也拘住了……” 廖衝忽道:“娘的,你不是在嘲笑我愣頭愣腦,欠缺心眼吧?” 宮笠道:“我怎會這樣想?” 廖衝咧開大嘴道:“我這人就是乾脆,沒那麼些‘多愁善感’,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凡事不興猶豫磨蹭,所以活了這大把年紀,尚是幹勁十足,充滿朝氣,不管搞啥玩意,絕不拖泥帶水。” 笑笑,宮笠道:“廖兄,你確是有人所不及之處……” 一挺胸,廖衝道:“這倒也是實話,否則,我怎能威震武林數十年,立名于世,受千萬人之尊仰而厲久不衰?” 宮笠正想再接著捧上幾句,艙門裡,鮑貴財頭冒了出來,笑嘻嘻的接上嘴道:“一一點也也不錯,俺俺師父,正正是這樣的英英雄好漢,加加上大聖大大賢,天下不不數第一,也非數第二不可……” 心裡受用,廖衝表面上卻故作姿態的笑罵道:“小兔崽子,徒弟捧師,我一家人往一家人臉上貼金,也不怕你宮二叔聽著笑話?” 鮑貴財走上前來,拍著乃師馬屁道:“不不笑話,師師父,一點也也不笑話,師師父本本來就就是德高望望重,文文韜武力略蓋世無無雙嘛,俺俺說的是實言,二二叔怎會笑話。” 宮笠道。 “正是” 廖衝無限慈愛的看著徒弟道:“寶貝蛋子,你怎不多歇一會,這麼快就起來啦?” 鮑貴財活動著四肢道:“夠了,圍困夠了,師師父,這這一覺,連 夢都都沒做哩,因得好好舒坦。” 輕輕的,宮笠道:“凌濮呢?” 鮑貴財忙道:“也也起來啦,正在檢檢點傢伙,約莫這這就上來!” 船尾那邊,曹五快步來近,邊低促的道:“各位且請準備,至多盞茶時光,我們就要靠近‘飛雲島’島側了,只要找著適宜登陸的地點,就是各位上岸的時候啦!” 宮笠平靜的道:“很好,曹五,你也要注意駕船,小心不要觸礁擱淺,或者卷進渦流裡去!” 曹五躬身道:“宮大哥釋懷,在下自當謹慎。” --------------- |
第21章 惡礁險水逆濤矯
廖衝目注逐漸推近的“飛雲島”,喃喃的道:“也不過就是這麼黑忽忽的一座島子罷了,真看不出有啥驚人之處……” 曹五表情凝重的道:“不然,前輩,莫說島上‘金牛頭府’好手如雲,能者眾多,便這島沿四周的礁岩天險,暗渦陷階,也厲害無比,何況更加上對方的快船火器;總之,一進人此處水面,可以說已是危機四伏,步步艱難,稍一不慎,則足以釀成千古之恨。” 廖衝不服的道:“我就不信他這個邪!” 忍不住了,鮑貴財搭腔道:“師師父,這可可不是鬧著玩的哩,師師父,俺俺知道,你你老是一見要上上岸了,膽膽也壯啦,卻大大意不得,搞搞不好,上上岸之前,照照樣會泡泡進海裡,弄個上上下下不夠頭……” 廖衝怒道:“放屁,為師豈似你這般糊塗無用?” 宮笠忙道:“別嚷,海面沒遮攔,小心聲音傳得遠,萬一叫對方察覺了我們的行跡,幾條快船一圍攻上來,你在這裡能夠凌波登岸?” 窒了窒,廖衝果然不敢再叫了,卻低聲咕噥著:“你們現下別唬我,奶奶的,待上了岸,看我擺個狠的你們看。” 沒理他,宮笠向曹五道:“我請你準備的東西,齊了麼?” 曹五道:“全齊了,在下馬上叫他們拿過來,宮大哥,你待在哪裡用?” 宮笠道:“就在船頭吧,這裡比較寬敞些。” 曹五低聲道:“是,在下會儘量把船靠近 ” 宮笠和悅的道:“但不必太勉強,千萬要以船的安全為重!” 曹五頷首道:“在下省得,宮大哥。” 廖衝又壓著嗓門開了口:“曹五,你在哪裡接應我們? 可已說定了?“ 曹五道:“宮大哥業已交待清楚,就在各位登岸的外海附近;此船將一直來往游弋,以花旗火箭三只為信號,一見火箭升空,即行前來迎接各位回船 ” 廖衝不安的道:“但是,上岸有這翹翹板彈人的助力,還比較簡單,回船的時候呢?又用什麼法子渡過二十餘丈湍急的水面?” 這時,宮笠接口道:“回船的時候再另想法子吧,只要還回得來,總有法子上船的,況且說不定無須以這種艱危方式回船 ” 怔了一下,廖衝道:“怎麼說?” 宮笠笑道:“可能我們會在‘飛雲島’的港灣碼頭上大搖大擺,堂而皇之的登船。” 廖衝迷惑的道:“老弟,這不是開玩笑的辰光……” 宮笠正色道:“一點也不是開玩笑,廖兄,如果我們這次出師得勝,夙仇盡報,將‘金牛頭府’犁庭掃穴,連根刨除,‘飛雲島’上醜類俱殲,元兇授首,我們還有什麼可顧慮? 當然就堂堂正正,安安穩穩的由曹五駛船人港迎接我們了!” 恍然大悟,廖衝道:“不錯不錯,我他娘竟沒想到這上面,仍似做賊的一樣,淨在打那些偷偷摸摸,見不得人的主意,咳,真老糊塗了!” 宮笠道:“不是我說你,廖兄,你沒想到這上面,可見心虛,未朝必勝必成的目標去打算……” 廖衝有些尷尬的道:“呢,我,這是一時迷糊,一時迷糊而已 …。” 鮑貴財也嘮叨道:“師師父,你你老這就是沒沒有信心嘛,尚尚未交鋒,首先先就瀉了氣,未未將意志堅定起來,連連求勝之念都欠欠缺,這這還得了?” 廖衝急道:“孫子王八蛋才不想馬到成功,旗開得勝,我說過,我是一時疏忽失察,所以 ” 突的一瞪眼,他這才體認出說話的對象,不由勃然變色:“混帳,你是什麼東西?居然也人模人樣的數劃起為師的來了?閉嘴,你他娘才老實了一會,就又想蹬鼻子上臉? 娘的,皮癢不是?“ 鮑貴財趕緊縮著頭往後退,一邊賠笑道:“師師父息怒,俺俺只是替你老打打氣罷了……” 廖衝“呸”了一聲:“為師氣吞牛鬥,功蓋天下,要你這小鱉羔子來打哪門子氣?混帳東西!” 忽然又想起什麼,他顧不得再罵徒弟,又衝著曹五問:“對了,曹五,放三只火箭信號,是叫你在送我們登岸的地方來接應我們,如果大功告成,要你堂堂正正進港來接我們,又是什麼信號?” 曹玉清朗的道:“一只火箭信號,即是由島北港口來接,兩只火箭信號;則由島南港口來接。” 廖衝脫口道:“三只呢?” 吃了一驚,曹五迷們的道:“三只火箭信號,不就是又由各位登岸之處來接應各位了麼?” 拍了拍自家腦門,廖衝赧然道:“對,對,娘的,看我這腦筋。” 宮笠失笑道:“想是這一整天的海上生活,把廖兄你給晃暈了。” 廖衝自嘲的道:“可不是,可不是,一向我都是頂聰明靈巧的呢……” 此刻,曹五又道:“宮大哥是否尚有其他吩咐?” 宮笠搖頭道:“役有了,曹五,只請你駕船相候之際,莫忘注意本身安危;記住只須等候我們三天,自我們登岸之時起算,過了三天仍不見返,則你就不必再等,自行回去吧……” 曹五默默半晌,聲音略現淒涼:“我相信一定會等著各位的……” 廖衝急道。“老弟,曹五若只等我們三天,則屆時我們如不及趕回,又將如何?” 嘆了口氣,宮笠道:“設若以三天之期,我們仍未能達成目的,恐怕也就永遠回不來了……” 廖衝怔忡了一會,又大大不以為然的道:“笑話,就憑‘飛雲島’上那些鬼頭蛤蟆臉,想吃掉我們?我操他個六舅,他們吃得下麼?也不怕撐死那些**養的?” 官笠徐緩的道:“但願如此了,廖兄。” 廖衝豪氣萬丈,大有“泰山敢當”之概:“甭這麼窩窩囊囊的,想我們幾個走三江,過五湖,叱吒兩道幾十年,什等樣的角兒沒碰過,什等樣的對手沒遭遇?奶奶的,閻王爺那裡都怕我這一股子煞氣,憑那幹‘金牛頭府’的飯桶又能啃了我們一根鳥毛去?伙計們,打起精神來,加把勁,且待我們 一活剮了‘飛雲島’上的一群奴才!”。 鮑貴財一拍手:“好好氣魄,是俺俺的師師父。” 廖衝越發雄壯的道:“對了,我們個個英雄,渾身是膽,還愁不能摧堅披銳,陣前揚威?包管打得對方土崩魚爛,潰不成章,伙計夥,跟我上!” 曹五忍住笑,道:“有前輩這等豪氣,尚怕不橫掃彼醜,竟功而回?” 廖衝得意非凡的道:“不錯,還算你小子有眼光,有見識,且瞅我‘拇指圈子’的威風。” 艙口人影一閃,凌濮也走了上來,宮笠一見人已齊了,立即低聲道:“曹五,叫你的兄弟把木桶及長板拿來船頭,你去掌舵,好生找個適于登岸的所在,我們準備離船飛渡了。” 曹五點點頭,奔身自去;凌濮伸了個懶腰,問道:“頭兒,要行動啦?” 宮笠微微頷首,沒有答腔,是的,要行動了,這是說,索命討債,揮刃濺血的辰光已經到來 不知怎的,他心裡隱隱,覺得恁般沉重又鬱悶 …。 曹五費了好大的功夫,方才找到一處勉強可以靠近島邊約二十丈左右的所在,這裡,海浪洶湧波流湍急,隱隱的漩渦時而濺揚著白花花的波濤打轉,海浪中擊著嶙峋交錯,層疊突銳的礁岩,發出那種震耳的奔騰聲來,只這副情景,就足夠把膽小的人嚇慌了手腳,更甭說要凌波飛渡了! 船起伏晃盪得很厲害,就像隨時都會撞向那邊的礁石或濺灘一樣,帆已俱落,操縱著船隻與浪濤掙扎的,只是尾舵與兩排動作迅速變化的長槳,此刻,船上的每一個人都很緊張,都對本身司職的工作絲毫不敢大意…… 天色黝暗,黑得透,黑得濃,加上水波翻騰,濤聲激盪,景色上給人心的壓力,就越發沉重了,這是多麼險惡,陰冷,怖栗的一個地方。 四周,除了他們這條船之外,再沒有任何船隻的影子,是的,如此一處幾如海獄魔境天險自將勝過人工的設防,“金牛頭府”的人還擔心什麼呢? 船到了這裡,不但搖晃得兇,似是連風力也大了,騰翻的海水更不時濺潑上了船面,仿若這條船的進人,激怒了海底下面的什麼妖魔似的,它正憤怒的想要吞噬這條船雙手緊緊抓住了船欄,廖衝見此光景,不由大大吸了一口冷氣:“我的老祖宗,這可是到哪裡啦?這簡直就像攪翻了大海,把這一汪海水全給掀騰起來羅,怎的我們偏生就找到這個所在登岸?” 身子搖搖晃晃的鮑貴財也有些心驚膽顫的夾著舌頭道:“乖乖乖,……好好像是人間地獄一樣吶……這這片海海水,似似是都變變成妖妖魔鬼怪,正張張牙舞爪的想想吞下俺俺們……” 凌濮咽著口水,哺哺的道:“這片海面真叫險惡,叫人看在眼裡,全身就泛了寒試了試那個圓形木板的承角角度與本身的堅韌壓重能量之後,宮笠提高了嗓門道:”我們準備朝上撲了!“ 廖衝的腔調比哭還難聽:“老弟,老弟,我的二老弟,能不能另找個地點登岸?這個位置實在太險,波浪這麼個湧盪湍急法,不說還得從上面飛越,光是看在眼裡,業是頭暈目眩,五臟翻騰,要大嘔特嘔了 …。” 宮笠大聲道:“廖兄,不要猶豫,保持沉著依計進行,必可化險為夷,平安登陸 ” 廖衝惶恐的叫:“不行啊,這海水漩得令我全身都較下來啦……” 拂去臉上腥鹽的水漬,宮笠急道:“事到如今,豈能再事遲疑?廖兄,我們動作要快,在這種情況下,曹五的舵操縱特別艱難,不能久留,否則一個把持失慎,就要撞上礁石,前功盡棄了…” 廖衝抓著船欄的雙手更緊了,似是生怕有人推他下海一樣,他慌亂的大叫:“老弟,幫幫忙,另換個比較平穩站的地方上去 ” 宮笠厲烈的道:“在此等水流湍急,海濤洶湧的情勢裡,哪來如許方便? 說換地方就換地方?能找到這處所在已是極為不易了,其他各處,只怕形勢會更為惡劣,廖兄,快當機立斷,切莫再拖延下去 “吐出一口鹽腥的口水,廖衝窒著氣叫:“想想法子,換個地方……想想法子嘛。” 宮笠憤怒的道:“時機迫切,稍縱即逝,我們不能因為這一己的遲疑害了別人,更害了自己,廖兄,來不來悉隨尊便,我先走一步了!” 說著,他暴叱道:“凌濮!” 高應一聲,凌濮一個箭步竄了上來,宮笠指著右面約在十丈遠近,隱隱突凸在卷盪的波濤之上的一截苟形礁石道:“那截暗礁你看清楚了?” 凌濮循著官笠所指的方向望去,點頭道:“看清楚了,頭兒。” 宮笠道:“我就先行彈掠到那裡接應你們;你把距離估好,跳壓上木板那一頭的時候,著力輕重不要偏失太大!” 凌濮吸了口氣,鄭重的道:“錯不了,頭兒!” 於是,宮笠雙腳踩上長方形木板的一端,另一端則因橫擱在中間的圓桶上而高高翹起,他身形微蹲,雙臂收貼,大喝道:“來!” 凌濮猛的躍起七尺,往下急落,著腳處,正是木板翹起的那一頭,他這落身下壓的力道,倏忽將木板另一端掀抬,只見宮笠的身軀有若一團圓球船凌空拋起,飛出三丈多遠,身在怒海之上的宮笠,猝然探臂翻騰,業已美妙又驚險之極的掠出七丈之外,恰好落在,那半截冒出波浪上面的苟形暗礁頂端! 那半截突露於海面的苟形暗礁,呈上銳下豐的形勢,頂端也不過只有碗口粗細,別說平擺兩只腳的面積不夠,且濕滑無比,宮笠以右足為重心站立其上,左足則只靠足道依持著,浪急風大,他落在暗礁頂上的一剎,連連搖擺了好幾次才勉強站穩。 在浮沉不定的船上,傳來凌濮嘶啞卻微弱的叫喊著:“頭兒,成了麼?” 宮笠氣貫丹田,凜烈的叫:“來吧!” 驟然,又一團黑影隨聲而起,這一次,黑影竟彈出了四丈之遙,半空中弓背揮手,箭矢般朝著官笠頭頂飛到! 官笠雙臂蓄勁半曲,兩手手掌上翻,那人影市始來來到,雙腳下落,正好接住了宮笠猛力上推的雙掌,於是,人影“呼”聲再次飛騰,在一旬低窒急促的“二 二叔”聲中,被送出了三丈之外,在空中,倏曲倏伸,業已堪堪撲上了岸沿的亂礁中。 嗯,是鮑貴財。 浪花濺舞裡,那邊黑忽忽的船首上又傳來凌濮的聲音:“頭兒……準備好了沒有?” 宮笠昂聲道:“行了!” 凌濮又在叫:“是廖師傅來啦!” 宮笠尚未及回答,乖乖,一團黑影沖天而起,流星也似旋飛,也是拋出了四丈左右,方才以自力騰掠而至! 雙臂奮力接住對方下踏的兩只腳掌椎送而出,宮笠同一時大叫:“不難吧?廖兄。” 廖衝的身形直擲至三丈開外,又忽朝下墜落,一聲“天爺”的呼叫出自這位老邪的嘴裡,只見他手舞足蹈間,沾水飛起,險極的剛剛沾上岸邊。 凌濮又吆喝起來:“頭兒,我上啦!” 宮笠運氣貫力,雙腿如樁,他渾身早已濕透,卻毫不為意的叱道:“來!” 凌濮的身影也倏時在拋滾之後飛閃而到,宮笠接力托送,凌按便有如一頭大鳥般直撲彼岸 從容優美之至。 現在,輪到宮笠自己要橫渡這尚餘十多丈寬,充滿了驚濤駭浪的海面了。 深深的吸氣,他暴升空中六丈,凌空斜旋,又掠越將近八丈,在這掠飛的過程中,他雙手已各處腰間抽出兩塊尺長木板,待力竭下墜的一剎,木板已先行出手射落,乘著木板人水冒升的瞬息,足尖倏點,人已彈出丈許,另一塊木塊如法泡製,再次點彈之下,他已躍向島邊的礁石上! 離他上岸位置最接近的是鮑貴財,鮑貴財站在五六尺外的一處石窪淺水中,此時此地,猶下意識喝一聲彩:“行,二二叔,硬硬是行。” 宮笠急促的問:“他們呢?” 丈許左近的亂礁堆裡,廖衝與凌泛先後現身,兩個人趕忙聚合過來,廖衝面色青中泛白,聲音裡還帶著顫顫的尾韻:“皇天啊,差一點我就掉下海啦!……” 宮笠忙道:“受傷了沒有?” 廖衝打了個哆嗦,搖頭道:“還好,傷是沒受什麼傷,就是嚇得不輕……” 宮笠拭去發腳眉梢的水滴,低聲道:“總算大家都平安登岸了;先歇息一會,我們等下就朝島上摸。” 湊近了些,凌濮伸手朝海上一指:“頭兒,曹五的船調頭離開啦。” 宮笠跟著望出,不錯,那條船正轉過方向、緩緩朝外海駛去…… 抽抽鼻子、廖衝喃喃的道:“曹五的船一走,我倒有點孩子離開了爹娘的感觸,覺得怪落單的悽惶孤伶得緊……” 鮑貴財道:“還還有俺俺們好幾個大大活人陪著你你老呢,師師父……” 嘆了口氣,廖衝道:“在這四周是海的一座孤島子上,船才是最叫人覺得有依靠的東西,幾個毛人濟得啥事!莫不成還能背著我踏波回到陸地上?” 宮笠平靜的道:“別優惶,廖兄,有人就有力量,有希望。” 廖衝無精打採的道:“有什麼力量和希望?” 笑笑,宮笠道:“只要我們力量夠了,還怕不能將‘金牛頭府”的百餘艘船收歸己用? 一旦有了船,豈不是回去的希望便和事實相等了!“雙眼一亮,廖衝精神來了:“不錯,這倒是實話,我怎麼老把他們的船給忘了,至不濟,奪條個把船逃命還行呢。” 宮笠有些啼笑皆非的道:“我想不成問題,廖兄,問題只是,我們歷盡艱辛,幾番風險,好不容易始來這到這裡,該有比逃命更有意義的目的才是,如果來此只是為求個逃命,何如不來更為乾脆?” 廖衝頓時臉紅脖子粗,乾笑著道:“當然,這個當然……看我這個人,怎麼老是舍本逐末,淨說些失體的騷話!真正老糊塗了,呃,你多包涵則個………” 鮑貴財一本正經的道:“師師父,平素裡,你你老豪氣氣乾乾,氣氣吞牛牛鬥;怎怎的這一兩天來,卻孬成了這這般?江江湖跑老老了,真真個膽子跑跑小啦?” 嘆了口氣。廖衝道:“是這一汪海水,憑空壓得我心窒氣短,我 ” 驀的咆哮一聲,他又惡狠狠的咬牙道:“混帳,你這小兔崽子竟又敢乘隙來數劃我?我警告你,你要敢再這等節骨眼下開腔,沒老沒少的,看我不生拔了你那條狗舌頭,簡直是造反了!” 鮑貴財縮著脖子,趕緊退後兩步,陪著笑道:“師師父息怒,師師父息怒,徒徒兒可全是一片好好意……” “呸”了一聲,廖衝恨恨的道:“住口!好意!娘的皮好意都叫狗吃了,小畜生,你給我等著,看我回去後怎麼整治你!” 宮笠目光四掃,輕沉的道:“我們是現在就往上攀呢,抑是再歇一會?” 廖衝一僂衣袖,道:“先朝上摸一段再說,這個鬼地方風急浪涌,濕霧濛濛的,帶著那等陰慘慘的味道,我是寧肯上去拼殺一場,也不恁情窩在此處!” 點點頭,宮笠道:“好,我們上!” 於是,四條身影,便在磷峋重疊的礁石間隙中往上閃進,四個人的身法全都矯健利落無比,竄掠騰躍,仿佛四溜移迴旋飛的輕煙。 “飛雲島”的形勢,有如一只巨大無朋的覆碗,頂端平坦,四周卻是傾斜的陡角,傾度其實並不大,至少,遠比從遠處看來的角度要和緩得多,黑褐色的礁百便以各種形狀與各種方式凝聚的面積組合成了這個島,眼睛望出去,俱是那樣一片叢岩縱布 層疊著、堆疊著,交錯著,矗立著,橫豎著,氣勢森森,別有一股猙獰陰酷又冷凜生硬的氣息…… 等他們自島沿的亂礁危岩中翻了上來,方才十分驚異的發現了幾件事 他們竟然面臨著一條道路,一條雖不寬闊,卻十分平整的道路,這條道路,於礁岩嵯峨中環繞而上,卻隱在路邊四周的礁石掩遮下,這條路,雖然是硬從這片雜亂奇突與峭銳傾陡的礁石所開闖出來,又迴旋著轉向島上的高處。 是的,島的頂端,這時已可不受島沿礁石的掩遮而隱約看出的景像,那裡,是一座幾與礁岩渾然連成一體的石屋,不,石堡,這座石堡,毫無建築格局,更談不上一丁點美感,它只是堅固又龐大的矗立在那裡,石堡的形狀是個約略的正方形,四角尚有高低不一的四座堡塔,整個石堡的顏色也是黑褐的,看上去實在不像個玩意,但是,它卻有著無可名狀的威猛之概,懾窒之勢,它有如一頭雄獅蹲似那裡,更宛若一個不定形的妖魔橫躺著,耽耽俯視全島與大海。 島頂的石堡,貿然看上去,只是黑壓壓的一片,但卻由幾點寥落的燈火略略映幻出它的輪廓,而站在宮笠他們現在所站的位置。也可遙遙望見島的南北兩端,於是,港灣的形態便極其清晰易見了,南北兩端的一偶閃爍著明滅不定的光亮,有若似璀璨的星海,那是由船上的桅燈,碼頭上高挑的燈籠與港邊環繞的房舍燈火所形成的情景,每端的內港中,怕不都泊有七八十條船隻。 四個人隱在礁石之後,有些愕然的盼顧了好半晌,廖衝首先籲了口長氣,情不自禁的贊嘆著道:“好傢伙,想不到孫嘯這老鬼居然把這個荒僻貧瘠的不毛之島經營成這等情狀,這哪還像一個孤島?簡直似是一座海城了……” 鮑貴財卻頗不甘服的接口道:“哪哪有這這麼個玄法兒?師師父,只只不過 一條窄道,兩處陋港,再再加上一座奇形怪怪狀,四四不像的石堡而已,根本算算不上什麼…” 一瞪眼,廖衝呵責道:“閉上你的鳥嘴,你懂個卵?” 宮笠低沉的道:“廖兄說得不錯,我們眼中所見的各般設置,若在內陸上的確不算什麼,但在這個遠懸海洋中的孤島上,有此成績,已大為不易,築堡闢路開港,皆須在堅硬磷峋的礁岩中進行,無論人力、工具、技巧、材料、都遠非內陸之條件,可以比擬,甚至運事倍而功半都談不上,在這裡要建設起眼前的規模,所付出的代價,就相當驚人了…” 廖衝搖頭道:“虧得老孫有此雅興,換了我,有錢有人,哪裡不好做二皇上,何苦非要耗費如許心力來這孤島上活受罪?” 目光閃亮著,宮笠道:“各人的想法,志向作風皆不相同,廖兄,姓孫的自有他的如意打算,其實,他半點不笨,甚至比我們都來得聰明…” 哼了哼,廖衝道:“在這個鬼地方寓著,除了天上的雲就是海裡的水,便說這座島子吧,也他娘黑糊糊,光禿禿的不見半點風景,老孫瘟在這麼個地方,前不巴村,後不巴店,滿眼的單調。他卻又付出這等巨大的代價來建設,娘的,我可真不知道他聰明在哪一點上?” 笑笑,宮笠道:“這座島是天險,大海做它的屏障,島的形勢更是自然凝聚的堡壘;而此處偏遠又孤渺,亦可抑止許多內陸力量的伸展及干擾,適合船隻的行動,而且,它可以完全控制廖衝道:”這又怎麼樣?“ 宮笠道:“所以,孫嘯選擇此地做他的老窩,正可肆無忌憚的大搞其無本生意,實現其‘海上霸主’的美夢!” 一咬牙,廖衝道:“他想得倒輕鬆自在!” 點點頭,宮笠道:“不錯,現在我們已經來了。” 一邊,凌濮沉聲道:“我們就正是來粉碎他的美夢的。” 鮑貴財迷們的問:“這這個島,說說大不大,可可是說小,也也可不不算小,二二叔,俺俺們要從哪個地為下下手吶!” 宮笠平靜的道:“打蛇打頭,擒賊擒王,貴財,先廢了孫嘯以及他手下幾個得力爪牙,便不怕不攪翻了他的老巢,擊潰那幹蝦兵蟹將!” 咽了口唾液,鮑貴財又道:“但但是,二二叔,到到哪 哪裡去找孫孫嘯啊?” 廖衝不覺有氣:“真正豆腐渣腦筋,那麼高大的一座石堡便頂在你的頭上,自然是摸到那裡去能孫老鬼,先做翻了他再說!” 斜眼眨動了好一會,鮑貴財方才怯怯的道:“師師父,如果那孫孫嘯萬一不在石石堡裡呢?” 呆了呆,廖衝怒道:“混帳,他不在石堡會在哪裡?” 鮑貴財苦著臉道:“這這個問題,徒徒兒俺可不正正在請教師師父?” 廖衝吹鬍子瞪眼:“你他娘的你,你是迷糊渴喝多了不是,盡放些混屁!” 擺擺手,宮笠凝穩的道:“廖兄,你先別責怪貴財,他的顧慮亦不無道理,狡兔三窟,何況孫嘯這個老姦巨滑?誰敢說他就是一定住在那座石堡裡,即使他果真住在其中,如此寬廣的面積,要找他出來,怕也費煞周章,一個弄不巧,打草驚蛇,我們的處境就更要艱苦多了!” 廖衝悻悻的道:“事到如今,我們是拿鴨子上架,哪還管得了恁多?” 宮笠正色道:“廖兄不可造次,對陣有如走棋,一步錯,滿盤輸,我們千萬要慎重,老實說,我一人生死併不足惜,但我卻不願牽累了各位,尤其不願在可以預防的疏忽中牽累了各位,否則,就是我最大的遺憾及痛苦了!” 廖衝忙道:“別別,老弟,可別這樣說,我們是福禍同當,生死與共,你莫盡把我們朝外推。大家全是把性命系在一條線上,你他娘又分什麼彼此?如此一說,豈不叫人心裡大不是滋味。” 宮笠低徐的道:“那麼,廖兄千祈穩重將事。” 乾笑一聲,廖衝道:“全聽你的,老弟。” 鮑貴財道:“這這才對。” 廖衝低聲吼道:“你嘴裡是缺了根驢鳥塞著不是?” 凌濮接腔道:“頭兒,我們先打何處下手?” 沉吟片刻,宮笠道:“目標暫且仍先放在上面那座石堡上。但行動之前,我想最好能擒住對方個把人來拷問一下,這個人尚得找個在‘金牛頭府’有點身份的角兒,否則,怕也問不出什麼來!” 凌濮頷首道:“眼下也只有用這個法子較為適當了。” 舔舔嘴唇,廖衝道:“可是,到哪裡去這個合適的人呢?” 宮笠斷然道:“走,我們先往北邊淌過去!” 廖衝忙道:“朝北淌幹啥?” 宮笠伏身移動,沒有回頭:“和朝南淌一樣,都是碰碰運氣。” 於是,廖衝不再多說,偕同鮑貴財凌濮,閃閃躲躲的隨著官笠沿路摸了下去。 沿著這條婉蜒起伏於亂礁疊岩中的道路往下摸,約莫不到半裡路,在一堆聳豎的礁石掩遮住的轉角那邊,隱隱傳過來的人語聲,已經驚動了宮笠他們。 急忙夥身隱蔽,宮笠低促的提醒後頭跟著自己的三個人:“注意行藏,前面有名堂了。” 喉間發出一陣抑壓著的呼嚕聲 像是不屑的嗤笑,又似有股子抑制不住的興奮,廖衝咧著嘴,、雙目閃射著兇狠的光芒:“好極了,你們通通莫動,且看老漢一個人將那幹野種收拾下來,也好出這些日子來積累的怨氣……” 宮笠注視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慎重的道:“不要輕舉妄動,廖兄,只待一出手,便須在最快最短的時間裡將來人悉數制服,記住一旦打草驚蛇,有了失閃,我們就難獲第二次的機會了!” 哼了哼,廖衝道:“這個我莫非還不明白?” 悄悄的,鮑貴財湊上來道:“俺俺看,師師父,還還還是並著肩子,大夥一一遭上來來得牢牢靠些……” 廖衝咬牙道:“你少囉嗦!” 宮笠“噓”了一聲:“嗓門低些。” 一挽衣袖,廖衝輕輕的,卻煞氣盈溢的道:“老弟,這不是什麼上刀山,下油鍋的大難題,更算不上什麼千軍萬馬的大陣仗,你們且把力氣留著,我獨個先鬆散鬆散再說!” 宮笠皺著眉道:“你有把握?廖兄,這可不是逞能的辰光。” 廖衝不快的道:“娘的皮,這是哪門子的熊語?上船晃盪了一兩天,你就當把我的一身本事也晃軟啦?便衝著這一樁,我不露一下子是不行的了……” 宮笠小聲道:“廖兄,我是怕你萬一罩不下來 ” 打斷了對方的語尾,廖衝道:“就憑那幾個上不了臺盤的九流角兒,我也會‘罩’不下來?我說老弟,你可真叫打門縫裡看人,把我姓廖的看扁了!” 宮笠道:“好吧,廖兄,但要一擊而中!” 廖衝翻動著一雙怪眼道:“放心,姜是老的辣;這好比秋風掃落葉,一卷便行!” 籲了口氣,宮笠道:“看你的了,廖兄。” 廖衝微微弓起了背脊,擺出一副“龍騰虎躍”的架勢:“沒錯,老弟,包在我身上,只要一個照面,我叫他們連聲‘親娘’也來不及喊,便能擺平那幾個灰孫子!” 宮笠冷靜的道:“聽腳步聲與談語聲,來人大概有五六個,廖兄。” 廖衝胸膛一挺,傲然道:“便算五六十個吧,老弟,也不夠我一把劃拉的!” 笑笑,宮半輕悄的道:“來了,他們。” 黑暗中,廖衝凝目注視,果然已有五條身影自道路轉角那邊出現,幾個人一面走一面恣意談笑,形態輕狂而鬆散,半點警覺性不帶。 固然,“金牛頭府”的人,業已自他們頭兒處受命加強戒備,但他們實則卻並不認為在自己這一畝三分地裡尚須帶什麼警覺,他們不相信真會有什麼對頭仇家能夠摸上島來,至少,這幾位仁兄絕沒有想到偏生是他們中了大彩! 廖衝的動作乃是快捷無匹的,宛如一抹電閃,一記無聲掉落的焦雷 他驀然騰撲過去,而且只見他的身形倏映,幾響重力擊肉的聲息便合成了一聲,四個軀休分向四個不同的角度橫起摔出! 但是,卻有一個險極的漏了網! 那人反應之快,也是極其利落的,在這等凌厲又猛烈的猝襲之下,他居然能在半聲驚呼中貼地翻滾,任是身形也被廖衝的沉厚掌力帶得連連打轉,卻亦吃他躲開了這要命的一擊,更是翻出了五步之外! 廖衝凌空的身子倏然例旋,一片狂飆般的勁力又呼轟反卷過去! 這一位撲地之際,雙掌猛撐地面,暴彈而起,身形雖被廖衝的雄渾掌力掃中掀抬,滾了幾滾,但滴溜溜的連串三個跟鬥直瀉礁岩之下! 廖衝急了,揮臂弓腰,怒矢般拼命追上,同時雙掌交替劈斬,於是,一股股銳猛如作也似的無形力道,便那等強勁的穿織交射而出。 剎那間,廖衝幾乎已忘記他眼前行動的目的乃是要捉個活口逼問虛實的了。 那人也異常機靈,甫始受到攻擊,業已知道摔得的功力高不可言,強過他自己甚多,因而他根本不做抵抗的打算,唯一的反應便是逃命,他自然明白,逃出命去,便有機會反過來向對方索命了。 這位仁兄顯然也不是弱者,身手之迅速與腦筋之靈活也相當夠瞧,他不朝上面逃,也不循著道路跑,卻竭力往島沿下方溜 落勢較快,且峻峨層疊的礁岩正可做最佳的掩護! 廖衝也頓時看出敵人的心意來,他曉得,只要一旦容那人掠人了亂礁危岩之內,就算泥牛下海,再也他娘的別想找到蹤影了! 急切之下,廖衝非但加速去勢,出手的力量也越發重了,剎時但見勁氣縱橫,風聲沉猛,在一片“劈哩吧拉”的暴響聲裡,礁石碎散,屑糜紛飛,然則,那人卻更快的墜掠門落! 羞惱驚怒中,廖衝暴撲向前,一句“**養的”尚未及罵出口來,那眼看便將逃之夭夭的仁兄竟突然在隱沒之前身子上挺,只迸出一個“啊”字,立時癱軟下去! 那樣安詳而灑逸的,宮笠肩摃著那人,飄然回原處。 廖衝在半空中猛一個迴旋,也緊跟著折翻落下;他齜牙咧嘴,臉紅脖子粗,那種尷尬法兒。簡直就甭提了。 宮笠將已經製住穴道的俘虜朝路旁的一堆石後輕輕擺下,他如此小心翼翼,倒像是在擺置一件什麼奇珍古玩也似,生怕稍有損壞一樣…… 搓著手,廖衝於笑著道:“呢,老弟,這小子可真滑溜,倒差一點叫他掙脫了……” 蹲下身去,宮笠低沉的道:“他跑不掉的,廖兄。” 覺得老大不是滋味,廖衝訕訕的道:“虧了你,不過,我也只是一時疏忽了而已,若非我輕敵大意,這灰孫子便生上一對翅膀,也包管手到擒來叫他展翼難飛。” 微微一笑,宮笠道:“不錯,但廖兄下次可千萬記著,‘一時疏忽’足可造成千古遺恨,而‘輕敵大意’。即是栽跟頭的第一構組要件。” 頓時,廖衝又鬧了個臉熱耳赤,張口結舌,好半天反不上一句話來,偏在此刻鮑貴財不會看風的插上了話:“師師父,就就是你,愣要逞能,你你看吧,這這 這一遭可好,自自家可不往自自家走 老臉上抹了把灰灰啦?要要不是二二叔有先先見之明,早就就事前掩掩到那邊暗裡替師父接應,將這小小子截住,師師父啊!你你老便真真正正露了臉啦……” 廖衝一下了幾乎氣炸了肺,他強忍著一口鳥氣,窒著嗓門道:“乖徒兒,你倒挺會出你師父的醜呢?” 鮑貴財還在嘮嘮叨叨:“師師父,徒徒兒俺俺可說的是真真心話,在這這等緊要的節節骨眼下,最最不能意意氣用事,否否則,噹噹堂見彩事事小,搞搞出漏子來,就大大的後後果嚴重啦……” 湊過臉去,廖衝一雙眼瞪得有如牛蛋,他咬牙切齒的道:“小兔崽子,如果你不馬上閉住你這張鳥嘴,我就會叫你連門牙加舌頭一遭吞下肚去 奶奶個熊,你是吃了狼心豹膽啦,淨在這裡露我的底,你當我捨不得把你另一條狗腿也打瘸!” 鮑貴財退後一步,瑟縮的道:“俺俺說的全全是忠言哩,師師父,忠言就就免不了有些逆耳,所以 ” 廖衝惡狠狠的道:“放你娘的狗臭屁,我這一把年紀,什等樣場面沒見過? 什等樣經驗不比你豐富?尚要你來賣弄你娘的什麼‘才高八斗’?“這時,宮笠淡淡的道:“廖兄,時辰不早了,我們辦正事吧。” 用手指點了點徒弟的界尖,廖衝猶怒火未熄的道:“你給我老實點,小王八羔子,且待我回去之後再好生給你上一頓家法,也叫你多少知道些‘尊老敬賢’的道理,奶奶的……” 說著,他弓下腰來,悻悻的道:“好吧,我們開始辦正事,讓我先給這龜孫子來個下馬威,一則煞煞他的銳氣,再則也消瀉一下我憋在心中的那股子惱恨!” 宮笠笑道:“你倒很坦率,廖兄。” 廖衝恨聲道:“用不著掩飾裝佯,原本就是這回子事 這雜種害得我面上無光,我就要好生收拾收拾他,看他再怎麼個刁鑽法!” 攔住了火氣當頭的廖衝,宮笠平靜的道:“且慢,廖兄,眼下還不是瀉憤的時候,我們需要是個活口,不是具死屍,先前你就差點要了這人的性命,若是他一旦斷了氣,我們又找誰刺探消息去?” 廖衝翻動著一雙怪眼道:“你他娘就是這麼個驢性,紅白臉全叫你一人扮了,我倒要看看你能用什麼‘天宮賜福’的把戲叫這雜種說出實話來!” 宮笠徐緩的道:“叫這人吐露真言的法子很多,廖兄,雖不會像‘天宮賜福’船的和泰,至少,也不能像你這樣,一上手便是要取人老命的架勢!” 廖衝重重的道:“你便先使你的‘法門’,待到你不成了,我他娘用我的手段!” 點點頭,宮笠道:“這樣很公平,廖兄,我便有增了。” 嘴巴一咧,廖衝道:“少他娘來這套‘過門’,我這廂就等著你的本事!” 宮笠向一側的凌濮努努嘴,於是,凌濮一把將仰臥地下的那位“金牛頭府”仁兄兜襟抓了起來,使對方成了個坐著的姿勢。 在暗淡的微光下,可以看出這人是副瘦削的身材,狹窄臉膛,尚有一圈絡腮鬍子,現在,他的眼睛半閉著,腦袋歪斜一邊。 廖衝問道:“你可是點了這廝的‘暈穴’?” 宮笠道:“正是。” 廖衝瞪著那半死不活的角兒,沒好氣的道:“還不如一掌打掉他的狗腦袋!” 宮笠笑道:“還不到時候,廖兄。” 接著,他又向凌濮點點頭。 凌濮的動作利落於脆,猛的在那人背心一拍,又抬肘撞向對方腰肋,他的力道用得恰到好處,那人呻吟一聲,眼皮子便開始眨動,四肢也有了反應。 廖衝忙道:“小心這王八蛋叫嚷!” 展露出一抹古怪而又陰森的笑容,凌濮道:“廖師傅寬懷,我包他的呼救聲快不過他脖頸的扭撕聲 如果這廝不知死活,膽敢叫嚷的話!” 廖衝罵道:“娘的皮,你和你的頭兒一個鳥樣 嘴巧!” 宮笠好整以暇的開口道:“問話吧。” 凌濮手掌立揮,左右開弓,又狠又重的幾個大耳括子,把“金牛頭府”這位仁兄打得前俯後仰,一顆尊頭晃擺得似要脫頸而飛,在滿口血水迸濺中,好歹也將他打清醒了! 那人睜著一雙駭然的眼睛,滿臉痛苦又加上迷惘之色,他的嘴巴顫蠕著,好像是要說什麼,問什麼,但是,卻叫腫漲的腮唇及火辣的炙痛給窒塞住了。 雙目直視著對方,凌濮表情冷酷,聲音僵硬的道:“朋友,不要出聲叫嚷,也不要多說廢話,我問你什麼,你便回答什麼,實實在在的告訴我們你所知道的內容,如果膽敢加一個字或刪一個字,你就會嘗試到受活罪的滋味,我肯定的說,那種滋味不是你這一生裡曾經體驗過的 我們只要認為必要,便十分樂意叫你體驗一遭……” 面孔扭曲著,那人的呼吸聲粗濁而沉重,他的雙眼透露出驚恐攙合著絕望的灰澀,甚至,他在不停的抖索,血污狼藉的一張窄臉,看上去只是那樣瑟縮的一團了。 凌濮森寒的道:“我說的,你都明白?” 點點頭,那人艱辛的咽了口合血的唾液。 凌濮緩緩叱道:“很好,看樣子你還算受抬舉,‘只要你一直像這樣識相的與我們合作下去,包你吃不了虧,我們一向善待同我們合作的人!” 旁邊,宮笠低沉的開口:“在‘金牛頭府’,朋友你算什麼角色?” 那人嘴唇蠕動了一下,微弱的吐出幾個定來:“‘左角郎’……” 宮笠道:“難怪你身手不差,原來是‘金牛頭府’中登榜錄名的人物,朋友,請教高姓大名?” 目光垂下,那人沙沙的道:“蔡元明……” “嗯”了一聲,宮笠和祥的道:“蔡朋友,希望你明白你現在的處境,能夠坦率告訴我們所想知道的一些事情,如此,則我保證你生命的安全,我不妨說得更清楚些 從此刻開始,‘金牛頭府’上下,恐怕有許多人要想獲至你這樣的機會來保命亦不可得了。” 蔡元明恐懼的的望向宮笠,暗啞的顫著聲問:“你你們…… 是哪條道上的朋友?” 凌濮立時狠聲低叱:“**養的,你活膩味了?這裡有你發問的餘地?” 廖衝也大刺刺的道:“奶奶個熊,先剜下這雜種一雙照子再說,不知進退的東西,把他當人,他自己不當人!” 宮笠平靜的道:“蔡朋友,過一下,你自然會知道我們是誰,眼前,我看你還是先回答我們的問題比較適宜。” 這位“金牛頭府”的“左角郎”慌亂的連連點頭,畏怯的縮曲著身子,連視線也不敢朝周遭的人王臉上移了。 宮笠輕聲道:“”在島上的高處,那座石堡大概就是你們‘金牛頭府’發號施令的樞要所在了?“ 蔡元明吶吶的道:“是的……那裡便是‘金牛頭府’的總堂……,,宮笠道:”你們的頭兒孫嘯,可是住在那裡?“ 遲疑了一下,蔡元明囁嚅的道:“我們的大當家……是住在堂口裡。” 宮笠緊逼上一句:“當真!” 蔡元明惶恐的道:“千真萬確……這位大哥,在這等節骨眼上,除非我不想活了,否則又怎敢相瞞相欺?” 宮笠道:“你能體會到這一樁,可見你尚有點心眼;蔡朋友,讓我們一齊來禱告,禱告你都是說的真話,要不,只怕你所遭遇的不幸,更要大大超過我們了……” 冷汗涔涔裡,蔡元明抖索索的道:“在下省得,在下省得……” 宮笠又道:“孫嘯是住在石堡的什麼位置?” 吸了一口氣,那蔡元明夾著舌頭道:“大當家…住在石堡的頂層,靠最左面的一間…門楣上,鑲嵌得有一個鬥大金牛頭府的標誌,很好找,一看就明白……” 宮笠道:“從潛入石堡,到孫嘯的寢居之間,可有什麼機關埋伏?” 舔舔嘴唇,蔡元明啞著嗓子道:“堡前石階共有九級,單數的不可落腳,踩下去石階即行翻轉,觸動底下佈置的連珠強彎,也就會帶動鑼響傳警…堡門為鐵鑄,有兩扇,不可推叩,只要按動右邊一只石獅的右眼,鐵門即會自行啟開;門內是大廳,地面鋪設青紅兩色花,揀紅色花磚走,如果踏上青色花磚,則廳頂便有巨網罩落,四周牆壁的暗孔裡也會有疾密的鋼針飛射齊出,足能製落網者以死命……沿著廳旁樓梯上去,記著不可摸觸扶手,一旦觸及,頂層的大吊燈即會墜瀉,內盛火油石灰,梯階內部亦塞滿炸藥,隔著一層薄木板,做為引爆…大當家的門外,要小心的是門槍上面鑲嵌的那枚金牛頭,你們只能偏身貼牆進石門,切記正對門口,因為門口長寬三尺地面皆為活動翻板,稍一沾踏,翻板立分,下面有刀盤往上猛起,而且門槍上鑲嵌的金牛頭嘴中也會噴出毒煙,這雙管齊下,令人難以躲避……” 仔細聽著,宮笠再問:“還有呢?” 蔡元明頹然道:“所有的機關是這些了,這位大哥,我是冒著被組合裡凌遲碎剮的危險,和盤托出,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半點沒有隱瞞…” 宮笠清朗的道:“但願事實和你說的完全一樣,蔡朋友,那就是我們彼此的造化了。” 蔡元明急切的道:“這位大哥,我可以賭咒,可以立誓,如果我方才所言,有一字虛假,便叫我不得好死,神形俱滅;事到如今,我怎敢摃著自己腦袋作耍子啊,這位大哥抓著對方衣襟的五指驀聚,凌濮兇惡的道:”閉嘴,你嚷你娘的頭?“蔡元明猛的張大嘴巴鼓出了眼珠,面孔也立時漲成紫紅,凌濮這一用力縮指掐頸,險險乎就把這位“左角郎”捏斷了氣! 宮笠輕拍凌濮肩頭,沉聲道:“手下琢磨點,別太重了傷著他,我們說過要放他一馬的 如果他所言是實的話!” 鬆開鐵鉗般的五指,凌濮歹毒的衝著蔡元明道:“你別想以任何方式出任何花樣,妄想獲致救援啦,姓蔡的,只要我們一覺不妥,就會馬上收拾你,而不論你的某些舉止是否乃屬無意抑或有心!” 急速喘息著,蔡元明悸怖的為他自己辯白:“這…這可不是冤透我啦?組合裡的機密,業已由我嘴裡洩露出來,你老大也是道上跑的人,莫不成尚不知這是個死罪?如今我救的僅乃活了這條命去,自己的組合中已經容不下我,我又怎敢再斷了各位大哥這邊的一條生路? 皇天在上,要是我有半點不軌企圖,就叫我天打雷劈,叫我 ” 凌濮低叱道:“住口,你他娘的話倒不少,我說一句,你就能反上十句來頂駁!” 苦著臉,蔡元明沙啞的道:“性命攸關,不得不剖自清楚,尚乞各位大哥明鑑……” 廖衝陰陽怪氣的道:“這好辦,我的兒,待我們試過之後就知道能不能放你一馬了!” 蔡元明驚愕的道:“試過之後?不知……試過什麼之後?” 廖衝沒好氣的道:“你所說的那些機關埋伏,如果確以你告訴我們的那樣絲毫不差,你就大大的有活頭了,否則,嘿嘿,恐怕老弟你這轉世之間,其苦也便難言嘍。” 激靈靈的打了個哆嗦,蔡元明帶哭腔道:“我發誓…… 我說的都是真話……請各位要相信我……“ 廖衝慢吞吞的道:“不是我們不相信你,老弟,而是此情此景,叫我們誰也信不過;你既然於心無愧,也用不著緊張害怕,就好好的耽在這裡,事成之後,不管好歹,我們總忘不了再轉回來與你親熱一番就是,至於是什等樣的‘親熱’法,呵,老弟,就端看你賭咒起誓的真假了!” 蔡元明惶然道:“句句是實,未敢一字相瞞各位……” 點點頭,廖衝道:“很好,如此,則你更不須有所顧慮了,我們雖然都不是些善類,但至少還講信用,比起你們的頭子孫嘯那種不仁不義的混帳德性來,要高明多多!” 宮笠插進來道:“蔡朋友,我的話尚未問完 你們‘金牛頭府’日前在‘玉鼎山莊’一役損傷慘重,好手折了不少。近期內,是否又曾招兵買馬,再添羽翼?” 吶吶的,蔡元明道:“沒有,這位大哥,沒有……” 宮笠道:“確實沒有?” 蔡元明期期文文的道:“我怎敢撒謊?這位大哥,我們當家的自來心高氣傲,不肯向人低頭,尤其是他情勢不順的辰光,更不願出外攬人助拳以示弱……事情過了之後,或許他會再添人手,眼下,他可是寧肯硬撐,也不甘裝熊廖衝笑道:”娘的皮,孫嘯可不正是這麼個賤毛病?好比啞子吃黃蓮,苦在心頭,又好比打落門牙和血吞,撞破頭用扇子煽……“宮笠慎重的道:“只怕未必。” 廖衝道:“姓蔡的一條狗命攢在我們手裡,莫非他還敢誆我們?” 蔡元明趕忙再加表白:“就是這話了,這位大哥,我這條命還握在各位的手裡,我又不是活膩味了,天給我做膽我也不敢欺瞞各位啊,的的確確,我們大當家的沒有增添人手,他老人家麾下,仍舊有的那些位臂助…” 宮笠沉默了片刻,淡淡的道:“孫嘯除了沒有再擴充他自屬的人手之外,也未曾從外面請人來幫場麼?” 搖搖頭,蔡元明道:“也沒有,這位大哥,我們大當家的自來不願求人,連原有的人物折損之後他都不肯急著招募以留情怯的口實,又怎會去請外人來幫場呢?” 廖衝接口道:“老孫倒是有些毛坑石頭的脾氣 又臭又硬,看不出,他還頗具幾分骨氣呢。’” 冷寂無聲的一笑,宮笠道:“雖然這種情形有違常理,蔡朋友,但在沒有更確切的依據之前,也只好姑且信你的話了,不過,我告訴你,我卻不以為然!” 蔡元明是滿臉的委屈哀懇相:“這位大哥,我可以用我的腦袋來提保我所奉稟的每一句話,我絕對沒有稍微隱瞞或曲變之處……這位大哥,我是想活下去的啊……” 宮笠深沉的道:“你能一再強調這一點,可見你非常明白妄言的後果,在這裡,我也就無須反覆點醒你了;蔡朋友,且等我們去證實!” 吸了口氣,蔡元明道:“這位大哥,我堅信你們會回來釋放我的……” 宮笠道:“希望我們回來的目的是為了‘釋放’你!” 一側,老久不聞開口的鮑貴財忽然低聲道:“二二叔,別忘忘了問問那姓井的雜種,和和姓夏夏的賤婦!” 宮笠似乎有些倦意,懶洋洋的道:“蔡朋友,井容和他的姘婦夏潔都在島上麼?” 蔡元明非常爽快的道:“都在,全住在府後 呃,就是各位所說的石堡後頭!” 唇角鄙夷的撤動了一下,宮笠淡漠的道:“石堡後面什麼位置?” 蔡元明的模樣十分誠懇:“石堡後頭的一幢精舍裡,那邊共有四幢精舍,皆以粉牆隔開,右邊有花圃的一幢就是井容夫妻所居 ” 鮑貴財氣吼吼的道:“混混帳,夫夫妻?什什麼夫夫妻? 是 是你替替他們做做的媒,為為的證?你你他娘的黑黑口黃黃牙胡說八道,關關著門起道號,那那是純是一雙狗狗男女,知知道不?狗狗男女!“慌忙點頭,蔡元明急切的道:“是,是,狗男女,狗男女,請這位大哥恕罪,我只是一時說溜了嘴…” 廖衝不懷好意的道:“我看你很機靈狡猾,倒不似習慣說‘溜’了嘴的人。” 蔡元明膽顫心驚的道:“列位大哥,對列位,我業已到了肝腦塗地的光景啦,如果能把心剜出來給列位看,我都不會有絲毫猶豫,我的這番誠意,只怕不是列位隔著肚皮可以摸清的……” 嘿嘿一笑,廖衝道:“好小子,你倒會說。” 宮笠道:“就這樣吧,我們也該行動了。” 廖衝一指蔡元明:“這小子要怎麼處置?” 猛一哆嗦,蔡元明窒著嗓子哀告:“各位大哥慈悲……” “悲”字還帶著一個抖顫的尾韻,凌濮已猝然出手點上蔡元明的“暈穴”,他甚至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雙眼往上倒翻,腦袋又已軟軟垂斜下來。 廖衝笑道:“凌伙計,你與你們頭兒,配合得倒挺緊湊!” 凌濮一面把蔡元明的身子掩藏到礁石的縫隙間,一面聳肩道:“多少年了,廖師傅,頭兒的心意我還會揣摸不出?” 搓搓手,廖衝道:“我們走吧,娘的,但願這個灰孫子的話靠得住!” 宮笠沉沉的道:“你以為一定靠得住麼?廖兄。” 廖衝咧開大嘴,道:“如若你問我的看法,老弟,我認為他不會是在誆我們,他也不敢誆我們,人這一輩子,只有性命是最重要而且丟掉之後就再撈不回的;姓蔡的一條命抓在我們手中,我就不信他會恁般的‘視死如歸’法,他絕不是這麼塊硬料!” 凌濮也頷首道:“頭兒,廖師傅說得有道理,假如姓蔡的果然有種,不怕死,他便不會這麼順從服貼,洩露這一大堆機密了!” 宮笠雙眉深皺緩緩的道:“我總覺得有點不大對勁,但是,目前我還找不出其中的疑竇來,這裡面隱隱然透著不妥,我們不能太過相信這蔡元明的話……” 廖衝笑道:“別他娘在這裡疑神疑鬼了,你就是容易瞻前顧後,患得患失的毛病,姓蔡的小子有幾個腦袋敢哄我們!他不要命啦?只要有一絲一毫的不對,他就得先替我們墊底,生死之事,他比誰都有數!” 注視著躺在夾縫中間,掩遮得極為隱密的蔡元明,宮笠喃喃的道:“他或許知道我們能否有機會再回來找他……” 廖衝沒聽清楚,問道:“什麼?” 搖搖頭,宮笠道:“沒有什麼,我們走吧。” 廖衝有些迷惑的道:“老弟,你的模樣有點奇怪…” 笑笑,宮笠沒有解釋,搶先閃躍向島頂石堡,廖衝、鮑貴財、凌濮三人隨後緊跟,四條人影,在嶙峋參差的礁岩間隱伏攀升,矯健快捷,有如四頭竄掠中的貍貓。 建築在“飛雲島”高處的這座石堡,規格零亂,形勢歪扭,毫不成格局,但是卻透著那麼一股渾厚、雄偉、猙獰的霸氣,有如似一個醜怪的巨人,一頭殘猛的野獸,難看到了極處,卻有著懾迫的兇威! 石堡就著礁岩的起伏勢態而築成,高低不平,角度的對比極大,然而,堅固異常,像是和礁岩凝結成了一體,它矗立在那裡,似是可以擋九霄之雷,禦七海之嘯,黑總忽,陰沉沉的一大片,能把人心也窒寒了…… 石堡的側,緊倚著崎嶇削峙的岩石,而正面,卻是一大片相當平坦的曠地,好似操兵練武的校場一樣,更襯托得石堡的偉岸猙猛。 隱避在暗影裡,宮笠打量著眼前這座“金牛頭府”的老巢,默然不語,表情卻十分凝重。 廖衝又忍不住低聲開了口:“乖乖,這座驢鳥操的破堡子,氣勢倒挺不小,難為孫嘯老鬼是怎麼築起來的?我看他不只是想扮強盜,更有海上稱尊的打算了!” 宮笠沉聲道:“他一向便是這個主意,廖兄。” 左盼右顧中,他廖衝又道:“看看這片場子吧,多寬闊,多開敞,從下面真看不出來,上頭竟有這麼一片平場地,孫嘯老鬼卻不知用來做什麼?” 宮笠道:“作用很明顯,廖兄,要前往石堡,就必須經過這一片曠地,曠地上視野開展,一望無遺,在毫無掩遮的情形下,任何異動都逃不過都逃不過堡內的監視!” 微吃一驚,廖衝道:“你是說,石堡裡有人監視外面的動靜?” 宮笠頷首道:“這是一定的,廖兄。” 鮑貴財在一邊道:“二二叔,堡堡子裡暗沉沉的,燈燈火零散,卻看看不出有什什麼不妥……” 宮笠道:“傻小子,藉大的一座石堡,守護者隱於暗處,哪能輕易察覺?” 愣愣的,鮑貴財道:“俺俺們卻是怎怎生潛向石堡?” 宮笠嘆了口氣:“照說,我們該由堡後掩上去才比較不露形跡,正面摸近,危險性就大多了。” 咬咬牙,鮑貴財恨聲道:“蔡蔡元明那廝,竟然沒沒告訴俺們這樁事!” 廖衝忙道:“老弟,你的意思呢?是不是我們再繞過去?” 想了想,宮笠毅然道:“算了,時辰已經不早,天亮之前,我們必須摸進石堡,如果再繞圈子,又得耽擱太多辰光,就從這裡,我們設法淌過去吧!” 廖衝擔心的道:“這片曠地有五十餘丈,一馬平川,四周又沒有東西可做掩遮,任是我們身手如何快捷,只怕也逃不過堡內守護者的那雙招子……” 宮笠平靜的道:“我們不用快的法子,用慢的。” 廖衝不解的問:“什麼意思?” 宮笠道:“今晚天色對我們十分有利,無月無星,一片黝暗,我們四個又都穿的深色衣衫,更不易惹眼,因此我們不必飛掠,只要貼在地面匍匐前行即可……” 廖衝微見遲疑的道:“這法子有效麼?” 宮笠苦笑道:“我怎麼敢肯定!姑且一試罷了,但至少總比強行躍進的希望要大些!” 頓了頓,他又道:“莫非廖兄另有良策?” 廖衝瞪著眼道:“娘的,你這不是在吃我的豆腐,尋我的開心麼?我他娘是猛先鋒,可不是搖著羽扇的諸葛亮,如今你都想不出更好的法子,我又到哪裡動腦筋去!” 點點頭,宮笠道:“很好,就依我的下策,大家開始行動吧!” 四個人伏下身來,極其緩慢,又極其小心的貼在地下往前匍匐挺進,宮笠在前,凌濮押後。 地面也是礁岩質的地面,一半天然,一半人工鑿就,又冷又硬,還帶著微微的潮氣,人的雙肘雙膝磨擦其上,自是不怎麼好受的。 一向慣於撲騰搏擊,高來高去的廖衝,這回可吃夠了苦頭,他只知效凌空之鳥,眼下,方知道仿伏地之龜竟是這麼個尷尬又艱辛法。 不錯,天色的確幫忙,沉暗、黝黑濛濛的像罩落一層霧翳。 他們在地下向前爬著,一寸寸的,一尺尺的,很吃力,但進展令人滿意。 五十丈的距離,在他們的感覺上,就好像五十裡那麼漫長,過程之困乏,直如跋涉了千山萬水一樣,尤其是廖衝,他為永遠爬不到盡頭了。 現在,四個人已經接近到石堡的階前,隔著尚有七八步左右了。 宮笠往前一伸肘,卻突的碰著了一件什麼東西 好像是極細極韌的鋼絲或鐵線一樣,肘端被刮了一下,輕輕的一聲“掙”然嗡動,宮笠才覺不妙,兩側各距三丈處的地面已驀然有兩塊長大形的物體“蹦”聲倒彈而起! 就在那兩塊長方形的物體,自地面的偽裝部位倒彈起來的一剎,宮笠已閃電般滾向階旁的底層,廖衝、鮑貴財凌濮也齊時竄至! 幾乎在他們剛剛伏下的瞬息,但聞“嘶”“嘶”破空之聲連響,寒光閃射中,百多柄柳葉飛刀交叉穿過,又叮叮噹噹落滿了一地。 從地面偽裝處倒彈起來的那兩塊長方形物體,只是兩塊木板,木板上倒插無數尖刀,憑藉一根鋼絲作為引撥,鋼絲受觸,便扯開了原先扣緊木板的彈簧,於是,木板彈翻,倒插其上的尖刀便交合飛射 力道極強,密集如蜂,而其射出的距離,方位,角度又都是早經測量固定的了,若非以宮笠他們幾個人這般的身手,恐怕要想躲避,就十分困難了! 饒是如此,宮笠他們也不禁各自驚出一身冷汗,連喘息都尚未透出一口,石堡上面的幾個圓窗裡,已經滴溜溜拋出了幾十只火把,星焰四濺中,堡前十餘丈的地面上,盡是閃爍著青紅的明滅火苗! 宮笠他們四個人緊緊貼在階旁礁石的陰影下,不動不移,甚至連呼吸都屏製住了,火把的光芒便在他們前面不遠的四周閃耀,偶而發出劈啪裂響…… 除了這樣的反應外,一切仍是靜止的。 石堡內,並沒有採取第二步行動,似乎堡裡的人只在搜視,又迷惑於外面的空盪幽寂…… 幾十只火把,零散在周遭,靜靜的燃亮著,由於火把都是橫置地下,發出的光度就低弱得多了,但那樣青虛虛的焰苗,卻布成了條條鬱暗怪異的火蛇,似是伸縮跳動不停越發有一種邪怖的意味…… 石堡裡,仍無動靜。 看樣子,那些只足以映照得出一般景像的火把,還得有段時間才能熄滅呢。 宮笠在階石下,默然不動,雙眼半合,似是與對方耗上了。 鮑貴財、凌濮二人,也屏息如寂,耐著性子幹熬,只是廖衝冷汗透衣,更逐漸有了火氣…… --------------- |
第22章 雷劫煞報恩怨了a
