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萊姆論壇

史萊姆論壇 (http://forum.slime.com.tw/)
-   轉帖文章區 (http://forum.slime.com.tw/f117.html)
-   -   武俠小說 - 柳殘陽(全集) (http://forum.slime.com.tw/thread230346.html)

runonetime 2008-05-28 08:22 AM

第02章 黃雀行

  雖然已是夜深人靜,佟家大宅卻照樣燈火通明,裡外一片晃亮,其實,夜深沒有錯,人呢,卻未必靜得下來。
  今晚二更天,是“獨眼老五”保瑜約定到來拿錢的時間,保瑜一年前才從“濟安府”
  的死囚大牢裡越獄而出,他這一出來,北邊鄰近的幾個省份就算鬧翻了天,富商巨賈做大買賣的財主也好,包賭包娟外帶把持水陸碼頭的黑道人物亦罷,受到他勒索搾取的已不知凡幾;保瑜功夫好、心腸毒、下手狠,加上行蹤飄移不定,來去無蹤,所以,誰都不願也不敢招惹他,赤腳的不怕穿鞋的,只要他找上門來,開個數目,大多乖乖雙手奉上,亦有那不信邪的,但落了個人財兩空,滿地血污襯托著狼藉遺屍的下場,這樣一搞,就越發強化保瑜要錢的份量了。
  佟家人是三天前接到保瑜的通知,要他們在今夜二更時分把銀子備妥待取,保瑜開的價碼是十萬銀……多少人一輩子也賺不到的數字,但佟家人豈敢稍還折扣?早就在時限之前張羅周齊了,佟家是“魚山鎮”首屈一指的大戶,有良田千頃之外尚在鎮上開設著七八家各式生意,十萬兩銀子固然數目不小,拿得肉痛,不過和一家老少的生命比起來,這筆錢也算不得什麼了。
  而且、他們還嚴守秘密,不曾報官,因為他們了解以官家的能力,很難捉到保瑜,如果報官之後捉不到保瑜,保瑜便會轉回頭來尋他們,落地生根的人家,要想遷移躲避談何容易?所以保瑜如果尋他們便極簡單。佟家人惹不起,就只好認命。
  就在佟家人張羅銀兩的辰光,他們店裡的管事不經意的在某個場合洩露了風聲,而風聲傳到“濟安府”屬下的大捕頭“飛鏈子”雷旺耳中,雷旺又如何放得過這個戴罪立功的機會?為了姓保的越獄之事,雖說乃由於大牢的獄務疏失,與他並無直接關係,但上頭責成逮捕歸案的壓力日甚一日,時間拖下來,吃的屁、挨的罵不知多少,減俸降級已經二度、如今尚能保住位子,已算大幸,這期間,他不是沒有出力,也不是沒有費心,但屢屢徒勞無功,出師之餘,連番撲空,迭次受按,“獨眼老五”的這樁公案,差點就把他逼瘋了。
  雷旺肯定了這次消息的正確性後,亦曾經過一番深思熟慮、他知道遭遇的機率將越來越少,得手的比算亦一次弱於一次,因而他下定決心,非要在佟家大宅這關節上逮住保瑜不可!
  若待成事,單憑決心是不夠的,必須還要有周全的準備才行,雷旺一再檢討過去失敗的因素,情報失真、判斷失誤、時間差池等因為干連,最重要的,是人才欠缺、力量不足,保瑜的身手了得,拼起命來如同狂獅,逃起命來幾若脫兔,以雷旺左右的這些個伙計,實在圍不住姓保的,所謂前事不忘,後事之師,這一遭,雷旺不再貪功涉險,在仔細考量過後,他另有了計較,在他認為,這乃是有著九成以上把握的計較。
  雷旺找上了玄劫,他和玄劫是有近二十年交情的老朋友,以前,他為了這樁公案一直沒有求過玄劫,一則是為了個人顏面自尊的問題,二則,玄劫也實在不容易找,但事到眼前,他可什麼都不顧了,顏面自尊罩不住他的孔雀鋼,人不好找,日夜不停的也要鑽路子、拉關係去找,他總算有幾分運氣,終於把玄劫找到了。
  現在,佟家大宅燈火明亮,端候著保瑜來收取銀子,雷旺則與玄劫隱匿在前院的牆角幽暗處,專等著下手拿人。
  是二更天了,卻仍無動靜,佟家的大廳門窗俱開,銀燈如雪,映照得恍如白晝,佟家當家的大爺佟宗萬同他兩個寶貝兒子佟延福、佟延貴三個宛如三只呆鳥一樣端坐在廳中枯候,三張面孔全透著惶驚不安,仿佛他們等的不是活人,乃是一尊瘟神似的。
  牆角的陰暗,是由一座假山的投影所形成,玄劫和雷旺的身子便融合在假山的投影中;這一刻,玄劫平靜如故,雷旺卻有些沉不住氣了,他向玄劫湊近那副結實的五短身材,屋裡的燈光反映著他一張寬闊卻膚質粗糙的大紅臉膛,腦門上的汗珠在閃閃發亮,這位掌管著一府七縣六扇門的頭兒壓低嗓門道:
  “別是又臨時起了什麼變故吧?時辰到了,姓保的免崽子怎麼還不見蹤影?”玄劫七情不動的道:
  “你急什麼?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四平八穩的擺在那裡,還怕保瑜不來拿?”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雷旺咬著牙道:
  “這一次,老玄,咱們非得把姓保的逮住不可,決不能容他再度脫走,你不知道,我被他害得慘了,上頭—天到晚追逼著結案,人抓不著,卻用什麼去結案?憑我雷某,好歹也是個府轄捕快頭子,挨罵挨刮,倒成了家常便飯,人前人後灰頭土臉,老像矮了一截,情形若是這樣拖下去,老玄,不必上面撤我的差,自己也不好意思朝下混啦!”
  玄劫皮笑肉不動的道:
  “誰叫你小於逞能,不早點來找我?”嘆了口氣,雷旺道:
  “人要臉樹要皮,老玄、我幹六扇門這—行算得上有名有姓,竟連一件越獄的案子都辦不了、而向外頭朋友求助告幫,象話麼?”玄劫道:“我們老交情了,你還和我計較這些?再說,如果你早來找我,包不准案子已經結了,你亦不用受那麼些折騰委屈。”
  雷旺恨恨的道:“原是這麼說,我一看光景,實在是怕罩不住,只有厚著臉皮央你出馬,老玄,怪來怪去,完全要怪保瑜那三八蛋,他若不連捅紙漏,又何須勞累於你?我也大可喝酒吃肉,高枕無憂,不必半夜三更窩在這裡受活罪了!”目光掃過前面大廳,玄劫輕聲道:
  “你的手下都已進入堵截位置了麼?”點點頭,雷旺道:
  “十六個人全都埋伏妥了,欸!想想也夠慚愧,這般東西經我調教了許多年,平日裡抓抓偷雞摸狗的小鹼小盜還能派上用場,一朝碰上扎實貨色,就全傻了眼,不提別的,光看那股子手忙腳亂的慌張法,就叫人有氣!”玄劫笑了笑:
  “這表示還欠夾磨,雷旺,說句不好聽的,吃你們這行鷹爪飯,真正有幾下於的角色實在不多,否則,江湖上也不會有這麼紛亂了!”雷旺尷尬的道:“你就別他娘窩囊我了,天下這麼大,江湖何其廣?我只把我這一畝三分地料理得平平靜靜已算交了皇差,其它的地方,我管不著,也管不了。”夜暗裡,玄劫挪榆的在笑,笑顏剛剛浮上唇角,又立刻凝聚……牆外,三條人影宛如三頭大鳥飛進,除了極細微的衣抉拂動之聲,幾乎沒有帶起任何聲響,好俊的輕功!雷旺馬上緊張起來,他用手肘碰了玄劫一下,呼吸都變得粗濁了:
  “老玄,那話兒來啦……”玄劫淡淡的道:“我有眼睛。”三個不速之客,甫一落地,便大搖大擺的穿堂入室,直接走進前廳,那模樣,不像是來敲詐勒索的強豪,倒似是這家主人的貴賓了。
  只見廳中佟家父子趕忙起身迎上,打恭作揖的把三個人當祖宗一樣請入落坐,而人尚未坐穩,佟宗萬已雙手高舉過眉,有如上供般捧呈過一個大紅框的信套,不消說,信套裡裝的一定是銀票了。
  玄劫仔細打量著伸手接過信套的那人,那是個身形高大粗壯、滿臉橫肉的渾漢,左眼拿一只黑色扎帶的眼罩罩著,單剩右邊牛蛋子似的獨眼,勾鼻闊嘴,展露在卷起衣袖之外的兩條手臂汗毛濃重,仿若像樁,看上去真個殺氣騰騰,兇態畢現,沒有丁點人味!
  不用猜,這傢伙就是“獨眼者五”保瑜,也一定是他無疑!
  坐在保瑜旁邊的另一位,是個花白頭髮的乾瘦老人,玄劫卻覺得十分眼熟,他看過又看,驀地身子一震,幾乎脫口叫出聲來!
  雷旺有所感覺,急忙問道:
  “怎麼了?老玄,什麼地方不對頭?”玄劫強自鎮定,咽了口唾沫:
  “跟保瑜來的那兩個人,雷旺,你認不認得?”凝眸細瞧,雷旺道:
  “獨眼的是保瑜,不用說了,他旁邊那老雜種卻眼生得很,另一個略微駝背,兩手過膝,像頭大狗熊似的傢伙我認識,叫做秦世昌,道上朋友都稱他為‘秦瘋子’,是個犯案累累、無惡不作的混帳東西!”玄劫若有所思的道:
  “保瑜平時作案,也都帶著這兩號人物?”雷旺亦不免有些迷惑的道:
  “倒是不曾有過這種情形,保瑜以前的行事,大多獨來獨往,沒見他身邊跟得有人,今天怪了,怎的還請了幫手?”玄劫慎重的道:
  “你這次行動,會不會事先走漏風聲,叫姓保的有了提防?”雷旺斬釘截鐵的道:
  “決不可能,前幾次任務失敗,就為了事機不密或實力不足,這一遭,我可是守口如瓶,鬼也不讓它知道,連我的手下們也是到了現場才明白所為何來,老玄,我保證沒有洩露風聲:”玄劫喃喃的不知在嘴裡嘀咕些什麼,雷旺急切的道:
  “老玄,銀子已經交到姓保的手上,他們不會逗留太久,我們可以行動了吧?”玄劫長身而起。再著地,人已到了大廳門口,廳內的燈光反映著他一身落拓不拘的打扮,映著他肩頭的黑油布裡卷,真像是從九幽之下突幾冒出來的!他這一出現,不但把大廳中的佟家父子嚇得面如土色,顯然連“獨眼老五”保瑜等三個人也吃了一驚,跟著雷旺也堵到了門前,保瑜臉上的表情便由疑惑候而變成狠毒了。
  雷旺右手一柄朴刀,左手一條粗約兒臂的結環鐵鍊,人一現身,老公事的口頭彈便上了場面:
  “大膽匪徒,張狂賊寇,你們已在重重包圍之中,還不趕快丟下兵器,束手就縛?
  但有反抗,休怪一律格殺,決不輕恕!”獨目中兇光如火,保瑜轉過頭去狠盯著佟宗萬,聲如狼嗥般道:
  “老小子,你有種、你夠膽,居然擺下了這麼個陷坑叫我們來跳!”佟宗萬混身篩糠似的哆嗦起來,他臉色泛青,上下牙齒交相磕顫,聲音抖得帶著哭腔:
  “不,不,保英雄,保壯士,你你……你千萬不要誤會,你聽我解釋,我根本不曾向任何外人提起,我連他們是誰都不清楚……保英雄,請你相信我,我決沒有洩露消息,我不曾向任何外人提過這件事……”保瑜的鷹勾鼻子聳動著,鼻孔大張,模樣活脫待要吃人:
  “你不知道他們是誰?”佟宗萬差點就跪了下來:
  “皇天在上,保英雄,我可以向你賭咒,我要認得他們,就叫我不得好死……”門前,雷旺中氣十足的喝吼著:
  “保瑜,你甭在那裡使橫賣狠,雞毛子喊叫,不錯,佟家人是不認得我們,更不知曉我們今晚會來,你以為你的行蹤就有那麼嚴密法,把我們吃公事飯的看得如此無能?
  好叫你明白,我們有我們的路子,早已把你的來龍去脈探得清清楚楚,對你的行動瞭如指掌,姓保的,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作惡作得夠了,還不俯首就擒,隨我回去歸案?!”
  一聲狂笑,保瑜擺出一副“泰山石敢當”的架勢:
  “雷旺悶雷旺,你以為你算個什麼東西?小小的捕頭,上不得臺盤的鷹爪孫,你是發了狂起了顛,競想打我的主意?你這可憐的公門走狗,怎麼不用你那漿糊腦筋回想回想?憑你,拿得住我麼?你幾曾有過機會摸到我一根鳥毛?”所謂“打人不打臉,揭人不揭短”,保瑜說的話固然尖刻陰損,卻全是實情,雷旺不由面色難看,一陣紅又一陣白,一陣白又一陣紅,他猛的大吼如雷:
  “刁匪放肆,王法難饒,我看你還能橫行到幾時?2”保瑜挺起胸膛,大馬金刀的朝著雷旺招手:
  “來來來,姓雷的狗腿子,保大爺人就站在這裡,你倒是過來捉捉看呀,順便也叫你知道,是王法強過我,還是我強過王法!”雷旺“格□”咬牙,眩目叱喝:“來人呀!”
  人隨聲現,十多條身影紛紛自各個隱蔽的角落間湧出,立時把大廳四周團團包圍,每個人手裡所執的大多為單刀、鐵尺、朱漆棍等傳統差役式武器,還有拎著枷銬索鏈的,當真是“官兵捉強盜”來了。
  保瑜呵呵大笑,旁若無人:
  “不錯,人來了,姓雷的,叫他們上來抓呀,雖然次次抓不著,到底還得碰碰運氣,說不定這一遭你們就能立下大功!”雷旺下不了臺,只有硬起頭皮揮刀前指,同時石破天驚的大吼:
  “兄弟們,拿下!”於是,玄劫收回了留在那老者臉孔上的目光……老者在與玄劫朝面的一剎,似亦頗為驚愕,旋即躲避著玄劫的視線,表情明顯的呈顯著不安,這就夠了,玄劫已經肯定了某樁事實,跟著便要處理“官兵捉強盜”的問題了;他擺手阻止下雷旺等人的行動,慢吞吞的道:
  “不急,雷旺,一點也不用急,姓保的能否強過王法並不要緊,要緊的是他必須強過我才行,我敢說,眼下我們的運氣絕對比他好!”雷旺見風收帆,揮手阻止手下上前,邊大聲道:
  “一切全聽你吩咐,老玄。”保瑜獨目暴睜,嗓調粗厲的道:
  “娘的皮,你又是打哪個鱉洞鑽出來的軟殼王八?衝著保大爺發威,敢情是活膩味了?”玄劫哧哧一笑:
  “我說保哥兒,這些把年來,你可真夠戧,不但攪合得地方上一片烏煙瘴氣,黑白兩道的同源也叫你吃定了,好日子過得三百多天,差不多啦,今晚上,哥兒你還是請歸位回籠吧。”保瑜“呸”的朝地下吐了口唾沫,半揚著臉孔,形色極為鄙夷的道:
  “我以為雷旺這狗腿於怎的膽氣忽然大了?原來是請到幫手,自認有依靠、有仗恃啦,不過就憑這一位,恐怕不大夠稱量!”玄劫不溫不惱的道:
  “保哥兒,你是南北縱橫、水陸行走慣了,經多了大場面,,會多了龍虎英雄,乍見我們這等小角色,自則不值一笑,但是呢,八十老娘倒繃孩兒,陰溝裡也可能翻船,要說萬事篤定,這話就未免太滿啦!”保瑜獨眼狠盯著玄劫,寒森森的道:
  “很好,我卻要看看,在你們這條臭陰溝裡,是如何來翻我的船!”這時,站在他身邊的乾瘦老頭,似乎想開口說什麼,但隨即又緊抿嘴唇,扭過頭去,神態間仿佛十分矛盾,也十分不安。
  突然,那“秦瘋子”秦世昌一伸手攔住舉步待出的保瑜,聲如狼啤般道:
  “保哥,殺雞還得用牛刀?你且歇著,看兄弟我來剝這雜碎一身人皮!”保瑜哼了一聲,自負的道:
  “下手要快,別叫我等煩了!”秦世昌答應一聲,大步走出廳門,拋肩斜身之下,“嘩琅琅”震響盈耳,一把沉重的三環大砍刀已握在手中,燈光映炫刀鋒,冷芒賽雪;透著一股砭肌浸骨的寒意!
  玄劫慢慢後退,左手招動道:
  “刀是不錯,秦瘋子,只不知你那幾手把式,和這把刀襯托得上還是襯托不上?”
  秦世昌雙目瞪起,嘴巴扁裂,猛一聲大吼旋身向前,刀隨身走,舞起一朵光弧,而光弧圈罩玄劫,氣勁凜銳,來勢相當凶悍!
  那張裡著“搜神傘”的黑油布,便在此刻“嗖”的一聲飛出,筆直平整,競像是一塊生鐵片,凌空橫掃,剎那間與秦世昌的三環大砍刀相撞,“當”的一響,秦世昌馬步浮動,居然歪出兩步:
  傘尖如矛,倏抖之下已指到秦世昌咽喉,這個瘋子來不及舉刀回架,慌忙仰身倒躥,十二只晶亮的傘骨頓時有若孔雀開屏般展現,焰彩宛似冷凝的珠玉繽紛,姓秦的胸腹各處,已馬上翻綻出七道血槽!
  七道血槽長短不一,深淺各異,但卻是割在同一個人的身子上,大痛小痛匯成一股火炙般的抽撻,使得秦世昌一屁股坐跌在地!大廳內,保瑜閃掠向前,左右兩面鏗亮的銅鈸“鏘”聲互擊,口中斷喝:
  “且住!”玄劫並沒有乘勢追殺的意思,正如他先前所說,不急,—點也不用急,煮熟的鴨子,到底能飛走的可能性不大,或早或遲,總歸是要入口下肚的。
  雙鈸交叉胸前,保瑜大聲問:“不二劫?”玄劫聳聳肩:
  “真叫榮幸,像我這種小鼻子小眼睛的角色,難為保哥兒還認得出來!”保瑜的表情十分明顯的緊張起來,他僵窒俄頃,才沉沉的道:
  “玄劫,你在道上可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提起不二劫,誰不誇一聲好漢?憑你的身價,哪裡不能高來高去,逍遙快活?卻替官家鷹犬當走狗、為爪牙,也不怕辱沒了你的名聲,令江湖朋友恥笑?”玄劫慢條斯理的道:
  “不要拿這一套邪詞兒來扣人,保哥兒,各人有各人的看法,只在這該為與不該為罷了,你聽我的,保哥兒,以你的情況而言,還是早回去的好,你回去,多少人就安心了,權當你是烈士吧,犧牲小我,便成全大我啦。”保瑜臉色一沉,大聲道:
  “這算什麼話?大家都是闖道混世的哥們,理該惺惺相惜才對,今天你姓玄的不幫著我,我並無怨尤,至少,你卻不能混淆立場,反過去幫著雷旺那鷹爪孫……江湖有江湖上的傳統,豈容得你來瞎整?”玄劫用左手拇指一頂自己胸口,笑哧哧的道:
  “我就是傳統,保哥兒,我決定的事亦必然有理,經過再三斟酌之後,我確認你老兄還是請回為妙。”保瑜呼吸粗濁的道:
  “如此說來,你非要與我為難不可了?”玄劫的神情表示出頗有憾意:
  “如果你能依照雷大捕頭的指示……放棄抵抗,束手就縛的話,我們彼此之間便沒有什麼可以為難的,否則,保哥兒,我恐怕就要得罪了!”獨目中兇光暴現,保瑜驀然厲吼:
  “姓玄的,我操你血親,你真當是保大爺含糊你?給你台階你不下,卻楞要朝自家面皮上抹灰,等著瞧吧,他娘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哩!”玄劫搖著頭道:
  “你和我同樣清楚,保哥兒,你的希望實在不大。”雙鈸候響,金黃澄亮的光芒在燈火下閃漾出兩團飛躍的焰球,當焰球奔向玄劫的一剎,又驟然分化為十數枚旋轉交織的碟刃,刃沿破空,發出尖銳的嘯聲,來勢凌厲之極!
  “搜神傘”宛如已被旋繞四周的碟刃吸引,當傘骨張開,便隨著翩飛的團團黃光游移……以快不可言的速度迴轉游移,傘芒涵蓋,恍若層塔壓頂。
  火花摻合著密集的清越撞擊聲並揚,保瑜虎吼一聲,撲地揮鈸,鈸鋒只離著玄劫的雙脛三寸;玄劫已倒傘下插,身形打橫,於是,鈸刃砍上傘骨,那種刺耳的刮擦聲甫起,玄劫以傘桿為軸心打橫而起的身子,正好盪到保瑜上空,他的兩只尊足,也就順理成章的端到保瑜背側……
  先時受了傷的秦世昌,猛古丁斜刺裡掩上,三環大砍刀衝著玄劫的後腦狠砍,玄劫端出的兩足在此際驀而回絞,藉著雙足回絞之勢,兩手移位,身形翻盪,姓秦的一刀落空,人家的足尖已經鉤上了他的脖頸!
  剛從地下爬起的保瑜,顧不得自己一頭灰土,更顧不得危在旦夕的伴當秦世昌,居然一個翻騰,不要命的衝出七八丈外!玄劫心頭一動,把原待絞剪的兩足變為直端,兜面一踢,秦世昌人高馬大的軀體己倒跌丈許,石破天驚的重重橫摔在地。
  一陣叱呼駭叫傳來,上前攔截保瑜的捕快們剎時翻僕出好幾個,等雷旺追過來,保瑜早已鴻飛冥冥,不知所終了。
  氣急敗壞的連連跺腳,雷旺紅著一雙眼嘶叫:
  “真正是一群不中用的酒囊飯袋,人就在眼皮子底下,競能叫他憑空走了,都是幹什麼吃的?看老子這趟回去不剝你們的皮:”有幾名較為機靈的捕快奔到這邊,手中鐵鍊子“嘩啦啦”抖動,不約而同的將個摔得七葷八素的秦世昌上下套牢,其中一位更扯開嗓門吆喝:
  “回頭兒,上天可憐見哪,尚不曾完全落空,好歹這裡還逮著了一個!”玄劫目光四巡,發現那老者也不在了,何時走的,往什麼方向而去,他競未能察覺;深深的皺起眉,像是—顆心亦打擰了。
  第二章 故人情
  絕壁之下是萬丈深淵,雲霧飄渺的萬丈深淵。
  而不論淵底是怪石峻峨抑或流波粼粼,它的內容已不重要,重要的是,一旦從壁頂墜落,必是包死無疑。面臨著這峭崖險峰的邊緣,有—塊十丈方圓的平坦地面,說是平坦,當然也不像鋪設石板天井那般平坦法,不過,比起附近的複雜山勢地形,業已算是頗為周整了。
  在這鬼都少到的地方,現在卻有兩個人面對面的峙立著,一個,就是那與保瑜同時出現于佟家大宅又不知所去的枯瘦老頭,他面對的那位,卻是個形貌正好和他相反的高大人物;這人雖說年紀也不小了,但生得虎背熊腰,一身大骨架子,加上面色紅潤,兩相比較,枯瘦老者越發顯得模樣猥瑣邋遢,有幾分襯托不起的味道。
  現場的氣氛非常僵硬,由於老者強烈的仇恨意識毫無保留的形諸於外,僵硬的氣氛中便隱隱泛漾著殺機,雖然那身著錦服,高大肥壯的人物一直保持著忍讓的微笑,似乎這微笑並未能緩和老者既決的心志。
  體形高大的這位抹了把臉,神色十分懇切的攤開雙手,像待擁抱老者:
  “卜蒼,我們是老兄弟、老伴當,無論如何你要相信我,說什麼我也不可能坑你害你,兩年前的那件事,千真萬確是樁意外……”叫卜蒼的老者繃著那張黃皮寡瘦的面孔,聲音冷硬得有如一串冰珠子:
  “少給我來這一套,金大海,鬼才相信你那番胡謅,算我姓卜的有眼無珠,識人不清,和你無端廝混,懲般年歲,又將半生積蓄賠上,這些,我都可以不計不究,唯一難饒的,是我弟弟那條命,金大海,我在這人間世上僅存的一個親人那條命!”金大海凝重的道:
  “我沒有騙你,卜蒼,兩年前我們合夥賣的那船私鹽,確然是在回程的當口觸礁翻覆了,關於令弟卜青的不幸,我也和你同樣難過;出事之後,我就急著找你解說,可是你不但避不見面,更對我心生誤會,如今好不容易得以把晤,萬想不到你競拗執至此,閣顧真相之餘,猶待以血刃相逼!”冷冷一哼,卜蒼有些激動了:
  “罔顧真相?金大海,你好一張巧嘴,船翻了,為什麼你派去押貨的兩個心腹全活著,獨獨死了我的老弟?三個。人押貨,只你的手下撿著性命回來,事實如何,你心裡有數!”金大海苦笑道:
  “卜蒼,所謂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我那兩個人能活著回來,是他們的機運造化,我總不能逼著他們替卜青陪葬吧?”卜蒼的面頰抽搐起來,一雙小眼睜得滾圓,腔調中微帶哮喘:
  “姓金的,你不用說風涼話,船沉了海,一定是你事先設計的陰謀,早把船上的私監掉包駁走了,我老弟的死,乃是你們為了怕他洩露真相而殺人滅口,整個事情就是這麼簡單,金大海,你好毒的心腸,好狠的手段,我今天便拼上一死,亦必得為我弟弟討還公道!”金大海表情晦澀的道:
  “你是在鑽牛角尖,卜蒼,在自己折磨自己,那只是一樁單純的不幸事件,沒有任何的人為因素,請你相信我、我們惰同手足,相交年久,我怎麼會對你做出這種不見天日的事?”猛一咬牙。
  卜蒼大聲道:
  “兩年以前,你和我一樣不上不下,打從翻船淹死我老弟之後,你跟著就風光起來,家當有若吹氣越漲越大,你人也越來越體面了,金大海,你的錢是由哪裡來的?天上掉落,路上拾得?總不外是那船私鹽的暴利加上我者弟性命的代價罷了,你將一己的貪婪築在我兄弟的血淚冤屈上,我便罷了,我老弟的鬼魂也不依啊……”金大海雙手互搓。
  著急的道:
  “你誤會了,卜蒼、你完全是誤會了,我這兩年是稍稍寬裕了點,但絕不似你想像中那樣形同爆發,實不相瞞,只因那樁不幸事件之後,我算學到了經驗,又繼續與人合夥做了幾票相似的生意,這才把環境多少改善過來……”卜蒼臉上五官扭曲,殺氣盈溢:
  “瞞天過海,一派胡言,姓金的,你就算說破了嘴,也休想令我信服,孰是孰非,真像如何,你且去與我老弟爭辯吧!”退後—步。
  金大海忍耐的道:
  “為了證明我沒有謀財害命的居心,卜蒼,我願意將我所有的家產分出一半給你,那個數目,足抵你兩年前該分的本利而有餘!”卜蒼冷笑道:
  “又想以財帛來掩飾你的罪行、拿金錢來遮蔽你的血手?不,金大海,我早已看穿透了,我什麼都不要,端要你償命!”金大海的雙眸中掠過一絲帳憾一—那是一種心力盡過之後發覺仍然於事無補的帳憾。
  他沉重的道:
  “卜蒼,你千萬要弄明白,憑你‘響尾鞭’三個字,還嚇不住我,我之所以再三忍讓,苦口相勸,完全看在我倆過去的情份上,我承認對於兩年前那樁意外心懷歉疚,但歉疚乃出自交誼,決非由於任何虧欠,我沒有做過對不起你的事,俯仰皆無愧作,希望你能理智分析,不要逼我走上絕路……”卜蒼憤怒的道:
  “姓金的,你不怕我‘響尾鞭’,莫非我就含糊你這‘九連棍’?且少囉嗦,手底下豁開來看!”金大海嘆口氣道:
  “卜蒼,你是走火入魔了,也不想想,我們彼此互加傷害,甚或玉石俱焚,對雙方又有什麼好處?”卜蒼猛然伸手解下腰際纏繞的熟牛皮鞭,骸目切齒的道:
  “不用廢話,金大海,拿你命來!”金大海還來不及回答,長鞭驀起,已有如靈蛇般兜頭卷到,鞭梢翻揚,同時發出“劈啪”聲暴響!
  那串連的節棍便仿佛突兀自虛無中湧現,從金大海左脅下飛揮而出。
  棍身是用兒臂粗細的栗木刨製,長有尺許,灰褐色的紋理密致光滑,顯示出其質地的堅硬,九節尺許長短的棍身之間,以鐵環扣接,是而棍展之下。節節相連,像煞—條碩大的蜈蚣擺動!卜蒼大吼有若焦雷,斜身移步,長鞭交叉抽舞,在空氣的尖嘯聲裡,夾雜著不斷的“劈啪”震響……—
  別看金大海體形魁梧,—朝動起手來,身法還真叫快,他在狂風驟雨似的鞭影中閃挪騰掠。姿勢優美、舉止從容、絲毫不見侷促之態,偶而“九連棍”倏點猝翻,更是拿捏精確,招式威猛,迫得卜蒼躲讓不迭!
  東西,我與你拼了……”早已峙立周遭的五名彪形大漢,不待金大海進一步吩咐,五柄大刀同時出鞘,□亮的鋒刃焰映起一片流波樣的寒光,寒光閃動,流波便罩向卜蒼和保瑜……刀起似虹,卷若匹練,五個人甫始出手,氣勢就非同小可了!
  於是,局面又頓時改觀,保瑜雖然心裡詛咒著不該和卜蒼搭擋,以至老是霉運不斷,但實際上卻不得不貫足功勁,以維性命,卜蒼則一切都豁將出去,悍不畏死的衝撲。
  招招式式,皆乃同歸於盡的路數。
  二人都已拿出壓箱底的本領,運起吃奶的力氣,不過,情形仍然每況愈下,眼瞅著在馬刀揮霍,棍節翻騰之下,已是強弩之末,支撐不多久了!
  驀的一聲叱喝,金大海身形前躍粹旋,卜蒼的長鞭貼著他耳邊擦過,他右肘暴沉,手腕斜揚,“九連棍”突破空氣,發出“呼嚕嚕”的攪盪聲響,首端兩節棍身已閃電般點戳到卜蒼額心!
  卜蒼招式用老,勁力根本不及回收,光影閃處,棍頭已到了腦門子前,而保瑜隔著他尚有六七步遠,更在那五名大漢的圍攻之下,在此千鉤一發問,絕對來不及有所支持,金大海的這一擊,確然稱得上是致命的一擊!那把傘便在突冗裡出現……仿佛由虛無中凝形,仿佛是神的手臂,是上天無所不在的慈悲;傘尖如矛,剛好擋在卜蒼的眉心之前,“砰”的一聲悶響,把“九連棍”震得盪出三尺,把卜蒼驚得一屁股跌坐地下!
  不錯,是玄劫來了。
  玄劫的“搜神傘”平伸,他沒有理睬一旁驚疑不定的金大海,僅只靜靜的注視著坐在地下的卜蒼。
  然後,他以充滿感情的聲調道:
  “卜叔,是我,玄劫。”卜蒼怔怔的望著玄劫,好一陣子之後,才神色淒楚,垂首咽聲:
  “我知道是你……小玄,在佟家大宅,我就已經把你認出來了……”玄劫回頭看一眼那邊業已愕然停下手來的保瑜及五名漢子,緩緩的道:
  “你不該和保瑜這種人混在一起,卜叔,你明白他現在正是個燙手的貨……”唇角抽搐了幾下。卜蒼苦澀的道:
  “我需要有人幫忙……小玄,我和保瑜,只是互相利用,我協助他去勒索財物,他幫我找金大海報仇,而且,保瑜也不全像外面傳說的那樣惡劣,至少,他還講義氣、重諾言……”玄劫頷首道:
  “你們之間的事我都清楚,秦世昌全照實說了,否則,我也不會摸來這裡;卜叔,這麼多年沒見到你,你還是和早時一樣的火爆衝動,性子半點沒收,還記得我爹常常勸你的話?爹說小卜子什麼都好,就是腦筋不轉彎,性情太浮躁,要是能把這些毛病規整過來,道上還伯沒有他一份吃的?”提起玄劫的先君,卜蒼不由肅然端容,他抹著眼角。
  頗生傷感的道:
  “者爺子不但是我的救命恩人,更是我的宗主,回想起往年侍候老爺子那一段辰光來,令人又是懷念,又是唏噓……怪只怪我沒出息,少能耐,在老爺子的拉拔下亦未能出人頭地,替老爺子露臉,如今更淪落到這地步,受人欺、遭人坑的田地,連和你比,都差遠了去……”玄劫平靜的道:
  “提到你與金大海這檔子事,卜叔,恐怕是你錯了。”雙目驟睜。
  卜蒼的腔調高揚起來:
  “我錯了?小玄,我錯在哪裡?你可不能被他們蒙蔽,只聽信一面之詞……”擺擺手,玄劫心平氣和的道:
  “卜叔,我查證過這件事,如果當真似你所言,不必你來操心,我也會下金大海的手,但金大海確實是冤枉的,他並沒有在其中搞鬼,卜叔,兩年之前,你們雇的那條船名叫‘福星’,船老大叫李二瘸子,對不?”卜蒼疑惑的道:
  “不錯,你卻是怎麼查到的?”玄劫哈哈一笑,山崖另一頭已鑽出大捕快雷旺來。
  他指著雷旺道:
  “姓雷的端管包打聽,這種事還難得住他?秦世昌向我招出了卜蒼你的這段恩怨,我馬上就會同老雷進行查訪,兩年並不是多麼漫長的時光,事情真相應該仍有痕跡可尋,因此,我們找到了當時生還的船老大李二瘸子,經他證實,傾船的原因的確由於那天晚上月黑風高,視線晦迷,才在突冗的情況下觸礁肇禍,卜青二叔因為在艙底睡覺,海水首先湧灌入艙,卜青二叔逃避不及,始遭不幸,那次意外,不但卜青二叔,船家六人也僅僅活出了一個李二瘸子;至於金大海最近的環境好轉,亦確然是他繼續走了幾船買賣賺來,李二瘸子也被他照顧過……”卜蒼喀然無語,容顏卻越見淒涼……那是一種失落的、空茫的淒涼,他沉緩的站起身來,嘴裡呢喃:
  “是誰作的孽、誰作的孽啊……”一邊自言自語,他一邊步履踉蹌的向崖後行去,玄劫目光炯然的看著正在發愣的金大海,金大海驀一激靈,趕忙尾隨急迫,疊聲大叫:
  “卜蒼,卜蒼,你等等我,我有話說,下一票買賣我讓你吃幹股……”五名大漢亦一言不發,跟著金大海匆匆離開,只剩下保瑜獨自站在那裡,模樣尷尬之極,心裡想走,卻怕走不掉,硬拼又明知擠不過,這等進退維谷的滋味,把他一張橫肉累累的面孔都憋紫了!雷旺手中的大鐵鍊凌空虛抖,“嘩啦啦”發了聲響,保瑜身子一震,獨眼幾乎鼓出眶外!手拄傘桿。
  玄劫笑盈盈的開口道:
  “保哥兒,只一條路給你走……隨老雷回去,就算是你自己投案,這樣一來,長期牢飯少不得吃,死罪卻可免了,你怎麼說?”保瑜的眼皮子不住跳動。
  呼吸粗濁:
  “我,我假如不肯呢?”玄劫笑容不改的道:
  “那就硬拿你回去,而且,必是個死罪難逃,你知道我不會誇口。”怔仲良久,保瑜像是豬泡膽洩了氣,神色沮喪的道:
  “玄劫,你說話可要算話,到時候雷旺定得為我力保才行……”玄劫頓首道:
  “你放心,玄某人素來一言九鼎,說到做到,老雷早訂過包票了!”“鏗鏘”兩響,保瑜銅鈸落地,“嘩啦啦”一聲,雷旺鐵鍊纏頸上身,這辰光,“飛鏈子”的把式才真叫不含糊!

runonetime 2008-05-28 08:23 AM

第03章 狼嬰兒a

  重山疊嶺,山勢起伏……這裡是晉南王屋山。
  藍天白雲下一抹身形,盪空激射,宛若巨禽翩空,一響蒼雄長嘯,身形悠悠飄落地上,這是個身穿長袍,年紀四十左右,器宇軒朗的中年人。
  中年人身形落地,旋首回頭一望,看到不遠處一座上尖下寬,高插雲霄,就若螺殼似的峰嶺時,緩緩點頭。
  自語道:
  “不錯,這一帶正是王屋山‘碧螺峰’……”突然“呼”的一響破風聲起,一頭長額尖嘴,利齒如錐的野獸,朝中年人兜面撲來。
  豺狼雖然並非獸中稱王,但是殘忍兇毒,且有高度智能的動物。
  中年人看到一頭野獸襲來,一聲薄叱:
  “孽畜,找死!”推肘掄腕出手,一記劈空掌打出……野狼“嗚嗚嗚”幾聲慘啤,四肢抽搐,口鼻鮮血直流,不多時倒地死去。
  中年人掌斃野狼。
  突然想了起來:“江湖傳聞,碧螺峰‘狼影岩’野狼甚多,人跡稀絕,不錯,就是這裡了!”中年人正要拔身微起離開“狼影岩”,山風吹過,傳來一陣“哇!哇!哇”
  幼兒啼哭聲。
  聽到這陣幼兒啼哭聲,中年人心裡錯愕震驚,還在剛才給野狼襲擊之上:
  “深山窮谷,野林荒境,哪裡來幼兒啼哭之聲?”他懷疑是自己錯覺,凝神注意聽去……不錯,出自左邊叢林,傳來一陣宏亮的幼兒啼哭聲。
  中年人震驚詫異之餘,不由暗暗感到奇怪……進入樹林,循聲找去……
  幼兒啼哭之聲,益見宏亮……出自前面大樹腳邊,一口六七尺方圓的地窟。
  中年人不知內委究竟,不敢貿然聞進地窟……身形閃晃,攀上一棵大樹幹,縱目朝下面地窟裡看去。地窟有一丈來深,窟底寬敞,橫臥一頭母狼,正在餵哺幾頭幼狼……
  但其中一個,卻是赤身露體,粉搓玉琢,肥肥胖胖的幼兒。
  中年人看得暗暗驚怯……“物以類聚”,狼群中如何會有一個嗽嗽待哺的幼兒?窟底這幼兒,看來出母腹,尚不到一個月。
  幼兒幾聲啼叫,母狼吐出猩紅的長舌,在他身上舔了又舔,胸部微微一迎,其中一顆乳頭已進入幼兒的嘴裡。
  樹枝幹上的中年人,看來暗暗嘀咕不已:
  “母狼哺著這一個幼兒,視若己出,十分疼愛,難道這幼兒出自母狼之腹?”中年人再一想。
  認為不可能:“四肢匍地而行的母狼,不可能生下一個只有人形,肥白可愛的幼兒!”
  中年人心念遊轉又想到一件事上:
  “眼前這頭母狼,對此幼兒視若己出,日後又將如何……那是世界上出現的一個半人半獸的怪物!”這個幼兒看來九死一生,身陷狼窟,吮吸母狼的奶水留下他這條小命,其中一定有曲折的經過,不如將此人海遺子的幼兒,救出狼窟。
  這個身穿長袍的中年人,身懷絕技,此刻狼窟中一頭母狼數頭幼狼,顯然無法阻止他所要採取的行動。
  但,這行動必須小心謹慎,如若觸怒母狼,使其獸性大發,可能會危害到狼窟這個幼兒身上。
  中年人掄臂翻腕,一記沉雄無比的劈空掌打出……
  這掌並不劈向大樹腳地窟狼穴,而是遏向丈外一棵合抱巨木劈去。
  一響“轟隆”震耳巨聲,大樹攔腰折斷……這聲巨響,驚駭了地窟中的那頭母狼,母狼騰身撲出地窟,疾馳竄逸而去。
  洞穴裡還有幾頭幼狼,可能跟那幼兒一樣母狼生下沒有多久,幼狼匍地爬行,一陣啼叫並沒有逃出洞外。中年人伸手抱起幼兒,身形扶搖拔起,飛出狼窟。
  此中年人在北地武林中,有“遊虹”之稱的“石中軒”……石中軒晉地訪友歸來,身懷上乘輕功,為了抄快捷方式攀登王屋山而過,卻遇到這樣一樁不可思議的奇事。
  石中軒飛出狼窟,來到一處靜僻所在,生恐幼兒受寒,解開衣衫,把功兒靠近自己貼身胸懷,再用腰帶把幼兒小心翼翼扎在胸前……
  一聲龍吟似的長嘯,身形自王屋山碧螺峰,翩然而下,疾步來到山麓一處鎮甸。
  石中軒不敢耽誤時問,就在鎮上賣了一頭駿騎,曉行夜宿,奔向歸程。
  沿途上來,石中軒替幼兒賣了幾件衣衫,幼兒飢餓時餵哺薄粥……行程匆匆,這日趕回豫東寧陵南門外“石坑集”的“步雲莊”。
  石中軒的妻子施湘屏,也是一位巾幗女傑,武林中有“玉鳳”之稱……夫妻倆婚後多年,迄今膝下猶虛,沒有一子半男。
  施湘屏見丈夫晉地訪友返回,競帶了個白白胖胖的寧馨兒回家,感到意外至極……
  忙不迭接下丈夫懷中的幼兒,卻又不禁問道:
  “中軒,你從哪裡找來這樣;個可愛的娃兒?”她把幼兒抱在懷中,禁不住心頭的喜悅,不等丈夫回答,又道:
  “敢情是‘天賜麟兒’,給你找來這樣一個粉搓玉琢的孩子,石家的香煙後代?!”
  石中軒並沒有妻子臉上那份喜悅的神情,把妻子邀進裡間臥室,才道:
  “湘屏,並非‘天賜麟兒’,此事眼前還不能宣揚出去……”他把這幼兒離奇的來歷,告訴了妻子。
  又道:
  “虎毒不食子……即使一對夫妻,貧病交迫,流落他鄉,無法扶養自己的孩子,也儘可能把自己孩子,送於地方上的善心人,讓自己孩子繼續留在這世界上……”施湘屏看了看抱在懷中的幼兒,欲語還休,視線投向丈夫,點點頭。
  石中軒緯喟然又道:
  “但決不會將自己骨肉幼兒,推入狼窟,作野狼口中之食……幸虧這孩子命根厚,九死一生,逃過此劫,母狼不但不予吞噬,競視若己出,以自己奶水餵哺幼兒……”施湘屏怔了怔。
  接口道:
  “中軒,照你這麼說來,這孩子尚有一段曲折離奇的身世?!”石中軒頓首道:
  “不錯,我就有這樣想法……我們夫婦倆人,把這人海遺子的孩子扶養大,傳授他一身藝技,日後替這孩子了斷“敢情是‘天賜麟兒’,給你找來這樣一個粉搓玉琢的孩子,石家的香煙後代?!”石中軒並沒有妻子臉上那份喜悅的神情,把妻子邀進裡間臥室,才道:
  “湘屏,並非‘天賜麟兒’,此事眼前還不能宣揚出去……”他把這幼兒離奇的來歷,告訴了妻子。
  又道:
  “虎毒不食子……即使一對夫妻,貧病交迫,流落他鄉,無法扶養自己的孩子,也儘可能把自己孩子,送於地方上的善心人,讓自己孩子繼續留在這世界上……”施湘屏看了看抱在懷中的幼兒,欲語還休,視線投向丈夫,點點頭。
  石中軒喟然又道:
  “但決不會將自己骨肉幼兒,推入狼窟,作野狼口中之食……幸虧這孩子命根厚,九死一生,逃過此劫,母狼不但不予吞噬,竟視若己出,以自己奶水餵哺幼兒……”施湘屏怔了怔。
  接口道:
  “中軒,照你這麼說來,這孩子尚有一段曲折離奇的身世?!”石中軒頷首道:
  “不錯,我就有這樣想法……我們夫婦倆人,把這人海遺子的孩子按養大,傳授他一身藝技,日後替這孩子了斷他家門的公案。”施湘屏在幼兒嫩白的小臉上,輕輕吻了下。
  道:“這孩子也太可憐了,才始來到這世界上,就遭受到這樣一場災難……”石中軒又道:“我們現在還不知道,這幼兒父親姓什麼,何等樣人物,我們不妨替這孩子取名‘郎音’……”手指蘸上茶水,把“郎音”兩字寫在桌上。
  施湘屏望著桌上兩字。
  困惑問道:
  “中軒,你替孩子取名‘郎音’,含意何在?”石中軒道:
  “這幼兒是個男孩子,用了這個‘郎’字……至於‘郎音’兩字也是‘狼嬰’的諧音……是我從狼窟中救出的嬰兒。”施湘屏又問道:
  “中軒,有人問起這孩子的來歷,我們如何回答?”石中軒沉思了下。
  道:“找個藉口……就是孩子的父親是我們知友,夫妻倆出門遠行,把孩子寄養在我們家……”微微一頓。
  又道:
  “我們不能將這孩子移姓作‘石’……以後,我們夫婦兩人,是這孩子的義父母。”
  這是十八年前的一段經過,也就是說,郎音現在已是一個英姿軒朗,十八歲的年輕入。
  石中軒收養郎音的第二年,施湘屏藍田種玉,有了喜訊,生下一子取名“凌羽”。
  石凌羽比他異姓哥哥郎音小一歲,現在也已經是個十七歲的年輕人。
  “遊虹”石中軒督導義子郎音,愛子凌羽研練武技,不遺餘力……庭院裡,異姓兄弟兩人,印證餵招一套“天遁七禽掌”,掌法練完。
  歲月匆匆,“遊虹”石中軒已是一位六十左有的老者,看到兄弟兩人演完這套“天遁七禽掌”,緩緩點頭。
  捋髯含笑道:
  “不錯,你兩人比前都有進步……只是羽兒的進度迫不上你哥哥郎音……”父子三人在庭院練武時,老家人石旺踉踉蹌蹌進來。
  哈腰—禮,道:
  “回石爺,‘富貴門’門主‘鐵缽”魯松,前來‘步雲莊’造訪!”“遊虹”石中軒含笑道:
  “石旺,請魯爺大廳看坐,老夫就即前來!”石旺彎彎腰應聲“喳”,退出庭院。
  “富貴門”就是江湖上的“窮家幫”,“富貴門”門主,亦即是“窮家幫”幫主……
  “窮家幫”弟子遍散江湖各地……雖然窮得一乾二淨,卻是窮得清清白白,窮家幫弟子,口唱“蓮花落”,手握打狗棒,挨家挨戶乞求布施,但卻少有聽到窮家幫中弟子,在江湖上有過剪徑擄掠,強佔霸道等行徑。
  武林中人將“窮家幫”改稱“富貴門”,並非含有一絲挪揄、侮辱的意味……
  早些時候,北地黃河破堤,洪水成災,餓殍遍野,那些大戶富貴門中大爺們,坐視不理,一毛不拔,江湖窮家幫中弟子把乞求布賜來的錢,各個捐獻,累積起來,由幫主“鐵缽”魯松賣了食糧,前來北地服濟,拯救災民。
  這一義舉,震驚天下武林,紛紛掏囊賑濟洪水遭難中的百姓。
  北地這場水災過去,武林中人對窮家幫有了另外一種看法……將“窮家幫”改稱“富貴門”。
  “富貴門”門主“鐵缽”魯松,年紀七十餘歲,精神矍鑠,身穿一襲千孔百補的長袍,乃是“遊虹”石中軒府邸的座上常客。
  石中軒來到大廳,賓主寒喧後,就即問道:
  “魯門主,可曾探得蛛絲馬跡的端倪?”“鐵缽”魯松喟然道:
  “石莊主,這件事我老要飯已發出‘羽令箭’,吩咐門中弟子探聽中,但想來卻也感到奇怪……窮家幫弟子遍散江湖每一角落,地方上稍有風吹草動之事,都瞞不過要飯的,偏偏這件事……”眼前郎音,已知道自己來歷……是義父石中軒,昔年從晉南王屋山碧螺峰“狼影岩”狼窟,救起的一個幼兒……
  他站立義父身後,靜靜聽著……
  魯松朝石中軒身後的郎音望了眼。
  又道:
  “郎音小哥兒之事,雖然發生在碧螺峰人跡稀絕的‘狼影岩’,但這件事也會在山麓附近的市場集鎮甸流傳開來……到目前為止,就摸不到一絲頭緒……”一頓。
  又道:
  “石莊主,可能時間相隔太久,迄今算來,已整整十八年了。”“遊虹”石中軒道:
  “當初石某將音兒之事隱瞞下來,由於音兒年歲尚小,生怕仇家‘斬草除根’,知道這人海遺子尚在世上,會追蹤找來……”“鐵缽”魯松道:
  “石莊主,如能找著此人一臂之助,所有難題不難迎刃而解……”石中軒接口問道:
  “魯門主,你所指是哪一位武林同道?”“鐵缽”魯松,目注石中軒問道:
  “石莊主,你曾否聽到過,江湖上有一個稱作‘百星流光迎鼎會’這樣一個門派?”
  石中軒沉思了下。
  道:“石某似有所聞,但不甚清楚……據說‘百星流光迎鼎會’中都是風塵奇士之流……”魯松一點頭。
  道:“不錯,‘風塵奇士’之流……‘百星流光迎鼎會’中人物,不講究衣著服飾,不著重聲勢排場,但,見義勇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卻是行蹤飄忽,神龍見首不見尾……”話題一轉。
  問道:
  “石莊主,您是否知道,江湖上以‘雨傘’作兵器,有‘不二劫’稱號的玄劫?”
  “遊虹”石中軒緩緩一點頭,道:
  “不錯,此人石某早有所聞……只是行蹤無定,四方飄泊,也可喻作‘神龍見首不見尾’此話……”話到此,發現對方似乎尚有弦外之音,接口問道:
  “魯門主,敢情此‘不二劫’玄劫,與‘百星流光迎鼎會’有所淵源?”這位“富貴門”門主,微微一笑道:
  “這件事雖然不能稱是江湖一件秘密,但江湖上所知道的,除了我老要飯外,其它人也不會很多……”一頓,又道:
  “‘不二劫’玄劫行俠仗義,嫉惡如仇,堪稱俠義門中人物,但他另外一個身份,是‘百星流光迎鼎會’中的會主。”“遊虹”石中軒微微一聲輕“哦”,道:
  “不二劫’玄劫原來是‘百星流光迎鼎會’中的會主?!”魯松又道:
  “江湖上每一所在,都有‘迎鼎會’中人物,但不像窮家幫中要飯的,口唱‘蓮花落’,手握訂狗棒,向人家乞求布賜……”石中軒不禁問道:
  “魯門主,‘迎鼎會’中人物又如何?”“鐵缽”魯松道:
  “據我老要飯所知,‘百星流光迎鼎會’中人物,身懷絕技,藏鋒不露,絕不輕易抖露自己底細、身份……他們雖然並不會聚一起,但有各種連絡的方式,能很快跟對方連絡上,交換彼此資料,保持很好的聯繫。”石中軒道:
  “‘百星流光迎鼎會’中人物,雖然他們自己保持很好的聯繫,但外人要尋訪‘不二劫’玄劫的下落,看來就不容易了。”這位“富貴門”門主“鐵缽”魯松道:
  “石莊主,待我老要飯吩咐窮家幫中弟子,尋訪這個‘不二劫’玄劫的行蹤,“一有消息,我老要飯馬上前來告訴您。”“遊虹”石中軒連連道謝。
  道:“石某偏勞魯門主之處,十分不安。”“鐵缽”魯松含笑站起身來,道;“彼此都是知己,石莊主,您不必客氣!”話落,告辭離去……“遊虹”石中軒殷殷送出大門。
  隨著年歲的長大,郎音不但英姿飄然,而且知道的事情也較前更多……他向石中軒道:
  “義父,音兒幼時受哺母狼,後來蒙您老人家救出狼窟……現在依音兒想來,音兒生身父母不會離王屋山‘碧螺峰’‘狼影岩’很遠……音兒遭歹徒劫持,他們兩位老人家居處,可能就在山麓一帶……”石中軒點點頭,道:
  “不錯,音兒說來也有道理……當初義父將你救出狼窟,你是個粉搓玉琢,肥肥胖胖的幼兒,似乎並無遭受翻山越嶺,長途跋涉的折磨……如果真有歹徒下此毒手,一個出自娘胎不久的幼兒,不可能來自遠處……”凌羽接口道,“爹,羽兒和音哥由您老人家領著,我們往王屋山碧螺峰附近一帶,探聽一番動靜如何?”石中軒沉思了下,道:
  “是的,我父子三人王屋山碧螺峰一行,雖然時間已有十八年之久,但也說不定會找出—些蛛絲馬跡的線索來。”父子三人,取道往晉南王屋山……
  三匹駿騎,蹄聲答答,三人並不疾馳而行……石中軒目光投向郎音,道:
  “音兒,當年義父將你救離‘狼影岩’狼窟,你是個赤身露體的幼兒,身上並無一絲遺留之物……但後來老夫在你左腳腳底處,發現有塊豆粒大的蛛砂紅痕……說不定日後骨肉團聚,此蛛砂紅痕是個有力的憑證。”郎音黯然道:
  “義父說的甚是……當初音兒身離狼窟,但不知音兒生身父母,目前景況如何。”
  石中軒已聽出這孩子話中含意。
  慰勸道:
  “音兒,且別把事情想得太遠,一切冥冥中都已有所注定……但願吉人自有天相。”
  郎音點點頭,道:
  “是的,義父。”父子三人曉行夜宿,這日來到一處“環河驛”鎮甸,已是響午時分,三人下馬來到鎮街一家“會元居”酒店用午膳……
  三人正在邊談邊吃喝時,突然店門邊一暗,站下一個鶉衣百結,補釘累累,短衫襖褲的中年人……
  這人右手打狗棒,臂彎亮著一只破缽,左手掌指著一串拇指寬,三四寸長,薄薄的竹片……翻腕擺搖之間,這串竹片兒發出“嚓!嚓!嚓!”的聲音。
  隨著竹片兒的發出音韻,這人頓挫抑揚的嘴裡在唱著道:
  “上得門來求布施,破缽要些冷菜飯,大爺奶奶心腸好,周濟小的要飯郎……”手中那串竹片兒,又響起“嚓嚓嚓!”的聲音來。
  郎音、凌羽兄弟兩人,平時深居豫東寧陵“石坑集”的“步雲莊”,很少出來外面,更不會清楚江湖上那些形形式式的情景……
  凌羽楞楞道:
  “爹,酒店門邊那個人,好象是要飯的,他嘴裡在唱些什麼?”“遊虹”石中軒含笑道:
  “這是窮家幫中弟子,唱的是‘蓮花落’……”自從北地那次洪水成災,窮家幫中弟子捐獻銀兩,跟濟餓殍災民那件事後,那些生意買賣人,如非自己真正不方便,不然對這些要飯的都會加以布施……
  “會元居”酒店的其中一名店夥,不待掌櫃的吩咐,從裡端捧出大碗熱騰騰的米飯,放進那要飯的破缽裡。
  那個中年要飯的,哈腰一聲聲“謝謝!”……瞇目投注店堂,看到“遊虹”石中軒桌座三人時,突然目注一瞥,才始離去。
  父子三人吃喝過後,付帳出“會元居”酒店,騎上馬背,蹄聲答答中,緩步向前面而去。
  大街拐彎的橫巷一端,閃出一抹人影,急步迫向石中軒馬鞍邊,道:
  “您這位大爺,可是來自豫東‘步雲莊’的石莊主石中軒?!”“遊虹”石中軒微微一怔,勒住韁繩,側臉看去……正是剛才在“會元居”酒店門邊,唱“蓮花落”的窮家幫弟子那中年人。
  郎音、凌羽兄弟二人,也勒馬停了下來。
  石中軒含笑—點頭,道:
  “不錯,區區正是來自豫東‘步雲莊’的‘遊虹’石中軒……不知尊駕有何賜教?”
  要飯的朝人眾熙攘的大街兩端望了眼,道:
  “石大爺,小的田青想要跟您說幾句話……這裡談話不便,您三位出這裡兩街,鎮郊一座山神廟相候,如何?”“遊虹”石中軒與“富貴門”門主“鐵缽”魯松,原系武林知友,此刻見這要飯的田青,道出自己來歷、姓名,相信有緊要之事,是以微微一點頭,道:
  “田青,石某三人在前面鎮郊‘山神廟’,恭候大駕就是。”話落,會同郎音、凌羽兩人,策馬往前面鎮郊而去……
  出鎮郊兩三裡,官道邊一座殘牆斑剝的古廟,下馬看去,廟門上端一方橫匾,上面依稀模糊中看出“山神廟”三字。
  三人將牲口拴上“山神廟”前大樹,推門進來大殿,廟裡除了隱隱聞到一股濕霉怪味外,空無一人。
  不多時,要飯的田青,已趕來“山神廟”……上前施過一禮,道:
  “‘富貴門’豫北分舵‘花豹’、田青,見過石爺。”“遊虹”石中軒這才知道,這個田青要飯的,原來還是窮家幫豫北一位分舵主……
  抱拳回過禮後,問道:“田分舵主,邀老夫等三人來此‘山神廟’,不知有何賜教?”
  “花豹”田青道:
  “前些時候,小的接到門主魯爺,頒發江湖各地‘富貴門’弟子的‘羽令箭’傳書……
  門主治示指出石爺臉相特徵,協助石爺尋訪有關十八年前,‘狼嬰兒’之事蛛絲馬跡的線索……”旁邊郎音聽得,臉色驟然一怔。
  石中軒見對方話到這裡,接上問道:
  “田分舵主,可已發現值得注意之處?”“花豹”田青道:
  “回石爺,是否值得注意,小的還不敢下此19f語,不過所有情形的演變,有點接近十八年前,有關‘狼嬰兒’之事……”石中軒目注義子郎音一瞥,接口道:
  “田分舵主,煩你說來聽聽看!”這位“富貴門”豫北分舵主田青,道:
  “離此北行不遠,是鄰近晉南的豫北濟源縣,再向西去就是晉南王屋山碧螺峰山麓……
  山麓有一處叫‘玉亭集’的鎮甸……”就系十八年來一團“謎”即將揭開似的,石中軒急急問道:
  “田分舵主,‘玉亭集’鎮甸又如何?”
  “花豹”田青道:
  “‘玉亭集’鎮南郊‘鐵翎堡’,堡主‘銀鞭’晏衝在北地武林中也是一位響噹噹的人物……”“遊虹”石中軒聽“銀鞭”這一個名號,若有所思緩緩一點頭……不錯,北地江湖上曾聽到過有這樣一個人。
  “花豹”田青又道:
  “‘鐵鋼堡’堡主‘銀鞭’晏衝,為了有關他北地武林中的聲譽,是以不願把這件事宣揚開來……‘富貴門’中弟子經門主‘羽令箭’傳書、渝示探聽此事來龍去脈,才找出其中若干端倪來……
  石中軒接口問道:
  “田分舵主,怎見得那位‘鐵翎堡’堡主‘銀鞭’曼衝,與十八年前王屋山碧螺峰‘狼影岩’狼窟救起的幼兒有關?”這位‘富貴門’豫北分舵主田青道:
  “經‘富貴門’中弟子探聽,十八年前一個夜晚,‘鐵鑰堡’給人劫走一個出生不滿一個月的幼兒……”“遊虹”石中軒駭然一聲驚“哦”,道:
  “真有此事?”接口問道:
  “田分舵主,夜晚給人劫走的幼兒,跟‘鐵翎堡’堡主‘銀鞭’是何種關係?”田青道:
  “回石爺,‘鐵翎堡’夜晚給人劫走的幼兒,是堡主‘銀鞭’曼衝與北地一位巾幅女傑‘玉蝶’江韻,婚後第一個孩子……”微微一頓,又道:
  “這件事有關‘銀鞭’晏衝顏面,和江湖的聲望,所以除了暗中探聽調查外,始終沒有宣揚出來……”“遊虹”石中軒問道:
  “後來有沒有找出其中內委真相?!”“花豹”田青臉色凝重,道:
  “據‘富貴門’中弟子探聽所得消息,十八年前曼衝幼兒失蹤的內委真相,迄今還是個‘謎’……最近,‘鐵翎堡’又發生了一校變故……”石中軒目注問道:
  “田分舵主,發生什麼變故?”田青道:
  “晏衝妻子‘玉蝶’江韻,身中三枚‘蛇形金錐’暗器,遭人所害……”靜靜聽著的郎音,聽到田青說出此話,不期然中渾身為之一顫。
  一個幼兒……這件事最好也讓那位‘鐵翎堡’晏堡主知道!”石中軒緩緩點頭,道,“田分舵主說得有理。”第二章 冷虹旁雲金錐“遊虹”石中軒帶了郎音、凌羽兩個孩子,來晉南王屋山碧螺蜂之麓“玉亭集”鎮上……
  上次經“富貴門”豫北分舵主田青所說,“鐵鑰堡”位於“玉亭集”鎮的南郊,三人在鎮上用過午膳後,往南郊方向而來。
  蹄聲答答,足有十來里腳程光景,郎音遙指前面官道左邊,道:
  “義父,那邊宛若城堡似的高牆凌空聳立,可能就是我們要來訪的‘鐵翎堡’……”
  石中軒抬臉看去,道:
  “音兒說得不錯,附近少有看到這等巍峨的建築,準是‘鐵鑰堡’……”三騎來到紫鋼門環,緊緊閉上的黑漆大門前,三人下了馬鞍……石中軒路上石階,輕叩門環。
  一響“吱”的聲,旁邊一扇側門張開,出來一個青衣服飾的中年人,朝三人打量一眼,問道:
  “您三位來此有何貴幹?”石中軒含笑道:
  “煩請通報貴上‘銀鞭’晏衝晏道友,豫東寧陵‘步雲莊’‘遊虹’石中軒,陪同義子郎音、兒子凌羽,前來造訪‘鐵翎堡’。”這名堡丁聽到北地武林中人物來訪“鐵翎堡”,哈腰道:
  “三位且請稍待,待小的進裡票報晏爺。”話落,轉身疾走進側門。
  不多時,黑漆大門張開,剛才那名堡丁,躬身一禮,道:
  “敝上晏爺有請!”三人進入大門,越過一座庭院,前面堂廳石階處,已站著一個臉容憔悴,個子顧長,年歲雖在四十出頭,看來顯得幾分蒼老,穿著一襲錦袍的中年人……
  錦袍中年人看到石中軒率領兩子走近前,拱手施禮道:
  “嘉賓蒞臨,晏某未曾遠迎,乞希見諒。”石中軒哈哈一笑,道:
  “縣堡主,石某帶領二子來得孟浪,猶希恕罪。”“銀鞭”晏衝率客請入大廳……
  石中軒吩咐兩個孩子,以晚輩之禮,上前見過晏衝。
  郎音見到這位“鐵翎堡”堡主,卻有‘似曾相識”的感受……晏衝看到此一年輕人時,卻是多看了一眼。
  賓主坐下後,曼衝欠身一禮,道:
  “石莊主帶領二位公於,僕僕風塵,從豫東寧陵來此,不知有何賜教?”石中軒慨然道:
  “石某帶領二子,原來並非專程來訪晉南碧螺峰之麓‘鐵翎堡’,乃是取道往王屋山碧螺蜂‘狼影岩’,想揭開十八年來一個‘謎’……”“銀鞭”晏衝有所感受似的一聲輕“哦”!石中軒接著又道:
  “後來給人提到‘鐵鑰堡’晏道友,十八年前曾發生一件事,與石某當時見遇,似有巧合之處,石某才冒昧來訪‘鐵翎堡’!”此刻“遊虹”石中軒所說的話,很不容易使人會意過來,但聽進縣衝耳裡,卻是臉色神情接連效變……試探問道:
  “石莊主所指十八年前一個‘謎’,能否示下當時來龍去脈的經過情形?”石中軒就將十八年前,從“狼影岩”狼窟、救下郎音這孩子的經過,詳細說了一番……
  一指郎音又道:
  “石某救下達孩子,但不知其身世來歷,卻又不敢將他歸入‘石’姓,就諧音‘狼嬰’兩字,替他取了他‘郎音’的名字……”晏衝臉肉微微起了一陣抽掐。
  石中軒目注晏衝問道:
  “石某途中聽人傳聞,十八年前‘鐵翎堡’給人劫走一個幼兒,此子乃是晏道友生身骨肉……不知是否有此一事?”晏衝朝橫邊座上的郎音望瞭望,欲語還休,最後十分沉重的點點頭,道:
  “不錯,十……十八年前一個夜晚,有人闖入‘鐵翎堡’擄走曼某的孩子……迄今生死不知……”“遊虹”石中軒道:
  “晏堡主,昔年遭人劫走的幼兒身上,是否有特徵之處?”曼衝回憶了下,道:
  “這孩子呱呱墜地,那時還不到一個月,晏某替他取名‘敏兒’……如果敏兒身上有何特徵之處’,那是在這孩子左腳腳底,有塊豆粒大葫蘆形的珠砂紅痕,其它曼某就記不起來了。”旁邊坐著的郎音,臉色一變,兩眼浮起一層淚光。
  輕輕籲了口氣,石中軒向朗音道:
  “音兒,你取下你左腳鞋襪,不妨上前給曼伯父過目一看,是否有相似之處?!”
  曼衝聽到此話,心頭起了一陣激盪……這孩子與己妻江韻,臉容十分相像,難道……
  郎音脫去左腳鞋襪,光著腳底,來到曼衝面前,把左腳腳底翻了起來……
  不錯,在左腳腳底凹進之處,有豆粒大連在一起,看去像葫蘆似的珠砂紅痕。
  曼衝原來這張憔悴、蒼白的臉龐。更起了一陣抽搐、顫動,目注郎音努力想說出些話。但淚水已流了下來。
  石中軒大聲道:
  “音兒,還不快快在你生身之父跟前跪下……”郎音一聲:
  “爹……”欲語還淚,跪倒芫晏衝跟前。
  敢情,父子連心,郎音剛才見到曼衝時,在不可思議的一種心情之下,已有了“似曾相識”的感受。
  曼衝淚水簌簌流下,伸出震顫的掌指,輕輕撫到郎音的臉上……流淚道:
  “敏兒,敏兒,我的敏兒,爹想你想得好苦……孩子,你終於回來爹的身邊了……”
  淚眼一注石中軒,指著道:
  “敏兒,你替爹向你義父跪地三拜,拜謝體義父,十八年來養育之恩!”現在的郎音已是敏兒了……
  敏兒來到義父面前,跪地磕了三個頭。
  石中軒並不阻止……嘴角哈著一縷笑意,兩眼淚水已流了下來。
  曼衝見敏兒跪拜站起,他走來石中軒跟前,張開兩只手臂把石中軒緊緊擁住……嘴裡在道:
  “石兄,石大哥……您是敏兒的義父,也是我曼衝的大哥……”石中軒了解晏衝當前的心情,把他挽到座椅坐下,輕輕嘆了口氣,道:
  “曼兄弟,聽說敏兒的娘……”晏衝大顆沼珠又流了下來、咽聲道、“石大哥,您……
  您都知道了?!誰告訴您的?”石中軒喟然道:
  “是義薄雲天的‘富貴門’中人……”把“富貴門”門主“鐵缽”魯松和“富貴門”
  豫北分舵主“花豹”田青的情形,都說了出來……接著道:
  “老夫狼窟救出敏兒,知道這孩子一定有曲折的身世……‘富貴門’弟子遍散江湖各地,門主‘鐵缽’魯松是你大哥武林莫逆知友……經過一番探聽,終於找出有關您曼兄弟的情形……”話題一轉,問道:
  “晏兄弟,我那個弟妹‘玉蝶’江韻遇害之事,可曾尋得蛛絲馬跡的線索?”曼衝唱然道:
  “石大哥,您兄弟晏衝,雖然忝列北地江湖,但回憶中,想不起有這等生死夙仇的仇家……”嘆了口氣,又道:
  “晏衝懷疑江韻喪命暗器,和十八年前敏兒身陷狼窟,是同一人下的毒手?!”
  “遊虹”石中軒道:
  “據‘富貴門’豫北分舵主田青所說,弟妹喪命在一種‘蛇形金錐’暗器之下?!”
  晏衝點點頭,道:
  “不錯,奪走韻妹性命的,正是一種江湖少有見到的‘蛇形金錐’……”石中軒接口道:“曼兄弟,天下沒有不被揭開的‘謎’,只是早晚而已……此人用江湖少有的‘蛇形金銀’殺害弟妹,這是留下的一條線索,也是他的罪證……”堂廳上正在談著時,通裡一扇側門,出來一對活潑可愛的男女童兒……男孩子看來有十一二歲,尾隨那女孩子有九歲光景。
  曼衝揮手叫近前,一指敏兒,道:
  “琪兒、瑩兒,快來見見你們的敏哥哥……”這兩個孩子是敏兒身隱狼窟後,晏衝夫婦倆繼後生下的。
  敏兒看到這一對活潑可愛的弟妹,雖然眼前處予淒苦、沉重的氣氛中,但他握上弟妹小手,也不禁笑了起來。晏衝看到這三個寧馨兒,想到他們喪命暗器的母親身上時,不禁黯然道:
  “石大哥,這裡‘鐵翎堡’之主,是您兄弟曼衝,此人闖入‘鐵翎堡’不找上曼衝,卻把韻妹殺害了……據您看來,此人動機何在?”石中軒見易衝問出此話,至少目前來說,無法找得一個比較接近的答案……眉宇轉動,似有所思中!
  突然想到過去“富貴門”門主“欽缽”魯松,曾有談到的那回事上。石中軒道:
  “晏兄弟,武林中有一‘百星流光迎鼎會’門派,您是否知道?”“銀鞭”晏衝沉思了下,道:
  “晏衝曾有所聞……聽說都是身懷絕技的風塵俠士之流所組成,行蹤飄忽,卻是嫉惡如仇……”石中軒把當初“富貴門”門主“鐵缽”魯松所說的情形,告訴了晏衝……
  接著道:
  “當初老夫為了搜訪敏兒底細來歷,曾求助於‘富貴門’,後來門主魯松說,若有‘百星流光迎鼎會’中‘不二劫’玄劫之助,所有難題迎刃而解……但玄劫行蹤無定,四方飄泊。”“銀鞭”縣衝沉重的道:
  “石大哥,韻妹喪命仇家暗器,晏衝與她有夫妻的關係,尚且不知其中內委真相,此事求助於人,實也難以啟口……”微微一頓,又道:
  “‘鐵鑰堡’高牆聳立,不啻有天塹之險,行兇之人來去自如,可知其身懷之技!”
  “遊虹”石中軒臉色凝重,道:
  “縣兄弟,您我一見如故,彼此叨為兄弟……大哥有句話不知能問,不能問?!”
  晏衝微微一愕,才道:
  “晏衝胸襟磊落,自思並無欺人之事,亦無不可告人之處,石大哥,您有任何懷疑地方,只管問兄弟便了。”石中軒道:
  “曼兄弟,您和弟妹江韻如何相識,又如何結成一雙天長地久,長相廝守的夫婦?”
  “銀鞭”曼衝未作一絲遲疑,坦然道:
  “韻妹有‘玉蝶’之稱,昔年乃是一位身懷藝技的巾幗女傑……我和她不期而遇,江湖兒女不拘小節,彼此旨趣相投,結成天長地久的夫婦……”石中軒接口問道:
  “晏兄弟,弟妹江韻家居何處,家裡還有些什麼人?”晏衝道:
  “韻妹早年失估,以師門為家……”敢情,任何一件事的發生,都有前因後果,種下前因,收至後果……撇開十八年前,敏兒九死一生,身隱狼窟不說,有此身杯絕技之流闖入“鐵領堡”,並未找上堡主“銀鞭”晏衝,而在堡主夫人“玉蝶”江韻身上下此毒手,顯然癥結仇家是江韻而非晏衝。
  此刻,石中軒見曼衝回出這話,接口問道:
  “晏兄弟,弟妹‘玉蝶’江韻,師承哪一位武林前輩?”晏衝回答道:
  “韻妹的師父是,晉西龍門山子午谷,‘銀谷山樵’佟辰老前輩。”石中軒不厭其詳問道:
  “晏兄弟,您和弟妹江韻配成這對良緣,佟辰老前輩是否知道?”曼衝點點頭,道;“佟老前輩知道此事……晉西龍門山離此腳程不遠,晏沖和韻妹婚禮前,她陪同我上龍門山子午谷,觀見佟前輩,同時稟告他老人家,我和韻妹成婚之事……”石中軒接口道:
  “佟辰老前輩贊同你們二人之婚事?!”在此沉重、苦澀的時候,“銀鞭”曼衝臉上透出一絲笑意,點點頭,道:
  “是的,石大哥……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佟者前輩對曼沖和韻妹這樁婚事,他者人家十分贊成……”石中軒眉宇軒動,心念遊轉……
  此刻聽晏衝說來,“玉蝶”江韻似乎十分單純,不至會纏上殺身之禍……但,身懷絕技,出手“蛇形金錐”暗器,將江韻置於死地的又是何樣人?堂廳談話之際,匆匆已晚膳時分……
  “銀鞭”晏衝愛妻遇害,固然是樁痛心的事,但愛子敏兒卻是九死一生,劫後餘生,十八年前蒙“遊虹”石中軒所救,此番翩然歸來,父子團聚,卻是一樁喜事。
  晏衝吩咐家人廳上擺下宴席,接待石中軒,和凌羽父子兩人。
  眾人圍桌而坐,凌羽突然向曼敏問出一句話,道:
  “敏哥,你已不是音哥了……你現在遇到你爹後,是不是還跟我們一起回豫東‘步雲莊’?”凌羽童心未泯,問出這話,聽進晏敏耳裡,一時怔住,回不出話來,目光投向父親晏衝……
  縣衝緩緩點頭,不見外的喚了聲“羽兒”,道:
  “這裡‘鐵鑰堡’是你敏哥的家,也是你的家……豫東‘步雲莊’是你的家,也是你敏哥的家,你們兄弟二人喜歡住哪裡,就住哪裡!”凌羽眨動兩顆圓滾滾的眸子,無法會意過來。
  石中軒微微一笑,向愛子道:
  “羽兒,晏叔這話,你聽了不懂?!……你敏哥會回去豫東‘步雲莊’的,你如果喜歡‘鐵翎堡’,也就可暫時逗留下來……”晏衝聽到石中軒下面兩句話時,也給想了起來,道:
  “石大哥,這話我原來是跟孩子們說的,現在也就向您說了……豫東‘步雲莊’如果沒有太重要的事,您和羽兒就在兄弟‘鐵翎堡’逗留一段時間,如何?”石中軒從曼衝臉色神情中,聽對方說出這些話,使他找不出任何婉拒的藉口……
  緩緩一點頭,道:
  “好的,晏兄弟……希望老夫逗留在‘鐵翎堡’的這段時間,能揭開弟妹江韻這樁遇害的‘謎’……”曼敏很懂事的道:
  “義父,您在這裡‘鐵翎堡’,如果‘富貴門’的那位魯前輩找去‘步雲莊’,就遇不到您了?!”石中軒聽來也有這道理,沉思了下,道:
  “‘富貴門’弟子遍散江湖每一角落,此地‘玉亭集’鎮上相信不會沒有……明日義父找去‘玉亭集’跟‘富貴門’中弟子招呼一下,指出義父行蹤所在,請他轉知他們門主行了。”晏衝接口道:
  “石大哥,您不必親自前往‘玉亭集’,待晏某吩咐一名堡丁去‘玉亭集’鎮街上,找著‘富貴門’中弟子,請他轉告他們門主。”石中軒點點頭,道:
  “這樣也好……”晏衝懷著濃濃的感觸,又道:
  “‘富貴門’就是過去窮家幫,雖然門中弟子三餐不繼,乞求於人,但義薄雲天,令人感動……曼某平時和‘富貴門’並無交情,但‘富貴門’中弟子卻是暗中照顧,引領石大哥來這裡‘鐵翎堡’,使我要衝得以父子團聚。”曼敏乳燕回巢,回來晉南王屋山碧螺峰之麓的“鐵翎堡”,石中軒和凌羽父子兩人,也在“鐵翎堡”暫時逗留下來。
  蹄聲答答,馬鞍上坐著一個瘦長身材,英俊挺拔,三十左右的青年人……
  青年人身穿一襲密扣黑色勁裝,外面披上一件坎肩,一只長圓形油布裡卷,斜斜的搭在肩背上……他,就是武林第一條好漢,江湖頭一員猛將,水裡來得,火裡去得,“百星流光迎鼎會”會主“不二劫”玄劫。
  玄劫行蹤無定,亦如萍飄于水,是以武林中又給他一個“飄客”稱號。
  玄劫雖然行蹤無定,但“富貴門”中弟子遍散江湖每一角落,他們已接獲門主“鐵缽”魯松“羽令箭”傳書,在尋訪“不二劫”玄劫下落。
  這一來,玄劫再是一個四方飄泊“飄客”,也給“富貴門”中弟子所尋訪到。
  這次玄劫並未遠去,也在豫中一帶……“富貴門”中弟子就把門主“鐵缽”魯松尋訪之事。告訴了他。“鐵缽”魯松年壽七十有餘,“不二劫”玄劫才三十左右,但兩人卻是堪稱莫逆的忘年之交……是以魯松對玄劫的情形,要比別人知道清楚—些。
  玄劫問到那名“富貴門”弟子,他們門主魯松為了何事,頒發“羽令箭”尋訪……
  這個“富貴門”中弟子,就將有關豫東“步雲莊”莊主“遊虹”石中軒,十八年前狠窟救出狠嬰兒,為了搜找這孩子底細來歷,求助一臂之力之事,告訴了這位“飄客”
  玄劫。
  玄劫慨然應諾,取道來豫東寧陵“步雲莊”……玄劫找來“步雲莊”正巧“鐵缽”
  魯松再次來訪“步雲莊”。
  兩人並未約定時間,地點,卻在豫東“步雲莊”不期而遇。
  經石中軒的妻子“玉鳳”施湘屏說後,才知道石中軒帶了義子郎音、愛子凌羽,已取道往晉南王屋山碧螺峰去了……
  “富貴門”門主“鐵缽”魯松,道:
  “玄老弟,您我會在豫東‘步雲莊’遇到,倒也湊巧,但偏偏主人已離‘步雲莊’去了王屋山,那就太不湊巧了。”沉思了下,玄劫道:
  “魯門主,玄某順著通往晉南王屋山官道,銜尾趕去,可能會遇到石莊主父子三人……”
  “鐵缽”魯松點點頭,道:
  “玄老弟,既然您如此說來,這樣也好!”“不二劫”玄劫辭別“步雲莊”莊主夫人“玉鳳”施湘屏,和“富貴門”門主“鐵缽”魯松,單身一騎,往晉南王屋山方向而去。
  這日也將晌午時候,“不二劫”玄劫跨著駿騎來到離晉豫交界濟原城不遠的“環河驛”鎮上……
  進入鎮上大街,看街邊橫著一塊“東升酒店”的招牌,下馬將韁繩拴上木樁,走進這家酒店。
  玄劫吩咐店夥將吃喝端來後,舉杯獨酌,時間就在他身邊悄悄過去……
  突然,傳來一縷“嚓嚓嚓!嚓嚓嚓!”的聲音,玄劫循聲看去,店門邊站著一個身穿百結鶉衣,一套打滿布釘短衫襖褲的中年人。
  中年人晃搖手中竹片兒,發出“嚓嚓嚓!”的聲音……
  那是“富貴門”中弟子,一個要飯的。
  玄劫看到這個要飯的,候然想到一件事,含笑揮手把他叫進店堂……
  要飯的走近跟前。玄劫一笑,道:
  “‘富貴門’中人……”這個中年要飯的見玄劫說出這五個字,微微怔了下,就接口道:
  “乞求把手伸……”玄劫又接口一句:
  “借問杏花村……”這名要飯的一橫手中打狗棒,恭敬有禮應聲道,“五嶽一座尊……”
  要飯的回出此五字後,又躬腰一禮,道:
  “小的‘富貴門’豫北分舵主‘花豹’田青,聽候差遺……請示下名諱,小的可以有個稱呼!”“不二劫”玄劫一指橫邊空座,道:
  “田分舵主,不必拘泥多禮,且請坐下……”“花豹”田青橫移坐下,玄劫吩咐店夥添上一付杯筷,舉壺在田青杯裡斟了酒後,含笑道:
  “區區‘不二劫’玄劫,與貴門主‘鐵缽’魯松,堪稱莫逆……”田青見對方道出名號,感到十分意外:
  “您……您就是‘百星流光迎鼎會’會主,‘不二劫’玄大俠?!”玄動舉酒相邀……
  接著問道:
  “田分舵主,玄某有件事動問,不知您可知道?!”“花豹”田青道:
  “知無不言,言無不詳……請玄大俠示下!”“不二劫”玄劫道:
  “這裡‘環河驛’鎮是取道晉南,上王屋必經之道……
  前些時候,您可否見到一位豫東‘步雲莊’石中軒莊主,帶領兩個孩子經過此地‘環河驛’?”“花豹’’田青聽到這些話,不由愕然楞了……這位“不二劫”玄大俠,真個找人問對了……
  連連點頭,田青道:
  “不錯,小的知道……前兩天,也是中午時辰,小的在西街那家‘會元居’酒店,見了石莊主,他還帶了兩位公子……”微微一點頭,玄劫道:
  “石莊主帶了兩個孩子,已取道往晉南王屋山碧螺峰‘狼影岩’……?!”田青接口道:
  “不,他三人不是去王屋山……他們去了碧螺峰之麓,一處‘玉亭集’鎮的南郊‘鐵翎堡’……”一雙如刀濃眉微微一皺,眉心處,明顯地刻劃出一道深深的“山”字形皺紋,玄劫輕輕“哦”了聲,道:“石莊主去‘鐵鑰堡’則甚?”“花豹”田青把有關“鐵翎堡”的情形,告訴了這位“不二劫”玄劫……接著道:
  “十八年前一個夜晚,有夜行人高手闖進‘鐵翎堡’,劫走一個幼兒,此事跟十八年前,石莊主從狼窟救出一個幼兒,似乎有連帶關係……”玄劫緩緩一點頭,道:“石莊主為了要明暸其中真相,才去碧螺峰之麓‘鐵翎堡’?!”“花豹”田青道:
  “是的,玄大俠……”玄劫眉心“山”字形的皺紋又是微微一皺,問道:
  “田分舵主,您剛才所說‘鐵翎堡’曼衝的妻子,又是怎麼回事?”“花豹”田青將晏衝妻子“玉蝶”江韻,喪命“蛇形金錐”的情形,又詳細說了下,接著哨然又道:
  “曼堡主十八年前幼兒失蹤,十八年後妻子遭人所害……這兩件撲朔迷離的事,不知是否出於同一個人下的毒手?!”“不二劫”兩條濃眉微微軒動,輕輕念出“蛇形金錐”四字。
  這位“富貴門”豫北分舵主田青,又道:
  “玄大俠,您要尋訪石莊主的下落,此去碧螺峰之麓‘鐵晏堡’,準不會錯!”微微一點頭,玄劫道:
  “田分舵主,多謝您了!”“花豹”田青,站起身,彎彎腰,告辭離去。
  晉南王屋山碧螺峰之麓“鐵鑰堡”,來了一位身材修長,面容清矍,三十左右的不速之客……正是“百星流光迎鼎會”會主“不二劫”玄劫。
  賓主廳上坐下後,石中軒殊感意外的道:
  “石某正在尋訪玄兄下落,不意玄兄會來晉南‘鐵鑰堡’,使人感到十分意外……”
  “不二劫”玄劫一笑,道:“石莊主,順理成章,一點也不意外……”將“富貴門”門主“鐵缽”魯松,在豫東“步雲莊”遇到後的情形,玄劫告訴了石中軒、縣衝兩人。
  曼衝不禁問道:
  “玄兄又如何知道,石莊主已來晏某的‘鐵翎堡’?”“不二劫”玄劫,將“環河驛”鎮上,遇到“富貴門”豫北分舵主田青的那段經過也說了出來……
  看到侍立曼衝旁邊,那個英姿飄然,卻又帶著男孩子幾分腦腆神情的曼敏望了眼,玄劫目光投向“遊虹”石中軒,問道:
  “據‘環河驛’田青所說,石莊主十八年前狼窟救出的幼兒,與驛堡主當年被人劫走的幼兒,似乎有牽連之處,其間真相如何?”晏衝吩咐敏兒,以晚輩之禮上前見過“不二劫”玄劫……接著一指敏兒,道:
  “有勞玄兄動問,就是敏兒這孩子……石莊主將敏兒救出狼窟,扶養了一十八年!”
  “不二劫”玄劫由敏兒這孩子,話題轉移到晏衝的妻子“玉蝶”江韻身上,又道:
  “據‘富貴門’豫北分舵主田青說,晏夫人‘玉蝶’江韻,遇害在一種‘蛇形金錐’暗器之下……”晏衝沉重的嘆了口氣,道:
  “不錯,敏兒的娘,喪命在這種江湖少見的暗器之下……”玄劫接口問道:
  “晏堡主,此‘蛇形金錐’可曾留下?”“銀鞭”曼衝道:
  “拙荊為此歹毒暗器所害,冤沉千古……晏某留存這三枚“蛇形金錐”,日後要找出此行止詭秘,出手歹毒的兇手……”緩緩一點頭,玄劫道:
  “曼堡主,您能否取出讓玄某一觀?”曼衝從座椅站起,道:
  “請玄兄稍待,曼某去裡間取出三枚‘蛇形金錐’……”進向裡間,不多時曼衝掌心托著一包油紙裡上的東西出來,揭開油紙,一指,道:
  “就是此物……”玄劫、石中軒朝晏衝掌心看去……三枚有三寸多長,頂端尖銳,扭曲有如蛇腰,狀若一枚渾粗的金釘。
  “不二劫”玄劫從曼衝掌心取起其中一枚,細細看去……半響,緩緩一點頭,道:
  “不錯,從這暗器的外形看來,可以用上‘蛇形金錐”四字……”這話進入晏衝、石中軒兩人耳裡,聽來都很清楚,但卻無法會意過來。
  目光投向兩人,玄劫又道:
  “如果切符實際一些,那該是‘冷虹穿雲金錐’此六字!”兩人聽得都不由詫然震住……
  從“不二劫”玄劫弦外之音看來,似乎對此暗器“似曾相識”,才能叫出這“蛇形金錐”的原來名稱。
  “銀鞭”晏衝急急問道:
  “玄兄,您是否知道今日江湖上,誰使用這種‘冷虹穿雲金錐’?”第三章 奈何情天玄劫沉思了下。道:
  “玄某雖然識得此項‘冷虹穿雲金錐’暗器,但作用之人,尚需一番探聽……”突然移轉到一個話題上。
  問道:
  “晏堡主,玄某今夜‘鐵翎堡’住宿一宿,是否方便?”旁邊石中軒聽來出奇,此話問得近乎有點唐突……但,再一想,武林中人直話直說,不拘小節,是以這位“不二劫”玄劫才會問出此話。
  晏衝跟石中軒有同樣的想法,微微楞了下,才道:
  “玄兄乃是‘鐵鑰堡’座上嘉賓,晏某豈敢怠慢?!”玄劫一笑,沒有接著說下去。
  時間已屆晚膳時分,晏衝吩咐家人擺上宴席,賓主圍桌而坐……
  玄劫想到自己剛才所說的話上,帶了解釋似的口氣,又道:
  “晚上玄某人須要跟人連絡,所以才留宿‘鐵翎堡’一霄。”晏衝點點頭應了聲心裡卻在暗裡摘咕:
  “這裡‘鐵翎堡’處於‘玉亭集’鎮的南郊,孤零零一幢建築,不出去外面,如何跟人連絡?與人連絡,跟留宿這裡“鐵鑰堡”,又有什麼關係?”琪兒、瑩兒跟新來“鐵翎堡”的大哥晏敏,已漸混得很熟,邊吃邊談,談他們自己的話,凌羽有時也含笑插上幾句。
  眾人晚膳過後,玄劫似乎要進行一件事,出來外面寬敞的庭院……曼衝等眾人,從玄劫臉色神情上看來,不像是膳後散步,銜尾也跟了出來。
  庭院的上空,月明星稀,天色晴朗……玄劫轉過臉。
  含笑道:
  “縣堡主,今晚天色很好,倒是適逢其時!”晏衝聽不出對方話中含意,只有含糊的應了聲:
  “是的,玄兄!”玄劫從囊袋取出一只高有四五寸,粗若酒杯,一只圓柱形鐵匣,安置在庭院中央……又從圓柱形鐵匣頂端,拉出一根米粒粗,兩三寸長的繩索來。
  轉過身。
  玄劫問眾人道:
  “您數字最好退到邊上!”眾人退到石階處,各個心裡暗暗稱奇……這位“飄客”
  玄劫,是在玩什麼名堂?玄劫用火苗,燃起那根兩三寸長的繩索,自己立即閃退邊上。
  繩索燃著火,閃射出綠油油火花……這條繩索已燃到鐵匣頂端。
  驀地一響“嘶……”的破風銳響聲起。從鐵匣頂端射出一蓬燦爛奪目的火花……這蓬火花,凌空疾飛而上。
  就在眨眨眼之際,這股照麗耀目的火花,已離地騰升數十丈高……
  夜空頓時散射出流光彩霞,氤氳火花……久久才始漸漸消失失于星之下。
  這一幕,看進包括閱歷、見聞淵博的“遊虹”石中軒等眾人在內,也猜不透這位“飄客”玄劫,是在玩的什麼把戲。
  站在石階處的琪兒、瑩兒小兄妹二人,卻給他們想了起來,俏俏在道:
  “新年還沒有到,這位叔叔來我們‘鐵翎堡’放‘煙火’啦!”玄劫朝眾人笑了笑,回進大廳。
  曼衝不由問道:
  “玄兄,剛才您發射的是……”玄劫含笑接上道:
  “‘星光彩焰神火’……這股流光彩霞騰升,百里方圓都可見到……”“遊虹”石中軒突然想到過去“富貴門”門主魯松曾說過的那些話上……嘴裡輕輕念出“百星流光迎鼎會”數字。玄劫又想了起來:
  “曼堡主,您這裡可有紅紙……”晏衝又給怔了下:
  “紅紙?!”玄劫點點頭:
  “不錯,尺來寬,兩三尺長的一張紅紙!”晏衝從裡問找出一張偌大的紅紙,鋪到桌上,接口問道:
  “玄兄,可需要筆墨硯台?!”玄劫一笑。
  道:“正是……曼堡主,可麻煩您了!”晏衝捧上硯台筆墨,碾上墨汁!玄劫提筆一揮,龍飛風舞,筆勁雄渾,紅紙上寫出“家有喜事”四字。
  曼衝看到紅紙上這四字,兩顆眼珠直瞪出來……不期然望瞭望旁邊尚未成年的敏兒、琪兒、瑩兒三個孩子。
  玄劫在紅紙上寫下“家有喜事”四字……又在紅紙的左下角,畫下一把雨傘。
  這把雨傘看來令人叫奇……雨傘張開,只有傘骨、傘柱,上面並無傘布。
  玄劫一指桌上紅紙。
  向晏衝道:
  “晏堡主,煩您將這張紅紙,貼在‘鐵鑰堡’的大門上。。
  “銀鞭”晏衝雖然百思不解,但對方是武林中成名人物,經“富貴門”門主魯松尋訪、相邀,纔來這裡“鐵匆堡”,相信不會做些沒由來的事來。
  “晏福,你把這張紅紙,貼上‘鐵翎堡’大門上!”老門房曼福,老眼昏花看到紅紙上“家有喜事”四字,不由怔了怔。
  才道:
  “是,是,晏爺!”玄劫向這老門房道:
  “如果有人來‘鐵翎堡’尋訪‘不二劫’玄劫,煩你前來通報。”晏福哈腰一禮。
  道:“是,玄爺吩咐,小的知道!”晏衝見玄劫向老門房說出此話,已有幾分會意過來。
  晏福捧了這張偌大的紅紙,踉踉蹌蹌出大廳而去。過去“富貴門”門主“鐵缽”魯松,曾向石中軒說過的話:
  “‘百星流光迎鼎會’中人物,身懷絕技,藏鋒不露,絕不輕易抖露自己底細身份,他們雖然並不會聚一起,但有各種連絡的方式,能很快跟對方連絡上,交換彼此資料,保持很好聯繫。”石中軒心念閃轉。
  含笑問道:
  “玄兄,剛才您發射‘星光彩焰神火’,是向‘百星流光迎鼎會’中人物連絡?!”
  玄劫並不替自己隱瞞,點點頭。
  道:“不錯,使用‘星光彩焰神火’,是‘百星流光迎鼎會’中連絡方式之一……
  此‘神火”騰升高空,晚間百里方圓都能見到……”晏衝指了指大廳門。
  道:“剛才老門房曼福,拿去那張寫有‘家有喜事’的紅紙,是連絡暗語?!”玄劫一笑。
  道:“對方看到夜空‘神火’騰長,雖然知道方向、位置,但無法擺準地點……看到這張‘家有喜事’紅紙,已知道準確地點……”晏衝又道:“玄兄,紅紙左下角,畫上一把僅是傘骨、沒有傘布的‘雨傘’,那又是什麼?”“飄客”玄劫道:
  “那是玄某隨身兵器‘按神傘’……對方看到這把雨傘,已知道發出’神火’連絡的是誰!”第二天午後,眾人正在大廳談著時,老門房晏福匆匆走了進來,向曼曼施過一禮後,又向玄劫彎彎腰。
  道:“玄爺,外面有恢客人自稱‘谷宇’,問玄爺是不是在這兒‘鐵翎堡’……小的請他稍等,就即進來稟報您玄爺!”玄劫含笑點點頭。
  道:“原來是‘飛稜’谷宇谷者弟找來‘鐵翎堡’,他來這裡倒是再好不過……”
  石中軒不禁問道:“玄兄,這位‘飛稜’谷宇,又是何等樣人物?”玄劫道:
  “這位谷老弟是‘百星流光迎鼎會’中暗器行家……一手‘金翅飛稜’暗器,已達神乎其技之境,是以有‘飛稜’谷字之稱……”轉身向老門房晏福又道:
  “晏福,你請他進來!”晏福哈腰一聲“喳”,轉身疾步出大廳而去。
  不多時,進來一位風度翩翩,身穿一襲長袍,看來有三十出頭的年輕人。

runonetime 2008-05-28 08:27 AM

第03章 狼嬰兒b

  向玄劫躬身一禮,道:
  “谷宇見過會主……”玄劫含笑問道:
  “谷老弟,您在何處看到玄某發射的‘神火’,這等快趕來‘鐵翎堡’?!”“飛稜”谷宇道:
  “谷宇從晉豫交境的‘濟化鎮’來此……昨晚,夜空飛起‘星光彩焰神火’,谷某不知道‘迎鼎會’中哪位兄弟所放,來到‘鐵鑰堡’看到大門紅紙上繪出‘搜神傘’,才知會主在此……”玄劫將“飛稜”谷宇,替眾人引見—番……指著晏衝,將“鐵翎堡”
  所發生的變故,告訴了他。
  又道:
  “谷老弟,您對江湖各地暗器。有過人鑑別之處……晏夫人‘玉蝶’江韻遇害在—種‘衝虹穿雲金錐’之下,不知此項暗器出於何人之手?”谷宇躬身一禮。
  道:“是的,會主……”轉向晏衝又道:“晏堡主,加害尊夫人‘玉蝶’江韻的‘冷虹穿雲金錐’,能不能讓谷某看看?”晏衝連連點頭。
  道:“是的,谷少俠,待曼某取出給您過目一看……”從裡間取出三枚“冷虹穿雲金錐”,交了給“飛稜”谷宇……”谷宇接過細細看去。
  半響,才向玄劫道:
  “會主,您能識得‘冷虹穿雲金錐’,眼力委實不錯……
  此類暗器江湖幾成‘絕聞’,天下武林使用此‘冷虹穿雲金錐’暗器,數來也不過只是兩人而已……”玄劫尚未開口,晏衝已接上問道:
  “谷少俠,武林中使用‘冷虹穿雲金錐’暗器的是那二人?”谷宇道:
  “谷某師承‘駝羅’乙休子,師父曾指出天下武林各形各式,詭秘離奇的暗器……
  谷某經他老人家說後,才知道這項‘冷虹穿雲金錐’暗器的來歷……”“遊虹”石中軒聽得,不禁暗暗為之一怔……
  “駝羅”乙休子,堪稱當代武林一位暗器宗師,原來“飛稜”谷宇是他老人家傳人,照此說來,剛才玄劫指谷宇是暗器行家,顯然此話並不過份。
  谷宇接著再道:
  “此‘冷虹穿雲金錐’暗器,據昔年家師所說,乃是晉西龍門山子午谷‘銀谷山核’佟辰前輩,遊俠江湖時所使用的……”晏衝聽到“飛稜”谷宇說出這些話,幾乎懷疑自己聽錯……宛若五雷擊頂,身子一陣震顫而怔住,心念卻是暗暗翻騰、激盪:
  “韻妹昔年師門為家,佟老前輩將她扶養長大,他老人家不啻是韻妹的嚴父慈母,難道他老人家……”石中軒已知“玉蝶”江韻師門來歷,側臉朝晏衝望了眼,就即向谷宇問道:
  “谷少俠,您方才說,天下武林只有兩人使用‘冷虹穿雲金錐’,除了這位佟前輩外,另外又是何人使用此一暗器?”“飛稜”谷宇道:
  “當年據家師所說,佟前輩門下有弟子數人。但將此秘門絕技,只傳了其中一個弟子……”玄劫聽到這“秘門絕技”四字。接口問道:
  “谷老弟,‘冷虹穿雲金錐’,有何突出、詭秘之處?”谷宇指著已置入桌上的三枚“冷虹穿雲金錐”,道:
  “此‘金錐’錐身曲折,猶如蛇形,其出手定勢並非屬一般暗器,而是凌空迂迴而飛,使人難以閃躲防患……”“鐵翎堡”堡主曼衝,對“銀谷山樵”佟辰門下弟子,除了愛妻江韻外,也有幾分清楚。
  接口問道:
  “谷少俠,您是否知道,佟前輩門下使用‘冷虹穿雲金錐’的,是哪一個弟子?”
  谷宇沉思了下。
  道:“此人叫‘卜申’,江湖上有‘金錐劍煞’之稱……”晏衝點點頭。
  道:“不錯,佟前輩門下有一弟子叫‘卜申’,但不知他江湖上有‘金錐劍煞’的稱號……”谷宇又道:
  “當年卜申行徑令人不齒,姦淫擄掠,樣樣俱來,後來給佟前輩所知道,清理門戶,準備將其除去,但r、申業已察覺,悄悄遠走高飛。”玄功緩緩一點頭。
  道:“晏堡主,現在經這位谷老弟如此說來,我們已找著這個‘謎’了……”朝眾人回頭一匝。
  又道:
  “昔年縣夫人‘玉蝶’江韻,是佟前輩從小扶養長大的愛徒,即使不守門規,犯了重大的戒條,佟前輩可以將其逐出門牆,但不可能在自己愛徒身上,使出‘冷虹穿雲金錐’,下這一毒手……”石中軒緩緩一點頭。道:
  “玄兄此話不錯!”玄劫又道:
  “到目前為止,雖然其中內委真相尚不清楚,但天下武林使用此‘冷虹穿雲金錐’暗器的,只有佟前輩和‘金錐劍煞’卜申師徒兩人……撇開佟前輩,剩下的就是江湖有‘金錐劍煞’之稱的卜申!”晏衝茫然。
  道:“卜申與拙妻有師兄妹之誼,因何要下此一毒手?”石中軒道:
  “縣兄弟,我等找著‘金錐劍煞’卜申,不難揭開其中內委真相。”“銀鞭”曼衝道:
  “佟前輩已將卜申逐出門牆,他的江湖行徑已與師門無干,何處去找卜申此人?”
  兩條刀般濃眉微微一軒。
  玄劫向谷宇道:
  “谷老弟,我們又閒不下來了……我玄劫坐鎮這裡碧螺峰之麓‘鐵翎堡’,你加快腳程回豫北清化鎮……近程用‘響鈴箭’傳函,遠程用靈鴿腳上系信,分驛投送,轉知‘百星流光迎鼎會’中兄弟,請他們探聽追查‘金錐劍煞’卜申的行蹤下落;一有消息馬上送來這裡‘鐵翎堡’,告訴我玄劫。”谷宇躬身一禮,道:
  “遵奉會主諭示,谷宇就此告退。”接著向曼衝、石中軒兩人辭別,匆匆離“鐵翎堡”而去。
  這一幕,看進“遊虹”石中軒,“銀鞭”晏衝眼裡,心中暗暗感動不已……不為名,不為利,就是為了這個“義”字所在,穿稜奔波於江湖。
  這張“家有喜事”的紅紙,還貼在“鐵鑰堡”的大門上……
  這日,老門房晏福踉踉蹌蹌進來大廳,向晏衝哈腰一禮後,走來這位“飄客”玄劫跟前,彎彎腰。
  道:“玄爺,外面有位客人,他說來‘鐵翎堡’找‘會主’,不知找的是不是您?!”
  玄劫微微一證。
  倏即含笑問道:
  “晏福,是何等樣一個人,你說來聽聽?!”老門房縣福做了做手勢。
  道:“身軀又高又大,一身油膩淋漓的短衫襖褲,那張圓滾滾的臉上長滿鬍鬚,年紀有四十多歲……看來倒像一個宰豬的屠夫……”“飄客”玄動聽到這些話後,含笑一點頭,道:
  “晏福,你眼光還真不錯,這人是個‘屠夫’……他來這裡找的‘會主’,正是我玄劫,你說有請!”晏福彎腰一禮,急急出大廳而去。
  這些話聽進石中軒、晏衝兩人耳朵裡,卻不由暗暗詫異不已……
  屠夫……“百星流光迎鼎會”中,居然還有“屠夫”這樣的人物。
  大廳門檻處一暗,進來一個鐵塔似的壯漢,看到玄劫,納頭便拜,道:
  “‘赤雷’桑槐,見過會主……”玄劫急急把他扶起,道:
  “桑槐,不必行此大禮……你從何地來此?”“赤雷”桑槐道:
  “就是俺老家晉中山山麓‘馬尾集’來這裡……”玄劫將廳上晏衝、石中軒兩人引見過後,問道:
  “桑槐,你是接到靈鴿,還是‘響鈴箭’,纔來這裡‘鐵鑰堡’的?”桑槐道:
  “俺接到您會主分驛投送來的‘響鈴箭’後,趕緊放下手裡那把宰豬的刀,找來這裡‘鐵鑰堡’……”玄劫微微一笑,問:
  “桑槐,你找來‘鐵翎堡’,有沒有替我玄劫帶些什麼消息?”“赤雷”桑槐不但個子高大,嗓門也大得出奇……拉過房邊一張椅子,坐下道:
  “回會主,俺桑槐就是來告訴您這件事的……”廳上晏衝、石中軒兩人聽此話,立即注意起來。
  桑槐拉開嗓門,接著在道:
  “娘的皮,他奶奶的熊……這兔崽子的‘破窯於’,就是扎在雲中山上……”玄劫微微一怔,道:
  “桑槐,你是指那個‘金錐劍煞’卜申?!”“赤雷”桑槐道:
  “不是他還有誰……娘的皮,這王八龜孫,在晉中雲中山一帶,攔路打劫,糟蹋娘兒們,連官家衙門也奈何他不得……”虎目一瞪,又道:
  “晉中一帶已給搗得雞飛狗跳天翻地覆……俺正要連絡‘百星流光迎鼎會’中兄弟,把這個孫子宰了,就接到您會主的‘響鈴箭’……”旁邊晏衝接口問道:
  “桑英雄,晉中雲中山佔幅遼闊,‘金錐劍煞’卜申紮寨的地點是在何處?”“赤雷”桑槐道:
  “這龜孫的‘破窯子’就在俺老家‘馬層集’的上面……
  那裡是雲中山百旗嶺‘赤鷲谷’……”微微一頓,又道:
  “‘金錐劍煞’卜申帶人紮寨的‘破窯子’,他們稱作‘寨川出莊’!”玄劫微微一點頭,道:
  “桑槐,僕僕風塵,可辛苦你了!”“赤雷”桑槐道:
  “會主,你不發‘響鈴箭’、靈鴿等玩意兒,俺桑槐為了老家地方上安寧,也正要找您呢……”老門房晏福匆匆走來大廳,向玄劫哈腰一禮,道:
  “回玄爺,上次來‘鐵翎堡’的那位谷爺,又找來這裡啦……”玄劫含笑,道:
  “晏福,快請他進來!”“飛稜”谷宇進來大廳,看到“赤雷”桑槐在座,含笑招呼道:
  “桑大哥,你是接到兄弟我的‘響鈴箭’,才找來會主這裡的?!”桑槐連連點頭。
  道:“一點不錯,谷兄弟!”現在“金錐劍煞”卜申行蹤有著,“不二劫”玄劫、“銀鞭”曼衝、“遊虹”石中軒、“飛稜”谷宇、和“赤雷”桑槐等五人,商討應付之策。
  晏衝問道:
  “桑英雄,您對雲中山百旗嶺‘赤鷲谷’一帶的情形是否熟悉?”桑槐哈哈一笑,道:
  “曼堡主,這還用問,俺老家‘馬尾集’鎮,就在百旗嶺‘赤鷲谷’的山腳麓……
  俺是老土地啦!”“飄客”玄劫目光從桑槐移向“鐵知堡”堡主晏衝,道:
  “晏堡主,從谷老弟和桑槐兩人,前後所說的情形判來,曼夫人‘玉蝶’江韻遇害,顯然此‘金錐劍煞’卜申,脫不了這一干係……”微微一頓,又道:
  “‘玉蝶’江韻與‘金錐劍煞’卜申,雖然有師兄妹之誼,可能由於江韻不齒他師兄卜申的行徑,才會惹此一浩劫。”石中軒接口道:
  “十八年前敏兒身陷狼窟,可能也是出於‘金錐劍煞’卜申的毒手?!”玄劫道:
  “石莊主,我等找去雲中山百旗嶺赤鷲谷‘寨川山莊’這個謎不難揭開。”五匹駿騎,載著五個來自社會不同階層的武林人物,取道往晉中雲中山而來……行程匆匆,這日抵達雲中山百旗嶺之麓的“馬尾集”鎮上。
  “赤雷”桑槐老家雖然在“馬尾集”鎮上,但過門而不入,與眾人一起打尖落宿在一家“大字客棧”……翌晨,離“馬尾集”攀登百旗嶺而上。
  五人坐騎,寄放在昨晚住宿的‘大安客棧’,各個身形盪空激射,宛若巨禽朗空,直向百旗嶺的“赤鷲谷”方向而上,接著拐入一條山道。
  “赤雷”桑槐自稱“老土地”,顯然對這裡一帶的情形十分熟悉,老馬識途,走在前面。
  “飄客”玄劫縱目回頭一瞥……山道兩側,巨木聳立,濃蔭高張。
  玄劫經過風風雨雨大小場面……此刻看到上“赤鷲谷”必經之路,卻見林木叢生,心裡已有了警惕……
  向走在前面兩步的桑槐,道:
  “桑槐,小心有人林中埋伏……”桑槐點點頭,道:
  “會主,俺知道。”“不二劫”玄劫把搭在肩背上的“油布裡卷”,解下後執握在手。
  “遊虹”石中軒、“銀鞭”晏衝、和“飛稜”谷宇等三人,聽玄劫說出此話,各個小心翼翼,不敢稍有一點疏忽。
  林間一聲喝叱:
  “打!”鐵疾藜、白虎釘、喪門釘、神箭、沒羽箭、飛蝗石、響鈴鏢、瓦面鏢、金錢鏢……
  “喇喇!喇喇!”破風銳響聲中,出自兩邊樹林,朝山道上五人,漫天花雨似的襲來。
  武家與人照面交手,誰出劍快,誰已站下不敗之地……
  此間所指“劍”,是包括拳掌,和各式兵器,也包括了“飄客”玄劫油布裡卷裡“搜神傘”。
  玄劫剛才向桑槐說出此話,自己業已有了應變的準備出自樹林的各式暗器,固然疾若閃空冷電,但玄劫出手,更快!油布裡卷猛一抖,油布飛脫,現出一柄傘架……此傘架即是天下武林少有見到的“搜神傘”兵器。
  “搜神傘”由一根粗逾兒臂,精鋼鑄造的鋼桿作為“主柱”。
  “主柱”四周十二支傘骨,尖端如矛,十二支傘骨猶如十二把鐵管,鋒利的雙面劍刃……主柱下面握柄處,鑲有牛骨的“推鈕”……
  “推鈕’上推,傘骨立張,主柱宛若旭日光輪……“推鈕”下推,則傘骨合攏,宛若兵器中的一支槍矛。“按神傘”十二支傘骨張開,就在此眨動一下眼皮還快的剎那,已舞成光圈……把包括玄劫自己在內的五人,盡籠入這光光圈圈之下。
  “錚錚!噹噹!”這些自樹林飛射而至的各式暗器,觸上“搜神傘”傘骨,紛紛彈飛而起,墜落山道的泥石地上。
  這一幕的演變,快得幾乎令人懷疑這是夢魔中的幻覺……就像根本沒有發生過任何變故。
  玄劫撿起油布里卷,罩上“按神傘”,和眾人還是繼續往前面推進而上。
  來到“寒川山莊”大寨門前,一個年紀快將五十的長袍中年人,率領眾大漢排成一列,遙目向這邊看來。眾人走進跟前,長袍中年人目注玄劫,嘿嘿笑著道:“閣下用雨傘作兵器,該是‘百星流光迎鼎會’的‘飄客’玄劫?!”玄劫一笑,道:
  “好說,好說……玄某若是沒有猜錯,尊架就是用‘冷虹穿雲金錐’暗器,殺害同門師妹‘玉蝶’江韻的‘金錐劍煞’卜申?!”“金錐劍煞”卜申,臉色修然接連數變,陰陰道:
  “既是同門師兄妹之事,何容外人插嘴、插手?”—玄劫冷然一笑,道:
  “卜申,剛才玄某所說‘同門師兄妹’,那是在你臉上貼金……你叛離師道,遭師門所逐,江韻與你已無師兄妹之誼……江韻乃是有夫之婦,你卜申圖謀不軌,用‘冷虹穿雲金錐’將江韻置於死地……難道你要逃脫天下武林的公道?”“金錐劍煞”卜申嘿嘿連聲狂笑,道:
  “好一個‘圖謀不軌’……青梅竹馬,山盟海誓,光天化日之下付出諾言……卜某不得已遠離師門,就在兩年之間,江韻卻是移情別戀,改作人婦,卜某如此處置,認為並不過份……”“鐵翎堡”堡主晏衝聽到這些話,臉上起了一陣痛苦的抽搐。
  玄劫微微一窒,又道:
  “卜申,嬰兒何辜……一個尚未滿月的幼兒,你將其置身狼窟,己心何忍?”卜申嘿嘿笑道:
  “問得有理,不愧是‘百星流光迎鼎會’會主……花前月夕,江韻在卜某耳邊輕語,婚後替卜某生個白白胖胖的娃兒,諾言猶在耳邊,江韻卻替人家生個娃兒……孩子無辜,罪在其母……”微微一頓,又道:
  “後來江湖傳聞,狼窟幼兒被武林中人所救……十八年來心有所未甘,卜某再次闖入‘鐵翎堡’,用‘冷虹穿雲金錐’將‘玉蝶’江韻作個超渡……”眾人靜靜聽著,但各個懷有不同的意念、想法……
  “飛稜”谷宇乃是當今武林,一代暗器宗師“駝羅”乙休子的傳人……他心念遊轉,卻有另外一個想法。
  “冷虹穿雲金錐”乃是脾睨江湖,震慴天下武林的一門暗器。
  “金錐劍煞”有侍無恐,侃侃而談,“飛稜”谷宇卻暗中注意卜申兩手的動態……
  自己三枚“金翅飛稜”已緊扣右手掌指。
  卜申嘿嘿一笑,又道:
  “‘飄客’玄劫,難得你有這份心意……但你‘替人作嫁衣’,卜某不領你這份情……”
  這個“情”字出口,右腕起處,“唰唰!”兩聲劃風銳響,焰焰金芒兩道,向玄劫迎面襲到。
  兩人談話時,相隔距離不到二丈……卜申出其不意,迅雷不及掩耳之襲……
  “搜神傘”再有參平造化之能,但時間與空間已難扣上。
  玄劫心頭一凜,一震……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際,自己這邊三條金虹,淬然暴現而起……”“飛稜”谷宇,擺住準頭,掌心三枚“金翅飛稜”,推肘翻腕,彈指而出。
  “錚!錚!”兩響,星火飛濺……“金翅飛稜”擋下兩枚“冷虹穿雲金錐”……
  一響不像出自人嘴的慘叫,“金錐劍煞”卜申眉心血花進現……“飛稜”谷宇第三枚“金翅飛稜”,亮頭襲中卜申兩眉中間的“眉心”,三寸長的“金翅飛稜”,沒進眉心兩寸!
  先是紅的鮮血,接著是白的腦漿,從卜申中著“飛稜”的眉心縫隙中擠流而出。
  滿臉是血,卜申身子晃了晃,嘴裡喃喃在道:
  “韻妹,我送你上了路,我自己也來了……”一響結結實實“□”的著地聲,“金錐劍煞”卜申血濺七尺,橫屍在地。