用手背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廖衝窒著嗓子,咬牙切齒的道:“那蔡元明 王八羔子加上活雜種,他誆了我們,石堡曠地上有這麼一道機關,這**養的居然連一個字都沒提!” 宮笠低緩的道:“姓蔡的所告訴我們的那些話,打一開頭,我就覺得有點不大對勁,他太過於合作了,比我原先想像的容易得太多……” 凌濮卻納悶的道:“然則,頭兒,他真不想活了麼?他的一條命還握在我們手裡呀!” 宮笠沉默著,廖衝接上話道:“就是這一點好叫我想不透,姓蔡的那條狗雜種徹頭徹尾便不是塊有種的料,既然他怕死,照說他斷不敢哄騙我們才對,可是眼下的光景,卻又不似他說的那麼回……事……” 鮑貴財輕聲道:“會會不會,呃,師師父,那蔡元明慌張之下,忘忘了提醒俺俺們這道機機關了?” 廖衝想了想,悻悻的道:“真不知道這龜孫子存的什麼心!” 零散棄置在四周的火把光芒,閃閃灼灼的映幻著官笠的面龐,而他那張深沉冷毅的面龐便也在青紅色的焰苗炫照裡顯得益發怪異幽忽了,他的雙目隱裹著尖銳又森酷的血彩,仿佛一旦現射,便將染赤了這望出去的一片… 低沉的,凌濮道:“頭兒,我們下一步棋該怎麼走?老縮在這裡也不是辦法……” 宮笠冷靜的道:“問題只有一個,要不要照著蔡元明告訴我們的路子去走?要,這小子的話不夠扎實,不要,我們便對‘金牛頭府’中的情形一無所悉,有如盲人騎馬,亂走亂闖,失誤的危險大增!” 廖衝恨聲道:“悔不該不押著那狗操的來,叫他親自為我們探路!” 宮笠道:“就算押著他來,他若有心要坑我們,誰敢保證他不出花樣向對方示警?再說,如今便想這麼做,也已經來不及了……“廖衝有些急躁的道:“可是好歹我們總也該想出個法子來呀,老弟,莫非大夥就全瘟在這裡幹熬嗎?我這廂業已是熬出滿腔的火氣來了!” 宮笠的面龐上一片蕭煞之色,他陰沉的道:“等那些火把的光芒弱下去,我們便開始行動。” 廖衝道:“怎麼個行動法?” 雙眉聚成一個“出”形,流露出那等凶悍的暴氣,宮笠道:“沒有什麼選擇,只好照著蔡元明的話,姑且一試了!” 吸了口氣,廖衝不安的道:“設若這小子所說的乃是在坑我們?” 宮笠苦笑道:“那也只有認了;果是如此,我們尚堪自慰的,便是或有機會轉回去活剮了他以瀉憤!” 廖衝橫了心道:“好吧!便這麼幹,我操他六舅,姓蔡的王八蛋若是敢誆我們,看我怎麼一丁一點的來零碎收拾他,我會叫他死活不能!” 宮笠道:“希望你還有像那樣一顯身手的辰光!” 瞪起眼來,廖衝道:“別他娘的這麼個喪氣法,‘金牛頭府”這幹鬼頭蛤蟆臉,啃不了我們一根鳥毛去!“ 於是,四個人又靜默下來,過了一會之後,那些散置四周的火把全都燃燒得差不多了,只偶而還爆閃出一兩溜微弱的火苗來,沉沉的黑暗,又似一片無形的潮水般,悄悄的蔓延於空間…… 宮笠細聲道:“我們上去,記著不踩石階。” 那九級寬而且闊的石階,不管是單數也好,雙數也罷,四個人根本不去沾它,四條人影貼著階底的礁面往上翻掠,輕忽得只像四股淡淡的煙霧。 兩扇高大沉厚的嚇人的生鐵巨門便那樣嚴絲合縫的緊閉著,堅牢得宛如一對相拼的山岳,看見兩扇巨門,不由會使人懷疑 它實際上要阻擋什麼? 一雙猙獰而又威猛的石雕獅子,便分左右雄踞在鐵門兩側,這兩座石獅全有八尺之高,紋絲不動的蹲在那裡,和堅厚的鐵門互為村配,更是相得益彰,帶著一股子森森的氣勢! 四個人便縮伏至左右邊的石獅底座,廖衝抬起頭來兩邊打量著,一面前哺的道:“好傢伙,看這兩個大玩意,真好像一開口就會吃人一樣……” 宮笠卻注意著這座石獅的右眼,而石獅的右眼和它的左眼並沒有什麼分別 只是一枚硬梆梆,本定定的,凸出眼眶的石蛋子而已! 凌濮悄聲道:“頭兒,可要我去按它一下?” 宮笠疑慮的道:“方才經過觸動那陣飛刀埋伏,石堡裡的敵人必已有所警覺,儘管他們未曾發現什麼,但注意力定然大為提高,這兩扇鐵門一旦開啟 不論那蔡元明的話是真是假,恐怕都難避過他們的耳目……” 凌濮低沉的道:“頭兒的意思是?” 嘆了口氣,宮笠道:“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事以如今,我們也無可選擇了……” 廖衝也惡狠狠的道:“對,管他娘的什麼邪魔鬼祟,我們橫豎是要拼他一場,乾脆來個霸王硬上弓,暗的不行,就明著上!” 宮笠道:“凌濮,你上去按這石獅的右眼吧!” 點點頭:凌濮飛身騰起,右手拼指如戟,極為準確的戳中了石獅的右眼,他的手指觸處,看去堅牢硬固的那枚石眼,居然隨指內陷,當他縮手落地。兩扇沉重的鐵門,竟已悄無聲息的自動啟開三尺 一只是三尺。 目光瞥處,廖衝不由滿頭霧水:“怪了,這門開的情形,倒又似蔡元明那王八羔子所言不假……” 宮笠低促的道:“闖進去!” 拋下三個字,他已先行閃身掠進門內;門後,果是一間大廳,一間寬闊得令人生起一種空盪感的大廳,四四方方的,大概總有二十丈方圓,陳設簡單,擺置也都是粗重之屬,地面上,不錯,是交互鋪設著每塊尺許見方的青紅色花磚,大廳中,最惹眼內,還是那枚嵌于正牆上的巨形猙惡金色牛頭! 站在門側橫沿上,宮笠忖量著到底該不該踩上紅色的花磚,廖衝、鮑貴財、凌濮三人隨後而至,廖衝火爆的低叫:“往裡淌呀!我們還在磨蹭什麼?” 宮笠四面搜視,小心的道:“廖兄,你不覺得這裡有點古怪?” 廖衝愣了愣:“古怪?啥的古怪?” 宮笠道:“好像 太平靜,防守也太鬆散?” 廖衝大馬金刀的道:“這足以證明‘金牛頭府’的一幹人俱是酒囊飯袋,皆乃狗屁不如,我們正可殺將進去,犁庭掃穴,搗他們一個土崩魚爛,冰消瓦解!” 凌濮也急切的道:“不錯,頭兒,兵貴神速!” 宮笠咬咬牙,道:“好,朝著紅磚地上落腳吧!” 第一個飛撲出去的人是廖衝,他直掠七丈對著大梯左側的那道樓梯為目標,腳尖猛沾一塊紅色花磚,身形欲起未起,一樁意外的變化便已突然發生了! 就在一剎之間,整片大廳的地面,不論是紅色花磚抑或是青色花磚,立時全部倒翻,倒翻過來的這一面,完全布滿了密密麻麻又雪亮銳利的倒須鉤,在連串的“咋” “咋”響聲裡,大廳頂上的看去似是飾以灰紋格的克承塵“表面,猛然下落 那竟是一張巨大無朋的羅網,除此之外,四周的牆壁縫間,也“嗖”“嗖”不絕,自各個不同的方向疾射出又密又猛的如雨銅針! 震人心弦的擊鼓聲,也在這時響起,宛如來自石堡的每一個角度! 那邊 廖衝怪叫一聲:“他奶奶的。”整個身子橫起,左手暴揮,黃光如電,下面一片倒須鉤斷飛,而右手也是月弧般炫映起一輪黃湛湛的光圈,勁風呼嘯裡,射至的銅針紛紛折落截墜,甚至那面罩落的大網,也在與他手中的弧光接觸時破裂開一個大洞,挾著這樣強猛無比的威力,這位“老邪”便穿網而出,又一個翻騰回到了原處! 宮笠、鮑貴財、凌濮三個人,也剛好避過了這一陣針雨的襲擊! 就在這時,他們身後的沉重鐵門,突兀的“鏘”聲閉攏,而大廳裡的兩色花磚又齊齊轉回原狀,那面罩落的巨網,也迅速回升於頂,若非上面有一個破洞顯露,出廳頂原來的一塊拼格木條底表,那面偽裝的羅網,仍難叫人看出破綻! 現在的情景十分明顯 他們的行跡業已暴露,並且,更已陷入重圍之中了! 廖衝氣衝牛鬥,乾脆豁開來破口大罵:“**養的‘金牛頭府’,全是一幹陰損刁滑,見不得人的九等畜類,我一個一個刨你們的祖墳,端你們的老親娘;那孫嘯老鬼,更是奧不要瞼,卑鄙無恥之尤,不敢明刀明槍的對仗,只管窩在暗裡算計人,虧你還是道上有名有姓的角兒,哦呸,似你這種縮頭王八的架勢,躲到你師娘褲襠下仰頭沾騷差不離,居然尚敢擺出道號來現世?真丟死你八輩子的人了鮑貴財一見乃師罵開山門,也立即如斯響應:”對,對對,俺俺師師父罵得可可真對,‘金牛頭府’的麼麼磨小小丑,是漢漢子,面面朝面,硬硬碰硬的比劃比劃,光靠靠著這些陰陰毒機機關,爛污埋伏坑人,算不得本事,稱稱不上英雄……“ 師徒兩人的吼罵聲,應合著傳自四周的隱隱擊鼓聲,在偌大的廳堂裡回應激盪,那等的空洞又加上沉悶,飄人人耳,便益發有著陰森怖栗的意味了…… 靜肅迅捷得仿佛和一些從虛無中突然出現的鬼魁一樣,從大廳的四周 迴廊、隱門、暗道中,上百條的身影立時湧現,個個都是“金牛頭府”的傳統打扮:銅角皮盔,黃巾、黃袍,而且,一式的“鬼頭刀”! 這百多名大漢甫一出現,動作快速利落的馬上散開來各自守住了方位 全是些扼守著進出要道而又利於撲擊的位置,這幹人不但精悍沉著,猶且訓練有素,舉止進退之間,要比外頭他們那些同伴老辣得多,嗯,到底是守衛“金牛頭府”的內圈角色。,只怕也都是些十中選一的硬扎貨! 百多人行動起來,居然不帶一點嘈雜或喧嘩音響,除了靴底與地面的連續磨擦聲外,甚至連輕咳低哼的聲響也沒有,一百多人圍持周遭,有若一百多具木雕塑像,他們靜靜的挺立在那裡,每一張面孔上都木納的不顯絲毫表情,可是,卻自然流露著那種殺氣騰騰的悍野本領,是一群被符咒禁制住了的猛獸,只待破禁,便會張牙舞爪,擇人而噬了…… “鬼頭刀”的刀鋒雪亮生寒,閃幻著流燦不定的光彩,而百餘柄“鬼頭刀”俱皆垂指向地,“刀鋒卻冷森森的朝著這邊。 乾幹的咽了口唾液,凌濮悄聲道:“看樣子,我們是被陷進來了……” 廖衝氣憤的道:“明擺明顯的事,還用你說?我們上了大當,業已中了這些王八羔子的圈套!” 鮑貴財磨拳擦掌,一派“勇冠三軍”的氣勢:“衝,衝,俺俺們且往上衝,先殺殺他一個落花流水再再說!” 微微搖頭,宮笠平靜得出奇的道:“稍安毋躁,貴財,稍安毋躁。” 廖衝雙目中宛似噴閃著火焰,他用那雙紅毒毒的眼睛巡視四周,一邊暴戾的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娘的皮,我們來這裡原來就是要挑他們老窩的打算,如今正好,豁開來明著於,不叫這幹龜孫子屍積成山,也少不了他們一個血流如渠!” 凌濮沉重的道:“眼前的形勢,恐怕也非得這個‘譜’不行了!” 背脊靠在鐵門上,宮笠安詳的道:“我們且沉住氣,現在這副陣仗,只是‘金牛頭府’的先聲,壓軸的好戲還在後頭,這頭一場鑼鼓點子如果我們都承受不住,接著的熱鬧就更難招架了……” 廖衝火辣的道:“等著看吧,我不但要從頭到尾全接下來,更連帶把戲臺子也一遭砸掉!” 就接著廖衝的語尾,大廳左側那道寬闊的紅木樓梯頂上,已忽的傳下來一個狼嗥般刺耳又陰酷的聲音:“廖老邪,你可真是狠得帶了把子,犯我的堂不說,還要衝我的窩?” 隨著這幾句話,四個人的身影已緩慢又沉穩的由樓上沿梯走下,他們的步履安詳,形態雍容,一派“瞧我獨尊”的架勢! 四個人中,走在最前面的一個,身材瘦長,一張鍋底也似的黑臉往內扁四著,以至他的五官也似擠成一堆了,但在這張骨稜肉薄的醜怪面孔上,。那雙三角眼卻是懾人心魄的,它每在開合之間,精芒閃射如電,更有著無可言喻的浸穩力量,尖銳中,隱含著極度狂傲又迫室的威凌意味;這原是一張粗陋的臉,然而,只因為這一雙眼睛佔盡了靈氣,便也令整個的輪廊迥然不同於其原來的相格了! 這個人,只剩下一條左臂,他那只空蕩蕩的右臂衣袖,每在他身體移動之間,輕飄飄的隨著他腳步的韻律在晃搖不用說,他就是孫嘯 “金牛頭府”的大當家,名懾江湖的“三魔”之一,海上霸王,素以寡絕殘酷著稱的“隻手奪命”孫嘯。 孫嘯右側的人,是位年約六旬,禿頂白髯,圓臉肥胖的老者,這老者面色紅潤,隱泛油光,總是微咧開嘴,擺出一副笑呵呵的祥和之狀,模樣兒,倒挺叫人願意親近的站在孫嘯左邊的那位,卻又矮又瘦,黃中泛黑,於癟癟的像半截枯老的樹樁子一樣,一點也不起眼,這人滿臉皺紋,眉細眼陷,穿著一襲灰袍倒似掛在他身上般的虛虛蕩蕩,活脫一陣風起,他便歸去… 挺在他們三人後頭的一個,腰粗膀闊,滿臉橫肉,絡腮鬍子加上滿頭豎立的亂發,宛如一個巨大的人形刺蝟。 這四個人一出現,除為首的孫嘯的是打上眼就能認出來的是誰之外,其餘三位,宮笠可是面生得緊,一個也不認得! 廖衝與鮑貴財卻比宮笠和凌濮多認識一個 就是那位“人形刺犯”;日前在“玉鼎山莊”和“金牛頭府”的那場拼戰裡,這“人形刺蝟’同廖衝師徒”親熱“過,他不是別人,即乃”金牛頭府“的五當家”大勾瓜“常陰! 來到樓梯的中間,孫嘯等四個人站定了,俯視著下面大廳門前的宮笠他們,神色的表現,頗有幾分輕蔑的味道。 這時,廖衝搶先開了口:“兀那只剩下一隻手的老小子,你大概就是孫嘯了吧?” 嘿嘿一笑,那鐵臂的黑臉人 孫嘯挑著眉毛道:“好眼力,廖老邪,除了我孫嘯,天下還有幾個人具有此等氣勢?” 廖衝“哧”了一聲,道:“姓孫的,你這算是唬哪個後生小輩?招子放亮點,腦瓜活絡點,這裡的幾位爺全是老江湖了,別他娘說些不上道的渾話!” 孫嘯目光灼亮的掃視過官笠、鮑貴財、凌濮三個人的面龐,又落回廖衝身上:“自常老五他們打”玉鼎山莊“栽了跟頭回來,向我一說起替”玉鼎山莊“黃老匹夫幫打的幾位‘高手’模樣,我即猜出是你,廖老邪,果然不錯,另一位癩頭瘸腿的朋友,大概就是你的得意高徒‘疙瘩瘸子’鮑貴財了吧?” 廖衝笑呵呵的道:“正是。” 孫嘯眼神倏寒 一宛如剎時凝成了兩柄利剪,他逼視著官笠,緩緩的,卻煞氣盈溢的道:“在‘玉鼎山莊’之內,幫著黃恕言折辱了我手下的人是你們師徒,然則,在莊外,我二妹邪四娘與我那幾個好友,‘閃手’焦子雲、飛猿’陣醒、‘蛇心’童芳的死,約莫就是另外有人下了毒手吧?” 廖衝皮笑肉不動的道:“陣上交刃,兩軍對壘,憑的是本事與膽識,只要鬥得公平,殺得磊落,挨宰的一方只能怨自己學藝不精,怪得了誰?孫老小子,莫非你還另有說詞?” 孫嘯突然暴吼:“我只問你下毒手的是誰?” 冷笑一聲,廖衝道:“你雞毛子喊叫什麼?嚇得著這裡哪個爹?” 於是,宮笠回應了:“除掉他們的人是我,孫嘯,是我!” 兩眼裡漓漾的光芒宛似毒蛇的赤信在伸縮,猙惡極了,也陰森極了,孫嘯像要吃人似的死盯著宮笠,粗厲的道:“報上名來!” 宮笠平靜的道:“宮笠。” 只這兩個字,對孫嘯所起的作用卻像是陡然間雲天變色!他猛的一震,嘴巴不由自主的張開,形態也透露著驚愣之後的迷們 但這樣的反應僅有瞬息,很快的,他又恢復原狀,恢復了那種凶暴,狂傲,猙獰的原狀:“宮笠,好一個‘生死執魂’宮笠!我道是哪一個有這等的本領,更有這等的心腸,原來這是你幹下的好事,大名鼎鼎的宮毒,不錯,也只有你才會做得這麼絕,宮笠,我早該想到是你!” 宮笠冷淡的道:“現在告訴你,為時並不算晚!” 喉嚨裡低濁的曝吼著,孫嘯怨毒又痛恨的道:“宮笠 我不管你是什麼三頭六臂,大羅金仙,你殺害了我的手下,我就要你扺命,我會不惜一切代價的要你扺命!” 宮笠穩沉的道:“為了達成你的願望,孫嘯,我已經把自己送上門來了。” 突然,孫嘯的臉色急速變化了一下,他似是想起了一件大事,又疑惑,又憤怒的道: “血刃之前,宮笠,我們把話先說清楚 你幾次三番和我作對,幫著黃恕言那老狗與我抗抬,又一再殘害我的手下,如今更找上門來肆虐,你的真正目的是什麼?” 宮笠的表情湛然,他極其冷靜的道:“當然,我會告訴你 為了一張藏寶圖,你曾直接與間接的殺害了一個人,那個人的名字叫賀蒼,我同賀蒼,乃是生平摯友,刎頸之交,而你又包庇了受你唆使誘迫暗算了賀蒼的那對姦夫淫婦,井容留夏潔;此外,我也不能坐視‘玉鼎山莊’莊主黃恕言在你暴力侵迫之下的危機而不顧,以上這些,便形成了今天我來此赴險的理由,孫嘯,夠不夠?” 忡怔片歇,孫嘯猛的仰首狂笑:“宮笠啊!宮笠,如此說來,你居然是反過頭找我報仇的了?” 宮笠唇角的肌肉抽搐著,他強忍心中的激動,徐緩的道:“不錯,我是來找你報仇,孫嘯,你是這一切血腥形成的罪魁禍首,你更是這一連串貪婪邪惡爭紛的始作確者,你自私、殘暴、狂妄、冷血,你是一團攪世的魔風,消除了你,天下便太平了!” 孫嘯黑臉成紫,焦雷般吼:“罵得好,宮笠,怕只怕你辦不到!” 宮笠凜烈的道:“我來了,孫嘯,目的便是要試試能否辦到!” 額上暴起青筋,雙目光焰似火,孫嘯直著脖子,口沫四濺:“宮笠,我要是能教你四個人活著走回去,我就一頭撞死在‘飛雲島’上!” 宮笠冷然道:“要是我們取不了你的腦袋,鏟不平這座魔穴,我們也便沒有打算活著回去!” 一聲爽亮的大笑出自那紅臉白髯的肥胖老者口中,他眯著眼道:“好,好,的確快人快語;宮老弟,除了這些樁囉嗦以外,我們雙方輸贏之下,也還都有彩頭可搏,如果我們勝了,便直搗‘玉鼎山莊’,攫取黃恕言和顧子安的那兩張藏寶圖,設若你們勝了我,井容身上的那張圖便也自然會落入你們手中,呵呵,流血總得流出個實惠來才好,可不是?” 宮笠生硬的道:“那幾張藏寶圖,得失之間我並不為意,朋友!” 老者哧哧笑道:“只怕你是反穿皮襖扮老羊吧?” “呸”的一聲,廖衝怪叫道:“咦,你他娘又是打哪個毛坑裡鑽出來的‘屎殼郎’?” 白髯老者不以為傳咧開大嘴道:“廖老邪,連我都不認識,虧你還是道上有名的人物呢!” 廖衝上下打量著對方,陰陽怪氣的道:“噴噴,倒也看不出來你什麼地方與眾不同;我說老相好的,莫非你胯下那麼一根玩意,稟賦有異于常……” 臉色一沉,白髯老者叱道:“狗嘴裡吐不出象牙來的東西,就憑你這副德性,滿口葷腥,竟也能混出名堂來,江湖氣數也真是到頭了,我貝九峰實羞與為伍!” 突的大笑出聲,廖衝粗野的叫:“貝九峰,原來竟是你這個老怪物,‘鐵罩’貝九峰,武林中的‘三魔’之一,幸會了,真個幸會了;你是拔尖的角色,我可也高攀不上,與孫嘯窩做一堆,各位相得益彰,哈哈,物以類聚,一丘之貉,都不是人做的種!” 貝九峰勃然大怒,暴吼道:“放肆!” 廖衝嗤之以鼻:“你這一套拿回去對著你九姨太用,衝著我老漢,擺也不擺你!” 那位乾癟癟的人物冷淒淒的笑了,他接上口道:“廖衝,你素以邪名著稱,本還不知怎麼個邪法,今日一見,果然不錯,邪得可以,邪得離了譜,不帶一點人味了。” 廖衝眼珠子翻動著,似笑非笑的道:“我說你這比常人要短,比株儒又高的人渣子,你又是從哪座仙山古洞裡修成正果的呀?” 那人慢吞吞的,卻陰惻惻的道:“翟英就是我。” 宮笠微微動容,他輕輕的道:“又是‘三魔’之一,‘風火獸’翟英!” 重重一哼,廖衝大聲道:“真是群賢畢集,英豪全齊聚了,奶奶個熊,‘三魔’居然湊齊一堆,好,正是,如虎添翼,難怪看著各位膽量也大了不少!” 翟英削銳的道:“你口氣倒狂,姓廖的,只可惜你這塊招牌,唬不住我們哥三個!” 廖衝惡狠狠的道:“如果你們以為這邊的幾位會含糊,那就益發不可思議了廣’此刻,孫嘯跨下一步梯階,冷厲的道:”廖老邪,事實勝於雄辯,光我們三人,就足夠攬下你們幾個狂夫而有餘!“ 廖衝不屑的道:“這只是你自己這樣說法,老孫!” 宮笠森酷的道:“何妨把你們所有的幫手一起召來?好歹徹底解決,也求個乾淨利落!” 孫嘯悍然道:“你就琢磨著你自己吧,姓宮的!” 廖衝怪吼道:“把那井容、夏潔一對狗男女也叫出來,娘的皮,今天大家一起見彩,該死的活不了,該活的也死不了,搏命刃血,拼他個雞飛狗跳牆!” 露出一口尖細又泛黑的牙齒,孫嘯殘暴的笑著:“你說對了,廖老邪,咱們就會是這麼個場面,該死的活不了,該活的死不了!” 廖衝的答覆不再是只用脣舌,他那壯實的身形猝然凌空翻飛,閃電般撲擊向樓梯上的孫嘯,右手朝下猛落倏翻,曲指如瓜扣向孫嘯腦門,左手卻在急速晃動中,幻成了個百只虛玄的爪影,宛若來自幽冥裡的千百冤鬼,齊齊伸手攫取過來,銳風強勁,卻又隱現如夢! 不錯,這位邪君甫一上手,便施展出他最凌厲、也最詭異的獨家絕活來 “鬼手跳靈”! 孫嘯的反應之快,就有如他早已在另一個空間裡蓄勢妥當而伸展入現在的空間中一樣,他猛然躍上七尺,悍迎敵人,獨臂伸縮撲掠,風雷聲突起,一股股澎湃湧盪的強大力還便合流四散,於是,但聞呼轟劈啪之聲串連不息,罡氣激射下,半空中的兩條人影各自翻落。 在地面連搶出兩步,廖衝方才站住,他氣喘吁吁,右頰上青瘀了老大一塊,眼睛也烏腫起來;孫嘯則連連踩斷了兩級梯板,直到第三級上始才扎住勢子,他的額頭上血糊淋漓,裂開了一條寸多長的血槽! “呸”的朝地下吐了口唾沫,廖衝大叫:“不過如此!” 孫嘯暴烈的道:“你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廖衝怪吼一聲,身形斜出:“再來!” 單掌橫於胸前,孫嘯憤怒的道:“迫不及待了!” 就在這時,樓梯上人影暴閃,那樣瘦瘦小小的一抹影子,卻帶著兩片狂飆似的力量猛罩而下,狠攻廖衝! 斜刺裡,一團至剛至沉的無形罡氣“呼”的一聲反卷過來,在閃雷般的相互撞擊下,半空中的人影厲嗥著歪歪扭扭的飛出七八步外中堪堪落地! 那人,是“風火獸”翟英。 出手阻擋他的人,正是宮笠。 翟英雙目圓睜,霹靂般叱道:“暗箭傷人,宮笠,你算什麼英雄好漢?” 調勻呼吸,宮笠冷冷的道:“翟英,莫非你的偷襲就說得上光明正大?” 咆哮著,翟英咬牙道:“我要活劈了你,姓宮的!” 宮笠夷然不懼的道:“人就在這裡,只試你有這個本事!” 旁邊,廖衝大叫:“老弟,豁開來宰!” 側行三步,宮笠冷凜的道:“換個對手吧,廖兄,正主兒交給我,別搶我的生意!” 點點頭,廖衝一指那邊的孫嘯:“我他娘和宮老弟不分彼此,穿一條褲子,任由哪個送你上道也是一樣,老孫,你就生受著吧!” 孫嘯森冷的道:“很好,既是你二人如此親密法,我下手宰殺,也就無須講究先後之分了!” 宮笠緩緩逼近,面無表情:“孫嘯,是把血債結清的辰光了……” 一步一步踏下梯板,孫嘯強硬的道:“不錯,我們的想法頗為一致……” 快得無可言喻,孫嘯身形一晃,漫空的掌影已有如片片交織的血刃瀉落,而風嘯如泛,氣回似濤,宮笠猛的朝前弓腰,雙手合十,急推猝翻,合十的雙掌有若凝成形的幻像,立時飛湧旋升,兩股穿起於左右的力道則在穿射之下卷揚回盪,雙方的攻勢,便有如波波怒浪的衝激 猛吼一聲,孫嘯貼地暴進,左掌再起:“好個‘老僧拜佛’!” 宮笠身形飛旋中,雙手切斬如電,彼此間速次速截,快逾電掣,招式於瞬息裡變化,身法在須臾間翻騰,但見人形滾動,卻分不清誰是誰了! “風火獸”翟英亦已和廖衝展開了狠拼,一個是名懾江湖的“三魔”之一,一個乃威震武林的“雙邪”其半,彼此豁命格鬥,冒死廝殺,驚險猛辣之況,不啻是一場龍爭虎鬥! 樓梯上,“鐵罩”貝九峰笑吟吟的緩步走了下來,他那種笑容,在此時此地,看在人眼裡,說不說有多麼叫人不舒服法,就好似吞下了一只蒼蠅,嘔得慌! 仍是笑吟吟的,貝九峰伸手自腰後的一只鬥大皮囊裡,慢吞吞取出一樣物件 那是一個看上去十分古怪的鐵碗,外間內收,碗沿四周卻鋒利如刃,在碗的內部兩分位置,更有一圈朝上微斜的刀環;鐵碗是烏黑的,口沿卻呈黯藍,內部的那圈刀環灰白有如利齒,這宗玩意,若是加上人頭,正好可以容下一個腦袋的空間! 現在,貝九峰把右手穿過碗底的皮套,他的手掌便極為合宜的貼緊了碗底凸突處。 一拐一拐的。鮑貴財橫著攔過來,他調整著一對斜眼珠,大聲的嚷道:“想想幹什麼? 多多吃少麼?不不行,俺俺這廂還閒得心慌吶!” 貝九峰端詳著他,笑呵呵的道:“貴財賢契,你還是一邊站著看熱鬧的好,長輩爭執,你可別湊進來自討沒趣!” 鮑貴財連連搖頭:“你你們與俺俺師父是對對頭,俺就不承承認你們是長年輩,若 若是你還想起歪念念頭,要抽冷子打打暗算,就更不不配做長長輩,說說不得,俺俺要截著你 一” 貝九峰是一團和氣:“好小子,看你結結巴巴,生得不成人樣,口舌倒還挺利的,但是,你也曾想過,你會是我的對手麼7恐怕連你師父也不一定能勝得過我呢……” 瞪著貝九峰,鮑貴財固執的道:“俺俺不管這許多,你要想撿撿便宜,俺俺便不不能叫你順心,打 打不不打得過,卻是另一回事,貝九峰,俺告告訴你 一” 那只鐵碗,便在這時扣向了鮑貴財的腦袋,來得像閃電! 鮑貴財人是忠厚,心眼卻活,他早就防著對方這一手了,鐵碗臨頭,他“呼”的旋出三步,月牙形的光華倏映,一上一下,飛瀉貝九峰咽喉小腹! 貝九峰名列“三魔”之位,功高氣傲,根本沒把鮑貴財這個後生小輩放在眼裡,又是突起發難,更沒料到對方居然反擊這麼個狠辣法。一擊落空之下,他驚然後退,寒芒閃處,肩頭業已裂開一縫I咧嘴笑了,鮑貴財道:“長長輩的功夫怎怎的這麼松鬆散?就就憑這兩下子,還還想要鬥俺師師父?” 貝九峰頓時面如充血,氣衝牛鬥,他難堪之極的狂吼一聲,再度暴撲而上,鐵碗運展,有如飛映起連串的錘蛇,團團流轉,縱橫交織,眨眼間,已把鮑貴財罩人其中! 厲嘯倏起,凌濮騰掠似風,橫滾而來,盾舞鎗刺,傾以全力攻向貝九峰! 幾乎不分先後,“大鉤爪”常陰飛身跟進,一對純鋼五指鉤爪猛取凌濮,邊大吼著: “狗雜種,你還想討巧?” 緊接著另有三條身影也自大廳三個角隅中搶出,一個是灰臉灰眉的粗大胖子,一個是瘦削細長,四目窄鼻的中年人,另一個,嗯,吊著一左臂的“怒牛”邵大峰! 一見邵大峰出現,凌濮立時明白,那灰臉灰眉的胖子必是“老閻君”固彪,另一個四目狹鼻的仁兄,亦必是“沒影子”寶泉無疑,“金牛頭府”四名‘“飛雲手”中,餘下的三名業已全部出動了! 雙方的接觸非常快速,剎那間,五“大鉤爪〝常陰率領之下,三名”飛雲手“齊齊圍攻們鮑貴財與凌濮,加上為主的”鐵罩“貝九峰,五打二,鮑貴財和凌濮的形勢頓時逆轉,陷入了無比的艱困之中! 偌大的廳堂,在青紅兩色的花轉地面上,三簇人便那樣拼死的格鬥著,他們在閃躍、騰挪、回,高吊的銀燈投下冷瑩又燦亮的光輝,將這些條晃掠交織的人影,扭曲得更加怪異與不祥了…… 逐漸的,戾氣在凝形,血腥隱隱濃重了,廝殺中的雙方,以及圍持周遭的每一個人,大家都預感得到,這必然會是一個慘烈至極的結局 不論這個結局來得遲或早。 仿佛一抹亮光掠射向永恆,與孫嘯狠搏的宮笠,猝然閃撲出三丈之外,他毫不遲疑的施展了最威猛的攻擊,用他的“闊蛇口劍”及“大旋龍”,就像密霧的虹電和突起的卷風一樣,凌厲無匹的重重落向那三名“飛雲手”的身上! 這樣的變化是頗為出人意表的,不但正面與宮笠纏戰的孫嘯沒有料及,那三名“飛雲手”就更是倉皇失措了 宮笠的猝襲乃傾以全力,其來勢之凶悍與猛烈難以比擬,首當其衝的便是“怒牛”邵大峰,這位吊著一隻手臂的大漢,原本就因舊創未愈行動不太靈便,反應上自不如往昔 一溜溜的寒電仿佛暴雨般從四面八方瀉射,圈舞的鞭影帶著有形與無形的狂 卷揮,把空氣撕裂了,把天與地都含括了,邵大峰的兵刃方才慌亂的揚起,龐大的軀體已經拋上了半空,在那團疾勁的充斥滿了縱橫力道的漩渦中翻滾彈撞,不似人聲的號叫,便合著腥赤的鮮血濺落! 灰臉灰眉的“老閻君”固彪,急切中貼地滾竄,連人帶著他的傢伙“三環刀”飛撞鮑貴財,在那樣的情勢裡,鮑貴財居然摹地旋身,硬以自己的肩頭承受貝九峰的“鐵碗”揮掃,一大片血淋淋的皮肉隨著鋒沿刮起,鮑貴財卻不吭不哼,他雙掌翻劈,宛若自虛無中凝鑄了韋陀神的村杖,在渾然有聲的破空聲裡,猛將竄撞過來的固彪劈貼於地,固彪只哼了半聲,骨折腹破,腸臟溢流四處,他便恁船古怪的輪在地下,粗肥的身子,剎那間也似是縮減了好多 像一個乾癟癟的豬膽! 這是鮑貴財的“斷碑掌”力! “沒影子”寶泉閃躲極快,果是人如其號,在宮笠這雷霆萬鈞的一擊下,他首先暴抑出六步,宮笠殲殺了邵大峰,逼迫固彪入了死地,凌空旋翻,再撲寶泉,而這時,孫嘯已形如瘋狂似的一般隨後追至! 宮笠似乎不見不聞,他劍鞭交織,猛落急卷,寶泉在地下連連滾動,一雙“峨嵋刺”拼命招架,孫嘯則挾著其雄渾的掌力兜頭壓向宮笠! 陡然間,宮笠雙腳,幻出幾十個黑影,蹴踢孫嘯,而長鞭“嗖”聲彈飛,剎時映化成一蓬鞭雨並襲,而他的“闊蛇口劍”,則去勢如虹,把正在地下滾逃的寶泉連手斬斷,活活釘死! 孫嘯雙目赤紅,形容猙厲之極,他身形不變,去勢如舊,單臂在急速的顫揮裡,將千百股勁力溶為一片,猛卷反迎,人影交掠,孫嘯連中三鞭,衫破肉綻,血肉橫飛,但是,他空蕩蕩的右袖卻猝而抖閃,袖口中,一團拳大的錐珠倏射倏縮,打得宮笠幾乎摔跌下來! 那是一枚連著銀色細鏈的錐球,就像一個拳大的刺蝟,全都嵌滿了尖銳的錐角,這一記,是打在宮笠的腿臀部位,如果孫嘯不是在挨鞭之下身形不穩而失了準頭,宮笠受的創傷恐怕就會更重了,饒是如此,宮笠的左大腿根部,仍是破裂一個血洞,由傷口肌肉的陷凹與血糊狀看來,那枚錐球不是釘進去的,而是硬生生嵌進去的! 一個踉蹌之後,宮笠手上已拔回了插在寶泉尸身上的“闊蛇口劍”,他的左手才觸及創柄,右手的長鞭已如一條盤卷的怪蛇也似飛向孫嘯! 滿身血污,面孔扭曲的孫嘯,模樣像要吃人似的張牙舞爪,他一面硬攻,一面挫牙欲碎的吼:“卑鄙下流的東西,你還有什麼臉面叫你的字號!” 宮笠的“大旋龍”飛騰閃掣,短闊口劍刃則晃掠不定的以吞吐的電芒做著探試,他冷冷的道:“以眾凌寡,孫嘯,並不比我的戰法更有光彩,而搏命之際,又有誰訂下了一定的規律及程式!” 孫嘯極快的移挪騰飛,單掌有如水銀瀉地,那般無孔不人的劈斬穿舞著,他右邊衣袖中的錐球則時而閃射,收縮之間,神出鬼沒。 “我會要你死在這裡,宮笠,我會一丁一點的零剮了你,碎削了你,活殺了你!” 宮笠沒有回答,只是全心全意幫著進退攻拒,大腿上,血流如注! 另一邊,和“大鉤爪”常陰拼戰中的凌濮,驟然在一個騰躍中撲向了常陰,他的身形宛若一團圓球,由上而下。 銀槍直穿,金盾旋滾,常陰立時鬚眉俱張,大吼如雷,旋身,拋肩,雙爪暴探,反攻敵人中盤! 向下急落的凌濮,竟然不躲不避,迎著對方的雙爪衝上,他的金盾飛快交舞撞擊,光頭倏縮,在離地那樣接近的高度裡,做了一個美妙又石火般快速的翻滾,連人帶鎗刺向常陰! 全身摹地後仰,常陰雙爪各自劃過一個小弧由下往上暴揮,他的右手爪在凌濮金盾扁砸下“當”一聲斜盪,左手爪卻在凌濮背上抓下了五條深深的,幾可見骨的血痕;肌肉是硬被撕碎刮裂的,那樣的痛苦,尤其於利器的切割,但凌卻忍受了,實際上,如果他想躲避這個傷害,是可以躲過的,只要他躍閃出去,然而他不願這麼做,他要冒這次危險,受這樣的創傷,目的僅是要收回他預定的代價 他在面孔的突兀歪扭中,尖銳的銀槍也電掣般透進了常陰的胸膛,常陰全身猛縮,右手盪出折鉤爪回掃,凌濮急速仰頭,勁風過處,臉頰上又被帶開一道血口子,他在血光中怒吼著,金盾的齒錐更將常陰撞出五尺,倒跌向下! 常陰口中發出來的慘叫,泛著如此淒怖的尾韻,窒噎在滿回的鮮血湧噴裡,貝九峰便在這時流光般掠至,鐵碗猛扣凌濮頭顱! 凌濮拼命縮身旋竄,碗沿切開他的一片頭皮,頭皮血淋淋的披在後腦上,貝九峰雙腳飛閃,凌濮又連著八個跟頭跌滾! 貝九峰身形奔騰,快不自言,他獰笑著再度閃進,聲如果泣:“小輩,交頭吧 ” 狂吼一聲,凌濮彈身倒翻,金盾橫切貝九峰小腹,銀槍點閃,直指敵人五官 這是個同歸於盡的打法! 傲然冷笑,貝九峰的右手“鐵罩”原式加速扣下,左掌微抬橫推,猝起無形勁氣,頓時將凌濮壓窒得重重跌回地下! 斜刺裡,鮑貴財的一雙“月牙圈”猛推貝九峰的腰助,空氣撕裂中,來勢急勁,似是要一傢伙將這位魔頭切為兩半! 喉嚨裡悶嗥著,貝九峰怒極換式 “鐵罩”倒翻,猛砸來近的“月牙圈”。同時,雙腳再起,在連串虛實不定的幻影隱現下踩向凌濮! 鮑貴財的面孔在這瞬息間越發變得醜怪可怕了,他睜凸著一雙斜眼,歪咧著嘴巴,額頭上暴浮青筋,喉中透出嗚咽似的嘯叫,一副拼命的架勢,竭力以他的一對“月牙圈”碰撞貝九峰的“鐵罩” “鐵罩”卻在貝九峰徐長而又怪異的笑聲裡閃幻出旋轉、游移的景象,像一團團惡鬼的影子,反卷向鮑貴財。 這時,凌濮仍在貝九峰雙腳的攻擊之下,他滾動躲避了七次,每於風勁力猛中險極閃開,花磚連串又密集的碎裂,碎屑紛濺,突然,他似橫了心,猝而以金盾蓋掩胸腹,眨眼間硬接了貝九峰踩下的一腳! 金盾“鏗”聲問響,剎時四印了一雙腳印,盾身更直壓凌濮胸腹,逼得他“嗷”的噴出了一口鮮血,但就在血花詭奇的豔麗圖案中,凌濮奮以全力,將他的銀槍筆直插進貝九峰的襠下,透入腹內! 貝九峰的怪叫已不像是出自人口了,充滿了至極的驚怒,無比的痛苦,與瘋狂的野性,更臻合了訝異,不甘,絕望的內涵,怖栗與酷烈;他猛的踉蹌出幾步,鮑貴財已趁機不顧一切的朝他衝來! 圓胖的面形變為怪誕的狹扁,紅潤的氣色代之是烏紫的陰霾,貝九峰的五官也牽扯得移了原位,他死盯著衝近的鮑貴財,突然左手揮動 幾乎在他左手的一晃下,鮑貴財的右肩胛上已顫巍巍的釘扎進一樣奇形物件 一條烏黝黝的,雕樓成蛇形的校狀暗器! 幾乎不分先後,貝九峰的“鐵罩”又扣向業已暈死過去的凌濮腦袋! 被這枚蛇形暗器打了一個轉子的鮑貴財,立時尖號出聲,急切之下,他竟“咯”的飛出一口黃痰,不偏不斜的打中了貝九峰的額頭,黏稠的黃痰卻帶起了骨骼的碎裂聲,痰液居然隨著貝九峰的額骨內陷,於是,貝九峰的“鐵罩”“嗆當”一聲無力的墜落,他也宛似嘆了口氣,軟軟頹癱下胯,依然抱著深入腹內的那只銀槍! 鮑貴財歪歪斜斜的奔向地下的凌濮,可是,他才只挪動幾步,卻摹然雙眼上翻,臉色急速變為烏黑,口鼻中也流出紫血,身子一陣痙攣,人已僕倒。 和“風火獸”翟英殺得難分難解的廖衝,在發覺了自己的徒弟的情形之後,不禁肝腸寸斷,心如刀絞,他瞑目切齒,悲憤至極的狂吼:“貝九峰,你這頭老狗,老雜種,老畜牲,你你你……你竟然算計了我的徒弟……” 當然,貝九峰是不會再回答了,永遠也不會再回答了。 翟英施展的一柄“軟帶刀”掣掠揮霍,在漫天的雪虹銀芒交織下,他尖刻的叫:“廖老邪,便不妨與你徒弟做個伴,一起到陰曹去和貝九峰打官司吧!” “大鬥鈸”像兩團煇耀的烈日在飛舞,廖衝一面狠攻翟英,一邊瘋狂大罵:“翟英,你這不是人操的野種,我叫你滿口放屁,吐些絕子絕孫的渾話,我徒弟若真個喪了命,看我不分你們的屍,挫你們的骨,叫你們用千百條狗命來頂翟英猝躍半空,”軟帶刀“映炫著閃亮的光華成網狀下落,銳風尖嘯中,他左掌猛揮,炙煞的勁氣撲頭壓迫,同時,三團紅球也一起飛射:”姓廖的,你上道吧!“ 廖衝一衝而起,“大鬥鈸”鏗鏘縱橫,腳底,三團紅球互碰,“轟”的布開了一面藍晃晃的丈寬火網。 翟英在連串的翻滾騰挪下,“軟帶刀”劈掠如電,以不同的角度,迥異的方面,各式的光彩,將刀刃或是幻散,或是凝結,銳風破空,包容著千變萬化,而其間,溜溜的細小燐光火箭,瑩瑩的暗綠毒針,團團爆開烈焰的彈珠,便不停的躲襲廖衝,他像一頭周身都能喚風發火的怪物,“風火獸”,真是名符其實,一點不錯! 在這樣險惡的情勢裡,廖衝便展顯他出神人化的超絕身手來了 一他完全以快速至極的閃挪,細微準確無比的穿越,狠辣又凌厲的攻守來應付,每,每于中進退,微隙裡迴轉,而“大鬥鈸”翩連分合,仿佛光輪焰弧,流旋飛掠,神鬼莫測! 當翟英在一蓬暗綠色毒針的閃閃揮射下。趁時以“軟帶刀”作長虹再戳的狠攻時,廖衝就豁命死搏了 他在倏沉之下,一對“大鬥錢”猛然互並,硬挾住了敵人的軟刀,但刀尖藉一股銳勢突出於鈸外,劃破了他的眉心,翟英奮力拔刀不出,驚怒之下,飛快弓腰抬肘,於是,三只磷火箭在近距離中射入廖衝手臂,磷燃火起,炙肉嘩剝有聲,更冒起了裊裊青煙;廖衝只能咬牙,強行忍耐,雙線問處,翟英哀號著一隻手臂業已斷落,便突兀間,翟英猛起一腳,廖衝雙錢再起橫擋,自己雖然挨了一腳,內腑湧動卻藉鈸起之勢消卸了對方不小勁力,他往後踉蹌,“哺” 的一口鮮血噴得翟英滿面開花,血隔著血,已分不清那是廖衝吐出的血,還是翟英臉上的血了! 廖衝單線回削,“呱”聲把人肉的的磷箭連著大片皮肉削脫,他在翟英曝叫著摸索撲撞的當口,另一面鈸刃已閃電般切下了翟英僅有的獨臂! “嗷 哇……” 翟英左跳,右蹦,雙臂斬落,大概他的兩眼也被廖衝那一口血給噴瞎! 銅鈸再閃,翟英的腦袋被削去一半,他的腦漿,混著濃稠的血液揚濺,他尚未倒地,廖衝更進一步,大旋身,攔腰將翟英劈為兩段! 瘰 的腸臟飛散四周,血沫子灑落,人的形狀變成了這樣,就不再似人的形狀了,歪歪斜斜的,廖衝瘋虎般殺向了那些圍搏左近的“金牛頭府”所屬! 就在這時,宮笠的“大旋龍”飛卷起排排黑色氣流,有如並列的長龍 立天頂地,挾著震耳的風雷之聲,山撼海湧的罩向孫嘯! 孫嘯的形狀已不像孫嘯了,他更似一個走魂的厲鬼,一個獰怖的惡魔,他竟不顧當前浩瀚強猛的力道,貼地飛射,單臂驀然彈起尖銳的勁勢,而這股奇異的勁力,卻又能突破宮笠的鞭山氣牆,在連串的“噗嗤”聲中透穿而入! 這門功夫,乃是孫嘯的絕技 “無形箭”! 剎那時,宮笠“闊蛇口劍”展現了一度扇形弧光,弧光中,晶芒流燦! 不可否認的,宮笠的防守是稍慢了一點,因為對方這“無形箭”的威力,實在出乎他的意外! 那一股尖銳勁力,激撞得宮笠的“闊蛇口劍”震動吟響,而其中,仍有兩股擊中了宮笠的腰側與小腹,但是,孫嘯卻被那如山的鞭影打得滿地在爬! 於是,宮笠憋了一口氣,猛力格進,他的長鞭抖成一線,再戳孫嘯! 猝然間,滿身浴血的孫嘯單臂撐地,貼著鞭身倒飛,右袖暴起,錐球倏閃之下射向宮笠腦門! 抖成筆直的長鞭,便在此時有了奇異的變化 鞭梢子微微一抖,竟怒矢般“嗖”一聲往回卷射,摹地透人孫嘯背脊,更將他整個人撞送過來,而孫嘯那枚錐球便偏了方向,貼著宮笠頭頂飛向空中! 雙目平視,宮笠的“闊蛇口劍”橫揮,“呱”一聲暴響,孫嘯的身子也分成了兩半,一半跌過官笠背後,一半落在宮笠腳下。 孫嘯沒有哼過一聲,至死沒有哼過一聲,他的兩截身子,下半部仍在抽動蠕顫,上半部,孫嘯的雙目爆出眼眶,臉孔青黑歪扭,一口牙全啃進了地磚裡! 滿地的血,滿地的肚腸腑臟,像是走進了屠場,便是人身上的東西吧,在此刻看來,也與畜牲一樣的卑賤不值了…… 四周,一片完哭狼號聲,那些黃衣漢子,有的被劈向半空,有的正在地下翻滾,有的卻像喝醉了酒,全身是血,跌跌撞撞的踉蹌著,而更多的人在亡命奔逃,廖衝有如凶神惡煞,沿著大廳到處追趕斬戮…… 宮笠吸了口氣,急切大叫:“廖兄,這些小角色不值費神屠殺,不要忘了堡後隱藏未露的那雙狗男女!” 身形回掠,廖衝血透重衣,喘喘怪吼:“都是一幹邪魔鬼崇,妖醜魑魅,全是些披著人皮不生人心的九等畜類,我要通通斬盡殺絕,雞犬不留,我要刨他們的根,挖他們的祖墳啊……” 一把抓住廖衝手臂,宮笠厲聲道:“不要舍本逐末,廖衝,井容與夏潔才是如今我們最大目標,才是我們不可漏掉的死仇,而貴財和凌濮也都受創倒地,急須救治,豈能再分心誤時於這些唆羅爪牙身上!” 提起鮑貴財,廖衝如夢初覺,他身子一震,帶著哭腔惶然回顧:“貴財,是了,貴財,我可憐的徒兒,苦命的寶貝蛋啊……” 宮笠拉著廖衝奔至鮑貴財與凌濮倒臥之處,俯身略一檢視,不由興奮的叫:“都還活著,廖兄,他們都還活著,我們去一人背一個,馬上撲到後面解決了那對狗男女之後,再立時設法為他們診治療傷……” 廖衝又像哭,又像笑的顫著聲道:“都活著,真的都活著?你沒有哄我吧!” 宮笠背起了凌吸,又催促廖衝抱起鮑貴財,邊焦急的道:“我還有心情同你開玩笑?走吧,我們趕緊往堡後去,遲卜怕他們逃掉,一旦漏網,再要找尋就大不易了 一” 兩人一個照顧一個,再也不管大廳的情形,他們沿著側廊撲向堡後,十分輕易的衝破一間房門,由房中的後窗凌空掠出,嗯,不錯,堡後臨著懸崖的一塊平場地上,果然築有十分巧雅的精舍四幢,也果然都以粉牆相隔,不過,中間皆有月洞門互通。 要找尋井容和夏潔所居住的那幢房舍很簡單 一右邊第一幢就是,只有那一幢小院裡植有花草,是用泥土鋪填於礁石基面上再行種植的花草,開得也很茂盛,在彩色與香氣的點綴中,頗有幾分清雅的韻致。 當然,充斥在宮笠胸脯間的卻絲毫沒有這樣優雅的感受,他只覺得勢血沸騰,怒火如焚,那樣熾熱的恨,火炎的仇,把他的眼,他的心,全燒紅了! 多少波折,多少磨難,多少痛苦爭鬥,等待的就是現在,就是這一刻! 像兩頭負著幼鳥的大鳥,他們迅速掠至那幢精舍,也只是剛剛越過粉牆,就似天崩地撼,一聲霹靂般的巨響震動,跟著又一連串的爆炸聲及轟隆聲,倏時火光騰霄,烈焰熊熊,背後矗立的石堡,竟已隨著那聲巨響而坍倒散塌,煙硝迷漫,碎石紛飛裡,堆砌的“金牛頭府”,更仿佛基頹柱拆,散碎傾覆。 倒塌的過程先是決定性的毀滅,然後是持續的,震動的串連聲聲倒坍的音響,似乎是連座“飛雲島”也要被搖撼得分裂了…… 當這陣巨大又猛烈的震撼過去之後,只剩下細碎的殘餘尾韻了,伏隱於粉牆之後的宮笠與廖衝才謹慎的站起身來,兩個人滿頭滿臉,全都叫灰塵煙硝沾染得不成樣子,而那間隔四幢精舍的粉牆,也有部分震塌或被飛石砸倒,房屋的本身,也是斑斑痕痕,頃如蝕剝,只此瞬息,業已失去原先的光鮮了。 |
第22章 雷劫煞報恩怨了b
鮑貴財與凌濮,則仍暈迷未醒,蟋曲在牆角下,方才爆炸開始時,宮笠和廖衝乃是以自己的身體覆遮在他們身上,宮、廖二人並未受傷,當然,在他們以身體掩護下的人也必然完好無損。 似乎有些迷惘,也有些驚愕,廖衝愣呵呵的沙著聲音道:“呃,這是怎麼回子事?” 宮笠收回視線於曾經獰猙矗立,如今殘墟頹傾的石堡,身形暴翻,人已射向眼前那幢精舍門內,片刻後,他又飛掠而出,以快逾風旋的去勢,將其餘三幢房屋也做了個仔細的搜索,但是,從他轉身回來的憤怒表情判斷,似乎他沒有發現什麼,沒有找著他想找的那兩個人! 宮笠神色陰沉,目光凜寒的走向廖衝身邊,廖衝正蹲著身子在查視鮑貴財與凌濮的情形,當宮笠立定,他急忙站起來,急切的道:“還好,他們兩個仍在喘氣,心跳脈博弱是弱了點,卻尚不亂,看樣子救活的希望很大,真是老天保佑啊……” 點點頭,宮笠道:“這就叫人放心了。” 用力晃動著腦袋,廖衝道:“剛才那一陣爆裂巨響,可是”金牛頭府“的石堡給炸掀了?那等驚天動地法……” 宮笠道:“不錯,那座石堡已被夷平,形同廢墟…” 廖衝茫然道:“奇怪,怎麼會忽然爆炸起來?又是用什麼玩意起炸的?” 微指衣袖上的灰土,宮笠沉沉的道:“當然是火藥,大量的火藥!” 突然抽了口冷氣,廖衝臉上變色:“天爺,這樣說來,我們差一點也被炸在石堡裡了?” 宮笠淡淡的道:“是的,差一點,如果我不強拉你離開的話,現在我們也正埋於千萬斤稜角粗席的層疊石堆之下!” 廖衝怔忡了好一會,方才像做醒一場夢似的道:“先前那一陣子,老弟,我約莫是有些迷糊了,貴財一倒地,我簡直就瘋了心啦,那等悲憤激怒法兒,除了想多宰幾個人為貴財報仇之外,任什麼也顧不得了……” 宮笠道:“我了解,但那無補於事,若你不跟我出來,連橫的帶豎的,我們得一遭擱在裡頭!” 廖衝猛的扇了自己一記耳光,恨恨的道:“我糊塗,我昏聵,我混帳,說什麼久經陣仗,慣歷風霜,他娘的些微定力也沒有,不但危害自己,更險些牽累他人一,” 宮笠低沉的道:“算了,廖兄,你是事不關己,關己則亂,平常倒還沉得住氣,錯不到哪裡。” 廖衝老臉赧然道:“你也別為我遮羞,不提貴財,凌伙計同樣是你的老兄弟,但凌伙計遭險之下,你怎的卻定得住心?兩相比較,我實在差得太遠……” 宮笠感喟的道:“這一次,我們也叫走運……孫嘯委實是狠,石堡的炸燬,必定是孫嘯事先的安排,在堡內暗置大量火藥,並密囑心腹行事 一旦大勢去後,便引爆火藥 來個同歸於盡,他的手段毒辣霸道,這是一種贏到底,輸夠本的惡劣方法……” 廖衝道:“就是這麼回事;老孫這狗操的,他居然歹毒到這步田地,把敵我雙方的後事全安排妥了,輸贏不放走一人!幸而人算不如天算,老天爺不信歹惡,予你靈智,滯我們逃出險地,沒給這些邪魔鬼崇陪葬!” 宮笠有些倦意的道:“我們走吧,廖兄。” 廖衝正待轉身回去抱起鮑貴財,忽又站住,愕然道:“對了,我們不是來這裡搜尋井容與夏清那雙狗男女的麼? 他們人呢?“ 宮笠苦笑道:“沒找著。” 廖衝詫異的道:“沒找著?怎會沒找著?蔡元明那灰孫子不是說這對姦夫淫婦就住在這們如今立足現地的這幢房裡?” 神態是陰晦的,宮笠道:“不但這幢房子我已搜過,其餘三幢也搜過了,四幢精舍是一式的格局,一廳三房,簡單明暸,若有人在,斷難遁形;眼前的一幢,別說沒有井容、夏潔的子,連他們的衣物也不見,除了幾樣家具,日常慣用的物件全無,甚至連床榻上的被褥也早已收起,鋪板上,還落著灰塵,倒似好久沒有人住過的情形……” 猛一挫牙,廖衝道:“又是蔡元明這王八欺騙了我們,說不定在我們和孫嘯等交刃之初,這一雙狗男女即已聞風潛逃了!” 宮笠道:“不見得。井容身上藏著一張寶圖,孫嘯不會任他輕易離去……但由我出現,井容和夏潔可能也猜得到我來此的原因,我的個性為人夏潔清楚,或許是她勸說並容躲開……總之,廖兄,我認為尚有希望找到他們!” 廖衝忙道:“去問那蔡元明 一” 宮笠道:“不錯,解鈴還須系鈴的人!” 廖衝狠毒的道:“這一遭,他若是再說一個字的假話,我要不把他眼珠子剜出來再叫他生吞下去,我就不姓廖!” 於是,宮笠和廖衝各自肩起一人,飛快撲向當初他們出發的地方。 就在那堆疊礁的隙疑縫裡,蔡元明還正睡得香甜,作“黃龍高臥”。 解開他的穴道,廖衝一開始就是狂風暴雨似的一陣大耳光,打得蔡元明由夢中驚醒,打得他殺豬般鬼嚎起來。 廖衝一把抓著他的前襟扯起,口沫四濺的大吼:“蔡元明,你這殺千刀的野種,睜大你的狗眼看清楚,是你哪個祖宗回來了?” 那一陣猛打,早把蔡元明打明白了,他鼻口流血,哀哀哭叫著:“前輩饒命,英雄饒命,我知罪了,我也是身不由己,一條命攢在主子手裡……” 嗯,這次他倒光棍,一開頭就承認了先前他乃是在撒謊。 廖衝捏住對方的耳朵,往下一傢伙硬撕脫,蔡元明狂叫一聲,廖衝便把那只血淋淋的人耳塞向那張歪曲的口中,一邊還咬牙咒罵:“我操你十八代祖宗,你知罪了?你騙得我們好苦,差點把幾條老命也賠在你身上,沒說的,我們是言出必行,你誆了我們,就用性命來抵!” 蔡元明掙扎著,扭動著,窒噎著,雙目凸瞪,滿臉的恐怖之色,他是真嚇破膽了! 拉住了廖衝的手,宮笠也取出了蔡元明日中的那只耳朵,然後,他冷厲的道:“井容和夏潔兩人現在何處?蔡元明,這次你若再不實說,你就會知道由生至死,其過程是如何艱難痛苦了!” 先咽下嘴裡的血污,蔡元明驚恐逾恆,又迫不及待的道:“我我說……我說……我這……就說……井容…和夏潔…半個月以前,已經死了!” 猛的一震,宮笠雙目驟睜,煞氣畢露。 “你說什麼?已經死了?” 廖衝的堅硬手指,又捏上蔡元明的另一只耳朵:“好王八羔子,你還想胡扯!” 駭然大叫著,蔡元明恐懼得語無倫次:“這是實話…… 千真萬確啊……有一字虛假,我就甘由千刀萬剮……他們的確已死亡,就在不遠,我可以領二位去看他們的埋葬處……也可以掘開來看……“宮笠緩慢的,語調異常沉重的問:“怎麼死的?” 蔡元明急迫的道:“是被我們大當家殺死的,好像為了一張什麼藏寶圖……大當家有一晚堅持要姓井的交出來,姓井的不肯,大當家火了,便動上手,姓井的打不過,敗陣之前先把那張臘封的藏寶圖硬吞下肚,後來,大當家手刃了姓井的,又破開他的肚腹翻搜出來那顆蠟丸,便一不做二不休,抓住姓井的姘婦夏潔,先供貝九峰同翟英痛快過之後,也被大當家的戳了死穴,兩個人在半夜抬出石堡,就丟在島北一處礁穴裡,上面用石盤封了口……” 宮笠雖然在無比失望與空茫的反應衝激下,思維仍極細密,他冷森的道:“為什麼不拋在海裡?” 喘息著,蔡元明趕緊回答:“怕萬一被潮汐流向陸岸或遭海上其他的船隻發現,對大當家多有不便,因為江湖上有許多人都知道井容帶著他的姘婦夏潔投奔了我們大當家…… 棄屍礁穴,要比拋在海裡牢靠。” 廖衝粗暴的道:“當真?” 打了個冷顫,蔡元明惶驚的道:“有半句虛言,便叫我五馬分屍,挫骨揚灰……” 忽然又想起一樁大事,廖衝急問:“那封藏著寶圖的蠟丸呢?現在何處?” 蔡元明哭喪著臉道:“前輩饒命,我是真不知道,東西是由大當家親自收藏著的……” 廖衝呆了好一陣子,方才嘆了口氣,快快的道:“完了,什麼統統完了,總不能再叫死人開口說話 孫嘯那廝又剛愎倔強,只怕追到陰間他也不肯吐露……‘金牛頭府’炸塌了,恁大一片堆疊如山的石礫,又到哪裡去尋找一顆小小的臘丸,也是天生的窮命,沒有發財的運道…欸,白忙活了這一場……” 宮笠幽冷的道:“知足常樂,廖兄,吃得飽,穿得暖,日子過得自在,也就是了;這筆偌大財富,原來便在虛無縹緲之間,原本也便不屬於任何人;得不到,當做沒有這回事,即算得到了,亦未見得便是福份,財帛身外事,不必如此耿耿於懷,否則,何啻自尋苦惱?” 廖衝失望的搖搖頭,無精打採:“說得輕鬆,因為你一開始就不打譜要,自是無所謂,我們不同了,費了恁多心血,做過不少美夢,到頭來卻落個一場空,若叫黃恕言也知道了這個情形,他要不搥胸頓足,痛哭流涕才怪,這筆橫財,泡湯嘍……” 宮笠無動於衷,對著驚栗中的蔡元明道:“現在,帶我們去查埋葬井容與夏潔兩人的那處礁穴。” 於是,蔡元明服服帖帖,十分合作的引導著,背負起鮑凌二人和廖衝去了那個礁穴所在,褐黑的礁岩,猙獰的凝形,在一片灰黯中襯托著一個幽深的死亡洞口,移開了那塊厚重的大石盤後,宮笠不嫌腥穢陰潮,親自潛入穴洞內查驗,半晌,他又攀出穴口,臉上的表情,是那樣淒楚與傷感,這說明了他的發現,也解釋了他的心境 在經過無數的劫難及血腥之後,歷盡艱辛的結果,卻未能手刃他的仇人,來晚了一步,循環的報應已經替他代勞了。 廖衝開心的問:“沒錯吧?” 宮笠沉痛的道:“是他們,屍首尚未腐爛,面目依稀可辨;那井容我未見過,但他那柄斷劍與衣飾上都留有名姓記號,不會假了。” 望著官笠,廖衝道:“你似是,呃,有點遺憾?” 宮笠頷首道:“是的,而且不止‘一點’,是‘非常’遺憾,我悔恨未能親手斬殺這一對姦夫淫婦!” 廖衝安慰著宮笠道:“就算天譴吧!老弟,因果業已輪轉,報應到底不爽,邪惡滅於邪惡,罪孽毀於罪孽,這和你親行與否並無差別,你那位賀老哥,不管天上地下,也都該含笑瞑目啦!” 喃喃的,宮笠仰首望天,神色虔誠,一片莊嚴,似是在禱告什麼…… 當他長長籲出一口氣之後,廖衝已忍不住問:“老弟,這姓蔡的王八羔子,要怎麼處置?” 縮在一旁的蔡元明,“撲通”一聲跪將下來,叩頭如搗蒜,聲聲泣號。 “前輩饒命,英雄饒命,請給我一個洗心革面,從新做人的機會……” 宮笠一揮手,厭倦的道:“你走吧!” 連連以額碰地,千恩萬謝中,蔡元明剛爬起來,宮笠又突然道:“慢著。” 蔡元明不禁駭然站定,心摧膽裂下,忍不住再度涕淚齊湧:“英雄你……莫非又 ” 宮笠和緩的道:“只問你一件事,蔡元明,在原先,你為什麼敢冒著生命的危險來騙我們?” 蔡元明結結巴巴的道:“我 …。我該死,我以為各位離開之後,再也回不來了……大當家已經請到與他齊名的‘雙魔’貝九爺,翟爺來此助拳,又有本府一幹好手為力,各位只得四個,勝算不大……府裡規律甚嚴,各位既無致勝之望,我自不敢洩露府中隱密而自陷絕路,兩相權衡,我還是選了我認為比較有機會活命的路子……哄騙你們而未出賣組合,我知錯了,我原該早說實話才對,如果我知道會是這麼個結果的話……” 宮笠平靜的道:“你已確定我們擊潰了‘金牛頭府”?“黯然點頭。蔡元明沙沙的道:“是的,否則你們便絕對活不出來,大當家的為人我知道……” 廖衝大喝:“快滾,別叫我們又變了心意!” 眼看著蔡元明踉踉蹌蹌的跑遠了,宮笠才低聲道:“我們也該走了,廖兄。” 廖衝道:“去哪裡?” 宮笠一指島北的港灣:“發火箭信號,叫曹五進港來接我們,莫非你還不想回去?” 遠遠瞅著島頂傾頹了的石堡,廖衝苦笑一聲,點點頭。 在這一趟遠赴“飛雲島”與“金牛頭府”的決戰中,宮笠與廖衝等人的收穫並非擊潰了頑強的敵人,也不是目睹了姦仇的遭報,而是因禍得福 解除了鮑貴財身上那要命的暗疾“血癩”!說起來,這尚是多蒙“鐵罩”貝九峰那枚蛇形暗器之賜! 貝九峰的這枚蛇形暗器,有個名稱,叫做“雛龍刺”,淬有奇毒,是用苗疆一帶的七種毒蛇合其毒液熬煮而成,中人之後,不出十二個時辰後,即可奪命斷魂,霸道無比,然而,這七種毒蛇的毒性綜合起來後的反應,卻正是克制與破除“血癩”的最佳良方,在“以毒攻毒”的奇妙轉易下,“雛龍刺”的劇毒不但沒有傷害到鮑貴財,更以刺上之毒抵消了鮑貴財體內暗蘊之毒 這樣幸運的變化是宮笠在回“王鼎山莊”的途中才意外發覺的,因為,他在延醫為鮑貴財治療之際,竟察覺了鮑貴財原先生於咽喉頸側部位的隱隱紅色圖斑業已消失,頭臉周身時有紫赤兩色血氣在轉換變易,且按一定的時辰分沁出烏黑槳汗,排泄腥臭穢物,人在昏沉中,氣色卻反見清朗,這些,全有如服食“血癩”解藥“蛇藕”後的情形;當鮑貴財終於醒轉,宮笠更自他連續多日的內外反應上,確定了他的惡疾已經根除了! 這樣的收穫,不但對鮑貴財是莫大的鼓舞及慰藉,對他身邊的每一個人來說,都得到了極度精神與實質上的喜悅,於是,宮笠、廖衝、凌濮等的傷勢便也痊癒得更迅速,更順利了,沿途歸去,幾乎尚未抵達“玉鼎山莊”,他們的創傷便差不多全恢復了…… 現在,他們坐在“玉鼎山莊”的大廳裡,黃恕言早已經得到通知,率領全莊的人由隱匿處趕了回來,黃恕言個人的興奮自是不在話下,但他的女兒黃媚,與甥女祝小梅的歡欣之情,卻不是他的經驗裡所能確切體會的了;那種深摯的、火熱的、錐心的、魂索夢系的刻骨相思啊…… 廖衝首先告訴祝小梅,他徒弟的惡疾業已幸運破除的事,接著口沫橫飛,有聲有色的開始講述他們如何血戰“金牛頭府”的經過,而鮑貴財卻與祝小梅膩在一起,有說不盡的細語輕柔,道不完的離懷別苦。 凌濮當然也非得幫襯著廖衝加強語氣與強調事實不可。 宮笠卻與黃媚來到廳外廊邊,兩人並肩仁立,良久無語。 低沉的,宮笠終於先開了口:“從回來見著你直到現在,小媚,你還未曾說過一句話。” 側過身來,黃媚的一雙美麗鳳眼裡竟含蘊著晶瑩的淚水,但是,宮笠看得出,也感受得到,黃媚眸中的淚水,並沒有絲毫的慣常所代表的意義,相反的,卻強烈的反映出那種至極的喜悅,亢昂的興奮、無比的激動,以及深刻的感恩情韻,人在喜極之後不是也會哭泣嗎? 宮笠溫柔的一笑,道:“傻丫頭……” 黃媚的聲音帶著微微的顫抖:“大哥……我知道你會遵守你的諾言回來,我知道你一定會回來的……你不會騙我,從開始,直到永久,你都不會騙我,是不?” 宮笠輕輕的道:“當然。” 深深吸了口氣,黃媚用撫理鬢髮的假動作拭去眼角的淚痕,而她明媚的笑便閃漾在明媚的的眸瞳中了:“別笑我,大哥,人在負荷不了太多喜悅的時候,也會流淚的,從得到你平安回來的消息,從見到你直到現在,我好高興,好激動,好快樂,我…我簡直不知該怎麼辦好了,這麼多天的憂慮、愁苦,在一剎間被滌除,而又在一剎間塞滿了完全相反的情緒,我……我的心都被攪亂了……” 點了頭,宮笠道:“我明白,小媚。” 咬咬下唇,黃媚忽然深情的笑了:“我只能說,大哥,你回來真好,太好了……” 宮笠沉緩的道:“這已能夠表露你內心蘊藏的許多話,小媚,我也很期望早些回來,活著回來,因為我對你不但有允諾,也有著責任!” 黃媚深深凝視宮笠,深深的道:“謝謝你,大哥,謝謝你一直沒有忘記你是連著兩條命走的……” 望著黃媚嬌豔玉潤的面龐,望著那雙瑩澈清澄的眼睛,在那眼睛的幽邃處,在靈魄的呼吸裡,宮笠找到了他所要找的 一赤裸的愛,無盡無絕的依戀…… 黃媚悄細的道:“你找著‘它’了?大哥。” 宮笠真摯的道:“是的,‘它’在你心底深處。” 坦率的,黃媚道:“完整嗎?熾熱嗎?純真嗎?強烈嗎? 永恆嗎?專一嗎?“ 宮笠感動的道:“還有更多,小媚。” 黃媚欣慰的笑了:“都屬於你,大哥,而且永久不渝。” 忽然間有些衝動 宮笠極少有過這樣的衝動:“小媚,不但在內心,讓你的實質也早點屬於我吧。” 黃媚毫不扭捏,甚至十分勇敢的道:“你明白我,大哥,我和你同樣在期待,在渴盼,或許,更甚於你!” 宮笠道:“等一會,就在今天,待我向令尊去說。” 黃媚微垂下目光,柔柔的道:“我陪你一起。” 頓了頓,宮笠道:“要聽我講述一下此去‘飛雲島’的經過?” 黃媚輕悄的道:“不,以後聽你講的日子長著,這一刻,大哥,我只要你。” 於是,默默裡,兩顆心在貼合,血液在交織,魂魄依偎,意識中完全成為一體了…… 大廳裡,突的傳來了黃恕言的搥胸頓足聲:“……蠟丸封著的第三張藏寶圖,果就這麼隨著孫嘯的死而下落不明了?天啊,前輩,我們為了這筆藏寶,受了多少折磨,經歷了多少苦難,生出多少波折,在耗盡心力之後,那第三張藏寶圖竟然落了個埋葬于萬斛頹石之下的命運……” 廖衝,在信心十足的嚷:“甭嚷,想希望還大著呢,據我盤算,去搬除那堆石塊,再加以寸土尺地的仔細搜查,約莫需要僱用十條雙桅船,千把個人手,再加上……” 宮笠與黃媚相視笑了,是的,他們將再不涉入這件“尋寶”事件裡,於人間世上,他們已彼此得到了對方,在他們而言,這便是無可比擬的財富了…… (全書完) |
起解山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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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章 ----