runonetime 2008-05-28 08:29 AM

第04章 懸壺濟世

  牆沿那張桌座上,一對衣著樸素六十左右的夫婦,橫邊這個看來有十七八歲的年輕人……年輕人身上一襲長袍,左臂的齊肩處,虛蕩蕩的垂了下來!年輕人看來還算秀氣,只是那張臉孔慘然蒼白,沒有一絲血色……就像大病初愈,也像是遭受了一件無法彌補的傷痛。
  旁邊老者目光投向年輕人,雖然是安慰,卻無法掩飾住自己的傷感……柔和地道:
  “保兒,爹傾家蕩產,典田買房……你是柳家香煙後代,爹要設法將你這條斷去的左臂,治轉過來……”旁邊老婦道:
  “三榮,我們路途迢迢找去豫東鹿邑附近的‘長林鋪’是不是真有這回事的?!”
  老者柳三榮點點頭。
  道:“看來錯不了……我們‘三官堂’東端的小旺兒,原因是壞了左腿的瘸子,經那位舒彬舒大夫診治後,回來‘三官堂’不再是個瘸子了……”頓了頓。
  又道:“那位舒彬老醫師,真有‘華陀再世’‘扁鵲重生’之能,聽說官家衙門大老爺,還送他一塊‘妙手回春’的中堂橫匠……就是診金貴得有些離譜!”柳三榮的老伴柳大娘,道:
  “三榮,錢財是身外之物,只要讓保兒斷去的左臂再長出來,我們要謝天謝地了……”
  柳三榮對這件事已經過一番探聽。
  搖搖頭,道:
  “大娘,不是斷去的左臂再長出來,是取下另外人身上左臂,接到保兒身上……這位舒大夫要找到另外哪個願意交出左臂的人,給他一筆酬勞,所以診金貴的原因也就在這裡……”柳三榮夫婦兩人,帶了兒子在“白楊橋。”鎮—上這家“雙和樓”飯館用膳,他們邊吃邊談著,如果說“隔牆有耳”,也就是這時候了……
  貼近他們一張桌座上,有個身材瘦長,面容消矍,肩背上斜搭一只油布裡卷的中年人,橫邊是個身穿長;袍,看來三十出頭的年輕人。
  敢情他們兩人,原非竊聽人家隱私,但柳三榮一家三口的桌座,就在他們相隔咫尺間,這些活自然地傳j進兩人耳裡……
  何況這話聽來叫人稱奇……
  斷肢殘廢人的,取得其它人的肢體,居然能來治救彌補這人身上的殘廢?!鄰桌這兩人,就是“百星流光迎鼎會”會主“飄客”玄劫,另外那個是他的夥伴“飛稜”谷字。
  玄劫笑了笑。
  道:“谷老弟,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居然有人能治救殘廢的人?!”“飛稜”谷字,兩條劍眉微微一剔,道:
  “會主,不用說,這又是庸醫斂財,巧玄名堂?!”玄劫抑低了聲音,道:
  “看來不像……鄰座那位老丈,說來歷歷如繪,有聲有色,似乎真有這回事的!”
  “飛稜”谷宇道:
  “‘殺身養身’,太殘忍了……”玄劫一笑。
  道:“剛才鄰桌老丈說,那個舒大夫找到一個願意交出手臂的人,給他一筆酬勞,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兩廂情願,談不上什麼‘殘忍’……‘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老弟,這年頭銀子就是‘大爺’!”鄰桌柳家三口,只是用膳並未上酒,用過午膳後,匆匆離“雙和樓”飯館而去。
  他們走後,“飄客”玄劫和“飛稜”谷宇二人,談到自己的話題上……
  谷宇道:
  “會主,‘石斧’林蚊連這些事也找上我們‘百星流光迎鼎會’……這該是官家衙門處理的事。”玄劫一笑。
  道:“天下事,天下人管……老弟,武林中真正好手,不會去六扇門吃‘太平糧’的……”谷宇不以為然。
  道:“江湖各地時有人口失蹤之事傳聞……難道官家那些衙役之班,門隸捕快,盡是些酒囊飯袋吃閒飯的?!”玄劫微微一點頭。
  道:“不錯,話是這麼說……但從‘石斧’林蚊那份書信中看來,憑這樣一位坐鎮一方的武林人物,引起他所注意,顯然已不會是樁單純的事……”一雙如刀濃眉皺起,眉心處那個“山”字形的皺紋刻劃出來……玄劫又道:
  “林蛟那封書函中,有這樣幾句話:
  ‘附近四周,人口接連失蹤,官家束手無策。當地鄉民已入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之境!’‘從這些話中看來,已不像是一般人口失蹤之事。”谷宇接口道:
  “會主,‘石斧’林蚊所指附近四周,那是指他‘洛水集’附近一帶?!”玄劫點點頭。
  道:“從信中含意看來,可能就是這情形。”谷宇道:
  “會主,那又是江湖上的‘人口販子’,在玩這些名堂玄劫接口道:
  “老弟,我們從信上幾句話,無法加以臆測,要到了‘洛水集’‘蒲雲莊’,見過那位‘石斧’林蛇後,才知道其中內委底細。”“蒲雲莊”位於豫東“洛水集”西郊,建築巍峨,氣象萬千,莊主“石斧”林蚊今年六十出頭,乃是北地武林中一位響噹噹人物。
  這日,兩位嘉賓來訪……這二人就是“百星流光迎鼎會”會主“飄客”玄劫,和他的夥伴“飛稜”谷宇。
  賓主寒暄過後,談到入口失蹤的那件事上……“石斧”林餃濃眉連連軒動,道:
  “老夫蹤遊各地數十年。有關人口失蹤之事,時有所聞,最後不外是官家抓住江湖上幾個‘人口販子’,就結案有個交待……但這次發生豫北一帶的,官家束手無策,連蛛絲馬跡的端倪也無從找著……”“飛稜”谷字接口問道:“林莊主,失蹤的都是些富家幼齡童兒?!”“石斧”林蛟已聽出谷宇問出這話的含意,搖搖頭,道:
  “谷少俠,這不像是黑道中人物,找上富紳大戶,人質,使出‘綁架勒索’的一手……”
  微微一頓。
  又道:
  “失蹤的並非幼齡童兒,都是身軀壯健的男女,也不是有錢的大戶人家……據者夫所知,‘洛水集’鎮上有個賣水果的小販子、還有一個替人縫製衣衫的女流,前後失蹤,兩人相同之處,都二十出頭,三十不到,身軀壯健的男子“飄客”玄劫聽到這些話,眉心那個“山”字皺紋,刻劃得更深更深。
  谷宇目光移向玄劫這邊,道:
  “會主,會不會是歹徒將這些壯年男女,擄去別處作‘奴工’?!”“飄客”玄劫搖搖頭,道:
  “老弟,此事已震撼江湖各地。歹徒再是明目張膽,不可能擄人作為‘奴工’、做此隻手遮天之事……”沉思了下。
  又道:
  “這件接連人口失蹤之事,極可能出於一個有組織的團體,在一種異詭波漏手法之下,把人擄去…”不錯、失蹤的都是體態壯健的男女,也可能擄去作一項極秘密的工事……”
  這位“蒲雲莊”莊主林蚊,目注玄劫道:
  “玄會主帶領‘百星流光迎鼎會’中高手,行俠仗義,除暴鎮惡,老夫替地方上請命,請您兩位仗義助一臂之力。”“飄客”玄劫並不推辭,緩緩一點頭。
  道:“林莊主,您我多年武林同道,現在地方上發生這等事故,別說出於您林莊主授意,即使玄某自己知道此事,也不會坐視不理……”微微一頓。
  又道:
  “但任何一件事,有前因才發生後果……我等必須先找出此人口失蹤的原因,才始能將其解決。”“石斧”林蚊道:
  “玄會主說得有理……”賓主把這件事談這裡,玄劫突然想起在“白楊橋”鎮的一家“雙和樓”飯館,聽鄰桌那個柳三榮老丈所說的那件事上……
  把話題移轉,玄劫道:
  “林莊主,這裡‘洛水集’也在豫東一帶,您可知道豫東鹿邑附近‘長林鋪’鎮上,有位‘舒彬’舒大夫?!”“石斧”林蚊見對方問到這件事,連連點頭道:
  “玄會主,您問到這位華陀再世,扁鵲重生的舒大夫,莫說老夫林蚊,上至官家大老爺,下到挨家挨戶求乞的要飯的,豫東一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這位舒大夫真乃慈航普渡,萬家生佛……”旁邊“飛稜”谷宇聽到這些話,朝林蛟這邊看來。
  林蚊又道:
  “聽說河南撫臺包松明包大人,還送了這位舒大夫一塊‘妙手回春’的中堂橫匾……”
  “飄客”玄劫就將來“蒲雲莊”途中,經過“白楊橋”在鎮上一家“雙和樓”飯館,鄰桌那個柳三榮老丈所說的話,告訴了“石斧”林蚊……
  滿臉猜疑之下,玄劫不禁問道:
  “林莊主,鄰桌那個柳三榮的兒子斷去一條手臂,那個舒大夫能將他治癒過來?”
  “石斧”林蚊道:
  “玄會主,‘神乎其技’四字,加諸在這位舒大夫身上並非言過其實……不只是斷臂缺腿,就是身上少了五官之一,或是有某種缺損,這位舒大夫著手成春,替病者照式照樣補救過來……”微微一頓。
  又道:
  “向舒大夫求治的病家,不只是豫北,東起河北、山東、西有山西、陝西,南下湘鄂兩地,不少都是專程找去豫東‘長林鋪’‘長德醫舍’……”“飛稜”谷宇接口問道:
  “林莊主,您所指的‘長德醫舍’,是舒彬舒大夫治病之處?”林蚊點點頭。
  道:“不錯……‘長德醫舍’巍峨高大,佔地寬敞,四周風火圍牆聳立有數丈高……”
  谷宇又問道:
  “林莊主,您去過舒大夫的‘長德醫舍’?!”“石斧”林蛟道:
  “舍親左手斷去三指,去年就是老夫陪同他去‘長德醫舍’求診的……不錯,果然著手成春,舒大夫替舍親配上斷去的三指……”’這件事玄劫在“白楊橋”鎮街“雙和樓”飯館已聽那個柳三榮說過,現在聽到“石斧”林蚊說這些話後,又問了出來:
  “林莊主,舍親左手三指業已斷去,又從何處找來三隻手指?”“石斧”林蛟道:
  “舒彬‘長德醫舍’的診金,遠比一般大夫昂貴,所以昂貴的原因,由於病家所需之物,來得不易……就以舍親斷去左手三指來說,這位舒大夫須要付出一筆代價,從別人身上找來這三隻手指。”“飄客”玄劫點點頭,道:
  “這就難怪了!”“飄客”玄劫受“石斧”林蛟所邀,來探查人口失蹤之事,和他夥伴“飛稜”谷宇,就在“蒲雲莊”暫時逗留下來。
  這日,地方上總捕頭“金刀”鮑雄,來“蒲雲莊”訪“石斧”林蛟……
  林蚊替玄劫、谷宇兩人,向“金刀”鮑雄引見了一番……鮑雄發現對方其中那個中年人,看來並不起眼,居然是脾睨江湖,叱吒武林的“百星流光迎鼎會”會主“飄客”
  玄劫,暗暗感到十分意外。
  “金刀”鮑雄今年四十出頭,乃是衙門中的一位“總捕快”,地方上的身份不能算低……
  但,若以身懷之學,藝技上的造詣,要跟這位“迎鼎會”會主玄劫相比,那就相差一段很遠距離。
  鮑雄來“蒲雲莊”造訪,就是為了豫東一帶,人口失蹤之事。
  現在鮑雄發現莊主“石斧”林蚊,邀這位“飄客”玄劫,和他夥伴“飛稜”谷宇,作一臂之力,這不啻飛將軍從空而降……大喜過望。
  賓主大廳坐下後。“飄客”玄劫向這位總捕頭“金刀”鮑雄,問到有關人口失蹤之事……玄劫問道:
  “鮑捕頭,豫東一帶,迄今有多少人失蹤?”鮑雄撥指算了算,道:
  “到目前為止,縣城鎮甸合計起,失蹤的壯健男女共有三十八人之數……”“飛稜”
  谷宇接口問道:
  “這些失蹤的男女,都是些何等樣人?”總捕頭“金刀”鮑雄道:
  “社會各階層的人都有,但唯一相同之處,都是身軀強壯,年紀在二十到三十多歲之間的。”“飛稜”谷宇聽到此話,又想到自己所猜測,這些失蹤的人,可能給歹徒擄去做“奴工”這回事上。
  總捕頭鮑雄又道:
  “這些時候來,近圍一帶每一處縣城、鎮甸,幾乎都有一二人失蹤,只有鹿邑城東郊的‘長林鋪’鎮上,倒是平安無事……”“飄客”玄劫聽來感到意外,不由微微一怔,道:
  “總捕頭,你所指的‘平安無事’是‘長林鋪’鎮上並未發生有人失蹤之事?!”
  鮑雄點點頭,道:
  “不錯……”玄劫問道:
  “‘長林鋪’是個人丁稀少,荒僻的小鄉鎮?!”“金刀”鮑雄道:
  “‘長林鋪’鎮甸的繁榮熱鬧,人眾熙攘不下于一處縣城……對了,有位妙手回春的名醫舒彬舒大夫,他開設的‘長德醫舍’就在‘長林鋪’鎮上西街……”“飄客”玄劫一聲輕“哦”,聽來暗暗感到奇怪……
  倏然一轉念後,找出這樣一個各案來……“長林鋪”鎮上並未發生人口失蹤之事,難道跟這位懸壺濟世的舒彬舒大夫有關?!
  這“關係”又是屬於哪一方面的?
  “金刀”鮑雄恭敬有禮的道:
  “玄大俠,您如有差遣,吩咐之處,且請示下,鮑某遵囑辦理!”這位“迎鼎會”
  會主,又有“不二劫”之稱的玄劫,濃眉微微軒動,道:
  “總捕頭,有件事煩您暗中進行,同時不能讓衙門中任何人知道……”鮑雄臉色一怔,接口問道:
  “玄大俠指的是何事?”“飄客”玄劫道:
  “據外間傳聞,這位舒大夫替患者治癒殘缺絕症,病患者所需諸物,如手足肢體等,是他付出酬勞,取自另外人之身……您最好能找到一二名,曾向這拉舒大夫交出自己肢體之人!”“金刀”鮑雄詫然一怔,道:
  “玄大俠此話,敢情豫東一帶人口失蹤,與這位妙手成春的舒大夫有關?!”玄劫一笑道:
  “此刻言之過早,不能下此斷語,只是不妨作一番試探……”一頓,又道:
  “如能找到一二名,曾向舒大無提供自己肢體、器官之人,則這位舒彬大夫正是懸壺濟世,一位著手成春的醫師,與豫東一帶人口失蹤之事,絕無絲毫干係!”“金刀”
  鮑雄乃是衙門中的一位總捕頭,有他的閱歷、見聞……
  現在經玄劫說出此話,已聽得對方弦外之音……舒彬大夫替病患者治癒殘缺之症,其所需之物,又是從何處來的?若是付出一筆代價,從另外一個壯健的人身上取下,這類似一種買賣行為……不然……
  “金刀”鮑雄,心頭為之暗暗一窒……自己居然從未想到這回事上。
  “石斧”林蛟道:
  “‘長林鋪’鎮上街市,其繁榮熱鬧之處,不下于縣城,但並未發生過人口失蹤之事,倒是令人感到意外?!”“飛稜”谷字出於好奇的問道:
  “會主,如果舒彬大夫,真是主使暴徒暗中擄劫人口,其目的何在?”這位武林中有“不二劫”,又有“飄客”之稱的“迎鼎會”會主玄劫,微微一點頭,道:
  “不錯,老弟,這話你問對了……就是我過去說的,任何一件事,有其前因才有後果,我待找出人口失蹤的因素,才能揭開此一撲朔迷離的疑團……”微微一頓,又道:
  “如果鮑雄總捕頭找到一二名,曾向舒大夫提供自己肢體取得酬勞的人,則這位舒彬舒大夫,正是一位有奉華陀之能,懸壺濟世的醫師……”總捕頭“金刀”鮑雄接口道:
  “玄大俠說得不錯……不然,舒彬所需之物,從何而來,又如何替患者治療殘缺之症?”“石斧”林蚊問道:
  “玄會主,如果舒彬是擄劫人口暴行的主使人,如何會吩咐屬下,不准在‘長林鋪’鎮上下手?”玄劫一笑,道:
  “林莊主,這就是‘兔子不吃窩邊草’這句話……舒彬若果真是擄劫人口的主使人,他怕會引起地方上的人懷疑,就在自己設診‘長德醫舍’的‘長林鋪’鎮上,不下這一手。”“金刀”鮑雄道:
  “玄大俠示下吩咐,鮑某這就前去探查此事,若是找不到提供患者所需之物的人……”
  玄劫點點頭,道:
  “不錯,總捕頭,如果找不到向患者提供所需之物的人,其中就大有文章了……這位著手成春,懸壺濟世的舒彬舒大夫,可能與人口失蹤有關……”微微一頓,又道:
  “不過目前此話,言之尚早……這位舒彬舒大夫,若真是一位萬家生佛,有割股之心的醫師,那有關人口失蹤之事,我等必需另找門徑,探聽其中的來龍去脈。”“金刀”
  鮑雄從座椅站起,拱手一禮,道:
  “玄大俠,鮑某往‘長林鋪’一行,暫且告辭。”話落,匆匆離去。
  “飄客”玄劫和“飛稜”谷宇兩人,雖然逗留在“洛水集”的“蒲雲莊”,但兩人並不閒下來,經常出去外面走動。
  這天,兩人從外面回來“蒲雲莊”,大廳坐著總捕頭鮑雄,莊主林蚊陪坐一邊。
  “金刀”鮑雄見兩人進來大廳,站起身招呼一禮。
  “飄客”玄劫問道:
  “總捕頭,探查之事,可有進展?”“金刀”鮑雄道:
  “玄大俠,鮑某就是這了此事.來‘蒲雲莊’找您一談的。。。”各個坐下大廳……
  鮑雄又道:
  “鮑某運用各種藉口、方式,在不露內委底細真相之下,直拉間接,探查向‘長德醫舍’提供患者所需之物,換取酬勞的人……”玄劫接口問道:
  “結果如何?”“金刀”鮑雄搖搖頭,道:
  “一無所獲……但此事看來,確有蹊蹺,若非您玄大俠上次所提,鮑某尚未想到這上面……”玄劫濃眉微微一軒,道:
  “總捕頭,您剛才說‘蹊蹺’二字,是指何事而說的?”“金刀”鮑雄道:
  “衙門捕快孫乙,上次七峰山捕匪,給盜匪削去左耳,就在‘長德醫舍’病房治療……
  鮑某用此探看屬下藉口,深入病房探看,有一個助手的中年入,拿了一只血水猶熱的左耳,就有一者者用藥物部上孫乙左邊斷耳處……”玄劫接口問道:
  “鮑總捕頭,您所看到的那老者。就是‘長德醫舍’主人舒彬?!”鮑雄點點頭,道:
  “此人就是有‘妙手回春’之稱的‘舒彬’舒大夫……
  身穿綿袍華服,個子瘦長,年紀看來有七十開外……”“飛稜”谷字問道:
  “總捕頭,聽您說來那只耳朵才始從人體割下……您是否看此中年人,從何處取來的?”“金刀”鮑雄道:
  “舒彬離開病房,那中年人替孫乙里扎時,鮑某問過此話……中年人相信鮑某此話,出於詫異、驚奇而問,他指了指病房地上,含笑不語,作此表示。”玄劫一副不解的神情,問道:
  “這只鮮血猶熱的人身上耳朵,取自病房地上?”“金刀”鮑雄道:
  “鮑某也無法會意過來……那助手中年人替孫乙包紮過後,匆匆走出病房去。”
  “飄客”玄劫道:
  “總捕頭,您未曾見到那個割下耳朵的人?!”“金刀”鮑雄搖搖頭,道:
  “未曾見到,鮑某剛才所指蹊蹺之處,就在那上面話題一轉,鮑雄又道:
  “長德醫舍’在‘長林鋪’西街,建築巍峨,佔地遼闊,幾乎佔去了整條的西街……
  鮑某曾兜向‘長德醫舍’巨宅後面,作一番察看……”玄劫接口問道:
  “是否有所發現?”“金刀”鮑雄道:
  “巨宅尾端人跡稀絕,有一條丈來寬的溪溝,迂迴而過……‘長德醫舍’後面一條杯口粗的水管,自巨宅通向溪溝……”濃眉微微一壁,又道:
  “從水管流入溪溝,是一股有惡臭怪味的廢水……”莊主林蛇道:
  “總捕頭,那可能是‘長德醫舍’廁所的水管,通向尾端溪溝?!”鮑雄已理會這話的含意,搖搖頭,道:
  “從水管流入溪溝的廢水,並非糞便的臭味,那是像腐臭生蛆的屍體,所散發出的惡臭怪味……”“飄客”玄劫聽鮑雄說出這些話,當他想到另外一件事上時,心頭暗暗一沉。
  “金刀”鮑雄目光投向玄劫,又道:
  “玄大俠,慚愧,鮑某此行,一無所獲!”玄劫搖搖頭,道:
  “鮑總捕頭,你不是一無所獲,該是滿載而歸……”眾人聽得不由愕然。
  “飄客”玄劫又道:
  “此人口失蹤之事,看來並非僅是目前所發生的事,那是由於對方手法詭秘,同時分散各地,趨向遠處,是以過去所犯下的案子,沒有被人察覺到,此番對方集中豫北一帶,才震驚了官衙,和地方上入……”“金刀”鮑雄接口問道:
  “玄大俠,您所指的‘對方’,又是誰?”玄劫沉思了下,道:
  “總捕頭,您不虛此行,雖然尚未掌握具體憑證,但這樁撲朔迷離,茫無頭緒的人口失蹤公案,已找到了蛛絲馬跡的端倪……”“金刀”鮑雄臉色微微一怔,試探問道:
  “您是指‘長德醫舍’舒彬舒大夫?5”“飄客”玄劫道:
  “舒彬學得一門殘暴無倫的邪門醫技,殺身養身,牟獲暴利……那些給擄劫去的壯健男子,成了他治癒患者的‘藥材’……”這位總捕頭“金刀”鮑雄,聽玄劫說出此話,情思之餘,不禁慨然道:
  “原來這個萬家生佛,著手成春的舒彬舒大夫,居然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
  視線投向玄劫,又道;“玄大俠,—待鮑某稟報大老爺,將舒彬逮捕歸案……”玄劫連連搖頭,道:
  “使不得,使不得……一無證,二無據,如此一來,不但打草驚蛇,那才是真正一無所獲……”一笑,又道:
  “據說河南省撫臺大人包松明,還送了舒彬一方‘妙手回春’的橫匾……你們大老爺為了要保持自己紗帽前程,您把此事報了上去,不但不會採信,恐怕還會用了‘讒言誣告’的罪名,將您撤職查辦呢!”這位衙門總捕頭鮑雄聽到這些話,不由詫然震住,楞愣朝玄劫看來。
  玄劫收起臉上笑容,又道:
  “舒彬能做出這等滔天罪狀的殘忍暴行,其本身就不會是個單純人物……擄劫人口,亦如探囊取物,顯然有不少江湖中高手能人,為其賣命效勞……這又豈是您官家一個總捕頭所能對付的?”“金刀”鮑雄知道玄劫,並沒有絲毫嘲弄的意味,欠身一禮道:
  “玄大俠說得十分有理。”玄劫冑蹙眉沉思了下,又道:
  “鮑總捕頭,這件事不但不能上報你們大老爺,就是你屬下捕快門隸前,您亦得守口如瓶,不能有一點洩漏出來……”鮑雄臉色一怔,欲語還休。
  玄劫又道:
  “必需要蒐集到有關舒彬屬實罪狀,那時別說撫臺大人,就是京城裡的皇帝老子送他橫願,也不管用了。”“金刀”鮑雄,舔舔嘴唇,搓搓手,道:
  “玄大俠,您說得入情入理,一點不假……但,就是您剛才說的,江湖上有不少高手能人,替舒彬在賣命效勞,這……這伯就不簡單了。”這位“百星流光迎鼎會”會主,又有“不二劫”之稱的“飄客”玄劫,一笑道:
  “本來就不簡單嘛……不然,這位‘蒲雲莊’莊主林蚊,勞命傷財,把我玄劫和我夥伴請來這裡,幹啥?”“金刀”鮑雄已聽出玄劫話中含意,連連點頭,道:
  “是……是的,玄大俠!”一雙如刀濃眉,微微一蹙,眉心處,刻劃出一個深深“山”字形的皺紋……“飄客”玄劫目注鮑雄,道:
  “總捕頭,您閒著也是閒著,能不能替我玄劫做一件事?”“金刀”躬身一禮,道:
  “玄大俠,您只管吩咐就是!”玄劫道:
  “‘長林鋪’鎮西街那家‘長德醫舍’,您最好多加註意……”鮑雄接口道:
  “注意去舒大夫那裡求治的病患者?”玄劫搖頭,道:
  “不是去注意那些看病的……‘長德醫舍’如有起眼似江湖人物進去,您來告訴我。”
  “金刀”鮑雄道:
  “玄大俠有此囑咐,鮑某知道。”第二章 石龜遁天錄“長林鋪”這條直直的大街,分“東街”“西街”,街上行人熙熙攘攘,大街兩邊鱗次桔比,各行各業的買賣店舖應有盡有。
  “飄客”玄劫和“飛稜”谷宇兩人,正在“長林鋪”的東端大街上……谷宇遙手一指,道:
  “會主,‘海山樓’酒店就在那邊。”玄劫抬頭朝天色望了眼,道:
  “老弟,現在還不到午膳時分呢!”“飛稜”谷宇童心末泯的道:
  “開店做買賣的,上門就是客,此刻雖然末到午膳時間,但我們進那家‘海山樓’酒店,店夥總不會把我二人攆了出來吧……再說我們給定的地點是‘長林鋪’鎮上東街‘海山樓’酒店,若是‘神手’歐七先到一步,沒有發現我們兩人,他還認為把地點弄錯了呢?!”“飄客”玄劫轉過臉一笑。
  道:“老弟,你這不是嫌話說得長了些?!”“飛稜”谷宇跟著笑了起來。
  兩人走進“海山樓”酒店,樓上還有“樓廳”雅座,兩人卻找了個樓下店堂,接近窗欄的一張桌旁,吩咐店夥端上吃喝酒菜。
  偌大的“海山樓”樓下店堂,就只有他們這張桌座上兩位客人。
  店夥酒菜端上,兩人邊吃喝邊聊談起來。
  “飄客”玄劫一口酒送進嘴裡。
  道:“這位歐老弟投入‘迎鼎會’後,他原來‘神偷’的稱號,我替他換了‘神手’……
  不知他老毛病有沒有改了過來?”“飛稜”谷宇道:
  “會主,這個您不用操心,歐兄弟是個肯向上的年輕人,您會主這等器重他,他還會糟蹋了自己?!”話題一轉。
  又道:
  “那天我們發出帶書函的‘響鈴箭’,不知道歐七會不會收到?”玄劫聽到下面那兩句話,略一思忖。
  道:“那位歐老弟如果本身沒有發生什麼意外,應該可以收到的。”他們吃喝談著時,這家“海山樓”店堂裡的客人,漸漸多了起來……幾名店夥殷殷張羅接待,忙個不迭。
  兩人桌座貼向店堂的窗櫺,從窗戶往外看去,街上景物一覽無遺。
  他們談著時,視線有時就投向窗外。
  谷宇不期然中,目光又投向窗外,突然一聲輕“哦”,道:
  “會主,那邊走來一個很像歐兄弟!”玄劫順著谷宇所指方向,朝窗外看去。
  鎮街那端,走來一個看來年紀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個子瘦瘦長長,穿的是一襲文巾儒衫。
  以“文巾儒衫”打份而言,該是一位足踩方步,文質彬彬的書生。
  但這襲文巾儒衫。穿在這個年輕人身上,那該是找錯了“主”,怎麼看去也不像是個書生……步子蹣跚瑤踴,兩眼四下張望!
  一不小心,腳尖給地上一塊石頭絆了下,一個跟路跌出數步,差點跌個餓狗吃糞。
  窗櫺裡的玄劫,看得不禁笑罵道:
  “臭小子,還是那副窩囊勁……”店堂裡的谷宇,向窗外大聲道:
  “歐兄弟……歐兄弟……”歐七聲音是聽到了,可是不知道這聲音是從哪裡傳來的。。”
  身子在大街上一陣旋轉,又朝街上行人,一個個直直的看去。
  玄劫看得又惱火,又發笑。
  向著窗外大聲道:
  “歐七,這裡就是‘海山樓’啦!”歐七聽到這響聲音,抬頭看到大街邊上,懸著一塊“海山樓”酒店招牌,—個箭步穿過熙熙攘攘的街上人叢,奔進店堂來。
  谷宇站起身招呼道:
  “歐兄弟,會主和我,比你先來一步。”歐七走來兩人桌座邊,向玄劫長揖一禮,道:
  “歐七見過會主……”轉身向谷宇,道:“谷哥,剛才是你在叫我?!”谷宇沒有馬上回答,移過一張椅子,吩咐店夥添一付杯筷,替他斟一杯酒後,才道:
  “歐兄弟,您接到會主給您的‘響鈴箭書’了!”歐七一笑。
  道:“不然我就不會找來這裡了……”目光投向玄劫問道:
  “會主,有什麼指示嗎?”玄劫答非所問,含笑問道:
  “歐老弟,我替將‘神偷’的稱號替你改作‘神手’,你那個愉雞摸狗的毛病,可曾改了過來?”“神手”歐七道:
  “會主,您不必為了我歐七此事操心……會主賜下‘神手’稱號,我歐七別的不濟事,可不能辜負了‘神手’這兩個字,就在掌指上下功夫……”玄劫含笑問道:
  “你在練些什麼功夫?”歐七用手做了個手勢,道:
  “‘指風’……”“飄客”玄劫微微一怔。
  道:“武家沒有‘指風’這門功夫,那是你自己想出來的名堂?!”歐七點點頭,道:
  “不錯,這是我歐七自己想出來的名稱……動貫手指,‘指風’指處,碎金裂鐵……”
  一笑又道:
  “過去我歐七偷雞摸狗時,要找根鐵絲、鐵桿等玩意兒開鎖,現在如果用上‘指風’的話,別再那樣費事,‘指風’落處,鎖眼立碎……”“飄客”玄劫聽到這些話,若有所思中微微一點頭,但卻又問道:
  “歐七,你已不再偷雞摸狗,妙手空空,練成這門功夫則甚?”“神手”歐七道:
  “會主,武家之道,包羅萬象……我歐七不再妙手空空打人家主意,我練成的‘指風’這門功夫,同樣可以用在別的場所。”“飄客”玄劫微微一點頭。
  道:“不錯,歐老弟,你說來也有道理……此番我玄劫邀你來‘長林鋪’,你這門‘指風’功夫,正好派上用場……”他把有關“長林鋪”鎮上“長德醫舍”舒彬舒大夫的情形說了下,又道:
  “歐老弟,我玄劫邀你來這裡,以我等‘百星流光迎鼎會’中力量,除去這個人形獸心,殘忍歹毒的舒彬舒大夫。”“神手”歐七一點頭。
  道:“行,會主,您如何吩咐,我歐七如何下手做……”玄劫用手指沾了杯中酒,在桌上畫出簡單的圖形,指著道:
  “這是‘長德醫舍’的圖形……這座建築房宇銜接,佔地極大,‘長林鋪’西街左邊幾乎全包括在內……”一指谷字。
  又道:
  “我和谷老弟經過數天來暗中探查,已找出其中蛛絲馬跡的端倪……”指著桌上畫出的地形:
  “這裡一帶是‘長德醫舍’後端,鐵門重鎖,行跡詭秘,令人可疑……雖然區區鐵門阻止不了我玄劫行動,但有你歐老弟之助,更是事半功倍……”“神手”歐七注視著用灑水畫出的地形半晌,若有所思中,道:
  “會主,兵家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在幹妙手空空的一行來說,亦得先要來個‘投石問路’,探得其中虛實後再十手……”目光移向玄劫:
  “除了鐵重鎖外,裡面情形如何……是否有‘重兵’埋伏?”玄劫緩緩一點頭。
  道:“歐老弟,這話你問對了……另外有官衙總捕頭‘金刀’鮑雄,也參與這項行動,吃喝過後我陪你去‘長德醫舍’巨宅尾端,察看一番,再一起前往離此不遠的‘洛水集’‘蒲雲莊’,到時見到‘金刀”鮑雄,我等再作一番研判。”三人吃喝過後,離“海山樓”酒店,來“長林鋪”西街左側的“長德醫舍”。
  由西街橫巷,拐進“長德醫舍”巨宅尾端……這裡一帶人跡稀絕,跟前面大街上一比,幾乎是又換了一個世界。
  走在前面半步的“飛稜”谷宇,突然出聲,道:
  “會主,歐兄弟,慢著!”身形閃晃,閃進小徑邊一棵大樹……銜尾兩人,也跟著閃身藏進大石後面。
  三人縱目往前面看去……
  前面三丈處。是條回延而過的溪溝,正有幾個身軀粗壯的彪形大漢,把一只只有人形大的布包,往溪溝裡扔去。
  這幾個大漢把布包扔下溪溝後,其中一個揮揮手,魚貫進入一扇鐵門……一響“當”
  的金鐵相撞聲,鐵門又給閉上。
  三人來到扔下布包之處,下面是一條水流急湍,水色渾濁的溪溝,布包扔下溪溝,逐波流去……其中一只布包,可能扔下那人腕力不夠,還叉在岸邊突出的尖石上。
  “飄客”玄劫急展一式“蒼鷹攫兔”身法……移身踏下岸邊,右腕攀著岸邊老樹樹根,左臂舒展,把叉在石尖那只有人形大的布包提了起來,擲向地上。
  一響結結實實“□”的墜地聲,布包散開,一股腐臭怪味,頓時蔓延開來。
  三人掩上鼻子朝散開的布包裡看去……這是一具已失去人形的屍體。
  屍體缺臂殘腿,頭部五官已被摘去,形狀猙獰可怖……
  顯然遇害已有多日,才有惡臭怪味散發出來。
  “飄客”玄劫慨然道:
  “這人死得好慘……這又是給舒彬舒大夫,當作‘藥材’使用的!”“飛稜”谷宇道:
  “會主,我等不宜打草驚蛇,把這具屍體照式扔下溪流中才是!”玄劫點點頭。
  道:“不錯,谷老弟說來有理!”腕臂一送一推,把布包這裡面屍體,扔入溪流中。
  “神手”歐七,掀掀鼻子,皺皺眉,道:
  “會主,哪裡來這股惡臭怪味?”“飛稜”谷宇指著那由巨宅尾端,通向溪流的水管,道:
  “這是水管中廢水,所散發出的臭味!”“飄客”玄劫接口道:
  “兩位老弟。水管廢水,和剛才那具屍體散發出的臭味相同……這可能是舒彬配製成一種藥物,灑在殘缺死亡者的身上,化作一股廢水,從水管流向溪流……”一頓,又道:
  “剛才那幾個大漢,扔下溪流的屍體,那可能是不及用藥物化解,就扔下溪流了事!”
  “飛稜”谷宇,一指剛才關上的鐵門,道:
  “會主,據谷宇判來,鐵門裡就是‘長德醫舍’殺害無辜的人間地獄。”“飄客”
  玄劫道:
  “谷老弟說得不錯,打開這扇鐵門,就可以揭開這團血淋淋的‘謎’……”“神手”
  歐七接口道:
  “會主,我等是否此刻動手?”“飄客”玄劫道:
  “不慌,歐老弟……就是你在‘海山樓’酒店說的那句話‘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我等先回‘蒲雲莊’,聽聽那個總捕頭鮑雄的情形如何!”眾人回來“洛水集”的“蒲雲莊”,那位總捕頭“金刀”鮑雄,已恭候在大廳,看到“飄客”玄劫等回來,站起身招呼……
  玄劫將“神手”歐七引見過後,就即問道:
  “總捕頭,您可曾探得有關‘長德醫舍’的動靜?”“金刀”鮑雄道:
  “玄大俠,鮑某就是等您回‘蒲雲莊’,我們可以詳細談……”賓主坐下,莊主“石斧”林蛟道:
  “玄會主,剛才鮑總捕頭說來,‘長德醫舍’果然有高手能人臥伏其間……”“金刀”鮑雄接口道:
  “鮑某生怕引起‘長德醫舍’中人的懷疑,還是用了探望部下捕快孫乙的名義,進去裡面的……”玄劫眉宇微微掀,接上問道:
  “鮑總捕頭,可別打草驚蛇……您是找上誰,問出這些話題的?”“金刀”鮑雄道:
  “就是上回見到的助手中年人……這人叫‘申玉’,上次悶聲不啃氣.這次說了不少話……”一笑,又道:
  “他替那個孫乙換藥,鮑某稱讚他手法高明,申玉聽來受用,話題就這樣展開的……
  他一邊替孫乙換藥,鮑某一邊就跟他聊起來……”玄劫目注一瞥,道:
  “那個中年人知道您是衙門中的總捕頭?”鮑雄一點頭,道:
  “他知道,由於申玉知道鮑某的身份,鮑某才能問出這些話來……”微微一頓,又道:
  “鮑某跟那申玉說,‘長德醫舍’出入人眾複雜,而且經常有巨額銀兩進出,是否須要官家衙門,派人前來暗中保護?2”玄劫見這位鮑總捕頭,用了這樣一個藉口,含笑接口問道:
  “那個中年人如何回答?”鮑雄笑道:
  “那申玉聽到這話,認為出於鮑某一番好意,說是不需要官家衙門派人來暗中保護,‘長德醫舍’舒大夫‘已請了四位有本領的江湖高手,帶領一批人,作為‘長德醫舍’的護院……”“飄客”玄劫聽來暗暗為之一怔……不錯.,果然不出自己所料。
  朝“迎鼎會”中兩個老弟望瞭望,玄劫含笑問道:
  “鮑總捕頭,您有沒有問了那個申玉,舒彬請來哪四個江湖高手?”“金刀”鮑雄道:
  “這是重要關鍵,鮑某怎能不問……據申玉說,舒彬請來的四個江湖高手,是‘赤眉’蔡銘,‘遊影’馬飛,‘黑蠍子’胡大勝,和另外一個‘地龍’陶振……”一笑,又道:
  “說的無意,聽來有心……玄大俠,申玉所說的其中那個‘黑蠍子”胡大勝,和‘地龍’陶振二人,乃是官家下文各府各縣,項目緝撲的江洋大盜!”“蒲雲莊”莊主“石斧”林蚊,道:“鮑總捕頭,此番如果將舒彬舒大夫‘殺身養身’的暴行人贓俱獲,再將胡大勝、陶振兩人緝捕歸案,您該是功外立功了……”拉長臉苦笑了下,鮑雄道:
  “此番若是能將殺人魔王舒彬除去,全仗您林莊主,和玄大俠等數字一臂之助……
  慚愧,鮑某忝列衙門總捕頭,那是糟蹋了王家的官糧……”話到這裡,向“飄客”玄劫等問道:
  “玄大俠,您三位對‘長德醫舍’的情形,是否有所收穫?”玄劫就把在“長德醫舍”巨宅後面,所發現到的情形,告訴了“金刀”鮑雄……
  又道:
  “經玄某等三人研判,‘長德醫舍’殺害無辜的屠場,可能就在那扇緊閉的鐵門之內……”微微一頓,又道:
  “剛才鮑總捕頭所指的那四個江湖中人,只是霸道玩命之流,算不上武林高手,我等三人不難把他們除去……”“金刀”鮑雄連連點頭,道:
  “不錯,玄大俠,有您三位鼎力之助,那些麼魔小丑,那是自嫌命長。”兩條如刀濃眉微微一蹙,“飄客”玄劫目注“金刀”鮑雄,道:
  “鮑總捕頭,您帶領親信的屬下捕快,您我雙方配合無間,向‘長德醫舍’採取一次行動……必需人贓俱獲,才使舒彬舒大夫罪證屬實,俯首認罪。”“金刀”鮑雄道:
  “玄大俠,您這話不錯,舒彬仗著扶台大人包松明的庇護,想來個隻手遮天……我等將其罪狀執握在手,才使他無法再作狡辯!”眾人將這次向“長德醫舍”,如何採取行動,和時間上的配合,作了一番周密的商討……
  “飄客”玄劫道:
  “鮑總捕頭,您帶領親信捕快,再調動一營兵丁作為後援,由‘長德醫舍’正門而入,我等三人由巨宅尾端進襲……”把雙方行動時間,又作了一番交待。
  帶著一份歉意的神情,“飄客”玄劫向這位“蒲雲莊”莊主“石斧”林蛟,解釋的道:
  “林莊主,您不必踩入這道渾水,所以就不必參與這次行動……”“石斧”林蛟微微一怔,—接口問道:
  “玄會主,此話怎講?”玄劫道:
  “這次由大批人丁失蹤,而轉成劣醫‘殺身養身’殘害無辜的慘劇,顯然有黑道中人暗中支撐……‘蒲雲莊’在‘洛水集’扎立根基多年,而‘洛水集’和‘長林鋪’近在咫尺之間,林莊主不必與黑道中人,架梁子結下解不開的怨仇……”“金刀”鮑雄接口道:
  “林莊主,玄大俠這話十分有理,地方上如有風吹草動之事,自有官府衙門前去處理……鮑某自知力量不夠,蒙您林莊主引見,認識了玄大俠等三位,慨諾以一臂之力相助……”緩緩一點頭,鮑雄又道:
  “林莊主雖然並未參與這次行動,但地方上安寧來說,您乃是一位‘幕後功臣’。”
  “石斧”林蛟見兩人前後說出這番話,知道出於一番好意,也就答應下來。
  夜色深沉,星月光亮下三個身影,往“長林鋪”方向疾馳而來……這三人就是江湖上有“不二劫”之稱的“飄客”玄劫,和那“飛稜”谷宇,以及“神手”歐七兩個夥伴。
  身形盪空激射,宛若巨禽翩空,但三人的嘴巴並沒有閒下來……
  “神手”歐七道:
  “我歐七浪蕩江湖這麼些年,奇奇怪怪事見過不少,像‘長德醫舍’這檔事,還是第一次聽……從活生生人身上砍下手足四肢,居然能裝配到另外一個殘廢的人身上,真怪……”“飛稜”谷宇道:
  “會主,據我谷宇看來,可能還有其它的邪門玄虛?!”“飄客”玄劫道: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到底我等找到那個舒彬舒大夫,從他身上自然知道內委真相……”三人來到“長林鋪”鎮上,鎮街買賣舖子早已收店打烊,四下一片靜悄悄的……身形幾個起落,已來到了“長德醫舍”巨宅的後端。
  “飄客”玄劫指著那扇重鎖鐵門,向“神手”歐七道:
  “歐老弟,你出手‘指風’落向鎖眼,會不會有金鐵相撞之聲出來?”“神手”歐七一笑,道:
  “會主,聲響難免會有一點,只是不注意的話就不會聽到!”三人來到緊閉的鐵門前,“神手”歐七右掌戟指疾吐,指向鐵門鎖眼……幾響“嘶嘶嘶”的裂帛似的聲中,這扇沉甸甸的鐵門,已應手推了開來。
  三人從鐵門而入,裡面是拾步而下的石階,沿壁疏疏朗朗,相隔一段距離,掛著一盞油燈……
  夜風吹送,迎面撲來一陣腥臭怪味……這股味道,在宰豬羊的屠宰場可以聞到。
  來到石階底層,在油燈光亮下,短暫間視線上的錯覺,三人懷疑真正來到一處屠宰場……
  走入仔細看去,不錯,“屠宰場”,但宰的是活生生的人,不是豬羊牛馬。
  這些“人”,有的用鐵鉤掛起,有的橫在砧板上,有的早已嚥氣死去,有的尚在奄奄一息中。
  眼前這三人,闖過刀劍交橫生死場面,一身是膽,但此時此地,看到這幕人間地獄的景像,禁不住身上汗毛一根根豎了起來。
  玄劫一指那扇通往裡端的門,悄聲道:
  “我們走去那邊看看,又是何等樣情形?!”三人推門而入,迎面傳來一霉濕、汗臭、怪怪的味道……裡南有一只只丈來見方的鐵籠,囚禁鐵籠裡不是狗貓牲口,而是一個個人。
  籠子裡的人看到三人,譁然哭叫起來:
  “大爺,饒了咱吧……”“爺爺,你我都是同樣的人,幹嘛這樣糟蹋人家?!”這陣哭叫聲中,—響“亮喀”聲起,進深那扇重鎖的鐵門張了開來,出來四個剽悍精壯的中年人,其中一個嘿嘿笑道:
  “你等是嫌自己命長了,找來這裡庫房?!”手握一口鋸齒絞鋼刀,這人亮頭亮臉朝向走前半步的玄劫一記砍下。
  玄劫閃身一挪,解下油布裡卷猛一抖,亮出‘‘搜神傘”兵器……
  “搜神傘”十二支鋒利如刃的傘骨張開,飛舞出一輪溯然黑翼……
  四人中兩人手執兵刃,橫裡撲來,黑翼恍如利劍鋒刃……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這兩人首當其衝,砸掉兵刃,兩顆腦袋各個削去一半……
  “搜神傘”的走勢,仿佛在同一剎那間,傘骨中間那根主柱,已像矛尖似的剁進剛才說話那人胸窩。
  玄劫的動作太快了,快得已使人無法捕捉到視線中的“焦點”……第四個中年人,不知死活的衝了上來。
  玄劫“嘿”聲一笑……
  “搜神傘”驟收驟張……一陣旋轉中,仿佛刃輪似的伸展而出。
  第四個撲上的那人,軀體就像摹被炸藥炸了一樣……
  肢離骨碎,血肉橫飛。
  四人後面還有不少吃呼的大漢,但何曾見到這等慘厲,駭人的場面,各個亡命拔腿離去。
  “飄客”玄劫“搜神傘”一收,套上油布裡卷……除了地上四具不成人形的屍體外,就像並沒有發生過剛才那回事。
  玄劫走到其中一只籠子前,向籠子裡人道:
  “別害怕,我們是來救你等出險的……”轉身向旁邊“神手”歐七,道:
  “歐老弟,又得要用上你‘指風’功夫啦!”“神手”歐七運用“指風”功力,把所有籠子裡的鎖眼一一毀去。
  “飄客”玄劫一點人數,囚禁籠子裡一共有男子二十一人……就即向這些人道:
  “你等給舒彬舒大夫擄來此地,給他視作‘藥材’使用,現在九死一生逃出這條命,到時去衙門公堂,你等願不願向官家大老爺,指出舒彬罪狀?”這些劫後餘生的男女,譁然應諾。
  三人帶了這二十一名遭擄的無辜,來到“長德醫舍”這間偌大的大廳……
  這位舒彬舒大夫,比手劃腳,正在向這個衙門總捕頭大肆咆哮……指著高掛大廳中央那塊橫匣,道:
  “混帳東西,有眼無珠,竟敢找上我舒彬舒大夫身上來……這塊‘妙手回春’橫匾,乃是河南扶台包松明大老爺送來的,難道你等沒有看到……”舒彬有恃無恐,向“金刀”
  鮑雄等說這些話時,身子朝向廳堂大門……並未發現通裡間那扇門中,出來玄劫等,和那些遇難的無辜。
  “金刀”鮑雄看到玄劫帶了一夥衣不蔽體的男女出來,知道對方已順利完成……
  嘿嘿一笑,鮑雄掏出鐵鍊子,朝舒彬頭上一亮,道:
  “‘妙手回春’的舒大夫,有理沒有理你上了衙門公堂不妨再說個清楚……你看看後面這些人是誰?”舒彬舒大夫,轉身看到那些擄來男女時,知道東窗事發,臉色驟變……
  衙門大老爺柳功名坐下公堂,審理舒彬舒大夫這樁公案……”舒彬暴行的“人證”,是給“飄客”玄劫等三人,從地窟籠子裡救出的那二十一名男女。
  至於“物證”,那是“長德醫舍”地窟,那處慘不忍賭的“人間屠宰場”。
  舒彬再是有財有勢,鐵掙掙的罪狀橫在眼前,只有俯首認罪。
  大老爺柳功名,不由好奇問道:
  “舒彬,你這一門‘醫理’是誰傳授你的?”舒彬垂著頭,回答道:
  “並無人傳授,四十餘年前,小的蹤游太行山,一處地穴中發現一部‘石龜遁天錄’祕籍,祕籍中記下這門醫技……”柳功名接口問道:
  “這部‘石龜遁天錄’祕籍,尚在你‘長德醫舍’?”舒彬道:
  “小的精研這部祕籍五年,但‘石龜遁天錄’接觸陽光、空氣過久,已‘天化’成一堆塵埃……
  柳功名聽來詫然怔了下……又問道:
  “舒彬,你這門‘醫技’真有這等靈驗?”舒彬嘿嘿一笑,道:
  “‘騙死人不償命’……肢體、器官換上,無法保持久長,經過三年、五年,照樣脫體離去。”陽關道上一匹駿騎,馳騁而行,玄劫還是繼續他遊蹤飄泊“飄客”的生涯。