落霜天,大早。 沒有亮麗的晨曦,沒有鮮活的陽光,更沒有清脆的鳥鳴。 雲層霾積著,陰灰翳重,像鉛塊一樣彷彿就壓在人們頭頂,北風吹得有似續婦啼泣,鳴嗚咽咽的;地面遠近沾布著斑斑霜白,透著那??僵漠的寒意,這不量個好天氣,尤其不是一個適合遠行的好天氣。 但莊翼無從選擇,上命在身,責任當肩,說上路就得上路,那有給他挑揀好日子的餘地? 身為河朔一帶十州八府的刑差總提調,場面上夠風光,擔子亦相對的沉重,人們只著到他威武消遙的表相,誰又知道他輪值出勤時的辛勞?辛勞猶不在話下,步步荊棘,殺機四伏的環境才更令人變心,他這個“總提調”,揭明暸說,簡直就是拎著腦袋玩命的行當,神經若不夠強勒,還真幹不下來,晨昏顛倒,寒暑不分的在刀口下打滾,盡同些各形各色的凶煞惡鬼糾裡,生活當然是刺激,可是剌激多了,人便難免變得麻木啦。 這趟差,走的路線是從“老龍口”到往南去的“靖名府”,沿途約莫有三百來里路,莊翼儘可能選大道走,不過,中間仍少不得要經過幾處險??冷僻的荒山野鎮,地形地勢打開天闢地的當口便擺在那裡,由不得你喜歡或是不喜歡。 莊翼可不是單槍匹馬,他們這一行連他共有九個人,五個跨在鞍上,四員徒步拉腿,而這四位徒步拉腿的朋友絕對稱不上輕鬆自在,他們身上配掛的零碎著實不少||每人脖頸間套著一具鑲??銅皮鉚釘的木枷,雙手便並扣在木枷前端的腕口中,兩足足踝還掛著一寸沉甸甸的腳鐐,腳鐐間拖著人多長的一條鐵??,如此就邁不得大步,走起路來尚嘩啦曄啦生響,這猶不說,他們的腰際全栓上一根皮索,皮索的尾端分別執於四個騎士手裡,正好一個服侍一個,只有莊翼不曾握著這麼一條牛繩。 看光景,這顯然是一落押解重犯移審的大差,白袍如雪的莊翼,那張面孔也蒼白得可以,星月沉晦,唇無血色,一雙入鬢的劍眉亦糾結皺擰,恁般的無奈與懸慮,把他原有的奕奕神彩都磨暗了。 何況,尚得加一個長途跋??的“累”字? 莊翼心裡的煩忌,並非杞人憂天,自尋苦惱,他眼下負責押解的這個犯人,沒有一佰是省油的燈,提起來,全乃黑道上兇名遠播的殺胚,滿手血腥的梟孽,四個人身上合共背著七十六條人命,每一位足足夠資格判斬十次還有餘,他們的前途不亮,來日無多,只要逮著機會,包管任什麼禍事都幹得出來! 這四號凶神,一個是“獨一棍”嚴良,另一個叫何恨,渾名“何小癩子”,第王位號稱“病虎”,姓駱名修身,最後一個,便是“草上煙”艾青末了;嚴良生一付方面大耳的堂皇相貌,腰粗膀闊,軀體昂藏,怎麼看怎麼像一位雄踞虎帳,總結兵符的武將,誰也不會料到,他竟然是個獨行大盜,而且猶是一個財命兼收的狠毒角色,強取豪奪之餘,外帶齊滅其口,此乃他的一頁行事法則,江湖傳視,在他來說不過是個笑話;那何小癩子當然人同其名,長了??頭黃黑交雜,斑剝瘰歷的癩瘡,小身子小眼,連身架骨也那麼瘦瘦細細的,外形半點不起眼,可是卻偏有一顆豺狼之心,稟性淫毒之極,他對女人興趣濃厚,無論美醜姘強,但要被他看中,則斷難倖免,更可怕的是這傢伙心態異常,俱有跡近獸性的強烈虐待狂,遭他蹂躪過的婦女,香消玉隕的比比皆是,運道好,也落得個遍體??傷,氣若遊絲,何小癩子似乎不是在玩姑娘,更像是和那些可憐的獵獲物搏命了;至於駱修身,黃蒼蒼的一張皺皮臉,透著那股子要死不活的痛容,十足風中殘燭,大限不遠的寫照,如果你當真這麼以為,就錯得離譜了,姓駱的可橫著呢,在河朔“滄州”以南,他是地面上頭一號私鹽販子兼驢馬行大把頭,舉風獨佔地盤,併吞同道、壟斷市場或狙殺外幫等等勾當,他幹起來最是激情生猛,以前的記錄不必去說,只在落網之前的兩個月,他老兄就活宰了三隊打河西那邊過來的鹽梟總共是十四條人命,外帶拿買十匹瘦馬的價錢硬進了三十乘健駒,關東來的馬販子當然不答應,結果卻是拖上一條殘臂回去,這頭“病虎”那裡像頭“病虎”?所行所為,簡直就同“瘋虎”差不離啦! 那“草上煙”艾青禾,光瞧他的渾號,便知道這小子的輕身功夫不弱,草上飛煙,何其巧???此君屬於高銚身段,膚色黝黑,臉上一對金魚眼不但特別凸突,更且時時閃爍亂轉,從外表看,似乎是付賊頭賊腦的德性,實際上他卻決不是賊,他幹的營生,乃是二百六十行之外的獨門生意||討債,討債就討債吧,亦算是替有此須要的顱主們效力解憂,問題發生在他討債的方式與手段上,人家欠帳的如果還不出錢,他二話不說,立即要命,沒有丁點團回餘地,這些年來,衙門裡有案可稽的,業已是十七縷冤魂背在姓艾的身上! 就這麼四個人,四個陡囚,四個凶煞,如何令莊翼不戒慎戒惕並傷透腦筋? 抬頭望瞭望灰鬱陰暗的雲天,莊翼不由在心裡歎一口氣,這種天候委實靠不住,隨時都有下雪的可能,眼前任務艱險,加以路途遙遠,一朝雪落風起,勢必益增押解上的困難,途間滯留既多,麻煩怕就跟著來了。 前面馬上那個赤面獅鼻,腰粗膀闊的大漢這時調轉頭來,以一種微詢的語氣開口道:。 “老總,照天氣看,咱們只怕趕不到預定的投宿地頭了,走不是就近找個什麼所在先落腳,也好儘早把這幾個東西按牢拴聚?” 說話的這位,是莊翼手下十二位“鐵捕”之一,六房門裡鼎鼎大名的“豹子膽”錢銳,不僅武功好,性情之剛烈亦和他的本事等量齊觀;莊翼有些無精打彩的道:”正巧走在這荒郊僻野的半截腰上,前不巴村,後不巴店,卻是到那裡去找個落腳處?“錢銳抹一把臉,道:“這條路我睢也不熟,以前倒還走過兩三趟,我好像記得,就在山腳右轉出去裡許地,靠斜坡上搭得有一片草寮,約摸是給那些獵戶樵子歇腿用的,寮棚挺新,亦夠寬敞,好歹湊合這一宵再說……” 莊翼道:“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啦?” 錢銳不解的道:“什麼多久以前的事?” 眉頭微皺,莊翼道:“我的意思是說,你看到那片草棚搭在那裡,有多久啦?” 錢銳忙道:“不久,似乎便是去年開春前後。” 莊翼籲了口氣,道:“但願草棚子還在,至少還能遮遮風,避避寒,比露宿野地來得強,不過草棚子到底只是片草棚子,別讓這年余來的雨雪霜暴扯垮了才好。” 嘿嘿一笑,錢銳道:“碰碰運氣吧,要是寮棚垮了,只好找個背風處搭帳蓬啦,我們無所謂,就怕委屈了老總你……” 莊翼哼了哼:“你把我當成細皮嫩肉的大姑娘了,錢銳?” 縮縮脖子,錢銳調回頭去,用力一抖手中握著的牛繩,人吼如雷:“兀那姓嚴的邪雜碎,你還不給大爺我跑快點?磨磨增增是想拖死狗麼?” 嚴良被錢銳這猛然一抖,禁不住腳步一個踉蹌,差點便橫跌出去,他霍地回身,??目掀眉,立時破口大罵起來:“錢銳,你不過是個吃糧跑腿的鷹爪孫,提起來大子不值幾吊,你又以為你是睢?衝著老子耍這等的威風?娘的皮,老子在道上吃香喝辣的時候,你個狗腿子尚不知在那裡給人拎尿壺哩!” 錢銳二話不說,突兀出力振腕肘,右手倏翻,掛在腰側的那圈蟒皮鞭子業已揮起,鞭影飛掠如閃,在“咻”“咻”不絕的尖銳破空聲中,狂風暴雨般便是摟頭蓋頂一掄狠抽,直打得嚴-良又蹦又跳,嗅號怪叫連連,剎時間,額臉頸項,雙手雙腕各處,但凡露肉於外的部位,全已血痕交錯,條條瘀紫密布! 驀然揚起鞭梢,淡灰色的鞭身靈蛇般回繞,幾個漂亮的弧度倒卷,錢銳已收鞭懸腰,他皮笑肉不動的齔齔牙,完全不帶火氣的道:“拎尿壺的狗腿子,今天偏就打得抽得你這吃香喝辣的山天王,形勢比人強,在什麼光景下說什麼話,老友記,你認命了吧!” 嚴良頂著滿頭滿臉的累累血痕,模樣猙獰可怖,恍如厲鬼,他直著喉嚨哇哇大叫:“你打,你打,老子便叫你當場打死也決不裝孬扮熊,老子今天是龍困淺水,虎落平陽,走了這步背時運,活該犯衝於小人,但要一朝轉了風水,姓錢的,看我能不能抽你的筋,剝你的皮!” 錢銳聳聳肩,笑道:“風乾的鴨子,楞是嘴硬,性嚴的,你當我不敢鞭死你個王八蛋?” 栓在另一隻手上的何小癩子,先瞄了一眼執著自己腰間繩尾的那個禿頭油臉的大胖子||大胖子亦屬莊翼手下十二鐵捕中的一個,人稱“毒彌勒”,姓竇,雙名黃陂,老公門了,心狠手辣猶在錢銳之上,是而小癩於不得不先看看風色,以免也吃一頓生活,現在口竇黃陂僅是微眯著眼,似笑非笑的瞅著他,不像亦有抽冷子整冤枉的意思,小癩子壯起膽來,開口說話:“我說老嚴哪,你這是發的那門子瞟?人處屋簷下,不能不低頭呀,忍口氣,皮肉少受罪,何苦楞在嘴舌上逞強?人家高高在上,我們低低在下,刀把子抓在人家手裡,你不順服點,成麼?” 瞇著兩眼的竇黃陂吃吃一笑,沙著嗓門道:好個狗操的何小癩子,居然乜人模人樣的說起人話來了,你倒識趣乖巧,不曾明槍亮火的頂撞,否則,嘿嘿,小癩子,你腦袋上的疙瘩怕就越多了|“何小癩子,嗯,何恨微微呵呵腰,陪笑道:“竇爺,我小癩子可是知逋進退,明曉利害的人,只要竇爺你抬抬手包涵點,小癩子包管不會替你惹麻煩||”竇黃帔七情不動的道:“多石石風色,小癩子,人但凡活著,不論活得長短,都該儘可能的求個舒坦,動輒招打挨搥,弄得血糊淋漓的,又叫何苦?” 這時,莊翼淡淡發話道:“趕路吧,天色暗了。” “病虎”駱修身腰上的牛繩是握在一個面容清??焦黃的仁兄手裡,這位看似老煙鬼般的鐵捕,唇蓄兩撇八字胡,背脊略見佝樓,但一雙招子卻精灼閃亮,左右太陽穴百鼓,那??練家子的氣勢明擺明顯著||他叫苟壽祥,“陰陽判”苟壽祥。 於是,苟壽祥開腔了,當然是衝著駱修身:“趕緊挪腿開步,我說,駱大把頭。“駱修身或許是抱定“光棍不吃眼前虧”的主意,也或者自然不值回衝,他一言不發,拖起腳鐐便“叫啦”“叫啦”的朝前走,而且,走得挺快。 監管“草上煙”艾青禾的那位,名叫佟仁和,號稱“自面煞”,白白胖胖的一張圓圓臉,臉上不時掛著那等“天官賜福”似的笑容,如同一個小買賣做得不錯的士財主,打外表著,誰也看不出他是個吃公門飯的老江湖,自則更猜不透他亦是儕身鐵捕之林的角色了;佟仁和手上的牛繩只略轉擺佈,艾青禾立時邁步前行,兩佰人間似有默契,配合得十分的融洽,相當的和偕。 風,括得更尖銳淒寒,空中的灰雲,也滾動得越來越兇湧了。 九個人,五匹馬,幾乎像小跑般匆忙趕路,不片刻繞過口腳,莊翼手搭涼棚,眺望右邊起伏不平的大片波脊,隨即裂唇而笑,哈,他已看到那片並不起眼的草寮啦。 錢銳一張嘴,嗆得臉紅脖子粗,一股得意之情卻仍然溢於言表。 點著頭,莊翼道:“不錯,草棚子還在那裡,我們好運氣。” 錢銳深深吸氣,止住咳嗽,笑呵呵的道:“全是托考總的福,說真的,在看到這片草寮之前,我心裡還七上八下,生怕早就吹跨它丈人的了!” 那邊的竇黃陂沙沙的接口道:“你也別太過高興,老錢,既便草棚子沒跨沒散,充其量也只是片草棚子,能不能住人歇腿尚未可定,那種他娘的頂隙透天光,壁縫鑽寒氣的滋味,並不見得強過野地露宿多少。” 錢銷“嗤”了一聲:“胖子,不要不識好歹,若是你對草棚子沒興趣,外頭轉天席地悉由會使,誰懷著你來?竇黃陂瞪了錢銳一眼,卻不再吭聲,莊翼跨下的白馬忽然超前,領先奔去,這個意思是說,一幹人騎等又該加把勁緊攆一陣子。xxx竇黃陂可的確猜對了,草棚子搭蓋得挺大,容積不小,但是棚頂的茅草業已層層剝落,可見天光,毛竹??並排而成的四壁亦多處腐蝕霉爛,隙洞錯落,冷風直竄,加上遍地鳥獸糞便,光量就更不怡人了。莊翼只背負雙手,閒立門外,錢銳十分來勁的指揮著四名囚犯內外清理環境,這四位黑道”大佬“推說個:不願,滿懷窩囊,卻也只好忍氣吞聲,要死不活的帶著刑具幹事,其他三位鐵捕,正落得清閑,聚到一堆扯淡去了。不片歇,總算大概整理得差不多了,錢銳一頭鑽出棚外,同莊翼躬躬上身:“裡頭請吧,若總,地方不怎麼合宜,好歹將就一宵再說,明天趕到地頭落宿,決計給老總把今晚的委屈追補回來……” 莊翼笑笑,管自走進草寮之內,嗯,是比先前乾淨多了,那股衝鼻的霉濕氣味似也消散了不少,竇黃陂抗進他自己及莊翼的行李裡卷,挑了個最避風的位置,將莊翼的行李攤開?? 平,陪著笑道:“??上請坐,老總。” 莊翼頷首:“你忙你的,胖子。” 錢銳啾一眼並排坐在一偶的那四名解犯,然後向莊翼湊近兩步:“今晚上想吃點什麼呀,老總?” 莊翼笑道:“如果投宿在城鎮客棧裡,想吃點喝點什麼自則不難,現下卻是這麼一個鬼冷冰清的所在,四望不見人煙,錢銳,莫非你還能變得出花樣來?” 神秘兮兮的霎霎眼睛,錢銳放低聲道:“別人能湊合,豈能委屈了老總你?我早就有預備啦,行囊裡帶了具鐵皮小火爐,外加一句木炭,足夠煮兩頓熱食,吃的歷,有粉條、乾腸、醃肉,還有一顆大白菜,只是萎懷了點,再配上海牛舌頭、大??、烙餅和白麵餅,我想也差不多了……” 莊翼舐舐嘴唇,道。 “何止差不多?此時此地,能吃到這些,簡直就是人間美味,不讓山珍海錯嘍,錢銳,你趕緊起火吧,這一陣鑽趕下來,恐怕大家都餓了。” 錢銳忙道:“熱會有限,我著還是老總先用,我們另吃我們的……” 莊翼搖頭邊:“這怎麼行?要吃大夥一塊吃,兄弟們在一起,有禍同當,有福如何我獨享?錢銳,出門在外,沒家裡那麼些規矩講。” 錢銳不再多言,卷起柚子立時忙活開來,“白麵煞”佟仁和也趕過來幫忙,兩個人升火熱鍋,加肉下菜,還挺最有都麼一回事,竇黃陂提著水壺從外頭打水進門,亦跟在一邊張羅,氣氛而然如間野宴。 有香味從鍋裡飄起,真是香,並坐一排的那四位階下之囚,全不約而同的抽鼻子、?? 唾沫,何小癩子何恨首先忍不住出聲叫:“我說,列位解差公爺們,天下之大,有他娘斷頭鬼,沒有餓死鬼,我們哥兒四個,打今天一大早挺到現下,只吃了兩塊烙餅,業已是餓得前心貼後牆,有好吃的,列位公爺可不作興獨享,殘湯剩菜,好歹也該布施我們一口才是……” 靠在那片破草門邊的“陰陽判”苟壽祥,冷眼啾著發話的何小癩子,陰惻惻的道:“小癩子,休是說,你們也想吃香的、喝辣的?” 何小癩子縮縮脖頸,乾笑著道:“苟爺,你可別誤會,我的意思,呃,只是說如果列位吃得有剩,不妨賣點殘羹餘瀝下來,也讓我哥幾個沾沾油葷,滋潤滋潤肚腸……” 苟壽祥不答理,管自又問:“你還說,天下只有斷頭鬼,沒有餓死鬼?你是這麼說的吧?” 背脊一陣冷,何小癩子囁嚅著道:“我,呃,我僅僅在打個智方……苟爺,我們確實是餓慌了……” 哼了哼,苟壽祥面無表情的道。 “何小癩子,什麼樣的人說什麼樣的話,什麼樣的身份擺什麼的譜,你們哥四個又是誰呀?莫不成還叫我們反過頭來侍候各位?小癩子,你放明白點,天下之大,餓死鬼可多著呢!” 何小癩子苦著一張臉孔,唯唯喏喏:“是,苟爺說得是……” 頓了頓,他又壯起膽來問:“那,苟爺,我們,我們晚上吃什麼?” 苟壽祥冷冷的道:“囚糧,小癩子,囚犯只吃囚糧,你們吃了這些日子,難道還不曉得囚糧的內容?” 站在鍋邊,迎看騰騰熱氣做了一次深呼吸的“白麵煞”佟仁和側過臉來,似笑非笑的朝著何小癩子道:“就數你話多,小癩子,我看你是皮癢了。” 何小癩子沒有吭聲,快快的垂下頭去,只一垂臉,雙目中的神色立時變得有如蛇?? 不片刻,錢銳拿杓子輕敲鍋沿,提高嗓門吆喝:“開飯啦,伙計們!” 其他三員解差,早就各端一只木碗候著了,人人先盛上一滿碗白菜粉條加燉肉的熱湯,再掏出懷裡的焙餅配會,但聞唏哩呼嚕的吸啜聲不停,個個砸嘴吮舌,吃得噴香。 錢銷把莊翼的湯碗親手捧過去,又將滷味??白及白糢放在木碟裡擺好,這才輪到自己享用,他這裡甫始咬了一口烙餅,那邊莊翼已在問:“可有酒,錢銳?” 烙餅在嘴裡,錢銳趕緊往下??:“有,有,老總,要燒刀子還是花離?” 喝了口湯,莊翼道:“淡點的好,就花離吧,誰想喝只準來四兩,驅驅寒,暖暖身,可別喝多了誤事。” 鏟銳笑道:“酒裝在??壺裡,每壺剛好四兩,我帶得十二壺,每人一壺,連明天的量都夠了。” 莊翼道:“趕到了地頭,記得補續,這玩意多飲無益,缺了卻又掃興。” 錢銳道:“老總放心,忘不了;你的酒要不要溫一溫?” 莊翼嚼著??白道:“不用了,冷酒一樣煞癮。” 等莊翼慢條斯理的就著??壺對嘴啜飲的當口,四個伙計亦已人手一壺開始消遙起來,酒香混雜著尚有餘味的菜香,乖乖,誰說苦中沒有樂子? 於是,飢火中燒的何小癩子“摑”聲吞了口口水,有如餓狼乾嗥:“好心的差爺們啊,你們列位吃也吃飽了,喝也喝足了,該輪到我們哥兒幾個了吧?既便是因糧,亦得發下來餵進肚皮才做數啦,天可憐見我們業已餓成了什等模樣?再拖下去,只怕不用挨到地頭去過堂,半路上就逋通陰曹閻府應卯去啦……” 佟仁和罵了一聲,怒叱道:“何小癩子,又是你在惹厭,娘的皮,就怕餓你們不死,真要餓死了,正好省事,也免得在這數九寒天,害得爺們頂風受凍的吃辛苦!” 莊翼放下手中酒壺,平靜的道:“給他們發糧食吧,照老樣,只解開左手的枷眼。” 錢銳答應一聲,擰起腳邊的一只麻布口袋,來到四名囚陡面前,先取鑰匙打開他們的左手枷鎖,讓這四位能夠空出手來進會,然後,每個人賞了一個拳大的硬麵黑糢,佟仁和則摔了個水囊到他們跟前,光景還有吃有喝呢。 幾名囚徒默不吭聲,只各自乾啃著屬於自己這一份的冷硬黑糢,還咬嚼得漬漬有聲,好像吃的正是人間美味。 目光炯充的監規著這四個凶煞進食,錢銳決非開心他們的食慾好壞,而是密切注意對方在吃喝過程問的任何細微動作,他不會忘記,四個人各已空出一只左手來,只這只左手,就能搞出許多名堂了。 別著何小癩子個頭最小,吃得卻是最快,三下五除二,一個硬麵黑糢業已下肚,他砸著嘴舌,意猶未盡的涎著臉諂笑道:“錢爺,呃,評是餓狠了,一份糧竟解不了飢,這光景就和沒吃一樣,能不能再補續一份?好歹填個半飽,也就心滿意足啦……“錢銳皮笑肉不動的道:“按規定,每份囚糧就是這麼多,一日三次,每次一份,只能減少,不能增加。” 乾乾的??了口唾沫,何小癩子有些不大服氣的道:“為什麼只能減少,不能增加?” 錢銳眼珠子一翻,道:“很佰單的道理,何小癩子,人吃飽了,精神體力便都足啦,一旦有了精神體力,免不了搞鬼作怪,給押解的主見最添麻煩,要是餓得一幹王八羔子四肢發軟,兩眼泛黑,就想生事也提不起勁道來,所以說,犯人只可餓得,不可飽得,現在,你約模明白了?” 何小癩子楞了半響,才悻悻的道:“說來說去,全是你有理……” 錢銳聳聳肩,道:“本來嘛,何小癩子,你以為你是誰?又以為我是誰?” 這時,盤坐在鋪蓋上的莊翼喝完了??壺裡最後一滴酒,用手背抹了抹唇角:”大夥該歇著了,明天一早還得趕路,錢銳,值夜的人手排妥了麼?錢銳一面將那四位仁兄的左手扣回枷眼之內,一面忙著答話:“回老總的話,我們四個輪班,我是第一班,竇胖子接我,依序下去是老苟、老佟,每人守一個時辰,俟到第四班,也差不多天光啦。” 莊翼點點頭,還打了個哈欠:“值夜的人要提高警覺,招子放亮,什麼時候會發生什麼狀況誰也不敢包準,可別砸了差事,面子裡子都不好交待?” 錢銳陪笑道:“老總放心,我們都曉得厲害。” 於是,莊翼合衣躺下,扯開毛毯蓋住身子,其他三位鐵捕亦各自鑽進被筒睏覺,不片刻,鼻聲已起,長呼短籲,還挺有節奏哩。 錢銳振作精神,先用力在面頰上搓揉一陣,然後雙臂交環胸前,不停來回踱步,他昴起麵孔,形色頭例,只拿眼角餘光斜瞞四名囚徒,是一寸隨時隨地準備出手鎮壓的架勢。 角偶處並擠成排的四個人都閉上眼睛默不出聲,不知道是真睡著了還是假睡著了?四張臉上的表情卻一樣陰沉凝重,眉宇間,全像抹聚著一道紫黑。 燭火熒熒,光影搖動,時而使將草寮中的人形紐曲映眩,有著魔幻似的變化,夜深更殘”那股子詭異氣氛,就越發濃響了。 外面,寒只吹刮得益加強猛,還帶著刺耳的呼嘯,陣陣風來風掠,這片草寮宛若呻吟般格枝顫響,有如一把硬撐著肢體的朽骨,在在顯示出不勝負荷的孱弱老邁,有幾次風勢凌厲,錢銳幾乎以為棚子就要吹垮了。 都四位階下之囚仍然閉著眼睛毫無動靜,模樣倒很篤定,周邊的情景狀況,彷彿與他們沒有半點牽扯,隱隱然帶幾分豁出去的味道。 --------- |
第02章 狙殺
錢銳長長伸了個懶腰,走過去把睡得正香正甜的“毒彌勒”竇黃陂搖醒,竇黃陂抹一把唇角的黏涎,兩眼惺忪,面皮泛著油光,迷迷糊糊的問:“呃,天亮了?怎麼才一合眼天就亮啦?” 連連打著哈欠,竇黃陂老大不情願的從被筒裹爬起身來,咕咕噥噥的道:“你他娘輪足了時辰沒有?可別偷斤減兩,整我的冤枉……” 錢銳“嗤”了一聲:“我這一班值下來,時間只多不少,我錢某人是什麼角色?蚩會佔你這等的便宜?甭羅嗉了,先去用冷水洗把臉,清醒清醒,提提神,老總交待過,砸不得鍋!” 竇黃陂掄臂提腿,活動筋骨,睡意巳去大半,又隨即做幾次深呼吸:“天倒沒亮,只是你該起來接班嘍,娘的,你還合過眼,我到如今連眼皮子都不會眨一眨!” “且去挺你的吧,這裹一切有我擔待。” 錢銳不再多說,合身鑽入自己的鋪蓋卷裹,他剛想舒舒服服的把腦袋擱在枕頭上,草寮的頂棚已忽的起了一聲暴響,灰黑潮濕的茅梗四散蓬飛,三條黑影巳疾若鷹隼般兜空撲落! 意外來得突兀,而竇黃陂的反應亦不稍慢,他左足足尖旋地,整個龐大身軀倏移五尺,右腕翻揮,淨光雪亮的緬刀刀鋒已匹練般削斬來人! 錢銳的動作也快不可言,他上身奮挺,立騰而起,只在這個挺身騰躍的過程中,一對形似鐮刀、成半彎月狀的“雙合鍘”巳三次閃掣攻出。 來的三個不速之客,顯然都是一流高手,應變之迅捷凌厲,簡直令人咋舌但見三條由上撲落的身形石火般分掠往三個不同的方向,一柄沉厚鋒利的紫金刀”鏘”聲震開了竇黃陂的緬刀,另一燦若銀蛇似的長槍則吞吐如電,星芒並灑齊映,照面裹巳將錢銳的招式完全封拒出去,那第三個卻急速掠到“病虎”駱修身跟前,手上金輝流眩,形同令箭般的兵刃微偏猛切,又準又快的劈向駱修身套戴的枷銬合縫之處。 原來死氣沉沉,厭無生機的“病虎”駱修身,這須臾之際,竟精神倏振,滿面猙赤,他驟瞪雙眼,迎身舉枷,光景是待配合來人強行破此桔桂,脫出生天! 但是,情況的轉變,卻沒有他想像中的如意 那抹青森森的,尾芒伸縮有如冷焰般的光華彷似來自九幽,那麼巧,“嗆”的一記便把令箭形的兵器反彈斜掀,餘力猶猛,對方差一點就倒趺成個王八翻身! 緊接著草寮的門扉“嘩啦啦”碎裂崩散,又兩員彪形大漢恍如餓虎出柙,帶著一片呼號北風狂衝進來,兩個人使的是一式雙鈸,四團黃澄澄的異彩飛滾旋舞,立時串連成漫天金輪,八方流磐,而兩人攻擊的焦點,卻聚向一個目標 莊翼。 莊翼手中長劍,寬為三指,長有三尺八寸,鋒面呈現一片青碧寒光,宛若秋水泓漾,又似精氣蘊盈,劍尖瑩芒流燦,隱隱然便透著憑般酷厲的殺機,好像鏑刃凝注,業已無所不包,劍只極少數的人知道,古劍“木色”,乃屬“六合會”的歷傳名器,鎮門之寶。 那兩員瘋虎似的大漢,集中全力撲擊莊翼,甫始一劍逼退劫囚者的莊翼,非常自然的移位側走,雙肩半拋,巳脫出敵人的攻襲之外,他沒料到的是對方並未接續進逼,兩人挫身向後,立時便掩至駱修身左右:這即是說,他們已暫且將姓駱的和莊翼等隔開了。 僅僅這一個動作,便已顯示出來人俱為行家,專門行狙擊截襲任務的行家! 草寮裹的形勢,在這瞬息之間已起了微妙的變化:兩個虎背熊腰,殺氣騰騰的山漢並護于壽祥,佟仁和四位鐵捕,則與另外三名不速之客相互峙立,這種情況,實在說不出那一邊佔了上風,但莊翼及他的手下們,至少已失去完全控制局面的優勢,則無庸贅言。 “病虎”駱修身突然咯咯笑了起來,他目露兇光,形色獰厲的開口道:“姓莊的,人說十年風水輪流轉,如今不用十年,連他奶奶十天都不用,風水就大翻大轉了,你們妄想押我過去結案殺頭,老子可不認這個命,只在今晚,老子就要跳出淺灘,騰雲架霧消遙去了!” 莊翼面無表情,聲音極冷極硬:“駱修身,算盤不要敲得太如意,你祖墳埋差了穴眼,今生今世,你再也別指望能翻身,鬼頭刀,斬決牌,你的結局仍在那裡。” 駱修身狂笑如裊:“好叫你搞清楚,我的大提調,你可知道前來搭救我的這幾位是些什麼人物?但要你明白了,我怕你腿肚子打轉,連頭皮都麻啦!” 莊翼靜靜的道:“你是在說神話,駱修身。” 額頭青筋暴起,駱修身眼角倒吊:““七煞門”的“四鈸雙煞”鄭鈞、鄭烈琨仲,我的拜兄,“回馬刀”萬有道,蒲城大豪“千束芒”郭亮再加上我手下第一員虎將“血刃”司徒衛,姓莊的,憑他們還怕製不住你這一幹鷹爪孫?” 莊翼的目光緩緩掃過並立在駱修身跟前那兩個大漢,這二位皆是一臉橫肉,神形悍猛,同樣的刀眉暴眼,塌鼻闊嘴,五官輪廓,確有幾分相像,顯然這即是“七煞門”的“四鉸雙煞”,鄭氏兄弟了;與錢銳等人對峙的三位中,那手執厚背紫金刀,唇留短髭,客顏冷峻沉肅的朋友,無疑即是駱修身的拜兄“回馬刀”萬有道,站在萬某種邊,銀槍斜豎,長身窄臉的這位,約摸便是蒲城大豪“千束芒”郭亮,剩下那使令箭形傢伙的,則十成十為“血刃” 司徒衛 倒是這司徒衛,生得白晰俊雅,氣宇不凡,在對方這一群裹,最稱體面。 人是長得體面,司徒衛現下的表情卻有些沉不住氣,他怒目瞪視莊翼,唇角不停抽搐,顯見他並未忘記方才莊翼那一劍,險些使他出了大醜。 面容冷肅的萬有道柱刀於地,雙手疊撐在刀柄之上,沉緩的發話:“我們並不想襲殺官差,莊翼,只要你放過駱修身,我們保證不難為你,人要通權達變,懂得衡情度勢,一味執著,就是給自己過不去了。” “千束芒”郭亮也接腔道:“總提調,你應該明白,我們這次的行動決非即興之作,而是經過詳細計劃,周密布署後的實力表現,沒有把握的事,我們不會輕舉妄動,一旦付諸實施,便必有勝算的憑籍,請你審視利害,莫做無益的頡頑!” 莊翼笑了笑,道:“衝著各位的盛名虎威,形勢對我而言,確有幾分棘手,難得各位還賞臉給我找台階下,但務必請各位寬諒的是,我實在沒有法子答應各位的要求,職責在身,王法有據,這個例,破不得,我也擔待不起!” 萬有道和郭亮互望一眼,尚未及回話,那邊,駱修身已臉紅脖子粗的咆哮起來:“有道哥,郭大老,用不著與這羅嗉,娘的皮,他為了升官進祿,邀功領賞,如何顧得別人死活? 你們便講下個大天來,他也不會搭理通融,對付這等狗腿子,只有使狠下刀,宰淨殺絕才是辦法!” 萬有道仍然十分平和的道:“莊翼,我們只要駱修身一個人。” 莊翼搖頭:“一個也不行,萬兄。” 臉色僵硬了一下,萬有道嗓音微微提高:“你不再考慮考慮?” 歎一口氣,莊翼道:“萬兄,朝庭有法,江湖有道,駱修身雙手染血,背負了多少條人命?如果我圖尋苟安而徇情私縱,休說上面追究下來難以交待,本身也對不起自己的職守,那些條人命,萬兄,亦都是有血有肉,爹娘生養……” 萬有道沉默片歇,冷凜的道:“這可是你自找,莊翼,怨不得我們!” 莊翼左手搭上執劍的右手手背:“很抱歉,萬兄!” 仿佛早有默契,護立在駱修身前面的“四鈸雙煞”老大鄭鈞,驀地身形半旋,雙鈸齊出,力斬駝修身套扣在頸腕間的木枷,雙煞老二鄭烈則暴出三步,猛襲莊翼,在同一時間,萬有道,郭亮,司徒衙也齊齊動手,衝向四名鐵捕! 木色劍的泠芒彈出寒星兩點,“叮噹”串響磕開了鄭烈的鈸面,姓鄭的決不退卻,上身倏短,鈸刃由上揚起,狠切莊翼胸腹。 這須臾裡,駱修身屢屢舉枷上迎,鄭鈞雙鈸連砍,但見木屑紛飛,柴質四濺,“吭” “吭”有聲下,枷拷的頭一道橫鎖鐵條業已斷裂! 莊翼斜走一尺,劍鋒突由左肘之下淬穿而出,青芒如電,便在鄭烈雙鈸切空的一絲間隙中插入,劍尖急顫,戮進鄭烈咽喉,更透過後頸,把這位煞君重重頂翻! 鄭烈的屍體尚未及倒下,莊翼長劍已抖成六個碩大光環,環環相套,在一片破空的勁氣呼嘯裡圈罩鄭鈞,去勢之快,無可言喻。 正在發力劈枷的鄭鈞,不用回頭,已感覺出那股凌厲的銳勁卷盪而至,他顧不得繼續行動。一個虎跳竄出五步,左手鈸就在這近距離中脫手飛斬…六枚光環突然交疊,於交疊的剎那已變為一條青濛濛、碧艷艷的光柱,光柱盤龍般“霍”聲矯騰走掠,脆響驟起,飛來的銅鉸已多成兩半拋升,幾乎不分先後,尚套在木枷中的駝修身的頭顱也血淋淋的離腔彈滾,赤霧迷漫,繽紛浮沉,襯托出的是駱修身面孔上那股不可置信的駭異神情! 鄭鈞驟而狂號:“好雜碎,你連我也一起超渡了吧!” 單鈸旋舞,金華縱橫交織,鄭鈞悍不畏死的撲擊莊翼,出招運式,全乃與敵皆亡的路數,他果然是豁開來啦! 木色劍凝聚成的光柱,便在此際“波”聲擴散,宛若一面張啟的羅網,又如一個布妥的陷阱,怡到好處的容進了鄭鈞撲來的軀體,青芒驀地封合,隨著莊翼飄疾儔湧似的身法翻旋迴轉,於是,血花並映,一團團、一塊塊的人肉便挾雜在腥紅的,滾熱的鮮血間拋酒,那種淒厲尖亢的慘嗥聲,簡直不似發自人的咽喉中了。 一聲叱喝起處,“回馬刀”萬有道打橫截上,雙目盡赤如火。 莊翼臉容雪白,白得一如他身上的白袍,差的只是白袍上染有斑斑酡紅,而面龐上單留一片縞素;木色劍的晶瑩碧光映著他的五官輪廓,泛起的竟是如此深凝的肅煞,萬有道的目光才亦不自覺的遲滯下來。 草寮中的戰況仍然激烈,四員鐵捕,兩個人侍候一個,困得那“千束芒”郭亮與“血又”司徒衛滿頭大汗,左支右絀;錢銳和竇黃陂合攻郭亮,苟壽祥、佟仁和便聯手夾擊司徒為,四人同夥多年,默契夠,身法熟,搭配起十分得心應手說老實話,這四員鐵捕,功夫固為一時之選,如果以一對一,他們四位中的任何一個,可以和司徒衛扯平,但若單挑郭亮,就力有不殆了,眼前卻是雙打一,情況自又不同,加倍的壓力,任是郭亮的本領領先一籌,應付起來亦不免捉襟見肘,險象環生,形勢的優勝劣敗,巳是明擺明顯著了……。 角偶處,三名帶枷的囚犯伴三具無頭的尸身,景況怖異又陰寒,三個活囚俱是面無表情的目往這場殺戈的進行,卻顯然沒有乘亂逃亡的打算,他們全知道莊翼那把劍,碧芒映血決不留情,假如他們其中有誰想逃,就得先忖度一下,人家的劍快,仰或自己的腿快? 萬有道鼓瞪雙眼,左右太陽穴加速跳動,他的額頭汗漬隱隱,原沉肅的形容已被內心的惶急悲憤所取代,他握刀的手在難以察覺的顫抖,呼吸粗濁,聲聲人耳,竟是一付壯士未途的寫照。 莊翼注視對方,七清不動的道:“你心緒激動,定力不穩,有道兄,這種情形之下,拼博起來是極易吃虧的,可惜形勢所逼,又不能歇手退縮,你的處境殊湛同情。” 乾澀的咽了口唾沫,萬有道沙著嗓門道:“用不著你來同情,莊翼,我沒料到你竟是如此心狠手辣的一個東西,你,你居然就可以不向青紅皁白,向我的拜弟下那等毒手?” 莊翼平淡的道:“關於押解死囚重犯,有道兄,我們衙門裹早有一套規矩,這規矩是,在遭遇任何危急狀況之時,解差可以權宜行事,其中包括就地處決這一項“寓有道厲聲吼叫:“你完全在濫用職權,誰也知道,方才的情形並不算危急,你是有心藉詞殺人!” 搖搖頭,莊翼流露著幾分悲憫之色:“有道兄,狀況危急與否,由我決定,事情如何處置,我握有全權,不僅如此,既使像閣下這等劫囚行暴的歹徒,我亦一樣擁有先斬後奏的權力!” 深深吸一口氣,萬有道喃哺自語:“你殺得,我亦殺得……你殺得……我亦殺得……” 莊翼道:“如果你現在退去,尚不至一死,有道兄,往不往下追究,我可擔當。” 萬有道沉重的轉過身於,然而,剛剛轉過一半,他的厚背紫金刀已“削”的一聲貼著左脅向後回斬,來勢之快,直如電光石火!不錯,回馬刀! 對方的這一手,並不在莊翼意料之外,進一步說,他早在等候著對方這一招了;刀芒莆起,他的木色劍己倏聚一點挑飛,劍尖就那麼準確的彈上紫金刀偏斜的刀鋒,而力道之強猛剛銳,更把萬有道整個人撞得連連打了三個旋轉! 木色劍劍刃發出龍吟似的一聲輕顫,在人們目光追攝不及的快速裹七次進出於萬有道的身軀,鏑鋒刺戮肉體的回響悶翳卻短促,七劍串為一聲,晶瑩的劍刃不沾滴血,血像浸綻的花朵般染漫萬有道的全身,他緩緩跪下,仰起扭曲的面孔,兩雙眼瞳中的神色業已一片空洞茫然…。半聲叱吼跟著輪灑的鮮血同起,兩條人影騰空急衝,破頂而去,草屑紛落下,四名鐵捕縱身欲追,莊翼長劍回鞘,冷冷丟出一句話:“放他們去!” 四個人收住勢子,錢銳先搶過身來,喘吁吁的道:“老總,你沒事吧?” 莊翼望向四名手下,一個個難免久戰之後略呈疲態,卻都幸好囫圇完整,他仍不免多問一句:“你們中間有掛彩的沒有?” “毒彌勒”竇黃陂呵呵笑道:“托老總的福,我們哥幾個連塊油皮都沒掉,帶彩的是那個使”閻王令“的傢伙,我猜那小子八成就是叫什麼”血刃“司徒衛的……” 莊翼道:“他這一回去,駱修身的一幹餘黨恐怕更要群情譁然了,朝後去,少不了又生波折!” 竇黃陂並不怎麼在意的道:“姓駱的業已授首,蛇無頭不行,而據駱修身的口氣,那司徒衛乃是他手下肱股之屬,算他頭一號大將,說不定形勢演變到這一步,正中司徒衛的下懷亦未可言!” 莊翼笑笑不語,錢銳卻迷惘的道:“這話怎說?莫非姓司徒的就此罷休不成?” 竇黃陂倚老賣老的道:“論到人心人性,老錢,你知道的還差得遠哩,姓駱的闖下那一塊地盤,帶一群人馬,正是現成的基業,如今姓駱的挺了,那司徒衛順理成章便可登位接掌,獨攬大權,到口的肥肉,若是你,也會吐出來?” 搔搔頭,錢銳道:“要是他有這種心態,幹嘛還冒險前來搭救他們頭兒?” 竇黃陂嘿嘿笑道:“這乃是擺姿勢做給別人看的呀!否則何以服眾,又怎生向姓駱的那些朋友交待?現在好了,司徒而已經賣命救過他們頭子,又為此事負傷而回,各方面他都說得過去,接下來,便可名正言順的繼承大業啦!” 錢銳怔怔的道:“你的意思是,司徒衛不見得再回頭來替老駱報仇?” 竇黃陂做了個陋夷的表情:“等著瞧吧,老錢。” “竇黃陂的推測可能不差,江湖上的是非恩怨,原就沒有一定準則,尤其涉及權力財富之爭,人的本性便益發詭異難測了,事情的發展,若果真如此自是最好不過,也替我們省卻不少麻煩!” 這時,苟壽祥忽然指了指三名囚犯,皮笑肉不動的道:“那三塊東西還算識相,不曾混水摸魚,瞎擴紕漏!” 莊翼望過去一眼,沒有出聲,竇黃陂大聲道:“會觀風色的人才活得長久,老苟,他們比你我都要來得精明。” 苟壽祥道:“活得長久?怕只怕長久不到那裡去了…” 莊翼擺擺手,道:“伙計們,少嚼舌根子,準備上路。” 透過草寮頂端的破洞看了看天色,而天色是一片漆黑,錢銳低聲道:“老總,現在就上路?” 莊翼道:“早趕一程也好旱點歇息,這裹遍地血肉交雜,你不覺得嘔心?” 四名鐵捕立刻展開行動,卷蓋,收傢伙,各人押住各人的囚犯到外面列隊,只“陰陽判”苟壽祥最是輕鬆;他負責的對象原是駱修身,如今人已成鬼,再也無須麻煩了;摸著唇上的八字胡,他笑瞇瞇的道:“各位兄弟多偏勞,我且押後追隨啦……” 莊翼認鐙上馬,回頭吩咐:“苟壽祥隊前探路,保持距離三百步,若有異況,按規定暗號通知應變!” 竇黃陂吃吃而笑,邊挪撿的道:“你請前吧,老苟,我們偏勞,你好歹也頂風放馬,辛苦辛苦。” 打了個哈哈,苟壽祥單騎先去,隊伍才隨後開放,天陰地暗,北風呼嘯,那等淒冷荒寒的況味,實在使人振作不起採。 長途寂寥,路上無聊,竇黃陂忍不住又逗弄馬前的何小癩子:“我說,何小癩子,你那伴當駱修身陰曹地府卯去啦,你可有什麼感懷?” 套著枷鎖,拖扯腳鐐的何小癩子何恨,佝褸著細瘦的腰身,一步一頓挫,模樣活脫一頭犁田的老牛,顯露出憑般不勝負荷的艱辛;聽到問話,他吃力的半轉過面孔,沙沙啞啞的道:不感懷,他對我的影響,還不如多吃一個黑膜膜…“哼了一聲,竇黃陂道:“何小癩子,你真是個**養的!” 扭動了一下脖頸,何小癩子木然道:“在這裹,竇爺,你說我是什麼,我就算什麼……” 傖前行的嚴良及艾青禾兩個,恍似沒有感覺到身外的一切,僅是步履滯重的往前邁動,舉止呆板又僵硬,天尚未亮,現示出的韻息卻竟如此暮氣沉沉,仿佛風燭將盡,大限不遠了。 莊翼在鞍上挺直腰,目光遙注遠處,雙眉微擰若有所思 晨曦未露,雲層低暗,那一股凜冽砭肌的寒意,似乎更把他臉龐的神色凝凍得化不開了。 隊伍進行的速度相當緩慢,實際上要快也快不起,天候這般惡劣,又加上三個栓桔在身的徒步囚犯,看樣子還有得磨蹭……。 錢銳忽的攤開手掌伸向半空,嘴裹嚷嚷:“這鬼天氣坑人不是?下起雪來啦!” 一點不錯,是下雪了,但細細疏疏的,飄飄零零的,乍眼一看,倒像在下雨,如絲如縷的小雨,接觸到那種沁涼看見斑斑瑩自,才知道落雪了,初雪。 莊翼住上拉襟口,忍不住機伶伶的打了個冷顫,他無端的歎一口氣,拿手指抹去沾附在眉稍的幾點霜花,他知道,雪將越來越大了。 就在這時,領頭前行的錢銳驀地停頓下來,他大瞪雙眼,嘴巴半張,表情極其駭異的望著一乘空騎得得行近;那匹馬的毛色灰淺,粗壯健昂,卻竟鞍上無人,而誰都認識,這乃是苟壽祥的坐騎。 但,苟壽祥呢? 竇黃陂、佟仁和兩人也同時現了這個情況,兩張面孔上的形色隨即大變,宛若死灰;他們僵寒的注視著空騎奔來,馬兒便在佟仁和身邊停住,數聲低嘶,幾度噴鼻,馬兒完好無損,可是,從這頭牲口身上,卻觀察不出任何端倪來。 錢銳猛力幌幌腦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舌頭髮直的逼出聲音:“老……老總……老苟,呃,老苟的坐騎空鞍轉回來了……。” 莊翼早已察覺異狀,他容顏冷肅,一語不發的偏腿下馬,其他三名鐵捕亦迅速翻身落地。 身上像夥紛紛執手,不僅氣氛鬥然變得緊張怖懍,呼吸之間,亦隱隱然似有一股血腥氣息! 莊翼上前細細檢視苟壽祥的坐騎,沒有看到血跡,沒有刮擦的傷痕,甚至連幾塊馬身上的污跡都是那麼正常,找不到絲毫線索。 湊近一邊,錢銳憂心仲仲的道:“照說三百步距離不算太遠,可是什麼響動都沒聽到,我走在最前面,若有狀況應該能及時查覺,偏就未見一丁半點的警兆……” 莊翼望著黑漆漆的山路,沉沉的道:“錢銳,情形恐怕不妙 “乾澀的咽了口唾沫,錢銳吶吶的道:“老苟身手不弱,經驗也老到,莫不成……陰溝裹會翻了船?” 莊翼慘白著面孔,嗓門啞:“你亦是老公門了,錢銳,江湖上什麼稀奇古怪的事沒有? 一朝出了問題,憑是那一個豪傑英雄,也不敢十捏十攢的打包票,草莽之中,多有龍蛇,別說苟壽祥,連我算上,說不定到時照裁頭!” 背脊上泛起一陣冰涼,錢銳苦著臉道:“老總,現在咱們該怎麼辦?” 莊翼低聲道:“聽著,如今情況不明,萬莫輕舉妄動,你們三個守在這裹、把犯人看穩了,由我自己去找苟壽祥,不管發生什麼異變,沒有我的招呼,決不準擅離原地,以免誤中聲東擊西之計,我很快就會回來 “錢銳忙道:“老總,我跟你去,好歹也有個呼應……” 搖搖頭,莊翼道:,“我自會謹慎,你們都要加意小心了!” 說著話,他雙肩聳擺,人已飄出四丈之外,白袍兜風,衣袂飛舞,幾乎和漫空繽紛的雪花融合成了一片,一片淒美又冷悚的白。 裡許路之外,有一棵枝幹軋結,張牙舞爪的枯樹,樹生得惡形惡狀,隨風搖拽幌動,枋佛一頭多臂多腿的怪獸,伸展肢體向周遭攫取揮抓。 樹梗斜伸在崎嶇的山路邊,每一個只要經過這條山路的人,都能夠看到這棵樹。 當然,看到這棵樹,也就會發現樹枝上倒吊著的這個人。 這個人頭下腳上的虛懸在那裹,雙手垂落,猶在幌幌悠悠,不過,幌悠的動作並非出自他的體能反應,僅是風吹樹搖的連帶結果。 倒吊著的人,赫然正是苟壽祥,“陰陽判”苟壽祥,十二鐵捕之一,追隨莊翼已有十餘年多的老兄弟! 只要一眼,在翼已認出那是苟壽祥。 也只要一眼,他就確定苟壽祥已經死了,死得一口氣都不剩了。 而那是他的同僚,他的部屬,他的手足,他的弟兄,他生死與共的夥伴啊! 莊翼窒立了一剎,僅僅一剎,然後,他轉身飛掠向來路,身形奔騰間,一張臉孔越見蒼白,越見慘白,越見煞白。 他是傾盡所有力量往回疾撲,於是,看上去他的身形就幻作一抹淡淡的白影,一團滾盪的雲霧,或者,像那橫空的驚鴻了……。 --------- |
第03章 落紅
對方一共是四個人,其中三名直逼三員鐵捕,另一個在奮力開枷--開的是“獨一棍”嚴良的枷鎖。 攻擊三名鐵捕的漢子,每一個的武功顯然都在他們的對手之上,招式凌厲又兇猛,探取的完全是狂風暴風般的打法,無論是錢銳,竇黃陂、佟仁和,任誰都落了下風,休說戒護囚犯的任務難以達到,甚至連自家的安危皆成了問題。 那正揮動手中月牙斧,劈斬嚴良木伽的仁兄,生得五短身材,偏偏頂了一張青滲滲的馬臉,他全視貫注,一心一意要裂枷斷鎖,救出嚴良,但見斧刃起落,木屑紛飛,光景快要水到渠成了。 莊翼的身形有如鷹隼馭雲,掠空而至,白袍蓬張下,木色劍青芒驟閃,連連三度翻滾,劍華大盛,凝為光柱如桶,暴射那馬臉仁兄。 只要稍具武學根基的練家子,便不會親眼見過,亦大多有個耳聞,這手劍法,即乃“身劍合一”的至高功力顯示了,修劍修到這個境界,巳屬爐火純青的上乘劍術,一般習武者,根本就沒有脫身的機會! 馬臉仁兄的本領大概也抗不住莊翼這長虹貫日似的一劍,他條覺警兆,口裡一聲怪吼,人已貼地竄出,慌亂中不及選擇退路,竟一頭撞上了那邊的半截樹椿,”咚”聲悶響,身子又再反彈回來。 照情形看,馬臉仁兄該已死定了,莊翼也如此認為,光輝璀燦的柱形劍華霍然以斜角下旋,直射那反彈回來的五短身軀! 斜刺裡,一條銀蛇般的冷焰驟映,眩掣之快,彷彿陰霾間的電光閃現,只是人們不及眨眼的傾刻,已經重重掃擊上矯舞盤射的光柱,而密集脆亮的磕撞聲即盈耳四溢,各形各狀的芒彩瑩輝,便碎玉濺珠一樣流走飛過,明滅隱現,景像極其詭異奪目! 光柱立,莊翼的身形偏出丈外,歪歪扭扭的繞掠成一個彎弧,才在猛力振臂倒翻之下踉跟蹌落地--他心頭明白,這一下遇到真正的硬把子了! 那個人,三旬左右的年紀,一雙三角眼,尖鼻削腮,兩頰無肉,臉孔上沒有丁點表情,尤其那雙三角眼中神色陰鷙冷硬,寒凜如刃,全身上下透露出來的氣息,正合著“狠酷寡絕”四個字了。 他手裡執著一條軟鞭,一條銀芒塞雪,亮麗光潔的軟鞭,鞭身長可及丈,前細若釣竿,後粗約兒臂,這條軟鞭極有軔度,頗富彈性,握在他手中,像煞一條銀蛇,不停波顫蠕動,其形惡十分! 一看到對方所使的兵器,莊翼馬上就知道碰著的主兒是誰了--“無心”花落紅,江湖上鼎鼎大名,亦是惡譽昭張的“三魔四毒”之一,姓花的便是那三魔裡的頭號魔星,他那條軟鞭,亦有名堂,稱做“飛瀑”,是用極純的緬鋼煉鑄,軟硬由心,百堅不摧,絕對是一件便於遠攻近襲的利器! 莊翼凝視著花落紅那條閃閃生寒的軟鞭,立時已可肯定苟壽祥是死在誰的手裡,不錯,苟壽祥是老江湖,也有相當的武功基礎,但一朝放單遇上花落紅,則絕無幸理,如果姓花的再狙下殺手,苟壽祥的機會便更渺茫了。 雙目不眨,花落紅的聲音低沉沙亞:“你猜得很正確,那狗腿子是我殺的,他號稱”鐵捕“,卻名不符實,這種吃冤枉糧的角色,只會丟人現眼,所以,便沒有混世面的必要!” 吸一口氣,莊翼忍住心葉的抽痛,淡淡的道:““無心”花落紅?” 花落紅頷首:“到底是六扇門的頭兒,見識不少。” 莊翼道:“看來,你們劫奪的目標是嚴良,以你的名氣和份量,嚴良竟能搭上線,未免令人納罕,花落槓,莫非你交往的層次降低了?” 微微昂起麵孔,花落紅冷硬的道:“天下事,有些是不能拿常情論斷的,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群連,亦非有一定的準則,布衣王侯,誰敢說其中絕對不俱淵源?” 莊翼望著橫在胸前,宛若一泓秋水瑩映的木色劍,腔調平靜:“你犯下大錯,花落紅,苟壽祥的一條命不能白搭!” 花落紅哼了哼:“我知道我來此是做什麼,我也知道做了以後將要面對的形勢,同時,我亦早有解決的辦法,莊翼,我所宰殺的鷹爪孫,你的手下並不是第一個!” 莊翼道:“你不會再有下一次的機會,花落紅。” 一絲殘酷的笑意浮上花落紅的唇角,他道:“讓我們試試,更明白點說,我這趟來,就是專程為了對付你而來的!” 莊翼沒有答話,回應的是他那一泓秋水也似的木色劍。 劍鋒是一蓬燈閃的星點,是人把流燦的光束,是黏卷的溯潮,是翻滾的靄霧,而軟鞭“飛瀑”“咻”聲揚起,有若一條淨亮的銀蛇騰繞掣掠,于青輝交織中穿射浮沉,雙方這一較上手,便是個纏鬥的局面了。 另一頭,“白麵煞”佟仁和的肩膀驀地被削脫一塊人肉,肉有碗口般大,血糊糊的還沾黏著小塊白骨,他痛得整張面孔驟然紐曲,多油脂的兩腮往上抽緊,腳步歪斜的一剎,他的對手--那個中等身材,滿臉精悍之氣的漢子倏往側走,一柄反握左手的鬼頭刀抖出七朵刀花,連串追罩向佟仁和。 忍住肩頭上火炙般的劇痛,佟仁和正面僕地,就在快要觸及地面的須臾,他突兀一個半旋迴轉,兩手緊握著短山叉,死力反刺敵人。 那人冷冷一笑,右手飛推左肘,腰身猛塌,斜揮的鬼頭刀閃電般下沉,“當”聲擊開雙叉,鏑刃所過,佟仁和的右耳連著面頰上的大片腮肉業已顫生的切落! 這時,竇黃陂顧不得自身的險況,他“咯登”挫牙,拼著背脊上結結賞賞重挨他的對手一記杖,猛往前衝,緬刀暴揮,鮮血濺處,那使鬼頭刀的漢子半個腦袋已飛拋而起,帶著兩只鼓瞪眼球的半個腦袋灑瀝著乳白色的腦漿與腥赤的血水,還未落向它該落的定點,竇黃陂的左脅咯崩有聲,肋骨竟吃那追躡而至的敵人敲斷三根! 眼前已是一頭臉鮮血浸染的佟仁和,視線早已被淋漓的血漬沾糊得迷濛不清,他只估量著大概的方向,整個身子橫撞出去,這一撞之力,活比怒牛闖欄,固然當胸挨了一記,但那使杖的敵人亦被他兜頭撞了個四仰八叉。 竇黃陂緬刀猝斬,“嗤”的一聲輕響,那人不及挺身躍起,肚腹問已經開了膛,兩尺多長的血口子,由胸骨起直劃到丹田下,於走,五臟六肺便如同擠,之時的眠蛇,猛一下全從翻卷的裂口處湧冒而出,瘰瀝糾纏,四溢流! 正逼得錢銳氣喘吁吁,步步後退的另一個麻臉仁兄,見狀之下不禁又驚又怒,他虎吼風生,手上一根鐵勾扁擔猛揮疾掃,迫使錢銳狼狽躲閃,隨即抽身橫撲,照面間,衝著竇黃陂便是力可斷碑的十七扁擔! 如今的竇黃陂,除了背脊上挨的一枚之外,肋骨也斷了三根,面對人家那排山倒海似的狂攻,休說十七扁擔:即使七扁擔怕亦抗不過,他人在拼命躲閃,緬刀才起,已被擊震得大開大盪,而錢銳隔得又遠,根本便來不及適時救援,眼啾著這位“毒彌勒”就要遭殃遇險了 閃動掣掠的青鋒倏然抖顯,九劍匯成一朵碧蓮,蓮瓣嗡張,硬是咬住銀鞭斜扭四尺,莊翼整個身軀暴施而出,頓時又幻光柱如桶,劃破空氣,在恁般刺耳的銳嘯中凌虛穿刺,剎那間,鐵勾扁擔崩折碎斷,四散飛墜,麻臉漢子雙手亂揮亂舞,連速跳動,身上的鮮血分從十一處傷口齊湧同標,不用再加細察,誰都知道這位仁兄已不會是個活人了。 銀鞭的尾梢彷若流星的曳尾,含著厲烈的怨氣長掃而至,莊翼劍刃倒貼上肩,“鏗”的一聲金鐵交擊隨帶火花串並,他姿勢前僕,上半身從兩腿當中翻穿而過,人便貼地猝升,木色劍是一溜橫跨天際的青虹,透肩將花落紅頂了一個踉蹌! 剛剛站穩腳步的花落紅,左肩已是一片殷赤,他手握銀鞭,臉色僵寒,雙瞳中依然毫無表情,像是天地間的喜怒哀樂,七情六欲,與他完全不生關連。 莊翼長劍斜指,一滴滴的血珠子順著劍尖滾落,他的左肩白袍綻裂,露出肌膚上一條瘀腫的痕印,他這一劍之得,顯然亦非全無代價。 慢慢的移動腳步,花落紅調勻呼吸,目光不瞬,照形勢看,他並未打算即此罷休,臨陣對仗的意義,在他來說,決不是點到為止。 於是,銀鞭只在微微一抖之下,便以驚人的快速居中直戮莊翼,鞭身筆挺,宛同槍矛! 等到鞭尖刺至自己胸口之前三寸,莊翼才猛然後仰,這一仰之勢,人已倒射空中兩丈,鋒刃旋飛,“霍”聲微顫,一道濛濛劍氣已將他全身卷裹,花落紅暴起尋丈,軟鞭灑出流光如暴,似玉泉重疊,又若懸河垂掛,全力攻擊過去。 青濛濛的劍氣還掩覆著莊翼的身子回繞,另一抹冷電已以些微偏斜的角度折轉疾射 情況幾乎發生在同一時間,花落紅的銀鞭碰上莊翼護身的劍氣,在剎那的撞擊後長劍折射,姓花的遇上的是同一柄劍,劍的蛻變分離僅乃時間的分釐之差,差隙竟細密至此,看起來便恍若兩劍齊現,一劍莊翼憑以自衛,另一劍則直飛對方。 花落紅不曾料到莊翼的手法詭異至此,等他強攻無果,劍已飛來,倉惶中,他只好以連串的筋斗倒翻回騰,但卻遲了一步,木色劍擦過他的腹部深釘入土,這擦割之力,巳足令花落紅的左手不敢稍離傷口,他緊摀腹腔,軟鞭反點於地,幾度躍閃,人已蹤影杏然! 莊翼的形容十分疲憊,他步履滿跚的先過去拾回長劍,舉目四顧,三名囚徒業已一個不見,竇黃陂半跪地上,痛得哼哼喘息,佟仁和血染頭臉,狀如厲鬼,卻少了錢銳,另外,那五短身材的馬臉朋友亦不知何時走了活人。 歸劍入鞘,莊翼來到兩員手下跟前,平靜不波的道:“你們還撐得住麼?” 竇黃陂裂裂聲巴,額頭上黃豆般大的汗粒直往下淌,他努力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成……老總,挺得住……” 佟仁和伸手抹一把血,啞著聲道:“我也只是皮肉之告,老總,操他的娘的是怕就此破了相……” 嘿嘿乾笑,竇黃陂猶不忘苦中逗樂:“老佟……好在你原本亦不夠俊俏,臉上加塊疤,少只耳朵,更顯得有性格……” 佟仁和瞪大眼睛罵道:“死肥頭,我叫你幸災樂禍,那使杖的王八蛋怎不多敲斷你幾根肋骨!” 莊翼泠泠的道:“你們兩個扯蛋怎的也不看看時候?我問你們,人呢?” 竇黃陂忙道:“回老總的話,那三個**養的囚犯約模是乘亂溜了,我忙著拼命,也沒看清他們是什麼辰光跑的,倒是錢銳巳經追人去啦……” 佟仁和接著道:“老總,我看見嚴良是被一個馬臉短身的傢伙拉走,那傢伙撞在樹樁上先暈迷了一陣,醒過來就跑去招呼嚴良開溜!” 略一沉吟,莊翼道:“只這片刻前後,諒他們也跑不多遠,你兩個就地歇息,等我抓人回來。” 竇黃陂嘆著氣道:“老總,我從來就不裝扮熊,但這一次,可真幫不上忙了……” 莊翼轉身自去,輕飄飄丟下一句話:“把你們自己照顧好就行。” 首先,莊翼研判三名囚徒必然是分成三個不同的方向逃竄,這是逃犯們一向的慣例,以免同夥結伴,一網成擒,而無論他們是怎麼個逃法,照如今的時間計算,都不可能逸出山區十五裡的範圍之外 六扇門的捕快們亦有他們傳統的經驗,地形、天候、時辰,逃犯的體能狀況加上負載的刑具輕重,就可以大略推測出逃逸者的距離遠近,要傷腦筋的地方,只在於方向的決定。 莊翼選擇的方向,是背朝押解目地的來時路。 人們都有一種共同心態 排拒他所不想去的地方,而且,隔得越遠越好,三名囚犯當然不想去“靖名府”,因為那將是他們生命的終點,背道而馳,潛意識裡也就覺得生機在望了。 莊翼掠走的身法極快,似一股淡淡的白霧卷盪於曠野之中,他四處遊閃,倏現倏隱,晨光熹微裡,有形似鬼魅般的妖異。 忽然,莊翼聽到一聲輕響,僅只輕微的一響,有如枯枝折斷的聲音。 身形成一個倒弧往聲響傳來的方向飄去,莊翼落地時的輕悄宛若棉絮,在那堆萎黃的草叢裡,首先入眼的是一顆疙瘩遍布的癩痢頭。 似乎是剛摔了一跤,何小癩子正十分狼狽的自雜草中掙扎站起,他混身滿臉的泥穢臟污,衣衫更形破爛,看樣子,只這短短的一時半刻逃亡生涯,業已給這位採花大盜吃了不少苦頭。 好不容易喘吁吁的站直身軀,何小癩子抬眼之下,赫然見到莊翼當面而立,猶衝著自家頷首微笑,狀若老友重逢,還透著一股子熱切。 呆窒片刻,何小癩子長嘆一聲,淒淒哀哀的露出一抹苦笑:“我就料到逃不掉,老總,果然就遇上了你,欸,惡夢成真啦……” 莊翼微微一笑,道:“即知逃不掉,為什麼還要逃?豈不是自找罪受?” 何小癩子凍得直打哆嗉:“老總,為了活命,好歹總得試一試,但有一線希望,又怎甘心放棄?” 莊黨一伸手,做了個“請”的姿勢:“請回吧,何恨。” 何小癩子相當光棍,不再多話,垂頭喪氣的轉身便走,兩足足踝間拖著那條鐐,仍然一步一嘩啦 真難為他是如何逃過這一段路的。 莊翼跟在何小癩子後面,木色劍連著雕鏤蓮花圖紋的青銅劍鞘斜插腰間,他根本就沒有拔劍警戒的意思,對他而言,單一個何小癩子,構不成多大的威脅。 兩人一前一後,才要接近一處山坳,莊翼已先聽到山坳子裡傳來隱隱的金鐵敲擊聲,那聲音像是用什麼鈍器在相對敲打,時斷時續,帶幾分謹慎又鬼崇的味道。 他搶先幾步,低聲喝道:“停下來,何恨。” 何小癩子站住腳步,喃喃的道:“又叫在劫難逃,那嚴良該躲不躲,能藏不藏,這一番敲打豈非引鬼上門,白尋死路?” 莊翼注視著何小癩子,七情不動的道:“何恨,你遺詞用句,最好留神,否則白吃一頓生活,何苦來哉?” 低下頭,何小癩子瑟縮著道:“我只是替姓嚴的不值,好不容易逮著機會,偏偏又把機會砸了……” 莊翼道:“用不著替他操心,何恨,記住你自己已然自身難保!” 何小癩子剛想開口說什麼,驟覺腰眼一麻,人已雙腿發軟,頹然倒地 他神智依舊清醒就是不能動彈,而且無法出聲,他明白乃被莊翼製住穴道,而且,人家只一個動作便同時製住了他的啞穴與軟麻穴! 沒有再瞥何小癩子一眼,莊翼身若驚鴻,飛掠而去;山坳子裡,斷續的敲打聲仍在隱隱傳響。 初來的一場雪業已融化,山區裡霧氣極重,呼吸間都感受得到那股濃郁的潮濕,地面不但崎嶇,而且泥濘不堪,坳子外的枯林參差于白濛濛的氳氤之中,特別顯得猙獰陰森,有似一個個出沒無常的妖魔鬼怪…… 莊翼很快就找到了敲打聲的來處 在山坳最靠進裡的一土壁之下,兩塊木枷早已散拋左右,嚴良雙手撐地而坐,兩腳前伸,把足踝中間的鐐平擺在一塊石頭上,那五短身材的馬臉漢子手擎月牙斧,正叮叮噹噹的在砍劈環,忙得挺帶勁哩。 何小癩子反應不差,當他也聽到這陣陣的敲擊聲響之際,便已判定是嚴良在做破除鐐的工作,因為單只嚴良有人接應,而幹這種活兒必須兩個人才能配合,他猜得沒錯,和莊翼的想法完全一樣。 緩步走到近前,莊翼斜斜倚在一棵樹幹上,頗為有趣的看著兩位仁兄進行中的把戲,由於敲打聲的影響,他們二位一時皆未發覺莊翼業已摸來身邊。馬臉漢子大口喘氣,暫且停手抹汗,此刻,莊翼才輕輕開口 這樣生恐了對方:“累了吧?這玩意挺結實的。” 雙手後撐於地的嚴良猛一機伶,“唬”聲跳起,大概勢子過急,腳間的鐐扳得他身子打橫,歪出幾步,又一屁股跌坐回去! 那位馬臉仁兄則頓然張口結舌,呆烏似的僵楞不動,他望向莊翼,神情活像活見鬼亳無二致。 莊翼不帶丁點笑意的笑了笑:“徒勞無功的事最為惱人,二位這一趟算是白費心思了。” 嚴良頭臉上的鞭痕尚未消褪,他掙赤了面孔,氣急敗壞的咆哮:“你你你……你個陰魂不散的殺胚,你是怎麼追來這裡的?” 莊翼形色安詳的道:“我是憑兩條腿走來的,當然,還承蒙二位的一番敲打才導引了正確方向。” 嚴良咬牙切齒的道:“花落紅呢?花落紅人在那裡?” 隨手一指,莊翼閒閒的道:“他走了,現在只怕已經走得很遠。” 怔了怔,嚴良不禁又驚又怒:“花落紅不是有頭無尾的人,從來不是,他也從不輕易退卻 ”講到這裡,嚴良突然倒吸一口涼氣:“你,你殺了花落紅?” 莊翼搖頭道:“我沒有如此幸運,而且我得承認,姓花的武功一流。” 嚴良叫道:“如此說來,你至少傷了他 花落紅不在萬不得已的信況下,決不背棄他的承諾!” 莊翼的眼神冷了下來:“嚴良,我清楚你為什麼這樣關切花落紅,因為他是你唯一的指望,也是你求生圖存的最後機會,現在我可以告訴你,花落紅救不了你,你認了命吧!” 嚴良轉臉衝著那五短身材的仁兄急吼:“雷昌,咱們不受他的唬,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並肩子向他豁上再說!” 叫雷昌的這一位不但沒有嚴良的昂揚鬥志,甚且早就盡了氣,他苦著一張馬臉,吶吶的道:“嚴老大,不是小弟我含糊什麼,事情恐怕不若你想像中那麼簡單,你合計一下,如果連花無心都勝不了他,你我便加在一起亦包準落個丟盔曳甲,姓莊的那幾下子,我們篤定接不住……” 不曾料到和自己搭配多年,平素裡吃香喝辣,秤金分銀的老伙計,臨到緊要關頭居然是這麼個孬法,嚴良忍不住勃然大怒,紅著兩眼叫罵:“我操你的老娘親,雷昌,虧你也是黑道上打滾的老混混,虧你摃著那塊”過山熊“的招牌闖了這些年,沒想到你他娘全身上下竟沒有一根硬骨頭,你說說,你還算個人物,像個男子漢、大丈夫麼?” 所謂男子漢、大丈夫、僅乃徒托虛幻的溢美之詞,如何比得活生生的性命重要?而生死之事,最為現實不過,人只一口氣不來,任是什麼慷慨激烈,九天風雲,便全化煙塵,既使聚世間讚頌於一身,又管鳥用? 這個道理,雷昌極是心領神會,他也知道,莊翼的目標不是他,但要退讓一步、就極可能海闊天空,固然與嚴良是老伴當,然則事到如今,自保為重,其他的再也顧不得了;欠欠身,他的形色十分悽惶:“嚴老大務請寬涵,對老大你來說,小弟我並非未盡棉薄,該做的小弟都已做了,無奈人算不如天算,大勢如此,夫復何言?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只有死路一條,老大高明,好歹看開一步吧……” 幾乎一口氣沒喘上來,嚴良凸瞪雙眼,額暴青筋,手如戟指,直著嗓門嗥號:“我瞎了眼……我失了心……雷昌,你這個窩囊廢,狗雜碎,邪藎龜孫,我怎麼早沒看清你?早沒把你揪出來?我操你娘,你說的還算是人說的話麼?臨難苟免,遇危思變,你你你,你竟把老子的性命當兒戲?” 雷昌仍是一臉悽惶,表露著那樣的不得已:“請莫見怪,嚴老大,形勢比人強啊,小弟我心餘力絀,只有向老人告罪了……” 嚴良胸口起伏劇烈,已經激憤得說不出話來,雷昌趁機走前幾步,同莊翼恭恭敬敬的彎下腰去:“小的雷昌,匪號”過山熊“,只因一時昧於情感,礙在顏面,未能審查時勢,貿然參予劫囚之舉,自知罪孽深重,惶疚之極,有犯總提調虎威之處,千乞總提調看在小的深知痛悔份上,高抬貴手,大度恕過 ”目睹這一場窩裡反的把戲,莊翼早將雷昌心態摸得一清二楚,他正樂得少費手腳,因而從從容容,順水推舟的道:“就一句話,雷昌,只要退去,我決不追究便是。” 雷昌立即深深一躬,二話不說,轉身疾去,乖乖,走得可真快。 嚴良膛目望著昔日的老夥伴棄己而去,一陣莫名奇妙的悲憤之後,情緒大為沮喪,那股子“與汝偕亡”的激亦不禁消散殆淨,他楞呵呵坐在地下,滿臉茫然失措,光景活脫像個失散了爹娘的孩子。 莊翼招招手,道:“用不著傷感了,嚴良,人與人之間的聚離分合,恩怨纏連,原本就是這麼回事,當真能以捨生取義的角兒你以為還有多少?走吧,你尚有一段路哩。” 吃力的爬起身來,嚴良猶在哺哺咒罵:“給我等看瞧……我要是逃不出去,算他運氣,只要老天有眼,讓我重獲生機,且看我怎麼剝他的皮,吃他的肉……” 莊翼莞道:“你的機會不大,嚴良,實在不大。” 重重一哼,嚴良道:“別那麼有自信,姓莊的!” 莊翼道:“你先請,嚴老大。” 拖著腳鐐,嚴良剛剛朝前跨行兩步,莊翼已另指了一個方向:“這一邊,嚴老大。” 驚恐的睜大眼睛,嚴良駭聲道:“為什麼要走這一邊?應該朝直走才能回到你的手下那裹,姓莊的,你想幹什麼?公報私仇,未經過堂結案便殺人滅口?” 莊翼笑道:“你過於緊張,也過於錯估我了,我並不想現在殺你,從這邊走,是因為你還有一個難友,得一起押回去。” 了口唾液,嚴良的反應居然有幾分幸災樂禍:“誰?是那一個倒霉鬼?” 莊翼道:“何恨。” 嚴良突兀笑出聲來,手撫肚皮,笑得混身打顫:“他奶奶的,連我都回了籠,這個採花賊還想逃?個王八羔子不思謀求外援,端想混水摸魚,靠別人賣命的辰光來佔便宜,活該他撞正大板!” 莊翼拉著嚴良往前走,幾乎是並肩而行:“你們心裡怎麼想,我都明白,個個打算逃,卻又不甘人家逃,若脫走的行動失敗被逮回來,更巴望每一個逃脫的同夥全抓回來,意思是有禍不能獨當,要死,也該大夥死做一堆,豁達大度的道理,在囚犯群中是行不通的!” 嚴良怒道:“姓莊的,你是坐著說話腰不痛,等待殺頭的人不是你,你又如何知道我們現下的心情?感應得到我們那一股怨氣?” 莊翼笑笑,道:“在這等情況下,心境白然不佳,至於怨氣,你們不該存有什麼怨氣,嚴良,當列位殺人越貨,姦淫擄掠之際,可也曾顧及那些受害者的怨氣?“翻一翻白眼,嚴良悶不做聲。 莊翼道:“違法犯罪之徒,往往都有一個歪理,所以他們最後多會聚集到同一個地方,得到同樣的下場 ”嚴良嘿嘿冷笑:“不要太有自信,姓莊的,好戲還在後頭。” 莊翼道:“嚴良,你知不知道一件事?” 嚴良粗聲道:“什麼事?” 莊翼語氣十分平靜,就若在請老友談心:“我根本不在乎你有什麼打算,或者你還有什麼其他預謀,我所須求的,只是一點時間,一點極短暫的時間,譬喻說,眨眨眼的功夫就足夠了。” 嚴良悻悻的道:“什麼意思?” 莊翼道:“對於我所押解的犯人,在遭遇特殊情況時,我俱有先斬後奏的權力,換句話說,一旦形勢危急,我可以就地執法,你大概曉得,我拔劍的速度非常快,快到瞬息之間,即能完成執法任務。” 猛一咬牙,嚴良恨聲道:“原來你所說的須要一點時間,就是這個意思,娘的皮,你們六扇門光指我們殺人越貨,其實比起心狠手辣,單你莊某一個便猶勝我們十分!” 莊翼露齒一笑:“有兩句俗詞兒,不知你聽過沒有?只許州官放火,不准百姓點燈?身在公門,多少有點權限,為的也只是維護王法,保障良民,所謂州官放火,僅乃執法的手段罷了!” 嚴良一時語塞,不知拿什麼話來辯駁,只好不甘不服的道:“姓莊的,想不到你劍利之外,口唇也利,我不和你扯談,但要換個場面,你就知道誰有理了;如今我人在矮下,你說什麼就是什麼,我還能爭論個烏?” 莊翼拍拍嚴良的肩膀,表示他總算開了竅,然後,他找到何小癩子,過去解開小癩子的穴道,一人押著兩囚走向回程。 天已大亮,林野山壑間的霧氣消散了大半,但氣溫還是低,地面仍然泥濘滑濕,莊翼行來輕鬆,嚴良與何恨兩個可就夠苦了,刑具的負荷,令他們移動艱難,數次跌跤,弄得狼狽不堪,這時他們才回想到,怎先前逃亡的辰光,竟不覺如此累贅辛勞? --------- |
第04章 易囚