runonetime 2008-05-28 08:32 AM

第05章 懷璧其罪a

  湘西羅子山龍口嶺一帶,並非是探幽攬勝踏青遊覽的去處,卻有不少人去往那裡……
  去龍口嶺的,俱是身懷藝技的武林中人。
  龍口嶺峰顛,有一座“寒冥巖穴”,穴中藏有一件異寶,乃是運用西方太乙真金鑄製而成的一把“匝天游虹龍淵劍”,如果有入得此仙家神兵,真個斷金切玉,無堅不摧。
  但數十年來,武林各門各派的武家,攀登羅子山龍口嶺的不計其數,卻都是空走一遭。敗興而歸,說不定還把命留下。
  江湖傳聞中,龍口嶺“寒冥巖穴”中有一頭怪物,其名叫“七步響尾岩龍”,誰也不知道此怪物如何會蟄伏在這口洞定中。
  “七步響尾岩龍”,由頭到局長有七尺,尾巴有環結一串,能發出異樣聲響,引誘山中鳥獸前來,將其吞噬而食……口中噴吐毒氣,更足利害非凡,人獸稍有沾上,立即暈迷倒地,毒發身死。
  “寒冥巖穴”中藏有一柄仙家神兵的“匝天游虹龍淵劍”,但巖穴中卻潛伏著這頭異獸“七步響尾岩龍”,無異天然護衛,寶劍無法到手。
  “岩龍”不但口噴毒氣利害,而且縱跳如飛,一躍十丈八丈,四只鋼爪更有奇毒……
  據江湖所傳,要製此異獸“七步響尾岩龍”,除了身懷上乘絕技之外,此獸混身鱗甲,不畏任何兵器所襲,是以如能找出它要害“罩門”之處,才能一舉將其撲殺。
  一抹身形,星飛九擲,盪空激射,攀登羅子山龍口嶺而上……
  此人身穿一件玄黑色包扣勁裝,年紀二十出頭三十不到,以“雲中鶴”康豪的名號,蹤遊江湖各地。
  “雲中鶴”康豪初離師門,江湖上知道的人不多,但如果有人提到“寒梅山翁”辛石,那是武林中無人不知的一代劍術宗師……康豪就是這位老人家的弟子。
  江湖傳聞,湘西羅子山龍口嶺“寒冥巖穴”,藏有一柄仙家神兵“匝天游虹龍淵劍”
  之事,康豪聽來出奇,前來一探。
  康豪施展輕功,循著迂迴曲折的山徑,攀登而上,來到峰頂,空山蕩蕩,並無異龍……
  瞇目緩緩遊轉看去,在峰頂迤儷而下的一端,有口一二丈方圓的大洞,他這一發現身形翩然而下。
  來到洞穴邊注目看去,深不見底,洞內飄出陣陣惡臭,聞之令人作嘔……再向四圍附近看去,所有草木,顯得一片枯黃,毫無生氣。
  康豪緩緩點頭。
  自語道:
  “不錯,照此看來,這口大洞就是江湖傳聞中,藏有仙家神兵的‘寒冥巖穴’……”
  康豪爬上一道山坡,四圍古木叢生,正是一個絕好的藏身之處……目注下端“寒冥巖穴”,靜觀動靜。
  不多時,從洞中傳出一陣“呱呱呱”的怪響,這陣聲響聽來,令人毛骨驚然。
  康豪知道時機已到,立即將弓弩暗藏袖底,右手長劍也亮了出來。
  不大多久,洞口影形晃擺,一團黑影冒升而起。
  山坡林木中的康豪注意看去,正是怪獸岩龍,光天化日之下,看來分外真切……
  這頭岩龍的外形,就像一只碩大無比的壁虎,由頭至腹,有七八尺長,身後卻有交加拖著兩條碗口粗,丈許長的尾巴。
  岩龍長了一顆三角形的怪頭,塌鼻闊口,目大如碗,兩眼閃射出瑩瑩碧光,口中長舌吞吐,通體皮肉呈暗綠色,身上滿是污泥。
  這頭岩龍出來洞穴,爬行兩步,似乎已聞到“生人”氣味,碧眼一睜,候的肚皮—鼓。
  康豪暗叫一聲:
  “不好!”抖臂振腳,一簡“蓮花箭弩”,射出五點寒星,直取岩龍雙目。
  岩龍外形看來又粗又蠢,但卻是機警無比,康豪暗器才一出手,岩龍“呱”的一聲怪叫,長尾一剪,拔起兩丈多高,五點寒星,俱被躲了開去……
  岩龍身形凌空,向康豪藏身的山坡林木處,直撲而至。
  康豪大吃一驚,微起七八尺高,閃過來勢,手中長劍照准岩龍頭間,砍個正著……
  劍鋒落下,如中頭頂,岩龍分毫無傷,顯然鱗甲堅韌非凡。
  康豪一劍未曾奏效,候即雙足一踏,一個“燕子飛雲縱”之勢,身如巧燕,自岩龍頭頂三四尺處,飛掠而過……
  這頭岩龍似乎業已通靈,知道來人身懷絕技,不敢貿然撲攻。
  岩龍就用四只腳爪,和交加長尾,把山石打得“吧吧吧”直響……
  肚皮一鼓一縮,口中噴出毒氣,奇臭燻天,令人頭腦悶脹,無法接近。
  “雲中鶴”康豪,見這頭岩龍果然利害,急切之際,也奈何它不得。
  康豪一聲長嘯,身形往上一縱,一個“平步青雲”之勢,拔起三丈來高……凌空一個空心斤鬥,頭下腳上,使個“蒼鷹攫免”身法,直向岩龍頭上落去……
  快將踢到岩龍剎那,身形一翻,雙腿一拳,展出“雲裡連環腿”絕技,一腳踢向巖龍鼻尖。
  敢情武家稱“金鐘罩”,“鐵布衫”橫練功夫,不畏刀劍,但有“罩門”所在,如對方襲上此人“罩門”,即使不死,亦得重傷。
  此刻,這頭“七步響尾岩龍”,周身鱗甲堅韌無比,但也有它“罩門”所在……岩龍除了肚皮處是它要害所在,鼻尖一塊軟肉,也是它無法抵禦外來襲擊之處。
  康豪這一腳踢出,落個正著,岩龍狂吼一聲,身子抽搐幾下,已橫屍在地。
  “雲中鶴”康豪將岩龍除去,口中服下一顆“避穢”靈藥,由洞穴而入……
  這口“寒冥巖穴”洞口僅一二丈方圓,進入穴中卻十分寬敞。
  康豪目光遊轉看去,洞壁一塊凸出的山巖上,隱隱有光亮泛射而出……走進看去一柄古劍。
  古劍出鞘,晶芒閃耀,時幻五彩,流波如虹……此即是引起天下武林所矚目的“匝天游虹龍淵劍”。康豪將“龍淵劍”佩在腰帶……洞中幽暗烏黑,而且奇臭難聞,此刻“龍淵劍”業已在手,康豪離洞穴而出。
  康豪出來洞穴,見就在岩龍橫屍的邊上,站著一個身軀魁偉,年有六十左右的頭陀……
  頭陀臉色赤朱,額上束著一道金圈,寬有兩三寸……
  他這副容貌,長得獅鼻海口,一對虎眼,兩眼精芒熠熠,望去令人生畏。
  頭陀身穿一襲灰黑色袈裟,腰間扣著一只懸膽型囊包,足登多年麻鞋,手中執著一柄長有七八尺的“虎頭杖”。
  頭陀見康豪從巖穴中出來。
  嘿嘿一笑,道:
  “朋友,你比洒家‘六合羅漢’松明,早來這裡‘寒冥巖穴’一步了……”康豪見自己探找“龍淵劍”的行藏已洩,也知道眼前這松明老和尚不懷好意……從容自若。
  向對方抱拳一禮,道:
  “在下‘雲中鶴’康豪,山行半途,大和尚攔住在下去路,不知有何賜教?”“六合羅漢”松明嘿嘿笑道:
  “好一個‘山行半途’……康朋友,真人面前不必說假話,你且把‘龍淵劍’留下,洒家和你交個朋友……”康豪朗聲一笑。
  道:“大和尚看來也是江湖道上有數的人物,竟這等蠻不講理……‘龍淵劍’乃是仙家神兵,有緣者得之,無緣者失之,區區康豪出生入死,誅斃岩龍,取得此劍,並非從大和尚寶剎盜得,為何要留下此劍?”松明嘿嘿笑道:
  “‘龍淵劍’乃是稀世奇珍,豈能淪入你乳臭未幹的小子之手……你能斬下岩龍,難道洒家不能?你只是早來一步而已!”康豪從對方神態、言詞判來,知道一場廝殺難免……
  這老和尚心狠手辣,即使自己交出“龍淵劍”,自己這條命也難留下……
  一聲冷笑。
  康豪道:“大和尚乃是空門中人物,居然還如此貪心……在下恕難從命,只有捨命一陪,較個雌雄了!”托地跳後三步……“龍淵劍”還是佩戴腰間,原來那把劍執握在手。
  松明咧唇一笑。
  道:“施主要與洒家比武藝?好極!”話落,左腳一閃,右腳往前一上步,虎頭杖就勢一舉,“童子拜佛”,直向康豪當胸戳來。
  原來“六合羅漢”松明這根虎頭杖,和普通兵器不同,雖然有了“虎頭杖”之稱,但與空門武家所使用的“方便鏟”卻有大同小異之處。
  虎頭杖頂端,有一口鐘式杖頭,看去似乎並不鋒利,卻用精鋼加工打成,要比一般所謂的“方便鏟”大得多。杖桿一丈不足,九尺有餘,乃是用深山老藤所製成,再加上幾道光漆,烏黑油亮,軟硬兼全。
  後把杖桿,頂著一個純鋼月牙,看去宛若兩支虎齒,十分鋒利。
  如果不現杖頭,只看月牙形這邊,就像方外老方丈用的“枴杖”。
  “六合羅漢”松明使用這件兵器,原是參入枴杖、矛槍兩種招術而成的,這些年來眸睨江湖,威震武林。
  “雲中鶴”康豪已知道對方虎頭杖利害,但此時此地,不能不捨命一拼……
  往後微退半步,單手持劍,使個“丹鳳朝陽”招數,劍鋒一托杖身,一撩一崩,居然盪開杖頭……
  一式“順水推舟”,劍勢如電,劍氣如虹,反向松明老和尚咽喉刺來。
  老和尚大喝一聲:
  “來得好!”不躲不架,杖身往下一沉,兩肩一含勁,杖端月牙盤空一繞,一招“西崩銅山”,再招“達摩朝海”,接連兩杖,風聲呼呼,直往康豪下三路卷進。
  康豪見對方兵器沉重,不敢硬接硬架,腳尖一點地面,使個“黃鴿衝霄”,拔起一丈來高,自松明左肩飛掠而過……
  雙方經過五十餘回合,松明老和尚愈戰愈勇,康豪這邊劍法漸漸散亂!
  原來康豪所使用的乃是輕兵刃單劍,松明老和尚這把虎頭杖,連把帶柄,重有四十五斤,又重又猛……
  康豪在交擊情況之下,不敢跟對方虎頭杖硬對硬架……生怕自己單劍給崩飛脫手。
  以雙方使用的兵器來說,松明這把虎頭杖,長八尺有餘,康豪手中長劍,僅三尺八寸。
  武家使用的兵器,有“一寸長,一分強”之說……寶劍雖然鋒利,尺寸上卻比不過虎頭杖的長。
  由於這一個原因,使康豪跟對方出手過招,有搏手搏腳之處。
  雙方照面交手到七八十餘回合,康豪不但劍法散亂,已漸漸後勁不繼。
  松明這邊翻翻滾滾,杖風到處,砂石飛揚,威力十分驚人。
  康豪已替自己有了推斷……如果照此纏戰下去,兇多吉少,倏然給想了起來:
  “兵器交手無法佔到便宜,但自己獨門暗器‘燕尾金漂’,研練有素,百發百中,不妨施展出來,以求敗中取勝。”康豪心念閃轉,替自己決定下來……突然把手中長劍招數一變,“唰!唰!”一連兩劍,旋風似的便向松明老和尚卷來。
  “六合羅漢”松明,認為對方舍命相拼,急忙向邊上略一閃挪……
  也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手中這把“虎頭杖”的走勢,略略鬆弛了下。
  康豪趁勢拔身一躥,一展“烏龍出洞”身法,托地騰出一丈七八……身形才始沾地。
  再這—式“乳燕出巢”,拔起一丈多高!康豪躍身兩縱,已躥出三丈開外。
  松明老和尚一聲冷叱:
  “不將‘龍淵劍’留下,你想脫身離去?”康豪就趁此空隙之間,一連取出三支“燕尾金鏢”……
  倏地自左標有,一個旋身,左臂振腕一揚,喝聲:“打!”“唰!唰!”破風銳響聲中。兩支金鏢聯珠飛出,直取老和尚雙目……
  接著左臂掄腕一翻,—式“葉底偷桃”,“唰!”又是掠過一道冷芒……第三支金鏢挾著一股勁風,直取松明咽喉。
  這手暗器打法,稱作“迎門三不過”,一鏢接著—鏢,連珠打到,使敵人有措手不及之處。
  至少在康豪想來,老和尚手中那柄虎頭杖雖然利害,但難能逃脫自己三支“燕尾金漂”。
  誰知此“六合羅漢”松明,卻有—身不能等閒視之的驚人本領。
  一見對方打出暗器,哈哈一笑……
  左手倒拔虎頭杖,微微一側,舒開瀟扇似的右掌,三指微長,直迎上去,翻腕一妙,先把第一支金鏢,讓過鏢鋒,箝住鏢尾……那就像小孩子捉蜻蜓似的,已把此鏢接住。
  一鏢入握,第二支鏢已到!
  老和尚不慌不忙,回過鏢頭,隨手一甩,正巧和第二支鏢,頂個正著……“噹噹”
  兩聲,兩支鏢凌空相撞,墜落地上。
  就在這眨眼剎那之間,第三支金鏢已銜尾飛到。
  松明和尚身形,穩如鐵塔,紋絲不動……左手揚處,“當”的一聲,杖端月牙往上一拋,已把第三支鏢,彈落地上。
  這情形看進康豪眼中,不禁為之駭住……牙關一咬,右手一抬,“唰唰唰”五枚“蓮花鋼彈”,破空飛出,作蓮花形,直向老和尚打去。
  這五枚蓮花彈,一撤而來,三上兩下,精光熠熠,星馳電掣,幾乎是同一時間,向老和尚松明面門、胸腹等要害,齊齊襲到。
  這手暗器打法,很難使人閃躲,但這個“六合羅漢”松明和尚,似乎還沒有把對方出手的五枚“蓮花鋼彈”,放進眼裡……
  不慌不忙,霍地身形一展,使出一套“鐵板橋”的功夫來……
  雙腳牢牢釘在地上,身形向後一仰,一顆禿頭幾乎貼到地上,恰恰把五枚蓮花彈避過,相隔距離,只在分寸之間而已。
  康豪見第二種暗器又告失敗,心頭暗暗驚住,正要把身上所剩餘的兩套“蓮花彈”
  一齊取出,準備跟這老和尚捨命一拼……
  “六合羅漢”松明。
  哈哈一笑道:
  “姓康的小子,你這些破銅爛鐵,在洒家羅漢爺眼中還不夠看的……你把取自‘寒冥巖穴’的‘龍淵劍’留下,洒家饒你一命……”康豪冷然“哼”了聲。
  道:“你這個老和尚,攔路截劫,天下佛門弟子,為你蒙羞老和尚又是嘿嘿數笑。
  道:“小於,你不見棺材不掉淚,你現在就看看洒家羅漢爺出手了……”袈裟巨袖揮處,“唰唰”兩聲破風銳響,兩支袖箭一支銜接一支打來。
  “雲中鶴”康豪顯然也是一位暗器行家,對暗器“聽風辨位”之術,十分熟悉……
  一聽勁風襲起,立即斜斜一塌身……”第一支袖箭,“呼”的擦耳根飛過,同一個剎那間,右臂腕把一翻,用中食拇之指,又把第二支袖箭的箭尾箝住。
  康豪俯首朝接下的暗器看去,心中不由暗暗一驚……
  此暗器箭身長約五寸,箭頭成三角形,冷射出藍紅之色,顯然用毒藥淬過,一旦中著人身,後果就不堪設想。
  康豪目注手中暗器,暗自震驚的短暫間,老和尚嘿聲一笑,銜尾三支“凌芒袖箭”,已連珠飛到。
  康豪用劍一格,“叮噹”聲中把前面兩箭打落,第三支箭“嘶”的聲起,已穿上左肩……當即為之一麻。
  康豪中著淬毒袖箭,自知已不能迎敵,如飛往山麓方向跑去。
  “六合羅漢”松明老和尚,嘿嘿大笑聲中,銜尾急急追來。
  康豪自知身中毒箭,性命難保……但人到臨死之前無不掙扎,決無束手待斃之理。
  可是,康豪這一奔跑,箭尖之毒,順著體肉血流激盪,更快速的蔓延全身……
  箭毒漸漸攻入心脈,這口毒氣,再也無法提起,就在十餘丈路之處,眼冒金星,眼前一黑,腳上驟然一軟,康豪一跤僕倒地上。
  老和尚松明嘿嘿大笑,銜尾追來。
  邊走邊道:
  “小子,明年今日是你‘忌辰’,你身上這把‘龍淵劍’已是洒家羅漢爺的了……”
  揮起手中虎頭杖,朝僕倒在地的康豪頭上砸下。
  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際,“唰”的一聲破風銳聲響起,飛來一抹身形……
  快如驚虹閃電,輕若飛絮微塵……
  一個“潛龍升天”之勢,拔起三丈多高,凌空,雙肩一抖,兩腿一拳,再展一式“凌虛飛渡”身法,煥然平穿而下……
  人未撲到,一股無影掌勁,挾著雷霆萬鈞之力,破空打來!
  “六合羅漢”松明,一杖正要落向僕倒在地的康豪,吃著這股威猛渾雄的掌勁,一時拿樁不住,□□□往後跌退七步。
  松明和尚不但是“老江湖”,還是個“行家”……挨上這股掌勁,原來那股高傲凌人的氣燄,驟然消失了十之七八……
  由於此種空掌勁力,內功氣功,內家修為,非臻爐火純青之境,無法施展!老和尚定神看去,此人身材瘦長,面容清瘤,是個身穿一襲長袍的中年人……
  這個目中無人“六合羅漢”松明,再也估不到這看來並不起眼的中年人,居然精於“奇門天罡氣功”、“大力劈空掌”絕技……
  又愧又怒。老和尚喝聲道,“朋友,你是誰……洒家‘六合羅漢’松明和你井水不犯河水,因何要踩下這趟渾水?”中年人神姿昂然。
  哈哈一笑,道:“區區‘玄劫’……蒙武林同道不嫌,送了‘不二劫’、‘飄客’兩個稱號……”松明老和尚怔了怔。道:
  “你……你是江湖傳聞‘百星流光迎鼎會’會主?!”玄劫一點頭,道:
  “不錯,正是區區……”微微一頓。
  又道:
  “你要問玄某,為何干預你的事……我且問你,你老和尚身為空門中人,為何由於一把‘龍淵劍’,大開殺戒,要將此年輕人置於死地……這是你佛門弟子所作所為麼?”
  “六合羅漢”松明一時回不出話,嘿嘿笑了幾聲,落退三五步處,才道:
  “憑你‘飄客’玄劫,要插手管洒家羅漢爺之事……找死!”這個“死”字出口,袍袖揚處,五點寒星直向玄劫面門七孔封去。
  “飄客”玄劫見暗器飛來,身形紋絲不動,長袍衣袖迎風一拂,把五支梅花箭打落地上。
  “六合羅漢”松明對“百星流光迎鼎會”早有所聞,此刻目睹會主“飄客”玄劫,輕描淡寫之下施展這一手,知道對方身懷絕技,並非沽名釣譽之流……
  嘿嘿一笑。
  老和尚松明道:
  “‘飄客’玄劫,難得尊駕插手‘龍淵劍’此事……河川歸源,相見有日,此事自有交待……”話到此,轉身如飛而去。
  玄劫急步走來康豪倒地之處……“雲中鶴”康豪臉如紙色,已奄奄一息。
  “飄客”玄劫從貼身衣袋,取出祕製的“化毒散”灌救迴光返照中,康豪悠悠醒了過來……當他看到旁邊這長袍中年人,已知道自己是此人所救。
  吐出一縷嘶啞,低弱的聲音,康豪道:
  “小弟‘雲中鶴’康豪,多蒙兄台相救,感激不盡……
  不知兄台如何稱呼?”玄劫說出自己名號、來歷。
  接著問道:
  “康兄,如何會跟那松明老和尚交上手的?”原來“飄客”玄劫是路過此地,並非為了“龍淵劍”攀登龍口嶺……後來從松明老和尚話中聽來,才知攫奪康豪“龍淵劍”,至於前半截情形還不甚清楚,是以才會問出此話。
  康豪就將隻身單劍,上龍口嶺“寒冥巖穴”,誅岩龍,取得“龍淵劍”後,遭松明老和尚中途截劫的情形,斷斷續續中說了一下……接著道:
  “多蒙玄兄相救,不然小弟已喪命松明老和尚虎頭杖之下……”“飄客”玄劫道:
  “康兄家居何處,待玄某負你往附近城鎮找醫治救如何?”康豪吐出一縷輕弱的聲音。
  道:“小弟康豪以師門為家……家師‘寒梅山翁’辛石,他老人家住鄂南九宮山月眉峰‘臥岳洞府’……小弟甫離師門來到江湖……”喘息了一陣。又道:
  “小弟中著松明老和尚淬毒暗器,毒氣已攻入心脈,藥石無效,不必再找尋醫師……”
  “飄客”玄劫浪跡江湖多年,各方面見聞淵博……輕輕按上康豪脈腕,脈博低弱,五臟已損……
  輕輕籲吐了口氣。
  玄劫道:
  “康兄可有任何囑咐,待玄劫替你了斷未了的心願?”康豪低聲道:
  “‘匹夫無罪,杯壁其罪’……小弟由於此‘龍淵劍’惹上殺身之禍……煩玄兄去鄂南九宮山月眉峰‘臥岳洞府’一行,將此事告訴家師……”“飄客”玄劫點點頭。
  道:“康兄,玄劫替你做到此事……”一陣激烈的喘息後。
  康豪又道:
  “玄兄在松明老和尚杖下,救了小弟性命……小弟大限已至,留……留下‘龍……
  龍淵劍’無用,玄……玄兄在小弟身上解下此劍,可……可作玄……玄兄隨……隨身兵……
  兵刃……”話到此,頭臉一垂,已溘然長逝。
  玄劫見康豪嚥氣去世,他並非想貪得此“龍淵劍”,但若此劍和康豪一起埋入一環黃土也是可惜,就將此劍從康豪腰帶解了下來。
  “飄客”玄劫就用這把“龍淵劍”,在山徑邊野僻處山地上,掘出一口長方形的地坑,將“雲中鶴”康豪遺體掩埋入裡,上面再掩上石板泥土。
  一雙萍水相逢的武林中人,這個替另外那個人入土掩埋……人與人之間,就是那麼偶然,那麼令人不可思議。一座簡陋的墳墓落成,玄劫找來一塊長長方方的石板,上面用劍刻出“雲中鶴康豪之墓”數字,取作墓碑,樹立墓地之前。
  “飄客”玄劫在墓碑前,躬身施了三禮,才帶著那口“龍淵劍”離去。
  玄劫移步離開湘西羅子山龍口嶺,山徑這邊那塊山坡地,但心念還是遊轉在那回事上……
  據“雲中鶴”康豪稱,他師承鄂南九宮山月眉峰“臥岳洞府”“寒梅山翁”辛石。
  從江湖傳聞,“寒梅山翁”辛石,年壽已屆百齡,堪稱當今武林,一代劍術宗師。
  辛石昔年一門“三幻無影劍”劍法,脾睨江湖,冠絕天下武林。
  “雲中鶴”康豪乃是“寒梅山翁”辛石傳人,如何會敗在那個“六合羅漢”松明和尚之手?“飄客”玄劫心念遊轉,百思不解。
  武林中人,一諾千金……何況這是“雲中鶴”康豪臨死前的囑託……“飄客”玄劫取道往鄂南九宮山月眉峰方向而來。
  曉行夜宿,行程匆匆,這日來到九宮山月眉峰之麓,玄劫攀登而上……
  來到峰腰一帶,山徑崎嶇,迂迴曲折,玄劫迷失了方向……原來可依太陽射照之處,辨識方向,但眼前雲層濃密,不見陽光。
  玄劫心裡正在暗暗焦急之際,前面林木深處,傳來唏唏噓噓之聲,卻又不禁為之一震……
  難道有山狼野獸諸類,出入其間……抑或有剪徑強徒,暗伏在此?“飄客”玄劫肩背搭著一只油布裡卷的囊袋,裡面是他獨門兵器“搜神傘”!腰間佩戴一口長劍,那是“雲中鶴”康豪臨死前所贈“龍淵劍”。
  山狼野獸皆無所懼,若是剪徑盜匪,不妨將其除去,替地方上除害。
  “飄客”玄劫心念閃轉,昂頭提步,踏著山徑石階而上。
  突然一響“□嚓”聲,出自山徑邊樹林,玄劫心中早有準備……即使不用“搜神傘”,不用“龍淵劍”,憑自己一雙肉掌,已足可應付……
  停下腳步,凝神應變!這響“□嚓”聲落,山徑邊濃密的樹林裡,探出一顆圓滾滾,光禿禿的大腦袋來……
  這人腦袋是圓的,鼻子像腦袋上頂著一只小皮球,也是圓的……
  探頭出樹林,驟然間看到山徑邊上玄劫,心裡一驚之下,兩只眼睛直瞪,也成了一雙圓滾滾的。
  這人一驚,玄劫卻是一怔……此人不像剪徑盜匪,藏身樹林則甚?這人從他圓滾滾、光禿禿的腦袋看來,無法估他準確年歲……玄劫抱拳一禮,道:
  “這位兄台請了,在下迷失途徑,煩請指點一二……”跟著圓滾滾腦袋擠出樹林,這人身上穿著一襲半長不短,過膝的對襟大褂,腰間圍上一條布帶,一雙椏叉腳光光的沒有穿鞋。
  這人直勾勾的望了玄劫一眼,沒有接上回答……“哼!
  哼!”幾聲吆呼,從樹林揪出兩大捆的樹枝極幹……原來是位採柴的樵夫。
  這人把兩大捆木柴移出樹林,才結結巴巴問道:
  “你……你去哪裡?”玄劫含笑道:
  “這位哥兒,您可知九宮山月眉峰在何處?”這位年歲無法捏準的樵夫,兩條疏疏朗朗的眉毛一掀,指了指自己兩腳站的地方,道:
  “這……這裡就是月眉峰……”敢情“飄客”玄劫,業已知道自己攀登月眉峰,但不知“臥岳洞府”何處,是以接口又道:
  “這位哥兒,您可知月眉峰‘臥岳洞府’,走向哪一方向?”樵夫聽到這話,兩顆圓滾滾的眼珠又直瞪出來……吞下大口的口水,才道:
  “你……你去‘臥岳洞府’找……找誰?”玄劫朝樵夫臉上這副模樣的神情望了眼,道:
  “在下趨‘臥岳洞府’,拜見‘寒梅山翁’辛老前輩!”第二章 搜訪仇蹤憔夫指了指玄劫,問道:
  “你認識‘寒梅山翁’辛石?”玄劫搖搖頭,道:
  “在下並不認識辛前輩,但識得他老人家的弟子‘雲中鶴’康豪。”樵夫聽到‘康豪’兩字,兩顆圓滾滾的眼珠亮了起來朝玄劫身後望了眼,道:
  “你貴姓……康兄弟沒有跟你一起回來?!”“飄客”玄劫見這樵夫口稱“雲中鶴”
  康豪“兄弟”,已可猜出此人與康豪之間的淵源關係,但情形尚未有真切清楚,就把口氣轉了過來,道:
  “這位兄台,在下‘玄劫’……有關‘雲中鶴’康豪之事,待玄某見過辛前輩後,詳細再談。”樵夫聽到玄劫此話,不再問下去,用扁擔摃起兩大捆木柴,道:
  “你要見辛前輩隨同我一起去好了!”玄劫拱手一禮。
  道:“如此有煩兄台了。”樵夫摃起兩大捆木柴,走在狹窄的山徑道上,看來並未有出奇之處,但玄劫發現自己銜尾跟在後面,始終無法趕上……
  心中暗暗詫異之餘,暗中注意看去,發現這個圓滾滾大腦袋的樵夫,走態竟是武林中少有見到的“鬥牛七星步”身法。
  玄劫這—發現,馬上提起一份內家功力,從後面緊隨而上,並肩走在一起……側過臉向樵夫問道:
  “敢問這位兄台,不知如何稱呼?”樵夫見玄劫從後面趕了上來,問出此話,轉臉一笑,道:
  “我叫‘古心’,師父替我取了個‘石虎’的外號玄劫想起剛才古心對康豪用了“康兄弟”之個稱呼,接口問道,“古兄和‘雲中鶴’康豪,您二位是同門師兄弟?2”
  “石虎”古心點點頭。
  道:“不錯,我和康豪是老師哥和小師弟……我來到世界吃了四十多年飯,他才從娘的肚子裡出來呢!”玄劫聽來暗暗一怔:
  照此說來,這個看去四十光景的“石虎”古心,年歲已在六十之上了。
  兩人邊走邊談,來到峰腰一塊坳地山谷,古心遙手一指,道:
  “前面就是啦!”玄劫縱目看去,四圍峭壁聳立,中央一塊低地,哪有什麼“洞府”
  所在。
  古心摃著兩捆木柴,彎進峭壁一條狹道……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狹道裡端,豁然開朗,又是塊偌大的低谷平地,四圍峭壁處,有一口口自然形成,十分寬敞的洞穴。
  其中一口洞穴前,站著一個身材顧長,穿著長袍,年紀有七十光景的老者……老者手持清髯,昂首觀天,似乎進入一片幽遂的沉思中。
  “石虎”古心放下肩上扁擔,上前向老者施過一禮,道:
  “師父,有位客人來此,是康兄弟的朋友……”“寒梅山翁”辛石緩緩轉過臉來,視線投向“飄客”玄劫……
  玄劫上前一禮。
  道:“晚輩玄劫,見過辛前輩。”“寒梅山翁”辛石微微一笑。
  道:“玄賢姪,你是受小徒豪兒之托,找來這裡月眉峰‘臥岳洞府’?”玄劫微微一哈腰。
  道:“是的,辛前輩!”辛石賓客請入一座軒朗寬敞,桌椅俱全的洞穴,賓主坐下後。
  問道:“玄賢姪,豪兒現在何處,不知囑託何事,自己不回月眉峰,煩您奔波走了一遭?”“飄客”玄劫臉色凝重,欲語還休……但再一想,自己僕僕風塵,來此地鄂南九宮山月眉峰,就是受了“雲中鶴”康豪臨終前的囑託,此事又豈能隱瞞下來……
  心念遊轉,玄劫欠身一禮。
  道:“辛前輩,您節哀順變,這位康兄弟與您老人家已人天永隔……”“寒梅山翁”
  辛石,臉色驟變,侍立背後的“石虎”古心,一對眼珠直瞪出來。
  辛石低沉的問道:
  “玄賢姪,豪兒是病中去世,抑是遭人所害?”“飄客”玄劫道:
  “康兄弟遇害在一個自稱‘六合羅漢’松明老和尚,淬毒暗器‘凌芒箭弩’之下……”
  接著就把“雲中鶴”康豪,臨終去世前所說的話,告訴了“寒梅山翁”辛石……
  解下佩在腰帶的“龍淵劍”,雙手奉上去,又道:
  “康兄弟由於這把‘龍淵劍’,喪命在松明老和尚暗器之下,康兄弟臨終前以此劍相贈,玄劫不敢萌此貪念,請您老人家收下……”“寒梅山翁”辛石並未從玄劫手裡接下“龍淵劍”……
  吐出一縷淒傷的聲音,道:
  “玄賢姪,這是豪兒生前留下的話,老夫不想收下此劍,還是由你佩戴在身……”
  話題移轉。
  問道:
  “豪兒留下遺軀,現在何處?”“飄客”玄劫道:
  “山徑崎嘔,湘西羅子山龍口嶺,距此地月眉峰相隔遙遠,玄劫已把康兄弟遺體,就地埋葬,掩埋地龍口嶺峰腰,墓前立有石碑,不難辨識……”辛石緩緩點頭,一指他手中“龍淵劍”,道:
  “玄賢姪,你將此劍佩戴在身……”喟然輕嘆了口氣。
  又道:
  “古人一諾乾金……玄賢姪受豪兒臨終前囑託,來此地月眉峰,豪兒雖然遭人所害,但已非不明不白曲死他鄉,可以有人替他出個主意,了斷此一公案……”話題一轉。
  問道:
  “玄賢姪,那個‘六合羅漢’松明和尚,是何等樣人物?你可知道那座禪林廟宇的出家人?”“飄客”玄劫道:
  “當時康兄弟身中暗器,劇毒攻入心脈,僕倒地上,松明老和尚銜尾一杖,砸下康兄弟頭部,玄劫以‘大力劈空掌’將其震退,松明轉身離去……所有經過情形,是康兄弟奄奄一息中告訴玄劫……是以對此松明老和尚的底細來歷,玄劫並不清楚。”“寒梅山翁”辛石,緩緩一點頭……想到另外一件事上,目注玄劫道:
  “老夫近年來曾下山數次,從江湖傳聞,江湖崛起一個解人于危,伸張正義的‘百星流光迎鼎會’門派,聽說會主也是‘玄劫’兩字……”“飄客”玄劫欠身一禮。
  道:“不敢,辛前輩所指‘百星流光迎鼎會’,正是晚輩和武林數字志同道合兄弟所組成……”“寒梅山翁”辛石有所感觸的道:
  “老夫癡長一百零三歲,已逾髦毫之年,不問江湖是非一指侍立邊上的“石虎”古心:
  “心兒雖然篤實忠厚,但非武家之材,不能替天行道,蹤遊江湖……”目光落向玄劫。
  又道:
  “玄賢姪身懷絕技,肩擔‘道、義’兩字,不愧俠義門中本色……小徒蒙兒遭人淬毒暗器所害,玄賢姪能否替老夫了斷這樁公案?”“飄客”玄劫見這位老人家提出此一要求,聽來感到有點意外,但再一想……點點頭,玄劫接口道:
  “辛前輩,玄劫願效這棉薄之勞!”“寒梅山翁”辛石道:
  “老夫知道玄賢姪並非貪圖身外之物之流,但卻別辜負老夫一番心意……”玄劫無法會意過來。
  接口問道:
  “辛前輩,您老人家此話怎講?”“寒梅山翁”辛石道:
  “老夫傳你昔年老夫行走江湖的一門‘三幻無影劍’劍法……”玄劫聽到此話,突然移轉到另外一件事上,問道:
  “辛前輩,康兄弟對這門‘三幻無影劍’劍法,已有幾分火候?”辛石慨然道:
  “玄賢姪,這話你問對了……但豪兒並未學得這門‘三幻無影劍’劍法……”“飄客”玄劫,不由愕然怔了下。
  辛石目注玄劫。
  道:“老夫這門‘三幻無影劍’劍法,與其它武技完全不一樣……以一般藝技來說,自幼扎下根基,繼後漸漸進入佳境,但老夫這套劍法,出手快劍,實有似無,故有‘三幻無影劍’之稱,是以練此劍術,為免折傷骨筋,不宜幼齡,需在三十左右著手研練,最為理想……”黯然輕嘆了口氣。
  又道:
  “豪兒今年才二十四歲,老夫本意待他蹤遊江湖數年,回月眉峰後,再著手研練‘三幻無影劍’劍法,想不到這孩子會遭此慘變。”“飄客”玄劫聽到這些話,才始理會過來……
  當初“雲中鶴’’康豪迎戰“六合羅漢”松明,並未展出“三幻無影劍”劍法……
  所以並未施展的原因,那是他尚未學得這門劍術。
  至於“于“雲”康豪,攀登羅子山龍口嶺,從“寒冥巖穴”取得這把“龍淵劍”,可能也是為了日後學得“三幻無影劍”劍法後使用。
  但稀世珍物的仙家神兵,有緣者得之,無緣者失之……
  康豪雖然獲得此“龍淵寶劍”,卻賠上了自己的一條性命。
  玄劫心念遊轉,長身站起,跪拜倒地,道:
  “蒙前輩栽培,晚輩玄劫感激不盡。”“寒梅山翁”辛石直喚他名字。:
  道:“玄劫,不必多禮,你起來老夫有話問你……”“飄客”玄劫應聲站起。
  辛石朝玄劫望了眼。
  問道:
  “你平時使用何種兵器?”玄劫取下負在肩背囊袋,解開油布裡卷,一指道:
  “回辛前輩,晚輩使用的就是此‘搜神傘’……”“寒梅山翁”辛石朝油布裡卷裡的“搜神傘”注視了眼,神色之間微微一怔……
  江湖上有以“雨傘”、“拂塵”諸類作兵器的武林人物,但玄劫此“搜神傘”,只有傘骨,沒有傘布,已不能稱之為“傘”。
  辛石從油布裡卷裡拿起“搜神傘”,細細看去……
  “搜神傘”由一根粗逾兒臂,精鋼打造的鋼桿作“主柱”,四周嵌連著十二支傘骨,也是用精鋼所鑄成,傘骨端尖如矛,猶如十柄鋒利的雙面劍刃。
  辛石順著“主柱”,朝“搜神傘”的握柄處,注意看去握柄處鑲著用牛骨製成的“推鈕”……“推鈕”往上推去,十二支傘骨齊齊張開,宛若光輪旭日。
  “推鈕”往下一壓,十二支傘骨合攏,又若一支威猛,渾雄的槍矛。
  辛石看到“搜神傘”“主柱”正中雕刻出桃形大篆書“不二劫”三字,微微一點頭,問:
  “玄劫,‘不二劫’是你武林中的稱號?!”玄劫道:
  “晚輩蹤遊江湖各地,武林同道以‘飄客’相稱,也有以‘不二劫’相稱。”“寒梅山翁”辛石將“搜神傘”交還給玄劫,含笑道:
  “老夫蹤遊江湖數十年,見聞不算不多,但像‘搜神傘’此種兵器,倒是少有見到……
  玄劫,你施展出來,讓老夫一開眼界。”玄劫恭身一禮。道:
  “不敢……”接過“搜神傘”’一按主柱推鈕,十二支傘骨驟然張開,掄腕翻舞之際,光輪、光束錯綜繚繞,宛若匝天長虹,又如游龍盤空……
  一響“昨喳”聲中,推鈕下壓,十二支傘骨合攏,“搜神傘’’主柱,就成了一枝長矛,穿空翻舞,上下翻飛,“嘶嘶”破風之聲,銳耳不絕。
  玄劫將“搜神傘”演展過後,躬腰施禮,道:
  “請辛前輩加以指點!”“寒梅山翁”辛石點點頭。
  道:“不錯,果然招數詭秘,威猛無比……以出奇制勝,可將勁敵裁下……”微微一頓。
  又道:
  “但,玄劫,你能學得—門上乘劍術,更是如虎添翼。
  震慴江湖群撩,冠絕天下武林。”玄劫躬身道:
  “望前輩多加栽培。”就在這一段短暫的時間中,“飄客”玄劫留下鄂南九宮山月眉峰“臥岳洞府”……“寒梅山翁”辛石不但將昔年眸睨江湖這門“三幻無影劍”相傳,同時也傳授了玄劫多種秘門絕技。
  “飄客”玄劫和“寒梅山翁”辛石之間,雖無師徒名義,但實際上玄劫已是這位老人家嫡傳弟子。
  這日,玄劫問“寒梅山翁”辛石道:
  “辛前輩,玄劫蒙您老人家指點,‘三幻無影劍’劍法已入門徑,加以時日研練,不難抵達爐火純青之境……”微微一頓,又道:
  “康師弟這樁公案未了,玄劫耿耿於心……玄劫暫且辭別您老人家,天涯追蹤,搜找松明禿驢行蹤下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以慰康師弟在天之靈……到時公案了斷,玄劫回返月眉峰‘臥岳洞府’,向您老人家問安。”“寒梅山翁”辛石兩條銀眉微微軒動,向玄劫問道:
  “玄兒,你何處去找‘六合羅漢’松明的行蹤下落?”“飄客”玄劫道:
  “江湖各地都有‘百星流光迎鼎會’中兄弟,玄劫不難找著松明禿驢的行蹤。”
  “寒梅山翁”辛石聽到此話,就不再加以挽留……老人家不禁喟然道:
  “玄兒,你我雖無師徒名義,老夫已將你視作自己傳人……日後你蹤遊江湖,經過鄂南九宮山,別忘了月眉峰‘臥岳洞府’我這個老頭兒。”玄劫跪倒地上,道:
  “玄兒不敢……—朝為師,終身為父,玄兒不敢忘了您老人家誨教之思。”玄劫向“石虎”古心道別,告辭“寒梅山翁”辛石離“臥岳洞府”而去。
  隻身單騎,馳騁陽關大道……
  馬鞍上的是“飄客”玄劫,又開始他遊蹤飄泊的生涯……但,此刻跟過去有點不一樣,雖然“飄泊”,他卻沿途探聽,同時跟“百星流光迎鼎會”中兄弟連絡,探找當初殺害“雲中鶴”康兄弟的“六合羅漢”松明老和尚的行蹤下落。
  “飄客”玄劫雖然在僅僅短暫時間中,學得“寒梅山翁”辛石的這門“三幻無影劍”
  劍法,但他資質票異,同時是個扎基渾厚的武家子,已將這門劍法的招數演變,牢牢記住……遇有適宜的時間、地點,取出那柄“龍淵劍”,隨時加以研練。
  武家學得一門功夫,除了“學”之外,最重要是在這個“練’’字上……“飄客”
  玄劫是個叱吒風雲的人物,他當然知道,如何更充實自己。
  這裡是湘鄂交境的一處“柳川口”鎮上,玄劫發出“迎鼎會”中兄弟“箭書”後,住下鎮街東端的一少“大昌客店”。
  玄劫一住三天,未見動靜,準備離去……
  店小二推門進來,哈腰一禮,道:
  “玄爺,外面有位大爺,來這裡‘大昌客店’,要找一位‘玄劫’玄爺,不會錯是您了……”玄劫就即問道:
  “小二哥,那人有沒有說出他自己是誰?!”這名胖胖的店小二,搔了搔頭後肥肉,道:“‘龜……龜山朗’時……對啦,時不秋……這個名兒怪怪的……”玄劫臉上展出一縷笑意,連聲道:
  “小二哥,快請他進來!”不多時,玄劫這扇張開的客房門檻處一暗,站下一個人來,向玄劫招呼道:
  “會主,您好!”玄劫笑著道:
  “您這位‘當舖’‘大朝奉’,百忙中抽空找來這裡,真可不容易了。”這個“龜山郎”時不秋,年紀三十左有,這副身子長得半斤骨頭八兩肉,瘦得出奇,穿在身上這件長袍,那不像穿在人身上,倒像掛在一根竹桿上……
  時不秋的行業,是當舖裡的一位朝奉……有人上當店見到朝奉,說不定肚子會罵一聲“龜孫王八”,但“龜山郎”時不秋,在“百星流光迎鼎會”兄弟中,不但不是“龜孫王八”而是一條鐵錚錚的漢子。
  鼻孔一掀,嘿嘿笑了聲,”龜山郎”時不秋道:
  “會主,像您這樣一位大當家,來到‘柳川口’這樣一個小地方,怎麼說也叫人感到奇怪……”“飄客”玄劫,兩條如刀濃眉微微一蹙,道:
  “者時,你接到我‘箭書’了?!”時不秋一笑,道:
  “會主,我不是長了一雙‘順風耳朵,千里眼’……不然,我怎麼會知道?!”
  “飄客”玄劫接口問道:
  “附近一帶廟寺中,你有沒有聽到過一個法名叫‘松明’的老和尚?”“龜山郎”
  時不秋,眨動眼珠,有條有理的道:
  “會主,你不是不知道我是離這裡三十裡,‘楓林塘’鎮的人……‘楓林塘’鎮的西郊有座‘義提寺’,裡面那個老和尚,就叫‘松明’……”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夫……這個“六合羅漢”松明,原來匿居在湘鄂交境,一處小鎮鎮郊的“善提寺”
  中。
  “龜山郎”時不秋又道:
  “我接到會主轉遞來的‘箭書’,上面提到松明老和尚這樣一個人,就想到鎮郊‘善提寺’中有個老和尚,法名就叫‘松明’,趕來這裡稟報您……”微微頓,又道:
  “會主,俗家人有同名同姓的巧合,做和尚的出家人,也有同一法名的巧合……您能不能告訴我,您所找的那個松明老和尚,是何等樣一個人?”“飄客”玄劫,就將當時所見到的“六合羅漢”松明的外貌、形相說了下……又道:
  “這個松明和尚,身軀魁梧,年紀有六十左右……額上束著一個兩寸寬的金圈……”
  “龜山郎”時不秋接口道:
  “會主,額上束一道金圈的,雖然也是和尚,應該稱‘頭陀’才是……”目注玄劫,又道:
  “會主,您已跟那個松明過去照過面,現在免得打草驚蛇,暫且不必露臉……我時不秋先去‘善提寺’一探,看看那老和尚是不是您所說的那副長相……如果找對人了,再走下一只棋子!”玄劫點點頭,道:“老時,你這個主意不錯!”“龜山郎”時不秋咧嘴一笑,道:
  “會主,那我回去啦,明天再來!”時不秋向玄劫告辭,回去“楓林塘”……客房裡的玄劫,進入一片沉思中。
  第二天午後,時不秋又來“柳川口”鎮上的“大昌客店”……玄劫見他進來客房,就即問道:
  “老時,情形探得如何?”時不秋拉過一張椅子在玄劫對面坐下;道:
  “會主,那是另有其人……‘楓林塘’鎮郊‘善提寺’那個松明,個子又瘦又小,是個八十以上的老和尚,不是您昨天說的,那副高頭大馬的體形……”“飄客”玄劫接口道:
  “昨天你定後,我想來也覺得不大對頭,‘六合羅漢’松明雖然是個出家人,卻是六根未淨,跋扈霸道,不是一個善類,怎麼可能修真養禪,乖乖的蟄居在一座廟寺中打發時間……”時不秋歉然一笑,道:
  “會主,我時不秋真是呆鳥一只,沒有完成您交待下來的事……”玄劫濃眉一皺,道:
  “老時,這件事怎麼能怪到你身上,這是‘找人’,不是上街賣東西,可不能‘錯將馬涼作馮京’;隨便找個人來充數……”時不秋眼皮一翻,突然想了起來,道:
  “會主,那也是個頭陀……不知道是不是您要找的‘六合羅漢’松明……”玄劫接口問道:“你在哪裡看到的,何等樣一個人?”時不秋道:
  “就在‘楓林塘’鎮的大街上……嘿,哪裡是個投入空門的出家人,簡直是土匪強盜!”玄劫一笑,道:
  “老時,你倒說來聽聽,是怎麼回事?”時不秋舌尖舔舔嘴唇,道:
  “那頭陀手上握了一把尺來長的短劍,在鎮街店家買賣的櫃檯上,一劍捅了下去……
  出口要十兩銀子,一分不能短少……”玄劫一掀鼻子,“哦”了聲,道:
  “那不是要飯的,也不像出家人化緣……”“龜山郎”時不秋道:
  “就是嘛,會主,所以我說那個頭陀不是出家人,那是強盜土匪……那些生意買賣的,和氣生財,不想招惹些是非來,就給了那頭陀十兩銀子……操他娘的,這頭陀嘗到甜頭,挨家挨戶強行勒索起來……”玄劫接口道:
  “老時,‘楓林塘’鎮上,難道沒有官家衙門中人?”時不秋“哼”了聲,道:
  “入娘的,有屁用……嚇唬善良的人,那是一等一的好手,看到這樣一個又高又大鐵塔似的大頭陀,手上還有—
  把捅人的短劍,不但不敢上前阻止,那鬼影子也不知躲去什麼地方了……”一頓,又道:“那大頭陀不但手上握著一把短劍,肩背上還掛了一根像鏟又像杖,少說有五六十斤重的兵器……”“飄客”玄劫聽到這裡,眼睛一亮,抿嘴一笑,接上道:
  “老時,你不是‘呆鳥’,是頭‘鳳凰’,點子給你找到了……”時不秋怔了怔,道!“會主,您說就是那個拿了短劍,向店家買賣強行化緣的大頭陀?2”玄劫道:
  “不錯,聽你這麼說來,已八九不離十……掛在頭陀肩背上的,是他‘虎頭杖’兵器……那頭陀現在還在‘楓林塘’鎮上?!”時不秋道:
  “那是昨天我離開這裡回去‘楓林塘’,在鎮上大街上看到的,現在是不是還在那裡,這就不清楚了!”玄劫拍拍時不秋肩膀,道:
  “老時,這就行了……你還是回去做你當舖的朝奉,你找來這一個端倪線索,現在就陪我一起去‘楓林塘’鎮上行了!”“龜山郎”時不秋一笑,道:
  “會主,我們現在回‘楓林塘’,也正是晚飯時分,鎮上南街‘長其樓’酒店等不錯,我時不秋稍盡地主之誼,招待您一番。”兩人來“楓林塘”鎮南街“長其樓”酒店……
  時不秋請玄劫上樓廳雅座時,玄劫已想到一件事上,就坐在樓下堂廳,靠窗戶的一張桌座。
  這裡“楓林塘”鎮甸十分熱鬧,不下于縣城,兩人坐上堂廳貼上窗戶的一張桌座,時不秋吩咐店夥端上吃喝酒菜,玄劫目光朝窗外大街上看去。
  店夥一盤盤菜端上,又添上一大壺酒……
  玄劫向店夥道:
  “店家,再添上一小壺酒,一付杯筷!”這個店夥不由怔了下……
  兩位客人,兩付杯筷,壺中酒幹了再上一壺……幹嘛還添上一付杯筷,一小壺酒?
  旁邊“龜山郎”時不秋,心裡也暗暗感到詫異……會主是在玩什麼玄虛?會主初來“楓林塘”鎮上,難道還有朋友邀約在這裡“長其樓”?那名店夥肚子裡雖然一陣嘀咕,但客人這樣吩咐,只有哈腰應了聲,又端來一小壺酒,一付杯筷。
  門窗張開的窗檻上,玄劫放下這一小壺酒,酒壺旁邊放下酒杯,杯子裡斟下酒,又把一雙竹筷,擱在酒杯上面。
  “龜山郎”時不秋看來出奇……會主是在祭土地,還是在祭祖宗?心裡這樣在想,嘴上不敢問出來。
  玄劫在窗檻上把酒壺、酒杯置放了後,向橫邊時不秋道:
  “老時,你昨天在這裡‘楓林塘’鎮街看到的頭陀,不會錯,準是‘六合羅漢’松明……現在我們就要找到這賊禿驢的行蹤下落!”時不秋雖然接到會主,轉遠送來的“箭書”,上面只指出找“六合羅漢”權明此人的行蹤下落,但並未說出其中內委。
  時不秋心念遊轉,忍不住問道:
  “會主,那個‘六合羅漢’松明,跟我們‘百星流光迎鼎會’結下梁子?”彼此都是“迎鼎會”中人,玄劫並不把這件事隱瞞下來……就將“六合羅漢”松明,為了攫奪“龍淵劍”用滲毒暗器殺害“雲中鶴”康豪的內委經過,告訴了這位會中兄弟“龜山郎”
  時不秋。
  玄劫接著道:
  “現在我玄劫要找到這個賊禿驢松明,要他交出一個公道來!”“龜山郎”時不秋,候然想到那回事上,道:
  “會主,其實您在龍口嶺峰腰,用‘大力劈空掌’擋退‘六合羅漢’松明時,就能要他交出一個公道。”“飄客”玄劫道,“老時,這話你說得沒錯……但那是康兄弟傷倒在地,我還不知他傷勢如何。”時不秋把話又移轉到剛才那回事上,問道:
  “會主,這裡‘楓林塘’繁榮熱鬧,不下于縣城,人海茫茫,哪裡去找‘六合羅漢’松明……”玄劫正要接下回答時,敞開的窗戶外,站下一個圓形臉龐,矮肥身材,年紀有三十多歲,穿著一套滿是補釘短衫襖褲,窮家幫中弟子要飯的。
  玄劫朝向窗外那要飯的,點點頭微微一笑……那要飯的似乎已理會對方暗示,移步走向酒店大門,向站立門邊的酒店店夥,指了指玄劫那張桌座。
  窮家幫中戒律嚴明,來酒肆飯店乞求布施,只能站立門邊,不能闖進裡面……
  這個身材矮肥中年要飯的,看到這家“長其樓”酒店敞開的窗檻上,放下一壺酒,一付杯筷……這是掌門人“鐵缽”魯松的武林知已同道,需要窮家幫中弟子,有相助之處的暗示。
  這個中年要飯的,向店門邊店夥,指著玄劫桌座所說的就是……裡面這位客人,有事使喚。
  店夥當然不會攔阻,這名要飯的就來玄劫和時不秋二人的桌座前!玄劫見這個矮矮胖胖中年要飯的走近跟前,微微一笑,道:
  “‘富貴門中人’……”要飯躬身一禮,道:“‘乞求把手伸’……”玄劫接口又道:
  “‘藉門杏花村’……”這個中年要飯的,又是哈腰一禮,道:
  “‘五獄一座尊’……”要飯的這話過後,走前一步肅穆的道:
  “‘富貴門’鄂南分舵主‘臥刀’姜小乙,聽候朋友公遣……請朋友示下名諱,小的可以有個稱呼。”玄劫說出自己名號後,移來一張座椅請“臥刀”姜小乙坐下,把窗檻處那付杯筷,就放到姜小乙的桌邊,這才移到話題上,道:
  “姜分舵主,玄某和這位‘龜山郎’時不秋有件事,想煩貴幫弟子探聽一下。”第三章 劍誅巨惡這位“富貴門”也就是窮家幫的鄂南分舵主“臥刀”姜小乙,欠身一禮,問道.
  “不知玄大俠所指何事?”玄劫就把時不秋所說的情形,告訴了“臥刀”姜小乙,接著問道:
  “姜分舵主,煩您向貴幫弟子探聽一下,是否見到一個額束金圈,體態高大,年有六十多歲的頭陀,出現在此地‘楓林塘’的街上?”“臥刀”姜小乙道:“回玄大俠,不必向敝幫弟子探聽,小的昨天曾有目睹此一頭陀……跋扈囂張,強兇霸道,手執銳利短劍向街上店舖買賣的強行化緣……”玄劫接口問道:
  “此頭陀目前是否還在這裡‘楓林塘’鎮上?”“臥刀”姜小乙道:
  “小的曾暗中注意此一頭陀,昨晚暮色四攏時分,見他出‘楓林塘’往西郊而去……”
  時不秋聽到“西郊”此話,就接上道:
  “姜分舵主,出‘楓林塘’鎮西郊,再去前面是‘白樹灣’鎮上了?!”姜小乙點點頭。
  道:、“不錯;時英雄’,‘楓林塘’的西鄰直去,是‘白樹灣’鎮上……照此看來,這強行惡化的頭陀已去了‘白樹灣’……”這個窮家幫中的鄂南分舵主“臥刀”姜小乙,年紀看來不大,有關江湖上的情形,卻知之不少……目光移向玄劫,道:
  “玄大俠,您昔年蹤遊江湖各地,可曾聞聽‘雲海修羅’巫衝其人其事……”玄劫微微一點頭。
  道:“不錯,玄某曾有所聞……巫衝,上年出沒湘贛等地,平素行止詭秘,是個獨來獨往的江洋大盜……”一頓;又道:“‘雲海修羅’巫衝下手歹毒,既要人之財,又要人的性命,下手不留活口,積案如山,令人髮指……不但俠義門中群起追蹤撲殺,官家標出巨額懸賞;要將其緝捕歸案,後來銷聲匿跡不知去向……”“臥刀”姜小乙接口道:“玄大俠,小的懷疑昨天出現‘楓林塘’鎮街的頭陀,就是‘雲海修羅’巫衝所扮裝……”玄劫聽到這些話,不由暗暗一怔……
  尤其此話出於“富貴門”中,一個年僅三十出頭的分舵主之嘴,更是令人感到意外。
  目注“臥刀”姜小乙。
  玄劫試探問道:
  “姜分舵主,何以見得?”“臥刀”姜小乙道:
  “掌門人‘鐵缽’魯松,小的曾聽他老人家提到過此人此事……當初‘雲海修羅’巫衝遭武林中人追殺,雖然僥倖逃過一命,但頭額挨上一刀,留下一條十分明顯的刀疤痕……”時不秋接口道:
  “昨天那個頭陀,額上束著—道,足足有兩三寸寬的金圈……”“臥刀”姜小乙一點頭。
  道:“不錯,時英雄……昨天小的曾接近那頭陀邊上,細細注意看去……小的挨家挨戶,乞求布施的要飯,不會被那頭陀的注意……”玄劫接上道:“姜分舵主,結果給您看到金圈後面,隱現出一條刀疤痕?!”“臥刀”姜小乙道:
  “不錯,玄大俠……束在頭陀上那道金圈,雖然寵有兩三寸,但無法掩去整條額上斜砍而下的刀疤痕……”視線移向兩人這邊。
  問道:
  “敢問玄大俠,您二位來‘楓林塘’鎮上尋找此一頭陀,為了何事?”此一又有“富貴門”之稱的窮家幫,平素與“百星流光迎鼎會”,彼此交往深厚,是以“飄客”
  玄劫並不隱瞞,把湘西羅子山龍口嶺的經過,告訴了這位“富貴門”鄂南分舵主“臥刀”
  姜小乙……
  接著又道:
  “您所指‘雲海修羅’巫衝,所扮裝的頭陀,極可能就是龍口嶺殺害‘雲中鶴’康豪的‘六合羅漢’松明……玄某找到他下落,要他交出一個公道。”“臥刀”姜小乙道:
  “玄大俠,小的有個建議,不知您二位認為如何?”玄劫緩緩一點頭。
  道:“姜分舵主有何高見,玄某洗耳恭聽……”這個矮矮胖胖,年紀三十多歲,看來並不起眼的“富貴門”中分舵主,似乎也曾經過不少大小場面……他有條不紊道:
  “以眼前情形來說,不妨‘以靜製動’,您二位不必銜尾搜此頭陀的下落……”一頓。
  又道:
  “昨天出現在這裡‘楓林塘’鎮街的頭陀,相信他短時間內,不會離開這裡鄂南一帶……‘富貴門’中弟子,遍散江湖每一角落,待小的吩咐屬下弟子,探聽此頭陀可靠的行蹤出沒之處,然後您二位不妨再作如何進一步的行動。”時不秋連連點頭。
  道:“會主,姜分舵主這個主意不錯,我們就不必僕僕風塵,暗中摸索了。”“飄客”玄劫殊感不安的道:
  “姜分舵主,這可要偏勞您們‘富貴門’中的幾位兄弟了。”“臥刀”姜小乙不以為然。
  道:“玄大俠,別說這樣客氣的話,敝上‘鐵缽’魯松與玄大俠不啻有兄弟之誼,小的應該效棉薄之勞。”“龜山郎”時不秋,向玄劫一笑道:
  “會主,‘人不留客,天留客’……您暫時就在這裡‘楓林塘’逗留下來吧!”
  “臥刀”姜小乙道:
  “玄大俠,‘楓林塘’鎮的南街有家‘長春客棧’,倒是十分清靜……”時不秋就住在“楓林塘”鎮上,顯然對這裡情形也很清楚,旁邊接上道:
  “姜分舵主說得不錯……南街那家‘長春客棧’,不下于縣城裡一等一的大客棧。”
  姜小乙又道:
  “玄大俠,小的和‘富貴門’兄弟,探得那頭陀行蹤下落,就來‘長春客棧’向您連絡!”“飄客”玄劫點點頭。
  道:“這樣也好……姜分舵主,只是辛苦您了!”這家“長其樓”酒店也在南街,三人吃喝過後出來外面,“臥刀”姜小乙告辭離去……“長春客棧”就在橫過大街的斜對面,時不秋陪同玄劫來這家“長春客棧”。
  時不秋是“楓林塘”鎮上一家當舖裡的朝奉,但現在會主“飄客”玄劫來“楓林塘”,他就留下“長春客棧”作伴,並不回去自己那裡。
  “飄客”玄劫住下“長春客棧”的第三天,“臥刀”姜小乙找來……
  “飄客”玄劫問道:
  “姜分舵主,可有探得眉目?”“臥刀”姜小乙坐下客房橫過一張凳子,道:
  “回玄大俠,經小的和屬下幾名弟子探聽,那個由‘雲海修羅’巫衝扮裝的頭陀,現在江湖上使用的名號,正是‘六合羅漢’松明……”玄劫緩緩一點頭。
  道:“撇開羅子山龍口嶺‘雲中鶴’康豪之事,此等江湖敗類,也正是‘百星流光迎鼎會’中伐誅之列……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昔年‘雲海修羅’巫衝,雖然易容改裝,換過名號,但,難能逃脫公道!”“龜山郎”時不秋問道:
  “姜分舵主,那個‘六合羅漢’松明,現在行蹤出沒何處?”“臥刀”姜小乙道:
  “當時玄大俠和時英雄您二位找去‘白樹灣’,可能也會撲了一個空……經我等‘富貴門’中弟子探得,‘六合羅漢’松明匿居在西離此地‘楓林塘’五十裡的一處‘流河集’鎮上……”“飄客”玄劫道:
  “這廝去了‘流河集’?!”“臥刀”姜小乙點點頭。
  道:“是的,玄大俠,‘六合羅漢’松明此刻匿居在‘流河集’鎮的西郊‘天龍莊’……”
  “龜山郎”時不秋,一聲輕“哦”道:

runonetime 2008-05-28 08:34 AM

第05章 懷璧其罪a

  “‘天龍莊’莊主‘南雁’柏青,居然跟‘六合羅漢’松明這種人有往來?!”玄劫側過臉問道:
  “老時,您認得‘天龍莊’莊主‘南雁’柏青?!”“龜山郎”時不秋道:
  “回會主,我老時在‘楓林塘’一帶的身份,就是‘富貴門’中這位姜老弟也不知道,誰都認為我是當舖裡的一個朝奉先生……”“臥刀”姜小乙目注時不秋一眼,臉色微微一怔。
  時不秋又道:
  “那個‘天龍莊’莊主‘南雁’柏青,我知道他這個人,但他並不認識我老時……
  ‘南雁’柏青在湘鄂一帶聲譽不壞,稱得上一條漢於,原來他跟‘六合羅漢’松明有往來!”“飄客”玄劫一笑。
  道:“老時,‘人心隔了一層皮’……在尚未有深切了解之前,誰也不知道誰是何等樣一個角色!”“臥刀”姜小乙見兩人話落,向“飄客”玄劫欠身一禮,道,“玄大俠,有一件事小的不知該不該說?”玄劫聽來有點突然,倏即展臉一笑,道:
  “姜分舵主,您我不必見外,直話直說……玄某平素沒有不可告人之事,您只管說就是……”姜小乙連連搖頭。
  道:“玄大俠,您把話題扯遠了……小的所指,是有關‘六合羅漢’松明之事……”
  微微一頓,又道:
  “經小的和屬下探聽,您在搜訪‘六合羅漢’松明,原來這老頭陀也在探找您的下落!”“飄客”玄劫哈哈一笑。道:
  “姜分舵主,照此說來,玄某找去‘天龍莊’,名正言順,師出有名……當初在龍口嶺峰腰,一記劈空拳擋退‘六合羅漢’松明,松明對玄某有留下此話……河川歸源,相見有日!”時不秋接口問道:
  “會主,我們什麼時候找去‘天龍莊’?”玄劫一笑,道:
  “老時,難道還要翻過‘皇歷’,找個黃道吉日……我們留在這裡‘楓林塘’,就是等剛才姜分舵主告訴我們的那幾句話……”轉向“臥刀”姜小乙,又道:
  “姜分舵主,勞您奔波,辛苦您了……關於‘天龍莊’之事,你們‘富貴門’中弟子,免得結下莫須有的過節,不要露臉最好。”“臥刀”姜小乙聽出這位“百星流光迎鼎會”會主的弦外之音,彎彎腰,道:
  “是的,玄大俠!”“流河集”鎮西郊“天龍莊”,來了兩個不速之客……
  一個面容俊俏,身材顧長,年紀三十左有,另外那個也在同樣的年歲,只是這付身軀,瘦得只有半斤骨頭八兩肉,就像一根竹桿。
  這兩人就是“百星流光迎鼎會”會主“飄客”玄劫,和他的夥伴“龜山郎”時不秋。
  “飄客”玄劫站下“天龍莊”莊院大門前,指名道姓,吩咐莊丁轉告,請‘六合羅漢’松明出來一會。
  莊丁哪敢怠慢、拔腿奔進巨宅,不多時,從大門出來兩人……
  其中一個,正是“六合羅漢”松明,另外那個體態修長,身穿長袍,是個七十左右的老者……這老者就是“天龍莊”莊主“南雁”柏青。
  雙方站下莊院前廣場,“六合羅漢”松明“嘿嘿嘿”連笑數聲,道:
  “飄客’玄劫,你‘耳報神’倒是靈通,居然知道洒家松明,逗留此間‘天龍莊’……”
  “飄客”玄劫哈哈笑道:
  “松明,你不是不知道,區區玄劫乃是‘百星流光迎鼎會’會主,‘迎鼎會’中兄弟,遍散江湖各地……你‘六合羅漢’松明就是鑽進千層地穴,區區玄劫照樣把你揪出來!”松明冷然一笑,道;“洒家不跟你嘴皮上耍功夫……當初龍口嶺蜂腰上一掌之仇,洒家正要找你有個交待,你卻嫌自己命長,找來‘天龍莊’……”玄劫見松明提到“天龍莊”之字,向旁邊“南雁”柏青抱拳一禮,道:
  “這位諒是‘天龍莊’莊主‘南雁’柏青柏道友了?!”“南雁”柏青回過一禮,微微一笑,道:
  “玄道友,老夫對武林同道,一向上門是客,一視同仁,您和松明大師父之間過節,您二位自行了斷,老夫不偏向任何一方!”“飄客”玄劫聽到這些話,不禁暗暗一怔……
  此柏莊主說出這些話,倒是耐人尋味。
  松明冷冷“哼”了聲,道:“玄劫,你和洒家是拳掌,還是兵器上見個高下?”
  “飄客”玄劫道:
  “當初你為了攫奪‘龍淵劍’,才用滲毒暗器將‘雲中鶴’康豪置於死地……區區玄劫就用這柄‘龍淵劍’,與你‘虎頭杖’見個高下!”松明嘿嘿大笑道:
  “玄劫,你原來也是一個沽名釣譽的偽君子……龍口嶺之役,一掌擋退洒家,志在鷸蚌相爭,取得這柄‘龍淵劍’?!”玄劫不慍不火,道,“‘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松明,你此話是無中生有,信口胡言……”微微一頓,又道:
  “‘雲中鶴’康豪臨終前留下遺言,要玄某將你松明攫午‘龍淵劍’用暗器加害之事,轉知他師父‘寒梅山翁’辛石辛前輩,並以此劍相贈……玄某遠赴鄂南九宮山月眉峰觀見辛前輩,告知他老人家此事,但並不貪圖此仙家神兵向辛前輩呈上這‘龍淵劍’……
  車前輩尊重愛徒遺言,將‘龍淵劍’相贈……同時傳授玄某昔年他老人家震憾江湖的一門‘三幻無影劍’劍法,與你‘虎頭仗’見過真章。”松明聽到這些話,臉色神情接連數變……倏然嘿嘿一笑,道,“說得冠冕堂皇,誰知個中真假?!”玄劫微微一笑,道:
  “松明,憑你昔年用‘雲海修羅’巫衝名號,在江湖上令人髮指的暴行劣跡,已是我‘百星流光迎鼎會’中代誅之列……”旁邊“天龍莊”莊主柏青,聽到玄劫這幾句話,臉色驟變,目注“六合羅漢”松明看來。
  敢情這位對武林同道,一向上門是客,不分彼此的“天龍莊”莊主“南雁”柏青,現在給玄劫抖出過去松明頭陀的來歷,底細,感到十分意外……
  顯然“南雁”柏青還不知道,這個有“六台羅漢”之稱的松明頭陀,原來是半路出家,昔年是武林俠義門中群起撲殺的“雲海修羅”巫衝。
  當著“南雁”柏青前,這幾句話聽進松明頭陀耳朵,不啻是結結實實挨上兩記大耳光。
  嘿嘿嘿幾聲冷笑,松明道:
  ”飄客’玄劫,嘴皮上功夫不值錢,不如洒家‘虎頭仗’下定幾招……就此決個勝負!”話落,解下肩背“虎頭杖”一個翻轉,杖頭鋼環震蕩,激起一陣“嘩啦啦”之聲。
  “飄客”玄劫濃眉微微一拋,已把“龍淵劍”執握在手,朗聲道:
  “不錯,玄某正是此意!”“龍淵劍”亮劍出鞘……前進三步,後退兩步……這一亮招,玄劫顯出他劍術上的功夫來。
  “六合羅漢”松明,大喝一聲,踏中宮,定洪門,杖頭鋼環嘩啦一聲,直向玄劫肩頭砍下來……這一招叫“砍山峰”,暗藏“神龍三擺尾”的解數。
  “飄客”玄劫,不慌不忙……
  掌中劍向杖頭一架,身形施風似的一閃一挪,連人帶劍卷起七八尺劍芒,使個“回山環水”之勢,反向松明橫腰刺進。
  “飄客”玄劫自鄂南九宮山月眉峰,從“寒梅山翁”辛石那裡學從這門“三幻無影劍”劍法後,一有時間,就孜孜不倦的苦練。
  玄劫原就有渾厚的武家底子,“三幻無影劍”學上手,事半功倍,經過一番苦心研練,劍法熟練,已至爐火純青之境。
  玄劫這式“回山環水”乃是以攻應攻的招數,用得十分凶險,劍術不到爐火純青之境,不敢輕易使出這手招式。
  “六合羅漢”松明,不由倏然一驚……
  急急身軀一橫,杖尾似怒龍舒卷,往回一圈,電光似的抽了回來……“當”一響金鐵交鳴聲中,正巧碰上玄劫手中“龍淵劍”劍肩。
  吃他這一震蕩,玄劫掌心一陣發熱,劍光不得不閃開半尺。
  “飄客”玄劫架上對方這一杖,已知道這“六合羅漢”松明,雙臂臂力驚人……尤其以負隅困獸之鬥,不可等閒視之。
  玄動挪退半步,腕把翻處,一式“海鷗掠波”直向松明“中封穴”點來。
  “六合羅漢”松明,發現玄劫使用招式詭秘深奧,知道出於“三幻無影劍”劍法,不敢稍有怠慢,如若有疏神,便要送命對方劍下……
  立即奮起神威,施展出九九八十一路“五行輪迴杖”杖法來。
  松明展出這套“五行輪迴杖”杖法,威力驚人……虎頭杖上下翻飛,杖頭杖尾閃射出兩條寒光,杖頭鋼環震起一陣“噹噹!噹噹!”之聲……
  吞、吐、撤、放、迎、送、舒、卷……進若游龍搗海,退如餓虎撲山。
  “飄客”玄劫手執一把“龍淵劍”,把過去“寒梅山翁”辛石所授傳的這門“三幻無影劍”劍法,悉數施展開來……”這套劍法除了“快”之外,還有幾個字決,那是粘、擊、閃、劈、提、抹、撩、刺……力敵松明手上這把虎頭杖,綽綽有餘……
  身形矯若遊虹,扁如鷲鳳,疾若飛鴻,輕如巧燕……
  沉如泰山,靜若止水……
  隨著“六合羅漢”松明手上這根虎頭杖,見招破招,見式拆式。
  當時“寒梅山翁”辛石,還傳授了玄劫一門“點穴”絕技。。”這柄“龍淵劍”一連開來,劍術招數中,還滲入了“點穴”法……
  認准對方三十六穴道……十二重穴,十二輕穴,十二麻穴……著著點來。
  今日“飄客”玄劫不用“搜神傘”,使用“龍淵劍”會戰“六合羅漢”松明,那是要了斷過去湘西羅子龍口嶺這件公案……要替“雲中鶴”康豪康師弟報仇。
  同時,這個以“雲海修羅”巫衝易名更號的“六合羅漢”松明,不讓他再行施出暴魘劣跡的機會,從此將他從江湖中除去。
  是以此番“飄客”玄劫,和“六合羅漢”松明照面交上手,上心要將對方置于死命……
  兩人這一交手,真個與眾不同。
  壁上觀之“天龍莊”莊主“南雁”柏青,也是湘鄂武林中的一位響噹噹人物,但目擊到眼前這場廝殺打鬥場面,不由為之色變。
  “龜山郎”時不秋,投入“百星流光迎鼎會”多年,知道會主所使用的,是一件古怪兵器“搜神傘”……但再也不會想到,會主以“龍淵劍”出手,其威力更在“搜神傘”
  之上。
  打鬥的場子中,兩人起、伏、進、退、逼、吸、跳、躥……你來我往,你攻我守,盤旋轉折,如影隨形。
  “龍淵劍”和“虎頭杖”兩件兵器,就若磁石吸針,始終未見稍極挪開……可見二人武功,俱已臻爐火純青上乘之境。
  眨眼之間,雙方已鬥了三十餘回合……“六合羅漢”松明漸漸居落下風!
  原來松明頭陀這柄虎頭杖,尺寸太長,八尺有餘,一丈不足。
  本來在一般來說,武家兵器“一寸長,一分強”,在長短上總要佔到一些便宜。
  但,玄劫此刻所施展的“三幻無影劍”劍法,除了出劍“快”之外,更帶有“粘、安、勒”三個字決……兵刃欺身出手,就不輕易抽回陣來。
  現在兩人身上穿的……“飄客”玄劫是一件長袍,“六合羅漢”松明身上是件袈裟……
  兩人招數一展開來,袍襟衣袖,給一股勁風所帶住,而松明此刻所交手,不是當初“雲中鶴”康豪,而是使用“三幻無影劍”劍法的“飄客”玄劫。
  “六合羅漢”松明,知道長此纏戰下去,給對方“三幻無影劍”劍招貼住,始終必要敗落。
  松明心念閃轉……決定施展一個險招,來個出奇制勝松明現在所施展的“五行輪迴杖”杖法,用了其中一式“西崩銅山”……撤杖頭,坐杖尾,橫掃玄劫的下盤部位。
  玄劫奮身向左一跳,接著招定“三幻無影劍”中“鴦虹進電”一式……劍光向對方杖環上一點,這是“四兩壓千斤”之式。
  “六合羅漢”松明,這一杖原是虛式……疾把左手一提,有掌往上一穿,左手接著杖尾,一式“舉火燒天”,杖頭平著,照准玄劫蓋頂拍落。
  玄劫用“龍淵劍”向上一翻,“銀河摘星”,候然往右一封。。”用個粘字字決,猛橫身,倏探指,照准松明“曲池穴”點下。
  松明急把左腳往外一滑,這副魁偉的身子向左一橫……虎頭杖藉著對方一封之力,杖身猛向地上一拍……身子就趁著這一拍之力,騰出一丈開外。
  玄劫疾速上步,一式“翔空滑啄”,劍光又向松明“華蓋穴”點來。
  就在此一電光石火之際……
  松明突然左臂一振,杖桿翻起,離他半尺,直敲玄劫的足脛。
  現在松明頭陀施展的這一式,在棍棒招式中叫“鋪地錦”,在杖鏟的招數裡稱作“藏龍現尾”,這是一記十分利害的出手……
  這招走勢,宛如陰電一閃,若是換了其它人,出其不意,必然受傷。
  壁上觀的“龜山郎”時不秋,兩眼直瞪,“啊”的吐聲出來。
  “飄客”玄劫,卻是不慌不忙……
  腳下微一墊步,雙掌往起一合,一式“童子拜佛”,旋風似的一閃一轉,已經迫向“六合羅漢”松明的左肩後!
  “龍淵劍”猶若長蛇吐信,寒光閃處,照准松明的“伏兔穴”點來。
  若是一點著,左腿立斷。
  “沒有三分三,焉敢上梁山?”“六合羅漢”松明,雖然平素行止,令人髮指,卻是經過不少場面的“行家”……
  一杖撩空之後,疾忙矮身塌腰,腕肘一坐,虎頭杖轉了過來,“橫掃幹軍”,反向玄劫右腿標來。
  玄劫左腳微提,身形如風,滴溜溜的一個轉身,又閃到松明右肩後,“九幽踏步”,掌中“龍淵劍”向松明杖頭點到……
  劍光正巧落在杖頭月牙上,“當”的金鐵交鳴聲中,杖頭倒震回去。
  玄劫趁勢一提劍,“金蜂探蕊”,直向松明頭陀頂門劃來。
  松明虎頭杖已經被震出,門戶大開,想要抽招換式,已經來不及!
  於是……
  左掌一翻,力貫右臂,運足一口是氣,全身堅硬如鐵,左手五指,並立如刃,貼向對方劍肩,向外一推,想要把杖圈回。
  但,玄劫這門得自“寒梅山翁”辛石的“三幻無影劍”劍法,幻變莫測,走勢深奧……
  一個矮身坐腕,劍光閃處,“倒轉陰陽”,又向松明胸窩點到。
  松明頭陀慌忙一卸肩,正要用“浮萍點水”身法,直跳過去……
  “飄客”玄劫這門“三幻無影劍”仍是“快劍”,一招接著一招!
  倏地劍身下沉,向外一推一抹,“雲龍現爪”……如此一來,松明頭陀再也躲閃不及,“嘶”的一響裂膚聲起,袈裟僧衣劃破,裡面顯出一道“血槽”,皮破血流,火辣辣的一陣疼痛。
  幸而松明頭陀事前已運用一口罡氣護身,故此全身堅如鐵石,損傷不大。
  不然,玄劫“龍淵劍”這一劍落下,單是這條左臂,就得和身體分家了。
  松明頭陀嚇出一向冷汁,連忙向旁邊一跳,虛晃杖頭,準備有所打算。
  玄劫一看之下,知道這個松明頭陀,準備三十六著,走為上著。
  “飄客”玄劫,頭掛腰帶,兩肋抽刀,“義”之所在生死不顧……撇開“去中鶴”
  康師弟不談,像“六合羅漢”松明這等江湖敗類,人中梟獍,豈能讓他留下……冷然一笑,道:
  “松明禿驢,此番落在我‘飄客’玄劫之手,豈容你漏網脫走?”話落,劍氣如虹,劍花一繞,一招“金蜂戲蕊”,把對方虛晃杖桿拋開,向松明胸坎直刺過來。
  松明連忙一提杖,使個“黑虎躍山”之勢,橫起虎頭杖去格……
  玄劫易實為虛,把劍一縮,避過杖身……“回山環水”,“嘶”的一縷寒光,反向對方小腹之下,劍光直標而至。
  松明頭陀慌了手腳,一個“平步青雲”身法,往上一跳。
  玄劫這門“三幻無影劍”劍法,由於快逾冷電外,看來若連環劍招!倏地一聲長嘯,飛身一縱,拔高六尺,身子一旋,劍風一繞,一個“大風車”身法,“寒光三閃”一招三式擊出點咽喉,掃胸膛,掛雙肋,其銳如矢,其疾如電!
  松明要想躲閃,已是萬難不及……
  一陣耀目劍芒迎面撲來,吐出一陣不像出自人嘴的慘嗥聲……咽喉裂出一口杯口大的血窟窿!
  松明□□往後跌退,“龍淵劍”劍尖又帶起一蓬血雨……胸破肋裂。
  迴光返照中,松明兩眼直直的望著玄劫,道:
  “玄……玄劫,你……你狠,你兇,灑……洒家可……
  可不怕你……”這個“你”字還在嘴裡打滾,“砰”的聲翻倒地上。
  “飄客”玄劫望著地上破肚開腔,不像人形的松明屍體,概然道:
  “‘匹夫無罪,懷壁其罪’……松明,你與我康師弟並無鳳怨新仇,僅是為了這柄‘龍淵劍’,你競用淬毒暗器,將他置於死地……玄某‘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也在這柄‘龍淵劍’之下,把你‘六合羅漢’松明,打入幽冥地府。”“天龍莊”莊主“南雁”柏青,上前一步,道:
  “玄大俠,經您剛才說後,老夫才知道此‘六合羅漢’松明,是早年俠義門中所追蹤撲殺的‘雲海修羅’巫衝……”玄劫沒有把這話題接下,帶著一份歉意的神情,指著地上松明屍體,道:
  “柏莊主,地上這具屍體,還得偏勞您貴莊處理一下才是!”“南雁”柏青連連點頭,道:
  “不須玄大俠囑咐,老夫知道!”“龜山郎”走進前問道:
  “會主,您此去何處?”玄劫沉思了下,道:
  “回鄂南九宮山月眉峰一次,讓辛前輩知道康師弟公案業已了斷。”時不秋眨眨眼,接問道:
  “離九宮山後,您又去那裡?”玄劫一笑,道:
  “老時,我玄劫萍蹤閒鶴,隨遇而安,才會有‘飄客’這一個怪號!”

runonetime 2008-05-28 08:36 AM

第06章 血刀柔情

  “飄客”,並非是萍蹤飄泊,居無定所的流浪客……那是—個飄遊江湖,身懷絕技,仗義鋤姦,濟人于危的“俠客”。
  “飄客”玄劫準備往西南江湖一行……這些年來西南各省歷遭兵燙之災,元氣尚未恢復,以致散兵遊匪騷擾四方,縣鎮不靖,路途不寧。
  不少綠林豪客,佔山為王,打家劫舍,專做那些不需本錢的買賣勾當,民間說不盡的痛苦……是以“飄客”玄劫決定西南蜀、滇、黔等諸省一行。
  尤其苗疆諸區,探幽搜秘,做些俠義門中行徑,不負自己一身所懷之學。
  “飄客”玄劫心念一陣遊轉,有了這樣決定後,取道蜀西而來……
  就在此時,蜀地發生大金川、小金川之亂……方圓百數十裡,都成了官兵苗匪交戰之區。
  四川原是天府之國,民豐物阜,但鄰近蜀西十數縣的老百姓,由於這場戰亂,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尤其大金川附近幾個縣城,全遭苗匪洗劫一空,成千上萬的難民,紛紛向南逃難。
  “飄客”玄劫走向一處縣城,沿途所見。鄉村房屋燒得七傾八倒,驛道上冷清清的,難見有人跡出現,別說人跡,連鬼影子也沒有。
  河裡岸上,坡地草叢,時有看到一具具斷頭折膠的伏屍……“餓狗拖了死人肚腸滿街跑,天空成群飢鷹,公然飛下來啄食人的屍體。
  沿途上腥臭燻天,劫灰遍揚。
  “飄客’’玄劫雖然經過不少血淋淋廝殺場面,但像眼前這幅慘狀,那是生平僅見……
  不禁心寒氣餒,想要原路折回而去。
  但再一想,如果原路折回,打消了原來西南江湖一行的計劃,只有硬著頸子,往前面走去。
  “飄客”玄劫走了一段路,來到鄰縣附近的“柳川集”,才算是出了那塊沒有活人的地方。
  這裡接近官軍營地,川督施友倫的大營,也在這裡附近。
  沿途鎮甸市集,到處可以見到餐風宿露,啼飢號寒的災民。
  “飄客”玄劫,原是一副俠義胸襟,目睹兵匪交戰,難民顛沛流離的慘狀,不禁激起滿腔的熱血……心自暗暗思個寸:
  “區區大金川幾個苗匪部落,俱是烏合之眾,竟把川西幾個縣份,蹂躪成這般光景,那些官兵,難道都是飯桶衣架不成?”玄劫站停下來,向其中一個年歲較大的難民探問……
  那些難民原是滿懷憤滿、牢騷,見玄劫是個外地來的青年人,不是官家吃糧的,就把內委情形說了出來……
  原來,這次大金川、小金川戰亂,完全是官衙逼迫苗民,所引起的災禍。
  苗民原來是我國土著民族之一,遠古時,定居在中原黃河流域。
  相傳軒轅黃帝率領漢民東移,啄鹿一戰,把苗民殺得大敗,也就有了中土這塊地方,苗民站不住腳,紛紛逃入西南各省。
  由軒轅至夏商周之氏,迄至秦漢,開拓疆土愈廣,苗民更無立足之地,於是紛紛進入滇、蜀、黔、佳諸省的深山大嶺,為漢人勢力所不到的地方。
  大金川小金川一帶,千百年來是苗族聚居之地,水土肥美,歷代川督視為一塊肥肉,屢向苗民苛抽斂稅,兩寨苗民對漢官,已經深存惡感。
  上次川督施友倫上任,正逢大小金川苗區,發生了數十年來,未曾有過的大旱災,苗民山田龜裂,絕無一絲收成。
  蜀川地方官吏,不敢據實上報,反而報稱當地收成豐厚。
  川督施友倫不知個中底細,便渝示加倍徵收田賦……
  大小金川兩寨苗民,不禁群情洶動,譁然大憤。再經地方官衙派員追索,更是火上加油,宛如燃著了火的火藥庫轟然爆炸,不可收拾。
  最先是大金川一寨苗民,揭竿起亂,而小金川苗民接著響應。
  附近一帶的苗匪,亦乘機發作,攻破附近六七處縣城……一見漢人,不分男女老幼,除了少壯的脅令從軍外,其餘一概殺戮。
  戰亂蔓延開後,西南各縣風聲鶴映。
  川督施友倫知道此事,勃然大怒,一面稟報朝廷,一面督師進剿。
  但苗匪行動,俱是流竄性質,並不志在攻城掠地,每逢攻破一處市集鎮甸,頂多逗留三五日,飽掠姦殺之後,就放起一把火,將當地房屋燒成一堆焦土,然後撤離而去。
  川督施友倫不懂兵家策略,一味要和苗匪打硬仗……
  苗匪行蹤飄忽,散合無常。
  官軍顧此失彼,疲於奔命,一連相持了幾個月,勞師糜餉,完全無功。
  到了後來,施友倫索性屯兵不動,在“柳川集”設下大營,劃地自守,只求苗匪不再亂竄,便算了事。
  這個川督施友倫,自己也在大營中,大張女樂,沉灑灑色,胡天胡地,已把老百姓的水深火熱,扔下一邊。
  “上梁不正,下梁歪!”部下那些軍官士兵,見主帥如此糊塗混帳,也漸漸膽大妄為起來……強買強賣,向老百姓敲詐勒索。
  勦匪不足,殃民有餘,只是苦了那些無權無勢的老百姓,在兵匪夾縫中,叫苦連天。
  “飄客”玄劫聽那幾個老年難民,流淚說出這些話後,不禁勃然大怒……天下竟有這等混帳的地方大官?玄劫原來本意,有這樣想法……
  自己施展輕功絕技,飛身進入“柳川集”大營中,把川督施友倫一劍誅死,替民間除害。
  但,再是一想……
  川督駐節大營,防備何等嚴密,就算憑自己本領僥倖得手,刺殺了川督施友倫,如此一來,四川全省豈不成了群龍無首,局面大亂?這一來反而便宜了苗匪,多破一些城池,多害了一些無辜百姓。
  “飄客”玄劫經過一番思忖後……決定先給施友倫一個警戒。
  玄劫別過那幾個難民,準備前往“柳川集”大營,作一番刺探。
  這時,天色已近黃昏停晚,玄劫突然發現前面一帶火光沖天,人聲吶喊……不用說,一定又是苗匪在那一帶大肆掠殺。
  玄劫正在替自己決定,是否走向前面……
  .突然,前面傳來蹄聲答答,自遠而近,如飛馳來。
  兩道快馬的前面,卻似一溜煙似的奔來一個黑衣女子,後面馬上,兩個軍官裝束的彪形大漢,各個手中握著一把長有四尺,明閃閃的馬刀。
  兩人銜尾緊迫,其中一個喝聲道:
  “吠,賊丫頭,看你跑去哪裡,快快跪下受縛,隨我等回營,到時有你好處。”那女子撲到一座樹林前,倏地柳腰一扭,左臂一抬,一響“嗤”的聲中,白光閃處,一口柳葉飛刀,已電射而出這把飛刀出手,正巧打在左面那軍官的馬頭上……馬頭著了飛刀,長嘶一聲,四蹄人立起來,一陣躥奔縱跳,把那軍官摔落馬鞍。
  右首軍官怒不可遏,連人帶馬,旋風似的直向前面衝來……”手中馬刀一揚,朝前面女子兜頭砍下。
  黑衣女子赤手空拳,不敢招架……倒地一個“黃鶯織柳”之勢,閃過刀鋒,由那軍官馬頭上掠過,騰出兩丈以夕卜。
  另外那個軍官,已從地上縱了起來,手中提著馬刃,緊緊急迫。
  兩男一女,一追一逐,眨眼之間,已到“飄客”玄劫這邊。
  此刻玄劫,正躲在一棵大樹後面,見那女子身手矯捷,似是得名家所傳。
  後面那兩個軍官,凶神惡煞,如虎撲來……不知是劫財還是劫色?玄劫看到眼前這一幕時,不禁激起俠義之心,決意助那女子一臂之力,絕無聲息之下,摸出兩顆鐵蓮子,扣在掌心。
  就在此一電光石火之際……
  那黑衣女子又是一個“海燕掠波”身法,槍到玄劫藏身的大樹前,面帶驚惶之色。
  相距不到一丈……兩個軍官一個步行一個騎馬,快將撲近過來。
  “飄客”玄劫不假思索,腕把一抬“嗤!嗤”兩響聲中,兩縷寒風,電射而出,直向兩個軍官襲來。
  鐵蓮子暗器,體形小巧,雙方相距又近,顯然難以閃擋!步行那個軍官,一陣淒厲嘶嚎聲中,兩顆鐵蓮子襲中左右雙目,掩面倒地。
  玄劫從大樹後面,一個箭步,躍身而出,手起劍落,立時把那軍官送上路。
  另外那個看到這情景,不由大驚,吼喝聲道:
  “哪裡來的狂徒,膽敢幫助苗匪,殺害朝廷命官,看刀!”“呼”的破風聲中,朝玄劫兜頭砍下。
  玄劫不慌不忙,橫劍一擋,“當”的一響金鐵交擊聲中,馬上軍官給震得虎口發痛,臂膀麻木,幾乎一跤從馬鞍跌了下來……
  馬上軍官大吃一驚,正要轉過馬頭逃去,那女子卻是出其不意,從斜刺裡“喇”的飛躥過來……
  振肘掄腕一揚手,白光閃處,一口飛刀直貫後心……
  馬上軍官“喲”的慘呼聲中,屍體僕落馬背……那馬受驚之下,撒開四蹄,如飛而去。
  “飄客”玄劫回過頭來,正跟那女子照面對上。
  這女子頭裡黑色綢帕,兩耳垂著金環,柳眉如葉,一雙大眼,倒有幾分姿色……
  看她年紀才始二十出頭,只是皮膚微黑,再給這身黑衣黑褲一襯,更似一朵墨染的玫瑰。
  “飄客”玄劫,這個面容英俊,年紀三十左右,赴向成熟的青年人……他自己或許從未想到這上面,但,卻是情竇已開的姑娘中,一個悄悄所注意的對象。
  那姑娘見玄劫幫了自己,心裡似乎十分歡喜,來到他眼前,一手拖住他長袍衣袖,卻是急急的道:
  “這位大哥,多謝你,只是後面官兵快要追到,咱們快走,不能留在這裡……”黑衣姑娘話到此,果然,來路那邊,傳來一陣馬嘶人叫之聲。
  “飄客”玄劫回頭目注看去,火光閃耀中,約有二三十人,飛馳而來。
  “噓!噓!噓!”羽箭破空之聲,撩耳直響,“刪喇”聲中由耳邊飛過。
  “飄客”玄劫發現時間緊迫,急忙一點頭,道:
  “不錯。我們離開此地。”兩人施展陸地飛行輕功,由黑衣女子帶路,直向前面而去。
  玄劫……念之間,不知內委底細,不分青紅皁白,救廠那個黑衣女子……當下沒命地向前飛奔!方向不明,路途不熟,又在昏黑的夜晚,不管路面高低,隨著那黑衣女子疾馳飛跑。
  跑過幾個山環,越過兩道山嶺,已不知走了多少路,後面人馬之聲,已經漸漸拋遠……
  由拋遠而不見,兩人才始止步下來。
  黑衣女子轉臉含笑,道:
  “今日咱家險遭不測,幸蒙這位大哥搭救,感激不盡……至於咱家來歷,等到前面地頭,再行奉告,現在一起向前面走去如何?”“飄客”玄劫內功精純,雙目神光充沛,雖然在黑夜中,依然看出那女子的輪廓、容貌……
  發覺對方腰肢竊憲,顯然是個黃花閨女!
  但兩耳垂著金環,那是漢家年輕姑娘少有如此裝飾,該是苗族女子。
  可是說她苗女,卻能說出一口脆生生,聽來悅耳的漢語。
  “飄客”玄劫心念遊轉之下,卻也猜不出這年輕女子的來歷。
  雖然自己頂天立地,一個不欺暗室的男子漢,但對方究竟是個素昧平生的年輕女子,怎能與她結伴同行?玄劫有了這樣想法,搖搖頭,道:
  “您這位姑娘,在下無意中路過此地,發現姑娘被人追逐,助了您一臂之力,區區小事不足掛齒……姑娘一身武技.似乎不需在下護送,就此告別。”女子哧的一笑,道:
  “看不出你這位大哥,有這等重的書卷氣,大丈夫光明磊落,問心無愧,何必拘泥這些俗禮?”朝他瞥了眼,又道:
  “你這位大哥,如果你因何救我尚且不知,這件事給人知道豈不是一。樁笑話……
  咱的住家,就在前面不到二十裡,咱們一起走吧!”“飄客”玄劫,倏然再一想:
  “自已今晚本來要住‘柳川集’,刺探四川總督施友倫大營,卻憑空遇著這神秘女子,打了個不平,反而被她一攪刺探不成……”到目前為止,此女子是何等來歷,卻是悟然不知,倒是一樁笑話。
  同時,自己隨身所攜帶的,除了油布裡卷裡“搜神傘”,腰帶一柄“龍淵劍”……
  和囊袋裡一些盤纏銀兩外,別無其它令人起眼之物……不妨與這個年輕女子,同行走一遭再說。”玄劫替自己決定下來,就即道:
  “姑娘你既然如此說,在下未免拘泥於俗禮……好,我們一起上路吧!”少女見他答應下來,頓時臉露喜色,於是也不客氣,先行帶路。
  兩人就在黑夜馳奔,盤旋繞越於深林之中,一遭走了兩個更次。
  不多時,已是四更時分,少說也已行了三四十裡路……
  少女一指對面山頭,一片黑呼呼的樹林,道:
  “這位大哥請看,咱們奔馳了一夜,總算已到地頭,脫出官兵的地界……嶺上就是我們歇馬的地帶……”微微一頓,又道,“你隨我上嶺去,無論遇到何事,不必大驚小怪,到時自然會明白……”話落到此,朝玄劫嬌然展唇一笑,拾臉看了看天色,突然想了起來,又道:
  “咱可真失禮,還不知道你這位大哥,名諱如何稱呼呢?”這裡是西南江湖地面上,玄劫不提“百星流光迎鼎會”,也不提“飄客”、“不二劫”的稱號,微微一笑,回答道:
  “在下姓‘玄’叫‘玄劫’……不知姑娘貴姓,何等稱呼?”少女脆生生一笑,道:
  “原來是玄家大哥……咱家姑娘,此時不便奉告,到了那裡,你自然就知道啦!”
  兩人邊走邊談著時,已來到嶺下……叢林之中,似有一盞紅燈,往來晃動……
  跟著一響“噓”的破風聲傳來,向林外射出一枝“響鈴箭”。
  接著,又是一響大喝聲,道:
  “報號!”這個黑衣女子,從懷裡取出一面小小的三角形旗幟來……高舉過頭,一連三晃。
  叢林裡頓然寂然無聲,也沒有人影出現。
  黑衣少女使出這一手,看進旁邊“飄客”玄劫眼裡,心頭不禁詫然一震……
  照此看來,這黑衣女子並非一般民女,乃是一個非同小可的人物。
  看她這副氣字軒昂,從容自若的神情,難道是這座峰嶺中的“女大山”不成?玄劫心裡暗暗猜疑之際,黑衣少女陪同他,已踏上長嶺一列高處。
  玄劫縱目看去,嶺後崗巒起伏之間,密密麻麻扎了不少營帳……旗幟飄飄,戒備森嚴。
  有許多士兵,提刀執槍,來來往往。
  玄劫朝這些士兵注意看去,並非官軍裝束……一個個青巾裡頭,腰圍獸皮,那副雄赳赳的神態……
  同時佩帶弩箭吹筒,分明是一大群的苗兵,玄劫這一發現,心中不禁大駭……
  這時才恍然大悟,原來這裡是苗匪駐紮營地……這黑衣女子顯然苗匪中重要人物!
  果然不出所料,這黑衣女子一近營前,立即顯出她的身份來……
  所有苗兵見到她,立即肅然起敬!
  這黑衣女子卻是神態傲然,微微一點頭,算是給這些苗兵的答禮。
  她帶著玄劫,穿過數重營幕,走向一道斷崖,崖前豎著兩支杏黃旗幟,隨風飄舞……
  隱約中依稀可以看出,左邊旗上,寫著“替天行道”四字……右邊旗上,寫著“順天大將軍狄”六個筆勁渾粗的大字。
  玄劫看到右邊旗上六個大字,心自暗暗思忖:
  “這‘順天大將軍’五字,是苗匪頭目,替自己加上的封號……尾端那個‘狄’字,可能是匪首加用了漢家的一個姓氏。”自己歷年來蹤遊江湖各地,對苗匪的窩巢,倒是第一次覺得奧秘,機緣不淺。
  玄劫心念遊轉之際,崖中走出一隊苗兵,其中一個帶頭的,向黑衣女子道:
  “玉鳳姑娘現在纔來……老順主正等得心焦呢……”這入話到此,朝玄劫目注一服。
  黑衣女子五鳳,微微一笑,替代了回答。
  穿過柵門,裡面營帳雁立,矛戟森森,當中一座金頂葫蘆帳……
  裡面正中坐著一個發眉如戟,體格魁偉的苗首,居然穿著一身漢裝衣服。
  這老苗子就是小金川峒主“狄剛”,也是這次兵發之災中一個魁首,黑衣女子是他的掌珠愛女“狄玉風”。
  部下苗兵,都是川西狄家苗一族,開化程度和漢人差不多。
  川西這一苗族,用了漢家的“狄”姓,手下子弟兵,剽悍善戰。
  狄剛年逾半百,膝下就只有一個女兒,視作掌上明珠,就是這個玉鳳姑娘。
  玉鳳在十七歲時,已自練得一身驚人武藝,尤其善於使用十二把柳葉飛刀,十丈之內,百發百中。
  苗女早熟,狄剛急於要替愛女玉鳳擇婿完婚,但狄玉鳳卻是心高氣傲,誓非天下英雄不嫁,所以直至芳齡二十有二,還是待字閨中的小姑。
  狄玉鳳此番帶了玄劫回營,顯然別有一番深刻的用意所在。
  峒主狄剛見女兒平安歸來,心中十分高興……但看到玄劫時,臉現詫異之色。
  玉鳳十分乖巧,立即搶前一步,向她父親說了一番話……“喈喈格格”滿口苗語,外人無法會意過來。
  峒主狄剛沉思了下,微微一點頭,換了漢語問玄劫這邊道:
  “尊駕原來是‘玄劫’玄壯士,你怎會路過此地遇著小女玉鳳……又如何會把她救出官軍追騎之下,說來給咱家聽聽。”玄劫抱拳一禮。道:
  “在下玄劫來自江南,赴川西訪友……走在驛道,巧遇令愛遭人所追蹤,略效一點微勞,不足掛齒,請峒主派人送我出這山行了。”順主狄剛道:
  “咱剛才聽小女說來,玄壯士本領了得,舉手投足之間,把兩個狗腿子鷹爪,置於死地……”嘿嘿笑了笑,又道:
  “我等此番舉此大事,正需要你這種人才,你就留在我營帳下,充當一名先鋒將軍,同心協力,打上北京,把皇帝老兒趕跑,做個開國功臣,一身富貴不盡……”指了指旁邊女兒。
  “還有我這個女兒玉鳳,據說她對你十分敬愛,咱想招贅你做女婿……你聽到這件事,心裡一定十分高興……明天吉日良辰,你就跟玉鳳完婚,日後咱家百年身後,你便是小金川嗣主……你意下如何?”老嗣主狄剛,一廂情願,有條有理說出這番話,聽進玄劫耳裡,卻是不禁詫然一怔……
  自己當時不知內委底細,救了這黑衣女子,原來她是苗尊之女。
  “飄客”玄劫心念閃動,就把心神一定,朗聲回答道:
  “區區玄劫。辱蒙峒主錯愛,感激不盡,但玄某生性萍蹤閒鶴,不作有家有室打算……”
  一頓,又道:
  “至於舉大事,圖富貴,也非我野山莽夫所願聞……話盡於此,尚乞怒罪。”狄剛聽到這些話,立時變色,兩條濃眉一豎,厲聲喝道:
  “好一個不識招舉的狂徒,本峒主有心成全你,你競說出這些話來……左右過來,把他拿下……”狄剛話到此,兩旁湧來二三十個手執長矛,如狼似虎的衛士,一窩蜂般的直撲過來。
  “飄客”玄劫長袍寬袖一拂,一股威猛無比的勁風起處,頭前十幾個衛士,已身不由己,紛紛掉倒在地,頭撞頭,腳撞腳,疊起一個人堆。
  玄劫身形一晃,“唰”的掠風聲中,一個“燕子飛雲縱”之勢,掠上帳頂……
  這即施展出“凌風躡草”功夫,身形接連幾個起落,鬥轉星移,眨眼之間,已飛到斷崖口處!
  就在這時候,一陣“咚咚咚”鼓聲,一陣“噹噹當”鑼聲……無法計數的梭鏢、羽箭,雨點似的從四面八方,向玄劫身上射來。
  “飄客”玄劫身懷絕技,一身是膽,對區區鏢、箭哪裡放在心上……
  但,唯一所要顧忌的,那是苗人的“吹筒弩箭”……
  這種弩箭長僅三寸,不易提防,箭頭滲有奇毒,中著人身,見血封喉,立時無救。
  玄劫不敢稍有疏忽,盪空激射,凌空飄飛,“龍淵劍”已掣握在手……
  冷芒閃射,“龍淵劍”舞起一層風雨不透的劍幕,把全身上下緊緊裡住……一個“長虹凌霄”之勢,身形又拔起六七丈高……
  人如飛鳥,迅若電閃,已飛向斷崖外一片密林之中……
  身形再度暴飛而起,已鴻飛冥冥,不知去向。
  “飄客”玄劫從苗寨大營,搶到崖口,再由崖口突圍脫險,不過盞茶時間而已。
  若在距離較遠的苗匪看來,玄劫的脫身離去,那僅僅於一眨眼之間。
  峒主狄剛再也估不到,這一個漢家郎,真有這般來去如電的本領……如此“人才”
  無法留下,此老峒主心裡懊傷不已。
  玄劫脫身離去,並未存有傷人的心念,是以只有十數衛士,吃他寬袖勁風一掃,跌了個滾地葫蘆。
  “飄客”玄劫,一溜輕煙似的脫身苗匪大寨,來到剛才苗女玉鳳引入大寨的松林邊,才始停住腳步,長長籲了口氣……
  正在拭去額頭汗流時,冷不防叢林後,“喇啦”一響聲起,一條黑影,直向這邊撲來。
  玄劫不由大吃—驚,驚不迭腳下一點,一個“海鷗掠波”之勢,飛出兩三丈外……
  回頭看去,樹林下站著一道俏麗身形……正是苗女狄玉鳳。
  玄劫定神看去,狄玉鳳依然剛才那付裝束……卻是花容黯然,星眸含淚,一副哀怨欲絕之狀,站在離自己三丈外處。
  狄玉鳳接觸到玄劫投來視線,兩手叉上腰間,欲語還休,悲憤不已道:
  “好一個負心郎……昨晚蒙你出手救了我,卻不答應這樁婚事……我狄玉風有哪一點配不上你,不值得你愛,你倒說來聽呀!”“飄客”玄劫聽到這些話,心頭內疚不已……
  抱拳一禮,道:
  “狄姑娘,在下玄劫萍蹤飄泊,隨遇而安之人,從未想到男女婚嫁那回事上……”
  原來不想說的話。不期然中從嘴裡說了出來……玄劫又道:
  “在下如果知道你狄姑娘,是小金川峒主之女,剛才‘柳川集’玄某不會出手一臂之助,犯下殺害朝廷命官之罪了!”狄玉鳳聽到下面那幾句話,氣得櫻唇發抖,臉色鐵青……戟指玄劫,道:
  “玄劫,你居然說出這些話來,那是我狄玉鳳錯用了情,看錯了人……你如此負心負意,我狄玉風要殺你,殺死你後,我橫刀自盡,你我到幽冥地府閻王爺面前,再斷此一是非……”話到此,“錚!錚!”兩聲,狄玉鳳由背後拔出一對銀芒耀目的柳葉飛刀。
  這對苗刀長有三尺,青閃閃的寒氣逼人,一望而知是一對斬釘截鐵的利刃。
  玄劫不由暗自一驚!狄玉鳳一聲嬌喝,刀光閃處,雙刀橫展,直向玄劫頭頂抹來。
  第二章 英雄膽
  玄劫霍然一個塌身,一式“推窗望月”,舉起“龍淵劍”,劍背向苗女雙刀封上……
  “當”的金鐵交鳴聲中,玉鳳連人帶刃,退落三四步!
  好個狄玉鳳……銀牙一咬,再次上步,左手刀如風動,右手刀若鶴知,“猛虎伏樁”,又向“飄客”玄劫的攔腰斬來。
  玄劫畢競是個俠義門中至情個性中人……對方並非巨憨惡煞,而這一個癡情的年輕姑娘,同時這縷癡情正灑落自己身上……
  情何以堪,豈能傷了她一絲毫發?一式“金雕長翅”,橫劍一擋,錯身一閃,一響“當”的聲起……
  “龍淵劍”劍脊,再度跟苗女架上,激起星星火花,兩人霍然交錯躥開。
  狄玉鳳經過這兩三照面,發覺玄劫勁道甚大,不敢硬攻,斜身繞步,直向左首偏鋒搶進……
  右手苗刀虛晃,左手苗刀一式“獨鑽花心”,閃電似的向玄劫胸口插來。
  玄劫又是一晃身,飛躥開去……回頭向狄玉鳳這邊,道:
  “玉風,玄某已接連讓過你三下,你還是快快回去吧……不然……”欲語還休,下面的話玄劫沒有接說下去。
  狄玉風更加羞怒,展開雙刀,揮揮霍霍,卷起兩道寒光,似驚濤駭浪,直卷而來……
  雙刀所指之處,盡是人身要害。
  玄劫見她無可理喻,雖然不忍使下重手,卻也不禁激起一份怒意……“龍淵劍”翻腕抖手,這門“三幻無影劍”劍法施展出來。
  吞、吐、刺、扎、閃、展、騰、挪……一個身子風車似的遊轉,極盡綿軟輕巧之能……
  雙方連戰二十餘回合……狄玉風雙刀揮霍,寒光縱橫,使盡苗族苗刀擊刺之術,但一絲一毫也無法取勝……連對方影子也沒有挨上一下。
  這還是玄劫憐香惜玉,不過施展本身三四成功夫,未下重手,不然的話,狄玉鳳就不會這樣便宜了。
  狄玉風氣在頭上,奮力攻取,雙刀舞得上下翻飛,通體繽紛,有如梨花飄舞。
  但,發現對方,始終氣度難易,從容自若……遮攔封架,恰到好處……
  不論自己雙刀如何迅猛,對方或是隨手化解,或是輕巧一閃,立即把招拆開……
  襯托著那襲天藍色的長袍,與其清朗的容貌,更加丰神俊逸,令人又愛又恨……
  狄玉鳳突然一聲幽怨冷叱,托地往後一跳。
  玄劫認為她已甘心服輸,於是也把劍收了起來……不禁慨然道:
  “狄姑娘,你我並無鳳仇新恨,男女之事,勉強不來的……憑你身懷之學,無法在我身上佔得便宜,你還是回去吧!”狄玉鳳臉色黯然。
  冷冷道:
  “玄劫,你我尚未得到一個結論,我還不會回去的……
  我一雙刀法上,不是你的敵手,但尚有十二把飛刀……你如果能夠把它破去,你走你的路,咱家狄玉鳳也不想再在這世上丟人現眼了。”玄劫正苦於和這個苗女纏戰……
  自己又不忍心使出重手,而對方卻是纏著不放。
  現在見苗女說出這些話,正中下懷……玄劫微微一點頭,道:
  “也好……你十二把飛刀,若是奈何不了玄某,分道揚鐮,各走各路……”玄劫話剛到此,“嗤!嗤!嗤!”破風銳響聲起……三道白光,走成一個“川”字形,直向這邊同時襲到。
  玄劫估不到這苗女出手,如此神速,不禁心神驟然一震……”疾忙向下一矮身,“龍淵劍”掄出一蓬劍花,“叮叮叮”三口飛刀,立時激盪開去……星飛電射,彈向三丈外草地上。
  狄玉鳳再一揚手……
  又是三口飛刀魚貫打出,走成“品”字形……
  用了“三星套月”的打法,向玄劫左、中、右三路,齊齊電射而至……
  這三把飛刀,每把相距兩尺,任憑對方向左右閃避,也難逃出威力圈外,玄劫卻是不慌不忙……
  就在此電光石火之間,施展出一個“鐵板橋”功夫……
  上半身向後一仰,離地不過尺許,三把飛刀由胸腹上飛過,直向草叢堆墮落。
  狄玉鳳二次飛刀落空,就地一滾,就在這一撲滾的剎那間,肩肘用力,一連發出三把飛刀……
  施展一個“柳條穿魚”之式,迎面平射,疾如弩箭,向玄劫下三路襲到。
  這一出其不意之襲,相距又近,未足兩丈,若是挨了別人,即使不死,亦得落個重傷。
  但,“飄客”玄劫豈是一盞省油的燈?手急眼快,反應敏銳……
  乍見苗女撲地拔刀,使個“白鶴沖天”之勢,身形扶搖拔起一兩丈高……
  三把飛刀挾著勁風,由腳底下抹過,又打了個空。
  狄玉鳳三次出手落空,銀牙一咬,又一抖手,把剩下三把飛刀,又發了出來……
  苗女這次使用的,是“懸瀑三疊”的打法……
  三把飛疊成一條銀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走勢,向凌空末飄落的玄劫標去。
  顯然這位玉鳳姑娘,心裡有她的想法……
  這次對方身形懸空,發不出勁道來,,好歹也要挨上其中一把飛刀。
  但這位中原武林,大江南北,有“不二劫”,又有“飄客”之稱的玄劫,一身輕功造詣已臻出神入化,爐火純青之境……
  身形才一妙起,凌空並不停留,立即頭上腳下,一個“雲里大翻身”,徑自由狄玉鳳左肩一端,像頭烏禽似的飛掠而過。
  如此一來,苗女狄玉鳳出手四次飛刀暗器,前後全部落空。
  狄玉鳳見自己出手四次飛刀,完全落空,並未傷損玄劫一根毛髮,不禁長嘆一聲!
  倏然秀眉倒豎,回過苗刀,朝向自己的頸脖咽喉上抹了下……
  苗刀頸上劃過,喉間鮮血飛出……一個締年玉貌的佳人,竟橫屍就地……
  一縷香軀,帶著悠悠遺恨,去了奈何天!
  “飄客”玄劫再也不會想到,此苗女狄玉鳳竟是如此剛烈……
  力戰不勝,得不到自己一份“情”,居然橫刀自刎,了斷此生。
  想要搶救,已是不及……一個箭步搶過來,玉鳳咽喉斷去,已返魂乏術……雙手還緊拔著苗刀不放。
  “飄客”玄劫,這輩子自懂事以來,身心遭遇到任何楚痛,從不流下一滴眼淚:
  但,此時此景,看到苗女狄玉鳳落此下場……“我雖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已不禁清流淚下。
  “飄客”玄劫和苗女狄玉鳳,並無任何名義,但玄劫內疚的意識中,自己“虧欠”
  了這個玉潔冰消的苗女狄玉鳳將狄玉鳳屍體平放地上,恭恭敬敬向她躬身施了三禮。
  然後進入樹林,找了個平坦所在,用“龍淵劍”挖了口大坑,將狄玉鳳屍體移進樹林,埋入坑中。
  玄劫將狄玉風掩埋入土地,又在土堆前躬身一禮,才始拖著沉重的腳步離去。
  “飄客”玄劫昨天為了救苗女狄玉鳳,付出了一整夜的辛勞……
  好不容易翻山越嶺,又返回“柳川集”鎮上。
  玄劫發現集鎮上人,紛紛在傳說一件事,神色上顯得十分緊張……
  找著鎮上鄉老一探聽,才始知道這件事的底細內委原來京城裡的皇上,發現川督施友倫,自從奉令討伐大金川苗匪後,一連數月,師勞無功。
  京中皇上乃是一位英明君主,不禁暗暗有點疑惑起來渝示特派陝西省總督凌岱入川,駐節成都,就近調查苗亂之事。
  這位秦省部督凌岱,乃是一個深諳兵家謀略,文武全才的地方大官,深得朝廷器重。
  據“柳川集”鎮上鄉老說來,凌岱這次來到成都,說不定瓜代施友倫……
  如果凌撈總督真個替代施友倫,指揮圍剿苗匪兵馬,大小金川亂事,必然早日平定。
  “飄客”玄劫從地方鄉老身上,探聽到這些情形後,突然想了起來……
  昨晚自己原來是要刺探,川督施友倫大營,後來未曾成行,今晚何不再去。
  如果川督施友倫,真如外面所傳荒唐逸樂,自己將實際情形帶回成都,夜入凌岱督署,向他據實稟報。
  再由凌岱總督上票朝廷,撤換這個庸帥,使地方上的情形,能好轉過來。
  玄劫有了這個決定,便計劃二更去“柳川集”大營,三更之前這件事有個交待,然後連夜飛入成都城中,據實留柬,向凌岱報告。
  玄劫替自己計劃一番,主意已定,就在鎮上找家客店,打坐運氣,匆匆一日過去。
  夜晚,二更過後,玄劫飛身躍上民房,向“柳川集”施友倫駐節大營而來。
  玄劫事前已將道路探明,所以不費多大功夫,已到官兵大營外。
  縱目看去,大營外面刁斗森嚴。
  玄劫飛身越過寨柵,從裡端看去,營內情形,跟外面完全不是那回事,那是糟不可言。
  大營裡那些官兵,三三五五,有的轉坐賭博,有的聚談風花雪月……
  還有幾個軍官,喝得滿臉通紅,衣冠不整,東倒西僕。
  “飄客”玄劫看到大營裡這般情景,不由暗暗搖頭慨然不已。
  於是一連飛越數十座帳篷,忽然看到前面,出現一座樓閣隱現的花園住宅。
  這裡原來是當地一位富紳的府邸,後來被川督施友倫看上眼,藉口總督大人要用,把宅主逐走,佔為行轅官署。
  玄劫身形閃晃,已越過圍牆,裡面是一座花園,假山,魚池,花木扶疏……
  前面不遠處,可能是廚房……
  燈光明亮,傳來一陣刀勺之聲,夜風吹送,傳來陣陣酒菜香味。
  暗處的玄劫看到這情形,知道川督施友倫尚未入睡,廚房正在替他準備酒菜宵夜。
  一連三起三落,玄劫越過簷廊,來到前樓。
  樓下二列窗欄,玄劫飄身而下,陳列堂皇華麗,銀燭高燒,但廳上並無一人。
  靠右還有一所偏間,垂著猩紅軟簾,簾內隱隱傳來說話之聲。
  玄劫不作絲毫猶疑,拔出“龍淵劍”,插入窗縫之內,微微一用勁,窗戶應手而開,跟著就像一陣夜風吹過,悄悄飄入廳內。
  玄劫回手把窗關上,鷲行鶴步,走向軟簾處,由軟簾朝裡面看去……
  這所偏間陳設,比前廳更為華麗,四支紅爐,照得恍如白晝……
  中間一張紅漆描繪八仙桌,正中坐著一個面團團的中年人。
  這中年人長袍小褂,光頭無帽,嘴唇上留著兩撇八字胡,頗透威嚴之氣。
  此人便是統兵大員,膺京城所寄的四川省總督施友倫。
  施友倫左肩下坐著一個裙衣打份的女子,看來年紀不到二十,生相妖冶……
  這女子是施友倫最近娶得的第五房姨太太。
  川督施友倫對面,還坐著一個師爺打扮,年約五旬,生得高額鉤鼻,鼠須鷹眼之人。
  此人是川督施友倫唯一親信心腹,幕府師爺,姓“鮑”叫“鮑晶”。
  八仙桌上擺開懷筷,還有兩盤菜,還有兩個底下人,垂手站立一旁。
  軟簾外玄劫看得清楚。
  心裡暗暗嘀咕:
  “該如何下手,給施友倫一個警告?”就在此時,施督突然開口。
  道:“鮑師爺,本官今日接到一項消息,當今聖上,因本官圍剿大小金川之事,歷久無功,特派陝西總督凌岱入川,前來調查此事,凌督—來,本官這個總督位置,便有動搖之慮,你看如何是好?”鮑師爺手指拈著老鼠須,聽過之後,有條不紊,緩緩回答道:
  “大人不必過慮,凌督雖然精明能幹,但他也是做官的人,官官相衛,晚生看他也不敢對大人怎麼樣……對付凌督,晚生以為最好由藩台出面,代表大人致送黃金萬兩嘿聲一笑。
  又道:
  “這是第一步,還有一條美入計……”話到此,貼到施督耳邊,低聲數語。
  施友倫哈哈大笑。
  道:“鮑先生果然不愧計賽諸葛亮,本官自後,必定有番重重報答,事不宜遲,火速進行……高升,過來!”旁邊一個底下人,應聲上前。
  施友倫道:
  “快將文房四寶取來,供鮑師爺應用。”那底下人哈腰離去,走向另外一房間,不多時,取了筆墨紙硯前來、鮑師爺就在八仙桌上,揮筆寫下書信一封,恭恭敬敬,雙手捧給施督。
  施友倫就在燈下看了一遍,點點頭。
  道:“好極,好極,立即交付驛站,快馬送去成都省城就是。”鮑師爺又另外寫了信封,加上總督花印,使命高升拿去、交付驛站。
  高升接信在手,躬身一禮,向廳外走了出來。
  玄劫慌忙一縱身,穿出走廊……他一心要奪取施督這封密函!
  突然心生一計,等高升穿過迴廊,走向花園時,玄劫出其不意,一陣風似的從假山後面撲了出來……
  裁指疾吐,已刺上這高升的啞穴……高升立時鶴立當地,呆若木偶。
  玄劫將這封信拿了過來,就在月下拆開看去,見紙上面寫著:
  藩台閣下:
  凌督來川,不利本爵,請代為墊付黃金萬兩,作為彼之程儀餽贈,對金川亂事,務必善為說詞,此外火速代辦一事,本府有一侍婢小娟,年輕貌美,請代為羅敷嫁妝賀禮,作為本爵姪女,送與凌督作為小星之列,財色兼進,不慮凌督不就範。
  所墊付之銀兩,一月之後加倍奉還,餘後面謝,機密,此信閱後焚之。
  下面具名,是川督施友倫名諱。
  “好一個‘財色兼進’!”把這封信納入懷中,玄劫不敢稍作遲疑,飛身上縱,落到東院。
  就在隨身囊袋中,取出千里松香火,向草堆上扔去……
  不多時,濃煙迷漫,火光熊熊冒升而起,前後左右傳來一片喊叫“救火”之聲。
  玄劫一聲輕笑,就在黑夜中飛上屋瓦,越過圍牆,腳點篷帳,就在十幾個起落之下,已飛出大營寨柵之外……
  回頭視線投向官兵大寨……吶喊之聲震天,燈球火把明如白晝。
  人群宛若蟻隊似的,直向總督駐節的大營湧去……
  天翻地覆,震耳欲聾。
  玄劫暗暗一笑,更不敢逗留,施展全副輕功,直向成都而來。
  這一趟腳程,玄劫已奔上八九十裡路,天色才始大亮。
  又拐上驛路大道,向成都出發。
  當日薄暮輕籠時分,玄劫已抵達成都城內……
  發現城裡有不少官棄,來來往往,經探聽之下,才知道凌岱總督,真個來到成都。
  玄劫找了家城中橫巷靜僻的客棧,決定把施友倫給川省藩台的一封信,另外自己也寫了封書函,痛述施友倫禍國殃民,疲敵不戰,荒淫酒色的各種罪狀,準備一起送去陝西總督凌岱處。
  柳梆三敲,三更過後!
  玄劫悄悄起來,整束長袍,帶了“搜神傘”,和“龍淵劍”,飛身躍上屋脊。
  星月光亮之下,疾向督衙而來……不到盞茶時間,已經抵達。
  玄劫躍上花牆,縱目往內看去……
  發現凌督駐節衙門,和施友倫大營中紀律鬆弛情景,截然不同。
  由拱門起直到走廊前道,有身上佩帶腰刀的兵丁,往來巡視……
  並有無數親信衛士,個個弓上弦,刀出鞘,穿梭一般的往來……
  端的刁斗森嚴,戒備緊密。
  總督大堂之中,燈火輝煌,整個督衛內外,一片肅靜無嘩,別有一番肅穆的氣象。
  此時此地玄劫對自己不敢稍有疏忽,大意……不然,功虧一簣。
  玄劫施展金剛輕功……
  花牆上腳尖微微一點,身形拔起八九丈高,十丈來遠,悄悄飄落大堂頂上。
  避開簷前鐵馬,用“壁虎功”爬落看去……
  正中階前,站著八九名親兵,當中公案上面,坐著一位年約四旬,穿著金削袍褂大員。
  此人生得天庭飽滿,地角方圓,虎頭燕項,精神奕奕一張紫紅色的臉,襯著兩道劍眉,凌凌有威……這就是官拜陝西總督的凌岱。
  此刻,夜沉人靜,已是子夜三更,凌岱秉燭達旦,尚在批閱公文。
  玄劫看到這情景時,不禁暗自贊嘆……如此方是一位國家大員,朝廷柱石。
  玄劫有心下去面達書函,但是堂前虎也似的,站著八名雄糾糾的親兵……
  萬一自己下去驚動這位凌岱總督,出聲呼叫起來,反會誤了大事。
  玄劫心念閃動,有了一個主意……
  由懷中摸出一把長約五寸的匕首短刀,把施友倫連同自己一封書函、縛在刀柄之上……
  左手掌心另外扣了兩顆鐵蓮子,全身倏地向下一掛,左手—揚,先把左手兩顆鐵蓮子,抖手打出。
  “啪!啪!”兩聲暴響,鐵蓮子打在階前石地上,立時打裂兩塊地磚!地上石火星飛,八名親兵,譁然大吃一驚,不約而同扭頭向外看去。
  就在此石火電光之際……
  玄劫一抬右手劍把,將匕首連同兩封書函,一抹白光閃處,向凌撈案桌,飛擲而下。
  好一個凌岱總督……
  乍見白光一閃,迎面飛來,全身宛然端坐,未見絲毫震驚慌張之色!
  就在一伸手之間,已把匕首接住……兩封書函同時飄落公案上。
  玄劫再也不會想到,這位總督凌岱,也是一位身懷絕技之流……
  在毫不費事,微微一抬腕剎那,把匕首抓住在手。
  玄劫不敢稍加耽留,連忙身軀一縱,已翻身上了簷瓦,撲登屋脊!
  夜色朦朧中,施展“蜻蜓三抄水”功夫,唰唰唰掠風身中,玄劫出督衙,瞬眼之間,身形消失在夜影裡。幾個親兵給嚇得目瞪口呆,以為來了刺客,正要奔向外面,招呼同僚……
  總督凌岱卻是十分鎮定。
  薄叱聲道:
  “不必大驚小怪,今晚來的定是江湖俠義之流,身懷絕技,追也沒有用,不准妄動!”
  眾親兵給凌督這一喝,各個聽命肅靜下來。
  凌督拆開一封書函,那是玄劫所寫的,上面有寥寥數語:
  “川督施友倫軍營‘柳川集’,大張女樂,荒淫酒色,坐視苗匪流竄而不理,川西十數縣災黎,流離顛沛,處在水深火熱之中,大人聖明,尚希直奏皇上,秉公處理……
  並附施督私人函件一封,敬請拆閱。”下面具名,並非文字,而是畫了一把沒有雨布,僅是主柱張著十二支傘骨的“雨傘”。
  原來玄劫寫下呈凌督這封書函時,再三思維,如何具名。
  若書信尾端,沒有具名人,不但對凌督不恭,而且使人有“兒戲”之為的想法。
  如果寫下“玄劫”二字,不但洩露自己行藏,武林同道知道這件事後,顯然有沽名釣譽之嫌。
  玄劫經過幾番思忖,才決定書信尾端的具名,把自己隨身兵器“搜神傘”畫了上去。
  總督凌撈看過這封書信,對書信尾端,畫上一把沒有傘布的雨傘作為具名,暗暗感到詫異……但,書信中所述情形,不禁暗暗為之點頭。
  總督凌傷把施友倫給藩台約那封書信,拆開看去,這一看,不禁勃然大怒……
  當堂猛把公案一拍……一響“□”的聲中,幾乎將桌上文件,震落地上。
  眾親兵不由嚇了一跳。
  凌督大聲吩咐道:
  “左右,快叫來旺上來!”來旺是侍候凌督身邊的一個小書童。
  來旺聽到總督傳渝,匆匆忙忙跑了進來,施了個半跪之禮,站下邊上。
  凌督向來旺道:“點起香案,準備文房四寶,要上奏章。”來旺燃起香案,端上文房四寶。
  總督凌岱,真個提起筆來,把施友倫在川督任內的劣跡,以及坐長匪勢,縱兵殃民的種種罪狀,詳詳細細奏上一本。
  凌督不敢耽誤時間,傳諭漏夜使用“八百里快馬”傳遞上京。
  果然,奏章上京不到半個月,皇上立即批覆下來,頒下聖旨……
  川督施友倫革去本職,就地扣留,該犯官交發刑部大堂議處。
  所遺四川總督一缺,暫由陝西總督凌岱兼攝,全權指揮川境各路兵馬,討伐大小金川苗匪之亂。
  如此一來,整個局勢完全扭轉過來……
  官軍方面,撤去一個庸帥,換來一員虎將。
  至於苗匪方面,小金川峒主狄剛。雖然還不知道女兒玉鳳為“情”所苦,香消玉強,業已橫劍自刎,屍體已由這個“負心人”玄劫所掩埋……
  但,影形杏然,突然不知去向是事實。
  這一來、小金川峒主狄剛,由於女兒“失蹤”。失去—個得力臂助,與官軍相比之下,愈形見細。
  果然,不到三個月之期,大小金川苗匪之亂,全被部督凌岱所蕩平。
  川西數十萬百姓,才擺脫兵災所苦,逃脫了這場水深火熱的災難。
  但把這件事的來龍去脈數來,“飄客”玄劫雖然置身幕後,卻居首功……
  俠士魂,英雄膽……玄劫挽救了川西數十萬,顛沛流離的哀鴻。
  這件事,只有兩個人知道,一個是玄劫自己,另一個就是當時接到飛刀投書的總督凌撈。
  總督凌岱乃是朝廷一品大員,雖然並非江湖中人,但身懷絕技,顯然有他師門來歷,也有他布衣相交的武林同道。
  他對這位“雨傘”具名,不露真相的武林俠士,心中暗暗贊佩……
  這次挽救川西數十萬生靈,免于苗匪兵變之災的,並非是自己,而是這位不露真相,不居其功的俠士。
  深夜留書,揭開施友倫罪狀,掌握施友倫罪證,指出川西十數縣流離顛沛,水深火熱中的災黎,處於何等樣苦難之境。
  這位俠士,又是何等樣人物?書信尾端具名的是一把雨傘,但所畫的雨傘,僅見傘骨,不見傘布,也無法作“雨傘”之稱……
  難道此人之名,有“雨傘”兩字的諧音?總督凌岱不願自己居其首功,要揭開此“謎”,要讓天下人知道,有這樣一位人物。
  凌岱柬邀西南武林俠義門中人物,探聽這個有“雨傘”諧音之人。
  這些武林中人,都不得而知……凌岱問不出其中所以然來……
  但其中有個來總督府衙門,一個不起眼的人……
  他是“富貴門”也就是窮家幫駐派川西的分舵主“袖手春風”郭風……
  “袖手春風”郭風一笑。
  道:“凌爺,這不是‘雨傘’,這是他的隨身兵器‘搜神傘’……”總督凌岱已聽出弦外之音。
  接口問道:
  “郭分舵主,您所指的‘他’,又是何人?”“袖手春風”郭風道:
  “當初門主‘鐵缽’魯松,曾在小的跟前提到過此人……
  這人叫‘玄劫’,他有兩個稱號,一個是‘不二劫’,另外一個叫‘飄客’……
  這位玄大俠另外一個身份,是‘百星流光迎鼎會’會主……”陝西一帶原是藏龍臥虎之地,凌傷職任陝西省總督,對當地武林中事,顯然也有所聞。
  緩緩點頭。
  道:“原來這次挽救川西數十萬生靈的,就是此人!”