佟仁和臉上及肩頭的受創部位,已經包紮妥當,不過扎住傷口的布面,仍有血漬滲出,竇黃陂的腰脅閒,也由臨時折下的樹枝做成夾棍,因陋就簡的將斷骨草草固定,兩個人沒精打彩的坐在那裹,似是兩只鬥敗了的公雞。 錢銳也在,他獨自站在一邊發楞,而現場沒有艾青禾的影子,很顯然,錢銳的追捕行動業已徒勞無功,他未能逮回他的獵物。 見到莊翼的一剎那,三位鐵捕真是又喜又愧,喜的是好歹截住了倆名逃犯,愧的是他們一點忙也沒幫上,尤其錢銳,更是訕訕的有些抬不起頭來。 莊翼先令嚴良與何恨就地坐下,才淡淡的問錢銳:“沒追著艾青禾?” 雙手不停互搓,錢銳尷尬的道:“來回搜尋了七八里路,就是沒看到那王八蛋的蹤影,大概方向弄岔;老總,也怪我無能……” 莊翼道:“逃了犯人再去追,本來就不是十捏八攢的事,追得回來算運氣,追不回來只有認倒霉,用不著自責,一切後果由我來承當!” 錢銳的感激之清溢於言表,他啞聲道:“多謝老總周全,我一定會再盡力試試!“莊翼點點頭,轉向竇黃陂交待:“竇黃陂,你同佟仁和兩個監守犯人,錢銳跟我去辦件事,馬上回來。” 竇資陂再也忍不住了,揭出他心裹一直想問清楚的那樁疑慮:“老總,請告訴我們,老苟到底怎麼樣了?直到如今,我們邊不知他的下落????” “瓦罐不??井上破,將軍難免陣上亡,你們明白我的意思?” 這樣的結局,難說亦在意料之中,但三個人驟聞苟壽祥的惡耗,仍不免悻慟悲憤,情緒不穩;竇黃陂雙目含淚,咽噎著道:“老總……已經證實了?” 莊翼的唇角痙攣了一下:“我親眼目睹,錯不了。” 錢銳挫著牙問:“可知是那個**養的下此毒手?” 莊翼道:“我沒有看到苟壽祥是被誰所害,但是,我可以肯定殺他的人必為”無心“花落紅,因為在這一拔來敵之中,只有花落紅俱此能耐,如果他隱伏暗處驟而發難,苟壽祥自保的機率就更小了……” 抹去淚水,佟仁和抽著鼻子道:“老總要替苟壽祥做主,我們必須索回這筆血債!” 錢銳也激動的道:“任是千山萬水,天涯海角,我們也要找到花落紅,逼他償命!” 莊翼擺擺手,道:“用詞要小心,我們不是”索討血債“,更不能逼人”償命”,伙計們,這叫緝兇歸案,當然,若兇手拒捕,我們乃有法例可循????走吧,錢銳,先讓苟壽祥入土為安。” 三位鐵捕自能意會,他們身為執法者,天經地義要比一般人更要遵行律例,雖屬公仇,亦不合私報,但是,在任務進行的過程中,卻有多種變通的方式可供選擇,如何達成目地且不違職守,其運用之妙,便存乎一心了。 目送莊翼、錢銳的身影消失於前面的山路盡頭,竇黃陂和佟仁和不約而同的嘆了口氣,他們吃的是這碗刀頭飯,固然旱知道它一貫的凶險性及意外率,但真到事情臨頭,總也難免興起與常人一般的愁悵情懷,生存疊上生活,日子都是這麼艱辛……。 午間到了這座小鎮,一行眾人業已人困馬乏,兩名囚犯差點虛脫不說,竇黃陂、佟仁和亦體氣孱弱到挺不住了,莊翼先找了一家名叫“全興”的客棧落腳,又立即交侍錢銳出去延請跌打郎中,為兩名手下接骨療傷。 情形已達這步田地,莊翼少不得大費周章,任務仍須繼續,但竇黃陂,佟仁和兩個卻重創在身,不僅不宜隨隊偕行,尚得就地留醫,朝下去,只有他自己與錢銳押送人犯了,這一路來,波折橫生,枝節不斷,剩下的一段旅途,還不知會有什麼麻煩呢。 到傍晚,錢銳來敲莊翼的房門,在他聽到回應進房之後,才發現屋裹尚未點燈,一片黝暗中,莊翼正背負雙手,面窗而立。 心事寫在莊翼的顏容上,室內光線晦沉,卻越映現出他的面孔更見蒼白。 錢銳先把臘燭點起,暈黃的燭焰漾勤著柔和的光波,輕輕溢滿房間各個角落,這時,才仿佛有了一絲暖意,也使原先凝聚的窒重氣氛略略鬆散。 看了錢銳一眼,莊翼的聲音有些疲憊:“誰在監管兩名犯人?” 錢銳笑這:“這一班暫由老佟偏勞,他傷得雖說不清,到底仍算皮肉之傷,不若竇胖子斷骨折筋,使不上力道,下一班,我就輪上了……” 莊翼道:“嚴良的木枷已經捐壞,可曾用其他刑具代替?” 錢銳點頭道:“老總放心,我巳拿備份的鐵銬給他銬了起來,兩個傢伙腰間的牛繩綁在巨梁上,還打了死結,既便沒有人看守,他們想跑也不容易。” 拖了把竹椅坐下,莊翼緩緩的道:“我們在這裹不能多耽擱,交接人犯的日期就要到了,誤了期限,總是不妥;竇黃陂和佟仁和負傷在身,不能叫他們硬撐,兩個人暫且就地留醫,治好了傷,再逕行回原衙門報到,這亦是說,往下的路程,便只有你我負責押解囚犯了。” 錢銳道:“實際情況如此,也非得這麼辨不可,老總,我相信達成任務沒有問題。” 莊翼苦笑道:“話可別說得太滿,半路上冒出一個花落紅,已令我心裹打豉,誰知道後頭又會遇到什麼牛鬼蛇神?錢銳,這些東西比我們估量中的門道要高!” 錢銳頷首道:“老總的看法極是,我們迄今尚未查出,跟隨花落紅前來劫囚的那一夥人都是些什麼來歷出身,只聽老總說過,其中一個叫”過山熊“雷昌,這名號很陌生,不知是那山那廟的角色,我看得把其中的牽連整個搞清楚,才能切實掌握姓嚴的企圖……。” 莊翼沉吟著道:“最直接了當的法子,是逼問姓嚴的,叫他吐實。” 錢銳自告奮勇:“老總,讓我今晚就試。” 莊翼道:“也好,不過要隱密點,記住這可不是在咱們牢房裹問案,此地乃是客棧,別弄得雞毛子喊叫的招人煩厭!” 錢銳道:“我省得????老總,該進晚膳了,不知道老總想吃點什麼?” 在竹椅上伸了個懶腰,莊翼的動作,擠壓得椅子不停“咯吱”做響:“你們先叫東西吃吧,我現在還不大餓,再晚點,樓下飯堂有賣吃的,我隨便吃點就行。” 錢銳笑道:“人是鐵,飯是鋼吶,老總;千萬別委屈了自己的五臟廟!” 等錢銳推門出去,莊翼的眼神又凝在黃濛濛的燈火裡,他煩惱清楚,心息明?? ,仔細思量著未來行程的安排與戒護,同時,他不期然的忖度著,那“草上煙”艾青禾,如今可能的下落在那裹? 客棧的樓下,是擺了十幾張木桌的酒館,兼賣吃食,地方相當寬敞,也算乾淨,在隔了一排花格木條屏風的裹座,莊翼正一人獨酌,桌上有三碟小菜,而四兩一壺的白乾,已經空了兩壺,現在,莊翼又招呼堂官送酒。 大概初更了吧,客棧的門板都已關上,整個酒館裹,只剩下莊翼一個客人,大多數的燈火已熄,單點著櫃檯與莊翼桌上的兩盞油燈,掌櫃的留一名伙計下來,端侍候這位獨自夜飲的顧客。 舉凡吃慣車船店腳街這幾門行道飯的人,招子都特別亮,反應亦較快,留下來侍候莊翼的這名伙計,早就看出莊翼不是尋常人物,從人家的氣質、風範、貌相,從人家擱置在桌邊的銅鞘長劍上,全顯示出那種超拔不凡的韻息,而無須任何有形的表露,顧盼之間,那等威懾的氣勢業已逼人而來。 所以,這位年輕的伙計便半點不敢怠慢的殷勤侍候著,人站在櫃檯邊,眼睛卻不時向格子屏風後梭溜,但要客人稍有示意,他便早旱趨前候差了。 店裡的光度幽暗,也很沉靜,只有偶爾的輕碰杯沿聲傳來,莊翼的酒喝得慢,喝的無聲,對他來說,這也算一種倥傯職業後的享受吧。 一般的情形下,像這個時辰,這等天氣裹,應該不會再有客人上門了,但是,事情往往不能以常規去論斷,在隱隱入耳的一陣馬蹄聲之後,突然蹄聲停??,跟著門板被輕輕拍響。 門外有風有雪,一定冷得緊、凍得慌,然而這叩門的人卻非常有涵養,有耐心,叩門叩得如此溫文爾雅,絲毫不帶急迫的意味,未曾露面,那股子從容的氣度已經感應過來。 店夥計起先楞了楞;猶豫著要不要去開門接客,叩門聲又響,他才趨前走到莊翼看得見的角度,拿眼睛徵詢莊翼的意思。 莊翼呷了口酒,微笑道:“這是你們的店,伙計。” 年輕伙計呵呵腰,上前啟下一房門板,冷風“呼”的卷了進來,凍得他一哆嗉,一條紅色身影已側身閃入;那身紅,紅得好艷、好鮮、好扎眼! 乖乖,來人居然是個女的? 店夥計先顧不得招呼來客,趕緊準備合上門板堵住風寒,那女人卻突然伸手斜擋在空隙中,聲音柔柔的,輕輕的響起:“別忙,外面還有我的坐騎,你且去安置它進廊上料,未後再來張羅我。” 伙計只有答應著冒風去了,這時,紅衣女人才回過身來,這一轉身,原本暗淡的店堂竟似驟而一亮,天爺,真是極美的一個尤物????柳葉眉,丹鳳眼,挺俏的鼻子,粉嫩的櫻唇,而露在猩紅斗篷外的每一寸肌膚,無不白潔光蘊,宛如凝脂,再襯上她窕窕的身段,凹凸有致的曲線,這娘們簡直迷得死人! 女人大約有二十七八歲的年紀,正當風華濃熟之際,看上去不但美,而且別有一種嬌柔婉約的內涵,除了她的裝扮,她寅夜投店的行為,任誰也嗅不到她身上一丁半點的江湖氣息! 她站在店堂當中,慢條撕理脫去斗篷,展示出內穿的一襲同樣猩紅色彩的緊身衣褲,鑲牡丹花邊的領口配著刺繡雲紋暗印的狹長袖腕,褲縫兩側綴連著密密的,細緻的浮凸蛇形圖,周身上下一片紅,紅得就像一團火! 當然,莊翼旱就看清楚了對方;職業性的本能反應,亦令他提高警覺,通常而言,任何不正常的事態??生,總會多少含蘊著危機,不論險兆明顯與否,審慎以對,留意觀察,絕對是錯不了的。 那女人眼波一溜,儘管店裡的空桌空椅那麼多,她卻偏不挑揀,蓮步輕移,腰肢款擺,竟毫無遲疑的來到莊翼桌前。 貼近了身,莊翼閒到從女人身上散發出的淡淡幽香,嗯,香味很雋永,很清雅,彷彿桂子初綻,金蕊傳芳,味道非常柔馨,令人心神皆爽。 莊翼拾眼注視對方,女人也決不畏避的正視莊翼,同時,燦然而笑,宛若朝霞。 一笑之後,那女人柔柔的開口道:“我姓蘇,叫蘇捷,總提調,我可以坐下來嗎?” 往翼指指對面的位子,也笑了笑:“請。” 蘇婕拉開椅子,從容落坐,順手輕撫梳理整齊的烏黑鬢角,輕聲輕氣的道:“冒味打擾總提調,還請見諒。” 莊翼舉杯喝酒,道:“不用客氣,蘇婕。” 粉紅的舌尖輕舔嘴唇,蘇婕道:“總提調,你不奇怪我為什麼知道你的身份,不問我坐到你桌邊是何用意?” 莊翼靜靜的道:“蘇婕,現年二十七歲,湘籍白陽枝人氏,藝出崆峒一派,號稱”赤煉蛇“,艷如桃李,毒似蛇??,七年以來,涉及大小刑案一十三樁,唯皆查無實據,尚難定罪????這個檔錄之中的蘇婕,大約就是姑娘你了?” 吃吃一笑,蘇婕道:“你們六扇門也真有一套,居然把我的來歷出身記載得這麼詳細,嗯,好一個”艷如桃李”“毒似蛇??“,又好一個”查無實據”“尚難定罪“,不知是那位幕府師爺的妙筆所記?更難得的是,你竟一字不忘,全存腦中!” 莊翼聳聳肩,道:“這是我的本份,蘇婕,我原是吃這行飯的。” 雙手亙疊在桌上,蘇婕笑吟吟的這:“在這風雪交加的晚上,我兼程趕來謁見總提調,為的是和總提調做個交易,相當公平,又互取所須的交易。” 莊翼的眉稍微揚,道:“怎麼說?” 蘇婕正要開口,那店夥計已經一頭鑽進門來,只這片刻,已凍得他臉色泛青,呵手跺腳,忙著上回門柱,又匆匆尋找蘇婕的坐處,及至看到這位大姑娘竟和莊翼同桌,不由滿頭霧水!怎麼看;他們也不似是舊相識呀。 略微猶豫,店夥計還是走了過來,衝著蘇婕欠身陪笑:“姑娘,辰光晚了,不知姑娘是住宿還是打尖?若要吃點什麼,廚房已經封灶,只有些現成滷味可供挑揀,不過饅頭倒仍溫在蒸寵裹……” “我只是坐一會,與朋友談件事就走,什麼都不要,你無妨添雙筷子加只酒盅,再續兩壺酒來,菜嘛,湊和著這幾個碟子夠啦。” 店夥計唯唯喏喏,退了下去,很快就送來杯筷外帶兩壺白乾,等他走開之後,蘇婕替自己面前的杯子斟滿了酒,雙手舉起,目光直視莊翼:“在談正事之前,總提調,容我敬你一杯。” 說完話,不等莊翼有所表示,她已一仰脖頸,酒到杯乾。 能喝酒的人,自有一??慣性的架勢,從他喝酒的舉止神情上,便能分斷出酒量的深淺宏微,無論是喝得快,??得慢,大多前幾口酒的反應便可猜度梗概,而眼前的蘇婕,毫無疑問酒量甚佳。 莊翼也跟著一飲盡杯,又把兩只酒杯斟滿,邊笑道:“你很能喝,蘇婕。” 蘇婕大方的道:“像這??白乾,我至少有兩斤的量,遇上心情好,多個斤把半斤也不至醉倒,喝酒最怕碰到不對脾胃的人,那??酒,叼兩口就足以反嘔了!” 莊翼就著桌上的燈光,端詳對面的麗人,在燈光烘托下,蘇婕的臉寵略現紅暈,白玉似的雙頰透著一抹丹酡,真個嬌豔欲滴,不禁令人暗興暇思。 蘇婕亦察覺到莊翼的目光灼亮逼人,她笑道:“總提調,你常常都是這樣注視女兒家嗎?” 莊翼搖頭:“不,只在遇上漂亮的女人時,我才如此凝神。” 蘇婕眼睛一眨,道:“這頂高帽子戴得好,明知不一定,在心裡乜受用十分。” 莊翼道:“護我們談談正事吧,蘇婕,你想和我做什麼”交易“?” 笑顏微斂,蘇婕正色道:“總提調,在你這趟押解的人犯中,有個姓何名恨,混號小癩子的人?” 莊翼坦然道:“不錯,是有這麼一號人物,為什麼你對他感到興趣?” 蘇婕表情陋夷的撇撇唇角,極為不屑的道:“我封姓何的一點興遍也沒有,提到他,甚至使我翻胃,姓何的簡直不能被稱為”人“,他是一頭充滿獸慾的畜牲,單只枉披著一張人皮罷了!” 莊翼平靜的道:“看樣子,你相當憎惡那何小癩子?” 重重點頭,蘇婕道:“但是,我要他,總提調,我們今晚的交易,他算你的本注!” 莊翼道:“那麼,你的本注又是什麼?” 蘇婕語聲很輕:“艾青禾,”草上煙“艾青禾。” 雙目一亮,莊翼頗覺意外的道:“你是說,艾青禾在你手上?” 蘇婕微帶矜持的道:“至少在我掌握之中,總提調,沒碰著艾青禾,我怎會知道你們的行蹤,沿途趕來?” “嗯”了一聲,莊翼沉吟著道:“什麼理由使你以艾青禾來交換何恨?” 蘇婕道:“總提調,這是我的私事,可不可以不說?” 莊翼眠一口酒,道:“我必須明白內中因果,從而才能決定是否完成這筆交易,蘇婕,他們都是我的犯人,在責任上說,其重要性對我並無軒輊。” 咬著嘴唇,蘇婕考慮了好一會,才低聲道:“好吧,既然你堅持,我無妨向你明說了,只不過,倘請總提調代為守密,只因此事涉及一個女人的名節及隱私,不宜張揚!” 莊翼道:“我答應你,縱然交易不成,我也會替你保密。” 蘇婕沉默須臾,似乎在盤算如何開頭敘述,然後,她語調??慢的道:“事情發生在半年以前,時間是一個雨夜,何小癩子被七名仇家圍堵在一間醬園後面的荒地上,他經過一番頏頡,終於負傷不敵,算他命大,竟能拼死突脫,逃進醬園躲藏,那晚上又是風又是雨,四處漆黑一片,他的仇家再三搜尋不得結果,只好幸然而去,趕到天亮,何小癩子人躺在兩口醬缸的隙縫中間?奄奄一息如同癩狗,是醬園的女主人發現了他,不由心起惻隱,連忙著人抬他進屋,不但即刻延醫救治,日後更衣食起居照料有加,等這何小癩子養好了傷,養足了精力,又在一個風雨之夜,他竟然恩將仇報,強姦了那片醬園的女主人……” 莊莊翼微瞌雙眼,似笑非笑:“照何恨的真性來說,他這樣做亳不稀奇,你的評論很對,這個人不是人,只是一頭枉披著人皮的畜牲!” 蘇婕慍道:“總提調,你好像一點也不覺得??訝,一點也不覺得憤怒?” 莊翼道:“關於何??,我有非常深刻的了解,因而他的此等作為,我並不感到?? 訝,他要不這麼做,才叫意外,至於憤怒,蘇婕,對一頭畜牲,你還有什麼情緒可供表達?” 哼了哼,蘇婕道:“我可沒你這麼有理性,我只知道以牙還牙,以眼還眼,??什麼因,就該得什麼果,總提調,任何犯下罪行的人,都要付出代??!” 莊翼道:“他已經準備付出代??了,蘇婕,王法不會姑息他!” 蘇婕硬著聲道:“王法太遠,王法亦難有立即的效果,這比如隔靴搔癢,不切實際,我要用我的方式來消邊這樁怨恚,來洗清這段羞辱!” 籲一口氣,莊翼道:“恕我冒味,蘇婕,那個女人,該不會就是你吧?” 一陣愕然之後,蘇婕“噗”聲笑了:“總提調,不知你是依據什麼連想到我身上?你看我像是開醬園的嗎?再說,我雖則本事平平,學藝欠精,憑何恨那??角色,還絕封討不了我的便宜,你把我看差了……” 莊翼道:“那麼,醬園的女主人是誰?” 遲疑片刻,蘇婕道:“你不須要知道吧?” 莊翼正容道:“我講過,我要明白內中因由,才能決定是否宜行交易,蘇婕,如果我連受害的苦主都不知道是何等人,事情的可信度便難免降低,將來又如何自圓其說?” 咬咬牙,蘇婕終於十分勉強的道:“好,我就坦白告訴你????醬園的女主人叫岳玲,是一個喪夫多年的寡婦……” 莊翼道:“和你的關係是?” 一仰頭,蘇婕賭氣似的道:“我的嫂子,我哥哥的未亡人!” 莊翼拿起酒壺,倒酒杯中,卻不即飲,只以左手三指輕輕旋動酒杯,神態深沉。 望著酒杯在一轉又一轉的旋動,蘇婕很有耐性的等待著,只是呼吸略現急促。 過了半響,莊翼開口道:“蘇婕,我如何印證你的話有多少真實性?” 蘇婕一聽此問,忍不住心火上升:“我可以答覆你,總提調,其一,我蘇婕自來不打妄語,其二,我不是吃撐了沒事做,冒著寒風冷雪大半夜趕來向你一個陌生人揭露我寡嫂的隱痛????這樣說,你認為夠不夠,滿不滿意?” 莊翼道:“如果你換走何小癩子,想必要置他於死地?” 蘇婕爽脆的道:“這還用說?” 莊翼凝重的道:“其實何須多此一舉?何小癩子押到”靖名府“,亦決無生望,遲早死路一條,蘇婕,為什麼不名正言順的交給官府來辦這件事?” 蘇婕冷冷的問:“官方判他死罪,是要他怎麼個死法?” 莊翼道:“當然是斬決。” 冷笑一聲,蘇婕首度柳眉吊起,原來盈盈如波的雙眸鬥然赤芒閃動,其形態之陰狠酷毒,直如一條昂首吐信,侍要噬撲獵物之前的赤練蛇:“一刀砍下,人頭落地,總提調,是這種斬決方式吧?” 莊翼無奈的道:“差不多便是如此。” 蘇婕道:“何小癩子淫人妻女,壞人名節,強暴姦殺無數,凡此種種,俱屬滔天罪孽,惡貫滿盈,對這等雷劈火燒的變態禽獸,蚩能只合一刀之快?” 莊翼解釋著道:“蘇婕,這是王法,治罪向有定律,執刑亦須不違規例,朝紀分明,不容逾越…” “嗤”了一聲,蘇婕不屑的道:“總提調,我也是老江湖了,你這??陳腔濫調,無妨拿去唬別人,可少在我面前擺弄,你們六扇門沒有那麼公正嚴明,官衙公堂也欠缺一定的是非法理,表面功夫誰都會仿,其實因人因事的不同,你們內部的彈性大著了!” 莊翼並沒有反駁蘇婕的話,因為蘇婕所講的亦非全無道理,至少,在部份公門之中是存有這樣的現象,他個人就曾多次親身體驗,司衙上下,陋習深重,的確有其黑暗的一面,然而眼下卻不是討論這個問題的時候,他只好拿話岔開:“你能不能再考慮考慮?蘇婕,由衙門來做這件事?人交給我們,一切由我們代勞,不但名正言順;也省卻你一番手腳????” 蘇婕端起桌上酒杯,一抑頭乾了,笑得十分古怪的道:“如果我開頭一直打的是這個譜,又何苦來找你談什麼交易?總提調,這也算是交易嗎?裹外裹,便宜全叫你一個人佔了!” 莊翼凝神思考了根久,語氣沉重的道:“好,我答應你就是,不過,我有個條件。” 蘇婕掩飾著內心的興奮,故意平淡的道:“什麼條件?總提調,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可不作興拖泥帶水!” 莊翼道:“你寬懷,這個條件小之又小,在你來說易如反掌,對我而言,便賴以交差了。” 蘇婕戒慎的道:“先說說看,是什麼條件?” 雙手互合擱在桌上,莊翼道:“事過之後,我要你切下何小癩子的一只左耳交給我,我拿這只耳朵上報結案。” 蘇婕笑了:“這是你們的規矩?” 莊翼道:“不錯,便當他圖逃拒捕,我有權就地格殺!” 蘇婕若有所思的道:“聽艾青禾說,那駱修身也是落得這種下場,總提調,你亦如法泡製啦?” 莊翼道:“駱修身的左耳,已存放在錢銳的石灰包裹,這是手續,缺不得的。” 推椅起立,蘇婕道:“我們就這麼決定,總提調,你預計什麼時候離此上路?” 莊翼略略盤算,道:“至遲後天上午就得走,解期快到了。” 蘇婕頷首道:“沒有問題,我明天以前,就把姓何的人耳送來,總提調,現在可以做交換了吧?” 莊翼頗為意外的道:“現在?現在如何交換?艾青禾莫非就在附近?” 詭密的一笑,蘇婕道:“總提調,你上樓去提人,我負責馬上把姓艾的交給你,雙方就在此地易貨!” 把活生生的兩個大男人說成“貨物”,充分表明了蘇婕對這兩個人的卑視與輕蔑,她雖然本身行為亦夠乖癖凶悍,卻絕對是個嫉惡如仇的角色。 於是,莊翼取劍上樓,才一轉身,蘇婕已招呼伙計開門牽馬,她披上斗篷,走出門外,從腰囊裹拿出一只三寸長短的銀哨來,湊進雙唇發力吹鳴,一陣尖銳的哨音隨即破空傳揚,在寒冷的雪霧間波顫回盪????夜深人靜,萬籟俱寂,正是大家尋夢的辰光,蘇婕卻根本下甩這一套。 --------- |
第05章 躡雪
錢銳押著混身哆嗦不停的何小癩子站立店堂當中,可憐姓何的一張臉孔業已凍得白里汎青,他縮著脖子,又氣又驚又迷惘的連聲抗議:“錢爺,這算是搞什麼玩意?半夜三更把人從熱鋪蓋卷裡硬擰起來?我既便是名死囚,在殺頭之前總也該受個”人“的待遇吧?你們這麼不明不白的作賤我,就不怕頂上三尺有神靈?錢銳陰惻惻的道:“少他娘的嘮叨,何小癩子,我只是奉命行事,你有話,儘管問我們頭兒去!” 背負雙手站在門邊的莊翼,一面注視著店門口蘇婕的動靜,一面半側過面來道:“何恨,押你到這裡,我們算是交差了,等一歇,就有人來接手嘍。” 呆了呆,何恨疑懼的道:“不是說要解到”靖名府“麼?怎的半截腰上就交差啦?你們又把我交給誰?為什麼只換解我一個人,不把嚴良一起帶下來?” 莊翼若無其事的道:“這些你用不著問,到了時候,你自會明白。” 何恨本能的感覺不妙,他突然大聲嘶號起來:“總提調,你們可是執法之人,不能知法犯法,我將來判死判活是另一碼事,好歹劫要過堂定案才合律列,你們豈可濫用職權,私自授受?我移審的所在是”靖名府“,來到地頭,我決不認帳||”低叱一聲,錢銳的大巴掌斜呼在小癩子後腦勺上,打得何小癩子猛一個踉蹌,錢銳已惡狠狠的咒罵起來:“狗操的何小癩子,這是什麼場合,什麼辰光?容得你如此吆喝嚷嚷?你給我放安靜點,怎麼安排你怎麼做,送你去那裡你就去那裡,此時此處,還有你表示意見的餘地?你乖乖的聽差遣,休要自找苦吃!” 這時,門外街上一陣蹄聲嘈雜,更起幾聲吆喝,片刻後,四名如狼似虎,反穿羊反襖褲的大漢,巳押著一個身材高細,黑膚突眼的人物湧了進來,這位仁兄,哈,可不正是暫別一宵的“草上煙”艾青禾麼?“蘇婕跟在後面,氣定神閒來到莊翼身前,左手拇指一伸,倒點著艾青禾:“總提調,請驗明正身。望一眼枷鐐已除,劫換成五花大綁的艾青禾,莊翼微笑道:“不錯,正是該犯無訛。” 蘇婕指著何小癩子,重重的道:“請總提調依約行事。” 莊翼轉向錢銳,道:“把人交給蘇姑娘。” 錢銳早得示意,心中有數,他用力提起何恨後領,三把兩把,已將拼命掙扎退縮的何某推到蘇婕這邊,蘇婕一個眼色,那四名人漢立時交艾青禾于錢銳手中,反過身來已架起了何小癩子。 在四名大漢鐵鉗似的掌握下,何小癩子不禁又叫又鬧,直著嗓門乾豪:“反了反了,你們眼裡還有沒有王法,有沒有朝律?居然不顧上命,擅做主張,私下縱解人犯,自營勾當,我看你們要如何收場……” 蘇婕雙目冷銳如箭的逼視著何恨,一開口,便以酒落一地的冰珠子,其聲硬脆:“何恨,你是什麼東西,你又算那一類的淫邪畜牲?就憑你的所行所為,還配談王法,談朝律? 王法朝律是治理人的規則,決不適用於禽獸,你也用不著過堂聽審了,我們這裡,就正好打你下十八層地獄!” 既使在這種情況下,何小癩子面對蘇婕的一剎,仍不由眼睛發亮,直勾勾的盯著蘇婕不放,嘴巴半張,竟是饞像畢露。 莊翼看在眼裡,連連搖頭,真叫吃屎的狗,總斷不了那條路,現下已是要命的關口,何小癩子一顆色心劫仍難掩遮,而且,居然連對象都不論了! 突兀間,蘇婕飛起一腳,但見腳起,“劈啪”兩響,原來她不屑用手教訓何恨,乃換用腳底??了姓何的兩記耳光。 腳底的力量似乎比手掌還重,兩響之後,何恨立時雙頰瘀腫,唇角流血,他奮力扭扯身軀,滿嘴噴著血沫子吼號:“你,你這賤人,你憑什麼打我?姓莊的,你又有什麼權力把我交給這個潑辣婦道?我決計不聽你們擺佈,我定要爭抗到底……” 莊翼輕聲向蘇婕道:“再鬧下去,整座客棧的客人都要被他吵醒了,蘇婕,你早點把他帶走吧。” 蘇婕衝著四名大漢,冷冷的道:“把嘴給他封住!” 四個人齊聲道喏,其中一個眉心有著疤痕的漢子只一翻手,核桃大小的一枚膠球巳準確無比的塞入何小癩子口裡,他頓時臉孔掙紅,鼻息急促,咿咿唔唔的再也並不出一句話來。 一揮手,蘇婕道:“帶走!” 就像拖一條狗似的,四員大漢連拽加推,七手八腳已將何小癩子架出客棧,不俄頃,蹄聲驟起,約模走把人押走了。 回身向莊翼點頭致意,蘇婕道:“多謝成全,總提調。” 莊翼拱拱手,道:“別忘了答應我的事。” 蘇婕斬釘截鐵的道:“放心,明晚以前,一準辦到。” 說完話,她匆匆辭去,而甫聞奔馬之聲,聲音巳經十分遙遠了。 那位年輕的店夥計,站在偶處目睹全場好戲,劫是丈八金剛摸不著頭腦,他當然不敢問也不想問,人在這種地方混生活,辰光一久眼皮子就雜了,事不關己,自則然得越遠越好。 莊翼和錢銳押著艾青和回房||這是一個大房間,靠牆砌一座土匠,??上??有厚褥,房間另一邊,磚地上也平??著兩床毛毯,一床嚴良佔著,多出何小癩子的一床,正好給艾青禾用。 錢銳動作熟練,只三兩下子便把艾青禾加上牛繩,繩的這一端繞過屋頂橫樑打上死結,如此一番手腳,人若是想跑,可就難了。 裹在毛毯中的嚴良,半睜開眼睛瞄了瞄再度回夥的艾青禾,臉上沒有一點表情,甚至連吭亦不吭一聲,轉個身,管自睡覺。 房間裡,只有寶黃坡一個人,他倚著棉被斜靠牆上,氣算還算不差。 莊翼走近??前,壓著嗓門道:“佟仁和跟出去了?” 點點頭,寶黃坡也小聲道:“早就伏守到街口那一頭啦,他是以逸待勞,對方一朝離開,綴尾他就摸上去……” 順勢坐到??沿,莊翼搓搓手,道:“也真難為佟仁和了,人還帶著傷,在這風寒雪飛的午夜裡猶要摸黑出任務,但盼他小心謹慎,一切順當,別出漏子才好。” 寶黃坡低笑道:“老總寬心,佟仁和傷勢是不輕,好在連皮帶肉,未及筋骨,肩膀上的那一記尚可忍得,對行功不會造成太大影響,他本身又長於跟蹤追躡,稱得上老經驗,這趟差,苦是苦了點,劫包能勝任……” 莊翼看了看地下側身躺著的嚴良,道:“這傢伙沒給你惹麻煩吧?” 寶黃坡道:“沒有,這一向老實得緊。” 錢銳湊過來,拉了張椅子坐到一邊,帶幾分憂心的道:“老總,你派老佟去跟蹤那娘們,莫不成想打譜再把何小癩子搶回來?” 莊翼道:“走有這樣的意思,你知道,錢銳,我們私下交換人犯,是不合規定的,上面萬一查下來,多少總有不便,我使的這一計不算高明,但也只有這麼做了。” 錢銳摸著下巴道:“我一直在思忖,老總,一個何小癩換一個艾青禾,是不是恰當?” 莊翼肯定的道:。 “這筆交易我們決未吃虧,你想想,艾青禾在蘇婕手上,設若談判不成,她很可能在一氣之下縱放艾青禾,此乃我們不能掌握之數,眼前把姓艾的換回來;何小癩子到了蘇婕手中,則必死無疑,這是我們能以掌握之數,只要人犯別露了面去招遙,就不會出紕漏,我們的原則是應受王法治裁的人必須受到治裁,至於走否經過正式程式,非常狀況之下,也唯有遷就於非常手段了……”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若我的計較難行,就只好這麼去打算,當然,能把何小癩子弄回來,還是弄回來為上策,在儘可能的情形裡,仍得以制度優先。” 寶黃陂小聲道:“老總,你不怕這麼做會得罪蘇婕?” 莊翼道:“天下少有兩全其美的事,暫且走一步,算一步了。” 忽然想起了什麼,他問錢銳:“可曾向嚴良採供?” 錢銳忙道:“還沒來得及辦這件事,老總就交待有新情況了,可要現在問?” 莊翼搖手道:“等過了今晚再說吧,事情一樣樣的來,湊在一起,容易亂套。” 那邊,回籠未久的艾青禾似是憋不住了,他掙扎著坐將起來,悻悻的道:“各位解差老爺,容我問各位進幾句金玉良言,你們不用再做那樣的美夢了,今天我裁在蘇婕那娘們手裡,我認命,至少我還能比何小癩子多活幾天,何小癩子一落入蘇婕的掌握,我怕他連一個時辰都耗不下去,蘇婕會迫不及待的抽他的筋,剝他的皮,小癩子此番慘矣哉!” 錢銳一聲獰笑,道:“個狗操的,你自己早就弄得灰頭土臉,吃人家擺治得四平八穩,尚有什麼資格向我們進言?何小癩子的事,我們有我們的因應之道,犯得著你來放些馬後砲?” 莊翼目注艾青禾,沉緩的道:“那蘇婕,你以前認識她?” 艾青禾歎一口氣,道:“有過數面之緣,交情泛泛而已,我知道這婆娘的厲害,一直遠著她,沒想到最後還是被她利用,要得團團轉,未了更一頭裁得爬不起來……“莊翼道:“艾青禾,你在山區裡不是逃掉了麼?怎的又同蘇婕搭軋上?” 苦著一張臉,艾青禾啞著聲道:“算我倒霉,走了這麼一步背時運||當我負責刑具,正在一腳高,一腳底,漫無目標亂竄時,剛到達山下一條土路傍,正巧遇上蘇婕領著他的一幹手下策騎而過,他們原已奔出老遠,劫又調回頭來,兩下朝面,我在那種窮途末路的情境下,直以為碰上救星了,他鄉遇故人嘛,那婆娘起先很夠意思,拆除了我的枷鎖後,還領我去她駐足的地方吃喝一頓,接著就問我的現況,落難的始未,我,欸,我在心懷感激之餘,自然通盤托出,毫無保留,如今回思,她在聽到何恨何小癩子的名字時,神色頗有變化,探詢得越加仔細,連你們沿途經由的路線都記錄下來,我劫如何知曉,我那當口正是自己在賣自己的性命啊……” 莊翼同情的道:“你也是老混混了,怎歷就這樣疏忽大意?連人前三分話,莫拋一片心的道理都不懂?” 艾青禾搖頭道:“誰會想到事情竟起如此變化?她兇是兇,狠是狠,我好歹和她無怨然仇,沒有絲毫????,何況她還搭救了我,幫我出困?人在蒙恩的心情下,說起話來便少斟酌了,我劫做夢也夢不到她與何小癩子之間尚有這麼一段梁子,欸名真個自作孽,不可活……” 莊翼眠眠嘴,道:“她什麼時候困起你來的?” 艾青禾的表情痛苦,又惱又恨:“什麼時候?我只說完了話,她出房去打了一轉回來,前後不過盞茶光景,這婆娘就突然出手掀翻了我,我正暈頭暈腦,還沒搞清楚怎麼碼事之前,她一聲令下,著人把我困了個密密實實,動彈不得,像這等說翻臉就翻臉的人,尤其是女人,我生平猶乃首次遇到!” 笑了笑,莊翼道:“她有沒有同你解說之所以這麼對你的原因?” 艾青禾點點頭,道:“這,她倒是跟我講明白了,她說,人有無頭鬼,不合有冤死鬼,所以她把做翻我的原因及將要進行的步驟一一表明,並且向我再三致歉……” 莊翼道:“你怎麼說?” 艾青禾說話像在呻吟:“人到了那步田地,還有什麼話可說?我只恨自己愚蠢,幼稚,只恨祖墳風水不好,背時背運,我,我怎麼就把人家一輩子都碰不上的霉事全碰上了?” 錢銳接口道:“是以從現在開始,你還是本本份份的好,別再出花樣,玩把戲,規規矩矩跟我們去”靖名府“交差應卯,否則,包你另有罪受!” 艾青禾不知喃喃自語了一句什麼話,跟著又是一聲太息,形色沮喪之極。 莊翼忽道:“你認為,艾青禾,蘇婕會很快下何小癩子的手?” ??了口唾沫,艾青禾乾澀的道:“這是絕對的,她恨何小癩子恨得入骨,你沒看到她提到何小癩子時那種咬牙切齒,目露兇光的模樣,我還很少看見一個人有這麼強烈的恨意,如果說,她活生生咬下何小癩子身上幾塊人肉,我也毫不奇怪!” 錢銳望著莊翼,疑慮的道:“照艾青禾的說法,老總,何小癩子怕是弄不回來了……” 莊翼不置可否的道:“試試看吧,萬一計不可行,我們也沒有太大的損失。” 站起身來,錢銳走到窗邊,稍稍推窗朝外看看天色,輕聲道:“時辰不早了,老佟該露面啦。” 莊翼道:“稍安勿燥,錢銳。” ??上的寶黃陂,把被子往上拉,笑道:“老錢,你知不知道老總為什麼不派你出這趟差?” 錢銳徵了徵,道:“莫非是避免”走水“,還會為什麼?老總是顧慮到假設蘇婕早已探清我們的現況,便不會懷疑我們派人跟縱,因為三個人裡面兩個受傷,只我一個囫圇,囫圇的既在現場,蘇婕就大大放心了,這不過走老總的一道金蟬計……” 寶黃陂捉狹的道:說得不錯,劫只是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是老總怕你粗手大腳,一不留神落人蘇婕手裡,她一看你順眼,說不定招了你做養老女婿,老總就失掉一個仔臂助啦……“雖吃寶黃陂一番調侃,錢銳劫並不生氣,只笑篤一句:“去你娘的。” 房門就在此際被輕輕推開,半邊臉頰包紮著白布,肩頭隆起的佟仁和已快步走入,身著棉袍棉靴的他,依舊凍嘴唇泛紫,迎門一陣暖氣,先令他長叮一聲,緊繃的面孔肌肉隨即鬆弛下來。 錢銳趕忙把佟仁和讓到??上,邊迫不及待的問:“事情怎麼樣?可探到蘇婕的落腳處了?” 莊翼往一側挪了挪位,好使佟仁和坐得寬鬆些,一面向錢銳道:“別急,讓佟仁和喘口氣再說話。” 錢銳又從裡著棉姐的瓷壺裡倒了一杯滾燙的熱茶遞給佟仁和,對方接了過去,在兩手中間,表情受用十分;錢銳笑道:“對,對,不急,不急,老佟,你先喝口熱茶,驅驅寒氣,事情慢慢講,慢慢講……” 半杯熱茶下肚,佟仁和身上暖了過來,這才清了清嗓門開口說話:“老總,那蘇婕駐足的所在,離此不遠,約模只有七八里地,是一座名叫”大坎溝“的村子,她大概是租用了不少,似乎不止今晚上露面的那四個……” 莊翼道:“蘇婕在這荒村野店,駐留大批人馬,顯然別有所圖,不知道她又在進行什麼勾當?我猜想,何小癩子的事,僅為她主要目地之外的另一收穫。” 錢銳興致勃勃的道:“何妨去刺探一番?老總,說不定我們也能搏回一個大彩頭!” 莊翼橫了錢銳一眼,道:“如今那有多餘的人手來辦閒差?一個弄不好,恐怕連我們本身的任務都要砸,題外的枝節,能少管就少管,錢銳,現在可不是邀功的時候!” 嘿嘿乾笑著,錢銳訕訕的道:“我的意思,呃,是說可以邀調當地的捕快來幫我們辦事……” 莊翼道:“這種小地方的差役,太平糧吃慣了,有能耐去對付像蘇婕此等的厲害人物? 到時誤了事不要緊,別再賠上幾條人命,那就不好收場啦!” 錢銳陪笑道:“我只是說說,老總,當然全憑老總作主。” 側過臉去,莊翼向佟仁和道:“你一路跟隨對方,可曾露了形跡?” 佟仁和自負的道:“回老總的話,我沿途掩遮得很恰當,他們沒有發覺有人追躡,天色暗,有風雪,加上蘇婕後走,她那四名手下先行,我綴著那四個人,就比綴著蘇婕簡單得多,一路下去他們幾乎連頭都不曾回過。” 於是,莊翼又詳細問明“大坎溝”的方位路線及蘇婕所居留的民宅位置,等佟仁和說完,他已一一牢記在心。 末了,佟仁和道:“老總是打算現在就摸過去,還是等到明晚?” 莊翼道:“當然是現在,若拖到明晚,只能去替何小癩子收??了!” 佟仁和有些擔憂的道:“可是,老總,天快亮了,這個時候去辦事,容易曝露形跡||”伸腿下??,莊翼無奈的道:“天曉得,但形勢所逼,實在沒有什麼圜轉的空間,既令冒險,亦只有冒他一次!” 錢銳跟著道:“老總,我陪你走上一趟吧?” 莊翼略微抄扎,邊笑笑道:“你替我守在這裡監管人犯,此乃正辦,蘇婕那邊,我自忖還應付得了,就算事敗,要跑起來我也比你跑得快。” 錢銳搔搔腦袋,自嘲的道,“呃,這倒也是實情……” 寶黃陂又在拿言語了:“老錢,看光景,你還真想做那蘇婕的養老女婿?” 錢銳沒好氣的道:“我倒想認你當丈人哩!” 將木色劍斜插後腰,莊翼加叮嚀:“沒有事不可擅離人犯,眼色活亮點,少出房門,錢銳,佟仁和同寶黃陂身子帶傷,行動不便,一切都須你多擔待了。” 錢銳上身微躬,道:“我省得,老總。” 莊翼不再多說,推窗而出,但見白色的影像倏晃,人已大鳥般凌空三丈,他雙臂平伸,兩腳輕曲,已以一個極其優美的半弧側掠向左前方位||那正是“大坎溝”座落的所在。 東邊天際,果有些濛濛亮了,好在亮得很隱,很沉緩,光度仍不足映清物事,而雪花綿密,寒風仍急,對夜行探微,依然幫助不少。 --------- |
第06章 糾葛
不須多久,莊翼已來到“大溝”,這片村子,的確地處荒僻,人煙不稠,大約三、四十戶人家,村子四周,盡是坡田脊嶺,枯木怪石,景像寒傖孤伶,他不明白,蘇婕卻領著一夥人馬來此做什麼? 那幢民宅,他也很容易便認了出來外面圍著一圈土牆,進去是天井,正屋及左右廂房列置,格局相當寬敞,在這窮鄉野地,應該是最體面的一幢屋宇了。 從不高的士牆之外,就能看到天井裹栓著十餘乘馬匹,而正屋及廂房的門窗緊閉,沒有人影出現,莊翼不禁嘀咕,該不是他們此刻已開始宰殺何小癩子了吧! 略做觀察,他毫不猶豫的飛身騰起,一閃之下人已上了正屋的屋頂,灰黑的瓦片大多腐朽陳舊,稍觸即碎,且雪堆其上,滑濕難攀,要不是以莊翼的卓越身手,還真不容易釘在上頭。 現在,莊翼正考慮下一步的行動要怎麼做?一般而言,他應賅掀起瓦片成容一身能過的隙洞,然後下至承塵,於承塵縫孔中窺探下面各房情況,再伺機行事,他也打算如此施為,但要顧及的是,可一點馬腳不能露,蘇婕不是個好纏的對手! 抹一把沾眉的雪花,他尚未成計,遠處,隱隱的蹄聲漸次傳來,馬匹移動的速度很快,宛如奔雷般急劇朝這個方向接近。 小小的一片荒村,又在鬼冷冰清的大清晨,是何方人馬憑有興致,竟如此急姥姥的聚隊而至?聽那蹄聲震地,似乎還來得相當猛辣哩。 這他娘的“大溝”,只怕多少年來亦不曾有過眼前的風雲際會,嘈囂熱鬧吧? 莊翼凝注目光,遙望鐵騎奔來的方向,他心裹猶在猜度,下面已然起了反應。 正屋的房門被推開,一個國字臉膛,黑巾黑袍黑靴的中年人物大步邁出,緊隨於後的是另三員腰粗膀寬、悍氣畢露的彪形大漢,他們一下房階,立時趨前將大門啟開,四個人一字並排,明明白白擺出“迎駕”的姿態。 然後,蘇婕也自正屋中姍姍行出,她左右各隨一人,右邊那個駝背佝腰,滿臉煙容,頜下蓄一把黑白斑雜的山羊鬍子,走一步,往前幌一幌,令人不得不替他擔心那一步走急了說不定就能摔個黃狗吃屎;左邊的一位卻偏偏生得面如敷粉,唇似丹朱,好一個玉樹臨風似的美男子,他與駝背老兄一比,真叫對照強烈,予人印象深刻。 蘇婕出門之後,隻立在天井當中,冷著一張俏臉不言不動,顯然她正在等候中的來騎,不是什麼她所歡迎的人物。 不多久,騎影已現,晨光中看得分明,一共是八人八馬,沿著村中那條土路如飛奔來,鐵蹄起落,泥雪潑濺,聲勢頗為凌厲! 來騎在離屋丈許之前齊齊煞住,而人無聲,馬無聲,僵窒半響,為首一騎上那個乩髯如戟,目光似火的壯漢已悶雷般出聲:“我們是來談斤兩的,蘇婕,事情是好是歹,先得有個說法,莫不成你就拿這等陣仗來對付我”怒目千歲“範威?!” 屋頂上,莊翼不由嘆氣,怎就這麼巧?在此角隅之地,偏就同時遇到兩個虎踞鷹睨的角色?一個蘇婕已夠人頭痛,而這“怒目千歲”範威尤其辣手,姓範的是黃河泛口上的大佬,手裹掌握著二十九個碼頭的兄弟,實力之強,稱得上跺跺腳沿河亂顫,他一向有財有勢,卻不知此番為何與蘇婕沖上了?看情形,雙方的氣氛大大不見和睦。 天井中的蘇婕,表情冷硬的來到大門前面,那混身一片黑的中年人物更上一步,領著三名手下州列於側,一付隨時準備護主火併的架勢。 當然,蘇婕左右的一老一俊,也亦步亦趨,毫不稍離須臾。 範威瞪著蘇婕,乩髯隨風微拂,玄色的披風獵獵飄揚,形態逼人。 把斗篷的頭罩褪落,蘇婕表情驟然冷硬,聲音仍舊如她一貫的輕柔:“這個斤兩是怎麼個談法?範威,你且說說看。” 範威大聲道:“就在這要談?” 蘇婕點點頭:“不錯,就在這裹談,一因我的居處此時不便款侍外客,二則我敢保證我們之間的交談不會太久,所以,各位就委屈吧!” 如刀的濃眉倏然豎起,范威又硬生生將一股無名怒火按捺住,他重重的道:“好,就照你的意思,我們就在這裹談!” 蘇婕道:“範威,我要先聽聽你的卓見。” 範威嗓門宏亮的道:“首先,你很清楚我們二十九個碼頭的數千兄弟,多靠舶運倉儲,上下艙貨為主要營生,也不過是替一群苦哈哈們討碗飯吃;如今上源”寶泰棧行“田老闆的這筆買賣,訂的是三年的長契,每月船次一百五十艘,連碼頭倉庫,卸貨上貨一切全包,他的價碼不錯,付錢的方式也爽快,因此田老闆的生意,對我們來說十分重要,蘇婕,我們早在三個多月以前已經開始進行這票交易,本來一切都挺順利,就在半甸左右的當口,田老闆那邊的態度就不對了,不但在契約細節上諸多挑剔,且經常推搪閃躲,最近則索性連我們派去談生意的代表都避不接見,蘇婕,我們再三追查之下,才知道在中間攪事的人居然是你,忝為江湖同道,你這樣做,未免過份了吧?” 蘇婕冷笑一聲,昂著臉道:“範威,我且問你幾個問題,請你就事實坦誠答覆。“範威毫不示弱:“你問,我絕對照實回答。” 蘇婕神色嚴肅的道:“第一,”寶泰棧行“田老闆的生意,事前可巳指定交給你做?” 范威道:“這倒沒有。” 蘇婕又道:“第二,雙方可曾在契約上定押?” 範威搖頭:“尚未定押。” 蘇婕緊接著道:“第三,我代表我師弟官獨行去找田老闆洽談這筆生意,曾否透過你的關係,拉攏你的內線,或者緣因你的消息外才引起我們的插手覬覦?” 範威怔了怔,不覺沉吟起來,他自己當然明白,事情的進行,一直就在極度機密的懵況下作業,在他整個圈子裹,曉得這件事的包括他本人決不超過五個,換句話說,乃屬最高層次的研議範疇,照常情判斷,不可能將消息外,如果說真是由他內部走漏風聲,蚩非表示他範某組合的核心裹隱有內奸?若然,則不僅大大影響他的名望,妨礙幫眾的團結,甚且引發離心亦非意外,這還不包括道上幸災樂禍的謠傳及嘰嘲……思忖至此,他只好斷然道:“這不可能,我組合的人不會做此等吃裹扒外的事!” 蘇婕很快的道:“所以,我們也只是就生意談生意,大家提條件,講價錢,對方願意給誰做就給誰做,既無詆毀,更說不上攪局,範威,我姓蘇的有何過份之處?” 窒噎片響,範威怒道:“你別光站在一邊說話,蘇婕,我們范字碼頭有三三乾多,地盤二十九處,可以稱為沿河最大的幫口,田老闆那筆生意量既多,活兒又沉,只有我們組合才能吃得下來,憑姓官的能耐,他自忖抗得住麼?” 蘇婕又浮現出那古怪的笑容來:“範威,範大佬,你莫太高佔了自己,低看了別人,我師弟官獨行不錯沒有二十九個碼頭,卻也有十三個,他沒有三千多弟兄亦有一千五六百,但要他盯得住,手下能賣力幹活,不說一個頂十個,至少一個比一雙不成問題,事情尚未開始,你如何便可斷言他抗不住?” 範威火氣來了:“他那點場面,怎能同我范字碼頭比較?我怕他早晚砸了我們這行的招牌!” 蘇婕從容不迫的道:“範威,做生意接買賣是靠實力,憑績業,決非空比大小,你碼頭多,人手眾,不見得就能過官獨行的成果,領人帶人各有一套,況且,兵在精而不在多!” 範威有些惱羞成怒,聲調越發粗厲:“這麼說來,田老闆的生意你是非插一手不可了?” 蘇婕強硬的道:“明白告訴你,範威,這筆生意,我不只是”插一手“,五天之前,已經全部包攬過來了;契已固定,約已押妥,下個月起,我們就要正式發船接貨!” 剎時間,範威形容大變,他頭上兩側的“太陽穴”連續“突”“突”跳動,鼻孔嗡張,一把乩毒簌簌而動,模樣好不猙厲懾人。 站立一側的那全身皆黑的中年人物立刻挺前兩步,黑袍輕掀,已露出他左腰上別著的純鋼刀柄,柄端宥環,環系黑綢,迎夙飄舞。 於是,氣氛頓時凝結起來,在隱隱的僵寒中,沁入人心的是一片肅煞。 用力擦一把臉,範威強自控制著自己的憤怒,陰沉的道:“蘇婕,沒有轉園的餘地了麼?” 蘇婕冷然道:“沒有。” 吸一口氣,範威道:“你會否想到,我們是怎麼找來此處的?” 蘇婕唇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態度依舊冷峻:“這是你們的本事,與我無關。” 範威瞪著眼道:“要查出你的行蹤及駐足之地,確實很不容易,但我們有我們的法子,經過多次曲折,仍然將你的下落找了出來,蘇婕,這亦是說,我們知道你人在那裹,也知道你來此的目的為何?” 蘇婕寒著臉道:“這又如何?” 不似笑的笑了一聲,範威帶幾分自得的道:“蘇婕,你守俟於此,是企圖攔截”幽行五鬼“,我說得沒有錯吧!” 蘇婕道:“那又怎麼樣?” 範威單刀直入:“我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自鼻腔中哼了一聲,蘇婕道:“反過來說,你們也可以破壞我的行動,甚且幫著”幽行五鬼“倒打我一扒?” 範威嘿嘿笑道:“話不要講得太難聽,我可不曾這麼表示過。” 蘇婕道:“你的要求是什麼?” 範威忙道:“很簡單,”寶泰棧行“田老闆的那張契約。” 蘇婕突然笑了,語調是一樣的輕柔:“範老大,直到現在,我還搞不明白,到底是你在攪局,抑或我在攪局?” 範威老著面皮道:“不扯這些閒篇,只問你同不同意我的條件?” 蘇婕的回答簡單明暸:“你在夢噫,範威。” 又一次忍住了衝頂的火氣,範威自動退讓一步:“至少,給我們一半的生意?” 搖搖頭,蘇婕道:“決不可能!” 範威緩緩的道:“蘇婕,你還沒有那麼大的氣候,我勸你再多考慮考慮……” 蘇婕雙眸中赤焰閃現,聲如玄冰:“沒有什麼好考慮的。” 範威突然霹靂般咆哮起來:“我不妨明白告訴你,蘇婕,我能夠幫上你的大忙,也能夠扯得你左支右絀,你或許製得住”幽行五鬼“,只怕你製不住我們合同”幽行五鬼“捻股的力量,你也別把自己過於高看了!” 蘇婕道:“我不敢請你幫忙,範威,因為你幫這個忙索取的回報太大;但我也不怕你扯肘,你一定曾經聽說,崆峒子弟向來是恩怨分明的!” 範威大吼:“你是拿你崆峒一脈來威脅我?” 蘇婕形色蕭索:“範威,做一件事之前要多思量,想想它長遠的後果,想想須付出的代,更要想想那些不可預期的變數,三思而後行。” 這位“怒目千歲”不由氣結,就在他準備發作之前,一陣尖細的哨音忽然從東側的山脊後遙遙傳來,聲音雖細,卻清亮可聞。蘇婕微微轉臉向哨音傳來的方位,儘管表面上仍平靜如常,而一抹焦急的神情,已幾乎不可察覺的掠過她的瞳仁。 一身黑的中年人物目注蘇婕,是徵詢蘇婕指示的意思。 範威當然也聽到了哨音,他怒火立消,代之而起的是一片喜色:“哈,所謂來得早不如來得巧,這暗號分明是傳達某樁訊息來了,什麼訊息呢?我猜十之八九是有關”幽行五鬼“的訊息,蘇婕,節骨眼上了,你答不答應我的條件?現在就落一句話下來!” 蘇婕冷冷的道:“範威,你不要逼人太甚!” 範威臉孔一沉,道:“識時務者為俊傑,是敵是友,端看你的決定了!” 此時,黑衣人第一次開了口:“小姐,信號急了,我們是不是該馬上採取行動?“不等蘇婕回答,範威已接口這:“要知道掌握時機,蘇婕,你手下的大將”黑龍“司徒膽已經在提醒你了。” 黑衣人“黑龍”司徒膽斜看著範威,充滿了挑的意味。 驀地,蘇婕一揮手:“我們走!” 司徒膽率領三名大漢急奔天井之內,各自翻身上馬,狂馳而去,跟在蘇婕身後的英俊青年亦勿勿牽過三乘坐騎,容蘇婕與那羅鍋登鞍。 範威容顏陰沉的注視著對方的一舉一動,形態惡毒又狠酷他已經知道事情的結果,這場談判,是決計談不攏了,蘇婕擺出的高姿勢強硬如鐵,根本沒有任何妥協的餘地,他的威迫利誘,等於全是白搭。 跨在鞍上的蘇婕,臨走前盯著範威,重重的丟下幾句話:“不要妄想混水摸魚,抽我的後腿,範威,那是要付出代價的!” 三騎越野奔行,但見泥雪拋灑,蹄聲杳雜,不片歇,業已隱入坡嶺林木之內。 範威目光火毒,呼吸粗濁,滿口牙齒咬得“咯崩”作響,在他下首的一騎,是個缺了半邊左耳的圓臉胖漢,胖漢沒有丁點表情的出聲道:“當家的,這婆娘既然如此決絕,分毫面子不給,我們要扳倒她眼前正是大好良機,一山難容二虎,將來泛口上不是他們就是我們,當家的務必要當機立斷,形劈逼人,怨不得我們落井下石!” 範威雙頰猛往上吊,大喝一聲:“兄弟們,綴上去,我們與那賤人豁開了!” 於是,八人八騎,掉轉馬頭,緊跟著剛才蘇婕一行奔馳的方向進去,瞧這光景,便不用親眼目睹,也知道那場面可熱鬧了。 一直隱伏在屋頂上不移不動的莊翼,經過這一陣時間耗下來,已是肌肉僵硬,筋骨泛酸,兩撥人馬甫始離去,他已迫不及待的從屋頂躍下,蘇婕和範威的事,他固然興起好奇心,有一探為快的想法,但目前來說,還是任務當先,好歹把何小癩子弄回手上才是正經。 照經驗判斷,何小癩子應該被監禁在正屋之內,而以時間算,蘇婕似還抽不出空暇來宰割何小癩子、因此,莊翼對這淫魔的生存率,倒頗信心。 正屋中間,是座面積不小的客堂,客堂兩側都另闢有室,往後去,亦各有兩門通往內房,莊翼先搜內房,卻不見人影,右邊一室亦同樣空盪,等他推開左側房間的木門,映在眼前的情景,既令歷經血腥場合無數的他,也不禁相當吃驚。 屋裹,沒有何小癲子的蹤跡,卻另有兩具體,一具的頭顱整個破碎,白霖森的骨頭參差穿刺於發皮之外,濃稠的腦漿滲合著鮮血,業已把那死者的面客污染得模糊難辨,第二具體半坐在牆角,雙目凸瞪,宛如死魚,大張的嘴巴外垂搭著半截滴血的舌頭,咽喉部位開了一個姆指大小的血窟窿,這致命的傷口四周血肉翻卷,還有一小段顯然是被刃器絞割過的氣管微露出來,一片濕的殷赤合著此人歪扭可怖的臉孔,可以想像在奪命的剎那閒,情況有多麼騖兀殘忍! 踩著滿地沾染的血漬,莊翼又發現房內的後窗半開,窗檻上亦印有血痕,窗角下,橫躺著兩片木枷中的一片,厚重的枷沿上還黏署毛髮碎肉,砸爛那人腦袋的玩意,大概就是這片木枷了。 不錯,是已有人死亡,但卻不是該死的何小癩子。 頭顱碎裂的那人,容貌已不可辨認,但咽喉被刺穿的這個,莊翼仍認得便是押走何恨的四名大漢之一,令他迷惘的是,這兩人為什麼會以這種方式遭害於絕對有利於他們的環境中? 而殺人的兇手又是誰呢? 用右手食指輕輕掀起窗戶,莊翼看到窗外泥雪交融的地面上有著物拖拉而過的痕跡,有幾處也留有斑斑血污,他注視頃刻,已經可以斷定殺人者必屬何恨無疑,而且何恨在得手逃走之際,足部的束敷尚未解關,因為地上的痕跡是爬行移動的顯示,沒有腳印,由此想像,何小癩子也逃得夠倉惶,夠狼狽了。 從後窗的位置,正面對那堵矮牆,牆不足人高,牆土有幾塊跆擦脫落的部位,分明經人吃力翻攀方致如此,那,又應了何小癩子行動不便的寫照,莊翼似乎看到何恨猙扎逃命時的每一過程,他的思潮回溯,像把時光也倒轉了過來了。 於是,他亦自窗口中悄然閃出,追隨眼前的痕印逐步緊躡過去。 翻越土牆,是一片荒蕪的莊稼地,隆冬季節,地上不見莊稼,只有枯憂萎草,景致蒼黃,莊翼來到這裹,便已找不到什麼明顯的跡象了。 他確定何恨逃脫的時間不會太久,也確定何根的動作不夠俐落可能束縛尚未盡除,也可能受了傷,因此,尋到何恨,不該有多大困難。 在附近的田野坡脊各處,他來回搜索了兩遍,搜索的範圍,應是何恨在此段辰光裹所能移動的方圓,然而使人失望的是,在此方圓之內,竟楞是沒有何恨的蹤影像是隨著空氣消失了,像乘風而去,總之,這**養的色狼業已鴻飛冥冥! 莊翼非常明白追與躲之間的特性,此中劣之勢何止十倍?也就是說,追的一方所要耗費的精力、心血、時間,往往比逃的一方艱鉅多了,如果逃亡者的定力足夠,反應機敏,追捕起來更越發不易,何小癩子為了活命,必然會將其求生意志貫徹到底,發揮他最大的堅忍功夫,而且何恨是犯罪老手,掩藏自己的經驗豐富,如此一來,想要立即找到他,恐怕機率不大。 這一次的換囚交易,莊翼算是收進一個,放出一個,堪可扯平,但蘇婕就大大劃不來了,到目前為止,豈不等於賠了夫人又折兵? 形勢不宜於追捕,莊翼只好暫且放棄,他記掛著蘇婕與範威的爭端發展,勿勿轉身奔向他們投往的那座山脊,他希望在這揚三角糾葛中,或許能夠收穫一點什麼。 等莊翼趕到地頭,尋及蘇捷那一夥人下落的時候,也正是他們剛剛截下山路上五個形容乾瘦枯槁,神情幽晦詭異的人物的時候,這五個人都長得瘦瘦高高,都罩著一襲寬大的灰衫,一股的死眉死眼,一般的陰陽怪氣。 雙方正對峙在山路當中,而蘇婕這邊人手較多,除了蘇婕與緊隨左右的一老一俊之外,邊有“黑龍”司徒膽率領的三名大漢,另外,尚多出一位長髮披肩,配以金環的扎眼角色,這人年近四旬,肩眼皆細,身架卻是出奇的結實,這麼的天氣,他卻只套著一件皮馬甲,下穿一條皮褲,但見他肌肉軋突,塊塊鼓起,堅突的肌肉泛著古銅般的光澤,給人的形象十分威猛,此人背後還隨著兩名漢子,這兩名漢子莊翼認得,便是押送伺小癩子的四人中其餘兩個,他們只怕尚不知道,他們的另兩位同夥已經去陰曹地府應卯了。 奇怪的是,附近卻不見範威的人馬,姓範的與他的一幹手下們,早早已趕了過來,如今竟蹤影渺渺,不知又在賣弄什麼玄虛? 莊翼掩近到一堆坍塌的土石之後,半伏下身,視線透過土石上方的雜草,能以清晰看到雙方互峙的情景,他隱伏的所在,距離兩邊人馬約有丈許左右。 雖從不會見過那“幽行五鬼”,莊翼亦可斷定眼前那五員死眉死眼,宛似經常行在陰陽兩界的朋友,必然便是“幽行五鬼”無疑,人原不可貌相,但以貌證人,往往亦能絲絲入扣。 現在,蘇婕的俏臉緊繃,形色僵寒,好像才一上來局面就弄擰了。 “幽行五鬼”在馬上,蘇婕同她的人全數散立周遭,是一付決不善了的姿態。 蘇婕站立的位置較高,是以不須仰著臉說話,她一手扠腰,一手指著對方斥責:“…… 你是五鬼的老大,莫才英,這件事我當然先唯你是問,我人證物證俱全,決非你空憑兩片嘴皮子便能諉賴,你待善了,有善了的法子,想玩硬的,我們亦篤定奉陪到底,總而言之,沒有交待你們休想過關!” 那莫才英的一雙倒吊著眉微微上揚,陰陰冷冷的開口道:“沒有想到官獨行還有一個這麼潑辣的師姐,不過你也過於武斷了,怎能單憑你一方面的人證物證,便認定那票買賣是我們幹的?” “那天晚上,由渡船口送”百珠大翠榕“到我師弟的堂口『官勝記』後門,不料在如此短暫的路程中,居然被人劫了寶去,這中間若無內奸,便叫出鬼了,因此我們立刻展開查緝,過瀘每一個關係人,很快已把內奸抬了出夾,莫才英,他叫胡巧來,是我師弟手下的二帳房,這個人,你必然熟識吧?” 莫才英沉默須臾,避重就輕的道:“好像在那裹聽過這個名字,卻不見得相識……” 蘇婕不理對方的狡辯,直往下說:“你不認得他,他卻認得你,你們中間的勾搭內情,他已經一一供出,連你交給他買消息的三千兩銀票也吐了出來,此外,當時護送”百珠大翠榕“的三名兄弟,雖被你們當場擊暈,沒有還手及朝面的機會,可是你們卻在得意忘形之下遺失了一樣東西!” 說著話,她伸手入斗篷之內慢慢取出一樣物件來:那是一面呈五角星形,大小只若半個巴掌的黝黑鐵牌,牌上浮雕著五個貌相猙獰的生角鬼頭,這玩意,正是“幽行五鬼”的信物“鬼角牌”。 “鬼角牌”一經亮在蘇婕手中,鞍上的五鬼固然沒有立即失措的表示,神情卻多少有些不自然了,五個人本能的都想去摸索藏在身上的信物,卻又驟而警覺的紛紛縮回手來,五張鬼氣森森的面孔上,俱不由添幾分尷尬。 蘇婕淡淡的道:“這面『鬼角牌』不知是五位中那一位丟失的?而無論是那一位丟失的,五位此刻絕對湊不齊五面牌數乃可斷言。” 五鬼中比較年輕的一個,捻了捻唇邊那顆毛痣上的幾根黑毛,悻悻的道:“說不定是假造的,故意拿來栽贓!” 蘇婕不屑的道:“宋獻竹,天下之大,比你們”幽行五鬼“名高望重或易於訛詐的對象所在多有,我們為什麼不去觸別人霉頭,卻偏偏找上你們?,你倒給我解釋解釋?” 那宋獻竹重重一哼,卻是無從“解釋”,至此,氣氛越僵。 蘇婕提高了聲音道:“抽繭剝絲,事情已經到了明擺明顯的地步,莫才英,各位再要強行狡賴,抵死不認,那就叫不上道了,混世面可不是像你們這樣混法的!” 鼻孔嗡動了幾下,莫才英的語調突然轉為冷硬:“蘇婕,你休要咄咄相逼,欺人太甚,你說,你到底想怎麼樣?” 蘇婕不禁嗤之以鼻:“做賊的嚷抓賊,天下豈有這種道理?你們劫奪了我師弟受委護鏢的寶物,打傷了我師弟的手下,如今反倒來指我咄咄相逼,欺人太甚?竟問我想怎麼樣?莫才英,你告訴我,如果我們異地而處,你會怎麼樣?” 莫才英道:“我在問你,不是你問我,蘇婕,攔路堵人,上門找碴的可不是我們!” 蘇婕緩緩的道:“很好,既然這麼說,我也就把話點明了,東西原物歸還之外,我師弟那三名負傷的手下,也由你們每人賠補慰償金紋銀五千兩,假若你們答應,則此事一筆勾消,犯劫之舉,亦不必再提。” 眼皮子跳了跳,莫才英惡形惡狀的道:“簡直苛酷已極,殺人也不過頭點地,蘇婕,你不但逼我們還原倒把,還叫我們抹黑了臉孔陪補反貼,奠非你吃定了我兄弟五個不成?” 蘇婕逼視對方,語氣不善:“朝庭有法,江湖有道,我完全是按照規矩來,如果你們缺少擔當,就不該妄想發此橫財,在這人間世上,豈有光進不出的美事?” --------- |
第07章 攪局