runonetime 2008-05-28 08:44 AM

第07章 捕蛇a

  有人形容黔地貴州,“天無三日晴,地無三尺平,身無三分銀,人無三分情”……
  前面兩句是指天氣惡劣,晴雨莫測,山路崎嘔,絕少平原,至於後面兩句,似乎言之失實,說得過份……黔地一帶雖然地方貧瘠,但當地的人克勤克儉,善於經商,就有不少富貿豪紳。西南江湖,有不少“義”所在,置生死於度外的俠義門中人,其中不少是黔地人氏。“飄客”玄劫,蹤遊西南江湖,由蜀進黔,來到貴州境內。。“貴州有“山國”
  之稱,崇山環峙,大山盤豆,其中以苗嶺為骨幹主派。這日,“飄客”玄劫貪圖清早紅日未出,天氣涼爽,便自起來趕路……但他知道,黔地一帶煙風毒瘴,十分利害,臨行出發時,眼下一顆自己祕方配製的“闢毒丹”,以避免風瘴之毒。
  路上行人稀少,玄劫不怕驚世駭俗,施展陸地輕功絕技,不到半日功夫,已跑了七八十裡之遙。這時,天色將近響午,忽然風雲起變,空中烏雲四合,已將豔陽掩去……
  山風陡起,呼呼轟轟,砂飛石起,林木怒號!玄劫知道這一場傾盆大雨,就將來臨,雖然並不害怕,但置身深山野嶺之中,打濕衣衫,卻沒有地方去換。
  玄劫一提內家真力,施展輕功身法,身形閃晃,盪雲激射,眨眼間已越過一道峰環……
  縱目看去,山坳盆地一派樹林之中,似乎依稀露出一點屋脊。
  玄劫忙不迭急急趕去,果然不多久時間,已將抵達……身形才始閃進濃林,空中浮雲如墨,電光霍霍……股霹雷似的雷聲響起!電光金蛇似的躥舞,雲彩中的雨,也自傾盆而下—一一如河岸堤崩,“嘩啦啦!嘩啦啦!”聲中,前後左右,盡是一片白茫茫水霧。玄劫身上雨水淋漓,已是一只落盪雞一一飛步穿過濃林,縱目看去,前面有一座破落的古廟……敗瓦頹垣,顯然多年已無人跡。此刻,玄劫躲雨要緊,已不去理會其它事上……一個“燕子穿簾”之勢,穿入廟門裡。
  玄劫耳目敏銳,才進入廟中發現從後面,傳來一縷怪怪的聲音……這響聲音,如鳴竹蕭,聽來十分淒涼,令人毛髮根根直豎起來。
  “飄客”玄劫這幾年來蹤遊江湖各地,見多識廣,閱歷廣博……豎耳細細聽去,已聽出這是一種蛇為所發出的聲音,不由聳然驚住。
  這一發現,玄劫把原來要來這裡躲雨的事,已丟得一乾二淨i不管身上這身濕淋淋的衣衫不好受,挫腰一縱,穿過古廟天井,再拔身跳出後牆,探頭看去。
  這一看,果然不出所料,給玄劫看到一件怪事,幾乎失聲叫了出來……古廟後面,是一塊四五丈方圓的空地……空地上挺立著幾棵老松。
  現在並非深秋蕭瑟的時候,但樹葉調零殆盡,附近草木也是一片枯黃,絕無一絲生氣。空地當中一棵大樹上,挺立著一個年紀不過八九歲模樣十分古怪的男孩子。
  這童兒長得突面縮腮,稀眉圓睛,一張褐黃色的臉上,疏疏地長著一層汗毛……骨瘦如柴,拱肩駝背、乍眼看去,就像一只猿猴。
  童兒身上穿著一條短褲,裸露著上半身,右手拿著一根細竹鞭……這不是一般所看到的青竹,乃是深山寒岩上所長的一種寒羽竹……此竹一寸一節,其堅如鐵。
  童兒左手拿了一把綠油油的草,站在樹下……傾雨大雨,落在身上,渾然不覺。這個活像一只猴子的童兒,兩只圓滾滾的眼睛,定定地在看一棵大樹樹身,一口有碗口大的孔穴,狀似出神……一邊把綠草放進嘴裡咀嚼,一邊撮手作勢,發出一縷怪怪的聲音來。
  “飄客”玄劫,這一看之下,不禁為之愕然……這猴形童兒在於什麼?就在玄動心念閃動之際,樹身深孔中,忽然發現三四點紅光,往來晃動!
  猛然,“噓噓噓”怪響聲中,從樹孔裡游出一條怪蛇來這條怪蛇的長相,十分奇特……
  雙頭並去,兩顆腦袋,狀如壁虎,身長有六尺左右。
  怪蛇遍體赤斑,皮色墨綠……前半身四只粗壯的短腳,才出樹洞,立即緊緊抓住樹幹。下半身那條尾巴盤在樹上,打得樹身“吧!吧!吧!”直響。
  令人駭然所驚的,那兩顆並去的蛇頭,張開宛若碗口,信吞吞吐……四只蛇眼,赤紅如火,兇芒灼灼望這樹下的童兒,也不住地“噓噓噓”,一聲接一聲的慘叫。
  這個猴形童兒,卻是昂然不懼……一面揚著手中竹鞭,一面學著怪蛇的叫聲……看這份情景,有心跟蛇過不去似的。“飄客”玄劫,已忘了置身在大雨中,不禁替那童兒暗暗擔心……因為這條雙頭怪蛇,頭顯三角形,必有奇毒……—只看近圍草木枯黃,就可知道。童兒子無寸鐵,手中只有一條竹鞭,如何能與蛇對敵……雙頭怪蛇萬一躥下來,童兒豈不把自己這條小性命送掉。“飄客”玄劫,古道熱腸,平素樂於助人,決心助那童兒一臂之力……
  探囊取出兩顆鐵蓮子,緊扣旁心,又把腰間“龍淵劍”也亮了出來,以防萬一。童兒與怪蛇相持,已有一盞荼時間,臉上顯出焦急之色,似乎已迫不及待……
  忽然,身軀一矮,雙足一頓,“唰”的聲中,居然拔起一丈多高!飛上樹頂,一把抓住樹上岔枝,打鞦韆似的來往晃搖。雙頭怪蛇乍見童兒飛身躥起,似乎陡然驚怒……
  怪頭一昂,後面長尾“吧”的一打樹幹,“唰啦”聲中,上半身似斷弦之矢,直向童兒撲去。“飄客”玄劫,不由為之大驚!但那童兒,卻是早有防備一一左手緊握樹幹,右手掄起竹鞭,看到怪蛇快將撲近,不慌不忙,照准怪蛇雙頭交叉之處,一鞭直抽下去。
  一響“吧”的聲,抽個正著……跟著兩腿一拳,身子一盪,松鼠也似的身子躥出七八尺處,飄落樹下。怪蛇挨上一鞭,四腳一松,六尺長的身軀,跌下樹來,在泥地上接連打了兩滾。童兒趁機飛步上前,照樣葫蘆,又是一鞭,向雙頭交叉處抽去。
  那知怪蛇也是乖巧非凡,已吃過一次苦,這回卻不上當,雙頭一縮,立即退後一尺。
  童兒竹鞭抽了個空,打落地上,泥水飛濺。
  怪蛇一伸長尾,風車似的一轉,直向童兒的兩條腿卷來。這童兒似乎也有一身本領,托地一跳,閃過怪蛇掃來的尾巴。那條怪蛇見一擊不中,競也施以渾身解數,趁著童兒雙腳著地,長尾一卷,又潑風般卷來。童兒上半身往後一仰,利用腳跟一頓之力,又躥飛七八尺……已躥到另一個大樹下、怪蛇第二次擊敵不著,十分憤怒,“噓噓噓”連叫聲中又追過來。童兒左閃右跳,矯捷如猴……一有機會,舉起竹鞭,就是當頭一下。
  但這一條怪蛇除了兩頭交叉之處,是它唯一要害之外,全身麟甲,堅硬如鐵,竹鞭打在上面,反而躥起越高,卻是夷然無傷。童兒反而在好幾處,險些給那怪蛇咬著,幸而身手迅速,不然就不堪設想。“飄客”玄劫伏在廟牆上,見那童兒始終無法制服怪蛇,那張褐黃色臉,滿顯出焦急之色,一味左右縱跳。玄劫再也忍不住,陡地一聲大喝!左手一揚,兩顆鐵蓮子電射而去……一左一右,“嗖!嗖!”兩聲,恰把怪蛇左頭一雙怪眼,完全打瞎。怪蛇負痛之餘,“噓”的一聲,候地回身,直向廟牆撲來。“飄客”玄劫手急眼快,一連摸出三顆鐵蓮子,運用連珠手法,再一揚腕,魚貫打出……第一顆穿入右頭左眼,第二顆打中嘴邊,第三顆無巧不巧,襲中怪蛇雙頭的交叉處。這交叉處乃是怪蛇一身最脆弱之處—一剛才挨了童兒一竹鞭,已經受了損傷,此刻再給鐵蓮子一擊,深陷入肉!怪蛇慘叫一聲,立即撲地翻滾,一陣縱跳。“飄客”玄劫一個飛身從牆上撲下,龍淵劍執握在手,要和蛇頭砍去……
  那童兒急了也跟著近撲過來。兩手一攔,道:“前輩,不能把它殺了,這蛇我有用處!”玄劫聽到童兒這樣說,急忙收住出手的劍勢。
  這時,勁風已止,變成濛濛細雨,水霧迷漫,空中烏雲已散,略有日光透射下來!
  地上那條怪蛇,四足不時地向著地上劃動、抽搐,尾巴在跟著後面擺動,兩顆蛇頭,紫黑色的血,直向外面湧出來。這童兒卻是不慌不忙,走去樹下,搬起一方有磨盤大,重有四五十斤的大石過來。
  轟隆一聲,大石放落地上,壓住蛇頭……再從褲上解下一條牛筋細繩,打個活結,套住蛇尾……使勁一拉,蛇尾立時筆直。如此一來,蛇頭被大石壓住,蛇尾給牛筋緊住,再是霸道兇惡,已作惡不來。童兒走近牆後,拿來兩樣東西……那是一把古銅的尖刀,和一只小瓶子。童兒一手拿著牛筋細繩,一手掄起竹鞭,照准蛇身吧吧吧的一陣猛打。
  “飄客”玄劫看得莫名其妙……他再向那童兒看去,這孩子神色肅穆……那不是像頑童好玩的一副神情。童兒在蛇身上,來來往往打了七八十鞭……蛇身接近腰股部分,腿上鼓起一個氣泡來……這氣泡漲大成有雞蛋大小。童兒候即扔下手中竹鞭,拾起小刀,向鼓起的氣泡上劃去。
  蛇皮破裂,氣泡劃破,流出一泓墨綠晶亮的液體來……童兒急忙將液體盛入瓶中。
  玄劫這一看,才始理會過來……原來這孩童的目的,是在取蛇膽。
  這孩童有這等智機,玄劫暗暗贊嘆不已!童兒將蛇膽盛入瓶子後,用蓋子蓋上,突然“噗”的跪在玄劫面前。道:“剛才多蒙前輩相救之思,原來前輩是位身懷絕技的高人,尚望大發慈悲,救救弟子的義父!”“飄客”玄動聽來暗暗稱奇,伸手把童兒扶了起來。柔和的問道:“孩子,你叫什麼名字,哪裡人氏,因何孤身一人來此,你義父在何處,何以要我搭救,你倒說來聽聽?”童兒道:“弟子姓‘卜’名‘森’,自幼無父無母,也不知道哪裡人……自懂得人事後,就由義父所撫養,並且教了我一身功夫……”
  指了指古廟的廟門那端。又道:“我義父就在離此六七裡的‘迎南古寺’……三日之前,遭仇人所暗算,身負重傷,已是奄奄一息中……”玄劫困惑問道:
  “卜森,你來此取蛇膽則甚?”卜森道:“義父受到仇家傷後,告訴森兒的……只有‘赤練雙頭蛇’的蛇膽,可以得救,但此‘赤練雙頭蛇’十分難找,又要生捉活的,破肚取膽,才有功效,經我多方尋找,才在這山神廟後面,找著—條……”卜森這孩子,雖然長了一副猿猴的形相,但口齒伶俐,惹人喜愛。又道:
  “森兒滿想用竹鞭打暈它,再活擒到手,不料此蛇果真利害,若非前輩出力相助,森兒險些喪命……現在請前輩去前面‘迦南古廟’救救我義父性命。”“飄客”玄劫見卜森模樣雖醜,卻是骨秀神情,心裡已有幾份喜愛。微微一笑,道:“卜森,玄某隨同你去,你前面帶路就是!”卜森見玄劫答應下來,十分高興……小刀染有蛇毒,扔下不要,拿起竹鞭、瓶子……突然想了起來,躬身一禮。問道:“前輩,不知你名號如何稱呼?”玄劫就把自己姓名、稱號,告訴了這孩子。這時,細雨已停,天空浮雲漸散,太陽從雲縫中透出萬道金芒。卜森前面帶路,直向山環那端走去。玄劫銜尾相隨。
  邊走邊問道:“森兒,你因何在此大雨中來山神質取蛇膽。剛才那把綠草,又是從何而來?”卜森有條不紊。道:“森兒在無意中,知道山神廟中,藏有‘赤練雙頭蛇’……
  前兩日,有一夥從雲南來的藥材客人,路過此地,趕不上前面宿店,就在山神廟投宿一晚,哪知第二天早晨起來,竟有兩人全身紫黑,突然暴斃,細看全身並無傷痕,只有腳底部份,出現一個龍眼大的傷口,鮮血直流不止,才知道這兩人遭一種‘赤練雙頭蛇’所噬……。”微微一頓。又道:
  “這是義父告訴森兒的……由於‘赤練雙頭蛇’毒氣利害,平時所居窩穴,十丈以內,草木枯黃,人若近前,立時中毒……需在雷電風雨交加中,毒氣才始稍斂……至於剛才口含綠草,也是義父教我預備,以防蛇毒的侵入而已玄劫聽來不時點頭!知道卜森口中所說的義父,也是風塵中一位奇人,如今身受重傷,臥病廟中!
  自已以俠義門中自命,豈能坐視不救?玄劫心念遊轉,隨著卜森往前面走去。兩人腳程,都快速異常,走不多時間,前面矗起一座高山,雙峰並時,看去宛如駱駝之峰……
  山麓一片濃影,綠蔭深處,似有一所古廟,綠瓦紅牆,點綴其間。卜森遙手一指。
  道:“玄前輩,前面那座山峰叫‘石駝峰’,山下就是‘迦南古廟’……”兩人談著走著,由石駝峰迤儷而下,已來到“迦南古廟”的廟門前……卜森陪同玄劫,自廟門而入。
  玄劫進來廟中,回頭一匝,發現這座“迦南廟”的傾倒程度,與山神廟差不了多少,不過有人居住,地方還算乾淨而已。廟門這裡一座院落,迎面三間殿堂,左右兩間已破敗不堪,只有中央那間稍見完好……
  屋中牆沿貼壁,靠著一張禪床,床上仰臥著一個面貌蒼老,發眉俱白的者和尚……
  老和尚呼吸短促,業已奄奄一息中。玄劫朝塌上目注看去。隨即向卜森道:“森兒,‘赤練雙頭蛇’蛇膽,雖有醫治內傷之效,但你義父臥床數日,已氣若遊絲,就有蛇膽也不容易服下,我這裡有‘珠砂龜甲錐’可以奏效,你快去取半碗清水來。”“飄客”
  玄劫,蹤遊江湖各地,隨身就攜帶祕製靈藥,作為救人防已所用。玄劫從袋囊取出的“珠砂龜甲錐”,狀如一塊磨墨的墨條,但色呈朱紅。
  卜森聽到玄劫此話,走去後面廚房,取來半碗清水,玄劫就用“珠砂龜甲錐”一端,浸入半碗清水中,在碗底碾磨。不一會,半碗清水已成殷紅粘液,芬芳撲鼻,令人心腦俱爽。玄劫來到禪床前,而食、拇指,拔開老和尚牙關,把半碗殷紅色粘液,灌進他嘴裡。果然,沒有多久時間,者和尚肚子裡咕咕直響,眼皮也能漸漸眨動,呼吸已不像剛才困難,口中發出一陣低低的呻吟來。卜森看到這情形,心裡高興不已。急急上前。道:
  “義父,義父,快快醒來……你老人家可有覺得舒服了些?”老和尚服下用“珠砂龜甲錐”,碾磨成的殷紅粘液後,渾身充滿一股陽和之氣,胸上瘀血已漸漸化開,已能開口出聲!老和尚唱然。道:“森兒,為父在此,我等莫非夢中相見?!”卜森鼻子一酸,流下兩行淚水。道:“義父放心,森兒請了一位玄前輩來此……剛才森兒蒙玄前輩相助,在前面山神廟,取得‘赤練雙頭蛇’蛇膽,義父眼下,身體就會痊癒過來。”卜森一邊說,一邊取過小瓶,打開瓶蓋,那蛇膽已化成一泡墨綠漿汁……
  卜森把瓶口湊上老和尚嘴邊……老和尚剛才服下“珠砂龜甲錐”,混身已有力氣,將“赤練雙頭蛇”蛇膽,一口吸盡。果然,靈藥功效不凡,經過半晌時間,老和尚精神漸漸康復,在卜森扶掖之下,居然已能坐起身來,和玄劫施禮見過。卜森見義父病勢脫體,歡天喜地,就把玄劫的來歷,以及相助自己殺蛇的經過,說了一遍。
  老和尚對“飄客”玄劫,感激不已。玄劫請教這位者和尚的法名……才知道卜森義父的法名叫“玉真”……雙方一見如故,玄劫問到玉真禪師、如何遭仇人暗算,以及收下卜森做義兒的經過。五真撣師並不隱瞞,把他昔年由始至終的這段經過,告訴了“飄客”玄劫……這位玉真禪師俗家姓“霍”叫“霍天敏”,江南人氏,早年遇得異人,學得一身上乘絕技。後來霍天敏投入贛北鄱陽湖水路稱霸的“湖海神蛟”駱兆雄手下……
  由於于霍天武技超群,勇敢善戰,不久就打出“鐵翅飛鵬”霍天敏的名號。有一年,“湖海神蚊”駱兆雄失手,遭官兵所捕殺,部下群龍無首,眾人一致推戴“鐵翅飛鵬”
  霍天敏,繼傳首領。
  霍天敏無法推辭,只得答應下來……這一來,就在綠林中混了十多年。霍天敏雖然為人正直,做了不少劫富濟貧的事,但另一方面,也著實殺害了不少無辜生命。
  這一年官兵大舉掃蕩水寇,霍天敏手下一班弟兄,就在官兵圍剿中散了夥,他自己也險些失風,遭官兵所擒,全靠一身驚人絕技,拼死突出重圍。
  經過這次掃蕩後,霍天敏閉門思過,才知道“走夜路總會遇上鬼”,天下沒有白吃的簇席……綠林這碗血腥飯,斷乎吃不得。
  霍天敏想到自己,這些年來,殺生造孽,積案累累,至今險遭惡報,不禁心驚膽寒……
  於是心念一定,決心出家,投入空門……
  一來藉此避禍,二來念經成佛,但求佛祖慈悲庇護,減少生平殺孽。霍天敏主意既定,就投入鄂原“覺出寺”出家,易名“玉真”,絕口不談武技,潛心拜佛。
  匆匆又過了十多年,有一年,玉真禪師雲遊貴州,無意中發現了石駝峰“迦南寺”……
  此一古寺,香火零落,傾壇不堪。玉真禪師突然想了起來……
  自己垂暮之年,有如風前殘燭,在世日子已經無多,這些年來,雖然飯依我佛,但們心自問,也未曾做過什麼大功德事。
  如今這座“迎南古寺”,冷落荒涼,自己何不索性住下,略為修繕,重振香火,也給人間留下一塊善心之地。玉真禪師有了這種想法,就把多年來募化得來的銀子,雇請匠工,把“迎南寺”裡外粉飾一新,自己住下寺中,充作主持兼司香火。由於地處荒僻,居民稀少,玉真禪師也不想收牆門弟子。如此又過了五年……
  這年深秋時節,金風送冷,玉露生寒,滿山草木,漸見枯黃零落……—但,卻是個月白風情的良夜。玉真禪師正在做夜課,敲木魚念著大悲咒,突然遠處傳來一陣“砰砰砰”的擊鼓聲……這陣鼓聲十分沉悶,入耳心悸。玉真禪師居此多年,知道這是土人俗例……這一種“人皮鼓”,非遇到門神祭把等大典,絕不輕用。
  玉真禪師突然覺得心旌擺搖,全身起休,一連打了幾個寒噤……身上有此感受,玉真禪師輕聲自語道:“哦,真個奇怪,我霍天敏皈依佛門多年,心明如鏡,萬念皆空,今晚何以身心如此煩躁……莫非眼前有凶險之事?”老禪師喃喃說著時,放下手中經卷,走出寺門,抬頭舉目看去……
  石駝峰上,人影幢幢,一派火光,直衝霄漢!玉真禪師這一發現,不禁心自起了好奇,急忙提起鐵禪杖走出寺外,直向前面山上跑去。
  不多時,來到一處峰腰山環處,只見坡前草地上,圍坐著數十個土人,成了一個半圓形……當中燃起一堆熊熊烈火,不知在搞什麼把戲。
  玉真禪師對這種土人情形,由於久居石駝峰之麓“迦南寺”,也知道一些……這種土人力大身輕,攀山越嶺,縱躍如飛,殘忍嗜殺,且有吃人肉的風俗……此刻,玉真禪師藏身一棵老松後面,細看動靜。這群土人約有七八十人,個個腰圍草裙,頭插鳥羽,鼻上穿著杯口大的鐵環,寒光閃閃。
  面上用些顏料,塗得花花綠綠,再給火光一映,猙惡如鬼,各個圍著火堆,打皮鼓,吹蘆笙,嗚嗚砰砰,淒厲刺耳。火堆旁邊,放著一只大木槽,木樁上綁著一個似人非人,似獸非獸的怪東西。玉真禪師定睛仔細看去……那怪東西滿身茸茸黑毛,看來有點像一只大猩猩,但面目卻不十分清楚。
  這些土人,似乎興高采烈,打鼓吹笙,愈來愈急,最後,全部都站了起來……按著鼓聲的音調,跳起舞來……跳得離奇古怪,十分難看。這些土人,在火光中舞蹈了好一會。
  其中有個高大的土人,看來是個中首領,突然從草裙下,拔出一把明晃晃牛耳尖刀,怪叫一聲,跳到木槽面前,向怪物腿間一刀割下……
  這一刀下去,立即隨著刀尖,挑下一方鮮紅的血肉,放進自己嘴里大嚼。其餘眾土人,也紛紛學樣,蜂湧上前,各個拔出尖刀,你劃一方,我割一塊。
  綁在木樁上怪物,痛得連連慘叫嘶號。這一幕看進玉真禪師脹裡,不禁毛髮倒豎。
  就在這時候,綁在木樁上怪物,突然口吐人言,大叫起來:“救命啊……痛死我了!”
  聲音清朗,聽來是川黔一帶的人。玉真禪師聽來恍然大悟,原來那怪物不是猩猩,竟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且還是個漢人,竟被土人擒住,活割生啖。
  玉真撣師不禁一股無名火高起三丈……激起一個丹田之氣,敞開喉嚨,霹雷似的一聲大吼……提起鐵禪杖,照准前面那裡大樹掃去……“啪”的聲,若井口粗的大樹,立時折斷。玉真禪師飛起一腳,“騰”的聲,斷下的半截老樹飛出兩丈外,正墮落熊熊烈火的火堆中……火星柴枝,四下飛濺噴舞,灑了那些土人的一頭一臉玉真禪師像頭猛虎似的撲了過來,掄起手中鐵禪杖,朝向土人打下。土人一族平素迷信,最信鬼神……正在歡呼高興,割下人肉吃時,突然“騰”的聲起,凌空飛來半截大樹,墮落火堆,打得火星四濺,陣陣煙霧躥飛,不由為之大驚……認為剛才祭禮不敬,冒犯了神聖。接著又響起一陣大吼,出現一個灰袍、白髮、光頭的老和尚……禪杖到處。立即額破頭裂……
  就像風暴似的,接連給他打倒了五六人。這些土人給嚇得魂飛魄散,以為山神顯聖,哪裡再敢抵敵,紛紛鬼叫似的抱頭鼠竄。
  就在這眨眼之間,連爬帶滾,逃個乾乾淨淨。玉真禪師並不追趕,收住禪杖,回過頭來,那熊熊火光,猶未熄滅……木槽內那個怪毛人,景象十分淒慘……自胸以下,所有膚肉,盡遭土人割去,露出嶙嶙白骨血肉模糊,慘不忍睹。玉真禪師不禁觸目驚心,口中喃喃宣念佛號,穩住心神……
  不管血腥污積,連木槽和毛人屍體扶起,負在肩上,左手執著禪杖,分開亂草,猛提一口真氣,直向“迦南寺”奔來!玉真禪師的本意,好人做到底。把這怪毛人的屍首,找個靜僻所在掩埋,免得令其屍曝荒野。哪知過了不到十裡路,猛覺勁力漸漸不繼,頭腦一陣昏眩,兩眼金星直冒。玉真禪師知道自己武功,已經擱下多年不用,罡氣業已虧弱……剛才斷樹、踢樹,用力過甚,傷了氣脈,再摃這只沉重的木槽,長路奔跑,自然後力不繼。玉真禪師過一處岩角,已實在無法支持下去,只得一彎腰,把木槽放落地上,略為喘了一陣氣。歇息片刻,才始覺得精神有些回覆過來,就即提起禪杖,正要站起……
  突然,背後“呱”的一股嘶號聲起,一陳勁風,直向自背後撲來。出其不意,玉真禪師猛然一驚……忙不迭腳跟一頓,身形拔前五六步,……就在這匆忙之際,已管不了對方是人是獸,掄起鐵禪杖一個“橫江截浪”之勢,回身掃去。一聲“□”的聲響,夾著一陣刺耳慘叫,星月光亮亮之下,一具毛茸茸的怪物,給鐵禪杖打個正著……
  整個身子飛出丈外,跌落草地上,連打兩滾,就即寂然不動。玉真禪師雖然並不受傷,自也自嚇得心跳氣喘,一身冷汗……
  轉身看去,那怪物伏在草叢中,不再抖動,知道剛才自己那一禪杖,用力非輕,怪物必然死去。玉真禪師走近跟前,用禪杖拔開野草一看,不禁又是一陣目定口呆……
  原來一杖打倒的怪物,又是一個毛人,跟木槽上給土人割肉生啖的毛人,有相似之處,但口鼻鮮血津津直流,已經死去。這毛人的四肢五官,和人類相似,但滿身長有金黃色細毛,臀後還拖著一條短尾,該是人猿一類。玉真禪師無意中,又害了一條生命,心裡十分難過。頓足叫恨。道:“我佛慈悲為懷,不傷螻蟻,我今晚何以這等異於往常情形!打殺幾個土人倒也罷了,竟又在此地害了一條生命,真是善果未結,再執屠刀……
  欸,真該死……”玉真禪師正六神無主,搓手嘆氣之間,忽地,猛聽到旁邊草地上,又傳來一陣幼兒啼哭之聲。老禪師又給嚇了一跳……月光下低頭循聲看去,死毛人左側數尺外地上,有—口布袋!布袋蠕蠕在動,哭聲自布袋而出。
  玉真禪師急急伸手抱起,布袋裡赫然是個看來有一周歲光景的幼兒……老禪師這一發現,雙手抱起幼兒,霍地跪倒地上,望著夜空,喃喃道: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弟子一時好奇,來到石駝峰,眼見土人活啖人肉,一時觸動無明,殺害多人,妄開殺戒,但沒有把受害人救下,只是一具血肉殘屍……不料來到此地。不分青紅皁白,又殺害了一條生命……便遺下孤兒無所依歸……弟子真個罪該萬死,佛祖有靈,尚望給於弟子自新之路,撫育此一孤兒,以贖弟子罪過……”玉真禪師望天祝禱、喃喃語落到此,禁不住失聲痛哭起來。玉真自小進入綠林,經過不少大風大浪,歷盡無數驚險場面……
  數十年迄今,未曾流過一滴眼淚,今夜在此曠野無入所在,面對著兩具似人非人的毛入屍體,玉真竟然呼天痛哭一場。玉真哭過一陣後,心頭悲痛稍舒,戰兢兢站起身,就用禪杖在地上,掘了一口深坑,以木槽作棺材、把這兩具毛人屍體,入土埋葬。玉真禪師把兩具毛人埋葬後,已累得一身大汗,把地上幼兒抱了起來。
  在星月光亮之下,發現裡著幼兒的這只布袋上,有兩行字。中間一行字體稍大,上面是“成都慶餘堂藥舖,卜”數字。左邊一列字跡稍細,寫有“慶餘堂藥舖採辦川康雲巷貴省道地生熟藥材”數字。玉真禪師看到布袋上這兩行字,倏然間,想起一件事來……
  第二章 仇蹤??
  那是自己初到石駝峰,聞聽附近鄉人說過……說過十數年前,交趾國派遣使臣,押運許多金銀珍玩,作為貢品,向京都皇上朝貢……就在這些貢品中,有一對雌雄人面猿,在貴州山邊,竟然撞毀鐵籠,落荒逃走。
  這類人面猿生長在交趾國,性最通靈,善解人意,周身黃毛油光水滑,亦是最難捕獲。後來交趾國使臣,率領兵棄搜捕,結果截回一頭雄猿,雌猿已竄入深山,不知去向。
  這件事過後數年,有一個四川藥材販子叫“卜銘善”來到貴州尋找一種珍奇異藥,帶領兩個夥伴來石駝峰附近一帶……就在日落黃昏時分,密林之中,傳出一聲狂吼,跳出一只遺體黃毛的人面猿,把卜銘善一把抱住,擄了疾馳而去。那兩個夥伴嚇得魂飛出竅,飛奔逃出山區,事後夥同附近獵戶入山搜找,卻未見卜銘善行蹤。
  這兩個夥伴,相信卜銘善已遭巨猿所害,只得回返四川而去。此刻,玉真禪師把這兩件事,聯同一起想來,緩緩點頭,已找出其中原委情形。
  原來把卜銘善擄去的那頭巨猿,就是當年交趾國使臣,手中逃脫的那頭雌猿一一它竄入亂山後,就逗留在石駝峰一帶,尋個洞穴住下。
  正巧卜銘善帶人入山採藥,雌猿見來人是個壯健男子,就即將卜銘善擄去,強迫交合,作為配偶。一人一猿,就在深山中作了夫妻,日子一久,卜銘善對猿妻也有了愛心,就不忍離去。卜銘善久居深山,不食人間煙火,身上也漸漸長出黑毛來,成了人獸之間的怪物。後來雌猿產下一子,由於護子情切,生怕野獸前來侵害,就叫卜銘善外出找食。
  哪知卜銘善這一離山,卻給土人所擄去……雌猿久候丈夫不歸,就抱著兒子前來尋找。
  巧遇玉真禪師殺退土人,奪回卜銘善殘屍,拖屍而來。
  雌猿不會知道這個中底細,以為丈夫是遭玉真所害,怒火中燒,悄沒聲息地從後面撲來……要把玉真扼死。哪知玉真手急眼快,疾忙閃過,回身掃了它一杖,雌狼當場斃命。
  這是今晚玉真禪師,遇到這場不可思議的怪事經過,等到他悟出真相,已晨曦初曙,黎明時候。玉真禪師向這座人猿鴛鴦家,喃喃念過一陣子經後,才始抱起幼兒回“迦南古寺”。老和尚痛仟自己罪孽,扶養起這個人與猿所養的混血兒。本來玉真是個投入空門的出家人,顯然對哺兒之道,一竅不通……
  幸虧這孩子已經斷奶,不需多費手腳。同時天生骨格粗壯,過不多時,已經在地上行走。玉真老和尚替這孩子取名“卜森”……“卜”字是他父姓,“森”字是孩子來自森林。
  卜森天賦異票,迥異一般童兒,自從四五歲起,就能縱跳騰飛,力大無窮。玉真見這孩子,天生一副練武骨格,一時高興,就傳他一些初步拳腳功夫……卜森天生敏悟,一學就會。初時,玉真禪師由於心中內咎,已把卜森視作自己骨肉……但再一想,和尚有兒子,豈非笑話,為了免得外人驚奇,名義上以“義父”自居。本來玉真很想把自己一生所學來的武技,傾囊傳授卜森。但玉真經過一番考慮過後,又改變了初衷……
  玉真武學疹為,是外家“六合門”一支,武功雖高,並非登峰造極。更由於玉真已非童身,對內家一門,已無法再登堂入室。
  另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玉真自出家投入空門後,潛心佛理,對武功這一項,無形中漸漸遠離……精、專、力、神,與當年一比,相差已霄壤之別。
  也就是說,玉真自慚形穢,不配為人之師一一會耽誤這孩子未來前途。所以玉真禪師在對卜森傳授功夫這件事上,只是淺嘗輒止!
  但卜森卻是天生聰明,竟然就在五真所傳授的一點拳腳中,匠心獨運,創造出許多離奇古怪的招術來。光陰如箭,日月如梭,眨眼數年過去,卜森已是一個八歲的孩子。
  就在距離結識“飄客”玄劫的前四日,卜森午飯過後,走出寺門外遊玩……忽然看到一棵老松樹上,站著一只紅嘴翠羽的小鳥,在吱吱啼叫,小鳥兒翠羽鮮體,令人喜愛。
  卜森童心頓起,一心要把這只小鳥兒捉住,拿回去當一件玩物。仗著他人小身子靈活,悄悄掩到樹後,乘著那只小鳥迎風高唱,得意忘形之際,突然騰身一躍,拔起一丈三四尺高……左手一分樹枝,右手一把便把翠鳥抓住……身子一弓,飄落地上,高興得張開大嘴,呵呵傻笑。突然,不遠處傳來一陣粗聲怪氣的聲音,在道:
  “嘿,看不出這猴精似的瘦小子,居然還有這手功夫,真個奇怪。”卜森自從懂得人事以來,最恨人家罵他“猴精”,一股怒火不由湧了起來。
  回過頭看去……哦,就在老松樹邊上,站著兩個一胖一瘦的漢子……胖的年約四旬,垂眉巨目、獅鼻海口,相貌威武……
  身穿灰綢長衫,肩後持著一頂大革帽,足登皁鞋,手上挽著一只小包袱。瘦的那個年約五旬,一張慘白的驢頭臉,毫無—絲血色—身子又瘦又長,穿了一件藍布長褂,也挽著一只長長方方的囊袋。這人左手衣袖,空蕩蕩的,細細—看,原來已經斷了左臂。
  卜森哪裡把兩個外地人放進眼裡,破口罵道:“放屁,你兩個有路不走,小爺自己捉鳥兒玩,關你什麼事,敢在這裡多嘴,快走,不然一拳打死你!”胖瘦兩個漢子,見卜森口吐這等狂語,不禁仰頭哈哈笑了起來。卜森怒從心頭起,突然一俯腰,從地上撿起一塊拳頭大的石子,出其不意,朝胖漢迎面擲去。
  胖漢正張嘴在呵呵狂笑,淬不及防,“啪”的聲,石塊打在嘴唇上。卜森雖然是個八歲童兒,但出手腕勁過猛……胖漢門牙給打落,口唇青腫。瘦漢不禁大怒……
  腳尖一點,旋風一陣,直撲過來一一揚起獨臂,朝向卜森便抓。卜森欺他殘廢……
  左手捉住翠鳥,右手捻起小拳頭,一個“黑虎偷心”之式,向對方小腹打去。
  哪知瘦漢雖然只剩單臂,但身子十分嬌捷,略一展身,一式“順手牽羊”,出手向下一沉一提,把卜森的右手抓住往回一帶,向外一拋,卜森頓時兩腿拿樁不住。向後跌退七八步處。幸而這孩子天生異稟,忙一挺身,煞住腿步,才未跌倒在地。可是那只翠鳥,已趁機脫出掌握,振翅飛去。
  卜森走去心愛玩物,更加惱怒,知道瘦漢力大,不能硬上……又一俯身,抓起兩塊石頭,向瘦漢擲去。瘦漢用手一擋,石塊滾落地上。
  胖漢挨上卜森一記石塊,打得門牙脫落,真個怒不可遏,大吼一聲,從包袱中抽出一把銀芒爍爍的雁鋼刀來,瘋虎似的撲向卜森,掄刀便砍。卜森知道不妙,急忙轉身脫逃……
  胖瘦兩漢,哪裡肯放過卜森,齊聲喝罵,自後面直追過來。卜森一陣旋風似的奔進“迦南寺”大門,嘴裡大聲叫道:
  “義父!義父,你老人家快起來,外面有強盜要殺人呢2”卜森這陣呼叫,老遠都可聽到。玉真正在中間殿堂內做午課,聽到這話不由暗暗一驚,急忙從禪床跳下來,走出前面……卜森氣急敗壞跑進來,門前站著一胖一瘦,兩個中年漢子。胖的一個,手中還拿了一把明晃晃的鋼刀……玉真禪師雖然這些年來已修養有素,但看到眼前情形時,也覺得忍耐不住……邁開大步走出廟門,玉真喝聲道:“哪裡來的強徒,膽敢動刀拿槍,前來滋擾佛門善地?”誰知玉真禪師這一聲叫出,立時惹出一場可怕的變故來……胖瘦兩漢子,見裡面走出一個皓首白髮的老和尚來,心念一轉,本來不想和出家人嘔氣,準備說過幾句話後就離開。哪知聽到玉真者和尚這響叱喝聲……聲音激烈,立時留意細看,居然被對方看出真面目來……一陣哈哈狂笑,瘦漢朝指玉真禪師,道:
  “霍舵主,別來無恙……再也不會想到,二十年後今日,我會在這裡見到你的尊容……
  那正是俗語所說,人生何處不相逢!”玉真老和尚卻是做夢也不會想到,對方競在一照面之下,立即叫出自己俗家的名字,不禁大吃一驚!定睛看去,自己老眼並不昏花,來人原來就是自己二十年前的仇家。
  原來此人叫“申傑”,在大江南北黑道上,有“翻江龍”之稱。當年霍天敏……也就是現在的玉真老和尚……在贛北鄱陽湖落草為寇時,扎結下的梁子……
  雙方為了爭奪一筆水路買賣,“鐵翅飛鵬”霍天敏和“翻江龍”申傑大打出手……
  兩幫盜眾,也跟著在鄱陽湖上火並起來。“翻江龍”申傑,舞動兩柄有四十斤重的“紫金八角錐”,單手挑戰霍天敏。當時“鐵翅飛鵬”霍天敏使用的是一口“七星九環俊銅刀”,跟申傑交上手,雙方酣戰一百多回合,未見勝負。
  後來,“翻江龍”申傑,漸漸居落下風,霍天敏技高一著、斷下申傑一條左臂。申傑部下幾個頭目,勃然大怒,蜂湧而上,圍戰“鐵翅飛鵬”霍天敏。
  就在雙方激戰之際,另外一個水道巨憨“鐵翎神箭”屠鳴,率眾馳來……“鐵翎神箭”屠鳴,仗著水道上一股雄厚的實力,硬把這件事擺平……
  屠鳴向霍天敏,和申傑雙方指出:“彼此都是同道中人,何苦為了地盤之事,傷了江湖義氣!”霍天敏和申傑。礙於“鐵錨神箭”屠鳴面子,喝住部下,握手言和,重新劃定地界。可是話是如此,“翻江龍”申傑卻折了一條左臂,把霍天敏恨之入骨,矢志報復。但這件事過後不久,官兵大舉掃蕩翻陽湖—帶水盜,這些水盜全數給官兵殺散,掃蕩淨除。“鐵翅飛鵬”霍天敏固然不知去向,連“翻江龍”申傑,也是僅以身免一一一拍兩散,窯子給官家刨掉,更談不上報仇!
  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想不到冤家路窄,今日玉真老和尚,竟跟這舊對頭狹路相逢。
  玉真禪師光頭汗水直冒,心頭暗暗驚住。
  “翻江龍”申傑卻是十分得意,向胖漢使了個眼色、哈哈笑道:“霍舵主,我來替你引見介紹一下,這位是黔北金頂山‘金頂五煞’之一‘紅尾蠍’邵衝……”冷冷“哼”
  了聲,又道:“霍舵主,本來事隔二十多年、我也不想再算這筆舊帳,只是申某當初與你交手,一時疏神,被你用‘六合刀’刀法中‘回星摘月’一招,斷下左臂,累我半生殘廢!這口氣始終無法咽下……”一頓,又道:“今日既然有緣相逢,可見這是老天爺有眼,使我二十年後,要回這筆舊帳……來來來,霍舵主,邵舵主這把雁翎刀藉給你,讓申某再一次來領教你這套‘六合刀’刀法。”昔年初入贛北翻陽湖一帶水寇,玉真老和尚已早知“翻江龍”申傑,平素為人……“翻江龍”申傑,量狹心毒,自己當年砍斷他左臂,日後定然尋仇報復。自己落髮出家,其中一個原因,就是避開這個“翻江龍”
  申傑,誰知天眼昭昭,始終不能避過,看此情形,交手定然難免。昔年自己年輕力壯,武技也不過略勝申傑一著,如今二十年相隔,焉知對方不會臥薪嘗膽,日夜苦練,相反的卻是自己這一邊……這些年來,自己武技拳腳,已完全拋開,血氣虧弱,若是和他對敵,必是難逃毒手。
  玉真和尚心念遊轉,不禁感到有些8B怯,急忙按定心神。。”合什一禮,玉真禪師道:“阿彌陀佛,老衲以為你是誰人,原來竟是贛北舊友……想起你我當初,全是年輕好勝,意氣相爭,以致發生翻陽湖之事!”微微一頓,又道:“但後來經‘鐵翎神箭’屠舵主排解,雙方過節業已消失……今日霍某皈依空門,出家念佛,對年輕時那些荒唐之事,十分後悔,立下洪願,痛改前非,申施主就不必舊事再重提了。”申傑臉色一沉,厲聲道:
  “霍天敏,既有今日,何必當初……申某一生有恩必答,有仇必報一—說實在的,你當初斷我左臂,以江湖上來說,如同殺身之痛……”目注老和尚一眼,又道:
  “血海之仇,不能沒有一個交待……申某又豈會欺侮一個出家人……也好,申某請邵舵主站下一邊,不用幫手,你我—個對一個,決個生死……”嘿嘿嘿連聲數笑:“霍天敏,你兩隻手,申某一隻手,已經有你便宜,難道我一個殘廢人,還會欺你不成?”
  玉真老和尚見申傑咄咄相逼,言詞挖苦,一股怒火也不禁冒了起來……
  一瞪眼,老和尚道:“行!行……你既然苦苦逼人,老衲這幾根老骨頭交給你就是……
  只是如何交手?”申傑冷然一笑,道:
  “申某有心相陪,你主我客,當然由你選擇……刀劍拳腳,聽憑你就是。”玉真禪師聽到對方這番話,心念遊轉……自己當年這套“六合刀”刀法,業已遠離生疏,只有拳技尚能應付。對方無論如何,只有一條手臂,先天上已無形中吃了虧……何不拳腳上跟他見個高下。玉真有了這樣想法,朗聲道:
  “老衲是個皈依空門的出家人,不會弄刀舞槍,不妨就在拳腳上見個高下。”“翻江龍”申傑,冷然應了聲,道:“可以……”就勢一個箭步,搶了過來……。
  單臂一起,一個“獨臂掌山”招數,直向玉真老和尚當頭打落……掌風飄然,力逾千斤,如果被他打個正著,立即筋斷骨折。
  玉真禪師雖然年老,一身功夫尚在……遇得掌風切近……一偏身,左腕虛鉤,右掌疾吐,便個“左推右攪”,照准對方左肋襲去。
  “翻江龍”申傑,一臂已毀,接招全憑右手,左面也就空了下來,全身力量,自然傾向右方。玉真老和尚乘機襲向對方左面,若是照一般情形來說,申傑就得吃虧不可。
  但“翻江龍”申傑,翻陽湖一戰,遭受一臂之痛後,另外投入一異入門下,苦心研練獨臂拳法,是以比雙臂的人,更利害得多。
  申傑見老和尚襲向自己左肋,冷然一笑,身如輕燕,一式“仙人脫衣”,向右一轉……
  單臂一切,使個“吳剛伐桂”,直向老和尚的右臂切來。
  玉真禪師猛然一驚,急忙使個“寒蛟翻身”之勢,向後一跳,身子一挫……就在此同一石火電光之際,用個一式“屠龍手”,向對方攔腰擊去。申傑一聲冷叱:
  “來得好!”獨臂往上一揚,只一扭腰,身形就若旋風似的拔出七八尺外……陀螺似的一轉,一式“金龍吐舌”,駢指如戟,向老和尚腦後點來。
  玉真老和尚急忙一伏腰,一式“鐵牛耕地”,橫腿向申傑疾掃……老和尚這一下是虛招,準備申傑使個“旱地拔蔥”之勢,凌空縱起時,再用猴拳中“葉底偷桃”一著,摘對方陰囊。但“翻江龍”申傑一別二十多年,目前身懷之學,已非吳下阿蒙……一見老和尚提腿掃來,身如鐵橋,紋絲不動……一聲厲叱,有掌如刃,視然劈下,向對方腿上切來。玉真禪師乍覺對方掌勁,異常沉猛,知道仇家下“五毒珠砂掌”一類的毒手……
  暗叫一聲:“不妙……”急急用個“金鯉躍門”之勢,向後仰身一縱,才始僥倖避過。
  兩人這一照面交上手,眨眼已過了十來回合……但在玉真老和尚來說,就在這幾個回合下,已經連連生險,差些喪命對方之手!“翻江龍”申傑單臂拳掌出手,又狠又快……
  —玉真禪師不禁膽寒氣餒。武家凡和別人照面交手,首先所具備的是個“膽”字,其次是“長力”,再後才輪到“武技”。這就是武家所謂“氣神合一”、“心手相印”,就是這個道理。玉真老和尚氣老血衰,氣力已經吃虧,再加上給“翻江龍”申傑兇威所懾……
  心慌意亂,手足無措,更加佔了這個“敗”字上。申傑見此“鐵翅飛鵬”霍天敏,身懷之技,不但未見進深,更遠不如當年,心裡暗暗高興!
  一聲冷叱:“看!”這條獨臂,渾如鐵掃,忽縱忽橫,指東擊西,似切如點,掌風凜凜!使到疾處,不但不是“獨臂”,簡直渾身臂影,宛如八臂哪吒下凡。
  玉真禪師竭力迎敵,時至三十餘回合,已累得氣喘吁吁,額上見汗……眼看快要支持不住!突然,廟門人影一閃……卜森拖著義父鐵禪杖,如飛似的直跑出來……嘴裡大聲道:“義父,放心,我來殺他!”玉真老和尚,這一諒非同小可,唯恐卜森初生之犢,不知對方兇狠之毒,冒冒失失上前,遭了仇人毒手……於是回頭喝止道:
  “森兒走開,不要……”話才到此,申傑已一個箭步衝前,一式“分花拂柳”,施展出“五毒珠砂掌”絕技……掌風凜然,當胸劈到。
  玉真老和尚一個疏神,躲閃不及,前心重重挨著一下……當堂眼前一黑,“哇”的聲,滿口鮮血,從嘴裡噴吐出來……□□□往後退,拿樁不住,僕倒在地。
  “翻江龍”申傑,一陣哈哈得意大笑。就在這時候,卜森一聲怒吼,揮起鐵禪杖,已欺身而上……”朝“翻江龍”申傑,兜頭蓋頂,一杖打下。
  申傑乍勝仇敵,未免喜極而疏神……等到卜森禪杖打到,才始若覺。但,以為對方這個乳臭未幹的孩子,哪有什麼驚人本領……
  不但不避,反而搶進一步,獨臂使個“春雲乍展”,迎著禪杖杖桿一抄,想把卜森禪杖奪過來。哪知卜森卻是人小鬼大!尚未等他追上前,手自杖頭一邊,杖尾的月牙鐘,“嗤”的聲,正好扎在申傑的左肩上,立即劃出一條三寸長的傷口,血水殷殷,直向外面流了出來。
  “翻江龍”申傑,想不到自己今朝“陰溝裡翻船”,會給一個小孩子所傷,不禁勃然大怒!正要出手“五毒珠砂掌”時,那邊“紅尾蠍”邵衝,手提雁鋼刀直奔過來。
  卜森本來不會施展杖法,但事到臨頭,這孩子也施了開來!這—施展,左遮右攔,呼呼掠風,滿身杖影,倒也有幾份架式。
  就在這急切之間,邵沖和申傑兩人,竟然無法近身,也奈何他不得。突然遠處驛道上,傳來一陣驛馬頸鈴之聲,兩人知道這是飛達令文的驛站快馬,途中經過此地。
  在“翻江龍”申傑想來……自己已打了玉真老和尚一記“五毒珠砂掌”,諒他這條命也難能活下。現在驛卒騎馬經過這裡,萬一給驛卒看到自己打傷出家人老和尚,盤問起來,反為不是。申傑這……想,向邵衝揮手暗示了下,兩人秒著樹林小路走去。卜森並不追趕,見兩人縱身離去,扔下手中鐵禪杖,一把拉起義父……半扶半靠之下,卜森攜了義父回返“迎南寺”中。玉真禪師坐在彈床上,喉嚨裡“咕咕”發響,“哇”的聲,吐出幾口鮮血來。卜森急急上前問道:
  “義父,你怎麼啦?”玉真禪師搖頭慨然道:“森兒,天作孽猶可為,自作孽不可活……”話未中落,口中鮮血直吐不止。卜森看到這情形,不禁放聲大哭。

runonetime 2008-05-28 08:46 AM

第07章 捕蛇b

  玉真禪師氣息漸漸低弱下來……臂彎抱住卜森,把昔年和“翻江龍”申傑之間的情形,約略說了下……一陣急喘中,玉真又道:
  “森兒,為父誤中仇人‘五毒珠砂掌’,會在七日之內死去,你也不必報案,山外找個地方,去尋求你自己的生路,不必理會我……”卜森怎肯撇下相依為命的義父離去……
  就即向玉真禪師問道:“義父,可有治救方法?”玉真唱然道:“為父已傷及經派,除非在此三日之內,取得‘赤練雙頭蛇’生服其膽,才始有救,但‘赤練雙頭蛇’並不常有,難得一見,又焉能在三日之內找得……森兒,不必作此打算!”卜森聽得“赤練雙頭蛇”蛇膽,可以起死回生,不由精神為之一振……就即問道:“義父,‘赤練雙頭蛇’如何長相……又如何捕捉此蛇?”玉真老和尚知道這孩子,一番孝心之下,要找此蛇,救回自己一命……
  但,在這數日中,無異大海撈針,有心阻止,卻又不忍過拂他的心意。於是,玉真禪師只得把“赤練雙頭蛇”的一切習性,和捕捉方法,告訴了這孩子。
  卜森真個秉性純厚,立即走出廟外,滿山尋找,連飯也不顧得吃。一連兩天過去,皇天不負苦心人,找得山神廟有“赤練雙頭蛇”出現之事。
  卜森救父心切,帶著所有用具,冒著大雷雨找來山神廟……獲得“飄客”玄劫一臂之助,終於擒住“赤練雙頭蛇”,破肚取膽,把奄奄一息,傷勢沉重的義父性命,救轉過來。
  第三章 投師“飄客”玄劫聽玉真禪師說出這席話,對卜森的出身來歷,才始恍然大悟,不禁又喜愛,又是憐惜,似有所思中緩緩點頭……玉真禪師又道:
  “這孩子骨格清奇,天賦習武上乘之才,過去老袖始終不敢傳他武技,以師門自居,伯是糟塌了這樣一塊璞玉之材。”“飄客”玄劫道:
  “老禪師付出八年養育之恩,此對卜森來說,天高地厚,思同再造……”玉真目注玄劫,道:“玄大俠乃是當代一位奇人俠士,武功淵博……不知森兒是否有此機遇,蒙您收列門牆?!”“飄客”玄劫微微一點頭,道:“‘奇人俠士’不敢僭稱,玄某對這孩子十分喜愛,確有這份心意……”微微一頓,又道:
  “但玄某萍蹤江湖,飄遊各地,行止無法安定下來,又如何傳授這孩子藝技?!”
  玉真禪師聽到這話,顯出一副失望的神情。玄劫移向另外一個話題上,道:
  “玉真禪師,此番您行藏已給仇家所知,難免會去而後返,再次騷攏佛家善地……”。
  玉真聽來微微一怔……不錯,有此可能。“飄客”玄劫道:
  “依玄某之見,不如遷地為良……這並非是怕了這等麼魔小鬼,原因是敵暗我明,不勝其擾!”玉真禪師聽來也有道理,卻又不禁眼眉微微一蹙,道:
  “玄大俠說來十分有理……但不瞞玄大俠,老衲和森兒二人,除了這裡‘迦南古寺’之外,實在難找一枝立棲的所在……”玄劫接口道:
  “老禪師若是有意離開此‘迦南古寺’,玄某可以替您和森兒二人,找個清靜之處……”
  玉真禪師見這位俠膽義腸,濟人于危的“飄客”玄劫說出這話,就即問道:
  “玄大俠,您說,老袖和森兒義父子二人,遷往何處?”“飄客”玄劫道:“鄂南九宮山月眉峰‘臥岳洞府’……‘寒梅山翁’辛石前輩洞府……”玉真禪師愕然道:
  “武林傳聞‘寒梅山翁’辛石,高壽年逾百齡,乃是一代劍術宗師……老袖和這位辛前輩,素昧生平,豈能打擾他的清靜。”玄劫微微一笑,道:
  “玉真禪師,這就是您方才所說,要玄某收列森兒作弟子之事……玄某與辛前輩雖非師徒,但蒙他老人家傳授‘三幻無影劍’劍法,並以仙家神兵‘龍淵劍’相贈,已有師徒之實……”微微一頓,又道:“玄某對森兒這孩子十分喜愛,願意收作自己徒兒,但至少以目前情形來說,玄某萍蹤飄泊,居無定所,卻又不能耽誤了這孩子寶貴的童年……
  是以由您老禪師陪同帶森兒住九宮山月眉峰……師祖傳徒孫,煩辛前輩替這孩子扎下渾厚的武家根基!”玉真禪師聽到這番話,愣了好一陣子,才道:“玄……玄大俠,那位辛前輩,是不是會照您這麼說的答應下來?”玄劫道:“他老人家仁厚善良,相信不會拒之千里之外。”玉真禪師轉念一聲“阿彌陀佛”……如果真若玄大俠所說……以祖傳孫,森兒由一代劍術宗師“寒梅山翁”辛石指點,傳授武技,那真是森兒這孩子的造化了……
  大聲向旁邊卜森,道:“森兒,這是你的造化,還不快向玄前輩跪下,見過你師父?!”
  卜森雖然是個八齡童兒,但,他是人猿交配而生的孩子,資質異票,已聽出義父和玄大俠所談的話……玉真這響聲音傳來,卜森“撲”的已跪在玄劫面前,嘴裡道:“弟子卜森,見過師父!”“飄客”玄劫,含笑把卜森扶了起來。玉真禪師見森兒有這樣一個轉變,心裡十分喜歡,就吩咐卜森到廟後菜畦中,挑水洗米,拔菜煮飯,整治素齋,接待玄劫。
  卜森跳跳蹦蹦出外而去,“飄客”玄劫和玉真禪師,談些江湖上的掌故異聞。不多一會,卜森突然神色慌張,奔了進來,嘴裡大聲喊道:
  “義父,不好了!日前打傷你老人家的瘦賊申傑,此刻又帶了四五個人,找來‘迦南寺’啦!”玉真禪師尚聽到此話,兩條銀眉往上一豎,合什念了聲:“阿彌陀佛!”
  就要伸腿下床,一手抓過鐵禪杖。玄劫急忙阻止,道:“老禪師,傷勢新愈,元氣未復,不宜與人動手,讓玄某前去應付就是……”又向卜森道:
  “森兒,你要照顧義父,不能亂走,外面鹼人有我前去應付。”卜森滿臉怒容,點點頭應了聲。“飄客”玄劫一摸佩在腰帶上的“龍淵劍”,從容揮灑,放開大步,走出“迦南古寺”外,站在一棵老松下,舉目眺望。果然不出所料,五個勁裝疾服的人,各執兵器,直向“迦南寺”奔來。
  玄劫縱目看去,正是剛才森兒所說的,前面那個是個獨臂瘦長的中年人,面色慘白,手握一把銀光閃閃的靈鉤劍。後面跟著四個粗豪大漢,個個疾服勁裝,頭裡萬字英雄巾……
  當頭是個胖漢,臉色淡黃,中等身材,手中握著一把雁鋼刀。旁邊那個年約三旬,高額鉤鼻,五短身樹,形若猿猴,腰問纏著一條三節棍。
  後面兩個全是粗壯的矮個子,各個挽著方形包袱,不知是何等樣兵器。一行五人,健步如飛,直向廟門走來。“飄客”玄劫目注看去,知道頭前那個就是“翻江龍”申傑,第二個是“紅尾蠍”邵衝,至於另外那三個,可能是申傑請來的幫手……於是迎步上前。
  那天“翻江龍”申傑,吃了卜森一個小虧後,跟“紅尾蠍”邵衝匆匆離去……
  但心裡猶是忿忿不平。“翻江龍”申傑,知道自己“五毒硃砂掌”雖然歹毒,但仇家如果機緣巧合,遇上醫家高手,仍然能把這條命救過來,是以心裡還是放心不下。
  另外玉真老和尚還有一個小徒弟,年紀雖小,功夫卻是十分了得。是以申傑和邵衝兩人,回到北金頂山,找上金頂五煞中,另外三煞!
  那是“九頭鳥”哈玉昆、“禿鷹”吳三春和“野梟子”耿七等三人。這夥人晝夜兼程,向石駝峰而來……兩下相距並不甚遠,於是在近日之內,一來一回,及時到達。
  “翻江龍”申傑,眼神敏銳,猛見一個中年漢子,由“迦南古寺”中舉步而出,心頭不由微微一怔,腳下加快步子。不到片刻,已和那中年漢子,相距不過四五丈處。
  申傑見那中年人,臉容清矍,雙目神光充沛,不由暗自詫異……近前一步,申傑喝聲問道:“餵!那漢子,我要問你兩句話……前面‘迦南古寺’中,有一個老和尚,和一個瘦猴精的徒弟,他們去了何處?”一瞪眼,又道:“那老和尚是不是已死了……還有那個瘦徒弟,也逃走了嗎?”“飄客”玄劫見對方說話,傲慢無禮……微微一笑,答道:“尊駕所說兩入,卻是區區在下朋友……他們兩人,老的十分壯健,並未死去,小的那個仍在廟內,並未逃去哪裡。”“翻江龍”申傑一呀之下,立時變色。金頂三煞亦站不穩,相互望了眼。申傑眉宇一軒,冷然笑了笑,道:“如此說來,你是玉真老賊禿叫來助拳的朋友……嘿,我看你別自找麻煩,別以為仗著學過幾日三腳貓的功夫,便來替人抱不平、充好漢……入娘的,你不知好歹,申某把你這條命,也算在裡面!”“飄客”玄劫沒有半點火氣,依然微微一笑,道:“申舵主,你也是綠林中一個成名人物,玉真和尚雖然早年跟你有點怨仇,按說他已遁入空門,落髮為僧,好漢做事,何必趕盡殺絕?”一頓,又道:“而且,你在五日前,又打了他一下‘五毒硃砂掌’,他從死裡逃生,任何仇恨,也已一筆勾消……現在,你還想將他置於死地……此怨冤相報,又待何是終了?”“翻江龍”申傑怒聲道:“小於,你只是憑了這張嘴會說話……申某與霍天敏之間血海深仇,就算他已死了,申某也要把他屍體從棺材裡拖出來砍他刀刀,何況他還沒有死……”嘿聲一笑,又道:“不但老禿驢戮屍斬首,就是他那猴精徒弟,也別想活兩只陰森森蛇眼一瞪,問道:“你替他出頭麼?好哇,報下名來,我‘翻江龍”申傑劍下,不斬無名之輩?”“飄客”玄劫哈哈笑道:“區區玄劫,有‘飄客’之稱……”
  語未中落,乍覺兵刃破風,電射而去,跟著一陣吼叱聲道:“誰聽你這些廢話,看刀!”
  原來“紅尾蠍”邵衝,沉不住氣,橫起雁翎刀,直襲過來。
  “飄客”玄劫眼看四面,耳聽八方,發現對方不按江湖規範,徑自動手,一聲冷叱:
  “來得好!”身形一閃,“弱柳迎風”,並不用劍,左臂展開,駢起中、食兩指,競向雁鋼刀側面點來。“紅尾蠍”邵衝,心中一驚,這才知道對方不是一盞省油的燈……倏即雁鋼刀往回一撤,側身上步,改作“猛虎伏槽”之勢,直向對方雙足削去。“飄客”
  玄劫身形如電……左手指向雁鋼刀時,右手握“雞心拳”,一個旋身已到邵衝左側……
  淬然指尖指出,直向“紅尾蠍”邵衝的“風靈穴”點來。邵衝第二刀出手,又落了個空……
  發現對方備有寶劍不用,卻是空手追刃,而自己哪敢怠慢……右足往後一滑,“怪蟒翻身”,身同刀轉,冷閃閃的刀鋒,落在對方肩膀。玄劫不慌不忙……身形一個盤旋,一如秋風吹落葉,輕飄飄移了開去……真比棉花還輕。“紅尾蠍”邵衝,咬牙切齒……敵人一雙空手,自己卻是連走空招,這面子實在放不下來!一個錯身踏步,“唰!唰!唰!”
  連上三刀……。第一招,“猿猴迫果”……刺咽喉,掛兩肩。
  玄劫一踩“流水步”,閃身左轉,讓過對方電掣而來的刀鋒。“紅尾蠍”邵衝,再次第二招“銀鳳剔翎”,第三招“斷劍長虹”嗚嗚破風聲中迫出……截腰、斬肋,迅疾如電。
  “飄客”玄劫,哈哈一笑,又閃了開去。“紅尾蠍”邵衝,暴跳如雷,“哇哇”吼喝聲中,一套“斷魂刀”刀法施展開來……
  刀光電閃,刀芒耀月,揮揮霍霍,卷起一座刀山,直向玄劫近身欺來。“飄客”玄劫,僅施展出一門“大擒拿法”:閃、展、騰、挪一綿軟輕力,在刀光中鑽進鑽出!
  雙方照面交手二十餘回合,手握利刃的“紅尾蠍”邵衝,反被袍袖飄飄的“飄客”
  玄劫,逼得氣喘如牛,滿頭大汗。“翻江龍”申傑,眼看形勢不妙,正要上前令邵沖退下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際,玄劫一聲冷叱:“著!”左手一分刀光,右手一記擒拿,一響結結實實“□”的聲,把“紅尾蠍”邵衝連人帶刀兜出一丈外。
  接著又是一響殺豬似的慘叫聲,“紅尾蠍”邵衝,一跌仰翻在地。“紅尾蠍”邵衝這一敗落,金頂五煞之一的“九頭鳥”哈玉昆,勃然大怒……一抖手中三節棍,豁朗朗聲中,縱向前面,朝指玄劫道:“小子,休得張狂,看家夥!”暴喝聲中,一式“大鵬展翅”,三節棍向外一展,向玄劫左肩頭砸下。玄劫一個旋身,退後六七步。哈玉昆三節棍一合,左足向外一滑,棍頭一封,身子候地一個盤旋,招是“雲龍三現”……。
  藉著身形盤旋之勢,三節棍鐵環於嘩啦啦一響,散開兩節棍頭,向玄劫斜肩帶背掃上。三節棍在外門兵器中,乃是霸道的傢伙。
  武家兵器,一寸長,一份強……三節棍每一節,長約四尺,共長一丈二尺,而且逢硬拐彎,可短可長,比起普通大槍要利害得多。
  “飄客”玄劫不敢怠慢,急忙拔出“龍淵劍”,一招棍頭,“順水推舟”,反向哈玉昆胸口刺來。哈玉昆見敵人亮出寶劍,連忙一個轉身。抖開棍身,一式“金龍盤柱”,呼的向對方橫掃而去。此刻玄劫所施展的,乃是“寒梅山翁”辛石所傳的“三幻無影劍”
  劍法……此門劍法變幻莫測,劍路深奧……豈是眼前哈玉昆之流所能對架?玄劫不架不避,一縱身,反而踏前一步,展出一式“懷中抱月”……左手劍鋒,向對方棍身一壓,右手青鋒,直向哈玉昆左肩劈來……捷如蛇身,迅快無倫。
  “九頭鳥”哈玉昆吃驚不小……急忙右足一滑,身形斜塌,把撒出的三節棍,往回一帶!左手接住棍頭,三節棍變成兩豎一橫,成了“口”子形,往上一撩!
  右腿抬起,身形往上一長,把三節棍抖得筆直,一式“長蛇入洞”,淬然向玄劫胸前標去。玄劫錯步閃開!“九頭鳥”哈玉昆殺得怯然,身後一變,三節棍翻翻滾滾,鎖、動、吞、吐、圓、轉、勾、屈,舞得狂風驟雨一般。“飄客”玄劫施展“三幻無景劍”
  劍法,制止對方手上三節棍……
  劍氣如虹,劍光如電,動若蛟龍,靜若止水,進如飛鷹,遲如脫兔!雙方一來一往,一攻一守,劍棍交加,交上五十餘回合,尚未分出高下……玄劫心念暗自閃轉:
  “自己只是單身一人,對方尚有三個,長此纏戰,並非了局。”錯眼一瞥……半死的“紅尾蠍”邵衝,已給“禿鷹”吳之春,和“野梟子”耿七扶起。
  邵衝挨上一掌,傷勢非輕,左肩環骨業已卸下,半身不能動彈,看來也快要上路。
  “翻江龍”申傑,滿臉怒容,手接“吳鉤劍”,朝自己這邊看來。
  此刻玄劫別的都不怕,就耽心申傑等三人,趁著自己酣戰之際,分出一兩人進入“巡南古寺”,去殺害玉真老和尚,和卜森兩人。
  “飄客”玄劫心裡有了這樣想法,於是奮起神威,接連展開幾式銳利劍招……劍芒閃射,劍光霍霍,虛中帶實,迫得哈玉昆手忙腳亂,身不由已的倒退六七步。
  玄劫手中“龍淵劍”一指,一式“銀沙摘星”,向對方面門劃來。“九頭鳥”哈玉昆,提棍往上一封。玄劫劍身一翻,貼住棍頭,轉向對方腕把一削,跟著一腳飛起,踢中哈玉昆右時後骨上。哈玉昆當即虎口一麻,三節棍業已脫手,嗆啷一聲墜地上。玄劫劍光一閃,一聲大喝:“倒下!”“唰”的一劍落處,刺透“九頭鳥”哈玉昆右肩,鮮血直流……一陣“喲!喲!”慘叫,翻身僕地。玄劫再一箭步,俯身搏臂,正要把哈玉昆抓起,冷不防“嗤”的一聲,寒星一點,疾如鳴風,直向自己太陽穴打來。玄劫急回右臂,扁劍身、踢劍尖,向外一掄,一響“錚”的聲,一枚棗核鋼鏢,打落地上。
  玄劫哈哈一笑,道:“朋友,打人不過,用暗算麼?”這枚棗核鋼鏢,是“禿鷹”
  吳三春所發。吳三春見兩個盟兄,都被玄劫所傷,不由陡生惡念,出其不意,一鏢打來。
  但,“飄客”玄劫,又是何等樣人物!豈是區區暗器所能暗算?耳目機警,劍術高強,一劍,就把這枚棗核鋼德,打露在地。
  “禿鷹。吳三春勃然大怒,把長包袱向地上一丟,亮出一對純鋼判官筆來。一個箭步,欺到玄劫面前,左手判官筆一晃,右手判官筆一起,直撞對方乳下“期門穴”……
  這一招,武家稱作“野馬分鬃”。玄劫吸胸凹腹,向後微退……左手劍鋒上指,右手寶劍一吐“畫龍點睛”,劍尖反刺吳三春右腕。
  雙方用的都是打穴法……“禿鷹”吳三春手中這對判官筆,固然是專門用來打穴的兵器。但,“飄客”玄劫經一代劍術宗師“寒梅山翁”辛石傳授,在劍術招數中,同樣摻入打穴絕技。玄劫見對方使用判官筆打穴,他把學自“寒梅山翁”所傳,劍尖打穴的絕技,施展出來。
  吳三春右手判官筆一撇,身形左展,一式“遊蜂探蕊”,又向對方左肋下“太淵穴”
  點到。“飄客”玄劫,掌中劍一提一翻“倒打金鐘”,劍隨身走,疾如風飄。
  吳三春這一出手,又點了空。“飄客”玄劫,心念閃轉:“對方這對判官筆找人身穴道,看來這廝也精於打穴,自已則要留神一二。”立即以深奧精湛的“三幻無影劍”
  劍法,跟“禿鷹”吳三春雙筆對拆。雙方這一照面交上手,轉瞬之問,一連走了十數回合吳三春這對判官筆上,用了吞吐打穴的手法,卻也佔不到對方絲毫便宜。壁上觀的“野梟子”耿七,再也忍氣不住,焦雷似的大喝一聲,道:“賊子,可惡,待我也去取他。”包袱一丟,亮出兵器,原來是一對“陰陽戟”。
  這對“陰陽戟”,略如“鴛鴦護手鉤”……頂端有白森森,三寸多長的鴨嘴尖鋒。
  耿七雙戟一展,一式“指天劃地”,嘶的破風聲中,向玄劫左肋刺到。
  耿七兵器展出,嘴裡卻在喊叫:“吳二哥,暫且退下,待我前來取他。”其實是以兩打一,左右夾攻。“飄客”玄劫見他兵器古怪,手勢兇猛,連忙一坐腰,凹胸內陷,閃退數步……“龍淵劍”一個橫展,招是“長雲射雁”,向耿七後腰便刺。“野梟子”
  耿七,頭也不回,容得對方劍鋒點到,身形斜著一上步,右朗反臂一撥,左戟“摘星移鬥”,直掛玄劫兩肋。玄劫知道這類兵器份量不輕,尤其是戟上月牙鋒,若是吃它勾到,兵刃使得脫手,虎口也要震破……
  急忙一個“秋風送浪”連人帶劍,向後一跳。就在這時候……。“禿鷹”吳三春一雙判官筆,招是“雙風貫耳”,向玄劫“玄樞穴”打到。
  以一敵雙,以短禦長,同時吳三春和耿七兩人的本領,都比哈玉昆強得多……玄劫勃然大怒……劍光一展,匝地如銀……一片寒光,隱隱似有風雷之聲,端的滴水不透。
  吳三春和耿七兩人,用盡全身本領,也只勉強殺了個平手。“翻江龍”申傑怒不可遏,正要一揚吳鉤劍上前助戰,驀地想了起來:
  “這姓玄的如此扎手,就是我們三個圍戰他,恐怕也佔不到便宜……此刻老禿驢、小瘦猴還在廟中,如果給他們脫走,日後必成大害,不如先入‘迦南寺’中,把這一老一小結果再說。”申傑有了這樣想法,就不上前助陣,雙足一頓,展開輕功身法,自玄劫身旁繞過,正要搶入寺中……玄劫這一發現,不由大驚,憤然大喝一聲,道:
  “‘翻江龍’申傑,休得使用暗算,過來你我大戰三百回合……”叱喝聲中,提劍一掠,直追過來。“翻江龍”申傑一股怒火激起,轉身喝道:
  “賊子,多管閒事……照打!”獨臂一揚,“錚!錚1錚!”打出三枚金錢鏢,宛如流星射到。玄劫疾忙一伏身,金錢漂由頭頂抹過,險些襲中背後追來的耿七。
  玄劫連劍帶人,化作一條長虹,力挾勁風,一式“龍歸滄海”,直向申傑後心刺來。
  申傑猛回身,展吳鉤劍一封……一響“當”的金鐵交擊聲中,兩劍相撞,噴出一溜火星2兩人用力過猛,不由雙雙退落幾步。“野梟子”耿七,首先撲了上來,雙戟一展,一式“朱雀展尾”,直襲玄劫背後。“禿鷹”吳三春,旋風似的自後趕來,一雙判官筆迎頭砸下。“飄客”玄劫,腹背受敵!驀地裡,廟門開縫中,“嘶”的一響破風聲,射出一股寒風。“禿鷹”吳三春候然大吼一聲,拋去手中雙筆,掩住左臉,向後倒下……痛得撲地翻滾。這一下,不但申傑、耿七兩人,而且連玄劫也感到十分意外。申傑、耿七兩人正在驚詫不已之間,冷不防門縫中,又是“嗤”的一響,一枚黑烏烏的東西直打出來,射中申傑左面。申傑給嚇得慘叫一聲,連連向後退去。就在這一電光火石之間……。
  玄劫趁勢手起一劍,向“禿鷹”吳三春,一劍當胸刺了進去。吳三春慘呼一聲,立時喪命。“野梟子”耿七雙戟一分,攔腰截上……
  玄劫一伏身,就在這一短暫剎那間,已自囊袋取出一枚鐵蓮子,喝聲:“看!”抖肘翻腕,揚手向耿七打去。耿七還不知對方出手何種暗器,揮使右戟,奮力上前擋去……
  就在耿七略一分神剎那,玄劫再聲冷叱:“倒下……”一劍扎進耿七的心窩中……
  耿七哪裡還能把命留下,嘴裡沒有啃出半聲,已倒斃在地。
  “翻江龍”申傑,看到同來的四煞,傷亡殆盡,不禁把來時的那股兇焰,頓時挫了大半……嚇得心寒膽裂,急急翻身逃跑……
  “飄客”玄劫,由於“翻江龍”申傑,是五人中的元兇,就不會讓他脫身離去……
  一聲冷叱,道:“姓申的,別走!”“龍淵劍”寒光一閃,利刃抉風。縱步直追上來……
  劍影閃射懲處,一蓬血霧湧起,申傑這顆腦袋,一劈成兩半申傑尚未吭氣出聲,已橫屍七尺,倒斃地上。玄劫拭去劍身血液,納劍入鞘。
  這時,閉上的“迦南古寺”廟門,“□”的打了開來,瘦皮猴卜森手裡拖著一根鐵禪杖出來外面……。掄起撣杖,把“九頭鳥”哈玉昆的這顆驢頭,一杖打個粉碎。
  回過身來,見“翻江龍”申傑已死,朝他屍體上踢了兩腳。玄劫想到剛才那回事上,微微一笑,問道:“森兒,剛才出自門縫兩枚晴器,是你打出來的?”卜森點點頭,道:
  “是的,義父平時不准使用暗器,但咱森兒卻不以為然……如果使用暗器,暗中傷人,當然不是英雄好漢,但若是用來對付那些壞人,那是再好沒有……”張開小手,指了指掌心,又道:“這是我背著義父,偷偷學的……師父,森兒剛才使用的,就是這玩意兒!”玄劫朝卜森手掌心上看去,原來是幾個青銅制錢……
  心裡不由暗暗感慨不已:想不到森兒小小年紀,竟然無師自通,練起金錢鏢來……
  剛才那兩手,雖然只隔幾步路,但人在門縫後面,居然心神領悟,取準位置,一連兩鏢,均無虛發……尤其配合自己劍法變化,恰到好處,真是難能可貴,絕非尋常人所能做到的。
  “飄客”玄劫見這孩子有如此聰明,微微一點頭,含笑道:“森兒,你所使用的,乃是江湖上的‘金錢鏢’……不過金錢鏢並非拿來如此打法,為師日後有時間,可以指點你一點……”指著地上幾具屍體:“寺門前上幾具屍體,你設法收拾一下?!”卜森道:“師父,你不必操心……石駝峰後面有一條長長的山澗,那邊山狼最多,別說四五具屍體,再多十來個,可以扔去那邊山澗……”話落到此,就在地上伸臂一夾,拖起兩具屍體,直向山後而去,疾步如飛,轉瞬不見。
  “飄客”玄劫返回寺中……。玉真禪師跌坐禪床上,見玄劫自外面進來,合什一禮,道:“阿彌陀佛,玄大俠把那幾個孽障,可曾打發掉?”“飄客”玄劫道:
  “這等惡人,留在世上總是大害,玄某已把他們送入幽冥地府。”玉真禪師聽來嘆息不已,口中不住地喃喃念佛。不多時,卜森由外面進來禪房……玉真禪師看到這孩子時,感慨不已,道:“八年之前,老袖妄動無明,誤劈人面猿于石駝峰,八年後的今日,老袖幾乎喪命於昔年仇家之事……玄大俠,可見凡事冥冥中都有定數……”玄劫緩緩一點頭,接口道:“此番來‘迦南古寺’騷擾滋事的,除了‘翻江龍’申傑外,另外是金頂五煞中的四煞……尚有‘一煞’漏網在外……”玉真微微一頓,道:
  “並非全數來此?”“飄客”玄劫,緩緩一點頭,道:“是的,玉真禪師!免得遭此類麼魔小丑騷擾,同時為了森兒日後技藝之事,不如早早離開這裡石駝峰‘迦南古寺’……”
  玉真禪師目注玄劫,接口道:“玄大俠,您是指老衲和森兒,前往鄂南九宮山月眉峰‘寒梅山翁’辛石前輩洞府?!”“飄客”玄劫道:
  “不錯,玄某正是此意。”卜森雖然還是一個八歲的童兒,但卻是十分懂事的問道:
  “師父,師祖還未曾見過義父,森兒,他老人家會不會答應下來?”卜森這一問,顯然玉真禪師也想到這上面。目注玄劫看來。“飄客”玄劫緩緩點頭,沉思了下,道,“森兒,這話你問得不錯……為師原來想修書一封,由體義父和你帶去鄂南九宮山……但,信上無法把來龍去脈,經過情形說個清楚……”目光移向玉真禪師這邊,又道:“老禪師,還是由玄某陪同您和森兒兩人,往鄂南九宮山一行……”玉真殊感不安,道:“玄大俠,如此一來,僕僕風塵要辛苦您了!”玄劫一笑,道:“玉真禪師,‘僕僕風塵’四字加在玄某身上,就不管用了……”一頓,又道:“玄某原是萍蹤閒鶴,居無定所,一個浪跡江湖的‘飄客’……”卜森兩顆眼珠朝這間他們義父子兩人住的禪房,回顧一匝,道:
  “義父,房裡這麼多東西,咱們還得要快去找一輛蓬車來搬運呢?!”玉真禪師道:
  “軟細重要的東西,我們義父子二人隨身攜帶,其它東西,留給來‘迎南古寺’的有緣人。”一行三人,離開黔地石駝峰“迦南寺”,取道經鄂南九宮山而來。曉行夜宿,行程匆匆,三人已抵湘北境界……卜森自幼隨同義父玉真禪師住在霍山眾嶺的石駝峰,何曾見過大江南北這等景物?一雙猴眼似的金睛眸子,看到每一件事物,都感到新鮮……
  向義父玉真禪師、師父“飄客”玄劫,問了又問,問個不休!三人來到一處鎮甸打尖用膳……這家飯館叫“松苑樓”,開設在大街鬧處……卜森一對眼珠,又直往大街上游轉看去。店夥把吃喝端上後,“飄客”玄劫問道:“店家,貴處是什麼所在?”店夥見玄功問出這活,已知道這是經過這裡鎮甸的客人……哈腰一禮,道:“回客官,小地方是湘北‘河頭集’鎮上……再北上不多路,就是湘鄂交境地帶。”玄劫向店夥道謝過後,含笑道,“玉真禪師,我們三人腳程說來不算不快……由黔進湘,來到湘北,再去不遠就是鄂南地帶……”玉真禪師接口道:
  “不錯,沿途談談說說,不覺得途中寂寞,無形中覺得快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玉真禪師乃是昔年有“鐵翅飛鵬”之稱的霍天敏。霍天敏昔年行蹤出沒大江南北,一個水道上的巨寇,而後痛改前非,削髮為僧,投入空門,做了一個佛門弟子的僧人。是以,玉真禪師對湘、鄂、贛、皖一帶的情形,不會生疏!吃喝中,無話不談……
  玉真慨然道:“老衲蟄居黔地石駝峰‘迎南古寺’,雖然前番有仇家‘翻江龍’申傑等,前去騷擾生事,但也有故人不遠千里,探得老袖行蹤前去相訪……”話到這裡,突然想到一件事上,問道:“玄大俠,去年前往‘迦南古寺’的那位江湖故友,曾提到一件事,不知您是否知道?!”“飄客”玄劫道:“老禪師所指何事?”玉真禪師道:“據老衲那位江湖故友說,近年來大江南北,中原武林中,崛起一個幫會門派,有‘百星流光迎鼎會’之稱……
  玄大俠蹤遊江湖各地,是否聽到過這樣一個幫會門派的名稱?”當初玄劫在卜森、玉真和尚義父子倆前,只是提到自己“飄客”玄劫這個稱號,並未說出其它情形……
  “飄客”玄劫聽到玉真撣師這話,心頭微微一怔……含笑問道:“玉真禪師,令友所指的‘百星流光迎鼎會’,江湖上的聲譽如何!”玉真老和尚不會知道這眼前的“飄客”玄劫,與“百星流光迎鼎會”的淵源……一翅拇指,道:“不錯,俱是俠義門中人物,盪魔除姦,解人于危……
  稱得上頂天立地,鐵錚錚的男子漢!”“飄客”玄劫微微一笑,將自己和“百星流光迎鼎會”的關係,毫不隱瞞的告訴了這個老和尚。
  玉真禪師此刻才知道這位“飄客”玄劫的另一個身份,乃是“百星流光迎鼎會”的會主。三人行程匆匆,這日來到鄂南九宮山,攀登而上,來月眉峰“臥岳洞府”……
  “飄客”玄劫上前見過“寒梅山翁”辛石後,又替玉真禪師和卜森義父子兩人,引見介紹一番。玉真禪師雖然年紀七十左右,但跟高壽一百零三歲的“寒梅山翁”辛石一比,已相差了一大截,是以與玄劫同樣,以“前輩”相稱。“寒梅山翁”辛石,見玄劫陪同一個老和尚,和另外那個活像一只猿猴似的童兒,來月眉峰“臥岳洞府”,心裡暗暗納悶。旁邊“寒梅山翁”大弟子“石虎”古心,兩眼直直的向卜森看來。賓主坐下後,玄劫將有關卜森的身世、來歷,告訴了“寒梅山翁”辛石……。這位老人家經玄劫說出這番話後,才始恍然大悟……
  原來這卜森孩子,是人、猿交配所生的孩子,才長了一副猿猴似的臉。玄劫又把玉真禪師遭仇家迫害,眼前所處的境遇,也詳細說了下……指著卜森,玄劫又道:
  “辛前輩,森兒骨格清奇,是武家的一塊璞玉良材,雖然玄劫將他收列門牆弟子,只是玄劫平時行蹤飄泊……是以將這孩子帶來這裡,您老人家以祖傳孫,發揚‘臥岳洞府’絕技!”“寒梅山翁”辛石見玄劫說出這番話,望瞭望侍立邊上的“石虎”古心,久久過後,才始慨然說道:“不錯,卜森這孩子骨格清奇,渾金璞玉,乃是練武上乘之材……但你玄劫口稱老夫‘前輩’,者夫跟這孩子‘祖’又何來,‘孫’又何來……”
  玄劫詫然怔了下,但一時尚未完全理會過來。老人家懷有濃濃的感觸,又道:
  “古心駕實仁厚,並非武家之才,康豪英年天壽,令人傷感……你玄劫老夫雖然以‘三幻無影劍’劍法相傳,但你我之間,只是‘前輩、晚輩’之份而已……”一指卜森,又道:“這孩子你玄劫收列門牆作弟子,日後又如何發揚我‘臥岳洞府’絕技,這事顯然名不正,言不順了!”“飄客”玄劫驚然一震,已把這位老人家的弦外之音會意過來……
  從座椅長身而起,跪下“寒梅山翁”辛石跟前三拜過後,道:
  “弟子玄劫見過師父,恕弟子已往疏忽之罪……”“寒梅山翁”辛石緩緩一點頭,道:“劫兒,並非為師名義上有些計較……你我過去並無師徒之份,又如何讓森兒這孩子,日後發揚‘臥岳洞府’之絕技?!”玄劫又伏地一拜,道:“是的,師父!”“寒梅山翁”辛石道:
  “劫兒起來……你叫森兒這孩子,前來拜見師祖!”卜森確是乖巧,聽到老人家提到自己名字,不待玄劫吩咐,急急走近跟前撲通跪到地上,口齒伶俐的道:
  “森兒拜見師祖,以後森兒就是您小孫子啦!”“寒梅山翁”辛石,含笑點頭,伸手把L森這孩子從地上扶了起來。玄劫指著玉真和尚,道:
  “師父,這位玉真禪師,自幼扶養森兒長大……由於躲避仇家騷擾,要在這裡‘臥岳洞府’逗留下來,會不會打擾您老人家清靜?”“寒梅山翁”辛石含笑道:
  “玉真大師父,不嫌‘臥岳洞府’菜根淡而無味,您只管住下就是!”玉真禪師躬腰合什一禮,道:“阿彌陀佛……小僧有擾辛前輩,小僧有菜根佐食,已求之不得了。”
  “寒梅山翁”辛石,目光投向玄劫,道:“劫兒,你把森兒和玉真禪師留下這裡‘臥岳洞府’你自己又準備去何處?”玄劫含笑道:
  “師父,劫兒是藍天下一朵白雲,迎風飄泊……又若浮水一片飄萍,隨水而安……”
  “寒梅山翁”辛石微微一點頭,有所感觸的道:
  “劫兒,這裡月眉峰有你師父,有你徒兒,還有你江湖上的一個好朋友……你經過鄂南九宮山,別忘了九宮山月眉峰的‘臥岳洞府’!?
  (未完)