莫才英細瘦的脖項閒那顆喉核在不停上下移動,他眼珠子翻了翻,沙著聲道:“蘇婕,若依你的條件,即可善了?” 蘇婕頷首,同時表情也放緩了:“當然,我們從不難為人家!” 莫才英的招子一個個望過他的拜把兄弟,搖搖頭道:“不,我們寧願不善了!” 事情剛剛有了轉機,卻又突兀急轉直下,完全翻了過來,蘇婕意外之餘,更興起一股被戲弄的感覺,她眼神驟寒,嗓音也尖了:“你是說,莫才英,你們要玩硬的?” 莫才英搭眉垂目,沉沉的道:“在江湖中浪蕩,幽行五鬼吃的便是這碗刀頭飯,到了口的肥肉著再吐出來,往後我們兄弟還有生意好做嗎?所以說,蘇婕,這個例不能開,我們明知眼下形勢艱難,亦只有撐持到底了。” 蘇婕忿地猛一跺腳:“簡直一派渾理,牽強附會,可惡至,莫才英,你既然敬酒不吃吃罰酒,我說不得就要逼你就範!” 莫才英陰冷的道:“幽行五鬼活到把年紀,可不是被人唬大的,我就不相信一場火併之後,你們這夥人依然是原班人馬。” 赤毒的焰芒又在蘇婕的瞳孔中閃動,她忽然輕輕柔柔的道:“我們不在乎這些,人若死得其所,亦是佳話||”“黑龍”司徒膽是第一個發起行動的人,但見黑色的身形暴騰,一柄精光雪亮,削薄無比的鬼頭刀巳當頂劈向莫英才天靈。 姓莫的早有防備,司徒膽攻擊才起,他已斜升倆丈,半空中冷電倒射,掣映有如夜暗雲層間的蛇閃,只一出手,便知道他在這柄長喪門劍上的造詣極高! 司徒膽絕不含糊,鬼頭刀飛卷若風,挾著走石揚沙的力道正面迎上,瞬息裹,雙方已拼得難分難解。 站在高處的蘇婕,形態自若的發號施令:“死駝子,你去收拾五鬼老二曲大貴。” 駝背老者裂嘴一笑,也不見他揮胳膊動腿,整個人巳“呼”聲平飄起來,懸虛的身子攸忽倒轉,手中已冒出一蓬光束,像煞千萬根銀針從他掌心裹噴灑而出,其實,那只是駝子一只二尺長“罩魂刺”的傑作,坐幽行五鬼第二把交椅的那位曲大貴,應變亦屬一流,人在鞍上吸胸弓背,立時後縮五尺;幾乎在動作的同時間,又自馬腹之下猛射向前,抖手間,一對流星已交互飛出,強擊敵人人未落地,駝子又連連在空中游移翻閃,宛如他的軀比棉絮還輕,輕到已能停托於空氣之上,因此,曲大貴的反擊便著著未中,記記失靈了。 蘇婕好整以暇的又在下令:“唐麟,五鬼老三白俊交給你了。” 站在蘇婕背後,那年輕俊俏的後生微微躬身,徐步走向前方,他距離他的對手白俊尚有丈二三之遙,左手暴起,一面黑油油並滿掛倒須鉤的的羅綱已一朵雲般飛向那白俊頭頂,右手伸縮,一金色短矛流芒急射,像並碎了一枚琉璃球似的寒晶品四,散玉參差。 那白俊大罵一聲,斜背肩後的掘骨鏟霍然橫揮豎挑,這柄掘骨鏟有八尺之長,重逾四十斤,烏黑黝亮,堅飩眾比,通漆黑中,唯有略呈弧形的鏟頭泛一抹冷白,鏟勢甫動,業已雲起風生,猛辣之極。 唐麟的身法不僅快速,更且瀟灑美妙,在他形跡飄掠之間,羅網兜飛,金矛穿刺,攻拒進退流暢密接,毫無間隙,白俊的傢伙雖然沉猛霸道,對他卻幾乎造不成什麼威脅作用。 於是,蘇婕再次輕輕悄悄的開口:“朱漢甲,你對柴斌的胃口如何?” 身套皮馬甲,皮褲,頭配金環的那位裝扮怪異人物,聞言之下露出兩排津白又尖銳的牙齒一笑,扯開手上的狹長皮套,乖乖,一條大號的純鋼三節棍已經亮了出來。 名掛幽行五鬼第四位的柴斌,大概不甘處於被動,從馬背上一躍而起,衝著朱漢甲就是石破天氣的十三狼牙棒,邊口裹惡聲咒罵:“老子打死你這個不苗不漢的野雜種!” 朱漢甲的純鋼三節棍起若狂濤卷岸,硬是力接狠擋,狼牙棒上的尖錐三節棍身猛烈碰擊,火花四下,頓時崩脫三枚錐齒,其瘦如柴的柴斌更被那股巨大的反震之力兜抬盈尺,雙臂發麻,虎口並裂,差一點連手上家夥都拋將出去。 身形強進,朱漢甲的純鋼三節棍掃掠縱橫,交織飛舞,形勢凌厲無比,他一面狠出殺著,邊呵呵怪笑:“柴斌,我這個野雜種今天就偏要收你的!” 並搏格鬥,除了幾分運之外,並沒有什麼機巧可取,全然是硬碰硬的玩意,誰底子厚,功夫精,再加上不要命,誰便可以佔上風,朱漢甲和柴斌這一較上,不過三五個回合,姓柴的業已顯出敗象了。 五鬼中忝陪未座的宋獻竹,目注蘇婕,聲聲冷笑道:“你的手下士將全出陣了,蘇婕,看來只有我陪你玩玩啦!” 蘇婕不但不怒,反而嫣然一笑:“好呀,宋獻竹,姑奶奶便陪你玩玩,三十六種花樣,你倒是喜歡玩那一種?” 宋獻竹慢吞吞的自腰側拔出他那只三尺半長,粗若兒臂的生鐵“龍舌棍”,語帶戲狎輕盪的道:“臭娘們,我就狠狠的插你一插吧!” 蘇婕面不改色的道:“你請先上,宋獻竹,姑娘我候著呢。” 宋獻竹雙手握棍,視線不蘇婕,一條腿緩緩偏過馬鞍,正侍落地----那抹奪目的光華突然閃現,仿佛來自虛無,去向永桓,來得那麼凌厲,那麼玄異,又那麼無徽無兆,等宋獻竹的龍舌棍奮力截擊的一剎,這位想“插上一插”的仁兄已怪號半聲,額前血霧旋漫,鬥然被劃開一條三寸長短的口子! 蘇婕人已站在五尺開外,手中一雙蛇矛形的曲波狀短劍湛藍晶瑩,流芒璀燦,她的這對短劍名曰“蜴吻”,出劍逾電,追魂奪命,現在,宋獻竹已經到“蜴吻”的味道了。 抹一把猩赤的鮮血,宋獻竹頓時紅了兩眼。他怒吼如嘯,龍舌棍閃彈指戳,棍影層疊交織,死不要命的向蘇婕展開反擊。 姓朱的往前攻撲,蘇婕卻有意吊對方胃口,她輕輕一扭,人已飄出四丈,連正眼也不瞧那宋某,只輕描淡寫的交侍下去:“大、長鞭、短青子,你們三個且把姓宋的給我圈住。” 一直跟著司徒膽列陣的那三條大漢,齊齊應諾一聲,而聲出人動,兩柄熟鋼,一條蟒皮鞭、一對短七首,已由三個不同的角度直衝猶在張牙舞爪的宋獻竹。 這位幽行五鬼中的麼鬼,撲擊蘇婕不成,迎面已由一個對手換為三個,他不由怨恨交加,龍舌棍奮力反拒,一邊連聲怪叫:“蘇婕,你這賤人,有本事就一對一讓我們分個高下,論個死活,你他娘如今閃閃躲躲,縮頭縮尾,倒令你手下一幹蝦兵蟹將來群攻群打,這種下三濫行徑,也不怕別入恥笑?” 蘇婕冷然無話,站在那裹純系一派“隔山觀虎鬥”的姿態,好整以暇,優哉遊哉。 鬥大的熟銅硬搗硬砸,這滿臉透著精悍之氣的漢子更不停吆喝:“操你們老娘親,姓宋的,你算老幾?配和我們家老姐以一對一?你要給我們家小姐提鞋還嫌你手臟,你就往下降一層,與我們哥幾個湊合湊合吧!” 不等宋獻竹有所回應,蟒皮長鞭橫卷而至,鞭稍帶風,宛若尖泣,這一位也在嘲弄: “頭上還在淌血呢,居然忘了痛啦,馬不知臉長,這不叫已分高下叫什麼?“宋獻竹棍起棍落,運展如飛,他滿臉血污,形色猙厲,真個與鬼無異,棍身揮舞間,左拒雙,右挑長鞭,躍升騰踢,又逼退了那對吞吐有如蛇信的七首,以一敝三,尚抽得出功夫來還罵:“三個狐假虎威的東西,我宋五爺閻王還怕鬥小鬼?且他娘超渡了你們,再去剝那臭娘們的一身人皮!” 就在此際,藍汪汪的光華淬然交叉而至,邪異狠毒,仿佛惡魔的詛咒,正在施展渾身解數力卻三名對手的宋獻竹,猛不及防之下拼命後仰躲避,刀芒閃眩的一利,他胸前灰衫“嗤”聲綻裂,瘦膦膦的胸膛上又多出一道血痕! 當然,那是蘇婕,以及蘇婕的“蜴吻雙劍”。 經此一擊之後,蘇捷又落到三丈之外,定神閒,作冷眼旁觀,好像方才在宋獻竹胸膛上劃割的一條血痕,和她並無關係似的。 這一刻,宋獻竹始恍悟了蘇婕的用心!她是拿三員手下纏絆住宋某,本人則虎掠於側,並選擇最有利的時間展開狙擊,此項計謀不但陰狠,更且穩靠,宋獻竹寰眼一遍,不禁周身冷汗淋漓,形色大變。 他很明白,如果蘇婕是這麼個打算,其成功機會幾乎是百分之百,在目前並無外援可持的情況下,自己一條老命不啻已到了刀口邊緣。 蘇婕觀言察色,微微笑道:“宋獻竹,大概你已經清楚我的用意了,怎麼著,你認為我拿這法子來對付你,是不是很切實,也很允當?” 額頭傷口的鮮血蜿蜒四流,順著宋獻竹的面頰下淌,他氣急敗壞,發力嘶喊:“你這條赤練蛇,就算真是一條赤練蛇也比不上你的一半歹毒,蘇婕,你闖混江湖,黑道行走,原來全是用這卑鄙手段坑人啊!” 蘇婕不以為意的道:“只要能逵到目的,方式的選擇何須拘泥?尤其對於你們這幹不識輕重利害的卑劣之徒,更沒有那麼多忠孝節義可言了。” 頓了頓,她又加重語氣吩咐手下:“你們三個,給我使把勁,早點把人給拿下來!姓宋的倆處帶傷,無一頭跛狗,這麼個玩意,尚須耗費多少手腳?” 於是,雙、長鞭,短匕首立刻逼攻越緊,三個人形同拼命,步步迫前,宋獻竹的龍舌棍在抗拒之餘,頓感壓力沉重,有些招架支絀了。 不遠處,“黑龍”司徒膽獨鬥莫才英,老駝子對付曲大貴則略佔上風,休看老駝子那付龍鍾德性,真到動手時節,其反應之快,出手之狠,直比狂豹怒獅,任是曲大貴身為五鬼的二哥,一樣吃不住勁,儘管傾力抵擋,亦仍守多攻少,籲籲喘息之聲,業已人人可聞。 那位唇紅齒白的小夥子名叫唐麟,號稱“邪毒矛”,如果單瞧他那溫文雅,年輕生嫩的外貌便徑齟了他,可就錢得眨膚了,唐麟今年二十七戈,原出身關外第一黑幫“大霹靂”,才十八歲的年齡,在“大霹靂”一幹紅鬍子裹已幹上“大把頭”的位子,這個職位,“大霹靂”全幫僅六個,乃是除了大當家及二當家的以外名列第三的排行,要是沒有真本事,如何端得穩這個飯碗?白俊碰上他,別說求勝,連自保都難,經過這段時間的拼戰下來,看吧,姓白的早就一頭大汗了。 朱漢甲不錯是有苗人血統,他的老爹是中土人氏,老娘則為地道的瑤族,朱漢甲的一身武功,是傳自苗疆一位同屬混的異人,學成出師之後,先在當地一群苗匪之間打響了招牌,又更進一步佔山頭,拉人手,儼然自成一霸,卻在另一段遇合中深深折服于蘇婕,並心甘情願的跟隨蘇婕換碼頭,闖江山,他也算蘇婕的得力臂助之一,是個外粗內細的角色,現在正憑著他特異的天賦----力大,勁長,揉合苗漢武術躍騰及隼利的優點所聚,猛搏柴老四,而柴老四的苦頭吃足,就差開口喊救命了。 隱藏在土石堆後面的莊翼,自則旁觀者清,綜覽全局,蘇婕方面顯然已經勝券在握,幽行五鬼的落敗只乃遲早之事,此,他亦不得不驚歎這個女人的門道精怪,手段超凡!但憑一個婦道人家,竟能統馭一幹如此身手卓絕、心性剽悍的武林高手,本身又俱有憑般指揮若定,應付裕餘的大將之風,這等人材莫說女性之中少見,便是大男人,又有幾多領得相似的風騷? 形勢的失利,莊翼看得分明,幽行五鬼又何不是一清倆楚?目下只剩一個莫才英尚能苦苦支持,他那回個拜弟,全已是險狀環生,岌岌可危,而蘇婕猶自閒觀掠陣,再加上尚有兩名大漢未曾出手,雙方的比重,便越發不能比了。 蘇婕的表情非常深沉而凝重,她並沒有什麼喜悅之色流露出來,因為這樣的結局原在預料之中,她一生不打久缺把握的仗,此番亦仍照舊,早就知道事情會是這麼個發展,又有什麼可高興的呢? 突然,白俊的面頰被朱漢甲的三節棍棍端擦過,僅只這麼一擦之,他左頰上的一大片皮肉已應聲括下,人在蹌後退,嘴里長嚎不斷:“老大啊,你得想個法子怎生製敵保命哪,這樣耗下去包管大家全玩完,兄弟夥們都再撐不住啦……” 一面要貫注精神對付強敵,莫才英一面還得發聲鼓舞已方的士氣,他略略顯得手忙腳亂的大叫:“撐著點,兄弟們,他娘可頭斷亦不可屈志,大家拼起來看,並倒對方一個算一個,別忘了他們也是肉做的,幽行五鬼絕不含糊!” 白俊一聽之下,不由大大的洩了,這算什麼“製敵保命”的法子?這簡直就是在鼓動大夥玉石俱焚,同歸於盡嘛,若真個能拼到如此地步,也叫甘心,怕的卻是,挨宰流血的只是單方面啊。 蘇婕忍不住笑了,依然柔聲柔氣的接口道:“莫才英,你們幽行五鬼再要強撐下去,我保證你們五個通通都會變成真鬼,為了一點身外之財卻賠上五條人命,何苦來哉?” 莫才英讓過司徒膽的七次快攻,立還三招,邊其聲厲烈的嚷叫:“姓蘇的賤人,你休想籍話渙我軍心,我們這一口氣是賭定了!” 他才吆喝完,那邊的宋獻竹猝然一個斜拋身,龍舌棍突兀跳閃,原來渾圓平整的棍端猛地彈出一截尺長利刃來,寒芒倏閃下,舞雙的大漢狂號半聲,已被透心刺穿! 幾乎不分先後,蟒皮長鞭“咻”聲僥上宋獻竹的脖子,跟著將他向後狠扯一個蹌,宋獻竹舌頭微伸,手上像夥正待反刺,藍光驟起,他的咽喉已被橫著豁開,當血噴聲嗥的同時,一對短匕首也插進了他的肚腹! 幽行五鬼中的白老三目睹慘狀,悲憤交集更加心膽俱裂,心神波顫的須臾,朱漢甲已毫不容情的驟將三節棍抖成筆直,在一記沉悶的破骨碎皮聲裡,頭一節三節棍整段搗進了白俊腦門,砸得他一顆頭顱頓時變做一團血肉摸糊! 莫才英長嚎如泣,搶身待救已是不及,他動作一亂,司徒膽已刀出若電,刀鋒翻飛,莫才英背脊上一塊巴掌大小的人肉立時彈起,痛得他整張面孔都歪向一邊。 咬牙吸氣,莫才英就地躍滾,長喪門劍倒射反揮,鬥大的劍花朵朵擊掠,密集湧回,這才堪堪擋住了司徒膽的第二波攻劈。 方才瞥開宋獻竹喉管的“吻”短劍尚在滴血,蘇婕已迅速盱衡全局,準備即刻調整陣容,務期在最短暫的時間內將敵人一打盡! 那些人正在這緊要關頭從林坡之上湧現,所謂那些人,一共是八個,由“怒目千歲”範威為首的八個人,而個個兵刃出鞘,殺氣騰騰,一看即知來意不善。 看到範威率眾出現,不但蘇婕的形態驟然僵硬,就隱伏於側的莊翼也連帶心腔一緊,他不禁暗中咒罵||娃範的王八蛋可真會挑時辰! 蘇婕當立斷,冷叱一聲:“收陣!” 司徒膽、駝子、唐麟、朱漢甲四人齊齊抽身,瞬間並立一排,使長鞭與匕首的兩名大漢也招呼另兩個夥伴散佈開去,很快已布成一個迎敵的新陣勢。 蘇婕小巧的鼻翹急速嗡合,鳳目如火,嘴唇抿成一條線,唇角微微抽搐,看來,她是真動了。 正被殺得焦頭爛額,眼瞧著就要全軍盡墨的幽行五鬼,做夢都想不到會忽然發生這麼一個轉機,如今剩下的三鬼,邊喘著粗卻又一頭霧水,他們實在搞不清楚蘇婕的人馬為何在即將獲的關頭突兀收手?亦不明白範威等人的出現代表何意義?但至少有一宗卻是十分實惠的他們都在岌岌可危的節骨眼上獲得解脫?莫是暫且從鬼門關揀回一條命。 範威領著他的手下大步來近,他看也不看蘇婕一眼,目光先掃過橫豎地面的幾具體體,才衝著滿臉狐疑之色的莫才英拱了拱手,一開口居然是恁般的熱絡:“這位想便是鼎鼎大名的幽行五鬼老大才英兄了?在下範威,泛口二十九座范字碼頭俱屬在下掌理,承江湖朋友溢美,稱呼在下匪號為”怒目千歲“,未知才英兄是否有個耳聞?” 莫才英當然知道“怒目千歲”範威是何許人物,他不明白的卻是,憑範威的聲望行情,何須對他這般客套熱切?尤其是在目下的困境中?他們幽行五鬼自來與范字碼頭上下不曾打過交道,姓範的初次見面下,就透著這份殷勤,事情未免有些玄妙離奇!本能的反應,令他頓生戒惕,回起話來便有些乾澀了:“呵,我是莫才英,範當家的名揚兩河,威震水陸,我們可是仰之已久,只不知當家的在此時此地,驟而駕臨,是否另有什麼指教?” 範威哈哈一笑,熱情洋溢,其色豪邁道:“英才兄啊英才兄,我們同在江湖,容身草莽,自該患難相助,疾苦相扶,我在這個時候來到此地,當然是為了替各位略盡棉薄,承擔一臂之力,豈會有別的意思?我範某生平崇義尚俠,忌惡如仇,最看不得那些仗勢欺人之輩,各位身陷危境,無辜受難,我範某怎能忍心不顧?” 莫才英不禁大為迷惑,自忖和範威毫無交情,更欠淵源,至於提到“同在江湖”、“容身草莽”,這個說詞未免籠統,江湖裡混的人物何止成千上萬,草莽打滾的朋友尤似垣河沙數,平日裡互鬥互詐都來不及,又如何談得上“患難相助”、”疾苦相扶”,如果單為此一理由,就能令範威替他們流血賣命,實在叫人不敢置信,可是不管對方又正的企圖及用心為何,並先抓住機會再說,好歹,多這一股助力,當不住便能扭轉逆勢,進而自保求活,其他問題,容後去扯。 他忙堆起笑容,扮一付感激銘心的模樣:“我幽行五鬼何德何能,竟有邀天之幸,於生死一發間喜獲救星,重現生,大當家義薄雲天,一片俠心,我們兄弟在此向大當家叩首了……” 範威軋發怒張,慷慨激昂的道:“不用客氣,才英兄,有道是路不平,有人踩,姓蘇的娘們憑什麼可以隨便壓榨於人,欺凌於人?隨之所好而任意殺戮?我範某就咽不下這口氣,那怕是雞蛋碰石頭,今天也非得和她碰上一碰!” 莫才英連連呵腰作揖,喜在心裡,表面故作吶吶之狀:“多謝,多謝大當家拔刀相助……” 冷眼旁觀的蘇婕眉梢突揚,以左手“吻”短劍遙指著範威道:“你的戲,也該演完了吧!” 範威逼視蘇婕惡狠狼的道:“所謂多行不義必自斃,蘇婕,你及你的一幹手下心似蛇,毒比豺狼,橫行黃河兩岸,塗炭生靈,殘瘧善良,早已引起天怒人怨,我範某正樂得替天行道,為民除害,眼前便是你們遭報的時刻到了!” 搖搖頭,蘇婕語帶譏諷:“真是說的比唱的還好聽,就少鑼鼓點來搭配了,範威,我沒想到你尚有這麼一手滿口胡柴,瞎編瞎造的本事,更且七情上面,活神活現||其實你不該吃水陸碼頭這碗飯,該上台去湊一角,包管扮什麼,像什麼!” 範威冷笑道:“給你臉你不要,哼哼,你硬,範某比你更硬,既然不見棺材下掉淚,範某便生生把一付棺材給你,蘇婕,一切都是你自找的!” 蘇婕夷然不懼:“我要是含糊你,怕你落井下石,乘人之危,我便不會一口回絕你的無理要求,範威,我也已經忠告過你,你所做的,無論做什麼都將付出代,如果你認為合算,盡可一拭。” 臉孔微揚,範威盛氣凌人:“姓範的不受這些虛聲恐嚇,我範某只知事事求實,你待幫著你師弟來搶我們飯碗,我們就毫無選擇的必須起而抗拒,江湖上解決問題的方法僅有一 血刃相向!” 蘇婕道:“範威,你不妨放馬過來,我早就想領教領教犯字碼頭到底有多大個威風!” 咬著牙,範威的話聲並自齒縫:“這一次,你是死定了,我要把你們盡殺絕,叫你和你師弟那一般狐群狗永世不得超生!” 蘇婕忽然燦笑如花:“光用口把式是達不到這個目的的,範威,讓我看看你的真功夫!” 心裡罵一句“臭賤人”,範威猛然揮手,他背後散立的七員手下中,立時搶出兩人,一個光頭暴眼,披唇繚牙,另一個身高八尺,魁梧粗壯,宛如半截鐵塔,這兩位仁兄,皆屬範威座前將,光頭暴眼的那個,號稱“二羅漢”,名叫管長生,形似半截鐵塔的朋友,渾號“天王李”,叫李震;管長生使用的是一對其大如鬥,外緣打磨鋒利的金環,李震手上則執著一把加大的長刃馬刀,金環閃爍,馬刀燦亮,二人的架勢相當人。 蘇婕的丹鳳眼裡竟然光波如水,她近似“含情脈脈”的瞧著這兩尊凶神,輕柔的道: “這兩位?敢情是來殺我的?” 那“二羅漢”管長生楞了楞,一時忘記該接續什麼動作及反應,李震也同樣握著馬刀不知要如何答封才好,一時之間,場面尷尬得好不滑稽。 範威一看火了,怒叱道:“管長生,李震,姓蘇的娘們是盤絲洞的蜘蛛精,是千年修煉變成人形的妖狐,你們可不要著了她的道,中了她的盅,儘管給我橫殺猛宰,放手去乾!” 管、李二人齊應一聲,立刻分自左右雙雙往上包抄,而每逼近一步,臉下也就冷下一分,敢情真個要“橫殺猛宰”,辣手摧花了。 於是,唐麟緩緩踏前數步,向蘇婕欠欠上身:“小姐,讓我來對付這兩個望之不似人君的東西。” 蘇婕笑道:“只你一個上?” 唐麟道:“早晚一場混戰,現在一封一或一封二,待會全說不准了。” 點點頭,蘇婕道:“小心。” 唐麟迎上前去,角度走的是管長生與李震二者的當中,他目光直視,毫不轉動,倒似不曾看見左右兩個敵人的模樣。 管長生猛的一聲虎吼,金環並起,自斜面切向唐麟,口中邊叫:“我要你這兔子的命!” 腳步一滑,唐麟猝閃七尺,黑反兜,金矛倒挑,“叮噹”撞響,照面已將管長生挫退兩步,“天王李”李震乘而上,大號馬刀對準唐麟腦袋猛劈而下。 黑仿似黑雲翻湧,“呼”的一聲已捲上馬刀刃鋒,唐麟順勢扯帶,金矛如蛇信吞吐,剌那間三十一矛合為一矛飛刺,光華燦麗輝煌,如同灑揚起漫天的金波。 李震自忖遮攔不住,大喝一聲力退後,唐麟矛齊施,騰走如電,頓時已將兩名對手籠罩在他隼利的攻勢之下。 蘇婕見狀,吟吟一笑:“範威,你這兩個手下好像不怎麼的,本事稀鬆平常,樣子看來兇橫,較上手卻軟之呼塌,不夠嗆,你們不再放幾員人馬過來?” 咬著牙,範威悶聲交待:“誰上去格殺蘇婕,奪此首功?” 剩下的五人中,又有兩個挺身而出,這兩個人,一個身材橫扁像塊門板,一個矮胖渾圓形似水缸,身材橫扁的仁兄手拎長柄山叉,矮胖如缸的朋友則握著一具骨沿參差,周邊凹凸如鋸齒般的猙獰驢頭骨,這具驢頭骨,顯然經過特殊泡曬處理,色呈深褐,隱泛油光,端的又硬又堅,是付怪異卻又趁手的兵器。 拿山叉的這位,名曰上官得功,有個渾號“刺鷹叉”,只看他這稱號,便知此人在叉上的修為精湛到什麼地步,那矮胖如缸的姓常名振武,號如其形“肥狼”便是,兩個人甫一出陣,範威已忙給他們打氣:“上官得功、常振武,你們兩個給我穩著幹,務必小心行事,只要一朝功成,我大大有賞!” 常振武向當家的重重抱拳,頗具信心的道:“當家的寬念,一時三刻,我與上官便可取回賤人首級呈獻!” 那上官得功似乎沒有他伴當這麼豪邁自信,聞言之餘,有幾分吃驚的望著常援武發楞,常振武胸膛挺起,一拍上官得功肩頭,宏聲道:“上官,養兵千日,用在一時,如今該是我們報效當家的時候了,走,並肩子上!” 蘇婕目注這兩位走上前來的仁兄,神色間流露著不想掩飾的嘲弄,她不明白,那姓常的懷有什麼世絕技,竟敢誇口“一時三刻”便能取她首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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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8章 惡鬥
“黑龍”司徒膽跨列出隊,平淡的道:“小姐,這兩個,就交給我吧。” 蘇婕道:“不,侍一會,還有重要的事借重於你,人要適合才而用,應付此類跳梁小醜,殺雞何須使牛刀!” 司徒膽道:“我只是不喜歡他們,我一向不喜歡說大話的人。” 蘇婕笑道:“我也不喜歡。” 手上三節棍“匡朗”合併掌心,朱漢甲大聲道:“司徒大哥暫且歇,讓我來活剝這兩張人皮。” 蘇婕示意司徒膽退下,眼波流轉:“朱漢甲,難怪人家叫你“荒”,你還真有這麼的意味,剝皮不必了,封口就行。” 朱漢甲一個箭搶出老姓,向上官得功與常振武而個招手:“來來來,你兩個先別急要取我們小姐的人頭,過了我這一關,再打主意不遲。” 上官得功與常振武互覷了一眼,常振武哼了哼,道:“娘的個皮,看看這傢伙的一付熊樣吧,三分不象人,七分倒似鬼,這算什麼打扮?偏偏口氣還狂哩!” 沉重的長柄山叉微招,上官得功倒不敢掉以輕心:“穩極點,老常,你沒見他又走個以一敵二的架勢!” 常振武悻然道:“先宰了這狗腿子,第二個就拎那婆娘腦袋!” 朱漢甲雙手平扯他的三節棍,露牙一笑,然後左手攸松,右臂輪起,純鋼三節棍便凌空劃出一道半圓,棍端在接近敵人約三、四尺姓,猛的斜折,並加快速度,以驚人的去勢由原先的並擊雙敵變成單攻常振武。 上官得功的長叉疾挑落空,常振武本來還好整以暇等同伴用長兵器先擋一招,卻未料形勢突變,三節棍的棍頭竟在猝轉之下直衝自己腰肋搗來。 一聲叫罵尚不及出口,姓常的手中的驢骨頭急砸快截,“咚”的一記悶響裡,棍頭是被他及時磕開,人卻歪歪斜斜的反震去好幾步遠。 上官得功身形迴轉,山叉吞吐刺戳,又快又準的力攻朱漢甲,以挽救門戶大開的常振武,朱漢甲則半步不退,三節棍揮掃點架,眨眼已將對方的來式全部封出。 常振武一句“他扔扔的”,人往上撲,驢骨頭帶強勁的力道翻飛劈打,一片呼嘯聲中,聲勢亦頗兇猛,就這麼兩邊夾擊,又和朱漢甲拚做一團。 現在,範威的臉色不大好看,他已體悟到自己的方法難以行通 已經先後派出四名好手上陣,如今不但近不了蘇婕身邊,甚至四個人全部陷入苦戰的泥沼,能否自保尚未敢言,所謂“立功致果”,更屬奢談,他警惕到,若不趕緊改弦易張,調整戰法,只怕丟人現眼便在當前! 那邊,蘇婕又在叫陣:“你還有三個活人不曾派上用場,範威,此時此刻,不是閒看光景的時候,何妨一齊出馬,大家徹底的來殺個痛快!” 範威勃然大怒:“蘇婕,適纔剛開頭,你倒以為你贏定了!” 蘇婕笑道:“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範威,你不覺得我這邊的形勢比較樂觀?” 範威怪叫一聲:“樂觀你娘的個頭,我這就叫你知道厲害 “三才劍”焦光甫、何退之、齊大松何在?你們給我上去拎那賤人的首級下來,“范字碼頭”的“三大霸”可不能失了威風!” 那“三才劍”是一樣的瘦高身材,相似的三張青滲滲的長臉,個個面無表情;三個人全罩一式灰毛大氅,足登高腰棉靴,他們並排站在那裡,只覺陰氣森森,魅影重重,看不出多少“霸”勢,倒有幾分牛頭馬面的味道。 蘇婕氣定神閒的道:“姓範的,這就是你壓箱底的家當?很好,只要你拿得出來,姑娘就收得下。” “三才劍”的頭一個“天劍”焦光甫緩緩掀開罩至腰下的大氅,現露出斜插於板帶間的一柄銅鞘長劍來,他手指輕按彈簧,“錚”一聲脆響,隨如雲的光華映弦,那麼鋒利的劍刃已直舉胸前,刃面冷焰流燦,尾芒隱隱伸縮,尚未運展,已令人感覺到那一股泌透骨的寒意。 “地劍”何退之的劍鞘為龜紋桃木所製,形式奇古,當是一把有來歷的名器,而“人劍”齊大松道硬玉劍鞘尤其扎眼,墨黑光潤,烏亮瑩剔,長鋒出鞘,更是一樣的灼灼生輝,煞氣盈溢,冷芒幻閃下,彷彿已含蘊漓漓血彩。 高手之所以為高手,並不一定非要在出招亮式之後才能知曉,由其人的氣勢、神韻、目色,以及臨陣的形態反應,皆可約略判斷出功力的深淺,如果雙都屬強者,那種直覺上的感受,就越加強烈而確切了。 現在,蘇婕望對面的“三才劍”,使正有這樣的體認,她收起笑容,心念貫注,暗裡畜勢以待,她明白,這三個對手,恐怕才是真正的對手。 “黑龍”司徒膽悄然湊近,放低聲音道:“小姐,注意這三個人,對方個個眸蘊精氣,鋒芒內斂不露,別看他們貌不驚人,卻決非前面那四塊料可以比擬,範威真的把壓箱底的家當捧出來了!” 微微頷苜,蘇婕道:“我省得。” 司徒膽輕聲道:“且容我擋他們一陣……” “只你一個人,未必擋得住。” 司徒膽形色冷凝的道:“小姐,我先上去一探對方虛實,如力有不殆,再請小姐相機支援。” 咬下唇,蘇婕終於陰面容點了點頭。 那邊廂,範威正顛目叱吼:“大三霸,這一口氣全靠你們替我掙了,還不快快去拎人頭?” 焦光甫的劍勢來得好快,從他立身之處揮展長劍,光虹便形成了一道誇空而過的半弧,夾淒厲的嘶嘯之聲,劍氣如蒙夢迷漫的霧氳,鬥然間已罩住蘇婕,亦罩住了司徒膽。 鬼頭刀的反擊象似沉冥混沌中的一抹閃電,司徒膽人隨刀起,騰身飛滾,刀花又立時並散激盪,如朵朵迴轉浮盪的白蓮,焦光甫冷哼一聲,身形側走,長劍已似浪涌濤翻,再度卷回司徒膽。 一條瘦長的人影攸然晃動,“地劍”何退之業已悄無聲息的掩了上來,劍勢彷似疊雪凝霜,寒光四溢,連續十九劍,劍劍全刺向司徒膽要害。 刀鋒與刀鋒的間隙已幾成近無,司徒膽軒眉切齒,將手中兵刃作秘密集又快速無比閃動,冷電旋飛參差,似千百條光矢暴射四方,焦光甫、何退之卻夷然不懼,雙劍交合,匹練般的兩道虹彩硬是生生壓落,風雷併發,氣勢奪人。 這樣的情況,即使外行也看得出,以司徒膽的功力,是萬萬敵不住他眼前的兩個對手的! 範威在旁不禁得意洋洋,迭聲為手下打氣加勁:“天地雙劍,果然不愧是我範某的肱股,先放倒娃丙再說,我要讓他曉得,范字碼頭可不是省油的燈!” 便在此刻,馱背老者突發難,“罩魂刺”精芒一點,猝射“天劍”焦光甫,其準其疾,竟能透過焦光甫長江大河似的劍幕,直指眉心。 焦光甫神形不動,大仰身,長劍點地,整個人在瞬息的倒沉後又“呼”聲躍起,劍尖掠空,有如流星過隙,連連反戳馱背老者咽喉! 馱背老人遊走翻騰,動作迅捷輕巧,幾下子就已脫開對方的追擊,同時揮剌還攻,步步不讓,竟以一己之力強將焦光甫頂住! 司徒膽所遭遇的壓力並沒有因為馱背老者的加入而減輕,緊接在馱背老者之後,“人劍”齊大松已極快的補上位置,配合“地劍”何退之夾擊司徒膽,這齊大松雖屬三劍之未,功力卻不比焦光甫遜色多少,他的劍圓熟精到,尤其變化無窮,令司徒膽應對起來,同樣感到吃力異常,這以一敵二的局面,顯然亦將難以撐持。 蘇婕的神情凝重,面如嚴霜,眸瞳裡又再閃現隱隱赤光。 打鐵就得趁熱,範威深悉此理,眼下形勢轉趨有利,他如何能不好生把握?袖手陣側的“幽形五鬼”剩下的三員,他早已列入參戰的人選,豈容投閒置散?在先堆起一抹誠摯的笑意之後,他語聲揚昂開口道:“才英兄,風水轉了,對方的氣燄已挫,敗象分明,復仇雪恨,正是時機!” 莫才英也眉開眼笑,喜不自勝:“當家說得是,這全憑當家的手下弟兄驍勇用命,冒死爭先,不傀是個個英雄,人人好漢,蘇婕賤婦及其一幹狐群狗黨,覆滅潰敗便在當前!” 呵呵一笑,範威道:“不錯,但聚眾志方能成城,同舟更須共濟,英才兄,如今正在緊要關頭,成敗在比一舉,形勢雖對我們有利,致果卻尚未必,只怕尤要借重三位大力,共除此技獠!” 這個道理莫才英當然明白,他們三個和範威的一夥人馬,目前等於是一根線上栓的螞蚱,要蹦要跳,全得連在一起,合則有利,分則有害,更何況範威助陣的表面理由又是為了援救他們。從那一方面說,他也沒有退縮的餘地,當下便回答得十分爽快俐落,頗生豪氣: “不須當家的吩咐,我兄弟玷三個早就想下去討回公道了,如何調遣出陣,但由當家的交待便是!” 範威故意矜持的道:“言重,言重,不敢說調遣,我們商議商議,是不是也拿這姓蘇的賤人開刀了?從頭到尾,她一直逍遙快活,至今未動到她一根汗毛,這口烏氣,我實在咽他不下!” 莫才英咬牙道:“我們兄弟這就向當家的請命,無論付出任何代價,也要這毒婦受首橫!” 雙掌一拍,範威贊道:“好氣魄,英才兄,我範某誓為諸位後盾,戰機玄妙,事不宜遲,三位仁兄,並肩子上吧!” 莫才英側首大喝:“大貴、柴老四,血債血償的辰光到了,我們替白俊與宋老五索命去!” 曲大貴和柴斌更不答話,傢伙亮起,人往上衝,而蘇婕的動作更快,“蠍吻”短劍藍芒氏閃映,仿佛秋水流燦,浪光滔滔的一剎刑那,同時分取曲大貴、柴斌二人。 口中一聲怪叫,曲大貴的兩枚流星錘首先失去準頭,凌虛擊空,柴斌的根牙棒三次揮展,俱未能截住飛疾射而至的劍光,人也只還好連連後退,照面之間,兩個人便鬧了個灰頭土臉,狠狽不堪,非僅範威看了頻頻搖頭,莫才英也差點氣炸心肺,他猛然吼喝,長喪門劍貫注全力,暴劈蘇婕,劍鋒裂氣嘶嘯,聲似鬼泣,冷焰並濺回舞,功力十足,他們真個豁上了! 蘇婕身形閃騰如電,幾度遊掠,即飄忽於敵人的劍勢之外,“蠍吻”竄擊吞吐,無隙不入,不及數招,莫才英業已落在下峰。 曲大貴雙錘交相遙擊,疊聲號叫:“柴老四趕緊往上抄,老大挺不住啦……” 柴斌雙手緊握狼牙棒,橫揮豎打,拚命阻擊蘇婕,但見捧來棒去,聲勢粗渾宏大,雖說連人家衣角也沾不上,然則多少亦起了些作用,蘇婕得分心應付柴斌,對莫才英的迫攻便不免略有宋緩,姓莫的好歹算是暫獲喘息之機,不似先時那麼手忙腳亂了。 “幽行五鬼”以三敵一,也只是維持了個拉鋸纏鬥的狀況.想要擺平蘇婕,顯然不太樂觀,反過來說,哥們三個卻險象環生,履見破綻,似乎隨時隨地都有濺血割肉的可能,看得一邊掠陣的範威好不觸目心驚。 範威在驚怒的心情下,也有些意外的怔愕,他知道蘇婕潑辣陰鳩,倔傲不馴,卻未曾料到是如此的狠辣法,不僅武功高,手段毒,且趕盡殺絕於不吭不響之間,比做一條“赤煉蛇”,實在毫本為過! 形勢搞到這步田地,這位“范字碼頭”的大當家曉得非要自己出手不可了,否則時機稍樅即逝,若把剛剛好竹的一點兆頭抹了去,再想重新來過,怕就不容易羅。 雙方在場的人馬,除了長鞭、匕首及另兩員漢子,只剩範威還閒,他暗暗打量對方那四個人,那四個人的八只招子也正瞪視他,看光景,早已是一付枕戈待戰的模樣。 乾咳一聲,範威緩步向前,皮笑肉不動的開口:“各位老弟台,熱鬧瞧久了,何不大夥下來,活動活動!呵呵,你們運氣不錯,竟得我範某人親來領教!” 明明是“鄉下人買柿子 撿軟的捏”,偏偏還有這麼一番說詞,四名大漢彼此互覷一眼,全都內心有數,姓範的分明是以他一幫之首要之尊,專吃爛飯來啦! 與三鬼激戰中的蘇婕,突地提高聲音,罵道:“範威,有種的衝姑奶奶我來,端挑小角色下手,你這也叫當瓢把子的人物?” 獰笑半聲,範威揚臉道:“便老實說與你聽了吧,蘇婕,這一遭,我姓範的可是要大小通吃,把你們一網打盡,寸草不留,管他什麼角色,一概誅絕交” 蘇婕身形進退閃飛,嘴裡怒叱:“你不要臉!” 範威的兵器只是一條鐵鍊,一條核桃粗細,黑黝黝的鐵鍊,鐵鍊長約五尺,平時它就圍在腰上,功手之際,僅須順劣一抽,這條巨號鐵鍊就能虎虎生風,變成龍騰蛟起的利器了,現在,他的鐵鍊已揮到四名大漢的頭頂。 長鞭先揚,“霹拍”的脆響中,暴卷鐵鍊,另一位的雙匕首貼地竄剌,直截範威下腹,另兩個漢子則單刀並出,力迎來招。 範威表面上笑容可掬,實則早起殺機,他已安了心耍速戰速決,而且滅盡活口,臉上神情與他心去的打算截然是兩回市,雙方剛一接觸,他盤旋的鐵鍊已怪蛇也似猝向下沉,在磕開匕首的剎那,同時震得兩柄單刀翻盪,鐵鍊霍然回射,執鞭的漢子頓時肘骨碎裂,人也朝一邊歪迭出去。 這才只是第二招。 拿匕首的那位,不由雙目發赤,怒吼一頭衝上,精亮的兩枘匕首分飛齊舞,對範威的面孔急劃,範威笑容依舊,攸然側旋,鐵鍊抖手橫揮,竟把對方兜腰劈滾在地,清晰的骨骼斷折聲入耳分明,這位“短青子”的脊椎業已折為數截。 長鞭猛砸下來,尖銳的破空之聲融合於痛苦的悶嗷聲裡,範威腳步輕滑,人已躲過鞭稍,暴入中宮,他左手翻撈,一把抓住鞭身,右手鐵鍊當頭砸落,“嘩啦啦”的鐵鍊響動正劇。使長鞭的大漢已頭蓋並裂,腦漿四溢,甚至連哼都未及哼出一聲,人已爛泥似的萎頓在地。 兩柄單刀再度砍來,範威好整以瑕的斜走三尺,鐵鍊上的烏光閃亮,快升立降,“克察”兩聲,兩個執刀者的腕骨劇折,當他們的傢伙尚未落地,鐵鍊旋舞若秋風狂卷,又是兩顆大好人頭變作了模糊的血肉。 從開始到結束,其過程之快速,也不過便是人們呼吸幾次或眨目幾次的時間,就在如此短促的須臾間,四條人命業已殞滅,永不復生,而在範威的感覺來說,尤如一頓青菜豆腐,絲毫不足為奇。 看在眼裡,氣恨填膺的蘇婕,一面豁力逼攻她的三名對手,邊尖聲叫喊:“範威,我不會放過你的,我必將替我的手下討還公道……” 範威咭咭怪笑:“不煩你來討還公道,臭娘們,範某這移尊就教,先過來超渡你了!” 喘吁吁的莫才英去長喪門劍遮攔招架,連聲嚷嚷:“當家的神威蓋世,果不虛傳,如今正是誅此毒婦的大好良機,還請當家的共襄盛舉,也好為我們兄弟除這一口氣!” 範威挺胸突肚,大馬金刀地道:“放心,這婆娘篤定死路一條,萬事皆休!” 不等他把話說完,藍光驟映,象是一抹蛇電來自九天之上,那等凌厲法,簡直無可言喻。蘇婕在暴怒之餘,也顧不得以險招憤了。 大喝如雷,範威手中鐵鍊抖成一個螺旋,帶起一片凝厚的勁夙往外澎湃鼓盪,劍芒猝回,他卻也不免被逼出好幾步去。 三鬼使刀趕來攔截,堪堪圈住蘇婕,範威已然臉色大變 狂話剛才說在前頭,怎料吃對方抽冷子一招就差點弄得比醜當場,這不叫活現世麼?令他顏面何存?燥氣一生,怒火頓揚,範威嗔目若鈴,一頭瘋牛般橫衝而至:“看我活活砸爛你個這濺人!” 蘇婕這時反倒定下神來,她自己的能耐自己清楚,眼前的情況亦了然於胸,要是她獨力與三鬼周旋,仍有裡回餘地,俱反製契機,但如果再加上範威圍攻,勝算就微小了,明確的說,似乎必敗無疑。 沒有把握的仗是不能打的,毫無功果的搏殺尤其欠缺意義,然則形勢即已如此,就只好另出奇謀以求突破,拿非常手段來扭轉逆局,蘇婕的決定十分簡單 置之死地而後生罷了。 莫才英與曲大顧、柴斌三人.由於範威的加入,不期然精神抖擻,勇氣大增,同樣還是這三個人,攻守進退之間比先前竟兇焊了不少,眉宇神色亦自憑添幾分狂霸之概,好象只此傾刻之間,都突長高了兩尺。 範威憋足一肚皮的怨氣,出招展式便完全是拚死的功架了,每一次的揮擊俱皆卯上全力, 往絕處走,步步往要害逼,風雷聲中,粗大的鐵鍊有如怒龍過江,毒蛟翻浪,好不聲勢驚人。 任是蘇婕身法迅捷,動作靈巧詭異,雙劍交錯快似流虹,在對方四人的強大壓力下,很快已再現露了疲滯而之態,方才的銳氣,明明白白的挫壎了不少。 莫才英嘿嘿陰笑,攻逼亦緊:“當家的,姓蘇的濺人業已是強弩之未,黔驢技窮了,她這個肚袋,八成你拎定啦!” 鐵鍊縱橫,呼轟風生,範威粗聲吼喝:“且先取她性命,再抄官獨行的十三座碼頭!” 陷於苦戰中的蘇婕,只是悶聲不響,一雙美眸凝含赤焰,嘴唇緊閉.在滿頭的汗水淋漓下竭力周旋,面龐不見朱潤,僅剩一片青白。 隱在暗處,弓伏得快腰酸背痛的莊翼,不禁替蘇婕悄捏了一把冷汗,內心無來由的焦急不已,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有這種反應,直覺上憎惡起範威這夥人來.然而,他有他的立場,他的職責,在眼前的情形下,他實在不便出面干預任何一方,亦沒有埋由偏袒任何一方,公門中的一套,與江湖上的一套往往似是而非,相互矛盾,其介相當微妙;譬如說,以莊翼的身份,他原該現身阻止雙方的拚殺,甚至逮捕滋事者,但他主要肩負的任務並非在此,而個人的力十又嫌微薄,既使出面,除了自行認定的少數拘拿對像外,難以控制全局,這就會有不公的口實落人把柄,另江湖恩怨,是非牽扯極為複雜,又不是公門官衙的常規所能定奪了,所以,如今他能做的,亦就是相機行事而已。 就在莊翼猶豫焦慮,主意未決的當口,豁死惡鬥的雙方,情勢業已突起變“荒”朱漢甲那條肌肉扎墳,筋絡密布的左臂,驟被“肥狼”常振武的驢鐵骨劃出一條血槽,當血紅的裡肌向側縮的一剎,朱漢甲沉重的三節棍筆直飛搗,透心插入性常的胸膛,強大的力道,更把常振武肥胖的身軀頂退半丈,仰面跌了個四腳朝天,這位有“肥狼”之稱的仁兄,還在四肢抽搐,口湧血,上官得功的長柄山叉已舉挑過來,朱漢甲撲地俯身不及,皮馬甲“嗤”聲裂綻,尺長的一道血痕已翻展在他古銅色的背脊上! 唐磷不知何時身形凌空,猛烈倒轉,黑網“呼”的一聲兜住了上官得功連續而來的第二叉,只在上官得功一掙未脫的瞬息,朱漢甲三節棍斜起急回,“卡喳”悶聲內,已將對力半邊腦袋砸得稀爛! 於是,“天王李”李震趁此難得的空隙,大號馬刀揮斲加電,寒芒乍閃,速卷唐磷,身子懸空的唐磷冷冷一笑,金矛攸飛,千百點眩目的星芒更象鬥然炸裂的煙花往上並濺,去勢極準,在一片激盪的震擊中,李震不但未能得逞,反被倒逼得連連後退,險象環生。 這時,伺機而上的是“二羅漢”管長生,李震被逼退的須臾,他人從背後撲落,鬥大的一雙金環奪目耀眼,環刃暴起,對唐磷的脖子便使切! 黑網從一個怪異的斜角暴卷過來,網面扭為一股,原來軟韌的網絲便在眨眼間變得又硬又挺,象一條巨棍,竟將管長生揮切而下的雙環重重震開,便發出金屬碰撞時鏗鏘之聲,姓管的偷襲不成,兩手虎口幾崩裂,惱恨之餘,嘴唇一掀,獠牙益露,就差噴一口鮮血了。 覷準管長生腳步尚未站穩,朱漢甲三節棍急抖而出,管長生順以踉蹌之勢,撲地翻滾,同時雙環橫掃,尤待反拒,但見一擊未中的三節棍突倒折下插,就在雙環交差的剎那間插入環圈之內,使管長生的雙環立時無法施展 環中套棍,已被釘死。 朱漢甲以自己的三節棍釘牢對方的雙環,敵人兵器固然不能施展,相對的他一時之間也抽不回家夥使喚,這位“荒”猛的一聲獅子吼,索性棄掉手上的三節棍,一個虎撲便捏住了管長生的脖子,乖乖,居然真的打起“內搏戰”來了。 管長生沒有料到朱漢甲會來這一招,脖頸被掐,不免手忙腳亂,倉惶之際,也本能的丟掉兵刃,抱住朱漢甲便在地下滾翻起來,他抱住的是對方腰腹,朱漢甲強而有力的雙手卻像鐵鉗緊握他的咽喉,所以,只翻滾了幾次,姓管的業已兩眼上翻,口吐白沫,一張面孔泛現紫赤,一口氣就快續不及啦。 僅管“天王李”李震又被唐磷逼退得左支右拙,招架不靈,卻是旁觀者清,他眼看自己夥伴就要被活活勒死,不禁又急又驚,脫口嘶呼:“長生,搗他下檔,拿膝蓋搗他下檔……” 將要室息的管長生,半昏迷中聽到同伴提醒,雙目突睜,反射似的猛弓右膝,搗向壓在上面的朱漢甲胯間,他沒想到的是,李震的吆喝,他聽得見,朱漢甲也同樣聽得見,等他膝蓋弓起,朱漢甲已猝然將整個身子倒翻過去,藉這倒翻之力,更把管長生扭脖子翻拋空四尺,別看這位“二羅沃”軀體粗壯,脖頸卻沒有就此結帳,頸骨的扭折,令他的頭慕而逆轉成一個難以想像的角度,看他腦袋逆轉的角虔,就曉得姓管的不會是個活人了。 李震面孔歪曲,發狂般一頭撞出,馬刀暴揮,“噗”聲悶響,竟生生斬飛尚未躍起朱漢甲的左手,刀刃沾赤血尤未及揚起,如影隨至的金矛已由他背心穿出,更透胸而出! 面色泛青的朱漢甲一個翻滾坐起,二話不說,立時從褲腰內掏出一只白色小瓶,他用牙齒咬開瓶塞,將整瓶同為白色的藥粉傾倒在斷腕的傷口上,任是滿頭大漢,劇痛攻心,卻連哼也不哼一聲。 --------- |
第09章 恩義
唐麟飛身來近,喘息著問: “還撐得住吧?荒?” 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朱漢甲笑得一片慘白: “放心,死不了……那李大個這一刀砍得真準……” 唐麟滿懷愧疚的道: “是我害了你,荒,我未能及時截住姓李的……” 朱漢甲搖頭,聲音低啞: “一點都不怪你,混戰濫殺的場面,誰敢說控制全局?至少,你巳替我連本帶利撈回來了!” 不等唐麟再說什麼,他又催促道: “別婆婆媽媽的了,小白臉,司徒大哥那邊就快挺不住啦,你還不去幫上一把?” 其實,何止司徒膽快挺不住了?蘇婕的情況也一樣危急,唐麟自則看得分明,當下不再多話,轉身便朝“地劍”何退之、“人劍”齊大松那邊撲去。 這裡形勢的演變,範威當然瞧在眼中,他那股恨、那股憤惱,激得他面孔通紅,虯髯倒豎,兩只眼球鼓突得宛同一對牛蛋子,唐麟身形甫動,他已大吼起來: “何退之、齊大松、你們切切不可放過這姓唐的小子,必要結他和司徒膽一同凌遲碎剮,碎萬段!” “地剛”何退之長劍盪開,留了一個空隙讓唐麟進入,然後,劍光如波,即時回湧,浩漫渾厚的寒彩便交纖罩卷過來,宛似要將唐麟吞沒。 唐麟的反應冷靜而沉著,他毫不慌亂,更不緊張,黑網張合飛揚,像煞一朵收放旋舞的巨傘,而短矛穿掣閃飛,尤若流火爍金,不但幻化無窮,攻拒之間準狠之極,倒是半點不退不讓! 範威氣衝牛鬥,大鐵鍊橫揮急掃,形同拼命,他一邊厲聲喝叫: “三位仁兄,手下請務必加勁,如今形勢有異,再也延宕不得,且放倒一個是一個,擺平一雙算一雙,千萬不能叫他們緩過氣來,否則,橫著出去的就是我們!” 長喪門劍點刺如風,莫才英口乾舌燥的回應: “這已是拿出吃奶的力氣來了,當裡的,姓蘇的婆娘猶如困獸,困獸負傷而鬥,最為凶險,我們也不能不防著她反噬……” 范威大怒: “什麼時候了,你還說這種話,光顧著自己苟活?我他娘的損兵折將,不全為了搭救你們?我豁得出去,你們莫非豁不出去?江湖義氣不能叫我一個人講,各位也該表現表現!” 莫才英不吭聲了,此時此地,他可不敢把範威惹翻,如果姓範的抽身一走,他們兄弟三個包管死路一條,為了性命,雖遭一頓呵責,也只有逆來順受,但求過了這一關,則更西南北,海闊天空,誰還他奶奶沾得著誰? 兩人的話尾才落,蘇婕忽然背部暴竄,她嬌小的身子從曲大貴的流星中間穿過,“吻” 短劍的藍光彷彿毒蛇的眸瞳反射,只那麼一閃,曲大貴的眉心倏涼,一溜鮮血已艷汪汪的冒將起來。 曲大貴往後意退,雙相連的銀搭力回絞,蘇婕身形彈起,躲開範威與莫才英的夾攻,然倒滾,身劍合併為一,怒矢般猝射剛剛衝上來的柴斌。 粗重的狼牙棒儘管在柴斌的手上舞得輪轉,卻不及阻擋蘇婕這凌厲又突如其來的一擊,冷焰伸縮於須臾,柴斌整個人已驀地平飛而起,像喝醉了酒似的,手舞足蹈橫捧而出。 胸口間的鮮血,極似一朵又一朵連續盛開的紅花,紅花綻現隨即浸漫,當柴斌倒在地下的時候,前襟業已被血漬染成大片猩赤。 莫才英立時心膽俱裂,更加悲憤交集,長喪門劍追著蘇婕身影流燦,邊嘶聲嗥號: “你個黑心黑肝的毒婦,有本事就連讓我們兄弟也一併超渡了去!” 蘇婕騰挪掠走,形似鷹隼振翅,起落遊之間,不僅其快無比,更且無以捉摸,範威卻緊釘不放,亦步亦趨,莫才莫和曲大貴也由較大幅度的移動逐漸縮緊攻擊正面,片歇之後,蘇婕的閃鬥方式已經受到困阻,眼見她再次陷入包圍圈中。 幽形二鬼現在才叫真拼了命,范威積怨亦深,尤不容蘇婕生出,三個人齊心合力,久戰之下的蘇婕便越感後勁不繼,欲振無從,疲累交加的她,目前不止是搏殺、是抗拒,猶似掙扎像一個溺者,但求浮上水面透一口氣,可是水裡的吸力卻拉住她、扯住她,一步步往下沉…… 範威目睹此情,怪笑如梟: “就是這一刻了,二位老兄,賤人已是油枯燈盡,在劫難逃!” 雙眼中的光芒突然紅得像在滴血,蘇婕的身子一個豹躍彈起,連人帶劍橫撞範威,去勢之急,恍同飛鴻驚枝,頗有“與爾偕亡”的意味。 早已留神防範的範威,雖說戒惕在心,蘇婕這豁死一擊,其動作之猛烈,出劍之凌厲,仍然使他大為震撼,鐵鍊反揮旋抖,勁道匹溢下,彷彿巨杵交錯,盤索斷拋,竭力想阻退蘇婕這突發又狠酷的迸襲。 粗糙的鏟環撩過蘇婕的背脊,帶起片片沾血黏肉的衣絮,有如赤蝶翩舞,蘇婕的軀體墜落,短劍劃過範威胸膛,又在他右腿鼠蹊部位兩次洞穿,隨著劍刃的揚起,四處傷口全往外翻,痛得範威面孔歪扭,險些一屁股跌坐在地。 長喪門劍寒芒眩映,蘇婕的左肩立見血光,她向前猛一踉蹌,曲大貴的流星已雙雙飛到,蘇婕奮力弓背挫腰,卻只躲過一,另一重重打上她的左脅,將她整個人撞了個轉,再也支持不住的單膝屈跪下來。 莫才英一聲獰笑,雙手高舉長喪門劍,使勁砍向後頸 敢情他真個是要拎人頭哩。 全身是血的蘇婕,根本連站立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如何還能抗拒莫才英這貫足勁道的一劍?而司徒膽、駝背老人、唐麟三個又被他們強大的對手緊緊纏著,更難抽身相援,那一頭的朱漢甲看得清切,嘶聲長嚎著連滾帶爬的想趕來搭救,時間距離上卻顯已不及。 一塊拳頭大小,有有角的石頭,便在這千鈞一髮的生死關頭暴射而至,石頭先砸中莫才英高舉的長喪門劍,力量之大,不但當場把厚重的劍鋒砸出了弧度,更砸脫了莫才英的雙手,石塊固然立時並碎,細小的石屑分裂濺飛,倒有多半嵌進了莫才英的頭臉頸胸之中,光景像是他挨了一蓬火銃裡噴出來的鐵沙子! 幾乎和第一塊石頭不分先後擲來,第二塊石頭的目標卻換成曲大貴,由於石頭的來速太快,又完全在意料之外,曲大貴躲則躲矣,躲過了石頭原欲攻擊的腦袋部位,右肩胛便頂替了這一記,但見石頭倒彈而起,曲大貴已怪嗥著滾跌地下,肩胛上挨的這一記,居然給他打脫了臼! 這突如其來的變異,不僅把莫才英、曲大貴兩人震慴得呆若木雞,連范威和其他殺中的各人亦不由紛紛停手,驚愕莫名,他們不知這是什麼人隱於暗處施放冷箭,然而,他們卻知道這施放冷箭的人必屬頂尖高手無疑。 因為,對方投擲的只是兩塊石頭,兩塊極其尋常的石頭,而這兩塊俯首即是的石頭,卻砸破了兩個老江湖的膽,莫才莫與曲大貴都是道上有名有姓的人物,決非一幹庸才可比,這樣的兩個人物,竟連兩塊石頭也躲不開,且雙雙見紅掛彩,那出手者的功力,亦就不言可喻了。 石頭沒有再繼續飛來,在一片如死的沉寂中,只有人們粗濁的呼吸聲隱約可聞……。 范威的兩眼骨碌碌向四面梭溜,更不自覺的往後倒退,他感受到一股強大又無形的壓力在冥冥中逼來,他也警覺到凶險的徵兆 最可怕的敵人,是看不見的敵人,如果這個敵人又非常強悍,那就更可伯了。 清了清喉嚨,莫才英驚魂未定的沙著嗓門道: “當家的……你看要怎麼辦好?” “情形不大妙,顯然有人隱在瘖裡和我們作對……” 這等於廢話,莫才英苦著臉道: “我是說,呃,當家的,下一步該怎麼走法?” 臉色陰暗下來,範威挫著牙道: “現在狀況不明,對方伏在暗處,不知多少人馬又實力若干?我們久戰兵疲,且完全暴露於對方監視之下,局面是大不利……” 莫才英低聲道: “當家的意思,是撤退啦!” 範威勉強點頭: “耗下去只怕吃虧更大!” 目光狠毒的瞪向蘇婕,莫才英不甘的道: “姓蘇的賤人眼瞅著便要授首當前,就這麼將她放過,委實讓我惱恨,為山仇仞,功虧一簣,當家的,我不下這口氣!” 範威也是極為無奈的道: “忍著點吧,才英兄,你該想想那兩塊石頭是在什麼關口下飛來的?對方顯然是有意給那婆娘伯援,他救了第一次,必有第二次,要不信,你再衝著賤人出手試試,說不定連炸藥都拋過來了!” 莫才英恨恨的道: “留下蘇婕毒婦,定然後患無窮,這賤人心胸狹隘,睚盼必報,不殺她,我們朝後恐怕難有安寧的日子好過……” 範威歎一口氣: “莫非我還不知道?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橫豎這段梁子也了不了,以後包管有得熱鬧,好歹再一遭解決吧!” 於是,範威招呼他的手下 “三才劍”焦光甫、何退之、齊大松緩步後撤,連地下同伴的屍體都沒有意思去照顧,莫才英亦只好把他兄弟的三具遺骸也暫且留著,卻不忘牽走他的坐騎。 司徒膽和唐麟、駝背老者等靜靜峙立,目注敵人在極度戒慎的情形下退去,他們不曾乘機追擊,因為他們明白,目前欠缺追擊的十足能力,而且,場面慘烈悽惶,亦正待收拾。 慢慢的,蘇婕從單膝半跪的姿勢站立起來,她披發裂衣,容顏晦澀,混身染血更步履浮動,唯一未變的是赤毒的雙眸,眸中不見絲毫淚痕!* * * 不錯,暗中出手擲石,搭救了蘇婕一命的人正是莊翼,在這種情形下,他又能如此施為,至於當形勢繼續惡劣下去,他是否會有更進一步的行動,連他自己也不敢確定,總之,眼前的反應,他認為恰到好處。 蘇婕的危機既已解決,他當然沒有再留下去的必要,他仍得去忙他的事看看何小癩子抓得著抓不著,萬一給姓何的溜掉,他還有差事要幹,好歹,得把嚴良及艾青禾兩個送到地頭再說。 一道上沒見何小癩子半點蹤跡,莊翼白著一張臉回到客棧,錢銳、竇黃陂、佟仁和三個觀顏察色,便知他們老總折騰大半夜,八成亦乃師出無功,空忙活了;錢銳先端上一杯熱茶,仍忍不佳問道: “老總,蘇婕那邊的情形怎麼樣?何小癩子沒弄回來?” 坐下長長籲一口氣,莊翼就杯啜茶,沉重的搖了搖頭: “姓何的不但刁滑,更且狠毒無比,蘇婕遭到突變,她留下的人竟未能看住何小癩子,人跑了不說,把兩名守衛也宰了!” 簡單扼要的將夜來經過說了一遍,莊翼越講越嗟嘆,情緒低落得很。 三個人靜靜聽完,不免有些怔忡的互相覷視,仍由錢銳開口道: “這樣說來,何小癩子逃之夭夭以外,連蘇捷那夥人也跨了啦?” 莊翼道: “不能說跨了,元氣大喪卻是真的,這個女人也實在太剛愎自用,想怎麼就怎麼樣,一點彈性都沒有,對方在毫無轉寰餘地之下,只好挺而走險,逼上梁山,欸,卻落得個遍地骸,兩敗俱傷!” 錢銳舐舐嘴唇,這: “那,眼看著蘇婕今晚上也不能實踐諾言了?” 抬起眼晴,莊翼道: “你是說把何小癩子的耳朵送來?” 錢銳頷首: “不知她還有沒有這個本事?” “嗤”了一聲,莊翼道: “人跑了是我親眼目睹,連我跟著去追都沒能追上,蘇婕如今只剩下半條命,再加上損兵折將之餘,又拿什麼本事去逮人?既逮不到人,那來的耳朵交給我們?你不用花腦筋去想,只彎動彎動腳指頭也該算出來……” 錢銳趕忙陪笑這: “老總可別誤會,我沒有其他意思,就怕到時交不了差。” 哼了哼,莊翼道: “天塌下來有長人頂,上頭有話,自則由我去擔待。” 佟仁和接口道: “聽說『靖名府』的那個典史很難纏,老總,你可得先有個底。” 莊翼道: “『靖名府』的典史姓應,叫應爾清,背後有個渾號,人稱『應老刀子』,為人吝苛慳嗇,遇事挑剔刁黠,出了名的不是東西,官秩雖不入流,節骨眼上找起碴來卻夠麻煩,不過你們放心,別人對姓應的頭大,我倒有法子治他,應老刀子再是姦狡,一旦和我碰上,他也只有打恭作揖,俯首聽命的份!” 佟仁和笑道: “照說,以應爾清的品級,和老總根本不能相提並論,可是俗話說得好:不怕官,只怕管,驗收人犯是他的職司,他若找麻煩,來個公事公辦,楞要對數對人,否則不會簽押,老總可也不能與他硬幹,卻不知另有什麼治他的法子?” 莊翼喝一口茶,道: “到時候你們就會知道,應刀子在別人眼裡是把兩面光的鋒口,我看他只能算個雜碎,沒什麼大不了。” 乾咳一聲,錢銳道: “該如姓應的連駱修身那只耳朵也不承認,老總,我們又該怎麼辦?” 莊翼從容的道: “他不會不承認。” 錢銳脫口道: “同以見得?” 莊翼道: “因為是我說的;我告訴他那是誰的耳記,就是誰的耳記。” 一直沒開口的竇黃陂插進來道: “老錢,你也跟了老總這麼些年,老總的門道和能耐,就算你不完全清楚,至少亦該知曉個大概,可是聽你這幾話,足見你對老總的底子還摸得太淺,『巨靈公子』的行情,只怕你尚懵懂不明哩!” 錢銳不明的道: “笑話,我這隨老總身邊的辰光,比我吃公糧的日子短不多少,老總的身價底細,我還有不明白的?” 竇黃陂似笑非笑的道: “有關老總的事情,你不明白的只怕不少,我敢說,你就沒有我知道得多!“錢銳尚待爭辯,莊翼已有些不耐的道: “好了好了,正事還擱著沒辦,扯這些閒篇做什,何小癩子抓不回來,我們可不能拖著不走,今天好好歇息一天,入黑上路!” 竇黃陂道: “我和老佟是不是一道?” 莊翼道: “不用,你兩個仍照原先講定的,在這裡把傷勢養好再說,或著我們轉程來接,或著你們自行回家,我會另外通知你們。” 錢銳搓搓手,道: “天氣不大好,老總,夜行顧忌太多,我們何不在白晝起解?” 莊翼瞪了錢銳一眼,沒好氣的道: “晚上行動,較易掩蔽行藏,且可減少曝露機率,難道你不曉得?我們這趟差事,時間上已經有了廷誤,不能再磨蹭,早一天到也好早點安心。” 錢銳不敢再多說什麼,只訕訕的過去提起茶壺,將莊翼手中的茶杯斟滿。 打了個哈欠,莊翼起身道: “我回房去睡一會,這邊你們要當心,別出紕漏。” 三位鐵捕齊聲答應,莊翼已自行推門而出,他心裡很煩,也很悶,雖說要睡一會,可是卻毫無睡意,那種長久以來的職業倦怠感,又深深的向他襲來。 實在是睡不著.莊翼雖然覺得很累、很乏,可是一合上眼便思潮趕伏,雜念叢生,他在床上躺了好一陣,輾轉反側之餘,清覺得似能聽到自己脈搏的跳動聲,也曾有過多次失眠的經驗,他知道此刻若不能入夢,再躺下去也是枉然,便索性起床,略做梳洗,獨自個從房裡溜出客棧。 辰光約摸近午時,天陰,雲暗,風不大,氣溫卻相當低。 莊翼毫無目的的在街上溜,他只希望走倦了以後,說不定回去還能找補一場小睡,晚間裡起程上路,可以預見的又將是一夜辛勞。 腦子裡也不知想些什麼,不知不覺下,人已出了小鎮,來到鎮效。 曠野荒林的景致不但孤寒,更似湧起一陣蝕骨的森冷,莊翼裹緊衫,信步而行,目光隨意流覽,看在眼裡卻不入心中。 忽然,他似乎隱隱聽到了一些什麼聲音,一些十分奇怪的聲音,像是咽噎,也像是斷繼續抽氣,宛若軀體掙扎扭動,同時還滲雜著磨擦撕扯的輕響,他側耳細辨,卻越聽越迷糊了。 一面猜測聲音的內涵,莊翼已本能的向音源的來處摸去,多年的慣性反應,使他在接近任何可礙場合時,腳步皆自然轉為輕俏敏捷,矯如豹躡蛇潛,半點聲音不起。 異聲傳來的所在,是一個山壁下凹陷不深的石洞裡,洞外蔓生著糾結的枯藤萎草,尚橫豎倒疊著幾根泛黑的朽木,要不是有聲音傳出,想找這個石貫粗礪的洞穴,還真不容易哩。 這個石洞,的確是淺,大概有一人多高,兩臂寬窄,朝內陷進去亦不過五六尺左右,因而只要往裡打眼一看,即可全景入目,鉅細無遺。 莊翼隱身在幾根倒折的枯木之後,從枯木相疊的隙縫間向洞裡張望,這一看,看得他差點便雙睛鼓脫眼眶,更險些嗆出一口血來! 石洞中的景像怪異而荒誕,透著一種說不出的妖淫意味 凸凹不平的地下,成“大” 字形攤開的人赫然竟是蘇婕,“赤蛇”蘇婕,她的手足被跨張的伸展開來,四肢的關節部位都被麻繩捆緊,連著小截木樁釘入地面,她雙目閉合,不佳抽氣,原先嬌豔俏美的一張面容變得又青又紫,人在簌簌顫抖,偶而全身痙攣掣動,模樣顯得非常痛苦。 洞裡還有另外一個人,這個人,是莊翼做夢都沒想到的何小癩子何恨,何恨正手握蘇婕慣使的“吻”短劍兩柄中的一柄,形式半蹲半跪,在慢條斯理的割裂蘇婕身上的衣裙,他每切開一條布絮,就高高舉起,接著松指飄落,這何小癩子,現在像換了一個人,兩眼眼珠突鼓,閃動著野獸般狂暴的光焰,五官歪扭,嘴巴半張,唇角流淌黏涎,面孔火燒似的通紅,他籲籲喘息,時而呵呵怪笑,就和心性全失,起了瘋癲一樣。 衣裙被條條割裂拋落的蘇婕,在失去遮蔽後的胴體是白哲細潤的,也是豐腴玲瓏的,然而,除了那片羊脂也似眩目的白,亦更是血跡斑斑,紅腫處處,她背脊早已是皮掀內綻,赤漓交融,左肩上一道三寸長短的血口子,裂肌翻卷,尚凝結著紫褐色的血痂,此外,她的左脅腫起,明顯的有肋骨折斷的現象,如玉的細緻,雪般的瑩潔是她膚色的展布,但血漬紅灩,朵朵浸染,便又是另一種的淒楚了。 何小癩子根本無視於這樣的淒楚,他仍然照樣進行他的工作,不停發出獸性的,原始意味的怪笑低嗥,甚至伸手按捺蘇婕腫脹的左脅,每在蘇婕顫聲呻吟裡,他卻笑得益加瘋狂了。 這時,蘇婕外面的衣裙已被割剝一空,露出她胸腹間湖水綠的肚兜來,肚兜以絲帶連系於頸背之間,現在,何小癩子正吃吃涎笑著拿劍刃挑斷上頭的絲帶。 令莊翼大惑不解的是,蘇婕怎麼會來到這裡?又如何栽在何小癩子手中?那場流血橫的鏖戰才只結束了不及兩個時辰,蘇婕身負重創,她原該寬地治傷養歇才是正辦,卻怎生搞成這樣一個結面? 腦子裡儘管充滿疑竇,事實的情況已不容他多做思量,身形一起,人已落在何恨背後,別看姓何的淫心大起,反應仍然十分靈敏,挑割肚兜絲帶的短劍驀向上揚,同時貼脅回刺,動作快速,狠準兼俱。 莊翼沒有運用兵器,他上身微側,“叭”的一聲巳伸手扣上何恨執劍的右腕腕脈,何小癩子可不認命,雙腳暴飛,猛莊翼小腹。 那雙腳來得快,莊翼的身法更快,只見他猛然一個旋步,何小癩子怪叫半聲,整個軀體拋起三尺,又重重倒翻過去,經這一拋一翻,他的右臂立即脫臼,扭曲成恁般怪異的角度,軟軟垂搭下來。 “嗆郎”脆響中,短劍墜手,何小癩子的臉紅紫發紺,如同一付豬肝,他以左手緊摀右肩,痛得滿頭大汗,籲喘若牛。 莊翼從腰間抽出一條細韌的牛皮索來,三下兩下,便熟練俐落的將何小癩子倒剪,困了個結實,牛皮索的這一頭,他順勢綁在一根枯木上,又打了個死結。 何小癩子口鼻間涕涎流淌,一邊跺腳號叫: “真他娘背時背運啊,明明已逃出生天,明明快要報那一箭之仇,老天無眼,怎的又叫我撞上姓莊的惡胚?我何恨的命就這麼苦,這麼歹啊……” 莊翼冷泠的道: “我現在信了,何恨。” 拙噎一聲,何小癩子聲似狠嗥: “我不服,我不甘,我他娘說什麼也要和你們耗到底!” 舉手兩認耳光,打得何恨嘴噴血,身子倒仰,莊翼左腳倏勾,姓何的又一屁股跌坐下來,由於雙手倒綁,平衡不易,脫臼的臂肘觸及地面,乖乖,那一聲慘叫,就和殺豬無異了。 拍拍手,莊翼回過身來,但見蘇婕依舊緊閉雙眼,急促吸氣,身子抖個不停,這一陣,她彷彿已把她的魂神脫離了軀殼,將這付皮囊拋卻了;極度的強傲與極度的羞窘相較,那種不堪是椎心刺骨的,是深刻得無以復加的,便以生死稱量,怕亦無足輕重……。 莊翼了解蘇婕現在的心情,更能體悟到她的痛楚,沒有說任何一句話,他又脫下長衫,輕輕為蘇婕蓋上,然後,拾回短劍,切斷綁住她手足間的繩索 關節部位深陷的瘀痕,令他不由自主的揉撫再三,油然生憐。 過了好一陣,蘇婕才緩緩睜開眼睛,血紅的雙眸,仍然無淚。 莊翼俯視著蘇婕,好溫柔好溫柔地道: “覺得好些了嗎?” 蘇婕幾乎不易察覺的點點頭,語聲暗啞艱澀: “謝謝你,總提調。” 莊翼嘴角牽動了一下,道: “不必客氣。” 蘇婕閉閉眼,道: “你怎麼會來到這裡?” 莊翼微微一笑: “我也正想問你同樣的問題。” 嘆了口氣,蘇婕道: “昨天夜裡到今天上午,我發生了一些事……等我趕回住處,才知道何恨已經跑了,不但跑了人,還把我派來看守他的兩個手下也一併殺害……總提調,我答應過你,晚上要送他的一只耳朵來,我不能失信,只好立刻分遣人手,四面去追,很湊巧,姓何的竟被我追上,或者說,是他故意現身引我來追……” 莊翼疑惑的道: “憑你的身手,蘇婕,怎會著了他的道?” 蘇婕沙沙的道: “姓何的早已布下陷阱,總提調,那是一種名叫『吊環』的東西……用竹蔑為環,淺埋地面,並彎拗樹枝連接環索,以樹枝的彈力,把誤踏入『吊環』之內的獵物倒吊懸空……他一共做了八個『吊環』,我在追他的當口,一時不察踏進『吊環』,在身子飛起的一剎,我人已被震蕩得半暈……我,我原先受的傷不輕,否則,何恨這點鬼休技倆還坑不了我……” 莊翼道: “何小癩子如何能事先得知你的行動,從而現身相誘?” 蘇婕苦笑: “據他說,他一直就未離開左近,從頭到尾都在暗裡窺探我們,他目睹我們所有的遭遇,也判斷到我會不顧一切對他展開追殺……” 莊翼默然,他想到在蘇婕的人馬力並範威及“幽形五鬼”的時候,現場某一個隱蔽處,何小癩子亦必定伏踞一隅,坐觀成敗,更說不定心中早已盤算好他下幾步的行動了 這**養的! 嗆咳一聲,蘇婕的面龐上浮映著一抹病態的紅暈: “怎麼不說話了,總提調?” 莊翼定了定神,道: “我忽然想起一件事。” 蘇婕道: “和我有關的?” 莊翼頷首: “和你有關 蘇婕,先不談這個,你的傷勢很重,不能耽誤延醫的時間,我送你回去,馬上找大夫治療,其他的押後再說!” 蘇婕十分虛脫的道: “有個請求,也是愧托,總提調……” 莊翼忙道: “請說無妨。” 吸一口氣,蘇婕道: “何恨是你抓到的,我很愧疚未能履行諾言,請總提調諒解我已盡了力量……他的那只耳朵,使煩總提調代割了吧……” 莊翼道: “在這程情況下,你還有精神整治他?” 蘇婕的牙齒磨挫,聲音並自唇縫: “但有一口氣在,我就要何恨活剮在我面的!” 莊翼無可奈何的搖搖頭: “隨你吧,你有捨命踐諾的信守,我就有依約行事的責任,不過,自已的身體也要緊,仇恨是很傷心神的。” 蘇婕凝視莊翼,又一次道: “謝謝你,總提調。” 於是,莊翼非常小心的用長衫裹住蘇婕的身子,將她平抱起夾,猶不忘收妥一對“吻” 短劍,自行插在腰際,然後,他走出去解開困綁何小癩子的皮索,抱一個、牽一個,大步行去。 天色更陰暗了,風也括得越發尖銳冷峭,看樣子,又要飄雪了。 --------- |
第10章 長夜
夜深沉,遠處有隱約的犬吠聲傳來,犬吠聲夾雜在淒厲的北風呼號裡,聽在人耳,落在人心,就益發有一股子蒼茫悲涼的味道了。 直到如今,那位白髮如銀,背脊微顯佝僂的老郎中才從蘇婕的房內推門而出,他滿面倦容,額頭見汗,頻頻拿一條布巾揩擦雙手,模樣活脫經過了一段長途跋。好不容易始抵達目地,表情上浮現著堪可鬆一口氣的滿足。 莊翼斜坐一偶,只靜靜注視著老郎中的神態,司徒膽、唐麟、駝背老人卻一湧而上,迎著郎中紛紛詢問蘇婕的傷情,老郎中長長籲氣,笑得十分疲憊:“各位放心,姑娘的傷勢輕是不輕,好歹總算穩住了;她的外傷本來不太嚴重。壞就壞在失血過多,最麻煩的是左邊肋骨斷了兩根,骨折之後又不曾立時靜歇,反而使力活動,那兩根斷骨差一點就透肌穿肉啦,這麼一弄,便大大增添了我接合斷骨的麻煩,要不是我經驗還夠,咳,真不敢說後果如何哩……” 司徒膽忙道:“大夫,照你這麼說,我們家小姐的傷勢已經無礙啦?” 老郎中微微皺眉道:“應該是不會再生變化,不過,姑娘失血甚多,難免元氣虧損,有傷本和,要好生調理養息,宜適量進補以平虛耗,在身子康復之前,切忌發力運勁,做任何激烈動作,我這就去開方子,各位照方抓藥,按時煎給姑娘服用,大概兩個月後,人就能下床行走,至多三個月,痊癒可期…司徒膽又道:“那,大夫你是不是每天都來看看?” 老郎中頷首:“頭一個月,我每天都要來診視一次,一月過後,則三五天看一趟即可,往後復元期間,我來不來都無甚要緊了。” 唐麟接口逍:“我斷手的伙計呢?他又怎麼辦?” 老郎中笑笑:“方子找合併在一起開,小哥,我每趟來,也就連你那伙計的傷勢一遭看了。” 說著,他坐向桌前,目光巡梭:“拜託那一位去房裡把我的藥箱打出來,另外,請備妥文房四寶,我好開方子。” 司徒膽和唐麟分頭辦事,駝背老者則自懷中掏出一士銀票點數,大有一手交錢、一手交貨的架勢。 老郎中看了角偶處的莊翼一眼,開口道:“不知那一位是莊翼提調?” 莊翼回應道:“在下就是。” 老郎中指指蘇婕的房門,道:“方才姑娘有話給我,請莊翼提調稍停入內一晤。” 莊翼略微猶豫,方道:“她的身體狀況,不礙事麼?” 老郎中笑道:“固然相當孱弱,但說幾句話,卻不關緊。” 莊翼道:“那麼,等一會我就進去看她。” 這時,司徒膽已把老郎中那只檀木藥箱打了出來,唐麟也取過筆墨紙硯擺置桌上,老郎中一邊沉吟,一邊提筆處方,屋裡一時反倒安靜下來。 司徒膽面對莊翼,十分親切的道:“總提調,折騰這一陣,約莫餓了吧?待會我送大夫回鎮上,順便稱點宵夜回來,請總提調湊合填飢。” 莊翼欠欠身子,道:“不勞司徒兄,見過蘇姑娘之後,我還得趕去客棧會合我那批伴當,差事不能耽誤,若照原定的行程,我們早該上路多時了……” 司徒膽詫異的道:“在這個時侯,這種天氣下起解?” 莊翼苦笑道:“吃公門飯,往往身不由主,上命所限,如何還有挑揀的餘地?” 司徒膽道:“平日裡看六扇門的人個個趾高氣揚,活神活現,想不到也有這麼些苦頭,以總提調的身份來說,在此一行當中業已是拔尖的了,卻亦難免風霜雨雪之累,看人看事,真個不能端看表面……” 一般而言,江湖無論黑白兩道,對公衙捕快大多下意識中懷有敵意,有種排斥或戒懼的心態,司徒膽算是比較溫和明理的,然則言談之間隱含不很友善的弦外之音,莊翼早已習慣,只笑了笑,沒有回答。 司徒膽也察覺到莊翼反應上的含蓄,他有些尷尬的錯開話題:“是了,方才小姐交待,有請總提調|”莊翼站起身來,道:“我這就進去。” 推開門,是一間陳設極其簡單的房間,不怎麼寬敝,室內僅一床一櫃外加一桌一椅而已,莊翼就著桌上的燭光端詳擁被側臥的蘇婕,一張俏臉兒慘白汎青,竟透著那等的憔幸黯淡。 看到莊翼進來。蘇婕微微抬起身子,滿含歉意的道:“總提調,我動不了,不能下床相迎,還請你見諒……” 莊翼擺擺手。忙道:“別動別動,就那麼躺著就好,大夫說遇,兩佰月之內切忌運勁使力。” 蘇婕輕聲道:“請總提調勞駕自己端張椅子……” 把房內唯一的那張竹椅拖到床前,莊翼面對著蘇婕坐下,由於雙方距離接近,蘇婕的模樣他看得更清楚,白的額頭上有淡青色的筋絡浮現,只一天功夫,兩頰已見消瘦,甚至連原來豐潤紅鬱的唇片都失去了光澤,人顯得分外憐生生的單薄。 蘇婕忽然笑了:“我現在的樣子一定很醜,是嗎?” 莊翼乾咳一聲。道:“不,不醜,只走,呃,有點憔悴……人受了那麼重的傷,誰也精神不起來。” 蘇婕靜靜的道:“剛才,我請郎中傳話的時候,還直在耽心你已經走了……” 莊翼道:“原本是早該走的,但在你的傷勢明朗之前,我實在不放心離開。” 蘇婕問:“為什麼?” 怔了怔,莊翼有些吃力的道:“我想,人與人之間,應該有這份關懷吧?” 蘇婕咬咬下唇,道:“人與人之間,除了那種特殊的情份,彼此不相關懷的例子太多了……總提調,多謝你的垂注。” 莊翼移開視線,沉緩的道:“不容氣。” 看著莊翼,蘇婕道:“有件事,想問問總提調。” 莊翼道:“且說無妨。” 蘇婕低聲道:“在我被范威和莫才英、曲大貴、柴彬他們數人圍攻,正生死一發的時候,有人擲石相救,總提調,那個人,是不是你?” 沒想到蘇婕會問這檔子事,莊翼正在遲疑要不要承認,蘇婕已冰雪聰明的知道了答案: “我確定,救我的人必然是你!” 莊翼搓搓手,道:“你怎麼能如此確信?” 蘇婕的聲音溫柔極了:“因為我實在想不起第二個人有這種可能……總提調,人只有一條命,可是,你竟連續救了我兩次!” 莊翼道:“這只是湊巧……” 蘇婕的眼眶紅潤,嗓調哽咽:“總提調……我一生不曾受過任何人的恩惠,沒想到,頭一遭蒙受德澤。就是這麼如山的厚重,父母養我育找,而總提調,你卻使我再世為人……” 莊翼趕緊道:“言重,蘇婕,你言重了!” 吸一口氣,蘇婕咽著聲道:“總提調,我,我該如何來報答你?” 莊翼連連搖頭:“我幫你是因為我樂意幫你,何須回報,又豈望口報?” 默然半晌,蘇婕幽幽的道:“總提調,你不但救了我的命,更挽回了我的名節……一個人的生死並不頂重要,更重要的是清白,尤其是一個女人的清白,如果死得骯髒,死得污穢,就比死亡本身猶要來得痛苦悲哀了……” 莊翼溫言相慰:“蘇婕,不要再去回思這些事。它們已經成為過去……想些愉快的歷驗吧,心情開朗,才有助你的健康。” 蘇婕忽道:“我什皮時候可以再見到你?” 莊翼無奈的道:“吃公家飯的人,經常是身不由主的,奉差辦事,東奔西跑,個人如何能以拿捏?不過,我想人的交往離合也是緣份,該見的時候,總見得著吧?” 蘇婕唇角浮起一扶笑意:“有你這幾句話,至少表示你並不討厭看到我,總提調,這樣我就放心了,我大概有法子知道你的行蹤,該見的時候,我們總會相見……” 莊翼心裡升起一種異樣的感覺,他趕忙定下神來,故做平淡的道:“蘇婕,你好生調養,江湖路險,往後更須格外謹慎戒惕!” 蘇婕柔柔的道:“你要走了?” 莊翼道:“任務在身,不得不走,幹我們這一行,實在有苦難言。” 微揚起蒼白的臉龐,蘇婕道:“那何恨,總提調,你帶他走吧。” 莊翼頗為意外的道:“你不是要殺他替你嫂子雪恨麼?費了這許多周折,怎麼又改變初衷啦?” 蘇婕坦然道:“我一直就沒有改變初衷,只是,我知道這樣做會替你增加麻煩,不管麻煩大小,那怕只添你一絲一毫的困擾,也是我所不願……” 莊翼拱拱手,道:“領情之至。” 蘇婕問道:“總提調,何恨該不會過堂之後打成無罪開釋吧?” 莊翼笑道:“絕不可能,國有王法+律例俱在,姓何的既便祖墳冒煙,他也死定了!” 本能的撇撇唇角,蘇婕道:“也沒有這麼個光明正大法,公門中的那一套樣,玄妙詭異,黑慕重重,把戲可多了,我親自目睹的。就能說上幾十椿巧變案例給你聽!” 莊翼道:“我相信,因為我看得比你更多,但是何小癩子的這一椿,包他翻不了案。” 蘇婕神情帶幾分凝重的道:“沿途上,你千萬要留意他,這個人的陰狠狡滑已到達無以復加的地步,只要能逃命,他沒有做不出來的事!” 莊翼道:“我明白,我不會給他任何機會。” 蘇婕深深注視莊翼,含淚微笑:“保重,總提調。” 推椅起立莊翼俯首道:“你也一樣,蘇婕。” 蘇婕閉上雙眼,不再說話,只是鼻息唏嗦,睫毛上沾著淚珠,淚珠又順頰滾落,亮晶晶的有如朝露。 莊翼轉身出門,離去之前,忍不住再次回顧……。 x x 風雲中,兩人雙騎押解著的是三名囚犯,三名囚犯腰間困著的牛繩只握在錢銳一個人手裡,他深感責任重大,一路上半點不敢懈怠。 雪本來不大也不密,但北風吹得緊峭,雪花也就張狂了許多,漫空旋舞著,飄回著,不用多久,人身馬身上全已是白蒼蒼的一片。 嚴良、艾青禾、何小癩三但吃的苦頭可就更大了,三個人弓背佝腰,縮著腦袋,在撲頭撲面的風雪裡往前掙走,一腳高一腳低的踩在雪地間,好不艱辛。 抹一把臉孔上的雪水,錢銳扯開喉嚨嚷嚷:“老總,這一夜,要走到什麼時候呀?” 莊翼的半張面孔掩遮在罩袍的袍領裡,他大聲回應:“天亮吧,天亮歇息。” 打了個寒噤,錢銳不如道是凍得慌抑或聽到待跋至天亮嚇得慌,嗓門都有些發顫:”這天氣,老總,怕熬不住哇……” 莊翼冷著聲道:“你好歹挺著點吧,錢銳,咬咬牙就熬過去了。” 口鼻間噴著白濛濛的霧氣,錢銳連起幾個哆嗦:“可別半路上把人犯凍死啦。” 馬鞍上的莊翼不禁笑出聲來:“錢銳,什麼時候你變得這樣慈悲心懷了?人犯的死活由我負責,你不必過慮,倒是自己得把持住,莫叫一場風雪吹跨下來。” 錢銳沒有吭聲,左手上緊抓三條牛繩,迅使勁抖動,活像真個在催促三頭牲口賣力前奔一樣,其實莊翼明白,錢銳乃是另謀發洩罷了。 一路奔行。乃至快天亮的辰光,不但三個囚犯累得像三個龜孫子,就連騎在馬上的莊翼和錢銳也大感吃不消,兩張臉全凍紫了。 曙色初現的冬晨,先是一片暈晦的灰沉霧靄代替了原先那無邊無盡的黑暗,沒多久,灰沉的霧靄遂漸轉變為茫茫的乳白,四、周飄浮著如煙似風的氤氳。人馬經過,便一波波的往兩側散去,雪已經停了,風也吹括得不若夜來的冷冽。但那股子寒意,卻反有越來越重的趨勢,要不是經常處在活動狀態中,這一夜下來,恐怕連人帶牲口,早都凍殭啦。 錢銳自己覺得面孔的肌肉業已麻木不仁,伸手在腮上捏一把,居然沒啥感覺,他望望天色,委委屈屈的道:“老總,天已亮羅,大亮羅……” 莊翼伸伸腰,道:“這一夜兼程鑽趕,總算多少找補回些耽擱的時間,錢銳,人馬也倦了,且覓地打尖吧。移目四顧,錢銳苦著臉道:“霧茫茫的一片。倒不如來到了那裡?欸,人都凍湖塗啦!” 莊翼道:“一邊往前走,一邊找地方,不急。” 錢銳啞著聲道:“我是不急,老總,我這付臭皮囊可罩不住了,身上寒,肚中飢,兩眼看出去發花發黑,再不歇息,六扇門裡就得放我撫卹金啦!” 莊翼正待說什麼,前面的艾青禾已回頭大叫:“你們看見沒有?左邊荒地上有一戶人家?屋頂煙囪裡還在冒煙哩!” 錢銳順著艾青禾所說的方向望去,果不然看到霧靄浮沉中有幢土磚屋若隱若現,而四野荒寂,就這麼孤伶伶的一座房子起在曠野間,看上去有點怪異,令人不期然感覺到一股子陰森森的鬼氣。 艾青禾與奮的接著叫嚷:“看到了吧?就在那邊,正合大夥打尖歇腿,再沒有更好的所在啦……” “呸”了一聲,錢銳叱道:“娘的個皮,你高與個什麼勁?要在何處歇息,豈容得你來作主?這要看我 不,看我們老總的意思定奪,你只閉上嘴聽吩咐就行!” 艾青禾悻悻的申辯道:“我是在替你們分憂分勞,幫二位出主意,這又錯了?” 跟著,何小癩也沙沙的接腔道:“先不管大家是個什麼身份,眼下全困在冰天雪地裡,好歹也算是一條船上的人,同舟共濟嘛,犯得著非要論那尊卑大小?” 錢銳瞪著何小癩子,語帶誚:“你是馬不知臉長,小癩子,誰和你是一條船上的人?你我一在陽界,一在陰曹,幽明路隔,人鬼殊途,可他娘差遠去嘍!” 何小癩子揚著臉回頂:“時辰不到,你可別把話說早了,姓錢的,至少我現還好端端的活著,往後的事,誰也打不了包票!” 錢銳怒罵一聲,就待抽出鞭子笞人,莊翼輕輕擺手,道:“別理他,就到前面那戶人家落腳吧。” 錢銳壓住火氣,一聲催趕三名人犯猛跑,三個徒囚亦因溫也可期,目標在望,也揮得十分起勁,這一次,倒少了許多埋怨。 土磚屋建立的所在,是一片荒無的空地,前無林,後無坡,只見處處枯草萎藤叢露于積雪之上,周遭怪石散佈,殘土堆集,環境相當雜亂,要不是有這場雪花掩蓋,恐怕就更不堪瞧了。 騎馬屋前,莊翼皺著眉道:“這房子,不像有人居住……” 錢銳忙道:“有人住,有人住,老總,你沒見屋頂上還在冒炊煙?要是房子沒人,那煙是怎麼來的?伸出手去,莊翼道:“繩子給我,你去和房主人辦交涉。” 錢銳交過三條牛繩,翻身下馬。急步趨前拍門,拍不幾下,那扇灰中泛白的木門業已” 呀”然啟開,一個頭頂光禿,脖頸歪斜的老人當門而立,赤著一雙風火眼正驚疑不定的打量著錢銳。 拱拱手,錢銳生怕嚇著面前的老家夥,刻意和氣有加,笑容可掬:“呃,老丈,我們是河朝總班房的刑差,一路押解二名重犯前往”靖名府”,趕了一晚上路,想藉貴宅子歇歇腳,打打尖,入黑就走,還望老丈行個方便。” 歪脖子老人猶猶豫豫的直從錢銳肩頭窺視他後面那一票人馬,不肯立刻答應,錢銳有點發急,趕緊又道:“你不用害怕,三名人犯早已困綁結實,不虞意外,而且我們幹解差的都有武功在身,足可壓制,只到入黑,我們即時離開,不會替你增加麻煩!” 老人支唔著道:“這,這我做不了主,呃,得問問我那老伴兒肯不肯……” 錢銳火了:“老丈,我他娘把話說清楚,同你藉地方,是對你客氣,其實你藉也得藉,不藉也得藉,我們可是有衙門的行解公文,有虎頭腰牌的官差,你若不識抬舉,嘿嘿,休怪辦你一個”阻差公幹”的罪名,叫你吃不了,兜著走!” 歪脖子老人似乎不曾見過這等陣仗,有些手足無措的模樣,屋裡頭適時傳來一個沙啞的嗓音,像似刀刮鍋底,不怎麼悅耳:“我說老頭子,你在和誰說話呀?這久不關門,北風全灌進屋里來啦……” 歪脖子老人費力的扭轉頭去,趕忙招呼:“你,你出來一下,老伴,是個官差要藉咱們的房子打尖,不藉還不行哩!” 那個“老伴”的身影映入錢銳眼睛的當口,不禁令這位“鐵捕”大吃一驚,我的天爺,他沒想到一個女人竟然能生得如此人高馬大,近八尺的軀幹,腰粗膀闊,人站在面前,就和一座肉山沒有兩樣! 女人既屬歪脖子老頭的渾家,年齡當然不小,看上去約模六十上下,灰白斑雜的稀疏頭髮在腦後松松挽了個髻,這婆娘不但長得粗壯,一付尊范也和她的身材互為配合|滿臉橫肉,虎目獅鼻,說起話來,尤其啞低沉:“老頭子,這一位,就是你說的官差了?” 歪脖子老頭忙不迭的道:“他是這樣說的,如果我們不藉房子,呃,就要辦我們一個什麼罪……” 凸瞪著眼珠,老婦人盯著錢銳道:“你真是官差?” 錢銳不耐煩的自腰板帶內摸出他的“虎頭腰牌”||是一付巴掌寬窄的銅質信物。腰牌正中,浮突出一只雕刻精細的虎頭,虎頭下面,鏤鐫著姓名、級職及所屬的衙門;他把東西湊近至老婦鼻端之下,大聲道:“看清楚沒有?這玩意還有假冒不成?” 那婆娘往後退了一步,笑吟吟的道:“果然是位官差,各位要藉房子歇腿,我們做小民百姓的如何敢說一個”不”字?行當然是行,不過呢,總不作與白住吧?” 錢銳沒好氣的道:“你放心,我們不會佔你便宜,房飯錢照算,半個崩子不少!” 老婦人緊接著問:“算多少呀?” 錢銳重重的道:“五兩銀子,你不吃虧吧?” 老婦人立時眉開眼笑,邊讓開堵在門口的龐大身軀,邊殷勤巴結的道:“不吃虧,不吃虧,差爺,外頭冷,還不趕快招呼你的伙計們進屋來烤烤火、驅驅寒?” 錢銳回過頭去比了個手式,於走,莊翼下馬,押著三名人犯來近,老婦人先是讓客進門,又吩咐她那歪脖子老公:“還不快把牲口牽到避風處去?記得替牲口上料,加蓋幾條麻袋,畜牲也怕凍……” 歪脖子老人答應著出去張羅,老婦已掩上門,抉手快腳的撥旺爐子裡的炭火,又坐上一鐵壺水,衝著錢銳毗牙笑道:“各位先請隨意歇息,我這就去灶下弄些熱食,馬上就好…… “ 錢銳板著臉道:“可要快。” 老婦人點頭不迭,一陣風似的卷向後面廚房去了。 莊翼坐在一張咯吱有聲的舊太師椅上,最靠近爐火,嚴良、艾青禾興何小癩子則並無坐在椅上的資格,三個人並排擠在地下,多少亦享受得到熱力散發出來的溫暖,此時此景,業已不啻是天上人間了。 這片土磚房,由建造的格局上看,只得一明一暗兩間而已,明間當客堂兼膳廳,暗間大概便是寢居之處,後頭約模尚附有廚灶,卻想也想得到又是如何狹隘。 錢銳伸手在爐火上反覆烘烤,嘴裡連連虛氣,這一陣好凍,現在才算稍獲舒解,那熊熊的爐火,簡直透進心窩裡去啦。 目光打量著房間四周,莊翼緩緩的道:“這對老夫婦,不知道是幹什麼的?” 錢銳漫不經心的道:“管他是幹什麼的?一對老莊蝴孫,咱們養足精神,吃飽上路,這一輩子說不定都搭輒不上了!” 莊翼道:“老年人會住在這種前不巴村、後不巴店的荒郊野地,實在有點奇怪,附近既無莊稼田畝,亦未見門市買賣,怎麼求生活,就令人費解了。” 錢銳笑道:“老總,你是吃這一行飯吃久了,處處啟疑,事事在心,兩個老家夥怎麼生活,其實與我們何干?他們不都好端端的活下來了嘛?當不住有兒有女,每月稍銀子來孝敬他們哩。” 莊翼莞不語,這時,老婦人又從後面繞出,手上端了一只漆痕斑剝的托盤,盤上置有陶瓷瓷杯,她放下盤子,扣起爐火上的鐵壺砌茶,熱氣升騰裡,茶香四溢,聞味道便知不是什麼好茶,但這時辰嗅到這股茶香,茶的品級無形中已連升三等。 按好陶壺蓋悶了一陣,老婦人動作俐落的將五個茶盅斟滿,又在壺裡續上水,把鐵壺坐回爐火上,然後,她雙手背著腰前圍裙,笑語錢銳:“吃的馬上就來,差爺,鄉下沒什麼好東西,我熬了一大鍋面疙瘩,打後的白菜配上五花肉,爆的香蔥蒜頭,包管開胃!” 忍不住“咕”聲一口垂沫。錢銳急佬佬的催促:“別先顧著說話,你倒快點去張羅,這一夜未進杯水粒米,人早已餓得前心貼後牆啦!” 老婦人一面答應,又快步去了廚房,不片刻,沸騰的肉香面香便飄散出來,令人不由不想到那一鍋滾燙的面疙瘩翻浮於嫩白的菜葉與油亮的肉片間,還點綴著蔥花蒜瓣,乖乖,又一鍋多濃多稠的熱湯啊……。 --------- |
第11章 詭變
缺痕斑斑的粗瓷海碗每個人手上都捧了一只,也不管碗裡的面疙瘩火熱滾燙,就那麼唏咿呼嚕的啜食起來.只莊翼還斯文些,好歹仍用一雙竹筷進餐,其他各位,連這一道手續都免啦! 三名人犯脖子頸上的木枷,早在客棧起解前業已卸置下來,沿路只以手銬腳鐐為戒具,莊翼之所以如此施之,一則何小癩子、艾青禾的枷套已失,並無存備可抵,二則不戴枷套,行動起來比較輕便,尚有一利是他先時未曾想及的 囚犯吃更西亦不必那麼費事了。 莊翼隨身攜帶著一種物,名叫“大涼黃”,此呈粉未狀的淡黃色,這玩意是六扇門裡的人專家拿來測毒用的,只要撒少許“大涼黃”粉末至任何懷疑含毒的物體上,如果俱毒性,在“大涼黃”撒下之後,就會立起泡沫反應,設若無毒,則沒有反應,功效頗為靈驗,莊翼固然同樣餓得慌,卻仍在進食之前,悄悄做過試驗了,正如錢銳所言,公門飯吃得久,經巳養成他“處處起疑,事事存心”的習慣啦。 當然,面疙瘩是無毒的。 錢銳巳添了第二碗面疙瘩,三名人犯卻已三碗下肚,個個舉起空碗,還待加續第四碗,老婦人裡外忙活掏補,模樣竟十分帶勁。 臨到莊翼吃完,歪脖子老頭蹙進門來,凍得連鼻尖都紅了,他用力搓揉雙手,呵白氣,一扭頭見到莊翼的空碗,趕忙趨前欲接:“ “差爺,來,我去替你添!” 莊翼搖頭道: “謝了,這一大碗已經足飽。” 歪脖子老人轉身端茶,雙手奉上: “那,來盅熱茶消食,茶不是好茶,在我們家,可也只能拿來敬客……” 莊翼接過茶杯,順勢遞出海碗,啜茶之前,少不得又暗做測試,他望著波紋不興的茶液,深深喝了一大口。 老婦人鑽了出來.笑容可掬的問錢銳: “怎麼樣,吃得還對胃吧?” 錢銳嘿嘿一笑: “這可是白花花的五兩銀子哩,老大娘,不對胃,行麼?” 那婆娘不以為忤的裂著嘴道: “差爺厚賞?我怎麼不明白?難就難在我們這種寒家小戶,委實拿不出什麼好東西待客,就以疙瘩湯裡那一斤五花肉來說吧,原是我們老兩口留著祭灶用的,如今也全孝敬各位啦,往下去,只能吃窩頭喝稀粥嘍……” 錢銳眼睛一翻,道: “老大娘,你不用哭窮,五兩銀子買一口大肥豬都夠了,還怕這一冬沒有油葷進補?祭灶那天,供上個大豬頭,不比一斤五花肉能封灶王爺的嘴?” 老婦人笑道: “不能這麼排呀,差爺,朝後還得活哩……” 錢銳哼了哼,懶得再說。 等大夥吃飽.老倆口收拾妥當,三名人犯先已歪做一堆,錢銳亦受命休歇,他仰坐椅上,不片刻已打起呼嚕,唯一睜著眼不能尋夢的,就單數莊翼了。 歪脖子老頭行經一旁,看到正襟危坐的莊翼,有些不解的問: “你怎麼不盹一盹呀?差爺。” 莊翼揉揉麵頰.道: “我在輪值警衛。” 歪脖子老人觀楞楞的道: “警衛?警什麼衛?” 指指三個鼾聲大作的囚犯,莊翼道: “怕他們跑了。” 歪脖子老人大大搖頭: “你是小心過度了,差爺,別說他們三個戴著手銬腳鐐動彈不得,就以外頭的天氣來說,冰天雪地,風吹得像錐子,人到了曠野,耗不過兩三個時辰包管凍殭,跑,往那裡跑上?” 莊翼笑了笑: “話是這麼說,不過謹慎點好,這三塊料一個比一個來得刁鑽,多防著總沒有錯。” 歪脖子老人倒不走了,拖了只小扳凳坐在近莊翼椅前,看光景,是有陪著莊翼長聊的意思。 廚房那邊傳來嘩嘩的洗滌聲,老婦人大概正在清理鍋碗,處置善後吧。 莊翼喝一口茶,閒閒的道: “這屋裡,就只你們老夫妻兩個?” 歪脖子老者嘆著氣道: “房子是又破又舊了,不過卻是祖業,湊合著尚能遮風避兩,強似住在窩棚,倒也生有兩男兩女,女兒早出嫁啦,一個兒子十五年前下了關東,這一去就再無音信稍回來,另一個兒子在鎮上當學徒,三兩月才能返轉一趟,欸,有兒有女,倒和沒有一樣……” 莊翼同情的道: “老來孤寒,最是堪憐,你們出嫁的閨女,莫非不會回來探視麼?” 歪脖子老人笑得淒慘: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啊,女兒一上轎,就成別人家的人嘍,那還顧得到娘家? 如果嫁得好,猶多少有個補貼,嫁不好,自己日子都難過,老爹老娘,就更幫襯不上啦……” 莊翼頷首道: “說得也是,清窮日子,該在年輕辰光消磨,到老來,若還為了隔宿之糧發愁,委實是一種悲哀。” 眨動著一雙赤漓漓、爛糊糊的風火眼,歪脖子老人道: “欸,所以這世道裡,就有太多飽漢不知餓與的景況啦!譬如說,差爺你們出手賞的五兩銀子吧,五兩白花銀,在你們看來不算什麼,我們寒家小戶卻足夠數月吃食,買不得一口大肥豬,光諸雜諸零碎亦堪堪油嘴油上他個小半載……“莊翼笑道: “你也犯不著借題發揮,老丈,我叫我那伙計再補你五兩銀子就是。” 歪脖子老人頓時眉開眼笑: “差爺此話,可是當真?” 莊翼道: “區區幾兩銀子,難道我還會言而無信?” 歪脖子老者忙道: “我不是說你,差爺,我是指你那位伙計,看樣子,他不似個慷慨大方的人,只原先拿五兩紋銀.已經嘀咕老半天啦……” 莊翼道: “公家發放的差旅費用,有一定的數目,用卯了,便得自掏腰包填補,所以他也不得不看緊點,可是你放心,再加你五兩銀子決無問題。” 歪脖子老人笑呵呵的道: “那,我就先謝了!” 莊翼有些疲倦的微微合上雙眼,漫應道: “一點心意罷了,不足言謝!” 歪脖子老者勾腰站起,殷勤的道: “茶涼了,差爺,我去替你換盅熱的。” 莊翼無可無不可的遞出茶杯,而就在他右手伸展的一剎,腕脈部位驟起刺痛,好像被什麼尖細之物札了一下,猶帶著火灼灼的炙熱感。 雙目暴睜,莊翼握杯躍起,同一時間,歪脖子老人已經閃退三尺之外,身法之快,完全迥異於原來的龍踵之態! 不錯,那是一根針,一根烏黑又泛著紫芒的兩寸短針,短針便捏在歪脖子老人右手的拇指與食指中間,針尖上,還凝聚著一滴鮮血。 這肘腋之變.大出莊翼的預,他目注對方,厲聲喝問: “你這是幹什麼?你到底是什麼人?” 歪脖子老者眨巴著那雙風火眼,形色怪異的道: “稍安毋燥,我說總提調,打了一輩子雁的人,也不敢說那天不被雁啄了眼,夜路走多了,遲早會遇上鬼;老朽姓趙名六,沒什麼赫赫名聲,江湖同道都混稱我一句『趙歪脖兒』,至於那老幫子,倒真是我的渾家,人皆叫她『賽二娘』,多少年來,她的本名孫銀鳳竟反默默無聞了……” 莊翼暗裡喊糟,他決未想到眼前這對村夫拙婦,居然就是北地鼎鼎有名的趙六夫妻,這對夫妻在道上素以行徑古怪.辦事奇詭見稱,只要代價有值,任什麼勾當都能幹得,夫婦搭配,尤其花招百出,無懈可擊,真是冤家路窄,偏偏被他遇到了! 黏黏嘴唇,莊翼力持鎮靜,沉緩的道: “趙六,原來竟是你們倆口子在此喬扮豬吃老虎的把戲,說吧,你的目地何在?” 趙六好整以暇的道: “當然是你押解的這三個犯人.總提調,很對不住,我要留他們下來。” 莊翼冷冷的道: “你和其中那一個有淵源?又是受誰之托?” 趙六嘿嘿一笑: “老實說,總提調,我和這三個雜碎那一個也沒有淵源,在此之前,甚至連他們的面也不曾見過,所以,他們之中無人托我劫囚,這個行動,完全由我們夫妻自動自發來幹的。” 莊翼滿頭霧水的道: “你的意思是,你沒有受人之託,是你自己主動來救他們?主動來救這三個你素不相識、又毫無關連的人?” 趙六滿意的道: “不錯,總提調,你對情況的了解很快。” 莊翼搖頭道: “不,我還不了解,你這樣做,到底是個什麼用意?” 趙六扭了扭脖頸,道: “什麼用意?總提調,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除了要慍一票銀子,還會有什麼用意?” 莊翼不解的道: “既不是有人請你出馬,誰又會給你銀子?” 輕輕轉動著拈在兩指之中的烏針,趙六極有耐心的為莊翼解釋: “這三個他娘的死囚,本身便是三座金山銀礦,總提調,我來說予你聽姓嚴的劫財害命了半輩子,算得上是大小通吃,死活全收,他幹了幾十年無本生意,身家能說不富厚?何小癩子固然一個色鬼,一條淫蟲,壞事做多了,自然會曉得如何找錢替自己廷年益壽;至於艾青禾這王八羔子,專門討債索欠,居中抽取重利,他逼得多少人上吊,荷包裡便相對的有多少銀兩,說明白點,這三個人都有贖命的本錢,只要身價付夠,他們就海闊天空了,我這主意該不壞吧?” 莊翼道: “趙六,這只是你一廂情願的想法,事實是否如你所料,恐難斷言?” 趙六不慌不忙的道: “總提調,我今年六十一歲,人情世事看得多了,江湖路走了這麼長遠的一大截,還有什麼場面沒經過、什麼邪崇沒碰過?對於人心人性,我可摸得太清楚啦,螻蟻尚且貪生,何況是人?尤莫是惡人,最具苟活之念,呵呵,如死不如賴活,這句話,就是他娘的殘暴兇淫之徒,越能體會中之味!” 莊翼怒道: “就算你說得對,過不了我這一關,仍屬空談!” 搖搖頭,趙六的神態竟泛現著悲憫之色: “我的總提調,十州八府的大捕頭.這個道理莫非我還想不透?要是擺不平你,我那能帶這三個人走?第一步當然就是要除去你才是正辦,否則其餘的計劃根本都是放屁,所以,我早已完成第一步的行動了。” 莊翼重重的道: “不要自我陶醉戚A趙六,我人還好端端的站在這裡!” 趙六陰惻惻的一笑: “總提調,現在這一刻,不錯你還好端端的站在這裡,只是再過柱香時辰,恐怕你就要橫著躺下了,先前那一針,你該不會忘記吧!” 望一眼自己右腕上的小小針眼,針眼上浮現一點紫紅,除了有微微灼熱的感覺外,並無其他異狀;莊翼吸一口氣,語聲轉為平靜: “單憑刺了我一針,你以為就能達到目地?” 趙六信心十足的道: “這一針,總提調,可不是尋常的一針,我這根針.叫做『斷脈封喉針』,針本為銀質,熬在八種劇毒樹草及八種劇毒蟲蛇的汁液裡計時十三天完成,銀針餵飽毒汁,已由白變黑,只要執針破膚見血,兩柱香倒人,三柱香便斷脈封喉,百試百驗,從無僥倖,總提調,你且等著瞧吧!” 不自覺的有些口乾舌燥起來,莊翼一面飛快轉動腦筋,邊從容如常的道: “你是在危言聳聽,趙六,小小的一根針,不可能有那麼大的威力。” 趙六七情不動的道: “多少年來,我看過許多不見棺材不掉淚的人,總提調,你並非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似你們這一類人,必須要真正受過教訓之後才頓悟事實的可怕,但往往卻來不及了!” 莊翼眼角一飄,突兀暴叱: “錢銳掠陣!” 仰頭靠在椅背上打呼嚕的錢銳,在這一聲暴叱過後,依然酣睡如死,鼾聲不歇,竟半點反應都沒有,這那裡還像一個有著武功底子,且警覺性素強的公門捕快?更不似平時的錢銳了。 趙六語帶揶揄的道: “你不妨再吆喝兩聲試試,總提調,你這位手下早已入黑甜之鄉,任憑在他耳邊響雷,約模也驚他不醒了。” 錢銳沉睡如死,只有一個可能,那我是,他一定中了蒙汗物,否則,斷不會有這樣的反常情況!” 莊翼盯著趙六,聲音僵硬: “你在他身上動了什麼手腳?” 歪斜的脖子似乎板直了些,趙六雙日生輝: “六扇門的人,慣用『大涼黃』來測毒,這個小秘密,你我都知道,『大涼黃』不錯是一種相當靈驗的測毒物,但卻要看使用者本身的仔細與否方能發揮它的功效總提調,頭一道疙瘩裡乾乾淨淨,我們沒有添加任何迷,頭一茶水裡亦然,不過,在給他們斟第二杯茶的時候,則已暗中滲入迷 除了你的杯子以外;那三個人犯固然不須警覺,因為他們本來就沒什麼好警覺的,而你的伙計錢銳則未免疏忽了,從頭到尾,我就不曾見他測試過任何吃喝的東西,可能他太勞累,也或許我們擺出的姿態令他無可置疑,再怎麼說,他都不該和他的人犯一樣缺乏戒之心。” 頓了頓,他又接著道: “而你就完全不同了,總提調,巨靈公子不愧是巨靈公子,你的謹慎與練達堪稱一流,我沒有在你飲食中動手腳,證明我的判斷不錯,如果早先被你看出破綻,一切計劃勢必付諸東流,至少,我想近身暗算你的目地就難以得逞!” 莊翼面無表情的道: “那三名囚犯,也被你一遭迷倒了?” 趙六道: “當然,這樣可省很多事,半暈半死的人,總比活蹦亂跳的容易擺佈。” 接著他的語尾,“賽二娘”孫銀鳳從廚房後繞現,她的模樣仍和方才相同,唯一有異的,是手上多了一件傢伙 黑漆漆的又老粗老粗的一根行者棍。 瞄了渾家一眼,趙六道: “小心莊翼,隔他遠點。” 孫銀鳳咯咯笑道: “時辰差不多啦,他要敢動,血脈裡的毒性就流轉得更快,不用三柱香,說不定人就斷氣嘍。” 趙六凝重的道: “姓莊的並非浪得虛名之輩,這一路綴下來,你該明白他的厲害,不到最後一刻,決不可稍有鬆懈!” 別看孫銀鳳長得人高馬大,虎背熊腰,對趙六倒挺馴服的,她點著頭道: “聽你的就是了,老頭子。” 莊翼忽然撲向趙六,單掌如刃,暴劈姓趙的歪脖兒。 趙六自是早有防備,人往側閃,右手倏翻,一把極沉極利的雙鋒闊刃短刀已挑截莊翼雙腕,斜刺裡,孫銀鳳臂長棍猛,摟頸一棍砸過來。 莊翼一腳踢起椅子迎撞來棍,手上握著的茶杯飛擲趙六,在那張殘舊的太師椅一陣碎裂聲中,趙六正好敲落茶杯,就趁著這瞬息的空隙,木色劍脫鞘如雷,湛青的光華像驟溢的湖水,“波”聲擴展全室,映得人鬚眉俱碧。 一聲怪嚎出自孫銀鳳口中,她的大號行者棍已被削脫半尺,頭頂的稀疏毛髮也有一綹蓬飛而起,嚇得這位“賽二娘”一頭竄躍五步,險些撞到門上。 趙六的短傢伙夠不上位置,強烈的劍芒甫現,他人已旋走四避,任憑歪著個脖子,行動卻非常快速俐落,端的是不可貌相。 身形前挺,莊翼劍若流虹,十九劍分射向十九個不同的方位,鏑鋒破空,銳嘯如泣,就好像十九枘利刃整出並展,氣勢懾人! 牛高馬大的孫銀鳳只見東蹦西跳,被撞得似個烙鐵上的大母熊,趙六雖然身手不凡,卻亦難攫正鋒,盡是躲閃騰挪,堪堪剩下招架之力。 揮舞著少掉一截的行者棍,孫銀鳳貼牆打轉,驚怒交加的大叫: “姓莊的,你多使一分力,就早一刻挺,難不成你是活膩味了?” 劍刃泛著瑩瑩的青碧寒光,一灑而至,同時挾著莊翼平淡的聲音: “三柱香內,與汝皆亡!” 孫銀鳳長棍翻飛,竭力自保,邊氣籲籲的叱吼: “這個猴崽子瘋了……” 趙六幾次撲近,都在眨眼間又被逼出,他焦急之下,拉開嗓門吆喝: “老太婆,你且退下,容我夾同他周旋!” 揚棍暴退,孫銀鳳龐大的身軀衝向廚房的方位,還不忘叮囑著老伴: “只要拖住姓莊的就行,犯不上和他硬拼,不用多久,姓錢的自己就躺下啦……” 她待敲退堂鼓,莊翼卻早有打算,如何能輕易放得?孫銀鳳口吐最後一個字的尾音韻尚未及收歇,冷電猝眩,一劍長掠如劃過穹蒼的流星焰彩,孫銀鳳倏覺腳踝發涼,左腿一軟,人巳陪跪下去。 趙六狂吼著奮身前躍,打算搶先一步護住老妻,但距離和速度上卻都差了半截,等他趕到近前,莊翼的森森劍鋒業已架在孫銀鳳的後頸上。 一腿跪地的孫銀鳳,左腳踝處鮮血湧現,敢情是挑斷了腳筋,這個時候,她才感覺到疼痛,痛得她橫肉累累的面孔不停抽搐,鼻孔也大大的嗡張開來。 莊翼連正眼也不看那衝到面前的趙六,他僅只專心一意的握緊劍柄,力道恰好的擱在孫銀鳳的脖頸上,姿態擺置得頗有三分劊子手的意味。 此刻的趙六,不由氣急敗壞,暴跳如雷,再也沒有方才那等篤定與從容的架勢了,他紅起兩只風火眼,直著舌頭吼叫… “你,你敢動我老婆一根汗毛,我就叫你死無葬生之地……” 莊翼氣定神閒的道: “橫豎不足半柱香光景,我人就待躺下了,死後有沒有地方埋身並不重要,更要的是死得順不順暢,譬如說,能撈個墊背的,也就堪可瞑目啦。” 趙六蹂著腳吆喝: “姓莊的,你休要起這樣狠毒的念頭,有種衝著我趙某人來,折騰一個老婆子,可算不得英雄好漢!” 莊翼微笑道: “老婆子可不是普通的老婆子,她還賽過開黑店的孫二娘哩,而事到如今,我是殺一個夠本,殺兩個有賺,闖盪這多年江湖,一條命豈能白搭?” 趙六忽然像了氣的豬泡膽一樣,整個人都萎頓下來,他垂落執刀的右手,哭喪著一張面孔道: “莊翼,注意你手上的傢伙,千萬造次不得,我們有事好商量,彼此全是出來混世面的,犯不著各走極端,把結局弄得不可收拾……” 莊翼“哦”了一聲,道: “你真有商量的意思麼,趙六?” 拼命點頭,趙六急道: “皇天在上,我說的句句實話 姓莊的,你小心你那把劍啊!” 莊翼道: “不用怕,我自有分寸;好吧,你倒是說說看,我們之間,該怎麼個『商量』法?” 咽了口口水,趙六吶吶的道: “能不能,呃,你先放人?” 莊翼笑了: “如果我能先放人,就不必裹脅她了,我的企圖你一定很明白,嗯?” 心裡在連聲咒罵,趙六表面上卻一派誠惶誠恐的模樣: “只要你不傷我渾家,什麼條件都可以談,莊翼,我和你無怨無仇,並不想坑你害你,為的不過是撈票贖金好混生活,你務必要體諒我的無奈……”口莊翼道: “很好,我體諒你的無奈,你卻也要同情我如今的處境,我的性命在你手上,你老伴的性命卻在我手上,首先,咱們就一命換一命吧!” 趙六一時沒聽清楚,不禁駭然: “且慢,什麼一命換一命?你你你,你待怎麼個換法?” 莊翼道: “你不必緊張,自然不會是我與你婆娘同歸於盡,我的意思,是你給我解,之後,我放你老婆走人。” 趙六歪斜著的腦袋直點: “行、行,咱們就這麼一言為定,要解容易,我這就給你,不過,你可也得說話算數,不作興過河拆橋啊!” 莊翼正色道: “只要你老老實實,規規矩矩,不使詐,不弄假,我莊某絕對遵守信諾。” 趙六忙道: “這個你放心,我趙六豈是此等言行不一的小人?” 劍刃按在孫銀鳳的後頸上,莊翼左手伸比去: “拿解給我,再拖下去,彼此都不用麻煩了。” 趙六從懷中掏出一只葫蘆形的小小白瓷瓶來,他旋開瓶塞,小心翼翼的傾倒出三顆雪白的丸在手心,又十分慎重的遞給莊翼: “現在服下,盞茶功夫便可見效,保證據到毒解,還你一個活蹦亂跳。” 莊翼左手攤著這三顆白色丸,平平靜靜的道: “趙六,我把話先說到前頭,如果你在其中搞鬼,不論有任何反應.相信我在著道之前都會有餘暇殺掉你老婆,你知道,那只要一眨眼的時間就夠了。” 趙六額頭冒汗,急切的道: “欸、欸,你是六扇門耽久了,對什麼事都起疑心,也不想想我婆娘的性命還攢在你手裡,我敢拿她的命來開玩笑?你儘管寬念服,決錯不了……” 一仰頭,三顆丸已進入莊翼嘴裡,他合著唾液吞下,面不改色的道: “味清澀苦涼,似乎不是膺品。” 趙六嘆了口氣: “橫財發不成,卻不能再丟了老婆的命,這本帳,我可算得清楚。” 半跪在地下的孫銀鳳,被劍刃壓著只有垂頸低頭,憋了這一陣,她再也忍不住叫嚷起來: “老頭子,解給他了,可以叫姓莊的把這寒森森的玩意拿開了吧?我老婆子面前又沒擺祖宗牌位,這樣跪著算是怎麼回事?” 不待趙六說話,莊翼已代為回答: “你好歹委屈些時,孫銀鳳,但要性行開,證明解毒有效,我馬上就會放人,反過來說,你就陪我一同上路應卯吧。” 孫銀鳳咬牙切齒的道: “人跪在這裡,腳後跟還在流血,那種抽心的痛就更甭提了,姓莊的,折騰人不是這麼個折騰法,你、你尚要我等多久?” 莊翼笑笑,道: “你老公不是說過了麼?盞茶功夫便見端倪,如今已過多半時了,而我懸著一條命都不急,你又有什麼好急的?” 趙六搓著雙手,喃喃的道: “快了,快了,就快了……” 突然,莊翼感到胸口湧起一陣巨大的窒悶壓力,這壓力之大,使他全身痙攣,四肢收縮,幾乎喘不過氣來,他雙目突瞪,拚命張口呼吸,內腑又驀地往上翻騰,一口黑紫污血,已怒矢的從他嘴裡噴出! 污血噴出的一剎,劍底下的孫銀鳳猛然撲地前竄,莊翼其實已握劍不穩,手指僵硬,但覺迸氣激盪於胸腹之間,五臟如焚,混身毛孔箕張,汗漿並出,整個人剎時像被撕裂一樣,天暈地暗,化為一縷縷、一塊塊的沉入那無底的黑暗幽邃…… 屋內,除了幾個酣睡者粗重的鼾聲之外,是一片冷寂,孫銀鳳坐在地下,餘悸猶存的用手摸著後頸窩,那裡,巳淺淺的劃開一條血痕。 趙六怔呵呵的站在原處,怔呵呵的看著業已暈迷過去的莊翼,不由背脊泛寒,冷汗涔涔 他當然知道解行開後的反應,也明白性的強烈必然會有令人暫時暈迷的過程,使他提心吊膽的是,他生恐效奏功的那一剎.對方仍有揮劍的須臾空間,而僅要劍刃一動,他老婆就玩完啦。 情況發生的始末只是瞬息,事實證明,趙六的運氣不錯.他老婆的運氣更不錯,但在結果揭曉之前,那種惶懼與焦慮的等待,卻不是容易消受的。 步履蹣跚的行向他的渾家,趙六眼角滲出黏液,臉頰位肉不受控制的連連抖動,這短短的片刻前後,他似乎已背負老妻在鬼門關的邊緣上打了幾轉,好累。 --------- |
第12章 肉票
莊翼醒來的時候,面前是一片漆黑,他閉上眼,過了一陣再張開,在瞳孔比較適應沉暗的光渡後,總算可以影綽綽的把周遭景物看上個大粗。 容身之地是一間磚屋,那扇看上去極其厚重的木門嚴絲合縫的緊閉著,屋裡沒有任何家俱或陳設,只在地面著一層稻草,人躺在稻草上,隱隱感覺得到一股子陰潮潮的寒氣。 他發覺自己被一付生鐵手銬銬住雙手,足踝間也配上一付腳鐐,這兩樣戒具顯然不是他自備之物,看樣子,趙六夫婦另有儲存。 隔著幾尺之外,尚蜷曲著一個軀體,那位仁兄手腳上與莊翼乃同一式配備,人還在打呼嚕,睡得好香好沉,不錯.正是錢銳,他體內的迷 性似乎不曾散盡,今世何世都搞不清了。 莊翼很快就連想起自己暈迷前的一切,他瞅了瞅右腕上的針孔,由於光線太暗,看不清什麼,但已毫無痛楚,身於也十分爽落,沒有不適的徵兆,好像,呃,確實鬱毒已告除,恢復正常了。 令他疑惑不解的是,他和錢銳為什拿會被囚禁於此? 囚禁他們的主兒不用想也知道是趙六倆口子,照一般的情形發展,趙六夫婦在計謀得逞之後,或因挾著肉票走路、或者就該一刀一個殺死他們永絕後患才對,但這倆口卻偏不這麼做,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就費人疑猜了。 他不清楚從暈迷到現在,已過了多少時間? 從門縫底下透進的天光來看,眼前還是白晝,卻難判斷是當日的白晝,抑或第二天的白晝。 身上黏搭搭的很不好受,而且還散發著一股怪異的腥洩氣味,口腔裡也咸滋滋的又苦又乾,腹中沒什麼明顯的飽感覺,就想喝水。 寂靜持續了很久,然後,他聽到有步履聲傳來,接著是鑰匙開鎖的聲音,沉重的木門呀然啟開,那歪脖子的身影映了進來,是趙六到啦。 趙六先在門邊站立一會,等他的視力習慣於黑暗之後,這才小心翼翼的走進屋裡,他目不轉睛的查視莊翼全身上下,待確定一切無差,始慢慢走到近前,距離三匹步遠就提早停住。 雙方對望片刻,莊翼不禁笑了: “你氣色不錯,印堂發亮,看樣子,是鴻禧當頭的預兆。” 趙六咽了口唾,打了個哈哈: “總提調,還是你看得開,人到這步田地,猶不忘插科打渾,談笑自如,真有你的。” 莊翼聳聳肩: “要不然還能怎的?大哭一場不可?我說趙六,我身上中的毒,你可真給我解了?” 趙六一臉嚴肅的道: “我說話算數,決無欺,那三顆解貨真價實,專解『斷脈封喉針』所蘊毒性,你體內鬱毒已盡除,沒有一點手尾留下!” 籲了口氣,莊翼道: “大概你的話不假,我也感到十分鬆快,沒什麼異常的徵狀,不過,我搞不懂的是,你把我和我伙計扣在這裡,又是什麼道理?” 趙六露齒一笑: “還不是為了錢。” 莊翼怔了怔,道: “為了錢?你將我們監禁於此,和錢扯得上什麼關係?” 乾咳一聲,趙六道: “總提調,你的身份不同,也是一張高價肉票,姓錢的行情低一點,但是有你搭配,多少也能弄他一肇,貴屬衙門,總不會為了幾兩銀子,棄你二人生死於不顧吧!” 沒想到姓趙的竟然起的是這麼個主意,莊翼不由啼笑皆非的道: “趙六,你簡直財迷心竅,想摟錢想瘋了,你把主意打到我們身上,正是敲詐官府,脅差勒贖,這可是殺頭的罪名,你不想活啦?” 趙六歪著脖子笑道: “用不著給我扣這些名目,搞這一行,我可搞多了,什麼樣出生的主兒我沒綁過?但說老實話.綁架官差,還真是頭一遭,有點新鮮,至於是個什麼罪,你們看著辦,嘿嘿,逮著了是你的,逮不著是我的!” 莊翼搖頭道: “我告訴你,衙門裡一向沒有這種預算,靖安保民的官差猶要拿錢贖命,豈非天大笑話?不論在體制上、傳統上,都不可能開例!” 趙六一點也不擔心: “例由人興 總提調,至於貴屬衙門是怎麼個因應法,全看你的頭頂上司對你是否關懷了,假如他想救你,衙門裡五花八門的支出帳項多得很,隨便拿一項移花接木即可沖銷.若他不想開脫你,藉口自亦不少,真要這樣,你多年的官職算是白乾啦!” 莊翼道: “我還真不知道那個部門管這等事,負責這等支出,趙六,你可曉得跟誰去要錢?又和那一個接觸?” 趙六輕鬆愉快的道: “在『老龍口』刑部直屬的『河溯總提調司』裡,設有一個『密案檔』,管檔房的刑名師爺聽說專負與大部連系之責,每七天便有一次快馬驛差直遞『密報』,轉呈尚書大人案前,而各‘總提調司’的總提調皆由刑部委任管轄,也都是尚書大人的心腹肱股,呵呵,我就和他接觸要錢吧!” 莊翼怒道: “趙六,你為了幾個錢,搞這種把戲,卻置我顏面于何地?試想刑部戴尚書在得悉這個消息的時候,對我會有怎麼個看法?” 趙六道: “無非是愛愛才怜、撥款救你一命,反過來呢,認為你有虧職守,貽笑大方,索性不理不睬,生死由你,呃,約模就是這兩種看法吧?” 莊翼大聲道: “這條路子,你是從那裡打聽來的?” 賊嘻嘻的一笑,趙六道: “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總提調,你看我一個草莽村夫,呵呵,卻也有我的門道,對你們衙門裡的一套,並不似你想像中那樣陌生。” 莊翼悻悻的道: “如果你要不到錢呢?” 趙六臉色陰暗下來: “持票逼贖,有一定的步騾與方法,按程式走,大多能拿到錢,當然我不希望採取最後的手段,因為那是損人不利己的下策,可是話說回來,萬一贖主太不開竅.叫人沒有圖轉餘地,事情就難講了,欸,苦的卻是肉票啊……” 略一沉默,莊翼道: “你想敲詐多少?” 趙六忙道: “別說得這麼難聽,這只是拿錢換命,何來『敲詐』之有?至於我待索取的數目,亦並不大,總提調你,是三萬兩銀子,錢銳那,一萬兩就行,合共四萬兩銀子,該不算太離譜吧?” 莊翼道: “四萬兩銀子,是我和錢銳兩人加起來近十年的俸祿,便白搭給你做牛做馬上十年,也不過就這個數,趙六,你未免胃口太大,不想想我這趟正逢任務失敗,差事弄砸的風頭上,大部不辦人已算天恩浩蕩.豈可能再為我們墊那沒有名目的巨額銀兩?” 趙六神態自若的道: “一般人而言,是這個道理,但逢上你,卻不大一樣,總提調,你的行情與眾不同,聞說戴尚書對你非常寵信,甚至有以你為義子的意思,另外,刑部右侍郎和你是拜把兄弟,金蘭之交,你有這兩座靠山,就比別人罩得住多啦!” “這些謠言,都是讓告訴你的?” 趙六正色道: “總提調,我自有我消息的來源,是不是謠言,我也會過濾澄清,姜是老的辣.大半生江湖歲月,莫非白混了?好在時間還長,有的是餘暇去印證。” 莊翼悶著聲道: “好,且容你去印證吧……趙六,我那三個人犯呢?” 趙六稍稍猶豫一下,才道: “他們被照料得很好,總提調,至少比你們照料得好,在我這裡,他們不是人犯,是肉票,折磨肉票沒有道理,肉票活得健朗,方是我們的財源,你明白,死人就沒有價值了。” 哼了哼,莊翼道: “你的勒贖信已經送出去了?” 趙六不禁眉開眼笑: “剛剛就是在忙活這些,好歹已派人送走啦,預計至多半個月就有回訊……“莊翼道: “我和錢銳的呢?” 趙六坦白的道: “明天才送,欸,這一上午,真把人累慘嘍,被你這一攪合,誤了我不少事!” 由後面這幾句話,莊翼得知自己暈迷的時間並不久,這仍為同一天,而爭取契機,是他目前的當務之急,以他的身份職掌,若還要衙門出贖金贖人,這個差就甭幹了,不但如此,黑白兩道上,笑話更大啦! 趙六一見莊翼不說話,反而有些忐忑的問: “總提調,你有心事?” 莊翼長籲一聲: “假如你是我,處在這種境況.也能坦然置之麼?” 趙六竟是一派安慰的口氣: “所謂『既來之,則安之』,總提調,人已經在這裡了,便無妨安心耽上一陣,我保證吃得好,睡得足,不給二位絲毫虐待,有什麼須要,亦請直接開口,只要辦得到的我是一定遵辦,忍幾天,就又光天化日,消遙自在羅。” 莊翼哭笑不得的道: “說得可真輕鬆,趙六,你是在拿我們的前程、名聲做代價,來換取你的招財進寶,你不是不明自,事情但要傳揚開去,我和錢銳便只有收拾蓋,找個陌生地方擺攤子一途,那裡也別想混了。” 趙六十分同情的道: “總提調,請原諒我是愛莫能助,我要生活,仁義道德無可奈何的便須往下排,我也知道這是憾事,可又有什麼法子呢?你看開點,其實公職不幹啊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無官一身輕,憑你的能耐,還怕在別的行當中冒不出頭?他娘海闊天空,自由自在的日子,不比受人差遣來得愜意?” 居然連自己朝後的出路也代為打算好了,莊翼遇到這麼一號『熱心過度』卻完全不切實際的主兒,真不知該如何反駁才好? 他苦笑道: “不談了,趙六,能不能先弄點水茶解渴續命?你說過,死人是沒有價值的。” 趙六連聲道: “當然、當然,怎麼能叫你們渴死?我這就去拿水來……” 等木門關攏下鎖,原先一直在打鼾不停的錢銳突然停止鼾聲,掙扎著半坐起來,他臉孔的肌肉鬆弛泛黃,眼神混濁矇矓,但一開口說話,卻還口齒清楚: “老總,姓趙的人走啦?” 莊翼望向錢銳,道: “你是什麼時候甦醒過來的?” 錢銳用力晃晃腦袋,道: “就在姓趙的說要四萬兩贖銀的當口,一句話把我驚醒了!” 莊翼低聲道: “必須要想法子反製這個老家夥,否則我們的麻煩大了,銀錢事小,丟人事大,決不能任其胡來,陰溝裡翻船,我們可翻不起!” 嗆咳幾聲,錢銳期期艾艾的道: “我怎麼會睡得這麼沉,到現在還頭暈眼花,心口發悶,敢情是這老王八蛋擺的道?” 莊翼道: “他就是趙歪脖兒趙六,那大塊頭的老婆娘便是他渾家『賽二娘』孫銀鳳,案牘櫃裡早已錄記,你該不會不知道這對專打濫仗的夫婦吧?” 思索了半晌,錢銳頷首道: “似乎有點印象,不過詳細情形卻記不清了……” 莊翼沉重的道: “就是因為我們平日疏於熟記案例存檔,才未能掌握先機,不但坐失辨清歹惡,預防犯罪的效續,反倒為對方所乘,這些事實,值得檢討。” 錢銳謹慎的道: “老總,呃,怎麼連你也栽了斛鬥?在我的記憶裡,這趙六老倆口,好像沒有恁大的本事 莊翼沒好氣的道: “我也是一時疏忽,被他們表面扮演的假象給蒙住了,而當時又累又餓,身體狀況的衰疲自亦是原因之一,總之,人的精神不能萎頓,否則,就連思維觀察的反應都變遲鈍了!” 錢銳裂嘴笑道: “跟隨老總這麼些年,像眼前的光景還屬罕見,感覺挺新鮮的……” 莊翼“呸”了一聲: “我受窘於此,你幸災樂禍不是?” 錢銳趕緊道: “不敢,老總,我怎麼敢?我只是把心裡的想法講出來而已!” 這時,有腳步聲傳來,錢銳又壓低嗓門道: “老總,約模趙歪脖兒送水來了,我可要繼續打呼裝睡?” 莊翼道: “不必了,他在茶裡下的蒙汗,能有多大個效力,把人迷暈多久,姓趙的自然有底,你過了該醒的時間不醒,如何瞞得了他?” 錢銳乾笑道: “說得也是……” 門鎖一陣晌動,果然是趙六推門而入,他左手提著一只羊皮水囊,右手是個木托盤,托盤上堆著十多個肥白油潤的大包子,人一進來,滿面含笑: “來來來,先喝點水解渴,然徐再吃點東西,剛出籠的鮮肉大包哩,保證噴香適口,一咬一兜油!” 看到坐起來的錢銳,他又呵呵笑道: “錢老弟,你醒啦?也該是醒的時候了,口乾不乾?肚子餓了吧?吃的喝的我都已端了來,老弟你和令上就湊合著享用吧。” 望一眼擺置在稻草墊上的水囊和托盤中的包子,錢銳狐疑的道: “這裡面,趙六,你不會滲得有什麼不該滲的玩意吧?” 趙六搖頭道: “自然不會,我請錢老弟,在二位受製之前,必須想法子製住二位,所以才有非常手段的運用,如今二位業已受製,就完全無此必要了,請放心吃喝,既使食物飲水裡滲得有其他作料,也屬人粉、大補湯一類的益品,決非毒。” 錢銳不大相信的道: “我他娘上一次當,學一回乖,可不能再叫你擺一道!” 莊翼並伸銬在手銬中的雙手,拿起一個包子大口便咬,邊側過臉向錢銳道: “吃吧,沒什麼好顧慮的,老趙講過,死人對他毫無價值,肉票要活著,才能替他換錢啊!” 錢銳吶吶的道: “我,我還不大餓……” 趙六趙忙遞過水囊,笑得好殷勤: “那就喝點水,困了這一陣,該口渴了。” 接過水囊,錢銳稍一猶豫,才有些勉強的抬高手肘,動作僵硬的對準囊嘴喝水。 莊翼很快就吃完一個包子,正“唔”“唔”不停的出聲讚美,趙六又把水囊要來,轉交莊翼,露著熱切的神情問道: “怎麼樣,總提調,包子味道不錯吧?這是我派人到七里多外的鎮甸上一家有名的包子購得,我特別交待要快馬來回,不准耽擱,包子剛出籠不久就能入口,與現蒸的差不離哩……” 拿起第二個包子咬著,莊翼由衷的道: “味道實在鮮,餡美皮薄,又軟又香,咬一口,滿嘴油腴滑脂,好吃極了!“趙六滿意的笑著: “儘量吃、儘量吃,總提調,我隨時叫人現去添續,務必要那剛出籠的才好,包子一擺涼,就難吃了;你不知道,這來回十四五裡地,我定規他們要盞茶功夫來回,沿途不得用厚棉罩密蓋裝包子的食盒,大冷天,保溫最要緊,再怎麼說,可不能壞了二位的口味!” 莊翼連聲道謝,喝過水,再吃包子。 錢銳目瞪口呆的看著自己頭兒與趙六,竟迷迷惑惑的不知身處何地,面對何人? 他們和趙六,不是對敵的麼? 而趙六是綁票,他們是肉票,這種關係原該多麼尖銳又惡劣,但照眼前的情形,一邊是談笑自若,飲食調適,一邊是殷切款待、侍候周到,那種融洽熟絡法,如何還像存在矛盾的樣子,既使老友重逢,亦不過這等光景,他真個弄糊塗了。 望著莊翼津津有味的吃著喝著,趙六的表情十分受用: “這算是午飯,總提調,中午吃包子,晚上可不作興照葫蘆畫瓢,咱們得換個花樣,吃點別的,你看,弄幾樣葷素小菜如何?白米子,外加兩壺老酒,酒不夠的話,我叫人再續!” 莊翼笑道: “敢情好,趙六,如能每天過這極舒坦的日子,千州八府的總提調我都不想幹了……” 趙六搓著手道: “好說,好說。” 莊翼接著道: “設若把身上的戒具去掉,就越發美啦。” 打了個哈哈,趙六尷尬的道: “這一層,總提調,只有方命了,不是我不答應,有心叫總提調和你伙計不利便,實在是這鐐銬解不得,刑枷一解,說句不中聽的話,非但贖金泡湯,更怕把老朽我反套起來了!” 莊翼道: “你未免太也過慮了,趙六。” 趙六扭動了一下脖頸,苦笑道: “還是小心點好,總提調,小心駛得萬年船,幹我們這一行,風險特大,變數猶多,稍有疏忽,就是個賠上夫人又折兵的結局,我這一把年紀,可經不起再栽斛鬥嘍……” 莊翼並不強求,他也知道強求無用,只淡淡的道: “原是說,罷了,趙六,我了解你的苦衷。” 趙六十分感激的道: “難得總提調如此寬諒於人,呃,這就好,這就好,要是總提調沒有其他吩咐,我便不打擾啦,二位也可以多歇息、歇息……” 莊翼笑道: “你請便。” 等趙六離去之後,錢銳不由“嘖”“嘖”出聲,表情一派驚歎: “乖乖,這也叫做『敵對』?老總,要是門外有人聽到你和趙六的談話,準會以為你們是老友重逢,喜不自勝,那等親熱殷勤法,簡直離了譜啦!” 莊翼道: “這就叫做『各懷鬼胎』,錢銳,雙方雖說利害衝突,立場迥異,但並不一定非要惡顏相向或臉紅脖子粗才能表態,綿裡針,笑中刀,不比嗔眉怒目更要來得高明?這一套,官場上下最是尋常,莫非你還領悟不了?” 錢銳嘿嘿笑道: “我就是不習慣這一套,老總,我自來是個一根腸子通到底的粗人,有什麼說什麼,心裡怎麼想,臉上就怎麼見,叫我要王二麻子片兒湯,實在要不來……“莊翼道: “所以你幹到『鐵捕』的級位就停住了,我保篤你三次晉升『二領管』皆未核准,就是你的脾氣害了你,不過,這樣也好,直性子也有討喜的一面,陰詭圓滑、表裡不一的矯揉作風,只是權術謀略的運用手段,並不可取。” 錢銳挺直腰,道: “只要老總明白我的為人就夠了,別人怎麼看我,我他娘一概不論!” 目光望瞭望緊閉的門扉,莊翼道: “包子味道不錯,你趁熱吃幾個,算是飽餐戰飯吧!” 錢銳低聲問: “老總準備行動了?” 點點頭.莊翼道: “時間迫促.不能再拖,非但我們兩個要設法脫困,那三名人犯亦須全數帶走,若叫趙六計謀得逞,我們的臉面朝那裡擱上?” 錢銳戲道: “趙六晚上還要弄幾樣葷素熱炒、多帶老酒二壺哩,看樣子,咱們恐怕得辜負他的一番盛情了。” 莊翼道: “少廢話,先吃飽喝足,留著力氣好辦事。” 於是,錢銳開始大口進食,大口喝水,並不時砸嘴黏舌,吃得噴香,莊翼卻在默默算計,該用什麼方法解除束縛、且反敗為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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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血箭