runonetime 2008-05-28 08:53 AM

火符
 
第01章 狙擊
第02章 刀客
第03章 博命
第04章 敵友
第05章 雲詭
第06章 冤家
第07章 善緣
第08章 巧遇
第09章 施計
第10章 夜襲
第11章 攻心
第12章 鬥殺
第13章 魔影
第14章 劫數
第15章 恩義
第16章 反戈
第17章 臥底
第18章 全義
第19章 舍生
第20章 獻符
第21章 對決

runonetime 2008-05-28 08:56 AM

第01章 狙擊

  日頭掛在在正空,卻沒有一點熱力,熱力已經被深秋的那抹肅煞吞噬了,已經被深秋的陣陣冷瑟層封了,灑落滿山滿地的陽光,卻清冷得只似一片晶幕
  一片明亮但毫無暖意的晶幕。
  蒼穹晴朗,幾朵白雲隨風飄移,風卻吹拂得野草傾翻舞盪,有如一波波起伏的浪濤,然而浪濤是枯黃色的,浪濤浮沉在這片荒涼的高地平原上。
  閃映著森森寒芒的那對虎頭鉤拋墜入齊脛的野草之中,這條結棍漢子的一蓬鮮血便赤漓漓的噴濺向空,猩紅的血水水凝結成一幅不規則的圖案,又在瞬息間幻滅,正如漢子喉中一聲短促狂號的休止。
  天高地闊,莽莽草原,在這樣恢宏的背境陪襯下,一條生命的殞落是顯得太渺孝太微不足道了,儘管生命的成長並不容易,儘管活到那漢子的年齡需要很長的辰光……黑巾黑衣黑靴的谷唳魂冷漠的站在那四個人中間,蒼白瘦削的面龐上未帶絲毫表情,他的黑色大氅不時隨風飛揚,在氅沿拂揚的須臾裡,緊握於右手上的雙叉斧藍光隱閃,宛若魔鬼的無聲詛咒!
  包圍谷唳魂的四個人,臉色已像那翻舞的野草一般枯黃,他們早知道這是一次死亡任務,儘管他們也有過僥倖的想法,如今卻已明白,欲求僥倖便如同期盼日從西起,竟是恁般斷不可能了。
  行動之前,他們都領到一筆數額可觀的銀子,算是酬勞,是安家費,更是準備身後的鋪排;他們在領錢的時候,各有其複雜的心緒,然而有一樁卻是相同的,他們很恐懼、很緊張,因為他們待要狙殺的對象是谷唳魂,“血手無情”谷唳魂,“大虎頭會”最最狠辣的幾員驍將之一!
  風吹著,帶起嚎哭似的呼嘯聲,四個人開始圍繞著谷唳魂慢慢旋轉,他們的兵刃以迥異角度指向谷唳魂 皆是最適宜攻擊的直接角度;谷唳魂挺立不動,目光平視,非常專注的凝聚於一個焦點,好像那一點裡包含有大千世界,有紅塵無限……四個人突然一齊動作,四件兵刃揮映著冷銳的寒電交互穿織,光束結成羅網,獵物就是谷唳魂。
  黑色的大氅驀地抖起一度半弧,宛如猝然飛展出一朵黑雲,這朵黑雲卻其硬如鋼,其疾似 ,“嗆啷”兩響合為一聲下,一柄三尖兩刃刀,一條豹尾鞭被震得橫拋向天,當大氅的影像猶在人們眸瞳中凝聚未散,谷唳魂已鬼魅般飄過另兩件兵器的隙縫,雙側形如彎月般的斧刃斜揚反落,兩條軀體便分成兩個不同的方向倒跌而出,滾熱的鮮血噴向晴空,仿佛染赤了那一抹青碧。
  人的身體內並沒有多少血液儲存,因此也就經不起這樣的流損,換句話說,一旦從人體內噴出如此大量的鮮血,人的生命之泉即已枯竭。
  生死的間隔只此一線,存亡的道理這等淺顯,谷唳魂明白,他的對手也一樣明白,他們全知道,九泉之下,又憑添冤魂二縷了……僅存的那兩位原已枯黃晦黯的面孔,現在更泛死灰,他們驚窒欲絕的往後倒退,不由自主的劇烈顫抖,從他們的神色、從他們的眼底,可以明確讀到他們對生命的眷戀,對滅絕的恐懼
   所謂心膽皆裂,約莫就是這兩位如今的寫照了。
  兩個人手上的傢伙已被谷唳魂飛旋的大氅震落,此際只留得空拳四手,而兵器在握猶難為敵,單憑兩手肉掌,又到哪裡求勝?這二位眼前的形態,早已失去殺手的悍氣,倒似一雙待宰的羔羊,好不可憐見的。
  野草又在風中翻傾,風仍在呼嘯,一股酷厲的韻息益加濃重,濃重得透著血的腥羶,濃重得在谷唳魂的瞳仁中凝形……兩個人猛的朝左右狂躥 真個好默契;谷唳魂似乎早有預料,他的動作迅捷如電,倏彈空中九尺,人往對方左右奔逃的中心點下落,斧刃的光芒便向兩側流射掣閃,像煞極西的蛇火猝映又斂,當分射的冷焰隱沒,兩顆鬥大腦袋業已滾入草叢深處了。
  谷唳魂沒有再多看一眼,他將披肩的黑氅攏緊,頭也不回的大步離去;生命的殞落,在他而言,是太平淡也太不足為奇了,他活著的環境就是這麼一個環境,就是一個弱肉強食,在陰陽界上爭存亡的環境,生有何歡?死有何懼?喘著這口氣,只是為了應該喘著氣才能延續生命罷了。
  晴空依舊澄淨如洗,蔚藍的天,淡渺的雲,顯得這般明朗高遠,展示著如此不可變易的永恆,五條人命的消逝,絲毫不曾影響什麼,在雄渾遼闊的大自然裡,五具血淋淋的屍體,又何嘗點綴得出些微的異象?
  荒村野店,一燈如豆。
  谷唳魂獨自坐在這張白木桌前,獨自喝著一壺酒。
  酒是極烈的燒刀子,他喝起來宛如喝水,一口一盅,眉頭都不皺一下。
  桌上沒有任何下酒菜,連幾粒花生米,甚至一碟大蔥白都沒有,他就是這麼幹喝著,瘦削的面容上,依然不帶丁點表情。
  這個客房實在簡陋,不但簡陋,而且陰潮,房中浮漾著一股腐濕的霉味,竹榻上的被褥看上去都已灰塌塌的透著污斑,泥土地面有些沾粘,連屋頂的橫樑也難負荷般朝下彎曲了,只這麼間野窩子,住一宿還得兩吊錢哩。
  谷唳魂好似不覺得他置身之處的骯髒與霉穢,他坐在那裡喝著酒,光景像是他只為了坐在這兒喝酒才到來的。
  於是,輕輕的叩門聲響起,聲音輕得如果不仔細去傾聽,便根本聽不出來。
  谷唳魂的形色平靜,沒有半抹除了平靜之外的反應,他的視線望著面前的粗瓷酒杯,望著杯中剛剛斟滿的透白酒液,嗓調低沉的開了口:“進來。”
  門扉悄然推啟一縫,一條人影迅速閃入,才一進房,又將門兒掩緊,然後,衝著谷唳魂啞聲一笑,趨前拱手:“果然是谷兄駕臨,我那兩個小兄弟還算有眼力,只是一瞥,即已認出谷兄身底,年餘未見,谷兄近來可好?”
  進房的這人身材高大,滿臉橫肉,尤其一雙招子尖銳如鷹,從面相上看,顯然是個精明老辣的角色;谷唳魂也未還禮,更無乍遇故人的喜悅之情,他淡淡望著對方,淡淡的道:“皮九波,你怎麼會來這裡?”
  那皮九波又是憋著喉嚨乾笑:“原也叫巧,明天有票生意要做,我先派下兩個小兄弟打前站,約好今晚在這間荒店聚晤碰頭,谷兄進店的時候,恰被他們看到,我一來就暗裡得了知會,趕緊過屋向谷兄致意問安……”谷唳魂管自舉杯喝酒,咂了咂唇:“你那兩個小兄弟,他們以前見過我?”
  皮九波忙道:“人的名,樹的影不是?沒吃過羊肉也曾見羊在滿山跑,他們雖說無福拜識谷兄,但有關谷兄形象的描述卻聽得多了,是以才一入眼,便認出谷兄的身份;‘血手無情’威揚天下,名懾武林,要掩藏可是大不容易礙…“谷唳魂用手背抹去嘴角酒漬,無動於衷的道:“我知道今晚上必定有人前來,卻未料到是你。”
  皮九波搓著一雙大手道:“冒失冒失,谷兄,寅夜造訪,買乃緬懷舊交,渴念故友,若有唐突之處,務請谷兄包涵則個 ”谷唳魂輕旋酒杯,閒閒的道:
  “開始你的勸誘程式吧,皮九波,你必是早就想妥一套說詞的,嗯?”
  皮九波的表情僵窒了一下,故作鎮定的道:“谷兄,什麼勸誘程式?我不大懂你的意思……”又替自己斟滿酒杯,谷唳魂不帶笑意的一笑:“他們硬的玩不成,如今玩起軟的來了?皮九波,你一進門的架勢,就明擺明顯是個做說客的,其實不必繞圈子,更犯不著套我的話,開門見山交待清楚,你的差事了結,我也好攤鋪睡覺!”
  皮九波尷尬的打了個哈哈,訕訕的道:“谷兄,你怎能如此肯定我是做說客來的?”
  谷唳魂道:“不但肯定你是做說客來的,而且我還知道是誰托你來的,我們老窯裡的二當家,是麼?”
  連連擺手,皮九波噤若寒蟬:“不,不,谷兄,我算老幾?‘大虎頭會’的二當家怎有可能找上我辦差?我皮某人便再多生上一張臉,也沒有這麼的盤兒蒙受雪樵公的青睞,這次相逢,實是巧遇……”谷唳魂抿了口酒,道:“在我不耐煩之前,最好停止你的連篇鬼話,皮九波,我們也結識了好些年,雖然來往並不密切,到底亦稱得上是朋友,你想說什麼儘管說,聽不聽在我,再要扯淡,就是你自找難看了!”
  愣了半晌,皮九波才幹笑著道:“好吧,谷兄,還是你精到高明,我是孫悟空,你就是如來佛,任我七十二變,也變不出你的手掌心,對你,我可真叫服了!”
  谷唳魂冷冷的道:“少廢話,朝正事上談!”
  皮九波清了清嗓子,中規中矩的道:“事情是這樣的,今日下午,我家裡突然來了一個人,委請我跑一趟與谷兄你見個面,勸說谷兄認清利害,明識大體,千萬別朝牛角尖鑽,否則誤人誤己,對誰都沒有好處……”谷唳魂道:“那個人是誰?”
  皮九波苦笑著道:“谷兄,此人是誰,恕我不能奉告,然則我斗膽前來,卻是一番好意,亦是為了谷兄往後的處境設想,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風向變了就該轉舵收帆,不作興悶頭瞎幹,忠心義膽,也得看在什麼光景下對什麼人來表
   ”谷唳魂笑得十分蕭索:“皮九波,你是‘大虎頭會’圈子外的人,當然不明白‘大虎頭會’圈子裡的事,這並非轉舵收帆的問題,而是一個人良心良知的問題;我分得清利害,辨得明形勢,不願棄的卻是忠義二字,為此二字,刀山油鍋可往,粉身碎骨不惜,將來的處境會越發艱難,這個我清楚,艱難不足懼,唯一死以服而已!捌 挪 囊渙晨嘈Σ壞 啵  醫  諍崛獾鬧羼藜洌骸憊刃鄭 菸毆笞楹俠系奔葉四廄氨蠶忠巡 #俊暗愕閫罰 揉 犄鋈壞潰骸比 暱熬橢蟹綺黃穡  硤被荊  崩錘 瞬 樽 紓 肯掠 觶 四疽 狹耍 韁蠆心輳 懿壞廟 閼勰   捌 挪ㄐ 牡奈剩骸碧 刀四糾系奔伊 裰嵌疾磺 耍俊班ㄒ豢誥疲 揉 甑潰骸閉饈腔蜒裕 四疽 裰喬 椋 諦拿靼住!捌 挪   慮福骸翱峙率怯腥碩  耍 刃智胛鵂 幀!?
  哼了哼,谷唳魂道:“不是訛傳,乃是有意散布謠言,藉此混亂人心,加強那一幫別存異謀者的聲勢,皮九波,我四天之前才辭別端木爺,豈有不知他老人家病情深淺之理?”皮九波陪著笑道:“說得是,谷兄說得是,不過,谷兄曾否考慮到眼下待辦的這檔子事,或許有很多人不以為然?他們可能有他們的想法……”谷唳魂沉重的道:“你講的這種情況,打三年前端木爺中風的時候就開始逐漸形成,然而這不但有欠公平、違背傳統,尤其端木爺決不苟同;皮九波,‘大虎頭會’的江山是端木爺出生入死領頭打下,‘大虎頭會’之所以有今天的氣勢和根基,亦俱賴端木爺的苦心經營,我姓谷的追隨端木爺一十三載,甘苦與共,生死相從,由一個浪蕩江湖的狐魂野鬼承端木爺拉把為‘大虎頭會’的‘黑旗堂’堂主,知遇之恩,如山似海,端木爺的親口諭令,雖有萬難,亦必貫徹到底!”
  皮九波垂下視線,道:“谷兄,只怕你獨木撐不住傾廈。”
  谷唳魂陰冷的道:“我不是獨木,‘大虎頭會’的現況亦未達傾廈之險,皮九波,吾道不孤,‘大虎頭會’尚有天良未混之輩!”
  頓了頓,他又神情嚴酷的道:“不錯,那些人結黨成幫,在組合裡擴充勢力,暗為羽翼,業已有了氣候,然則彼此都不要將結論下得太早,鹿死誰手,仍在未定之天!”
  皮九波遲疑的道:“委請我的那人,還交待得另外有話,要我說予谷兄知曉 ”谷唳魂緩緩的道:“想是許我好處了?”
  臉上一熱,皮九波趕緊道:“他說,如果谷兄對此事抽手,不再堅持原意,除了奉送谷兄黃金六萬兩,明珠十鬥之外,貴組合‘黑旗堂’所經營的一切買賣、包括原有碼頭,完全割交谷兄自行掌握,不必再聽命於‘大虎頭會’。”
  寒森森的一笑,谷唳魂道:“條件倒是十分優厚,居然還容許我脫幫自主
   皮九波,你可以回答他們,我不能接受!”
  窒噎片刻,皮九波又輕聲道:
  “為什麼不考慮考慮再做決定?谷兄,我是替你打算,那端木子厚有什麼好?
  扶不起的阿鬥一個,你又何苦為他出這種力,賣這種命?”
  閉閉眼,谷唳魂低沉的道:“少主也沒有什麼不好,忠厚、踏實,再挑剔也只不過缺了點心眼而已,最重要的是,他是端木爺元配夫人的嫡親骨血,端木爺的長子,端木爺手創的基業應該由他繼承!”
  嘆了口氣,皮九波道:“谷兄,其實你的問題很簡單,只要把那枚‘火雲符令’交出來,富貴名利便都是你的了,十輩子八輩子也不愁吃穿,谷兄,唾手可得的榮華,為什麼棄若敝屣?你這樣豈不是太傻了?”
  谷唳魂冷漠的道:“人活一世,求的是個心安理得,不僅是求個吃穿而已。”
  在房中踱了幾步,皮九波仍然不肯放棄他此來目的:“假如你答允考慮,我想條件方面尚可再要他們提高。”
  谷唳魂興味索然的道:“皮九波,話說到這裡,已算到了盡頭,你我相識相交一場,你守了受托的本份,我也賣了你人情,可別不知好歹,撕破顏面大家全不好看!”
  皮九波窘迫的佯笑著:“言重了,谷兄,你萬萬不要動怒,就是衝著我們之間的交情,我才敢前來向你忠言進諫,否則,我又不是嫌命長,誰不好招惹,偏偏捋你的虎鬚?
  谷兄,我的動機絕對屬於善意……“
  一仰脖子幹了杯中酒,谷唳魂道:“夜深了,你且早請。”
  暗裡咬咬牙,皮九波試圖再做最後努力:“谷兄,你可曾想到,他們不會允許你安抵‘妙香山’?更不會允許你將‘火雲符令’交到端木子厚手中,高迎他回來接掌‘大虎頭會’?”
  谷唳魂神態木然:“我當然想得到,不但想得到,而且也有人給我證實過了,他們的意圖我非常明白,癥結在於他們的盤算是一回事,能否達成目的又是一回事,皮九彼,不是猛龍不渡江,要擺平姓谷的,還得多費點手腳才行!”
  張口想說什麼,皮九波又把到嘴的話咽了回去,他重重抱拳,出聲艱澀:
  “多保重,谷兄。”
  谷唳魂不再回答,沒有起身,甚至連目光都未曾移動;關門的聲音輕輕傳來,他眼角的肌肉微微抽搐,臉色更顯得蒼白冷硬,一股無形的殺氣,再次凝聚於他幽邃的眸瞳深處。
  谷唳魂知道自己被人追蹤著,一直就被人追蹤著,大草原上的狙擊事件,皮九波的突兀出現,在在證明追蹤者的經驗老練,行藏隱密,消息傳遞異常靈活,是個一流的行家,或者,不止一個一流的行家;他儘量提高警覺,加強觀察,卻仍未發現追蹤者的任何形跡。
  此刻,他感到又被人家綴上了,雖然他看不到對方的身影,不能確定追蹤者的正確方位,卻能肯定有人在監視他,隱藏於暗處的那一雙眼,甚至好幾雙眼,好像芒刺一樣盯得他渾身不自在,宛如人走夜路,總覺得背後有什麼異物飄飄忽忽的跟隨,猛然回頭,又一無所見,可是現在的情況和走夜路不同,谷唳魂明白如影隨形般躡於後的決不是什麼異物,乃是人,同他一樣活生生的人。
  這是一條山路,偏僻又崎嶇的山路,谷唳魂不徐不緩的往前邁步,風拂衣氅,啪啪有聲,周遭卻是一片寂靜,出奇的寂靜。
  一陣沙啞蒼老的山歌聲就這麼驟而響起,像一把破鋸刮著鏽鐵,也切開這凝窒的寂靜,恁般令人毛髮悚然的傳揚過來 好難聽的嗓調。
  谷唳魂望向歌聲來處,於是,在斜坡上的枯疏林木間,走出來一個鬚眉花白,牛山濯濯的老樵夫,老樵夫肩摃柴薪,腰插板斧,手上還牽著個十來歲的半大孩子,神情悠然的順著坡脊走將下來。
  荒山砍柴,笑對群峰,不但解決了日常所需,亦未嘗不是一種生活情趣,老樵夫歸途唱山歌,是一樁很平凡也很樸雅的事,谷唳魂沒有理由去懷疑什麼,然而,他卻有意避開,甚至未朝老樵夫那邊多看一眼。
  就在他加快腳步,剛剛越過老樵夫的前路,山歌頓止,換上一聲蒼勁中透著熱絡的招呼:“小哥,小哥,且請慢走一步,老漢有點事兒與你商量……”谷唳魂停步回身,目注老樵夫領著那半大孩子走下坡來,看快近了,他才冷冷木木的道:“是你在叫我?”
  老樵夫抹了一把額頭的汗水,笑呵呵的道:“不錯,小哥,是我在叫你。”
  谷唳魂道:“我年紀不小了,老丈,這聲‘小哥’的稱呼,十年前倒還承當得起。”
  老樵夫又粗獷的一笑:“比起我老漢的歲數來,小哥你只能算個孩子,你瞧瞧,我這小孫子也有十二帶零啦,叫一聲小哥,錯不到哪裡。”谷唳魂似笑非笑的道:“老丈有什麼事要和我商量?”指了指谷唳魂腰懸的羊皮水壺囊,老樵夫喘了口氣:“今早出來匆忙,竟忘了攜帶水罐,附近又沒有山泉,砍了大半天柴火,嘴裡幹得慌,我老頭子熬得,小孫子可熬不得,小哥,藉口水喝如何?”谷唳魂並沒有即時摘取水囊,他靜靜的道:“老丈,我外有大氅掩遮,老丈怎會知曉我腰懸水囊?”老樵夫不慌不忙的道:“風吹氅飛,老遠就看得清白,我還對小孫子說啦,我說小兔崽子別嚷嚷,前頭不是來了位送水的大叔麼?這就趕下來央你嘍。”谷唳魂緩緩解下水囊,遞給那圓臉大眼,臉色黝黑,看上去仿佛傻呼呼的孩童,邊道:“老丈約莫不甚口渴吧?”咽著唾沫,老樵夫道:“也夠嗆的,大半天沒喝一口水了。”谷唳魂道:“倒是興致挺好,嘴乾成那樣,老丈還有力氣唱山歌。”老樵夫嘿嘿笑道:“這是怕你走遠了,早吆喝又擔心驚著你,所以哼唱幾句引你注意罷了,唱得不好,尚請包涵,人的年紀一大,嗓眼也起老繭啦!”
  孩子仰著脖頸咕嚕嚕的喝夠了水,順手又把水囊交給了他爺爺,老樵夫也不客氣,連囊嘴都不抹,湊進嘴裡便灌了個飽。
  谷唳魂穩立不動,安詳的看著這一對祖孫飲水,表面上他似乎毫無戒心,實則全身真力貫足,勁氣充斥流循,四肢百骸強韌愈恆,有若一個飽滿的圓球,只要輕輕一觸,就會立時彈跳。
  交還了水囊,老樵夫道過謝,領著他的小孫子往來路走去,一路走,又扯開那沙啞如鏽刀刮鍋底般的聲調唱將起來。
  沒有事故發生,僅僅是一對祖孫藉口水喝而已,多麼平淡的遭遇。
  等老樵夫與那半大小子走遠了,谷唳魂一揚手拋掉拎著的羊皮水囊,匆匆埋頭趕路 他不是嫌水囊臟,而是防備受了污染,江湖道上千奇百怪,什麼花樣都有,此情此境,他可不能冒險。
  秋光蕭索,山色除了淒冷寒瑟,實也無什麼可觀,他一心盤算早早出了山區,趕到下一個站頭打尖休歇,如果再趕幾程,能夠設計擒拿或殲殺跟蹤的人,就該弄乘坐騎,也好慰勞慰勞自己足下,直放那陽關大道了。
  心裡想著事,行走的速度便越來越快,谷唳魂剛順著山路翻過一道嶺脊,已覺得有點燥熱,正待扯開襟領透透氣,忽然感到腰肋間起了一陣尖銳的疼癢,如同被紅頭螞蟻叮咬一口似的,他停下腳步,趕緊扯開衣衫察看,這一看,卻令他全身汗毛倒豎,心腔子猛然收縮 大約有七八條其色墨黑,細若花針般的寸長小蟲,正在往他肋肉裡鑽咬,這些小蟲的前半部已經在墨黑中隱透褚赤,顯然是吸吮血液後的反應,小蟲在顫蠕鑽動,通體茸毛流波似的起伏,形狀有點像……
  有點像蛆蟲附骨!唯一的區別,只在顏色是黑色,不過它令人作嘔的憎厭程度,卻毫無二致的。
  谷唳魂將襯襟扯下一塊,墊著手把叮附於肋肉間的黑色小蟲逐一拈起,小心捻死,然後用襯包好置妥,接著,他狠狠以雙手十指之力擠壓那些斑斑細微的傷口四周,待擠出些許血跡後,又敷上一包解毒散,大踏步沿嶺而下。
  大氅飄拂在冷索的北風裡,谷唳魂的身影隱現於四起的煙風中,他頂著風往前走,霧似的風氣浮沉在他眼底,他表情僵硬,面色青白如石,冥寂裡似聞魂唳,又不知下一刻是誰要唳誰之魂?

runonetime 2008-05-28 08:58 AM

第02章 刀客

  林邊有一條清溪,溪水清冽澄澈,傍著溪側,是一片廢棄的茅屋,環境相當幽僻寧靜,現在,已近黃昏。
  深秋的黃昏有一股特異的美,美得蒼涼,美得冷清,美得出塵脫俗,不帶一點凡囂的煙火氣息;黃昏象徵的是結束,也是凋零,然而,黃昏也暗示出輪迴的循環,銜接了明朝的再生,黃昏的景致往往絢麗璀燦,世上事物,不是亦有很多淒豔的終結麼?谷唳魂面向黃昏,默立溪邊,他在尋思 自己是否也將臨到一個終結的時序了?
  他感到身上在一陣熱一陣冷的交替下肌肉不停的痙攣,體內的腑臟亦隨著肌肉的痙攣時時收縮翻湧,想吐又吐不出來,連吸一口長氣都能引發那種裡外持續的抽搐,他曉得黑蟲的叮咬已起了反應,敵人的計謀見效了,他果然是中了毒!
  從外表看,很難看出谷唳魂此刻的痛苦,他仍然這麼平靜,這麼深沉,這等冷硬如石,他站在那兒,倒像是頗有閒情般的欣賞黃昏,告別黃昏。
  谷唳魂的謹慎並沒有錯,錯的是他還不夠謹慎,問題當然是出在那老樵夫與他的小孫子身上,他們用什麼手法如此技巧的將幾條毒蟲轉栽于谷唳魂?這些毒蟲的毒性如何?又屬於哪一種類別的毒物?這若干疑點,全是谷唳魂苦苦推判而目前又顯然難以解答的。
  來到此地之後,谷唳魂才興起不適,他斷然決定不再向前趕路,他明白對方仍在晴中監視他、跟蹤他,只等他毒發就戮,他不會那麼順服,即使要死,死的場所也該由他來挑揀!
  於是,他就挑揀了這裡,有樹有水,多好。
  說到樹,樹林裡飄然出現了三條人影,就宛似三片隨風零落的葉子,悄無聲息的翩飛到谷唳魂的身側。
  三個人的歲數俱在中年,其中二位生相酷肖,同樣的斷眉尖鼻,同樣的身材乾瘦,更一個瞎了左眼,一個缺了右眼,連招子的搭配都合宜;站在他們二位之前的,是個黃袍加身,五官端正的白麵人物,這人本來應該長得十分體面,只為了那道齊頰過唇的褚赤刀疤,便將整個形象完全破壞了,變得何其醜惡、又何其陰狠。
  谷唳魂望著這三個原在意中的不速之客,神態冷峻,雙目如刃。
  黃袍人也靜靜凝視著谷唳魂,好一會,他才打破沉寂,用一種沉緩的腔調道:
  “你在等我們,一直都在等我們,是麼?”
  谷唳魂平淡的道:“不錯,我在想,你們也該來了,還有什麼可延宕的呢?”
  黃袍人笑了笑:“願不願意知道我們的身份?我認為你應該有這項權利。”
  冷冽的目光微閃,谷唳魂道:“如果你們不擔心往後會有牽連,我並不反對這個提議,至少,我也該知道死在我手下的都是些什麼貨色。”
  黃袍人搖搖頭,道:“今天你決無希望,谷唳魂,你幾乎沒有絲毫勝算,所以我樂於告訴你我們的底細,這也等於向你明說了,你已同一個死人無異,因此你有權利知道取你性命的都是哪些人,祖宗的傳統,不作興叫人做冤死鬼。“谷唳魂道:“很可愛的一點小慈悲。”
  輕拂袍袖,黃袍人道:“我是金經魁,可能你不熟悉金經魁是何許人,但或者你曾聽過‘金八刀’這個名號!”
  谷唳魂的達練世故,早已具有七情不上面,喜怒不形於色的火候,眼前這個人一報萬兒,他即知遇上扎手貨了:“金八刀”是江湖上最負盛名的職業殺手之一,由於本事大,心地狠,在他這門行道中儼然有巨擘之尊,相傳他的“屠龍八刀”凌厲無匹,刀展刃現,可使天雲變色,鬼哭神嚎,自闖道以來,從來沒有人能在八刀之內留得命在,故而“金八刀”的響亮倒蓋過了他的本名金經魁,如果他不說明,連谷唳魂都不清楚眼前的金經魁便是大名鼎鼎的金八刀!
  善於觀顏察色的金經魁卻看不出谷唳魂內心的震蕩,他哧哧一笑,不慍不惱的接著道:“對我這號人物,你好像十分陌生?到底我們混的圈子小,碼頭窄,沒有貴組合‘大虎頭會’的氣勢 赫,主大奴大!”
  谷唳魂冷冷的道:“金經魁,嘴皮子尖酸刻薄,並不能替你帶來任何尊榮;‘大虎頭會’的局面盛衰與你無關,主大奴大的威風也不是靠你撐台,空有八刀,其奈我何?!”
  想不到金經魁吃了這一番搶白,居然喝了聲彩:“好,姓谷的果然是條硬漢,在我面前,極少有人膽敢如此放肆,你‘血手無情’卻直來直往,毫無顧忌,只這股傲氣,便不愧‘大虎頭會’首席堂主的擔當!”
  谷唳魂漠然道:“用不著來這套翻雲覆雨,金經魁,今天碰上你,不是我冤,實是你屈!”
  微微一怔,金經魁道:“此話怎說?”
  谷唳魂道:“憑你金八刀在黑道上的身份,在你們那一行當中的威望,豈是為人提鞋拎袍的三流混子?不料你這位有頭有臉,鷹睨一方的人物,卻也甘替‘大虎頭會’某些野心角兒跑腿當差,效那馬前之卒,金經魁,血肉江湖數十年,你說你屈不屈?”
  金經魁笑得非常開心:“說得好,谷唳魂,你能這麼了解我,我實在高興,你講得對,我是不該降尊紆貴,為人家去打前鋒頂頭陣,不過呢,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這般委屈的承擔下這份差事,當然有條件,而且還是相當高的條件,報酬之優厚,恐怕連你也難以想像;他們亦是看人行賞的,我金經魁比上不足,比下卻還有餘,一旦這趟差事了結,後半輩子吃穿不愁了……”谷唳魂喃喃的道:
  “真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金經魁大聲道:“一點都不錯,谷唳魂,原是這麼一個世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否則求的又是什麼?“忽然他又放低了腔調,竟顯得有些傷感:“你知道,谷唳魂,殺人索酬的這門行當,越做越難做了,憑我的名頭,錢少不屑接,多了雇主付不起,一朝接下生意,尚得安排細節,盯梢對象,決定下手的時機地點,有時千里奔波,勞累不堪,設若對方本身也是個大來頭,就更費煞周章,且後患無窮,忙忙碌碌所得不多,欸,我委實覺得乏了……”谷唳魂生硬的道:“這趟差事,不也是你的老本行?”
  金經魁眉飛色舞的道:“老本行沒有錯,但酬勞卻大大不同於往昔,谷唳魂,橫堅是殺人,殺一個能獲得殺一百個一千個的代價,何樂而不為?我剛才已告訴過你,我近幾年來是真累真膩了,殺完你這一個,我便洗手不幹,找個有山有水的地方,舒舒服服渡過後半生,每一想到這裡,我就迫不及待的要取你性命!”
  笑意中似攙著一把寒霜,谷唳魂道:“殺我這一個,大概不像你以前殺那一百一千個般的輕鬆,你得琢磨著搭配點什麼,別估計得太完美了!”
  大名鼎鼎的“金八刀”臉色一下轉為陰暗,更嘆了口氣:“我明白,但人在收取代價之前,總該付出代價,要不別人找你幹什麼?
  現下就臨到我先付代價的辰光了,谷唳魂,生活真苦,是不是?“谷唳魂頷首道:“是的,生活真苦。”
  金經魁指了指後面那兩位面貌肖似的朋友,道:“‘飛猴’聶靈,‘閃猴’聶巧,都是追隨我多年的老伴當,你可聽說過他們?”
  谷唳魂面無表情的道:“不曾耳聞。”
  望瞭望慢慢沉暗下來的天色,金經魁又詭異的笑了:“你知不知道我為什麼沒有馬上動手,卻和你扯了這一段閒篇的道理?”
  谷唳魂也笑了,同樣笑得詭異:“我知道,知道的程度就如同你知道的一樣,金經魁,你早曉得我受了毒傷,只是想多耗一會等我毒發不支,省點手腳?”一拍手,金經魁贊道:“聰明,的確聰明,不但聰明,更且機巧,谷唳魂,我忍不住喜歡上你了!”
  谷唳魂道:“不敢當,你還是把情感放在那大票銀子上吧。”金經魁戚戚然:
  “魚與熊掌,兩者不可兼得,我,我就只有舍魚而取熊掌了!谷唳魂,雖說你是這麼一個值得交往的人!”倒挺像那麼回事呢,谷唳魂淡淡的道:“這並未出我意料;金經魁,現在你們還等什麼?”金經魁坦白的道:“老實說,你此刻的體能狀況如何?可已感到不適?”這一次,谷唳魂才算真的笑了:“你猜猜,金八刀,你們都猜猜。”細細端詳著谷唳魂的形色,金經魁卻一點也看不出什麼徵兆,他現下眼中的谷唳魂,和他剛碰面時的谷唳魂是同一個樣子 冷漠,平靜,蒼白如石,沒有一絲痛苦憂惶的神態。低喟的一聲,這位“金八刀”道:“我只能說,你的韌力超越常人,相當受得住折磨。”
  谷唳魂不動聲色的道:“這是你的判斷,金經魁,對與不對,你都要為你的判斷後果負責!敖鵓  孔 揉 輳 芬膊換氐牡潰骸蹦裊欏 羥桑 懍礁隹純矗 遣皇腔鷙蜆渙耍俊啊狽珊鎩澳裊楦煽紉簧  緣悶奈 淘 牡潰骸輩桓宜擔 展鵲某磐反螅 腥絲床懷魴槭怠  啊鄙梁鎩澳羥梢殘 牡牡潰骸苯鷥紓 業囊饉際竊俚繞 蹋 鵲絞 蟀嗽艿墓餼霸儐率鄭“兩個人的意見,說了等於白說,金經魁從鼻孔裡哼了一聲:”‘毒樵子’潘白的玩意不可能不靈,他的伙計‘鬼娃子’楊小妙更是刁鑽,兩個人加在一起怎會失手?我看姓谷的是在楞挺著唬老桿!澳裊欏 羥尚值芰 鬮純隕  湊 蠲 惺攏 麼躒 唇鵓  暮帕睿 燜 呂醋雜諧 絲缸牛  嗆慰噯 T鶉危?

  谷唳魂一派安閒自若的道:“其實不必那麼麻煩,金經魁,要確知我體內的毒性是否已經發作,只要一動上手不就真象大白了?”
  金經魁道:“既然遲早要動手,你為什麼不先攻擊我們?”
  谷唳魂微笑著道:“強賓不壓主,這是禮貌,再說,我越沉得住氣,三位就越費猜疑,摸不清我的深淺 想發橫財,免不了得多傷點腦筋。”
  流溪的另一邊,這時突然響起了一陣山歌聲,聲似鏽刀刮鍋底,好不難聽;金經魁朝地下吐了唾沫,惡狠狠的道;“這老不死的,竟磨蹭到現在纔來!”
  一聞山歌,谷唳魂就知道是誰來了,這夥人可真叫穩當持重,把他姓谷的估得如此之高,裡外狠夾,雙管齊下,是打譜一勞永逸的架勢!
  於是,曾經相遇在山道上的那個老樵夫出現了,仍然領著個半大孩子,仍然腰插板斧,少了的只是肩頭上的那困柴薪。
  金經魁走兩步,扯開嗓門吆喝:“潘白,你死到哪裡去了?怎的搞到如今纔來?你看看天色,這是什麼辰光啦?”
  叫潘白的老樵夫隔溪站定,沙沙啞啞的答腔:“金老大,別這麼吹鬍子瞪眼,我們晚來一步,是叫你有時間消消停停的的拿人下刀,拱手讓你一個頭功,一片好心,金老大你怎的當做了牛肝肺?”
  嘿嘿冷笑,金經魁一指淵停岳峙的谷唳魂,口氣透出火爆:“消消停停拿人下刀,讓我一個頭功?潘白,看不出你除了會唱山歌,還懂得講風涼話,你睜眼看仔細了,姓谷的活蹦亂跳挺在那裡,連口粗氣都不喘,想要成事,除了來硬的也只剩下硬來;我卻問你,你那番手腳動到誰身上去了?”
  “毒樵子”潘白早就看到了谷唳魂,他打了個哈哈,從容不迫的道:“這是金老大過於小心了,姓谷的如今是外強中乾,愣挺著充殼子,他那份難受法,叫做瞎子吃湯麵,只有他自己肚裡有數;金老大,你也不想,我潘某人終生玩毒,日夜與毒物為伍,什麼時候失過手、栽過筋頭?若是不信,大家並肩子上,試試姓谷的能撐幾個回合?”
  金錯魁半信半疑的道:“你真有這個把握?”
  潘白隔溪開腔,唱作俱佳:“欸,我的金老大,所謂拿人錢財,與人消災,要沒有幾下子,敢伸手接那白花花的銀兩?當然我有把握,姓谷的絕對是強弩之末,離著倒地就差那麼一線;金老大,我飼養的‘精靈蟲’,有什麼特性我比誰都清楚,那玩意看著不起眼,卻端的要人命,姓谷的不是大羅金仙,一朝挨蟲咬,還往何處超生?好戲快開嘍,包管錯不了!”
  金經魁沉著臉道:“姓潘的,大梁我來摃,你也別只閒著看戲,好歹幫著照應點,別忘了你得的份子並不比我少!”
  潘白一拍胸膛:“放心,金老大,咱們是一根絲線栓兩個螞蚱,要蹦要飛,定規連在一起!”
  暗暗罵了一聲,金經魁身軀微側,幾乎不易察覺的向後面聶家兄弟點了點頭,然後,他猛烈迴旋,正面向著谷唳魂。
  動手攻擊的卻不是金經魁自己,他甫始旋至正面,“飛猴”聶靈已閃電般躍撲至谷唳魂頭頂,一抹寒光倏分為二,和他的身形同時瀉落,過程之快,難以言喻!
  谷唳魂紋絲不動,雙刃斧猝現指天,在兩次石火般的顫移下穩豎如柱 由於斧刃顫移的速度不及為人眼追攝,看上去就好像根本不曾有所動作,自上撲下的“飛猴”聶靈卻怪叫一聲,隨著那兩道散亂的光焰急翻而出。
  “閃猴”聶巧便在此時暴躥向前,一柄鋒利削薄的大彎刀貼地狠斬,谷唳魂突兀原地拔升兩寸,僅僅兩寸,踏落的關節竟拿捏得如此準確,彎刀空斬過他腳底的一剎,他的軟靴已“嗆”聲踩住刀面,而斧閃如矢芒,聶巧溜地斜滾,左頰一大片皮肉連著一只耳朵業已血淋淋的和他臉孔分了家!
  也只是剛剛站穩回身的聶靈,一見兄弟披紅掛彩,不由瞋目切齒,狂吼中又待再度撲擊,金經魁卻在此刻猛一揮手,斷叱道:“且慢!”
  聶靈硬生生煞住勢子,眼似噴火般毒視著谷唳魂,谷唳魂卻恍如不覺,大馬金刀的立於原位,正在用手指輕抹斧刃上的血跡。
  金經魁臉上的那道齊頰過唇的疤痕透著赤光,像是一條粗大的蚯蚓般扭曲著,他的眼睛越過谷唳魂,直瞪溪流另一邊的潘白,開口似響雷:“老不死的,你看明白了?姓谷的這等身手可像外強中乾、像強弩之末?
  像離著倒地只差一線?你是在搞什麼鬼?拿著我們的血肉空糟塌?!吧α松ψ約汗饌旱耐範  稅滓彩鍬 婷糟   拍諾牡潰骸澳 模 娼諧雋誦襖玻 饈竊趺椿刈郵攏磕 懷曬揉 曄橇肪土私鷥詹換抵 懟  梢園俁靜磺鄭糠裨潁 夷恰  槌妗 畝拘雜Ω迷繅遜 鰨  齷釗艘舶諂嚼玻 ?
  金經魁憤怒的道:“潘老白,醜話我先說在前面,所謂無功不受祿,受祿必有功,你可別打譜合稀泥,銀子到了手不辦事;眼下的逆變如果你沒有個解釋,正主兒怎麼編排你我不管,從我這裡就第一個掉轉刀把子對付你!”
  潘白連連跺著腳:“欸,欸,金老大,你這是說到哪兒去了?我要沒有在姓谷的身上施手腳,便算是你操出來的,若不信,你問小妙子 ”一直站在潘白身邊的那個半大孩子,這時開了口,聲音卻是與他外形絕對不襯的粗啞:“沒有錯,那‘精靈蟲’的蟲繭還是我趁潘老白與姓谷的說話空隙,悄悄彈到他腰褶縫裡的,我並且暗中檢視過,穩妥得很……”金經魁大聲道:“然則人卻不倒,倒的反而是我的手下,你們說,這是怎麼一個道理?”
  這半大孩子搖搖頭道:“所以我們也在奇怪,這是從來未曾有過的事……”
  潘日苦著一張老臉道:“金老大,我潘某人年逾花甲,這一輩子也沒辦過半調子事,我敢保證姓谷的一定著了道、中了毒,問題的在於他怎能撐到如今?實在令人匪夷所思,不得其解,好不好再試上一拭?”
  金經魁重重的道:“再試什麼?”
  潘白呵著腰道:“我是說,再對姓谷的攻殺一次 ”金經魁忽然陰淒淒的笑了,他伸手指著潘白,聲調驟轉狠厲:“好主意,潘白,好主意,我們已經上過頭一陣,這第二陣,且看你與楊小妙的表現,儘管放心大膽的上,我們好歹一邊幫襯著二位便是!”
  潘白呆了一下,面有難色:“金老大,你是知道的,施毒我是行家,任何人亦不遑多讓,這動手掄傢伙,恐怕就比不上金老大你們幾位的火候了,我看,還是我和小妙子掠陣較為合宜……”其實,谷唳魂現在的情況,已到了非常糟糕的程度,身上的冷熱交替,次數越來越頻敏,內腑的收縮翻湧也一次比一次劇烈,甚至視覺亦會有突起的短暫模糊,他已開始流汗,這種冷瑟的天氣,他居然在流汗!
  金經魁正待給隔溪的潘白一個大難堪,目光瞥處,已察覺到谷唳魂的異狀,他心中竊喜,臨時改口道:“去去去,去你娘的那條腿,人人像你這樣白手撈魚,誰都橫財發滿了,也罷,算我們倒霉,偏偏同你配成搭檔那頭的潘白急忙陪著笑道:”金老大你辛苦,這份情我潘某人領受了……“冷冷一哼,金經魁側著臉叱呼:“聶靈、聶巧,兩頭抄上,看我的進退行事!”
  “飛猴”聶靈、“閃猴”聶巧兩個人默無聲息的從左右緩緩逼近谷唳魂;這一陣裡,聶巧已經用一條撕下的衣襟縛扎頰面,血漬浸透了襟布,赤紅斑斑的瞧著好不嚇人。
  金經魁居中昂立,他又仔細觀察了谷唳魂一會,才沉沉笑將起來:“真是能撐,谷唳魂,也實在難為你了!”
  徐徐透出一口氣,谷唳魂儘量保持鎮定,保持心緒的平靜,不使身體的任何部位遭到不必要的牽扯或震動,他極輕極輕的道:“你認為猜對了麼?”
  金經魁大笑道:“谷唳魂,你的名頭果非虛得,就憑這股子耐力,已不是一般台面上的人物能以望其項背,我佩服你,雖然你也有穿幫的時候!”
  斯斯文文的一笑,谷唳魂道:“金經魁,你的看法,是否認為我已快到毒發不支的地步了?”
  金經魁肯定的道:
  “其實你體內的毒性早已發作,只是你咬得住牙,硬撐到眼前罷了,谷唳魂,我敢跟你打賭,你絕對抵擋不了我們的第二次攻擊!”
  谷唳魂垂下目光,低緩的道:“你也算是個很有經驗的殺手,因此,你願不願聽我幾句忠告?”金經魁戒備的道:“什麼忠告?”
  谷唳魂嘆喟一聲:“殺人的過程並不繁雜,僅是瞬息間事,但這瞬息之間,卻包涵了太多機運、巧合,以及命相的因素,是而生死的決定,往往並非順理成章,尤其當一個具有這等功力的角色,在傾之之余勇必死反撲的當口,威勢很可能是極其驚人的,那種變化經常超乎意料,結果也就十分慘烈了,金經魁,你明白我的意思?”
  面色是僵凝又沉重的,金經魁當然明白谷唳魂的意思,他是過來人,對於谷唳魂的所言有著親身的經驗與體會,他知道姓谷的不是在唬他,不錯,生死大多決於機緣,在於命運,沒有那麼些順理成章,其異變之玄奧難以逆料,而一個置之死地的人,一朝奮力反撲,那種只求玉石俱焚的殘酷之情,自更不言可喻了……
  黃昏,煙靄,夜幕漸垂。
  流溪兩邊的六個人相互對峙,宛若六尊表情各異的石雕塑像。