仔細端詳套在雙腕的生鐵手銬,莊翼可以確定並非公門中慣用之物,同樣的,腳鐐也不是,它們的尺寸比一般官方戒具來得大兩號,當然也就更為粗重,莊翼不禁搖頭,江湖上的花樣,真是越來越多了,模仿的本事尤其青出於藍,像這種只有公衙中人才準持用的刑器,人家照有,而且,毫不遲疑的便反加於差官身上! 下嘴裡的包子,錢銳道: “老總,想出點眉目沒有?” 莊翼悶悶的道: “這付鐐銬.可不是我們班房裡的製式玩意,用我們那套手法,鐵定打不開……” 錢銳嘆了口氣: “我早就研究過了,是打不開,裡面的構造大不相同嘛,照葫蘆畫瓢,那成?” 身子一挺,莊翼已直站起來 那姿態有點滑稽,活脫僵突兀豎立,把錢銳嚇了一跳。 莊翼皺著眉道: “套著這兩件傢伙,實在累贅,非得除掉不可,要不然跳跳蹦蹦的如何行事?” 錢銳沉吟著道: “老總,解鈴還得系鈴人,我看,最好能把趙歪脖兒弄進來,從他身上取鑰匙,否則,戴著手銬腳鐐,動彈都難,更別說其他了。” 莊翼道: “他剛剛才走,眼下要誘他來,只怕這老小子會起疑心。” 錢銳道: “那,就等他來送晚飯的時候再下手,說不定我們就多叨擾他一頓 “人又坐下,莊翼道: “你休要小覷了趙六,他可是個老滑頭,精到得很,待對付他,不似你想像中那麼簡單,但要被他看出一點破綻,我們麻煩就大了。” 錢銳道: “不管是個什麼後果,好歹總要試試!” 莊翼坐在草墊上,臉色十分陰沉: “我又想起一件事,錢銳。” 錢銳忙問: “什麼事?” 莊翼道: “信物。” 楞了楞,錢銳不解的道: “信物?老總,什麼信物?” 莊翼語氣艱澀: “趙六拿我們兩個當人質,藉以向司裡去勒贖,他自然少不了要有勒贖的憑證,用什麼理由去要錢?錢銳,你的腰牌還在不在身上?” 錢銳如夢初醒,趕緊用手肘去探觸原來隱藏腰牌的部位,這一探觸之下,不由神態大變,氣急敗壞: “糟了,我的腰牌不見啦!” 莊翼白著臉道: “我的還在,因為我的靴跟完整,沒有被撬動的跡象。” 錢銳略略寬心: “至少老總不必犯愁了 “ 哼了哼,莊翼道: “但是,我的劍卻已不在身邊。” 面頰抽搐了一下,錢銳吶吶的道: “天老爺,木包劍乃是老總須臾不離的兵器,拿了劍去,比拿腰牌更具威信,趙歪脖兒這老王八蛋,真要吭死人啦!” 莊翼道: “這個台,萬萬坍不起,非要想法子出困不可,便豁上性命,也不能鬧此等笑話!” 錢銳形容沮喪,嗓音發啞: “只有從趙六身上下手這一條路,老總,成與不成,我們都認了。” 輕咳一聲,莊翼的表情凝重: “錢銳,我練就一種特異的功夫,叫做『丹血箭』,你以前聽過沒有?” 錢銳茫然道: “從來不曾聞問。” 莊翼平靜的道: “這門功夫施展的時候,非常耗費真元,伐傷血氣,但卻極其有效,尤其在近距離攻擊的當口,往往產生決定性的成果,等一歇趙六進來,我就用『丹血箭』對付他,我不希望他有任何掙扎的機會,搏戰一起,我就要他躺下 “看了錢銳一眼,他又接著道: “所以,你把招子放亮,好生配合,我一旦展開撲襲,你馬上就衝到他身邊搜取鑰匙,決不能容他抗須反拒,記住時機稍縱即逝,我們疏失不起第一次!” 連連點頭,錢銳道: “我明白,可是……” 莊翼道: “可是什麼?” 咽了口垂沫,錢銳道: “萬一趙歪脖兒身上沒帶鑰匙,又怎生是好?” 莊翼道: “只要制服趙六,鑰匙在不在他身上意義都是一樣 人掌握在我們手中,還怕對方不乖乖交出鑰匙?” 錢銳笑道: “果然如此,娘的,有時候我這腦筋就楞是拐不過彎來……” 莊翼躺身下去,閉攏雙眼.專心一意的調息養神,錢銳亦不再開口,獨自坐在那裡默默思忖什麼,磚屋裡一片冷寂,而門扉底下透進的天光,就也逐漸黯淡了。 當天色全黑下來不久,外面響起雜杳的腳步聲,好像不止一個人來到門口。 木門照例開鎖,啟開,晦沉陰幽的光線裡,影綽綽站著好幾個人,跟著一盞風燈亮起,那昏黃的一團焰彩隨著一股寒氣湧入屋內,趙六熱切的笑聲先傳來: “待慢、待慢,總提調、錢老弟,這一下午,精神可養足了!” 莊翼坐起身來,眯著眼道: “還好,怎麼著,又到開飯的辰光啦?” 趙六大步踏入,一邊招呼後頭的兩名漢子擺置食盒,邊笑呵呵的道: “入黑嘍,該吃飯啦,總提調,今晚上搭配的菜包是兩葷兩素,兩葷,乾炸裡脊片,辣子炒雞丁,兩素,白菜煨豆腐,黃瓜拌拉皮,另一只砂鍋是清燉獅子頭,白米子又黏又糯,老黃酒二壺,不夠咱們再續……” 莊翼道: “夠了夠了,趙六,太豐盛了。” 食盒打開,四式小菜顏色各異,金黃豔紅乳白翠綠互為映觀,配的是青花瓷碟,另一只海碗大的砂鍋裡滾動著四個鮮肉獅子頭,熱氣騰騰,香味撲鼻,東西尚未入口,蟲已經爬到喉管了。 趙六親自把裝飯的小木桶放到一邊,舉起酒壺來替莊翼、錢銳在杯中斟酒,又一一端給兩人,錢銳很爽快的舉高杯子,將酒倒進口中,但莊翼卻顯得有些勉強,猶豫片歇,才分三次喝掉。 莊翼酒量很好,而且經常愛來幾盅,這是錢銳一向知道的,他不明自為什麼現下老總卻對這醇醪美酒排斥起來? 趙六也不解的道: “總提調,是酒味不對麼?還是酒性不合?你交待,我馬上就換。” 莊翼搖頭道: “都不是,趙六,只是不怎麼想喝,你別麻煩了。” 趙六陪笑道: “隨你,總提調,那,吃菜,儘量吃菜,全是剛起鍋的,趁熱吃才夠味。” 莊翼道: “我還不太餓,趙六,等會再吃吧。” 忽然,趙六若有所悟,十分慎重的道: “總提調,你是不是擔心酒菜裡混得有物?” 莊翼笑了: “決非如此,要不,我怎會喝下那杯酒?你別瞎猜疑,我只是真的沒有胃口“ 轉向錢銳,他吩咐道: “你管自享用吧,趙六說得對,趁熱吃。” 錢銳心存狐礙,卻體會到莊翼之所以拒絕飲食,必有原因,當著趙六面前,他也不便直問,只有恭敬不如從命,自行吃喝起來 雖戴著手銬,舉著挾菜的入口的過程間,倒還不算過於艱難,就是僵硬了點。 趙六交待兩名隨來的漢子先行退下,他自己親陪在側,表面上是照顧莊翼、錢銳用膳,骨子裡少不了監視的意味,大家心中有數,依然一團和氣。 莊翼早已估算出趙六現在的位置約有多少距離,及其準確的角度來 老家夥看上去一派殷切熱絡,實則深俱戒心,他站立的地方,隔著莊翼有六七尺遠,而且靠近門邊,是種隨時可以應變的最佳選擇,顯見他業經成竹在胸了。 一口一個獅子頭,錢銳咀嚼有聲: “好,真好,香滑潤嫩,好吃極了……” 趙六背著雙手,笑吟吟的道: “那小黃瓜拌拉皮也不錯,這種天氣,小黃瓜在田雷根本長不活,莊稼人養它在溫室內,卻也只能長到指頭般大,不過甜脆兼俱,另有風味,總提調何不試上一試?” 莊翼頷首道: “當然要試,這麼好的東西,怎能不吃?只是現在不餓,且待一陣再說……“趙六迷惑的道: “總提調的胃口有點奇怪,晌午時分,單單一盤包子,總提調卻吃得津津有味,這當口有菜有酒,反倒食興缺缺了,我真不明白毛病出在那裡?” 莊翼和顏悅色的道: “沒有毛病,趙六,只因為我有我的打算。” 趙六愕然道: “什麼打算?” 莊翼突兀問道: “手銬腳鐐的鑰匙,你可隨身攜帶?” 趙六經此沒頭沒腦的一問,本能的點點頭,然後又立即搖頭,右手同時警覺的伸入懷內: “總提調,你問這個幹什麼?” 莊翼笑道: “看看我們的運氣罷了 “ “了”宇的音韻並自齒唇的剎那,他猛然開口,清晰的一聲腹鳴,宛如悶雷作響,鮮赤的一道血箭激噴而出,像煞落日最後的一抹殘霞,須臾明滅,卻麗奪目! 六七尺的間距,僅乃血箭一閃的始程,趙六在窒怔之餘,甚至還沒搞清楚是怎麼回事之前,已被血箭射中胸膛,他但覺如遭重杵,心口倏麻,全身往後倒仰,而紅花繽紛,朵朵濺散,赤霧濛濛裡,趙六幾乎一口氣沒喘上來! 錢銳勢同暴虎,一個躍跳撲在趙六身上,休看他雙手戴銬,卻動作如飛,純系專業技巧,那般熟練迅速的搜索趙六混身,眨眼間,他已扣出一串銅鑰,拈在指上衝著莊翼搖晃! 莊翼臉色慘白如紙,唇角血跡斑斑,說話亦顯得中氣不足: “試試看……是那兩把鑰匙?要快……” 只見,錢銳倒轉銬眼,手法俐落的插鑰試啟,不過第三只鑰匙,鐵銬“咯喳”一聲業已彈開,他接著又解啟腳鐐,然後立時湊過去替莊翼脫除戒具,僅在幾次呼吸之間,所有過程俱已完成。 搓揉著手腕,莊翼有些虛的笑道: “你這兩下子倒蠻老練,像個六扇門中的行家……” 錢銳扶著莊翼,嘿嘿笑道: “老總過獎了,如果這吃飯的幾式手法還玩不轉,就只能回家抱孩子啦!” 推開錢銳雙手,莊翼道: “我不要緊,且過去看看趙六,別叫他斷了氣。” 來到仰躺著的趙六身邊,錢銳俯腰檢視,可憐趙六歪斜著脖頸,一起一伏的拼命鼓動心肺,嗡張口鼻,正吃力的咻咻喘息,他滿身血水四濺.雙目緊閉,就像去掉了半條命! 撥開趙六眼瞼,錢銳略一查看,又退了回來: “老總,姓趙的瞳仁未散,仍能喘氣,大概死不了,就只心肺受震,迸血上湧,臨時暈迷過去而已,一時半刻便醒過來了。” 莊翼抹去唇角的血潰,低聲道: “外面可有動靜?” 錢銳湊至門邊,側耳聽,一面擺手道:。 “啥個動靜也沒有 老總,你這門功夫,可叫我開了眼界,真個又準又狠又俐落,逼血成箭,傷人於指顧之間,我以前連聽都沒聽過!” 莊翼沙著嗓音道: “欸,『丹血箭』施展之後,你卻不知有多累……” 錢銳關切的道: “老總,你的氣色定不大好,先坐下歇息歇息,也不忙在這一時半刻行事。“目光轉投在趙六臉上,莊翼道: “小心看著姓趙的,他對我們還有大用,那三名人犯的下落,全在他身上了!” 若有所悟的輕呼一聲,錢銳一個箭步搶了過去,把自己剛解下來勢千銬“咯喳”一傢伙扣到趙六雙腕之上,又拾起地下的鑰匙塞進腰裡,邊笑吃吃的道: “操他個娘,要是老總不提,我還差點忘了,先將這老綁匪扣起來,免得他到時作怪!” 趙六好歹算是喘過一口氣來,現在,他困難的扭動著脖子,兩只風火眼微微眨動,又極為吃力的張開,紅糊糊的眸瞳顯得渙散無光,神態茫然。 錢銳壓低嗓門道: “他醒啦,老總。” 莊翼道: “別動他,讓他自行調適過來。” 錢銳陰陰一笑: “老小子好像也受了些罪。” 莊翼不晌,只注意著趙六的反應,終於,趙六悠悠的籲出一口長氣,本能的想掙扎著起身,這一掙扎,才發覺自己雙手在銬,業已主客易位,反做階下囚啦。 走近兩步,莊翼半蹲下來,模樣像是對老朋友致候: “怎麼樣?感覺好一點沒有?” 髯弛的頸皮驟然扯緊,趙六面孔上的五官歪扭,扁著嘴,抖索茶的開口: “你……你們好狠……好毒哇,居然向我施展這等辣手,真正恩將仇報……六親不認,姓莊的,我算認清你們六扇門的鷹爪孫是怎生的無情無義了!” 以綁架勒贖為目地,只不過給吃了兩餐飯,就算有了“恩”,人家脫困反製,敗裡求活,竟變成了“無情無義”,這話可真是從何說起? 莊翼懶得和趙六爭辯,仍然和和氣氣的道: “趙六,請你包涵,在非常的情況下,只有使用非常的手段,我們感謝你的『禮遇』,但你要原諒我們不得已的行動,彼此立場不同,為了自保,做法上便難以周全……” “咻”“咻”喘息著,趙六掙得臉紅脖子粗: “我是一片好心,反成了半肝肺啊……早要知道是這麼個結局,不如一把毒毒爛了你兩個好歹不分的東西,也免得我落到比番由地……” 莊翼不慍不怒,好言好語的道: “稍安毋燥,趙六,稍安毋燥,你是老江湖了,當知遇事須面對現實,妥善處置,切忌情緒化的反應,在這個當口,你若不夠理智,只有越弄越糟,把可能較為圓滿的協調方式給砸了!” 趙六聲嘶力竭的咆哮: “你他娘不用來誆我,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還會有什麼較為圓滿的協調方式?刀把子在你們手上,好,恁情任由宰割,卻休想我低頭讓步!” 冷冷一笑.錢銳插嘴道: “風乾的鴨子,楞是一張嘴硬,大膽匪人,狂妄強徒,你以為我們治你不得?!” 趙六惡狼狠的被口大罵: “錢銳,你這**養的鷹爪孫,少他娘在我面前狐假虎威,要你六扇門那一套下作把戲,我是人老骨頭硬,容你啃得了我這根鳥去?” 臉色一沉,錢銳形容獰厲的道: “唏,一身老皮老肉,風燭殘年的一把歲數,偏還口氣來得個大,趙六,你要不要試試,我眼下便能剝下你這身人皮?” 莊翼向錢銳使了個眼色,阻止他再叱喝下去,自己接上來道: “趙六,如今不是動氣的時候,你無妨冷靜下來仔細想想,事情尚不至糟到難以收拾的程度,假如你願意做退一步的打算,我們可以談談,保證對你有益無害。” 趙六氣吼吼的道: “我人已落在你們手裡,罪名還不是隨你們按?即使我委屈求全,你們豈肯輕繞得我? 姓莊的,不必淨說好聽的了,斑房皂役的慣常作風,我明自得很!” 莊翼懇切的道: “但我不同,趙六,至少你可以印證、印證。” 稍稍平靜了一下,趙六的聲調放緩和了: “你的意見是說,我們商量商量,事情仍有擱轉的餘地?” 莊翼點點頭,道: “正是如此。” 趙六神色間充滿了戒惕,他步步為營的問: “怎麼個圖轉法?” 莊翼從容的道: “譬如說,趙六,你的罪名是襲擊官差,強劫重犯,綁人勒贖,圖詐公衙,這幾樁犯行非同小可,押你回去,除了殺頭也只剩殺頭,斷無一線生理,但是,我們可以不抓你,換句話說,放你消遙自在,而且.這其中尚包括了你的老婆孫銀鳳在內。” 想了想,趙六謹慎的道: “姓莊的,你們肯這麼大方,只怕不會不要求代價吧?” 莊翼笑道: “當然,天下那有白檢便宜的事?這就是我們要談談的目地了。” 趙六吞著口水道: “你先開開條件看,如果在我能夠接受的範圍之內,我可以考慮,但若離譜太甚,就恕我不能苟同了!” 錢銳忍不住罵了開來: “死到臨頭,還在故擺姿態哩,如今那有你趙六挑肥揀瘦的資格?一朝押你回衙,不用三審,包管一堂下來就摘你腦袋,要是性命沒了,你尚有什麼好討價還價?” 趙六不禁惡向膽邊生: “老漢如是不怕死,你又為之奈何?” 錢銳嗔目罵喝: “你有這個種,我就能先砍你的頭!” 推開錢銳,莊翼堆起滿臉笑容: “大家平心靜氣商議事情,徙逞口舌之快實在沒有意義,趙六,你和我這伙計都別激動,有話好說,只要雙方皆俱誠心,還怕問題不能解決?” 趙六幸幸的道: “我原是在和你打商議,姓錢的卻插進來打他那門子岔?動不動就擺出一付捕快嘴臉,差役派頭,娘的,我豈會受他的唬?” 錢銳怒火又升,正想開口,卻被莊翼一眼瞪了回去,然後,莊翼對著趙六,笑嘻嘻的道: “辰光不早了,我們就長話短說吧,趙六,我的條作很簡單,而且絕對在你能夠接受的範圍之內,我們自來不做令朋友為難的事……” 聽到『朋友』二字,趙六的表情不由似笑非笑,似哭非哭,他悶著聲道: “得了,莊翼,你和姓錢的一個扮紅臉、一個扮白臉,軟硬兼施,雙管齊下,這花招,以為我不明白?如今打開天窗說亮話,我能辦就辦,不能辦拉倒,你放馬過來吧!” 莊翼微微一笑,語氣安詳: “趙六,我不是有三個人犯在你那裡麼?你把三個人交還給我,我拍拍屁股上路,從此你是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就當做沒有這擋子事發生。” 似是早已料到有此一說,趙六的反應並不意外,他直截了當的問: “我有沒有爭論的餘地?” 莊翼也乾脆的道: “老實說,沒有。” 僵窒了片刻,趙六才沉沉的道: “好吧.就這麼辦。” 拍拍對方肩膀,莊翼道: “用不著這麼喪氣,趙六,那三名人犯本來便不是你的,我和錢銳,更與你不搭軋!你把我們當搖錢樹,算盤從開始就敲錯了,所以,你失去原非屬於你的這些,根本毫無損失,又有什麼想不開的呢?” 趙六紅著那雙風火眼,有氣無力的道: “你說得倒輕鬆,卻不知如此一來害慘了我,其中後果之嚴重,實非你能想像,莊翼,黑道撈財,表面上看容易?骨子裡的悲苦辛酸.又有多少人能夠體悟?” 莊翼道: “此話怎說?” 趙六目光淒迷的道: “我只講一樁,你就心裡有數了,嚴良、何小癩子、艾青禾三個人的贖票信已派專人發出,現莊要追也追不回來了,兩頭相隔這麼遠,中間要生變化,亦無從通知對方起,換句話說,下一步,人家就會按信中的條件趕來納銀贖人,可是事實上人巳不在我手裡,又拿什麼交給對方?一旦不照約定行事,撕破臉是必然的結果,面臨那等場面,不用我多說,你想也能想到有多糟!” 莊翼相當同情的道: “不錯,這攤子雖然不大好收拾,但事情既已發生,趁著目前尚有一段緩衝時間,你總該有個因應之策吧?” 趙六苦著臉道: “有。” 莊翼道: “來,我也替你參酌參酌,你打算怎麼對付?” 趙六聲似嗚咽: “逃之夭夭,莊翼,逃之禾禾而已。” 怔了半晌,莊翼帶幾分無奈的道: “看情形,這倒也算上策,否則事情一鬧開來,枝節橫生,波波不斷,實在令人疲於奔命……” 趙六垂下腦袋,艱澀的道: “所以說,你真個害慘我了……” 莊翼頗言歉然的道: “就算我欠你一次情吧,趙六,時來緣到,我且還你。” 面孔上的皺紋深深裂綻開來,趙六感慨系之: “但願有那麼一天,莊||呃,不,總提調。” 錢銳靠在門邊,忍不住發聲催促: “老總,該行動了,夜長夢多哩。” 莊翼向趙六伸了伸手: “你帶路吧,趙六。” 掙扎著往上起身,趙六又差一點倒坐回去”幸得莊翼在傍及時將他扶住,才堪堪站穩,他先順了順氣,然後步履蹣跚的蹲向門前,只這一陣,腰背卻佝僂更甚了。 --------- |
第14章 終站
又是夜裡,當天的夜裡。 仍然像原來的進行架勢,也仍然是原來的陣容 莊翼、錢銳騎在馬上,押解著同樣的三名人犯:嚴良、何小癩子、艾青禾;三名人犯戴著手銬腳鐐,腰串牛繩,一腳高、一腳低的踉蹌前奔,今晚上,雲層輕淡,寒星疏落,視界相當良好,但那樣的冷峭與凝凍,則和前些日子並無二致。 一壁“唏哩嘩啦”的往前走,何小癩子一邊口裡不停咒罵: “我操那趙歪脖兒的血親,他竟幹得出這等骯髒事件,走著瞧吧,只要我能出生天,要不把那老王八蛋的臉龐拿尿糊滿,我就不算人生父母養的!” 嚴良焦黃的面孔上沒有半點表情,只是沉默的邁著腳步,一付逆來順受的模樣,倒似認命嗆咳幾聲,艾青禾接著道: “也不能完全怪趙六老倆口子,欸,誰叫我們時運不濟,偏偏碰上這麼一號陰魂不散、鹹魚翻生的解差頭兒?居然拿大肇銀子買命都買不成……” 何小癩子磨牙如挫: “從這裡到『靖名府』,還有一段路程,說不定另有適合,娘的,我就不信背運背到底,但求老天爺再給我一次機會,單單一次,我就大大翻弄給他們看!“馬上,錢銳聽得清楚,他吃吃一笑.嘲諷著道: “小癩子,這沿途過來,你跑掉幾次啦?那一次不是把你乖乖的又牽了回來?老大爺對你不薄啦.是你自己不爭氣.還能怨天尤人麼?” 何恨頭也不回的道: “那只是時機未對!姓錢的,你心裡先有個底,哼哼,風水轉起來可快哩!“錢銳並不以何小癩子無所忌諱、直言頂撞而慍怒,因為他深知一幹死囚犯的心態 每到移解目地的最後一程,其情緒上的變化都是十分激烈且怪誕的,往往會做出一些莫明其妙或難以思議的舉動,這個時候,他們腦袋瓜子裡在想些什麼,則更不能以常情去敲了。 莊翼向錢銳呶呶嘴,小聲道: “要特別注意這個淫賊!” 錢銳頷首道: “我會卯上他,老總放心。” 略一遲疑,他又壓低聲音道: “不過,嚴良的情形,比何小癩子更要令人犯嘀咕!” 莊翼道: “怎麼著?你可是看出什麼蹊蹺來了?” 緊了緊手中的三條牛繩,錢銳口鼻間呵出一團白濛濛的霧氣: “這像夥很反常,一路土來,沉默得厲害,模樣也十分冷峻,冷峻到近似麻木;老總,你知道,尋常人犯的情緒應該不是這樣的,他們越到最後的一程,就是激動不穩,原來的個性全變了,那似姓嚴的,偏偏和人家相反……” 莊翼平靜的道: “路上遇著的這些事,就數嚴良的外援最多,說不定他的點子尚未耍盡,好戲在後頭,他這種反常的情況,決不是認了命!” 錢銳喃喃的道: “所以嘛,怎不叫人犯嘀咕?” 莊翼道: “不管有什麼變化發生,目前也只有靠我們自己應付了,這趟差可真苦……“抹一把臉,錢銳毫無笑意的笑了笑: “如今回想,當初是怎麼選上這條路的?即使在老家種地啃窩窩頭,也強似這等日曬風吹,雪凍霜打的勞碌行當,更別說還得扣著腦袋玩命了!” 莊翼望了錢銳一眼,道: “我還從來沒問過你,錢銳,當初你怎麼會跑來巴結這碗公門飯?” 錢銳嘆籲一聲,無可奈何的道: “十幾年前,黃泛鬧大水,淹了二十多個縣城,我老家也一遭淹進去了,那時放眼四望,真是處處澤國,一片濁洋,房倒屋塌,牲口流失,連他娘田裡的莊稼都泡爛了,人總要吃飯哪,收成沒了,差事又難找,就在全家大小眼愀著即將斷炊、一籌莫展的當口,我一個遠房表叔巴巴找上門來,篤我去縣衙頂個『候補皁隸』的低缺,每月好歹也有二兩多銀子的晌錢,就那樣湊合著挨過了年把兩年的災期……” 莊翼笑道: “這也是人的命,後來就一直幹下去啦?” 點點頭,錢銳道: “我那表叔,原是縣衙裡的文案師爺,他知道我自小勤練拳腳,有點功夫底子,這才拉把我進班房從『徒生』幹起,平日裡看到我悶懨懨的一付德性,就免不了時加告誡,說什麼年輕人要敬業哪,不興好高遠,這山看著那山高哪,又說行行出狀元,公門之內好修行哪,還叫我莫忘以前的苦日子,數落我飽了肚皮忘了飢,總之,楞是逼我出力巴結差事,賣命幹活……欸,誰知道這一幹下來,就沒有盡頭哩!” 莊翼道: “其實你也並非毫無成就,打十幾年前一個『候補皁隸』,也就是『徒生』幹起,如今已爬到『鐵捕』等級職,算得上是『步步高』,亦不負你表叔的一番期望了。” 錢銳苦笑道: “老總,我看我到了『鐵捕』這一級,只怕就到頂了吧?” 莊翼正色道: “不見得,還要看你的機運和造化,錢銳,六扇門的環境也是相當複雜的,往後會有怎麼個變遷,是誰也說不准的事。” 錢銳忙道: “猶要靠老總的栽培、提拔哩……” 莊翼道: “對你,我一向沒少費過心,將來如何,且走著瞧吧。” 於是,一陣急劇的馬蹄聲,彷彿天邊湧起的悶雷,隱隱滾動著就逼了近來,銀白色的大地清亮瑩澈,視野遼闊,從蹄聲傳來的方向看去,能以看到一乘騎影,正潑雪揚泥,當仁不讓的馳到。 不錯,只有一騎。 雙目凝聚,錢銳有些緊張的道: “娘的皮,又不知是那路邪崇摸上來撩撥了!” 莊翼停下馬,半調過馬頭,斜對來路,他七情不動的道: “你守著人犯,我對付來騎。” 錢銳低促的道: “老總,這像夥不知是幹什麼吃的,單人獨騎,難不成就敢來劫囚?” 莊翼道: “也包不准,你沒聽說過?藝高人膽大?” 往地下吐了口唾,錢銳喃喃咒罵: “操他娘,他要真敢,就算活得不耐煩了……” 只這片歇功夫,來騎已到了尋丈之外,那是一匹全身毛色漆黑油亮,四蹄翻白,似稱“烏雲蓋雪”的駿馬,馬兒奔至近前,突兀“唏律律”人立而起,霧噴口鼻,熱氣騰騰,鞍上騎士卻有如盤石,黏住馬背紋風不動。 莊翼望向對方,沒有任何表示。 “烏雲蓋雪”上的騎士,是一個年約三旬,鼻直口方的端整人物,身著絲棉寶藍緞的緊身衣靠,外披磚紅披風,豐厚的黑發往上梳結,髮髻間的飄帶輕拂領後,看上去氣勢不凡,威儀相當。 現在,他也正上下打量著莊翼。 莊翼嘴唇緊泯,雙眸冷森加刃,依然不言不動,毫無反應。 對方開了口,語氣沉著而清朗: “請問,那一位是莊翼總提調?” 莊翼手指頭繞著繩,淡淡回應: “我就是。” 那人顯然亦以料到他的對象是誰了,目注莊翼,他不亢不卑的道: “在下皇甫秀彥,人稱『火旗』隸屬『一真門』大掌門『鬼王叟』葉瘦鷗座下,今奉大掌門諭令,有專函一封,呈交莊總提調。” 莊翼一聽到對方報出組合字號及“黃瘦鷗”三個字,臉上立刻起了一陣奇妙的變化,他在馬鞍上往前微微欠身,一改方才的冷漠容顏,態度大有轉變: “得罪得罪,不知是鷗老座前『右衛門』皇甫兄駕到,一時失察,尚請兄台包涵。” 皇甫秀彥笑著拱手: “莊總提調客氣了,在下是否可以藉一步向總提調稟報上諭?” 莊翼忙道: “不敢,我這就過來。” 一邊的錢銳把情形看在眼裡,不免滿頭霧水,一腔迷惑,跟隨莊翼這好些年,他還極少看到老總對人如此禮遇過,不,這已不止是禮遇,簡直就是謙讓了,謙讓的場合不是沒有,但對象卻都是喧赫天下,虎踞于世的大人物,眼前的角色,不知是那一路的英雄好漢?竟也使得莊翼改容相向,移樽就教? 不但錢銳疑惑不解,連那三名囚犯中的兩個也都回過頭伸長脖頸.又是好奇、又是興奮,甚至帶著三分唯恐天下不亂的神情,隱隱期待著任何一種對他們有利的演變發生。 垂眉搭目,不問不聞的只有嚴良,他面色木然,形態僵硬,好像人在九天之外,這些塵囂鎖事,對他已毫無關連,相距遙遠了。 這時,莊翼下馬過去,那皇甫秀彥亦拋鐙落地,兩人湊近,皇甫秀彥自懷中取出一對白底紅框信件,小心翼翼,唯恭唯謹的雙手呈奉于莊翼面前。 莊翼告罪一聲,也雙手接信,仔細撕開加蓋著紅泥封戮的信口,就著雪地反光,表情肅穆的閱讀起來,信不長,內容只有一張,但是,莊翼的神色卻越來越凝重,越來越鬱滯了。 那頭的錢銳,可能聽不清他們之間的交談,可是莊翼的表情他卻看得分明,這一剎裡,他不由手心冒汗,胸膈部位,宛如沉甸甸的壓上一塊石頭。 錢銳固然在注意莊翼的反應,皇甫秀彥又何不是觀察仔細? 他顯然是個內極深的人,不管心裡有何打算,表面上卻仍舊笑容不減,彬彬有禮。 看完了信,莊翼小心的將信瓤裝回封套,半晌沉吟不語。 皇甫秀彥微微一笑,低聲道: “莊總提調,大掌門說,等你回一句話。” 莊翼抬眼望著對方,語聲略帶啞: “皇甫兄,請恕我多問一聲,鷗老和那嚴良,到底是個什麼關係?” 皇甫秀彥坦率的道: “嚴良的大師伯,和我們大掌門是同母異父的手足,平常來徵雖不算勤,但血緣卻是斷不了的,因此大掌門的苦衷,也希望總提調能以諒解。” 莊翼苦笑道: “老實說,皇甫兄,這檔子事,鷗老可真給我出了個難題……” 皇甫秀彥體諒的道: “大掌門也知道,特別交待在下稟總提調,故人所求,縱有不當,亦務請勉為其難!” 言詞客氣,卻在步步緊逼上來,莊翼感受得到那種無形的壓力,這冷的天氣,不由額頭見汗,他定了定神,緩慢的道: “皇甫兄,鷗老是我的前輩,在公私事上幫過我很多次忙,他老人家一直愛護我,提攜我,這份情,我是永遠感念不盡的,鷗老但有差遣,我莊某敢不效犬馬之勞?但目前牽涉到這個問題,實在不是我個人力量能以承當的,千百種大道理我們都不去說,只論嚴良的犯行,冷血寡毒,便罪無可逭!” 皇甫秀彥平靜的道: “對的,千百種大道理我們且不去談,總提調但要明白嚴良與大掌門的淵源,清楚大掌門對此事的立場和用心就夠了。” 真個脣舌如劍,犀利無比,更且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呢 莊翼嘆一口如,道: “欸,卻叫我如何是好?” 皇甫秀彥輕聲提醒莊翼: “總提調,大掌門等你一句話!” 咬咬牙,莊翼道: “這樣吧,請皇甫兄上回鷗老,我且考慮斟酌行事。” 皇甫秀彥顯然大不滿意,他笑得有點勉強: “總提調,這句話,未免有些模兩可吧?我認為不夠扎實!” 又在咄咄相逼了,莊翼壓住心中的反感,語氣微見僵硬: “皇甫兄,我只能這樣答覆鷗老,不周失敬之處,他日再容負荊請罪!” 皇甫秀彥稍稍猶豫,始道: “那麼,務請總提調在斟酌行事之際.對嚴良做有利的考慮!” 莊翼道: “我會記得你的話,皇甫兄。” 抱拳第身,皇甫秀彥一搖雅的: “多有擾攪總提調,間中若或唐突冒犯,亦乞總提調寬諒則個,在下告退!“莊翼回禮道: “請好走,見到鷗老,煩代問安……” 皇甫秀彥唯唯喏喏,轉身上馬,於是,又似來時一般,蹄聲起若悶雷,揚雪濺泥,漸去漸遠,很快便沒入幽迢的冥暗中。 慢慢蹩了回來,莊翼的臉色當然不怎麼好看,錢銳本人不敢多說話,卻又忍不住小聲問道: “老總,到底是怎麼回子事?那傢伙人五人六的像是來頭不小,看那架勢,老總你也似乎得買他三分帳,他是誰呀?又給老總帶麻煩來啦?” 莊翼上了馬,面無表情的道: “他是誰你沒聽他自報字號麼?『一真門』的『右衛門』,『火旗』皇甫秀彥!” 錢銳陪笑道: “這個我知道,我不明自的是,他代表葉瘦鷗葉老爺子來幹什麼?『一真門』可是個赫赫有名的大門派,跟我們押這趟差又扯得上啥的干係?” 莊翼揉揉兩邊太陽穴,有氣無力的道: “干係可大了,先上路吧,等一會我再把事情內容詳細說予你聽……” 上路是又開始上路了,錢銳卻感到心事重重,剛才發生的狀況,似乎十分微妙,而微妙中又滲雜著難以言喻的險惡,好像,呃,這和直截了當的打殺又不一樣,給人的感受有如風雲詭異,危機四伏,有那種惶惶然不知何以為防,何以為戒的疑懼。 * * * 一座半坍在山腳下的破廟,不知道廟裡原來供的什麼神,因為早連神像也頹塌了,是座廟卻不會錯,看得出還殘留得有零落的堂榻及缺了角的神案,簷壁牆偶處密結蛛網,遍地鳥獸糞便,不過四周通風,倒沒有多少異味。 莊翼斜掛倚坐於牆角,地下著毯子,手裡是半套尚未吃完的夾肉燒餅,他雙眼凝視著污黑的壁面某一點上,看似在研究那一點的內涵,實則他任什麼也沒看見,腦子裡的意識,業已不知飄去何方了。 三名人犯串坐一排,都在閉目歇息,錢銳高踞香案之上,支著一條腿有一口沒一口的啃著乾糧,也是滿臉鬱重憂戚的模樣。 天才濛濛亮,沒有雞啼,沒有狗吠,更沒有一點人氣所帶來的鮮活味道,有的只是山風吹括過去時所旋起的呼嘯聲,宛若鬼哭狼號,好不淒厲。 長久的寂寥過後,錢銳跳下香案湊了過來,他蹲在莊翼身邊,卻不曾出聲。 半晌,莊翼才沉沉的開口: “鷗老 葉瘦鷗派他的『右衛門』皇甫秀彥帶來一封信,信裡寫得很誠懇,也很簡單,只是要求我看在他的份上,私縱嚴良!” 呆了好一陣,錢銳又是意外,又不覺意外的連連搖頭,放輕嗓門道: “老總,『一真門』是兩道上有名的堂口,人多勢大,族結幫黨,俱有一跺腳七城亂顫的威風,但他們當家的葉老爺子為人卻一向正派,是非分明,不是個託大仗勢的人物,為什麼這一次竟搞了這麼個把戲出來?不僅強人所難,而且根本不合道理,這和他平時的形象完全不對……” 莊翼悶悶的道: “嚴良有個不知打那裡鑽出來的大師伯。” 錢銳悻然道: “這又如何?” 莊翼聳聳肩: “他那大師伯,碰且和鷗老是同一個娘所生,差的只是不同一個爹。” 錢銳張口結舌的道: “我的天,竟會有逭麼湊巧的事,老總,可是真的麼?” 莊翼道: “鷗老信上只說是極親密的血緣,倒未點明實關係,還是皇甫秀彥親口相告,想來不假,這種關係,可不是隨便編造得的。” 沉默一會,錢銳形容黯淡的道: “事情實在棘手,我也多少知道,葉老爺子以前幫襯過老總好些次數,先不說他的德高望重、人強馬壯,只是老總欠人家的情,就不得不還,但要這麼個還法,無論對朝律、對良心,都難以交待,欸,葉老爺子亦未免 未免欠斟酌了……” 莊翼鎖著雙眉,道: “鷗老個人的判斷,必然認為此事極有把握,所以才派了皇甫秀彥單騎送信,越其如此,掃了他的顏面後果才越嚴重……錢銳,依我看,鷗老亦非毫無考慮,你想想.這趟起解已是最後一程,鷗老一直沒有動靜,可見他也不是不體諒我的立場、不是不明白我的困難,直到現在他始遣人表態,料想也是拋不過他異父兄弟的纏磨,不得已之餘被逼出此下策……” 錢銳道: “不管怎麼說,要緊的是我們該怎麼辦才是?” 莊翼丟掉手中的半套夾肉燒餅,靠到牆上: “我一直就在尋思這個問題,錢銳。” 敲敲自己腦袋,錢銳道: “總要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才好,不用得罪葉老爺子,咱們也交得了差,能求這麼個皆大歡喜的結局,方為上上之策!” 莊翼生硬的道: “沒有兩全其美的法子,更不會有皆大歡喜的結局,錢銳,事實擺在那裡,魚與熊掌難以得兼,我們只有一條路可走!” 錢銳忙問: “那一條路,老總?” 莊翼冷冷的道: “殺嚴良!” 驀地打了個哆嗦,錢銳趕緊向神案那邊投出一瞥,還好,三名人犯仍在盹困,沒有什麼異狀;他又湊近了些,儘量抑壓著內心的不安: “老總的意思,是要得罪葉老爺子了?” 莊翼垂下視線,道: “除此之外,實無他策。” 錢銳不解的問: “如果要對葉老爺子不起,咱們不放人也就是了,何須宰掉姓嚴的?老總,雖然我們有權在非常狀況下做權宜處理,到底不合正規章法,這豈不是給自己添麻煩?” 莊翼低沉的道: “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錢銳,你有沒有考慮到,假設我們不照鷗老的意思去做,萬一他覺得面子下不來,將心一橫來個硬劫,以鷗老的實力而言,又豈是你我二人招架得住的?” 錢銳恍然大悟,連連點頭: “說得也是,老總是打算先下手為強,絕了他們的念頭……” 莊翼道: “只有這麼做,我們才保得住最低限度的回收,否則,很可能既得罪了人,又砸掉差事,弄得兩頭落空,那才叫窩囊呢!” 錢銳小聲道: “這個主意,老總已經決定了?” 莊翼果斷的道: “不錯。” 錢銳頗生感慨的道: “真是愛之適足以害之,如果葉老爺子早知道他這一伸手,不但救不了姓嚴的,反倒變做嚴某的催命符,相信他就不會如此貿然從事了……” 莊翼形容陰冷,聲音裡充滿酷絕: “有時候,人們不得不做一些他原本不想做的事,下這樣的決心非常痛苦,但卻無從選擇 好在嚴良那一刀遲早要挨,我們就提前送他上路吧。” 錢銳遲疑著道: “老總,要我動手麼?” 莊翼直視錢銳: “你願意動手麼?” 強顏一笑,錢銳囁嚅著道: “假始老總下令,我當然不敢違抗……老總如要徵詢我的意見,呃,我可實在不願接這個差遣……” 莊翼道: “所以,你就歇著吧,我自己來辦。” 錢銳忙道: “你可別生氣,老總。” 莊翼笑得有點古怪: “我不是說過麼?有時候,人們不得不做一些他原本不想做的事,目前,便正是這個情形;問題擺在那裡,總該有人去面對,現在我們僅得兩人,自然不是你,就是我了!” 說著,他將手邊長劍掖入後腰,隨即挺身而起,偕同錢銳來到神案之前,錢銳的臉色顯得極不自在,隱隱然浮動著一抹晦澀 這和彼此火拼之下血刃相向,感受完全不同。 看不出莊翼外表上任何的七情六欲,他蒼白著面孔,平淡的叫喚: “嚴良,起來。” 緩慢的,嚴良睜開眼睛,他深深的看著莊翼,嗓調啞: “什麼事?” 莊翼道: “『一真門』葉鷗老的囑咐到了,你跟我出去。” 眸瞳底下倏忽閃過一道光彩,嚴良的刑態上卻沒有絲毫異常的反應,他默默站起,拖著腳鐐,跟在莊翼身後蹣跚跨出廟門。 何小癩子與艾青禾也都醒了,兩個人又是驚羨,又是嫉妒的目送嚴良離去,何小癩子猶在喃喃咒罵,一雙招子宛似噴火。 錢銳半聲不晌,無形中流露出恁般悲憫的情懷 生死之間,竟不過這幾步路罷了。 半柱香之後,莊翼轉了回來,當然,只有他一個人,同時,左手上拈著一只血淋淋的人耳,人耳已泛灰白,卻似乎猶在蠕動。 剎那間,何小癩子與艾青禾如遭雷殛,頓時日瞪口呆,控制不住的顫抖起來,他們現在才知道,他們的難友嚴良,果真不然是“提早”脫離苦海了。 莊翼冷著臉孔,立時下令啟行,一行人馬甫始上路,便是暈天黑地的一陣鑽趕,該歇的當口不歇,該吃的辰光不吃,當何小癩子同艾青禾正感到抉要跑斷氣的時候,莊翼才叱喝停下。 他們駐足的地方是一座小山崗上,站在這裡,可以看到崗下一片繁華 有櫛次麟比的屋宇,有縱橫交織的街道,而人們熙來攘往,市面光景熱鬧,迤邐周遭的,是那高聳雄渾的城樓,以友一垛接一垛的城堞。 喘著氣,錢銳抹一把額顯的汗水,將汗水酒落地下,他如釋重負的長籲一聲: “到了,終於到了……” 何小癩子突然全身驟起雞皮疙瘩,他四肢發軟,雙眼泛黑,喉頭裡像掖進一把沙,不由自主的哆嗦起來: “到……了?到……到那裡了?” 側首瞥了何小癩子一眼,這次是莊翼回答: “『靖名府』,你們人生的最後一站。” --------- |
第15章 ----
翠紅軒裡,絲竹管絃之聲輕雅幽揚,一間淨室內,擺一桌盛筵,主客是莊翼、錢銳,陪客為“靖名府”府尹李品端、六班總捕頭姚貴才,另加一個刑案師爺文兆,執壺的有四個打扮得綺羅珠玉、花紅柳綠的年輕粉頭,酒酣耳熟,鶯聲燕語之餘,李府尹雙手舉起雕鏤精細的銀質酒盅,敬向莊翼: “來來來,總提調,一路辛苦,兄弟敬你一杯。” 莊翼爽快的一仰脖子乾了,李品端又跟著敬過錢銳,在這種場合,雖是私下應酢宴聚,不必過於講究品秩級職,卻也不能大而化之,錢銳不敢逾越,連忙站起受了這位官序僅次於知府的李府尹一杯。 讓菜之後,李品端輕摸著自己唇上的八字胡,笑呵呵的道: “總提調,今晚上是酒粗菜陋,過於簡慢,好在二位還有幾天逗留,正可再做盤桓,本來呢,知府袁大人要親自招呼,不巧劉御史也在今天剛到,那邊不能不去應付應付,才特別交待兄弟做陪,聊算接風……” 莊翼笑著抬抬身子: “不敢當,府尹太客氣了。” 李品端又關切的道: “這一路來,聽說很不平靜?那幾個殺胚,給你惹了不少麻煩吧?” 莊翼道: “還好,府尹知道,但凡起解重犯,沿途就很少不生枝節的。” 鬚眉皆白,肥頭大耳的“靖名府”六班總捕頭姚貴才聲音洪亮的插口道: “總提調,說老實話,前幾天袁大人還私下告訴我,怕你這趟差到不了地頭,袁大人早看過那四員送犯的錄表,在接到『移贖』之後,免不了憂心忡忡,直掛慮路上出紕漏,還是你行,終究把人押到啦!” 莊翼搖頭嘆氣: “實在慚愧,四員人犯只解到兩員,老大哥這麼誇獎,我可越發無地自容了!” 姚貴才忙道: “什麼話,活口能帶到兩個,已是天大的不易,這四名死囚,個個犯案累累,心狠手辣,有如凶神惡煞,別說一次解上四員,就算對付一個,也足傷透腦筋,總提調,還是你有本事,有能耐,換成是我,只怕早就砸鍋嘍!” 連連擺手,莊翼苦笑道: “這是老大哥給我臉上貼金……” 李品端搭道: “不過我的看法也和姚頭兒一樣,無論死活,總提請總算完滿交差,本來嘛,一旦遇上難以預知的異變,解差就有權宜處置的規定,那四名死囚,橫豎遲早一個死字,早死晚死全一個樣,倒是總提調代為行刑,我們府裡的劊子手可要少收幾兩補貼銀子了!” 坐間起一陣哄笑,刑案師爺文兆道: “活有活口,死有證物,總提調可謂功德圓滿,大人的意思,另有犒賞,到時候說不得我們尚要叨擾總提調一杯哩……” 莊翼拱手道: “犒賞如何且不去說,改一日總要回請各位,一則略伸對各位維護成全的謝忱,二則也好多聚一時,我這裡就先口頭邀約了。” 於是,主客之間,又開始杯觥交錯,熱鬧起來,四個大姑娘,也就粉蝶穿花般更顯得服侍殷勤了。 * * * 本來,“靖名府”替莊翼安排的留宿處是隔著知府衙門只有一街之距的“行差館”,但莊翼嫌那地方太嘈雜,且熟人又多,日常見面光是招呼就打不完,如再加上臨時增添的應酬,留在“靖名府”的這幾天,就甭想辦完公事了,因而他托姚貴才給他訂下一家清靜客棧的後院雅房,兩暗一明成套三間,全包下了。 回到客棧,自有專門侍候的伙計前來招呼,砌上新茶,打好洗臉水,切實巴結一番、始小心退下,等莊翼淨過臉手,坐下喝第一口茶的辰光,業已時起二更。 兩間寢居,他與錢銳各佔一間,錢銳許是累過了頭,亦了無睡意,進房去躺了一會又蹩出來,雖不停打著哈欠,精神倒還不差。 莊翼望了錢銳一眼,笑笑道: “睡不著?” 順手拖一把椅子坐下來,錢銳邊搓揉著面頰: “約模是酒性作怪,原是喝夠量容易睏覺,今晚上喝得不上不下,反倒精神來了。” 莊翼放回茶杯,道: “我知道你這頓飯吃得不舒坦,酒也未能開懷,這種場合,難免拘謹。” 錢銳搖頭道: “娘的,滿座都是我的上官,老總你無所謂,那三個面前可疏失不得,萬一叫人家指說老總縱容部屬,欠教規矩,豈非也壞了老總英名?一朝心裡顧忌,吃喝起來連酒帶菜便走味了!” 莊翼道: “官場的一套,不應付也不行,卻亦不是毫無好處,今天辦交待,順順噹噹,一點麻煩都沒有,這就是有人維護的效驗,你曉得,我們這趟差,並非十全十美,要挑毛病,瑕疵仍在,如果有人存心找碴,雖沒什麼大不了,囉嗦起來一樣討厭,是以平日裡人情來往,可不能過於輕忽……” 錢銳聽到什麼似的吃吃笑了起來: “老總,還記得今天一大早見到應爾清應老刀子的老景不?他一看到是你,那張皺皮老臉上立即堆滿諂笑,原先踏出房門時所表現的不耐與踞傲化得可真快,一壁緊走,一壁系襟扣,後來那一揖,哈哈,快沾地啦……” 莊翼道: “也難怪他一肚皮不高興,大清早嘛,還不到當班的時候,我們就把人家從熱被窩裡拖了起來,叫他怎麼會愉快?不過,應老刀子再怎麼刁鑽跋扈,對我還挺個面子,能湊合就湊合了。” 錢銳問道: “老總,應爾清對你如此恭謹馴服,一定有原因在,可否說來聽聽?” 取過桌上的茶杯喝了口茶,莊翼好整以暇的道: “其實也沒有什麼,只不過在大前年吧,老應出了一次紕漏 和一個布販子的老婆通姦,夜裡吃本夫回家撞見,人家可不管你姓應的幹什麼典史不典史,糾集了鄰舍幾個粗壯漢子,便把老應困將起來,先拖到黑巷子一頓好揍,跟著就要送官究辦;那晚上也叫巧,我剛參加一處酬酢回來,路經巷口,聽到裡面殺豬般嗥號,又有吼罵叱喝聲不斷,一時好奇闖了進去,這才搞明白是怎麼一碼事……” 錢銳笑道: “那時之前,老總已經認識應爾清啦?” 點點頭,莊翼道: “我們早就見過,且已打了幾次交道,只因這老小子刮皮孤寒,又尖刻難纏,所以公事之外極少往還;那晚上他的情形可真夠狼狽,鼻青臉腫另加五花大綁,不但衣衫破損,腳上鞋子亦掉了一只,當時他一望到是我,那神情,嗯,就和看見親人到場似的,說多興奮就有多興奮!” 錢銳趣味盎然,急道: “老總必然替他解了圍?” 莊翼道: “這還用說?我先表明身份,把人鬆綁,然後問明原委,就事論斷,很快便平過節,雙方一拍兩散……” 錢銳道: “這麼俐落?” 莊翼笑了: “類似風化之事,最有效的莫過銀子,我替老應墊付二百兩紋銀,裡外便通通擺平,之後他要還我也被我婉拒了,就此應老刀子就對我另眼看待,也算交了個朋友。” 錢銳手撫胸口,笑得嗆咳連連: “難怪老總提到這老家夥時是一付成竹在胸,把握十足的模樣,應老刀子欠著你這大的一個情,怎能不對老總刻意巴結,曲盡奉承?” 莊翼道: “這檔子事,對外不必提,免得傳出去不好聽,尤其此中涉人隱私,更屬忌諱,連佟仁和竇黃陂他們,我都從未說過……” 錢銳忙道: “老總寬念,我自知輕重。” 伸了個懶腰,莊翼道: “該睡了,你還不困麼?” 錢銳搖頭道: “老總累了請先去安置,我這會還挺精神,想再坐一歇再睡。” 莊翼剛從椅上起身,腳步尚未曾移動,房門已輕輕傳來幾聲啄剝聲 有人在敲門,非常溫文有禮的在敲門。 房中的兩個人都不免有些愕然,三更半夜了,是誰會在這個時候上門?而且,事先沒有聽到丁點腳步聲響,來得未免有點古怪。 錢銃看了看莊翼,莊翼微微點頭,於是,錢銳大步走到門邊,啟閂之前,出聲朝外詢問: “是那一位?” 須臾的沉寂之後,門外響起一個穩定又清晰的聲音: “在下皇甫秀彥,求見莊總提調。” 猛然間心口像被搗了一拳,錢銳形色大變,幾乎手足失措的回頭急以眼色求告于莊翼 他萬萬沒有料到,“一真門”那邊這麼快就有了反應! 莊翼的表情亦透著三分怔忡,但很快就恢復平常,他面對房門,從容的道: “有請皇甫兄。” 於是,錢銳拔閂開門,當門而立的,果然正是皇甫秀彥,這位“一真門”大門主座前的得力人物,依舊丰神俊朗,面帶笑容,就好像是寅夜前來拜會老友一樣。 相形之下,錢銳的表情就不免尷尬了,他呵呵腰,往門邊一讓: “皇甫老兄,請進。” 皇甫秀彥頷首致意,瀟瀟灑灑的進入門來,衝著莊翼拱手笑道: “深夜造訪,時地兩不宜,無奈上命在身,難以推辭,失禮之處,還望總提調曲諒。” 莊翼抱拳道: “皇甫兄客氣了,來,隨便坐。” 坐定之後,皇甫秀彥信目打量著室內陳設,閒閒的道: “這套雅房相當不錯,清靜整潔,自成一格,小客棧有如此環境,倒不多見。” 莊翼親自端上茶來,笑應道: “是『靖名府』總梳頭姚貴才姚大哥替我找的,他地面熟,知道那裡有好住處,本來安排在『行差館』留宿,被我推了,那邊實在太嘈雜……” 皇甫秀彥接過茶,道謝一聲,先撮唇吹開浮在杯面上的葉根,才輕啜一口,好整以暇的道: “總提調,公事交待過了?” 莊翼不由臉孔微熱,有些不自在的道: “初步交接算是辦妥了,這兩天還有幾樁例行手續待理,譬如說領回文、填例報、清結差費等等,都是些瑣事……” 點點頭,皇甫秀彥道: “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吧?” 莊翼謹慎的道: “某方面說,是如此。” 皇甫秀彥笑道: “莫非尚不盡然?” 莊翼道: “皇甫兄該明白我所指為何。” 稍微沉默之後,皇甫秀彥緩緩的道: “今日一早一晚,接踵來謁總提調,但心情卻是兩般,頭一遭,急切盼望,此一遭,惶無奈;整天來回三百里奔波,苦的不是這付皮囊,是那人天交戰的矛盾!” 莊翼沒有回答,只望著桌上的燭光發怔。 皇甫秀彥又喝了一口茶,音調低沉: “總提調,你把嚴良處決了?” 吸一口氣,莊翼坦承不諱: “是的。” 頓了頓,他反問道: “你怎麼知道?” 皇甫秀彥道: “我們在那片破廟後頭挖出他的屍體,另方面,我們也自『靖名府』的內線處得悉嚴良並未解到,總提調,不管你如何處理這件事,至少你還算幫了一點忙。” 莊翼訕訕的道: “此話怎說?” 皇甫秀彥道: “嚴良是一劍斃命,你沒有使他受太大的痛苦,那一劍直穿心臟,很準,嚴良的遺容十分安詳,不曾有掙扎的跡象!” 莊翼不知說什麼好,僅剩苦笑的份,錢銳站在門邊,一會搔頭搓手,一會齔牙裂嘴,這一刻,他不禁慶幸,虧得幹總提調的不是他。 皇甫秀彥又輕聲道: “我們已將嚴良的屍體運送回去,對他的大師伯,好歹有個最低限度的交待。” 莊翼苦笑道: “皇甫兄,你我見面之後,可是一路皆有貴方人馬暗地跟蹤追躡?” 皇甫秀彥道: “不錯,我們的人綴在遠處,原是打算接應嚴良出困的 假如你肯放他的話。” 莊翼不答,皇甫秀彥續道: “結果,我們卻替他收了,這樣也好,總算多少盡了點心力。” 桌上的燭火突然跳了跳,並起一朵花蕊。 乾咳一聲,莊翼道: “這件事,皇甫兄,並非我有意違抗鷗老的囑託,實有不得已的苦衷,嚴良雙手血腥,背負多條性命,是個十惡不赦的凶煞,無論天理國法人情,皆不可贖,如若私縱於他,我個人的職守問題不足為論,但對道德良知卻不能交待,皇甫兄,那些千古冤魂,又有誰去悲憫憐惜?” 皇甫秀彥嘆息著道: “所以,大掌門也左右為難。” 莊翼忙問: “鷗老現在的情緒如何?是不是很惱我?” 皇甫秀彥神色凝重: “老實說,總提調,麻煩不是出在大掌門,而是出在他兄弟 也就是嚴良的師伯身上,他不肯罷休,大掌門一則礙於親情,再則尊嚴受損,加上本門上下一部份所屬群情憤激,咸認你不夠道義,存心給『一真門』難堪,因此,大掌門的壓力就很重了……” 莊翼無可奈何的道: “鷗老的處境我能夠想像,他老人家可已決定如何反應?” 凝視著莊翼,皇甫秀彥懇切的道: “總提調,雖然我們之間才見過兩面,但我個人對你的骨格與擔當卻十分欽佩,你的確是條漢子,以我自己來說,實不願做出任何與你為敵的事,但門派的決定,卻非我的力量能以左右……” 莊翼冷靜的道: “我明白。” 皇甫秀彥目光轉向微微搖曳的燭火,語帶艱澀: “今晚上連夜趕來,便是向總提調轉達本門的回應 大掌門不再過問此事,但為安撫他兄弟的怨意及平息若干所屬的憤怒,大掌門同意派遣本門五名人手隨同他兄弟施展報復,而無論有任何結果,這樁公案即行終止。” 莊翼仔細問道: “皇甫兄,可否請你進一步說明,所謂『無論任何結果』,是指什麼意思?“皇甫秀彥道: “就是說,他們在報復行動中,不管是知難而退,鍛羽而歸,或是被斬盡殺絕,進退圖轉之間,完全由仳們決定,雷他們認為夠了,事情便告結束,這其中,本門不再做任何支緩,當然,亦不限制他們的報復手段。” 舔舔嘴唇,莊翼道: “如果要了我的命,他們大概就不會再追究了。” 皇甫秀彥嚴肅的道: “反過來說,總提調,如果你要了他們的命,也就追究不下去了。” 莊翼沉思半晌,問道: “鷗老確實是這麼裁定的?我是說,他老人家不會怨我採取反製行動吧?” 皇甫秀彥斷然道: “絕對不會,大掌門說過,人人都有自保的權利,而且這一組人派出之後,成敗與否,皆為定論,『一真門』必將比樁恩怨,一筆勾消!” 莊翼放低了聲音: “皇甫兄,這五個人裡,可曾包括有你?” 皇甫秀彥笑得十分無奈: “有我。” 莊翼遺憾的道: “該不會是你自動請纓吧?” 皇甫秀彥搖頭: “不是,大掌門那位兄弟執意要我參加,大掌門拗不過只好允了,但其他四位,卻乃主動參與,我很抱歉,不能告訴你那四個人是誰。” 莊翼道: “沒關係,等見過面就知道了;皇甫兄,鷗老那位同母異父的兄弟,也就是嚴良的大師伯,能不能見告他的尊名大姓?我也好心裡有底。” 皇甫秀彥道: “他姓古,叫古瑞奇,有個稱號『大棍王』,據我所知,他在那根栗木棍上的造詣相當不凡,嚴良渾名『獨一棍』,就是受了他這位大師伯不少夾磨。” 拱拱手,莊翼道: “多承指點,皇甫兄,對了。” 放回茶杯,皇甫秀彥離坐而起,微笑道: “就此告辭,總提調,請多保重。” 莊翼有著難以言重的苦楚,只有再度拱手,算是領情。 待皇甫秀彥離去後,錢銳先把門關好,人靠在門上,憂心忡忡的道: “老總,我看事情麻煩了……” 莊翼沉重的點頭: “是有點麻煩,比我想像中的情況要糟。” 錢銳又恨聲道: “不是我對葉老爺子不敬,這麼大一把年紀了,武林中猶且聲名赫赫,不可一世,沒想到度量卻這麼淺,一點容人的胸襟都沒有,老總在他面前,算是晚輩,晚輩犯了錯,他做前輩的多少該寬諒點,何況老總還不是犯錯,他強人所難先就不對,自己不加反省,卻硬要以勢壓力,這叫什麼大老作風?” 莊翼道: “鷗老也有他的難言之隱,不這麼表示一下,不足以服眾……” 哼了一聲,錢銳道: “打開始他就不該攬下這樁事,是他欠考慮,不曾把前因後果想仔細,如今目地未達,反倒把過錯扣到老總頭上,認定老總不給面子,有辱他的尊嚴,居然要對老總大張撻閥起來,娘的,拳頭大就能代表真理?簡直欺人太甚!” 莊翼坐回椅上,雙手支頤: “其實,鷗老已算格外留情了,他『一真門』旗下兵多將廣,好手如雲,莫說派五個人來對付我,便五十名亦易加反掌,而且他還表示過,此五人派出之後,不論後果如何,全案即告終止,錢銳,鷗老為一門之主,有些時候,做法必須旰衡大局,不能單顧某一方面,他的苦衷,我們也應諒解……” 錢銳不服的道: “老總的想法我很清楚,還顧著和葉老爺子舊有的情份,又總覺得這檔子事對他多少有點愧疚,不過任何 都有個是非之分,葉老爺子如此施為,那裡尚有什麼是非觀念?又怎生令人心服?” 莊翼道: “看開點就好,這個人間世上,沒有多少講道理的事。” 錢銳忽問: “老總,不知你有沒有發覺,此中蘊藏的危機?” 莊翼啜一口冷茶,道: “我早感覺到了,鷗老派出來的五個人,其他四個是什等角色雖不知曉,但只看皇甫秀彥身為堂中之一,便可料到那四個亦非省油之燈,必屬『一真門』的佼佼者無疑,此外,鷗老已明許他便可以不擇手段來報復,又未限定他們在『一真門』外另邀幫手,這裡面彈性就大了,他們的彈性一大,我們的危機則相對增加,往後的日子,夠險惡的!” 錢銳悻悻道: “要是在日後的爭鬥裡,咱們賠上性命,葉老爺子也不過就是裝模作樣,表示哀悼一番,再說些不負責任的空話而已,真正的內情,引發流血的始由,他必然概加抹煞,一定不提,老總,葉老爺子表面慈悲,骨子裡等於拿我們的生死當他權術下的犧牲!” 莊翼頷首認同: “一點不錯,所以我方才已經說過,這個人間世上,沒有多少講道理的事!“錢銳著急的道: “我們該怎賠辦?老總,葉老爺子也講明了,人人都有自保的權利,依你看,我們該如何因應反製?” 莊翼冷靜的道: “以血還血,以牙還牙,斬盡殺絕,永除後患!” 用力拍手,錢銳道: “說得好,老總,我完全好同!” 臉色微顯蒼白,莊翼又道: “待將那五人全數窄殺之後,再看鷗老要如何斷處。” 錢銳補充道: “不止五個,老總,加上那古瑞奇,共是六員才對!” 莊翼笑笑: “連皇甫秀彥也要一起除掉?” 錢銳慢吞吞的道: “這要看他是否對我們同樣抱有慈悲胸懷而定,老總,皇甫秀彥表面上溫文和氣,態度友好,真要等到列陣為敵,血刃相向的那一刻,他是個什麼姿態,可就難說了!” 莊翼道: “皇甫秀彥這個人,倒不似個翻臉無情的角色,不過,我們怎麼對他,端看他要怎麼對我們了。” 雙臂環胸,錢銳意氣昂揚的道: “老總,從現在開始,我們就帶進入情況啦,該怎麼防、怎麼守,你要先有個定規,該調人馬調人馬,該布眼線布眼線,娘的,天下之大,不只他『一真門』唯我獨尊!” 莊翼神色深沉的道: “我不等他們來,錢銳,我會先下手。” 錢銳興奮的大笑: “好傢伙,巨靈公子不愧是巨靈公子,老總,就憑這等氣勢,我就不信他『一真門』能吃得定!” 莊翼嘆了口氣: “不要全往好處想,錢銳,對方若沒有幾分把握,也不敢放出風聲,明目張膽的叫陣,尤其『一真門』的傳統自來行事謹慎,策劃周密,一向謀定而動,且他們人面廣、關係參,某些地方,比我們要佔便宜……” 錢銳惡狠狠的道: “管他娘,老總,我們豁上了!” 莊翼眼底已透出倦意,語聲低啞: “這兩天趕緊辦完公事,我們就立即迴轉『老龍口』,別在這裡搞得風風雨雨,招人物議,那怕半路上見真章,亦強似在此地打濫仗!” 錢銳默然無語,莊翼推椅而起,打了個哈欠,說一聲“睡吧”,逕自進入內室,門外,留下漫漫的冷寂,錢銳突兀沒來由的起兩次寒噤,投眼窗格,才發覺曙光已現,天,就快亮了。 --------- |
第16章 風波
回到“老龍口”,沿途上竟然奇蹟似的風不吹、草不動,一路平安,不但錢銳大感意外,連久經陣仗的莊翼都覺得納罕不已。 先在衙門裡把公事交待清楚,莊翼又領著錢銳匆匆趕到佟仁和,竇黃陂兩個人家中探慰,這兩位仁兄敢情已自行歸隊,傷勢也大痊癒,看光景,再養息個把半個月,就能如常當差了。 殉職的苟壽祥是單身,沒有家累,雖省去莊翼的一趟悼唁之苦,但卻益增內心的愀然,他已暗暗算計過,要如何迎回苟壽祥的遺駭,並且替這個忠心耿耿的老下屬風風光光辦一場後事。 莊翼的家居,座落在“老龍口”最繁華的中心地段,可是鬧中取靜,深處於一條橫巷的巷底,不是什麼巨宅大院,僅乃紅門磚牆,三楹瓦屋而已,平時他極少在家,大多獨住在“總提調司”後面為他專設的一幢小巧精舍裡,此地住的是他老爹莊元,另一個老兼廚子,一個女負責洗衣並打雜而已。 由錢銳叫開門,前來應門的正是老人家潘升,一見是莊翼回來,不由眉開眼笑,一邊執著少主人的手膀子不停端詳,邊撈撈叨叨的訴起苦來: “欸呀呀,少爺你總算是回來了,你不在家的這段日子,老爺毛病又犯啦,前幾天,把『香綺樓』的小全子帶回家,整日價人前進出,又是親人又是抱,打情罵俏也不知避諱,小全子那騷娘們還真當她是家主婆了呢,連我和魏嫂都指使起來,少爺,你看看這像話不像話?” 莊翼站住腳步,悄聲問: “那女人走了麼?” 潘升氣咻咻的道: “昨晚上才走,還是司裡來了人,說『靖名府』那邊有驛差快報,少爺只這一兩天便可到家,老爺一聽少爺要回來,就趕緊打發那婆娘走了……” 莊翼笑了笑,道: “你小聲點,別嚷嚷,老爺這個嗜好,你也看過多少年了,人嘛,不管老小,總有點偏愛,只要不離譜,就好歹順著他老人家吧。” 花白的眉毛鼾動,潘升咕噥著道: “都是少爺把老爺慣壞了,打夫人過身不到三年,老爺就開始在外頭拈花惹草,唱起風流戲來,找的都是些不三不四、妖裡妖氣的半老婆娘,好幾次還爭風吃醋,和人家差點大打出手,少爺你總回護著他,衝著外人陪笑陪禮,以你的身份,不叫不值麼?” 一傍的錢銳早就見怪不怪,笑吃吃的插嘴道: “老潘,你好生侍候著老爺子就打了,不關你的事少管,何苦自個去尋煩惱?” 說著,三個人已來到小廳門前,門開處,頭髮烏亮、滿面紅光,身著錦袍緞鞋的莊元正負手而立,那氣派,果然不愧是官家老太爺的架勢。 搶上一步,莊翼單膝點地,輕輕的道: “爹,兒子來跟你老人家請安來了。” 洪聲一笑,容貌輪廓頗與乃子有似的莊元虛虛伸手: “起來吧,我的兒。” 錢銳是同樣動作,必恭必敬的道: “錢銳向老爺子叩頭!” 莊元虛挨一把,笑道: “免了免了,告訴你們多少次,我老頭子最不喜歡這些繁文縟節,一來一往有多費事? 好了,進屋裡坐,潘升,去給少爺和錢捕頭倒茶!” 別看潘升在背地後羅囉嗦嗦,真當著莊元的面,卻中規中矩,半點不敢逾越,聽得吩咐,他急急應喏一聲,趕緊張羅茶水去了。 進入廳門,待坐定之後,臉上油淨水滑的莊元摸著下巴,斜乜莊翼: “兒子,潘升那老狗頭,又在你面前說我的閒言閒語了吧?” 莊翼陪笑道: “也沒有說什麼,只是向孩兒敘述一下這些日來,爹的生活起居情形……” 鼻孔裡哼了哼,莊元道: “下人管主子的事,天下可有這個道理?都是你寵著他,時時不忘他是我家幾十年來的老人,總惦記他大半輩子的辛勞,如今可好,給他三分顏色,這老狗頭居然要開染坊了,連我朋友來家坐坐,他也竟敢拿臉子,你說,我氣是不氣?“莊翼忙道: “爹請息怒,孩兒回頭再斥責他,爹身子要緊,何必與下人一般見識?” 手撫胸口,莊元又轉向錢銳,冀圖引起共鳴: “錢捕頭,你倒是說句公道話,我老頭子有埋還是無理?” 有理無理皆屬有理,錢銳豈敢造次? 他忍住笑,目光下垂: “老爺子還錯得了?有理,當然有理……” 滿意的沉咳一聲,莊元這才問道: “『靖名府』的差事,都辦妥了?” 莊翼道: “妥了,爹。” 莊元點點頭: “還順當麼?” 莊翼搓著手: “尚好。” 這時,潘升端上茶來,又悄然退下,望著潘升的背影,莊元得意的一笑,意思很明顯 你這個老狗頭,竟敢和我作對?也不想想,胳膊拗得過大腿麼? 莊翼看在眼裡,只當不見,他拿起茶杯喝了口茶,閒閒的道: “這陣子,爹手頭還寬吧?” 莊元像抓住了話柄,立即借題發揮: “寬?寬什麼?上次你給了我四百兩銀子,早用完了,要不是有人適時又送來千把銀子,我這些天來還得打飢荒哩!” 怔了怔,莊翼道: “爹,所謂上次,不過是我去『靖名府』之前,合共沒有多少天,你老人家就把四百兩銀子全花了?” 莊元幸幸的道: “四百兩銀子,你當是座金山?莫非尚取之不盡、用之不竭?我不過推了一把莊,就已輸得半文不剩,又跟場子裡藉了五百兩,不到一個時辰亦耗光了,人家好心好意,還要再藉,是我怕牽累了你,不肯藉了,這年頭,錢不頂錢使啊!“莊翼沒有吭聲,默默低頭喝茶。 錢銳忍不住道: “老爺子是去那家賭場賭的?” 莊元脫口道: “就是刀疤老辛那一家嘛!” 錢銳緊接著問: “刀疤老辛?辛同春?” 又摸著光溜溜的下巴,莊元有幾分不好意思的道: “不錯……” 莊翼慢吞吞的開口道: “爹,是誰又給你老人家送來了千把銀子?” 略一支唔,莊元始含混的道: “呃,一個姓黃的……” 莊翼並不放鬆的道: “那個姓黃的?” 莊元窒噎片刻,頗見吃力的道: “叫黃什麼來著?哦,對了,黃明,是叫黃明……” 莊翼道: “黃明?『大安縣』班房幹『三都頭』的那個黃明?” 莊元乾笑道: “這個人挺能幹,對你老爹我也十分的巴結,你不在家的辰光,人家可是走動得勤快,雖說不算晨昏定省,那份心卻有了,噓寒問暖的,又送這送那,比起親兒子,亦不遑多讓哩……” 莊翼直截了當的道: “爹,黃明一個小小的『大安縣』副捕頭,一個月才多少晌錢?他為什麼憑白無故的給爹送銀子?最近他縣裡捕頭開了缺,他想謀這個差事,是吧?” 笑是仍在笑,不過卻笑得相當尷尬,莊元訕訕的道: “人往高處爬,水向低處流,黃明有意更上層樓,想謀個好前程,還也沒什麼不對,他托了好些路子,才和爹見上面,若求多幫他這個忙,呃,我看他人還不錯,口頭上就先允了!” 一股氣自胸膈間升了上來,莊翼又硬生生壓制下去 聽他老爹的說法,活脫幹總提調的人就是他老太爺自已一樣,“口頭上就先允了”,這豈非關起門來起道號、坐在家裡封官箴麼?卻將法制、傳規置于何地? 錢銳一看妙頭不對.趕忙開口道: “老總,這件事可以再商議,黃明的記錄沒什麼大毛病,似可考慮,況且老爺子亦是一番成人之美的好意,等於提掖後進嘛,自然樂觀其成……” 莊元也知道兒子不高興了,跟著解釋: “我的兒,黃明是你的下屬,做上官的,理當替下屬爭前程,謀福利,這樣子才能受到部眾愛戴,進而政通人和,一帆風順,爹也是在為你建立關係,拉攏人心,自己有班底,總比外頭弄一個來好做事……” 莊翼面無表情的道: “話是不錯,爹,卻不該用這等方式,爹收了黃明的銀子,等於替孩兒受賄,黃明行賄以謀職,心術先就不正,如何能夠讓他『更上層樓』?以孩兒看,他這『二都頭』是否保得住,那大有問題!” 莊元楞了好一會,猛的一拍桌子,氣急敗壞的吼喝起來: “反了反了,簡直反了,兒子居然膽敢頂撞老子,和老子唱反調,這還了得?莊翼,你是翅膀長硬啦?官當大啦?就忘記你小的時候,我是怎生含辛菇苦養活這個家,老牛拖車一樣拉拔你長大?送你上學,送你習藝,眼看著將一個人事不懂的小仔娃調教成今天十州八府的總提調,兒子做了總提調,老子就不值錢了,老子不過一介草民,不過一個柴扉寒士,何堪敬重?人心險啊,世情薄,連自己親生的骨肉都如此不知順從,人活著還有什意意思?!” 莊翼站起身來,垂著雙手聆教 這些“教誨”,儘管已聽過無數次,每逢此等節骨眼上,仍得照聽不誤,否則,下面尚有更熱鬧的場面出現。 當然,錢銳也坐不住了,跟著起立,一邊還要勸解莊老太爺: “老爺子且請息怒,我們老總決不敢對老爺子稍存不敬之心,只是朝廷有法統,官家有制度,晉級升等,得照規矩來,老總是怕老爺子不明此中原委,貿然做了承諾,倒令他為難,老爺子面上亦欠光彩……” 重重一哼,莊元喝了口茶順氣,然後才餘怒未息的道: “那,我既已允了黃明,如今卻怎生是好?” 偷覷了莊翼一眼,錢銳未便答覆,只有含混的道: “這還得再研議,老爺子,事情也不急在眼前,『大安縣』的補缺公文尚未呈到司裡呢。” 用手指點著莊翼,莊元大聲道: “你給我切實合計合計,爹的一張老臉要還不要,端看你這孝順兒子了!” 莊翼欠身道: “孩兒自當斟酌。” 錢銳機靈的接道: “老總,衙門裡還有公事要辦,我們該向老爺子詳安了。” 不待莊翼有所表示,坐在太師椅上的莊元已氣呼呼的擺了擺手: “去吧去吧,別叫我這糟老頭子耽誤了你們的要公!” 於是,莊翼與錢銳行禮退下,出得門來,兩個人全不由自主的長籲一聲,又相視苦笑不已。 * * * 小小的一酒肆,五張白木桌子擦洗得乾乾淨,牆壁粉白,青磚地面一塵不染,長條孰食櫃就擺在廚房前頭,一方肉案置于櫃傍,隨時可以依照客人指定的孰食切割,小館子,氣氛寧靜怡人。 莊翼和錢銳分踞一桌兩端,桌上是兩錫壺白乾,三碟滷味,外帶一小盤鹽水煮花生,他們都是這家“小洞天”的常客,都偏好這裡的一份清爽。 天剛入黑,店裡只他們一桌客人,一抑脖子乾盡小盅裡的酒,錢銳抹了抹嘴角: “乖乖,老爺子的脾氣可真大,說冒火就冒火,老總在外頭八面威風,一回家對著老爺子就沒轍了,老父大如天,真叫一點不假!” 莊翼搖搖頭,挾一塊滷牛肉進口: “我爹……欸,也不知給我惹了多少麻煩,出過多少紕漏,只要一不順他的意,就是你今天看到的場面出現,再要往下說,就更不好聽了;他不想想我的難處,天下事,那能如此大包大攬?” 錢銳道: “黃明托老爺子謀的那個差,老總是個什麼打算?” 莊翼喝了口酒,皺著眉道: “首先,那一千兩銀子你明天在我戶頭裡提了去還他,佔缺的事,並非我說了就算,他縣裡要報上來,還得知府大人點頭,到我這裡才能畫準,前兩關缺一不可,你見到黃明的時候,無妨向他說清楚。” 錢銳笑道: “這像夥想謀優差,過程同關節上不會不明白,該辦什麼手續,必然心裡有數,在我看,縣裡他一定打點好了,府裡說不准也早已疏通過,唯一沒有把握的就只老總這邊,所以才千方百計搬出老爺子來撐腰,他絕對知道,府縣的關卡固然要緊,最後老總不批可,前面的心血也是白搭!” 莊翼又想起一件事,冷著聲道: “辛同春的生意越做越雜了,居然連我老爹也拖進他場子去攪合,誰曉得這裡面有沒有施展手腳?這件事你明天一併去處理一下。” 點點頭,錢銳道: “老爺子輸的錢,討回來吧?” 莊翼道: “這倒不用了,只叫他別再讓我爹下場去賭就行,這玩意是無底洞,憑我們的一點身家,怎麼抗得住?” 錢銳正要說話,廚下老闆娘已轉了出來,白白胖胖的一個中年婦道,圓臉素眉,藍布衣裙漿冼得挺潔爽落,就和她的這小店一樣實乾淨。 老闆娘可不是空手出來,她端著一碗熱湯,笑容可掬的擺上桌面: “老總,錢捕頭,這是我剛熬起來的酸辣湯,又稠又濃,二位 ,也趁便解酒,要添什麼招呼一聲,我人就在後頭……” 錢銳嘿嘿笑道: “孟家嫂子,你真個越來越能幹了,本來還雇了個小後生幫忙打雜,如今全裡外一肩挑啦,也不怕累著?” 老闆娘攤攤手道: “生意淡,多一個人多份開銷,我自己能張羅下來也就湊合了;錢捕頭,這陣子沒見老總和你賞光,許是又出遠差去了?” 莊翼接口道: “不錯,跑了一趟『靖名府』,今天大早才趕回來,剛交待過公事,就馬上來捧你的場嘍!” 老闆娘迭聲道謝,寒暄幾句之後又下廚去了,錢銳讓過莊翼,自己掏一匙熱湯撮唇細飲,“嘖”“嘖”有聲: “味道真好,老總,你 ,香辣兼俱,燙得過癮,孟家嫂子的酸辣湯,堪稱一絕。” 莊翼也掏了一匙入口,湯汁含在嘴裡尚未及吞下,店門“砰”的一聲已被推開,兩名身著公服,帽插孔雀翎的差人氣急敗壞的奔將進來,店小客稀,當然一打眼就看到了莊翼和錢銳。 兩名差人快步走近,齊齊單膝點地行禮,其中那個精瘦漢子邊喘邊道: “稟總提調,出命案了,半個時辰之前,長順大街『滿豐樓』有兩桌客人打了起來,雙方都動了傢伙,當場便鬧了個一死一傷,我們的人據報趕往,尚遭到拒捕,混戰之下,好歹抓住兩員,逃掉一個,我們田頭兒著令趕緊有請總提調前往發落!” 莊翼放下筷子,不慌不忙的道: “你們班房的人可有折損?” 精瘦漢子抹著汗道: “傷了五個,好在不算嚴重,都是皮肉之創……” 莊翼道: “人犯押在那裡?” 那差人忙道: “全帶回縣衙牢房了。” 莊翼望著錢銳,道: “算帳吧,餘頭多給。” 嘆口氣站了起來,錢銳搖頭道: “屁股還沒坐熱,那些天殺的又在胡鬧了,欸,真是勞碌命啊……” 莊翼沒有作聲,這種情形,他遇多了,幹上這一行,便殊少自己的時間,由不得隨心所欲,誰說不是勞碌命呢? * * * 縣衙的監牢設在地下,類似暗窖,沿著十幾級石階下來,先是一間刑房,推開與刑房相隔的那扇鐵門,有條僅有兩尺寬窄的甬道,甬道兩側,便是一格一格狹隘的牢室,牢室之外,豎著兒臂粗的鐵柵,一門一道大鎖,關防甚嚴。 透著潮氣的石壁上,鐵護兜裡插有幾只油脂火把,青紅色的火苗子嗶嗶叭叭的燃燒著,時吐黑煙,味道嗆鼻難聞,加上牢里那股濕腐陰晦的氣息,一般人還真待不下去呢。 莊翼可是這裡的熟客,每月怕不來上個十趟八趟?“老龍口”及縣冶屬地,亦為府衙所在,兩邊各有一座監牢,另外“總提調司”還湊上一腳,三牢房,他閉著眼都能摸到。 田頭兒田達是“老龍口”的捕快頭子,自然也是莊翼的直轄下屬,這當口,他陪著莊翼來到牢房,他的八名手下早已分兩列排開,侍候著了。 刑房的四壁上掛滿各式刑具,映著青虛虛、赤毒毒的火把光芒,影像幻動,氣氛越見陰森可怖,當中一張陳舊卻結實的八仙桌,桌面擺一只蠟燭,一疊文卷,只等著莊翼朝上座了。 田達的個頭矮胖,腦袋禿亮妻無毛,小鼻子小眼睛,除了目光銳利之外,倒看不出是個六扇門中的角色;此際,他欠欠上身,裂嘴笑道: “老總,你先請坐。” 莊翼大馬金刀的坐了下來,翻動著桌上文卷,沉聲問道: “被殺的那個,你說是南門口開教場的胡衝、混號『金錢豹』的胡衝?” 田達笑嘻嘻的道: “就是那,他除了開教場,另還設了兩家私窯子,一當,平日裡橫行霸道,魚肉鄉里,仗著一幹徒眾作威作福,舉凡放印子錢,逼良為娼,賤買高賣的勾當幹得不少,我抓過他好幾次,最後都不了了之……” 莊翼道: “怎麼說?” 田達放低了聲音: “他拜了個好老頭子,『筏幫』的洪三爺,每到節骨眼上,洪三爺就來了片子求請,不放一馬怎麼成?好在不是什麼大事,只有睜只眼、閉只眼睛,如今倒好,有人連我的麻煩也解決啦,姓胡的要是不死,遲早會梳出大紕漏!” 莊翼看了日達一眼,道: “這些事你以前怎麼沒跟我提過?洪三爺我熟,可以同他打商量,地方上如果鬧得太不成話,責任是要你擔當的,賣面子該有個限度,離譜就不行了!” 田達有些惶恐的道: “是,總提調,我只是不敢拿這些小事來煩你,平日你已經夠忙的……” 伸直腰,莊翼道: “兇手是什麼人?” 田達忙道: “目前只知道姓仇,叫仇什麼,是何出身來歷尚不知道,因為姓仇的受了傷,出事前又喝了酒,到現在還迷迷糊糊的未會清醒,噴過幾次水,人卻仍然暈沉……” 莊翼道: “姓仇的多大年紀?” 達遺道: “看上去約模三十出頭的樣子,他受傷後混身血污,又嘔吐得一塌糊塗,形態相當狼狽,不過,大致的年齡總錯不了。” 莊翼指指裡面: “逮著這兩個,是那一邊的人?” 田達道: “都是胡衝的手下,聽說在他教場裡當教頭,娘的,兩個傢伙全生得腰粗膀闊,牛高馬大,要好幾個弟兄才服侍得住他們一個,費了不少勁!” 莊翼又問: “現場逃掉一個,是什麼身份?” 田達道: “逃掉那個,和兇手是一路的,據報身手相當了得,在我們人馬趕到的辰光,他一個人獨鬥姓胡的手下兩名教頸,竟是半步不讓,我們要抓人,他還意圖回頭救援兇手突圍,幸虧我們派去的伙計不少,才堪去堵住了他,卻沒法子把他攔下來……” 略一沉吟,莊翼道: “這顯然又是江湖中人,田達,我們弟兄傷了五員,都是那一方面拒捕?” 田達苦笑道: “兩邊都有動手,誰也不肯甘於受縛。” 莊翼道: “查出來他們衝突的原因了麼?” 點點頭,田達道: “全是喝酒惹的禍,雙方上『滿豐樓』的時候,都已帶著酒意,大概不是喝頭一巡了,胡衝他們嗓門大,在酒樓又吵又鬧,後來有個堂客經過,姓胡的仗著幾分醉意,趁機會毛手毛腳,大吃豆腐,那堂客哭叫起來,姓仇的這邊看不慣,上前干涉,沒幾句話便大打出手,雙方混戰成一團,眨眨眼,就他娘出人命啦!“當時概略的情形加何,莊翼已大部了然於心,他想了想,道: “姓胡的這邊,原先與姓仇的一方是否相識?” 田達道: “雙方都不認得,要是認得,就打不起來了。” 莊翼“嗯”了一聲,邊翻開桌上文卷: “胡衝的這兩個手下,一個叫徐寬、一個叫鄭念龍?” 田達道: “是這兩個姓名,我們派人查過,身份不假。” 莊翼問道: “那姓仇的,也關在裡頭?” 田達解釋著道: “殺人重犯,不管有理無理,照律要先押起來,姓仇的雖然有傷在身,亦不能開例,萬一吃他逃脫,這個責任可擔待不起!” 莊翼笑笑,道: “那麼,人是在比地嘍?” 田達道: “姓仇的是『單囚』。” 合上文卷,莊翼道: “事情已經很明顯,案子雖大,內容卻十分簡單,只等問過姓仇的口供,叫他畫押,然後呈請過堂定罪就成,我看,那徐寬和鄭念龍兩個也不必再問了,決鬥毆傷人,兇頑拒捕的名目辦人即可,你還有什麼意見麼?” 搔搔光禿的腦袋,田達道: “全遵總提調的吩咐,只有一樁,要是『筏幫』的洪三爺又來片子替胡衝的兩名手下說情,總提調可得替我擋一擋!” 莊翼一笑而起: “你儘管朝我身上推便是。” 他腳步才跨,又若有所思的問: “對了,姓仇的受了傷,可曾延醫診治?” 田達乾笑道: “這等罪犯,不給他一頓鞭子已算客氣了,那還有資格看郎中?” 莊翼不以為然的道: “罪犯也是人,何況官司尚未定讞?要是罪不致死,卻被我們折騰死了,於心何安?田達,馬上給姓仇的找郎中來看,不得廷誤!” 田達忙道: “是,送過總提調,我即刻就辦!” 莊翼擺擺手,道: “不用送了,你先『撒班”吧,寒天凍夜,別叫大夥都耗著,我到班房找錢銳,他代我去那邊探視五個受傷的伙計,時間上也差不多了。” 田達笑道: “又照老例,每人三兩銀子?” 踏上石階,莊翼邊走邊道: “三兩銀子不少了,都不是什麼大傷,每個人買上几斤五花肉,兩只老母雞補一補,包管活蹦亂跳,猶勝昔往!” 推開厚重的鐵門,他來到牢房的院落裡,迎面一陣冷風,吹得他不由打了個寒噤,不知什麼時候,夜空又雲霾低迷,更在滾滾湧動,天色一片暈黑晦沉,看光景,只怕又要下雪了。 莊翼的眼皮子有點滯澀,哈欠不停,現在,他最期盼的莫過於頭睡一大覺。 --------- |
第17章 強橫
近午時,莊翼才一覺醒來,算算已有老長一段日子不曾這麼舒坦的困場好覺了,人是那等神清氣爽法,伸伸腰,掄掄胳膊,都感到特別有勁。 梳洗過後,他換過一襲乾淨白袍,閒閒下樓,樓下的小書房裡,一杯香茗早已泡好擱在桌上,他端起杯子,先輕輕用杯蓋撥拂茶面上飄浮的幾片葉梗,然後才淺啜一口,茶尚微溫,餘香仍在,不過,再燙一點味道會更好。 這幢精舍,就座落在“總提調司”後面,相距又約百多步遠近,是幢兩層樓的小巧建築,二樓有一間寬敞的臥室,一間客房,多帶一角暖閣,樓下是客堂,飯廳、書房,後面另有廚間及下人的寢居,有個中年男僕阿忠專門侍候莊翼,是處非常安逸的居住環境。 外面果然已在下雪,綿綿密密的,雪花有鵝掌般大,天地間業已是一片白皚皚的銀色世界,北風淒厲的號著,時而帶起尖銳的呼嘯掠過,但室內卻溫暖如春,銅盆炭爐燒得火旺,那股子熱呼呼的感覺.令人窩心。 書房外,響起了敲門聲,莊翼在盤算,許是阿忠來招呼開飯了。 他懶洋洋的回應一聲,門開處,進來的不是阿忠,而是錢銳。一看錢銳的形色,莊翼就知道必然有事,他指指桌前的椅子,道: “不忙,坐下說話。” 錢銳用力抹一把臉,拉椅子坐下,邊唉聲嘆氣的道: “屋漏偏逢連夜雨,老總,咱們又有麻煩了。” 莊翼從容的道: “你是要現在告訴我,還是吃過飯以後再說?” 錢銳急迫的道: “老總,我如今那還有胃口吃飯?你在知道事情始末之後,怕也吃不下啦!“笑了笑,莊翼道: “我定力比你強,就因為吃得飽睡得足,人要有精神,才能面對橫逆,表現勇毅,如果體氣衰孱而引至恍恍忽忽,心智渙散,還能應付什麼事?” 錢銳苦著臉道: “就算我定力不夠吧,老總,好歹容我先行稟陳再說。” 莊翼道: “我在聽著。” 錢銳不由自主的放低了聲音: “昨晚上『滿豐樓』那樁人命案子,兇手的身份底細已經查出來了!” 莊翼暗裡松了口氣,兩手互叉: “是誰查出來的?這樣正好,早查明白早結案,省得黏纏。” 錢銳大搖其頭: “要是像老總說的這麼簡單,我也不必急姥姥趕來傳訊了,老總,案子難結嘍!” 身子往椅背上一靠,莊翼問: “怎麼說?” 錢銳的表情有些痛苦: “那姓仇的是個什麼來龍去脈,可不是我們的人查出來的,姓仇的家裡來人啦,一大早趕到司裡,指名道姓要找我,我正好出去辦理老總昨天交待的事,人家就一直坐在簽押房等,待我回來和對方見了面,一談之下,欸,頭都大了……“莊翼道: “姓仇的到底是何路數?” 錢銳啞著聲道: “他的原名叫仇賢,老總,『孤霞嶺』『起霸山莊』的莊主『八荒相國』仇勁節就是他的老父,這個仇賢,乃是仇勁節的獨生兒子?” 於是,莊翼僵住了,他怔忡半晌,臉色也越來越難看,方才的輕鬆感早已消失無蹤,代之而起的是沉重的壓力,就像胸膈間擱一塊厚實的石頭,翳窒得連呼吸都變粗濁了。 說起“起霸山莊”,真個大名鼎鼎,威震天下,不但才雄勢盛,基業穩固,更且在江湖黑白雨道上俱有深遠的影響力,山莊莊主“八荒相國”仇勁節武功超凡入聖,老謀深算,是個領袖群倫、智勇雙全的卓越人物,手下死士成群,奇才不缺,打個哈欠便如狂飆驟起,橫掃三山,似這樣的一號主兒,只宜善交,不宜結惡,然則他的獨子偏偏犯了命案,系牢中,殺人者死的律列雖非一成不變,但想來罪亦不輕,現在他家裡已有資訊傳來,不論資訊內容為何,必然將憑添困擾,殆無疑問。 一見莊翼臉色不好,錢銳就更加犯愁了;他憂心忡忡的道: “你看,老總,我們關進牢裡的居然是這麼一個人物,是不是要命?真叫背運啊,『一真門』葉老爺子的麻煩正將開始,這邊『起霸山莊』的混水又淌上了,姓仇的比姓葉的猶要難纏三分,你說該怎麼辦好?” 莊翼靜默了一會,才陰沉的道: “仇勁節派了什麼人來?都說了些什麼?” 錢銳忙道: “『起霸山莊』來的人是他們『大總督』戰百勝,五十來歲,面團團白胖胖,如同富家翁,見面相當客氣,先表明身份,接著告訴我仇賢的來歷,並轉達了仇勁節對此事極度關切的立場,老總,注意他的用詞,他再三引用這個字眼,便等於是提出警告,娘的,話說得婉轉,可是那股脅懾味道卻叫人難以消受……” 莊翼心裡有氣,泠泠的問: “他可曾提出任何要求?” 錢銳道: “還沒有,他說這次的來意,只是使我們明白姓仇的到底為何許人,進一步的接觸,他們會主動連絡,他希望我立即將這個訊息傳報老總!” 莊翼不快的道: “人要自重,才能獲得人重,姓戰的以為‘總提調司’是什麼地方?容得他來傳諭下令?” 錢銳無精打彩的道: “有什麼辦法?人家『起霸山莊』是大碼頭,大基業,那戰百勝約模平時發號施令慣了,到那裡也都是這付嘴臉,我當時又不知道老總的態度如何,也不敢輕易待慢了他……” 莊翼道: “他說過什麼時候再做進一步接觸麼?” 搖搖頭,錢銳道: “只表示會很快。” 有人在輕輕敲門,又粗又黑、面目憨厚的阿忠探進半個身子來: “少爺,開飯啦,錢捕頭也請一道吧。” 果其不然,莊翼此刻業已食慾全無,他揮揮手,滿心煩燥的道: “你自已先吃吧,我們還不餓。” 阿忠清楚莊翼的脾氣,沒敢多說,趕緊又把身子縮將回去。 錢銳陪笑道: “老總怎底不去吃點?聽阿忠說,你睡到近午才起來,尚粒米未進哩。” 瞪了錢銳一眼,莊翼道: “煩都煩死了,如何還有心情舉著?你也少說風涼話,大樂子尚在後頭……“錢銳歎一口氣道: “真是風波不斷,枝節橫生,趁那一天得去卜上一卦,看看怎生解運!” 莊翼不禁冷嗤一聲: “我們自己多加把勁吧,錢銳,天助自助之人,不豁上力,是沒有奇蹟發生的。” 錢銳乾笑著道: “這個道理我懂,只是近來諸事不順,意外頻發,人他娘都變得有點心虛了……” 端起桌上茶杯喝了一口,莊翼道: “司裡有事要辦麼?” 錢銳道: “沒啥鳥事,今天老總用不著去應卯了;黃明那裡,我已跑了一趟,他本來堅持不收那一千銀子,是我義正嚴詞,狠狠訓斥了他一頓,他才誠惶誠恐的收下來,不過再三懇求我回稟老總,務請成全他上進的心願……” 莊翼慢吞吞的道: “縣裡他打點好了?” 錢銳笑道: “我猜得不錯,連他娘的公文都已繕妥,只待出門啦,這小千還真有點門道!” 莊翼問: “府裡呢?他也疏通過啦?” 錢銳道: “我私下問過他,他說差不多了,只要再送一次禮,關節即可打通。” 莊翼頗生感觸的道: “升一級差可也小容易,上下打點,裡外巴結,要下多少本錢才能如願?黃明也算不惜工本,耗盡心血了,想來成全他一次,亦未不可。” 錢銳頷首道: “另外老太爺那裡也可交待了,免得他老人家又聒得你耳根不清寧。” 莊翼正想再說什麼,阿忠又探進頭來,緩聲細氣的道: “少爺,外面有個白白胖胖的體面人客求見少爺,還遞得有名帖!” 錢銳一聽,趕忙上前由阿忠手裡接過一張大紅灑金的名片,名片上只有龍飛鳳舞,筆酣墨飽的三個大字 “戰百勝”! 莊翼瞄了一眼,道: “來得好快。” 遞過名片,錢銳問道: “老總,在那裡見?” 莊翼道: “肅客前廳吧。” 於是,錢銳快步出去,領著阿忠往迎戰百勝。 陳設清雅的小廳裡,莊翼含笑卓立,儘管內心裡大不愉快,表面上卻絲毫不露,如何練達處世,他早已磨得爐火純青了。 身著寶藍長袍,外套紫貂皮嵌肩的戰百勝步履安詳從容的踱了進來,見到莊翼,一掀袍擺搶上兩步,微微欠著上劈,笑呵呵的開口道: “尊駕想就是莊翼莊總提調了?” 莊翼雙手拘拳,正容道: “刑部直轄河溯總提調司總提調莊翼幸會戰大總管。” 戰百勝莞爾道: “客氣客氣,我這個總管是自己封的,你總提調卻是朝廷命官、百姓青天,兩相一比,不能並論啦。” 莊翼謙讓幾句,主客即分開坐下,阿忠送上茶來,悄然退避,錢銳則按規矩垂手肅立在莊翼身後,雙方先有一陣短暫的沉默,然後,戰百勝清了清嗓門,開口說話: “總提調,有關我們少東家的事,大概錢頭兒已經向你稟報過了?” 莊翼道: “不錯.昨夜『滿豐樓』的命案,沒想到牽扯進去的竟是仇莊主的少君。” 面上笑容不改,戰百勝道: “有關這樁不幸的意外,我們莊主極為關切,在得到消息後,馬上就飭兄弟我盡速趕來,一則解詳情,二則麼,也好向總提調討個情!” 莊翼淡淡的道: “好說,好說。” 戰百勝接著道: “依總提調的看法,我們少東主會落個什麼罪名?” 莊翼想了想,道: “戰大總管,照說,我只是有地方上靖安保民、肅姦除惡的責任,並無審判之權,簡單點講,我可以抓人,卻管不著懲處,這乃是府縣衙門的專職,不過大總管既然見問,我就以往的經驗大略推斷一下,不敢說包準,但亦不致離譜;照令少主的案情而言,固然犯了人命,卻是在酒後並無預謀他狀況下發生,且其遵因出於義憤,雖失手致人於死,應屬誤殺,我想罪名正該不會太重,可也決非無罪,五、七年的牢獄之災怕免不了,或者,流徒出關一段時間亦有可能……” 戰百勝笑著道: “總提調也說過了,我們少東家是處在酒後神智不清、難以自我抑制的狀況下出事,而且他為的是幫助一個婦道免於遭受羞辱,發之義憤,旨在濟危,用心至善,殺的又是一個無惡不作,魚肉鄉里的土霸,正是替天行遺,為民除害,不受表揚已屬委屈,如果再系之囹圄,甚至流徒他方,這,未免有點不合情理?” 莊翼平靜的道: “大總管,我們現在談的是法,不是情理,令少主的犯行可憫,犯意可恕,但于法不容,無論他殺的是什麼人,那到底是一條人命。” 戰百勝依然一團和氣的道: “敝少東家既然『犯行可憫、犯意可恕』,我是不是能夠代表我們莊主,向總提調討一個人情?” 果然來了 莊翼不動聲色的道: “坦白說,大總管,那要看我的能力辦得到、辦不到。” 戰百勝神情已轉為嚴肅: “總提調,『起霸山莊』是個什麼地方,它所代表的意義,想你不會不明白,我們莊主仇公在武林中的名位,江湖上的份量,料你亦心中有數,他的獨子仇賢,如果因為這麼一丁點芝麻綠豆大小,且其行無愧無咋的事,而受到這種不公平又過度嚴苛的待遇,恐怕仇公不會任由發展而袖手不問,此項立場,我要先向總提調慎重聲明!” 莊翼點頭道: “我已經知道了。” 白胖的面孔上已浮現一抹赤光,戰百勝提高了聲調: “容我直話直說,總提調,我們莊主仇公的意思,請你馬上放人,不得有誤,你這份情,他會記著,來日必有補報!” 冷冷一笑,莊翼語氣僵硬: “很抱歉,大總管,我只能儘量照拂令少主,使他在裡面多得方便,至於放人,我沒有這個權力,也不能這麼做。” 戰百勝重重的道: “總提調,你是在抗拒仇公的指示、執意與『起霸山莊』為難?!” 莊翼沉下臉來:。 “仇莊主沒有資格『指示』我,大總管,我並非他屬下的一員,我也並無意與『起霸山莊』為難,但是,『起霸山莊』卻也不要同我為難才好!” 眼瞳中的光芒森嚴凌厲,戰百勝陰寒的道: “總提調,你對我們仇公已犯了大不敬,你可知道這將有什麼後果?” 莊翼七情不動的道: “仇莊主威震江湖,名揚五嶽,是一位望重天下的前輩,我一向尊敬有加,越其如此,仇莊主的氣度風範越該獲得我們後生晚輩的欽式才對,這種強人所難,漠視法理而訴之威迫利誘的行為,我以正言爭諫,並沒有錯,仇莊主如認作冒犯,我也只有遺憾了。” 霍然站起,戰百勝怒道: “好個利嘴利舌的莊翼,我最後問你一句,是放人不放?!” 莊翼端坐椅上,雙目直視對方: “大總管,礙難從命。” 一拂衣袖,戰百勝轉身即走: “你不要後悔,莊翼!” 錢銳急步趨前送客,不久回來,面孔上的神情陰睛不定。 茶已涼了,莊翼舉杯喝了一口,滿心滋味冷寂。 搓著手,錢銳悶聲道: “事情砸了,老總。” 莊翼聲音平板的道: “不砸又怎麼辦?依他們的不成?” 咽了口唾沫,錢銳說話稍見吃力: “老總,姓戰的不是一個人來的……” “哦”了一聲,莊翼道: “外面有人等著?” 錢銳道: “一共四個人在等他,頂著雪一字排開在那裡,就像四根石樁,四個人一式的羊皮翻毛大氅,三塊瓦的氈帽,模樣凶悍得緊……” 莊翼望望手下一眼: “你心裡犯嘀咕了?” 錢銳坦然道: “老實說,有一點,仇勁節可不是好對付的……” 莊翼靜靜的問: “錢銳,假如方才你換做我,你會不會這麼辦?” 思忖一下,錢銳道: “我想我會,可能用詞上不及老總這麼強硬。” 莊翼感慨的道: “錢銳,天下有可忍之事,有孰不可忍之事,原則但在一個『骨節』之上,只要不逾格,結善緣總比結惡緣好,一旦逾格,就不能拿自己的尊嚴來糟塌了……” 錢銳肅然道: “總提調說得是。” 莊翼背負雙手,在廳中踱了幾步,忽然笑道: “現在,你餓不餓?” 沒想到莊翼在這個時候會問出這麼一句話,錢銳裂裂嘴,道: “我還好,老總。” 莊翼若無其事的道: “叫這姓戰的一氣,反而把我氣餓了,得弄點東西祭祭五臟廟才是。” 鏟銳道: “那,我去招呼阿忠,把飯菜再熱一熱!” 不用他招呼,阿忠已蹩進廳門,伸手倒指門外: “少爺,有個姓辛的要見你,大塊頭,左臉齊耳根橫到下巴,浮著一條刀痕,邪裡邪氣的,看來不是什麼好路數……” 雖是下人,日常跟隨主子耳濡目染之餘,一開口居然也帶著三分差辦的語氣;莊翼看了錢銳一眼,道: “這不就是刀疤老辛,辛同春麼?” 錢銳道: “錯不了,就是他,奇怪,這小子跑來幹什麼?” 莊翼道: “昨晚上我叫你去他那裡一趟,處理我老爹的事,你去過沒有?” 錢銳忙道: “還沒來得及去哩,上午忙活黃明的事,『大安縣』一趟來回,時間就耗掉了,回來又碰上姓戰的一陣攪合,抽不山空來,原打算下午去的……” 莊翼迷惑的道: “辛同春會有什麼事找我?他平時最怕跟我朝面,如今竟主動上門求面,豈不透著稀罕?” 錢銳低聲道: “會不會特為來解釋老爺子的事?” 莊翼道: “難說,其實這並非什麼大不了的事,犯不著如此慎而將重,我看他另有所陳!” 轉臉對向阿忠,他接著道: “請姓辛的進來。” 阿忠出去片刻,長得虎背熊腰,滿臉橫肉的辛同春已跟了進來,別看這刀疤老辛的塊頭巨大,態度卻是誠惶誠恐,一付若“待罪在身”的模樣,他躡著手腳,上身微躬,擺出的架勢好像隨時隨地都準備跪地叩頭。 莊翼衝著辛同春一笑: “老辛,久不相見了,今天難得,大風雪裡你還有興致串我的門子……” 辛同春趕緊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堆起那樣謙卑的笑容: “提調大人說笑了,小的那有資格來串提調大人的門子?只因今天一大早才知道大人回衙的消息,一來是跟大人請安,二來,小的有下情上稟,說不曉得小的聽到的風言風語,是不是對大人有用……” 原來辛同春是來通風報信的,莊翼先讓他坐下,才氣定神閒的道: “說吧,你都聽到了些什麼?” 辛同春正襟危坐,小心翼翼的道: “是前兩天,小的一個拜把兄弟跟小的提到,他有個『一真門』的朋友來找過他,詳細詢問大人的住處、司衙所在、甚至大人經常落腳的各個地方,小的這拜把兄弟當時就覺得不大對勁,但看在朋友面上,還是答應替他代為打聽,可是心中疑惑,晚上就來說與小的知曉,小的雖然在道上不算入流,卻也分得清利害輕重,當下便告訴小的兄弟,暫且把事壓下,萬勿輕舉妄動,等小的稟明大人之後再做定奪,待小的兄弟一走,小的就馬上請人引見大人,不想大人尚公差未回,這兩天,可急煞小的了,幸而今天大早有口信傳來,說大人業已返轉,小的才斗膽登門求見,將所知所聞,奏稟大人……” 莊翼沉吟未語,錢銳卻笑道: “老辛,你這份孝心可投對了門,往後,少不了你的好處!” 趕忙抬抬屁股,辛同春諂笑道: “小的一向承蒙提調大人和錢頭兒的照顧,敢不盡心盡力巴結二位?只是力薄人微,但恐幫不上二位的大忙……” 錢銃大刺刺的道: “各盡本份,老辛,你已經算幫上忙了。” 這時,莊翼開口道: “你那拜把兄弟,是幹什麼的?” 辛同春規規矩矩的回話: “他叫彭大,是渡口碼頭上的管事二哥,本地人氏,人頭地頭都熟……” 莊翼又道: “彭大『一真門』的那個朋友姓甚名誰?” 辛同春道: “那人姓周,叫周,是『一真門』下的雜務外辦,平目專門跑外辦事,關係不少。” 哼了哼,錢銳道: “老總,他們已展開『前置作業』了。” 莊翼緩緩的問: “彭大許了姓周的幾天回消息?” 辛同春正容道: “三天到五天。” 莊翼道: “那麼快了,今天已是第三天 老辛,你願意把這個忙幫到底麼?” 辛同春差一點就要指天盟誓: “回大人的話,但要大人答應一句,小的那怕上刀山、下油鍋,肝腦塗地,做牛做馬都心甘情願,大人的事就是小的的事,兩肋插刀亦義無反顧!” “嗯”了一聲,莊翼頷首道: “很好,老辛,你附耳過來!” 辛同春立即起身,彎腰上前,莊翼輕輕說明自己的計劃,辛同春則不停點頭,錢銳在傍邊一邊聽著一邊想笑,他笑的不是莊翼的謀略,而是辛同春那付德性。 等辛同春去後,莊翼卻變得沉默起來,他一言不發,只好整以暇的拿一塊絲棉開始拭劍,非常細心的慢慢拭擦,森青的芒彩熠熠生輝,寒那有如秋水,反映著他的面容一片肅然,倒把錢銳也看得噤然不敢出聲了。 --------- |
第18章 惡鬥
大雪天,深夜。 座落在“玉獅子胡同”頭一家的“綺香閣”燈火漸熄,管絃不繼,有的姑娘隨著恩客套車偕行,共效于飛去了,沒出館的或留客香閨,或擁被獨眠,總之,夜來的嘈鬧喧囂,紅燈酒綠,算是暫且沉寂下來。 在胡同入口處的高大圍牆下,兩邊各隱匿著兩條人影,他們貼牆而立,默不出聲,極有耐性的彷彿若有所待,寒天凍地裡,連手腳都未挪動一下。 還有另外一個身影斜掛在“綺香閣”對面一戶人裡的大樹上,由他攀附的高度及視角,足以清楚觀察到“綺香閣”門前的動靜和院內部份建築的狀況,很顯然,還是個探哨,和胡同口那四位是一夥的。 “綺香閣”內外如今業巳一片冷清,除了裡面的一兩盞燈火,僅有門簷上那只紅油紙燈籠還在亮著,暈暈黃黃的一團微光,像是在寒風中顫抖。 遠處,有淒厲悠長的狗吠聲傳來,越發增加了這冬夜詭異與怖栗的氣氛,茫茫雪地反映著蒼白的光華,景色反倒更為荒幽了……。 “玉獅子胡同”緊臨著前面的一條街道,街邊是一排高低不一,大小迥異的房屋,就在一間簡陋破舊的木屋之內,莊翼正靜靜的坐在門邊,錢銳和另一個身材細瘦的漢子則湊眼於門上隙縫,屏息專注的窺探著胡同那邊的情形。 這幢木屋,原是人家拿來當做倉房用的,麻包木箱加上蔑籠,堆疊得直頂屋梁,同時發出一種潮悶的怪味,呼吸之間,挺不舒服。 和錢銳在一起的細瘦漢子,休看他貌不驚人,卻亦屬莊翼手下“十二鐵捕”之一,叫做段大發,號稱“棉裡針”,是個相當精悍機伶的角色。 莊翼坐在那張爛藤椅上,形態安詳,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緊張神色,摸樣倒似個原來守庫房的。 收回視線,錢銳壓著嗓門道: “老總,他們還在死等哩,我們是不是該行動了?” 莊翼低聲問: “『椅香閣』的客人散光了麼?” 錢銳笑道: “早散了,鬼冷冰清的,正合殺。” 那段大發也嘴裡“漬”了兩聲: “門前冷落車馬稀羅,老總,該收口袋了。” 破藤椅吱呀一聲響,莊翼起身伸了個懶腰,點頭道: “好,發信號吧。” 段大發立即嘬起嘴唇,發出相當怪異的聲音來 像鳥叫,音量細弱,卻傳播清晰,“咕嚕嚕”“咕嚕嚕”連續不絕,夜深人靜,尤其聲聲入耳。 胡同口的那四個,當然也聽到了“鳥”叫聲.這一下,他們不再默然了,四個人紛紛扭動腦袋,八只眼睛各處搜視 他們一點也不傻,他們都想得到,在這種天氣裡,那來的飛鳥? 就在此刻,木屋兩側一家雜貨店,一片小酒坊裡,突兀門戶洞開,四條人影有如怒矢出弦,激射向胡同那邊,由雪地的反光倒映,驚鴻一瞥之下,可以看出這四個人全然一式黑衣黑靴,而且,都戴著黑色面罩! 幾乎不分先後,“綺香閣”的高聳院牆內,也同時翻出三員大漢來,這三個卻是公差的穿章打扮,人人手執兵刃,腰懸銬,全付配備下,完全一派提拿要犯的架勢。 攀在樹上的仁兄亦一樣獲得“照顧”,他人在樹上,方自疑疑惑惑的舉目四望,但聞“悉嗦”一聲輕響,一條黑影有如大鳥般凌空撲至,急切間,他連人家從什麼方位而來尚未弄清楚,兜頭寒光似電,已將他逼得慌忙倒翻出去,落向胡同當中。 情勢的變化僅乃須臾,雙方的接觸亦只一剎,四名黑衣人身形暴出,立時已與胡同口的那四個展開拼搏,沒說一句話,沒有任何招呼,擺明暸就是硬幹而來! 樹上的那位也才腳底沾地,狙襲他的黑影已空中迴轉,再度撲至,手中一柄倭刀雪亮生寒,就如漫天的飛霜卷揚過來! 掠陣的是那三名差人,他們可不是普通的衙役,全為“十二鐵捕”之屬,臉上有麻子的一個是顏天寶,生了雙斷眉的朋友叫費良,環眼獅鼻的這位是程勝,三個人雖然尚未動手,卻同樣的殺氣騰騰,形色凜烈之至。 於是,推開木屋門扉,莊翼率同錢銳和段大發緩步行出,他一邊接近現場,一邊端詳對方的四張面孔 可陌生得緊,一個都不認識。 四名蒙面的黑衣人,功力之高,出手之狠辣,簡直已到了令人駭異的地步,他們決不試招,決不回圖,著著拼命,式式搏死,只這片歇下來,他們的對手已經章法起亂,步調不穩了。 錢銳手握傢伙,不由瞠目咋舌: “乖乖,不知老總是從那裡找來的這四尊凶神?這種打法,簡直就是不要命嘛……” 段大發朝胡同裡嘮嘮嘴: “裡頭那一個亦不遑稍讓,老錢,這幾員意圖打暗算的老兄,可有苦頭吃了!” 猛然間,冷芒伸縮彈飛,半片腦袋已帶著血水白漿濺上空中,得手的黑衣人一腳倏,那只剩半個頭的仁兄身子打旋,重重倒撞牆壁,再反震僕地 黑衣人不曾多瞥一眼,銀亮的雙環斜閃,又轉向另一個敵人。 對方這幾號人物,原非弱著,個個身手了得,修為沉厚,但一山更比一山高,遇上的卻是另一批強者,且拼起命來有進無退,氣勢已先佔上風,而戰況又再丕變,這辰光,遭到反製的這一夥,想要翻身,就大大不易了。 原本是以四對四的局面,如今成霹以三對四,一邊是越鬥越狠,一邊就越打越寒,眼瞅著那三位窘態畢露,險險環生,若無奇蹟出現,必定撐持不了多久,然而,奇蹟呢?奇蹟何在? 湊近莊翼,錢銳躍躍欲試: “老總,打鐵趁熱,我們也並肩子上吧?” 莊翼輕輕搖頭: “先把穩陣腳再說,目前還沒有這個必要。” 段大發目不轉睛的注視著雙方的殺,有些不解的低問莊翼: “老總,這五個都是『一真門』的人麼?要是『一真門』的人,表現可不夠強,沒有一個給他們門上露臉,葉老頭子怎會派這麼些腳貨來?” 莊翼笑笑: “來人並不腳,相反的,都是些好手,之所以難佔上風,是因為他們的對手大強,強得超過這幹人本身具有的能耐甚多,至於他們其中誰屬『一真門』,誰不屬『一真門』,我也不清楚,這五位,我一個也不認識!” 段大發正想再說什麼,一聲嗥號驟起,又一名來敵被洞穿胸口,強大的穿刺力道並將他頂退三步,整個軀體便似一堆爛泥般癱軟下去。 胡同裡亦慘叫倏傳 那早先掛在樹上探風觀色的朋友,手摀脖頸往下狂奔,鮮血湧冒自他的十指之間,有若泉噴,人只奔出幾步,已一頭撞跌在地,但身子仍在不停抽搐,溢流的血漬 頓時染紅了大片積雪。 碩果僅存的另兩個,鬥志已失,彼此一聲暗號,立分左右衝突,他們這一招,早在四名黑衣人預料之中,當下由兩人堵截一個,行動準確快速,對方奔不出數尺,又被圈牢,雪亮的兵刃交相飛舞,逼得那二位仁兄手忙腳亂,倒退不迭,而胡同內,第五個黑衣人業已掠至。 整個形勢,已如禿頭頂上的子,明擺明顯看了,這兩人的前途,實在黯淡。 在金鐵激烈的撞擊,光華強勁的閃下,兩個人瞬息間又倒下一個,當他體內流淌的鮮血才剛剛浸透重衣,最後一位也在大腿根上挨了一記,這漢子單膝跪地,猶待掙扎,一名黑衣人雙矛合併,重重敲上他的後腦,竟硬是把漢子敲暈過去! 殺結束的同時,五名黑衣人齊齊向莊翼躬身致意,不發一語,就像一陣風似的卷離現場 來得快,去得急,形如旋風,無影無蹤。 莊翼揮揮手,低叱道: “弟兄們,無論死傷,一律帶走!” * * * 在“總提調司”的大牢裡,有一間專為審訊重犯而開出的“留置房”,此房四壁皆為鐵鑄,僅有一扇小門可容進出,連個窗戶都沒有,房中但得一桌一椅,不論白晝黑夜,都須點燈照明,而燈是一盞暈濛濛的氣死風燈,高懸屋頂,除此之外,就空無一物了。 “綺香閣”外僅存的那名傷著,經過包紮以後,神智亦已清醒,現在,他人就坐在“留置房”唯一的一張沉重木椅上,雙手反銬於椅背,腦袋沉沉的低垂著。 房中另站著三個人,他們是莊翼,錢銳,以及段大發。 莊翼向錢銳點點頭,錢銳大步走到桌前,雙手扶著桌沿,和和氣氣的開口道: “朋友,旦請抬起頭來說話。” 那人緩慢的,吃力的將面孔抬起,嗯,是個方面大耳的中年人物,長像還挺堂皇,就是經過這一陣折騰之餘,人顯得十分萎頓無神。 錢銳笑嘻嘻的道: “首先,請問朋友高姓大名?” 對方略一遲疑,聲音低啞的道: “郡康……” 錢銳“哦”了一聲: “邵朋友是那個碼頭的弟兄?” 喉結蠕動了一下,郡康艱澀的道: “『一真門』。” 回頭望了莊翼一眼,錢銳又問: “今晚上,貴門下一共來了幾位?” 郡康嘆了口氣: “兩個,其餘三人是古前輩找來助陣的……” 錢銳緊接著道: “你們五位分別埋伏在『綺香閣』外,目地是否為狙殺本司莊總提調?” 邵康乾脆的道: “不錯。” 錢銳笑笑,道: “莊總提調是河溯十州八府的靖安主治,技藝高強,你們只以五個人來伏襲他,不覺得過於輕忽了麼?” 郡康沮喪的道: “這是情報錯誤……有人告訴我們,莊翼在『綺香閣』裡有個花名叫『鳳凰』的老相好,兩個十分黏纏,莊翼由於身份關係,每次去找鳳凰,都是單人匹馬,悄然來去,唯恐遭致物議,消息說,莊翼的習慣奇特,合歡之前,必大量飲酒,完事後則疲倦不堪,極易下手,所以,古前輩認為有我們五個人來,已經足夠應付……” 錢銳道: “你所謂的『古前輩』,就是那『大棍王』古瑞奇?” 點點頭,邵康道: “就是他。” 錢繞和悅的道: “你清不清楚他為什麼要狙殺我們總提調?” 注視著錢銳,郡康道: “我清楚,相信你也清楚。” 錢銳打了個哈哈: “那朋友,在『一真門』內,你的職稱是什麼?” 郡康坦然道: “『八前鋒』之一,在胡同裡受害的那位,和我是同一級位。” 錢銳道: “『一真門』總共派出五個人來執行此項任務,除了你們兩位,那三個是誰?” 郡康的面頰抽搐起來: “這個,我不能說……” 沉默須臾,錢銳道: “古瑞奇和『一真門』的其他三人,現在何處?” 郡康吞著口水,臉色灰暗: “也不能說……” 錢銳平靜的道: “郡朋友,因為我們一向尊敬貴門的葉老爺子,所以對朋友你他就十分禮遇,你可知道,一旦進來這個房間,鮮有豎著出去的,希望你能配合我們,免得傷了和氣。” 郡康的態度漸趨強硬: “人要有點骨格才能叫人,可以告訴你們的,我決無隱瞞,若事情涉及同門安危,自難洩露;江湖打滾這些年,什麼是光棍,什麼算孬種,我明白得很!” 錢銳笑道: “莫非你不怕我們動刑?三木之下,何求不得?在這方面,我們可是行家。“郡康冷著聲道: “要怎麼辦,悉隨尊便,反正我人已落在你們手上,是剮是剜,全看你們高興,我上負大掌門期許,不愧於兄弟死難,苟活與否,並不重要……” 錢銳道: “你這一片愚忠,自問划算麼?” 雙目中閃過一道寒芒,邵康形色陋夷: “這就是江湖道義和你們六扇門傳統回異的地方了!” 錢銳不禁沉下臉來,微慍道: “郡朋友,不必自嗚不凡,指桑罵槐,要知道你今天的身份,容不得你話無忌憚!” 郡康提高了聲調: “不管怎麼說,危害同門,背棄良心的事我決計不做!” 一直不曾開口的莊翼,忽然慢條斯理的插嘴進來: “那麼,古瑞奇派來的那三個人,都是些什麼出身來歷?” 暈暗的燈光下,映著郡康一張臘黃的面孔,他凝視著莊翼,先不回答問題,卻出聲反問: “你,約模就是莊翼了?” 莊翼道: “正是。” 郡康悲憤的道: “請你明白見告,今晚上的情勢演變,是不是一個早已布妥的陷阱?” 莊翼道: “完全正確,這是一個陷阱,一個早已布妥的陷阱。” 郡康咬牙切齒,額頭暴起青筋: “是誰出賣了我們?你說,是誰出賣了我們?” 莊翼神態安詳的道: “我不能說,這和方才你不能說的道理完全一樣。” 身子一陣顫抖,郡康癱軟在椅子上,兩眼空空洞洞的望著屋頂發楞。 莊翼來回走了一趟,又站到桌邊: “你還不曾回答我的問題,郡康。” 茫然看著莊翼,郡康有氣無力的道: “問題?什麼問題?” 莊翼極有耐心的道: “古瑞奇派來的三個人,我希望知道他們的底細。” 猶豫片刻,郡康才沙沙的道: “他們 呃,是『白氏三虎』,跟古瑞奇頗有淵源……” 莊翼轉問錢銳: “聽說過這三個人麼?『白氏三虎』?” 錢銳聳聳肩: “耳生得緊,大概是從外地來的。” 沉思了一會,莊翼道: “押他下去吧。” 錢銳怔了怔,忙低聲道: “老總,古瑞奇和其他人的下落我們還沒有訊問出來,若不趁這個時候一塌括子犁庭掃穴,給他來個一網打盡,包管麻煩無窮,能鬧得人疲馬乏,神魂不寧……” 莊翼道: “他不肯吐露,又待知何?” 錢銳惡狠狠的道: “娘的,給他抬舉他不受,我們就索性施一記下馬威,刑具侍候,且看他是什麼樣的銅澆鐵鑄、金鋼羅漢?我就不信姓邵的熬得住!” 莊翼道: “這樣弄,對鷗老的面子不好交待,被此之間,到底還有情份在,好歹得留一步。” 錢銳不由得悄聲提醒自己頭兒: “老總,你還記得葉老爺子有過承諾吧?只要橫豎擺平了這五個人,『一真門』就不再過問此事,也就是說,這五號人物,純粹是五個禍害,咱們幹掉一個算一個,千萬發不得慈悲!” 莊翼不允: “照我說的去做,錢銳,我有我的看法,我的計較,錯不了的。” 一邊的段大發走了土來,拍拍錢銳肩膀: “帶人吧,老錢,早完事早歇息。” 錢銳不再多說,只有配合展大發先給郡康解開反鎖在椅背橫木上的手銬,然後又銬回雙腕,押著郡康推門出去。 坐到方才郡康受訊的那張厚重木椅上,莊翼陷入沉思,他在估量,『一真門』下一步可能採取的行動,以及,“起霸山莊”的仇勁節又將會有怎樣的反應? * * * 天尚未亮,睡在樓上的莊翼已被外面一陣劇烈的擂門聲驚醒,他也才只披衣坐起,點燃燭火,阿忠已經睡眼惺鬆的領著老潘升奔進房來,但見潘升腳步踉蹌,蓬散著一頭花白亂發,滿面慌張之色,看到床上的莊翼,竟抖索索的半響說不出話來。 莊翼心知不妙,立即下床趿鞋,邊扶著潘升坐下,好言相慰: “別急,別急,有什麼事慢慢說,不用驚慌,天塌下來還有我頂著呢……” 阿忠適時遞過一杯涼茶,潘升雙手握杯,哆嗦了好一陣,始勉強平靜下來,人一穩住,聲同乾嚎: “少爺,不得了了哇,出大禍事啦,老爺在半夜裡不知吃什麼人綁走啦……“腦袋裡轟然一響,莊翼頓時臉孔泛白,呼吸急促,他努力鎮定著自己,把音調放得緩和平靜: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潘升噓著氣道: “就在剛才不多久……我起來上茅房溲尿,經過老爺房外,見門大開著.忍不住心裡奇怪,因為老爺一向都關門睡覺,不習慣敞門,當下伸頭進去一看,老天爺,屋裡的家俱更倒西歪,亂成一片,連床上的被褥也掀翻地上,卻偏偏沒有老爺的影子,我這一急,趕忙四處尋找,裡外叫喚,把魏嫂也呵了起來,兩個人左近跑遍了,楞是不見老爺……” 莊翼按捺住煩亂的情緒,沉聲問道: “老爺平日裡有沒有半夜出間 的毛病?” 頭搖得搏浪鼓似的,潘升道: “從來沒有,連偶而召姑娘來家陪宿,老爺都不肯去門口接一下,怎會半夜三更獨自個跑到外面?天又這麼冷,他最怕的就是大寒天……” 瞪了潘升一眼,莊翼道: “潘升,你怎能確定老爺是在半夜 呃,失蹤的?” 潘升急道: “這還不容易,我天不亮起來上茅房,老爺人就不見了,要不是半夜出的事,又會在什麼辰光?” 莊翼思忖良久,悶著聲道: “老爺房里可發現什麼物件沒有?我是說,信函或特異的標誌之類?” 潘升茫然道: “我一急之下,啥也顧不得了,找不著老爺,趕緊就跑來向少爺送信,至於老爺房裡有沒有其他東西,倒是不曾留意……” “也罷,你稍微一等.我換好衣服和你一齊回去。” 潘升一個勁點頭,阿忠巴巴的開口道: “少爺,要不要通知縣衙班房和司裡當值?” 莊翼一面迅速更衣,邊道: “暫勿張揚,這不是什麼有面子的事,等我把情況弄明白再說!” 片刻之後,他已一切穿戴舒齊,匆匆吩咐阿忠幾句,領著潘升便走,老潘升來的時節是兩條人腿,回去卻與莊翼共跨一馬,自然快當得多,不多久,二人已抵家門,那魏嫂正站在門口,倉倉惶惶的迎著呢。 莊翼拋鐙下馬,奔進老父臥室,果然只見陳設零亂,被褥拖翻地下,是一付劫後景象,他遍搜全室,卻未發現任何異物,也就是說,綁走他老爹的人,並沒有留下表明事情因由的字樣或記號。 潘升與魏嫂站在傍邊,全頂了一張愁眉苦臉,老潘升顫著聲道: “少爺,你可摸著點頭緒沒有?老爺是被什麼人架走了啊?” 莊翼以手抵頭,煩燥的道: “你別嚷嚷,這裡任什麼蛛絲馬跡也尋不出來,叫我如何去摸頭緒?潘升,你跟魏嫂先把老爺房間收拾好,我一個人到前面去靜一靜……” 潘升叨嘮著道: “真是一群狼心狗肺的東西,看屋子弄得這般亂法,顯見老爺是想逃未能逃成,奔逐之下才會碰撞得如此一塌糊塗,只不知老爺受了傷沒有……” 莊翼心煩意亂,顧不得再和潘升多說,他獨自來到前廳,雙手捧頭,深埋椅中,待情緒稍微平靜之後,他定下神來,開始照目前的各種環境形勢及敵我關係去推斷。 首先,他想到的對象是“一真門”,但正如他所說,與“一真門”之間,仍有情份存在,以“鬼王叟”葉瘦鷗的個性而言,尚不致幹下這等勾當,便算決裂到底,葉瘦鷗亦不可能向他的家人下手,這是起碼的江湖道義,他明白,身為“一真門”首腦的葉瘦鷗富然更明白! 下一個可能的主兒.便屬“起霸山莊”了,一般說來,“起霸山莊”固則霸勢十足,氣燄驕狂,可是尚無昭彰惡名,亦從未聽聞過他們有什麼離譜的行為;有關爭紛 的處理,黑白兩道土全有相沿成習的傳規可遁,走極端,行偏鋒的例子不是沒有,卻不多見,至少,像“起霸山莊”這樣光頭淨面的大基業,以”八荒相國”仇勁節的名望,是不該也不會恁般瞎整的……。 那麼,幹下這檔子事的人又是誰呢?嚴良,何小癩子,駱修身,或著艾青禾的問黨?還是其他同自己生有過節的什麼人? 深深吸一口氣,莊翼自椅中緩慢起立,他若有所思雲若有所得的行向門外,目下他只有一個結論 就是等待,不管那一路的牛鬼蛇神綁架了他的老爹,必然有其行為的目地,易言之,他們為達到目地,遲早會和莊翼有所連絡或溝通,而如今對象不明,難以主動,除開等,也只有等了。 牽著坐騎踽踽而行,莊翼要回到自己住的地方,因為就算要等,也得等在一個對力比較容易尋找的所在。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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