runonetime 2008-05-28 08:59 AM

第03章 博命

  終於,金經魁從黃袍掩遮著的後腰帶上拔出了他的刀,那是一把又粗又短的方頭刀,刀刃泛著暗藍的光,削薄而鋒利,刃口的薄利與刀背的鈍厚鑄成適度的對比,這把刀顯然是把道地的殺人刀,令人瞧著就會興起一種裂肌入骨的顫慄。
  谷唳魂卻恍同不見,他的雙刃斧倒拄於地,臉色平靜,呼吸均勻,宛如這片刻前後,他自己毒性壓制下去了。
  金經魁踏前一步,僅僅一步,便像懂得縮地術一般到了谷唳魂面前,方頭刀居中猛斬,看似招拙力笨,卻隱帶風雷之聲!
  仍然挺立不動,谷唳魂曉得對方這一刀難以硬接,但非達沾衣觸體的時候決不能大意閃避,因為這一刀只是起式,殺著便蘊藏在起式之後,那才是追魂奪命的真玩意!
  方頭刀正面砍落,果然在距離谷唳魂腦門三寸左右的光景猝彈兩側,兩刀中間連成一道無懈可擊的刃帶,不見光華、不見寒芒,卻將目標四周的退路封了個死!
  突起的削銳勁力,刮得谷唳魂發飛衣揚,在這電光石火的一刻,他照樣能幹須臾間分辨細微 刀刃急密並出,看似不差先後,但因為發力的慣性使然,右側刀稍稍突前,他的雙刃斧便驟起右截,硬生生的驟起右截!
  星點噴濺似明滅的鬼火,金鐵的撞擊聲已跟不上動作的流程,谷唳魂身形暴翻丈外,才傳來那嗆啷的一響!
  對於谷唳魂使用這樣的方法化解刀式,金經魁不禁頗覺意外,他卻沒有絲毫遲疑,隨影而上,眼看方頭刀甫始上揚,竟又不可思議的出現於下盤,刀鋒參差仰逆,倒若一張早已候著的獅口。
  正處於血氣翻湧情況中的谷唳魂,在身軀下落的一剎雙刃斧凌空施掄,只一轉,人已藉著斧旋之力斜掠九尺,沾地之前,斧鋒反揮,仿佛流焰閃掣,逼得再度追到的金經魁匆忙躲讓,大罵不絕。
  是的,金八刀素以八刀稱勝,八刀之下不存活口,眼前已經施展了四刀,四刀以後,谷唳魂尚毫髮未損,依舊好漢一條。
  這一次足尖觸地,谷唳魂幾乎就待嘔出了五臟六腑,他已不能再加掩隱,無法繼續撐持,他身子痛苦的佝僂著,四肢都在痙攣,他張大嘴巴,一聲一聲粗厲的喘息,雙刃斧拄在泥面,不停抖動,模樣就像一個酩酊大醉的酒徒!
  金經魁在一怔之後豁然大笑:“好身手,好本領,谷唳魂,但任你如何剽悍,今天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哈哈,不是不倒,時辰未到,現在,你的吉時臨頭了!”
  谷唳魂在喘,在抽搐,軀體就似差點扭成了一團,他沒有回話,也沒有精力回話,在恁般磨煞人的煎熬下,他只想著金經魁的剩餘四刀待要如何展現!
  隔溪的“毒樵子”潘白更是興奮,一邊高聲喝彩,邊得意洋洋的叫著:“金老大,我可沒有誑你吧?姓潘的手段高是不高、妙是不妙?我早說過啦,天下哪來的金剛不壞之身?谷唳魂這下死定了哇!”
  金經魁眼皮子也不撩,只冷冷回應了兩句:“少在那裡雞毛子喊叫,你要行,怎麼不過來鬆散鬆散?”
  潘白乾笑著不敢再拿言語,其實他表面陪笑,心裡卻恨不能也在金經魁身上布施幾條毒蟲,宣泄一口他娘的怨氣!
  堵在左側的“飛猴”聶靈,認為時機不可輕失,他壓著嗓門低呼:“金哥,我們動作得快,此刻下手,姓谷的必無幸理,若叫他緩過勁來,只怕又要大費周章 ”金經魁泰山篤定的道:“他這一輩子別想緩過勁來,‘精靈蟲’的毒性一旦發作,便蔓延極快,循著血脈侵腑蝕心,不用多久,姓谷的就會全身發痺,四肢僵硬,連口氣都喘不動啦。”聶靈謹慎的道:“金哥可有絕對把握?”金經魁笑了笑:“潘白那點小玩意,我清楚得很,且在用材施料之前,他早已向我做了說明,這‘精靈蟲’的功效不錯,對付谷唳魂,最叫合宜,你等著瞧吧,我們就這麼幹耗著,亦足可耗死姓谷的!”
  聶靈咬著牙道:“不,金哥,我要親手殺他!”
  另一頭的聶巧也雙目血赤的道:“金哥,我臉上的這一記不能白挨,讓姓谷的自行挺屍,豈不是便宜了他?”
  金經魁略一沉吟,點了點頭:“好吧,你兩個便琢磨著下手,可得多加小心,傷虎反噬,最是凶暴難防!”
  以谷唳魂現下的情形來說,聶氏兄弟心目中根本已不把他當做一頭傷虎,而是以一頭死虎視之,虎雖凶暴,乃是反映活著的時候,對一頭快要死去的老虎,只要挑地方下刀就行,何畏之有?
  聶靈猝然一個旋轉到了谷唳魂近前,雙手飛揮,那一對魚腸短劍冷電閃縮,映現著不規則又雙化幻奇的光束,從七個不同的角度聚射向谷唳魂的軀體,聶巧更是刀芒賽雪,摟頭蓋頂正對谷唳魂劈落。
  雙刃斧突兀抖起一蓬光雨,當繽紛又密集的光雨噴灑於瞬息,那種鬼泣也似的呼嘯聲便割裂空氣,在人們的耳鼓間激盪,聶靈與聶巧兄弟的三件兵器剎時顫彈歪斜,失去準頭,但兩個人卻半步不退,雙雙奮起再撲,下死命的攻擊谷唳魂身上要害,劍如蛇信吞吐,刀若弦月翩飛!
  金經魁神色倏變,大吼一聲:“快退 ”就在這兩個字的迸跳過程中,谷唳魂身形猛的打橫平翻,躲開了短劍原來所指的心臟與小腹部位,也躲開了大彎刀待要斬切的頸喉要害,當然他亦難以全身而退,短劍沒有刺中心臟及小腹,卻在他的腰肋間劃破兩道血槽,大彎刀不曾切上頸喉,便削起他肩頭一塊人肉,可是如此的血肉犧牲,並非沒有代價,代價還十分可觀,當他肌綻血濺的同時,他的左時抬撞雙刃斧的斧桿,斧面便出人意表的斜揚而起,快得不可言喻的斜揚而起,就丈量得如此準確,剛好切入聶靈的胸膛,然後斧刃暴彈,藍芒溜瀉中又倏然斬進聶巧的頭顱,斧刃的冷焰只是閃映了一次,卻在一次不及人們瞬目的短促空間裡奪去了兩條性命 谷唳魂脫身六尺之外,聶家兄弟那兩聲不似人聲的慘號才迸裂而出,更透著恁般怖厲淒怨的韻味!
  這一剎間,金經魁人已到了谷唳魂上空,方頭刀翩舞而下,有如千百雙蝙蝠的翼影,流旋穿織,漫空飛掠,眼底所見,全是那浮沉湧合的薄利刀鋒!
  這一遭,谷唳魂竟然不退不躲,他的雙刃斧暴揮猛掄,勁風呼呼中帶起芒彩如虹,硬是強接對方招招落實,刀刀力猛的攻擊!
  火花在迸射,金鐵的碰撞聲鏗鏘綿密,金經魁凌虛的身形起落不定,谷唳魂卻被震得拋空翻滾,直甩兩丈之外!
  兩丈之外的谷唳魂墜向地下,可是觸地的俄頃又拋空而起,這次的身形流奔卻更遠更疾,懸虛一旋,竟到了五丈的間距方頭下腳上的躥入林叢之內。
  正在喘息籲籲,卻暗裡得意的金經魁,剛待打譜觀賞谷唳魂墜地後的輾轉慘狀,萬沒料到人家被他的力道反震,居然震出了這麼老遠,幾乎震到南天門去啦!
  隔溪掠陣的潘白,忍不住失聲大叫:“不得了,姓谷的跑了他個丈人的啦!”
  金經魁一愣之後怪吼如雷:“你們兩個算是幹什麼吃的?光在這裡乘風涼,看把戲?老子手下已經折了一雙,你們卻連堵個半死的人都堵不住,不叫窩囊廢又叫什麼?!”
  那潘白不慍不火,怡然自若的道:“金老大,你且息雷霆,正如你所說,谷唳魂已是一個半死的人,還能逃得多遠?咱們不用急,消消停停的追上去,包管追得上!”
  又是消消停停!金經魁氣湧如山,一邊往前追,邊回頭咆哮:“潘白,你再磨幾句嘴皮子,便一個帶蓋王八也早鑽不見了!”
  半大孩子般的楊小妙也忙道:“潘老白,這不是玩笑之事,咱們得趕緊幫著抄上去,一朝走了活人,可就大大不妙了!”
  於是,三個人分做三個方向,急急忙忙撲進林中;這片林子相當疏散,闊幅不大,藉著沉暗的天光,亦大略看得清內中情景 林木蕭蕭,夜風徐徐,卻哪來谷唳魂的身影?
  鴻飛冥冥,不錯,就是這句話了。
  金經魁猶不死心,繞著樹林裡外又搜了一次,結果仍是鴻飛冥冥;他站在林邊,呆呆望著四周飄浮的煙藹,暮色聚攏,他臉上的表情比諸暮色更要灰沉。
  潘白與楊小妙在林子里碰上頭,當然知道煮熟的鴨子生了翅膀,兩個人躲得老遠,不敢過來和金經魁搭腔,他們的心情與金經魁同樣的惶悚不安,充滿懊惱 縱虎易,擒虎難,更麻煩的是,如何向背後拿錢辦事的主兒交持?
  神情懾窒的目注金經魁摃著兩具屍體去遠,潘白又愣了好一陣,才拖著沉重的腳步往前走,他的伴當“鬼娃子”楊小妙在後跟隨,也是一副垂頭喪氣,活脫死了親娘的德性。
  天色幽暗,遠近一片黝黑,走著走著,楊小妙到底憋不住了,啞著腔調出聲道:“潘老白,這件事,咱們該怎麼辦?”
  潘白沒有回話之前,先是一聲長嘆:“怎麼辦?老金方才不是把話擺明暸麼,他先去見過那位出錢的主兒,表明始末,然後再拿言語,期限三天,叫我們到‘榆林鎮’、‘客安老棧’聽回信……”楊小妙愣愣的道:“那麼,我們去是不去?”
  潘白嗤了一聲:“小妙子,你只是先天得了侏儒症,看上去才像個半大孩子,實則你也年近四十,老大不小的啦,闖道混世亦有了年數,怎麼論起事未卻真像個稚童?去不去?你敢不去還是我敢不去?慢說背後那個活祖宗我們惹不起,金八刀又何嘗惹得起?眼下的光景,好比勢成騎虎,抽不得腿啦!”
  楊小妙抹了把臉,悶著聲道:“金八刀一朝與那位主兒見上面,包管沒有好話講,十成十會把責任往我們頭上推,潘老白,卻得好生想套說詞,別到時候叫姓金的扣頂黑鍋。”
  一腳踢飛了一塊石頭,潘白悻悻的道:“姓金的生了一張嘴,我們倒有兩張,還怕說不過他?而且事實俱在,我們該辦的都辦了,並無漏失疏忽之處,情況起了突變,是低估了人家能耐,這筆帳怎能算在我們身上?”
  楊小妙愁苦著臉的道:“出錢的那一位殺人不眨眼,我們的申辯他要聽得入耳還好,若是聽不入耳,麻煩可就大了,他要一橫心,潘老白,我哥倆性命難保!”
  踢踢踏踏的走著路,潘白焦躁的道:“便有這層顧忌,莫不成爽約不去?”
  楊小妙低聲道:“我正有這個意思,反正銀子業已到手,我們拼上尾數不要,來個三十六著,走為上招,遠飄高飛,自有消遙日子可過,其他一切,去他娘那條腿!”
  潘白形色微變,急急籲了一聲,邊緊張的向四周探視,嘴裡埋怨著:“小妙子,你他娘嗓門放低一點,不要口沒遮攔,胡說八道,當心隔牆有耳,萬一把這幾句話傳揚出去,你我兩人才真正性命難保!”嘿嘿一笑,楊小妙道:“荒郊僻野,一片坦蕩,休說是人,鬼影也不見一條又有誰來聽我們壁腳?
  潘老白,窩囊亦不是這般窩囊法,我看你是叫人家嚇破膽 !昂 撕擼 稅鬃枳琶嬋椎潰骸斃 氖壞猛蚰甏  衲閼庋 鱍暈藜桑 趴誄兜  僭緇岢鯀  闥   邐讀耍 一瓜友羰儼蛔悖瑩坎黃鵡閼夥菔鈾廊綣椋“兩個人又往前趕了一程,楊小妙才繼續接話,這一次,腔調果然壓低了不少:”我說,潘老白,我們是否真得去‘榆林鎮’‘客安老棧’?“潘白沉沉的道:”當然要去,去了至多吃頓排頭,不見得有性命之危,若是不去,就坐實了罪名,你也清楚道上規矩,背信毀諾會有什麼後果?尤其更是衝著那麼一個對象,他要一發雷霆,我兩個就篤定完啦!把  畈環 牡潰骸芭死習祝 覽聿皇欽庋 玻 頤遣淮礱咳四昧慫 煌蛭邇 揭 櫻   盼彩 邇 絞魯珊蟛梗  背跆竿資竅露徑崦 闥憬淮  露臼俏頤塹墓 鰨 崦 刪褪牆鳶說兜娜撾窳耍 頤塹惱庖歡我狄壓Φ略猜  贅雋誦展鵲哪聳牆鳶說兜奈弈埽  轡頤俏彩 灰  鼓茉醯模俊?
  潘白凝重的道:“話是照這麼說,事實上我們也依約履行過了,問題是人沒有死,姓谷的仍然活著,下毒奪命是連在一起的勾當,因為毒下得不夠利落,金八刀才未能奪命,責任都沾得有,我們亦不能算是交待清楚,交待不清就拿了銀子走人,你想他們咽得下這口氣?屆時再加上金八刀旁邊一扇火,我們哥倆樂子包管大了!”
  楊小妙翻動著一雙眼珠子道:“潘老白,你是怎麼啦?竟像幫著那些人在說話?”
  咽了口氣,潘白道:“不是我幫著他們說話,只是我不願自己騙自己,淨編些理由為自己辯護,小妙子,你有你的一套,人家有人家的定規,立場不同,觀點互異,要是我們到了現場,還有個說詞,若是避不見面,錯固是錯,對也變成錯了……天地這等廣闊,我可不甘過那種躲躲藏藏的日子!把  畛聊 艘換幔 降潰骸澳閌薔齠ㄒ   芰終頡 耍俊?

  潘白頷首道:“除此之外,更無妙策,而且,我勸你也一同去。”
  僵寂了好半晌,楊小妙才恨聲道:“我們是一條絲線上拴著兩個螞蚱,飛不了你,也跳不了我,你待往虎穴裡鑽,我又能朝哪裡走去?不過,潘老白,我姓楊的有言在先,如果此去之後,形勢直轉急下,我一旦賠上性命,到了西天極樂亦不會與你甘休!”
  潘白打了個哈哈:“小妙子,你想得挺美,假如我兩個真要挺了屍,八成是到不了西天極樂之境,陰曹地獄卻怕早留著我們的鋪位了。”
  吐了口唾沫,楊小妙怒道:“你才要下地獄,休想拖上我墊背 ”黑暗中,風聲拂動,樹影搖晃,一個艱澀又虛弱的聲音傳了過來:“二位不用客氣,一根絲線拴著兩個螞蚱不是?哥倆這麼好,索興一遭跳進阿鼻地獄吧!”
  潘白與楊小妙聞聲之下,先是齊齊一怔,四眼互覷,又同時面色驟變,楊小妙驀地一哆嗦,立時舌頭髮了直:“這這這……這腔調……是是……是……
  谷……”“谷”字下面的話卻噎在嗓眼,再也擠不出聲來,潘白亦是不由自主的渾身顫抖,唇角連連抽搐,他目光四轉,縮著腦袋,不像一只螞蚱,倒似一只帶蓋烏龜:“是……是谷唳魂……我的親娘……可不……正是谷唳魂的口音!”
  楊小妙一邊東張西望,邊急著伸手拔取傢伙,心慌手顫,卻是連拔幾次都不曾拔出,於是,暗影裡,谷唳魂緩步出現,踏地無聲,模樣仿佛是一個待報仇索命的厲魄幽靈!
  潘白與楊小妙兩人橡是被施了定身法,泥塑木雕似的僵立當場,兩個人心裡全急著想跑,奈何,雙腿重逾千斤,偏生拖拉不動,他們目瞪瞪的看著谷唳魂來到面前,驚恐得連聲音都窒啞了。
  谷唳魂的形狀也實在怕人,頭髮披散,臉色在死灰中透著暗青,雙眼流閃著惡毒的赤光,全身上下血漬斑斑,那情景,要說他不是個追魂懾魄的鬼魅,其誰能信!
  沿著背脊升起一股寒意,寒意又擴展到潘白的四肢百骸,他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一個冰窖,裡外都凍麻了,打譜開口,頸喉間的肌肉卻恁般僵硬,扯動之餘如此艱辛,竟逼不出半句後來!
  楊小妙卻在喘著租氣,呼吸一聲緊似一聲,宛如拉起風箱,又若犯了喘病,那聲音聽在人耳裡,不得不替他擔心,擔心他會猛一下斷了氣。
  站在三步之外,谷唳魂笑了,展露出一口慘白泛著瓷光的牙齒,聲調幽渺,仿如來自陰冥九泉:“二位仁兄,真個是山不轉路轉,路不轉水相連,只這一日之間,我們又第三度朝面了,這也叫做有緣,可不是?”
  驟而打了個寒噤,潘白這才算還過魂來,他臉上的五官都在扭曲,嗓音跳顫有點彈琵琶的韻味:“你……你你……谷唳魂……你真是個……是個打不死的程咬金啊!”
  谷唳魂的眼神銳利而冷酷,與他屠弱衰憊的外形絕不相稱,肉體的折磨與煎熬,似乎並未影響他堅定求存的意志;微微向前踏近半步,他陰沉的道:“潘白,走夜路會遇上鬼,綴了你們這一程,我這介於人鬼之間的異體可得現身了,你猜猜我跟著二位是有什麼目的?”
  潘白舌頭打結:“姓谷的……你,你欲待何為?”谷唳魂鎮靜的道:“按說,你們算害過我,意圖置我於死地,眼下堵上了你們,除了要取你兩條狗命外,根本別無選擇,以牙還牙,原是順理成章的事 ”聽出弦外有音,潘白急切的道:
  “姓谷的 不,谷朋友,以你的說法,我哥倆還另有一條路走?”又笑了,谷唳魂道:“老猴崽子,倒是精滑得緊;不錯,我尚留了一條路給你們走,走得通,你們來日方長,子孫滿堂,走不通,現在的一對活人,只需眨眨眼就變成屍骸兩具,端等二位的挑揀了。”
  潘白提心吊膽的道:“卻是說說看,只要我們辦得到,總會盡力順從谷朋友你的心意。”谷唳魂徐徐的道:“很簡單,你們幫我一個忙,我就放二位遠走高飛。”潘白與楊小妙差不多同時出聲:“幫你什麼忙?!”
  抬頭望著墨黑的天色,谷唳魂道:“解鈴還需系鈴人。”
  潘白和楊小妙都呆了一呆,潘白嘴裡解啞謎似的念叨著:“解鈴還需系鈴人?
  解鈴還需系鈴人……”楊小妙這一次腦筋轉得倒快,他暗裡碰了潘白一下,低聲道:“潘老白,姓谷 呃,谷朋友的意思很明顯,他中的蟲毒,要我們給他化解!”
  心腔子蹦了蹦,潘白面孔發綠:“這……這卻如何使得?這不是明著和那位主兒作對了麼?我們原是受托要谷某人的命,如今竟反過來救他的命,若是叫那一位知道了,我兄弟兩個還朝何處找生路去?”
  楊小妙也哭喪著一張孩兒臉道:“說得是呀……”聽得一清二楚的谷唳魂,好整以暇的道:“二位,你們最好把事情想清楚,我身中劇毒,原是被二位所害,換句話說,你們就是我殺身的不世之仇,假設我要因此而死,豈會饒過二位性命?
  你們不幫我,此刻就得死,咱們好歹結伴上路,如若相助,只待我毒性祛除,二位仍留得壽限綿長,月圓花好,至於那幕後指使的王八蛋待要如何對付你們,則不知是若干年後的事了,很可能他永遠也找不著你們亦未可言;二位,惹不起,莫非連躲都不會?“楊小妙輕輕扯動著潘白的衣角,附嘴近耳:“潘老白,這檔子交易,你怎麼說?”
  潘白左右為難,急得直搓手:“我能怎麼說?不從這頭死,從了那頭死,兩邊都是招惹不起的三世皇親,我又有什麼法子?”
  於是,谷唳魂冷淒淒的一笑:“差別只在於一個早死,一個晚死,更在於一個絕對死,一個大有可能不會死,二位仁兄,你們多用點腦筋琢磨琢磨吧!”
  潘白額頭冒汗,喘息粗濁,拼命尋思著主意,楊小妙又湊在他耳邊道:“潘老白,你看我們要不要冒一次險?”
  把眼睛盯著楊小妙看,潘白是等著他繼續說下去的神情。
  楊小妙的聲音更低了,幾若蚊吶:“我看姓谷的說不定是虛張聲勢,故意嚇唬我們,他這模樣,業已透著油幹燈盡的味道,八成是撐持不下去了,咱們再耗他一陣,等姓谷的體能反應稍一潰散,我兩個一齊出手,大有制服他的希望 ”
  大大的搖頭,潘白也不得不將嘴巴湊進楊小妙的耳朵上:“這法子乃是個下下之策,是個自行找死的法子,虧你這個豆腐渣腦袋怎麼想得出,他娘前事不忘,後事之師,你也不考慮一下咱們這幾子把式夠不夠看?連金八刀和他的‘天地猴’都佔不著姓谷的便宜,我們又如何靠得上邊?別看姓谷的此際要死不活,奄奄一息的那副德性,一旦動起手來,絕對是個要命的煞星,你我二人加起來亦抗不過他的三招……小妙子,你不想活只管去挑逗姓谷的,我還打譜活個月圓花好,壽限綿長!”
  楊小妙不滿的道:“我這是在與你商量,要怎麼辦大家步調一致,求個兩全其美,你老是把後果責任朝我身上推,未免太過自私!”
  潘白大聲道:“不管怎麼說,你的法子決不能用!”
  谷唳魂接口道:“那麼,我的法子應是可行了?”
  乾咳一聲,潘白呵著腰道:“谷朋友,不是我們不幫你這個忙,實在是有所礙難,萬一叫背後的那位主兒得了消息,我兄弟二人就走投無路啦,還請你行行好,高抬貴手,放我們一馬 ”點點頭,谷唳魂微笑道:“成,我眼下就能行好為善,一併超渡你們。”
  說著話,黑色的大氅輕翻,雙刃斧寒光一閃,斜斜舉起,谷唳魂臉上的微笑剎時凝結,變得獰厲如鬼!
  雙腿忽軟,潘白一個踉蹌幾乎跪倒在地,他知道馬虎眼是斷斷打不過去了,若不答應對方的要求,擺在面前的只有死路一條,若是答應,後果固然堪憂,卻乃未來的事了,遠的不如近的,近的比不上現的,臨頭的災禍最是煎心破膽,此刻設若不能保命,哪裡還有未來可言?”
  楊小妙反應更快,只見他重重抱拳,急切的道:“谷朋友切莫誤會,我們助你一臂便是!”
  谷唳魂目注潘白,形容酷烈:“你怎麼說?”
  潘白忙道:“要不幫你,我們又去幫誰?谷朋友,祛除你身上積毒,我們算打了包票!”
  收回傢伙,谷唳魂突然一轉頭,低叱道:“好,那就看你們的行動了!”
  潘白和楊小妙本能的隨著谷唳魂叱喝的方向望去,就在這一剎之間,兩個人同時覺得腰眼微麻,呼吸頓阻,他們身子才只一晃,又通了氣,二位仁兄瞠目結舌的瞪著谷唳魂,不知對方是在搞些什麼花巧。
  唇角噙著一抹狡黠的笑意,谷唳魂道:“方才有瞬息間的呼吸不暢,是麼?”
  潘白和楊小妙愣呵呵的點了點頭,谷唳魂接著道:“很好,算是你們打過包票了。”
  潘白疑惑的道:“谷朋友,你的意思是?”
  谷唳魂道:“二位既是深具誠意,有心相助,便不會吝嗇付出保證;剛剛我已在二位身上施展了”封脈逆血功“,三十六個時辰之後,若不解除禁制,則筋脈遭血氣逆衝,內腑爆裂,七孔流血而亡,二位受製之時,那短暫的呼吸窒迫感,即乃真力入脈的反應,恐口無憑,這樣的保證方稱實惠,不知二位以為然否?”
  以為然否?手腳已經動了,不以為然又管鳥用?潘白有一種欲哭無淚的悲憤,他沙啞的嗓門像在呻吟:“谷朋友……這,這不是活擺道麼?我們允諾相助,便必然出力,你又何苦來上這一手?事到如今,莫非你還信不過我們?”
  谷唳魂冷漠的道:“信任是毒藥,潘白。”
  楊小妙也淒淒哀哀的道:“谷朋友,如果,呃,如果萬一治不好你的毒傷……
  我哥倆豈不要陪葬?”
  亢烈的一笑,谷唳魂道:“你們害死了我,還怕替我墊棺材底?為了你們自己好,務勞多費心力,而且,我認為越早動手越好,現在是一條絲線拴著三只螞蚱了!”
  潘白又拭了拭腦門上的汗水,吶吶的道:“谷唳魂,你狠,還是你狠……”
  楊小妙焦惶的道:“得快點動手解毒了,潘老白,谷朋友說得不錯,越早治療越妙,一待毒侵腑臟,只怕大羅金仙也救不回人來潘白怒道:”皇帝不急,急死太監,你他娘緊張個什麼勁?“雙眉挑起,楊小妙也發了火:“我和你的兩條性命攥在朋友的手上,如何不急?怎麼著,只這片歇,你又變成視死如歸的好漢啦?”
  兩臂環胸,谷唳魂氣定神閒的道:“你們儘管吵吧,一待我毒發不支,我倒要看看你們二位是否死得比我痛快!”潘白鐵青著一張臉,長長吸了口氣:“在人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算我們走背運,白白叫你揀了便宜,時辰不早,我們就在附近找個地方動手祛毒。“左手拇指朝北方一點,谷唳魂道:”過去半電路,有座山洞,約莫以前被什麼獵戶樵子發現過,洞裡還留有蠟燭火石,洞外有泉水流經,取用十分方便,二位,咱們啟駕吧。“潘白傻了一會,才嘀咕著道:”倒是蠻仔細周全的,連療毒的所在都早找好了!骯揉 甑潰骸泵 親約旱模 抑揮幸惶  約翰槐V兀  婺惚V兀慷 唬 肜玻“三個人以谷唳魂為首,往那座山洞的方向行去,一路上,谷唳魂硬是強撐著,步履穩定,舉止從容,由外表看,誰也不相信他幾乎已接近暈厥的程度了!
  一座小山,半山腰上果然有個石洞,相當乾淨清爽的石洞,一條山泉流經洞側,沒有錯,取水也很方便。
  楊小妙先在洞裡點亮燭光,又找著半片粗瓷缽舀了半缽子泉水,潘白則從衣袍內取出一只扁皮匣,啟開皮匣,一邊並排扣列著針鑷鉤剪,棉布軟帶,另一邊則是瓶瓶罐罐的膏丹丸散,別看麻雀雖小,卻是五臟俱全,有了這套傢伙,足可以懸壺濟世了。
  谷唳魂斜倚在洞壁上,臉色更形灰敗枯槁,呼吸也逐漸低弱,他卻大睜雙眼,似笑非笑的道:“潘白,我有一種飄飄忽忽,騰雲駕霧的感覺,眼睛望出去一片暈黑,身子似乎在往下沉,我好累,好困,大概快要暈迷過去了……”潘白熟練的挑揀著他的工具和需用藥材,邊面無表情的道:“你放心困上一覺吧,反正我們奈何不了你,更不得不像侍候祖宗一樣將你調治周到,正如你所說,性命只有一條,自己不保重,誰替你保重?”
  谷唳魂的眼皮往下垂落,聲如夢囈:“對……何況是一根絲線……拴著三只……三只螞蚱楊小妙望著谷唳魂,低聲道:”潘老白,姓谷的暈過去了!芭稅啄米龐鎂咭 睦吹焦揉 晟砬埃 訟曜毆揉 昊野壯輛駁拿嬡藎  狼諧蕕牡潰骸澳 鈉  婧薏荒芤 濾 豢槿飫矗 ?

  背著手的楊小妙不耐煩的道:“你敢麼?咬下他一塊肉,賠上你我兩條命,你捨得我還捨不得;我說潘老白,別充狠啦,趕快動手療毒是正經,姓谷的要一嚥氣,我們兩個除了喊天,也只剩喊天的份了!”
  回頭怒瞪了楊小妙一眼,潘白咆哮著:“我操你個舅大爺,你倒有閑,在那裡踱方步,還不快把水缽子端過來,燭火掌近,蘸濕兩塊棉布,聽我吩咐行事!”
  楊小妙沒有吭聲,匆匆開始工作,瞧他取物執件的動作頗為自然利落,顯見是充當潘白的下手充習慣了……。

runonetime 2008-05-28 09:00 AM

第04章 敵友

  等到谷唳魂悠悠醒轉,第一個感覺就是無比的舒爽,體內的滯鬱、沉翳,那種裂肝摧腸般的翻湧已全部消失,腑臟之間有著極致的順暢與平靜,不但身上輕快,連外傷的痛楚也幾近於無形,這股子熨貼勁,簡直就甭提了。
  洞外,陽光明媚,徐風吹送,人便覺得格外神清氣朗,打眼一望,自己的雙刃斧便斜支於石壁一角,似乎還經過一番擦拭,看上去閃亮生輝,藍芒隱炫,如同它的主人一樣光彩煥發,神采奕奕。
  手撐著壁沿,谷唳魂嘗試著慢慢站起,嗯,雖有些手腳發軟、上重下輕的虛浮感,但好歹是站起來了,他又試著移步,居然亦無甚大礙,心中這一高興,幾乎就要大大喝一聲彩,由衷讚頌那潘白的醫術奇妙!
  於是,洞口人影一晃,楊小妙匆匆進入,他驟見谷唳魂竟已起身行動,不禁微吃一驚,趕緊搶前幾步,扶著谷唳魂坐下,邊埋怨著道:“也只是毒性才消,你就急著活胳膊拿腿啦?現在你身子還虛,體力仍弱,調養將息最是要緊,谷朋友,且好生歇著,此時可不宜耗傷本元……”谷唳魂盤膝坐好,含笑問道:“我這一陣暈迷,倒是睡過去多久?”
  楊小妙側立一邊,垂手哈腰,模樣挺像個聽差小役:“整整兩天兩夜哪,我和潘老白輪班護守,按時給你餵湯換藥,就算侍候親娘老子吧,亦不曾這麼個盡心盡力法,天可憐見,谷朋友你已死裡脫生,重睹天日,卻險險乎把我和潘老白折騰垮了!”
  摸了摸下頷叢生的髭茬,谷唳魂形態安詳的道:“了不起,潘白手段真是了不起!”
  楊小妙忙道:“俗話說得好,鮮花雖美,還得綠葉扶襯,潘老白的醫道雖然不差,卻也少不了我這打雜跑腿的幫場,離了我,他怕沒那麼得心應手,谷朋友,不是我楊小妙在你面前邀功,你這個內毒外傷,可是極其嚴重,潘老白若是沒有我應合著裡外打點,他如何治理得這般順當?你又如何痊癒得如此快速?
  這全是兩邊搭配好了,才有這樣的神效!骯揉 晷Φ潰骸岸 晃沂且徊 嘈唬 飭騫 竅盜迦恕!毖柿絲諭僖海   畬曜攀值潰骸骯擾笥眩 潰 屑 攏 孟忍嶁涯鬩幌隆  憊揉 甑潰骸扒 怠!毖  釔嗥喟 牡潰骸澳閌 諼矣肱死習咨砩系哪歉黿 疲 惺裁礎 飴瞿嫜 Α       鍪背驕突岱 鰨 緗褚延辛碩  喔鍪背嚼玻 遣皇喬 憒缺 幌攏 嫖頤牆獬 飧  牽磕悴恢 潰 飭教歟 液團死習鬃芫醯瞇乜謐髏疲  霾懷  暈 咕 透械叫奶  擼 慕磐嘎欏  擾笥眩 硎悄塹瀾 平   髑暗南日裝桑吭僖幌肫穡 揮山腥吮臣狗毫梗  怪泵啊  薄班擰繃艘簧  揉 甑潰骸安槐氐P模 宜檔階齙劍 歡 換崮鹽  唬 忝薔攘宋業拿  矣衷蹌芏鶻 鴇 俊?
  打了個哈哈,楊小妙連連點頭:
  “說得是呀,谷朋友,我們答應你的,全部依言做了,半點折扣來曾打不說,更把吃奶的力氣都使上啦,生怕侍候不周,照顧欠妥,那等巴結,活脫扮的就是一對孝子賢孫,你總不忍狠下心腸作我們吧?”
  谷唳魂道:“當然不忍,當然不忍。”
  湊近一點,楊小妙諂笑道:“是不是覺得餓?還是有些兒口幹舌燥?我早弄了兩只紅泥小火爐來,一個爐子煨著一罐冰糖蓮子粥,另一個爐口上燉有一只原汁老母雞,雞湯里加得有參絲、火腿薄片、冬菇、筍片,都用溫火熬著,業已熬了好幾個時辰啦,你要吃,我這就去替你端……”不覺吞了口口水,谷唳魂贊許著道:“荒山野地,真難為你怎麼辦得如此周全,楊小妙,你倒是個有心人!”
  嘿嘿一笑,楊小妙得意的道:“侍候病家,我是第一等手,什麼疾患需要進什麼補,哪些傷痛者在康復后喜歡吃些什麼,我全部了然於心,而你 谷朋友,更是特殊病號,超級傷患,無論再費手腳,也要侍候周到,只要你賞識,就是我們的運道啦!”
  谷唳魂若有所思的道:“若是能再有壺茶 ”楊小妙脅肩向前:“茶早沏好了,谷朋友,地道的雨前毛尖,給你沏得又釅又濃,正拿棉套子溫著呢,你是現在喝,還是吃完了再喝?”
  幾乎就要拍一拍楊小妙的肩膀再香他一下孩兒臉了;谷唳魂十分滿意的誇許著:“好,好,楊小妙,你真正是妙,不止小妙,更是大妙,現在,且先弄杯茶來我喝,嗓眼裡幹澀澀的,正該潤上一潤!”
  楊小妙躬著子:“這就來。”
  片刻後,楊小妙已左手托著一只青瓷釉描著白荷葉的茶壺,右手拈著一個褐陶杯轉了回來,置杯於地,傾壺斟茶,唔,好香的清鬱之氣,還騰冒著淡淡的霧氳哩。
  谷唳魂拿起杯子,先是湊著杯沿深深一嗅,然後才淺啜一口,待溫爽濃醇的茶液入喉,他長長籲了口氣,喃喃的道:“好茶……好茶,……小妙亦妙……”
  楊小妙立時再為擎壺斟滿,邊陪笑自謙:“不敢不敢。”谷唳魂目光四轉,問道:
  “咦?潘白怎的不見?他人到哪裡去啦?”楊小妙趕快解釋著:“谷朋友千萬不要多心,潘老白一條性命還捏在你的手裡,又敢往哪兒瞎跑?緣是他今晨在後邊山腰上,發現幾株罕見草藥,這會兒正在採擷,不出片刻就要回來……”又喝了口茶,谷唳魂道:“姓潘的行事,倒是無時無地不離本行,又能施毒,又能解毒,一朝遇上這兩宗相克的玩意,難免見獵心喜,多多益善,只不過下一遭挨坑的人,就未必會有我這樣的好運氣了……”楊小妙卻老老實實的道:“不是你的運氣好,而是你的手段高,若非吃你盯牢拴穩,潘老白與我難以推卸,谷朋友,現在你早就不能坐在這兒喝茶,誰曉得躺到哪個窩裡去啦。”
  谷唳魂笑道:“這是實話,所以套住你們沒有錯;人在江湖上混,總得活用腦筋,隨時尋求保命的法子,為了想多耗幾年糧食,手段方面便往往不甚講求了……”咧開嘴,楊小妙有些尷尬的道:“你的確厲害,文才武略全有一手,我和潘老白不敢說是什麼三頭六臂的人物,至少還算得上是兩個老混子,道上什麼陣仗沒見過、什麼花巧沒經過?卻硬是玩不贏你,雙雙栽了這麼一個大跟頭……”
  谷唳魂閒閒的道:“咱們明說了吧,楊小妙,憑你與潘白二位的道行,在我手下栽跟鬥不算丟人,比你們更高明的角色,一樣鑽過我的褲襠底,這沒有什麼大不了!”楊小妙嘆喟的道:“這是從你的立場來評論,潘老白與我的感受又自不同,人嘛,誰都希望光頭淨面,臉上飛金,哪一個願意抹一鼻子灰土?”放下手中的茶杯,谷唳魂相當友善的道:“基於這次二位的協助 且不管是否屬於自願
   我有一句忠言奉贈,事過之後,二位務必趕緊設法逃命,因為你們背後那個主兒,遲早會找上門來,與你們清結這筆濫帳!”
  楊小妙臉色微變,表情頗為痛苦:“打叫你拖下這道渾水開始,我業已定了逃之夭夭的主意,然而說不定也有轉機,只要谷朋友你不拆穿點明,我們再來個死不認帳,對方拿不出實証,未必然就會有什麼凶險……”谷唳魂皮裡陽秋的一笑:“你要這麼想,楊小妙,樂子就大了,你以為只有你聰明、你靈巧?人家的腦筋就不會轉彎?老實告訴你吧,那一位的城府之深,機謀之足,恐怕不是你和潘白兩個能以比較;一個有膽有心篡幫奪權的梟雄之屬,其計謀手段,自然老辣精到,用人行事,幾近算無遺策,更有一項你要注意,人家只要一旦起疑,求證與否根本不在必須考慮之列,他有的是法子對付二位 我這趟得以生出,他順著紋路情理推斷下來,你們蒙嫌最重,他火氣一升,催命帖子隨手拋下,二位便則休矣!”
  楊小妙呼吸不禁急促起來,說話像在呻吟:“經你一提,我是下定決心不求僥倖了,人是非走不可,萬一落到那個主兒手裡,還有我的活路?欸,真是自作孽啊!”
  谷唳魂淡淡的道:“放出息點,楊小妙,對方再是難惹難纏,到底不算陸地神仙,沒有那麼法力無邊,看你這副德性,也不嫌窩囊?”
  楊小妙哭喪著面孔道:“谷朋友,這可是追魂奪命的事情,一個弄不巧,幾十年辰光算是白替人活了,生死攸關,叫我如何豁達得起來?”
  瘦削的臉龐上浮起一層蕭索的傲氣,谷唳魂沉緩的道:“看看我,楊小妙,我的處境比你們危險得多、也艱難得多,我的肩上還負著擔子,承著囑託,若是我也和你一樣失了鬥志、挫了銳氣,我的任務如何完成、個人生命怎堪延續?且不論更累及多少無辜、又得憑白揮灑若干鮮血了……楊小妙,路是人走出來的,局面是漢子闖出來的!”抹去額頭上的冷汗,楊小妙苦笑著道:“人比人氣死人不是?谷朋友,我們哪能和你比?
  三尺童子看八尺昂藏,覺得是個高不可攀的巨人,但在丈二金剛的眼裡,那八尺之軀卻算得了什麼?你的本領、智謀、膽識,我們哪一樣能夠相提並論?
  不只是差一截,簡直差遠去啦,所以你是谷唳魂,我就成了楊小妙,所以你臨危不亂,死裡求生,我到了關節上便六神無主,惶惶不可終日了……“谷唳魂同情的望著這位小妙子,低籲一聲:“或許情況的演變,不至於這麼糟亦未可言,你們不用驚惶,只須謹慎,逃得活命的機會仍然很大 ”楊小妙急切的道:
  “谷朋友,你的意思是說?”
  谷唳魂道:“他們主要對付的人是我,因之籌劃配置的重點也就擺在我身上,只要我的行動加快,蹤跡儘量隱密,極易引發他們更大的驚疑不安,那時,他們便不得不調集越多的人手來追堵我、搜尋我,場面一亂,對方的注意力自則轉移,恐怕就不一定有心情或有餘力來觸你們二位的霉頭了!”
  一拍手,楊小妙禁不住嘻笑顏開:“妙著!谷朋友,你的話有道理,待到那幹牛鬼蛇神外加殺千刀被你引得團團打轉,四處奔命的時節,決沒有功夫再來找我哥兒的麻煩,等他們回思猛醒,我與潘老白早就鴻飛冥冥,鳥影不見啦!”谷唳魂靜靜的道:“我的意思是這樣,但除了你們二位得配合好,也需要幾分運氣才行,風向對了,吹著二位扶搖千里,吹得那些人眼迷心慌,二位逃出生天的機會就大 !”
  楊小妙連連點頭:“放心,谷朋友,你可以大大的放心,我哥兒倆不與你配合還去和誰配合?事到如今,能夠調虎離山,救我們出困境的人,也就只有你一個,難得你這麼替我哥倆打算,你要怎麼交待,我們包管怎麼聽從!”
  洞口人影閃晃,潘白滿頭大汗的走了進來,手上提著幾把不知名的草藥,草藥上還沾著水露,留著泥須;他聞及楊小妙的後一句話,不禁發聲問道:“小妙子,你在和誰說話,又待聽從誰呀?”楊小妙嘿嘿笑道:“谷朋友醒過來啦,精神好得很哩,他正在替咱們設計一套逃命的妙法,咱們當然就要照他的指示去做,能不能朝下活,端靠他了!”將手中草藥丟在壁腳,潘白抹了把油亮的腦門,仔細端詳了谷唳魂一陣,才眯著眼道:“嗯,不錯,氣象挺好;谷朋友,我們總算言而有信吧?”谷唳魂笑了笑:“很領情,所以才希望你們吉詳如意,福壽雙全。”
  乾咳一聲,潘白做出一副且我們十分期盼的模樣:“小妙子說,你有方法幫助我們渡此劫難?”
  谷唳魂道:“法子也說不上如何周全,簡單一個原則,就是晝由我來移轉對方的注意力,好叫你們二位乘隙脫走,當然,其中有些細節,還需要大家商討商討。”
  潘白忙道:“有什麼要我兄弟做的,你只管明講,我們總是依你吩咐行事便是!”
  略一沉吟,谷唳魂道:“首先,你們逃走的路線,決不可和我的目的方向雷同,你們要挑一個相反的方位走,其次,二位要易容換裝,掩隱你們的日常特徵,不能叫人家一眼就辨認出來,第三,行蹤切記秘密,多留意四周人物環境,二位大概知道,這一路上來,都有暗樁子隨時綴吊著監視我吧?”
  楊小妙突然跳了起來,面色發青:“該死,潘老白,我們真該死,怎麼就會忘了這一層?後頭那位主兒不是曾經說過麼?說谷朋友一定跑不掉,只要他行腳所至,隨時隨地都有三到五個追蹤好手暗吊著他,一行一動,全逃不過這些眼線 ”形色恐懼的朝洞外張望,潘白的額頭上又透了油汗:“老天爺,我們可不是一頭鑽進死衚衕了?只怕如今人家業已張好天羅地網,布下奇門八卦,端等我們撞正大板,甕中捉鱉啦!”
  楊小妙顫索索的一聲呻吟:“慘了哇……”谷唳魂注視著眼前這兩個自己嚇唬自己的仁兄,好像在觀賞一幕不怎麼有趣的鬧劇;他搖搖頭,興味缺缺的道:
  “二位也真叫可憐,看來委實是被那個出錢作孽的主兒嚇破膽了,這等杯弓蛇影,草木皆兵法,將來卻如何從容逃命?二位亦算老江湖了,老江湖亦是這麼個夾生窩囊,幾十年草莽歲月,莫非全活到狗肚子裡去啦?”楊小妙坐立不安,惴惴的陪著笑:“谷朋友,慢說是罵,你就是要打,我哥倆也應承著把腮子湊上,不過眼下你且包涵,生死關頭,迫在眉睫,卻得先想個法子,救救我哥倆才好……”
  潘白也氣急敗壞的道:“你不知道,谷朋友,他們可都是些殺人不眨眼的魔星啊,一個個高來高去,神龍見首不見尾,難保什麼時候,早就挖好坑等著埋活人啦,說不定此際業已跟蹤而至,在這附近設下埋伏要一個個將我們五花大綁,剝皮抽筋……”“噗哧”一聲笑了出來,谷唳魂用力抿了抿嘴唇:“潘白,你他娘是緊張過度了,如果情況真有你二位想像的這樣危險,我還會兩眼一閉,放心大膽的讓你們替我治傷療毒?這不是等於把性命晾在虎背上麼?而且我們在山洞裡也呆了這麼老大一陣子,設若對方早已探悉我們行跡、派了殺手趕至,早就覷準時機撲進來宰人了,卻猴在外面幹鳥?你們用用腦筋,稍稍琢磨一下,便明白是杞人憂天,自己拿著自己當孫子嚇唬,不但可憐,更猶可笑!”
  潘白與楊小妙互望一眼,楊小妙吶吶的道:“谷朋友,你是說,呃,我們現在並無危險?”
  谷唳魂道:“是的,‘現在’並無危險,不過,只是‘現在’而已。”
  潘白也急姥姥的道:“現在沒有事就行了,此關過去,往後我兄弟二人腳底抹油,遠飄千里,往哪個角落一窩,就算他們打著燈籠,也尋不到半絲痕跡!”
  楊小妙卻多少有點心機,他遲疑著道:“但是……谷朋友,你怎麼能夠確定人家沒有派人暗中綴著我們?”
  谷唳魂閒閒的道:“有當然有,只不過在我力抗金八刀他們三個,竄入樹林中之後,業已將隱藏在暗處的幾名眼線擺脫了,這幾個人不曾料到我會突然衝出戰圈,尤其夜色已濃,林木陰鬱,正是一種絕好的掩護;我伏倒在一片雜樹叢裡,定下心來和他們比耐性,結果是他們比不過我,終於一個個現了原形,又一個個的分向四邊追去,直等他們走遠,我才又巴巴攆上二位……”籲了口氣,楊小妙如釋重負:“這就沒有錯了,谷朋友,還是你行!”
  谷唳魂道:“不是我行,是他們內心的壓力太重,我可以沉住氣往下挺,他們不成,因為我知道他們就潛伏在附近,他們卻不敢肯定我仍在樹林之中,辰光耗久了,萬一他們的判斷錯誤,恐怕回去交不了差……”潘白手撫著胸口道:”
  卻是好一場虛驚,谷朋友,你有這麼一番神機妙算,不由叫人不服,我們全聽你的,完完全全照你的意思去做!”谷唳魂把嗓調放低了:“除了前面我所說的幾項要則之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那就是,我必須曉得這趟在幕後指揮行動的人是誰!”潘白驟而打了個寒顫,表情悸怯的望向楊小妙,楊小妙也立時變得僵滯起來,形色十分不自然的咧了咧嘴,兩個人都沒有吭聲。
  谷唳魂緩緩的道:“我之所以有此一回,自有其意義存在,我要明白是誰在暗地調度運籌,從而可得悉他一貫行事的方法,策略習性,對於趨吉避兇的設計,便有事半功倍之效,這是為了你們好,也是為了我自己好!”
  楊小妙擠出了一絲比哭還難看的苦笑,囁嚅著道:“是這樣的,谷朋友,盜嘛亦有盜,我哥倆一次窩裡反,雖說已違背了和人家的約定,到底為形勢所逼,論起來還算有情可原,如果……如果再將人家雇主的底細洩漏了,就怎麼講都講不過去啦,這一點,你務必諒解……”潘白接著的道:“事情到了這步田地,已是難以反顧,然則我兄弟那份惶恐憂慮,委實不可言喻,谷朋友,心上便仿佛籠罩著一層陰霾,撥不開,消不去,打眼朝外看,光天化日都變得一片愁雲慘霧了,夜間是一場接連一場的噩夢,驚醒來,面前還好像浮現著那等淒怖的血腥影像,總覺得脖頸透寒,頭皮發麻,精神都快崩潰了……”沉默了片刻,谷唳魂頗為同情的道:“有些人天生就心裡擔不得事,一旦逆境當前,便越發惶恐無主起來,我不怪你們,我另有法子把幕後那個主兒找出來!”
  楊小妙迷惘的道:“我哥倆如果不說,你還有什麼法子找出那個人?”
  伸了個懶腰,谷唳魂漫不經心的道:“照我這次連串遭遇到的狙擊、與如此緊密且軟硬兼施的手法來說,背後那個主使者不會是我們二當家任雪樵,亦不可能是總堂口‘天龍隊’的伙計,我想,‘白旗堂’的翁悅三沒有這麼細膩,‘青旗堂’的花昭不會如此狠毒,算來算去,慣於玩弄這種把戲的,倒是‘紫旗堂’的嚴渡最為切宜拿手 ”潘白與楊小妙一聽到“嚴渡”的名字,兩張面孔齊齊一變,變得扭曲、變得震蕩、變得一片青白,這樣的反應落入谷唳魂眼裡,已和親耳所聞毫無二致,他微微一笑,繼續說道:“不管是他們當中哪一個,我遲早總會找得出痕跡來,只要他們再和我接觸兩次,是誰在背後陰著使壞,就能把他的章法縷出 自己要對付自己人,難處就在這裡,大家在一起湊合久了,彼此的斤兩全都心裡有底,誰吃幾碗大米飯也清清楚楚,想騙想瞞,哪似抖漏外人般容易?”
  楊小妙努力使自己的神態恢復正常,邊打著哈哈道:“說的是,谷朋友說的是啊,便煩你費心自加揣摸,別硬逼我哥倆拿鴨子上架……”谷唳魂頷首道:
  “二位寬懷,我姓谷的不是這種不上道的人,我們之間,業已恩怨兩抵,互不相欠,我又如何忍心迫使你們行那難行之事?我說過,我會另想法子。“舐了舐嘴唇,潘白露出一臉強笑:“谷朋友,呃,你這趟的目的,可是往‘妙香山’去?”
  谷唳魂坦然道:“是往‘妙香山’去,所以,你們逃走的方向不要與我弄重了!”
  頓了頓,他又道:“我們在這山洞裡已留住了兩天兩夜,預料二位和你們雇主在‘榆林鎮’‘客安老棧’約會的時間還有一整天的功夫,換句話說,你們便有一整天的功夫奔避,等對方發覺形勢有異,二位早已出去上百里地了;天下說大不大,說小也不算小,只要時時留意,處處小心,他們找著二位的機會亦並不很多!”
  楊小妙趕緊搭上一句:“何況還有谷朋友引移他們的注意力 ”淡淡一笑,谷唳魂道:“不錯,還有我在引移他們的注意力。”潘白連連打躬作揖:“全靠谷朋友幫忙,全賴谷朋友周全了……”谷唳魂忽然咽了口唾沫,目視楊小妙:
  “我記得你在外面曾燃起兩只紅泥子火爐,一只爐口上熬著一罐冰糖蓮子粥,另一只爐口上燉有一鍋原汁老母雞,現在大概粥已熬稠,雞也燉爛了吧?我此刻不但口幹,更則腹飢,能不能麻煩你把東西端進來,大家都潤潤喉,解解饞?”
  楊小妙一疊聲的答應著,邊拍了拍自家腦門:“看我這記性,只顧著和你說話,把這等進補療飢的大事都忘啦,谷朋友,且請寬坐,潘老白先與你合計一下替我哥倆解除禁制的問題,我到外頭去拿吃的 ”谷唳魂好整以暇的道:“什麼解除禁制的問題?有什麼禁制要解除?”
  剛待轉身挪步的楊小妙,聞言之下如中雷殛,身子一僵,幾乎哭出聲來:
  “谷朋友,谷朋友,那什麼‘封脈逆血功’呀,你不是把這種要命的手法施加在我們的身上了麼?那玩意三十六個時辰後即將發作,眼下業已過了一多半辰光啦,谷朋友,我們可是早先定規好的,你不能在我們救了你的命以後便棄我兄弟於不顧,我們的性命都得靠你保全礙…”潘白更是越老越怕死,臉上兩團頰肉都抖動起來:“谷朋友,這可不是玩笑得的,請你務發慈悲,救救我們……”揮了揮手,谷唳魂形色安詳的道:“老實告訴你們吧,我根本沒有在你們身上施加什麼‘封脈逆血功’,那只是個小小的障眼騙術而已,當時只是拂沾了一下二位的軟麻穴,並透入一絲真力,才會使你們產生些微不適的感覺,增強了逼真效果,我呢,要的是個保證,二位也便心存忌憚,不得不替我盡力除毒療傷,此乃各得所需,兩全其美的事,想二位不會據以見責吧?”
  見責什麼呢?潘自和楊小妙哪一個膽敢虎口持須?能夠撿回老命,已是上上大吉了;兩個人四只眼齊盯著谷唳魂瞧,楊小妙疑慮不安的問:“谷朋友,此話當真?性命交關的事,可打不得誆語礙…”谷唳魂嚴肅的道:“千真萬確,絕對沒有欺瞞你們;試想,我為什麼要二位的性命?一個人做一件事,總該有其動機,我殺害你們,則動機何在?”
  兩個人暗裡思忖,覺得谷唳魂所言不差,此情此境,谷唳魂若要下他們的手,早就可以下了,又何須費事耗時,留下這麼一個尾巴?
  楊小妙猶不放心,淒淒哀哀的道:“谷朋友,是好是歹,我們哥兒倆條命全捏在你手裡……你,你可得發善心礙…”谷唳魂笑了:“二位釋念吧,有問題的話,陰曹地府你們能不找我打官司?”
  等楊小妙趔趔趄趄的出去了,潘白還在呆呆的想一若萬一有了問題,他們固然到得陰曹地府,卻又如何在哪個所在找得著谷唳魂?

runonetime 2008-05-28 09:01 AM

第05章 雲詭

  天高雲淡,秋日的風雖然蕭索,但卻清爽,拂在人身上,有股子特別的灑脫意味,感覺到那真是風的實質,撩得人心都舒坦。
  一棵大槐樹下,那位白衣姑娘便靜靜的凝視著谷唳魂由遠而近。
  這是個非常秀麗盈巧的少女,看上去形質淡雅,氣韻高華,一襲純白衣裙,越發襯托得她明眸皓齒,脫塵超凡,宛如是天上的一片雲彩幻化成她,在飄然的靈逸裡散擴出一種不可言傳的幽蒙之美;她孤伶伶的仁立在這棵樹下,竟有些失落般的憐人意味,好不楚楚情怯。
  谷唳魂當然也早就發現了這個少女,但他卻絲毫不覺得對方有什麼憐人意味,更不願去體會散發自少女形質問的飄靈氣韻,他看慣了許多表裡決不一致的人物,男人女人都一樣,外貌和心性往往是有著極大差距的,大善士不一定生得容顏慈祥,劊子手也未見得必然形象猙獰,人這玩意,就這麼透著千變萬化、玄不可測,尤其在他目前的處境下,量人度事,就更不能以常情去衡斷了。
  當谷唳魂走近,白衣少女已面向他微微一笑,更蓮步輕移,姿態極其優雅的施之一禮,連音調也是那麼柔婉甜美的啟聲道:“谷壯士,一路辛苦,我總算是把谷壯士等著了。”立身站定,谷唳魂冷冷的道:“只要你在等,就一定會等著我,這個世界原本狹窄,如果是早經量妥了路線,便更顯得狹窄了。”白衣少女雙目垂落,輕聲道:“谷壯士不想知道我是誰、為什麼在此地恭候壯士、以及為何如此清楚谷壯士行蹤的原因?”谷唳魂笑得十分僵硬:“假設你願意說,說了也無妨,其實此行並無若干神秘,更沒有多少玄機,相反的,只是暴露了嚴渡的失算和無能,他要有本事,六天之前就該堵著我,六天之後在這裡圈合上毫不稀奇;從‘甘洛道’往‘妙香山’,僅有三條通路,在三條通路的隘口派人把守,瞎貓都能碰到死老鼠,再說,在這六天裡,嚴渡已經失去許多他原不該失去的機會了……”白衣少女的雙眸間掠過一抹驚訝的神色,但她卻極快的鎮靜下來,態度仍然和順平淡、從容不迫:“谷壯士,你以什麼根據,確定我是某人派來的?”
  谷唳魂的面容在經過多年風塵侵蝕下變得粗糙而冷木,然而便更有一種說不出的獷野與狠酷氣息,他的眼尾唇角有著深刻的皺紋,皮膚的毛孔斑凸,膚色光澤暗淡,現在,他就以這張深悉人情世故,飽受鐵血錘煉的陰沉臉龐面對著白衣少女,銳利的目光如刃,仿佛要透過白衣少女的形體,直剜入對方的心底。
  白衣少女並沒有畏縮退卻,她勇敢的迎接著谷唳魂那兩道凜烈森寒的視線,微側著頭,還是一副等候回話的模樣。
  谷唳魂輕輕籲了一口氣,雙眉皺結:“姑娘,不要以你的思想來忖度我的思想,更不要用你的斷事法則來衡量我的行為方針,否則,你就會犯下大錯,讓我們不必再在這個令人厭煩的老題目上繞圈子,嚴渡有他的小聰明,卻還不至於聰明到天衣無縫,無懈可擊的地步,這些把戲,他尚不曾玩膩味麼?”
  白衣少女安詳的道:“谷壯士,你的觀察力很敏銳,而且思慮細密,反應迅捷,正如嚴堂主對你的誇讚,說你是個闖道混世的一把好手,是一個最適宜做朋友最忌諱成仇敵的厲害角色,看來嚴堂主的評論十分中肯,谷壯士,你像是這樣的一個人!”
  谷唳魂不帶一點笑味的笑了笑:“老嚴是明褒暗貶,心口不一,這些表面文章做過不止一次了,姑娘你 ”白衣少女很快的接口道:“我叫席雙慧。”
  點點頭,谷唳魂接著道:“席姑娘,既然你已承認是受嚴渡之命而來,我也早就斷定他是你的幕後指使者,大家便打開天窗說亮話,犯不著再猜啞謎,嚴渡叫你來,又想耍什麼花巧、施什麼陰謀?”
  席雙慧微笑道:“在回答你的問題前,谷壯士,有關我個人的立場必須澄清,那就是:嚴堂主不能指使我,亦無權派遣我,他只是委託我或者說敦請我,希望我能替他傳達一個口信給你,我就是為了這個口信來的。”
  谷唳魂道:“倒是挺簡單,不過辦這種事,老嚴手下有的是人,卻為何小題大做,舍近求遠,搬出你這麼一座女太尊來?”
  席雙慧摀嘴笑道:“我不似你想像中那樣兇橫,你該看得出,我是非常通情識禮的;谷壯士,因為嚴堂主的手下,你大多認得,他怕你性子急,火氣暴,在如今的形勢之下見了面就動粗,這樣一來就壞事了,所以要我來轉達他的口信,至少你不會衝著一個初識的女性三句話不對就揮斧吧?”
  哼了哼,谷唳魂道:“隨你怎麼說都行,老嚴好歹總要找出個人來傳話,儘管他可以找到許多人辦這件事,挑上你也沒什麼不對,只是,我懷疑老嚴和我之間,還有什麼口信值得傳遞?”
  席雙慧輕柔的道:“嚴堂主希望和你見一面,大家徹底談一談,他說,這樣對雙方都好……”谷唳魂唇角一撇,道:“恐怕對雙方都不好,席姑娘,我不知道你是否明白我和老嚴的關係,我們爭執的是什麼問題,以及彼此間的立場,如果你能清楚了解內中的癥結,必然就不會以為空談有益了,老嚴不可能改變他的原則,我更堅持個人的操守,為了這一點觀念上的不同,已經用不少條人命與鮮血來揭證是非,殺戒既開,唯有堅持到底,動嘴皮子,決非解決之道!”
  席雙慧並不氣餒,她依舊淡淡的笑著:“谷壯士,我既然接受了嚴堂主的委託,當然明白我此行任務的底蘊,江湖上打滾的人,哪敢有這種迷糊含混的奢侈?
  不知首尾、不知真情的事,貿然承諾下來便等於和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我還年輕,並不想和自己的生命開這樣的玩笑!”
  谷唳魂道:“在你清楚我與嚴渡之間是怎麼一回事之後,你仍認為我會和他見面談判?席姑娘,你不要天真,我與老嚴設若要談,早就談了;十幾年都談不攏的問題,在眼前的境況下又如何做得成相同的結論?“席雙慧道:“就算做不成相同的結論,見次面也不會有什麼損失,谷壯士,莫非你害怕嚴堂主設下陷阱而不敢前去?”
  望著這張清雅脫俗卻決不稚氣的面龐,谷唳魂的答覆居然是順水推舟:“不錯,嚴渡一向老謀深算,且心狠手辣,只要他想達到某項目的,往往不擇手段,任什麼卑鄙齷齪的法子都使得出來,這一路上他多次打我的埋伏,卻總有時間地點方面難以拿捏的顧慮,不易把持得十分準確,假如我到他那裡去,情形便大有不同,他可以早早佈置,慎密安排,而我的危險性亦就相對增加,席姑娘,姑不論你的激將法過於古老,為了生命設想,我也受不得這個激!”
  席雙慧忙道:“谷壯士,你是過慮了,我可以保證你的安全,保證嚴堂主不會在當場不利於你,請你相信我 ”哧哧一笑,谷唳魂道:“很抱歉,席姑娘,你什麼都不能保證,我也不敢相信你,實話實說,還請見諒,人要往下活,不是易事,自己的命運,還是掌握在自己手裡比較穩靠!”
  席雙慧低聲道:“嚴堂主尚有話轉告 皮九波代傳的那些允諾,仍然有效,如果你不滿意,價碼可以再加,就算你通通不答應,嚴堂主說還有另外的折衷方法……”谷唳魂重重的道:“老嚴不要看錯了人,把我姓谷的當做他那一窩子狼心狗肺了,他的允諾?去他娘那條腿!”
  席雙慧很有耐性的道:“你不接受沒有關係,嚴堂主表示還另有解決的法子 ”谷唳魂道:“什麼法子?”
  輕拂額前的一絡劉海,席雙慧道:“他要親自和你談。”
  谷唳魂沉默片刻,突然道:“也罷,但地方不能由他決定,我來挑揀見面的所在,此外,只能他一個人來!”
  席雙慧道:“可以,不過他不是一個人來,是兩個人來,加上我!”
  谷唳魂詫異的道:“你?你是個局外人,且本份已盡,為何尚跟著趟這灣渾水?”
  席雙慧狡黠的笑道:“大概是嚴堂主特別看得起我,器重我的原因吧。”
  一絲帶著綺色的疑慮浮起在谷唳魂的腦際,他慢吞吞的道:“席姑娘,我與嚴渡同在一個幫口有十多年,從不知道他有你這麼一位紅粉知己,甚至在這一趟我出來之前都不曾聽過這方面的任何傳聞,我先離開老窯,嚴渡大約後腳就跟著綴了上來,算一算,日子很近,你們彼此的關係未免建立得太快了吧?”
  席雙慧不忸怩,更不氣憤,卻大大方方的道:“你誤解了,谷壯士,我和嚴堂主之間絕對未涉及男女之私,更無情感上的瓜葛,一個男人看重一個女人,不見得全是基於曖昧的根由,女人的才華、機謀,或某一樁特殊的本領,也有權力得到這樣的推崇,就算不提這些,我要找對象亦有我的理想人選,恐怕還不至於排上嚴堂主這位半百老翁!”
  谷唳魂拱拱手:“恕我多疑,你不曾看上嚴渡那老絕物,真是可喜可賀,否則,一入苦海,回頭無邊,那就叫天天不應、呼地地不靈了!”
  忍住笑,席雙慧道:“請告訴我見面的時間和地點,我好回去轉報嚴堂主。”
  略一尋思,谷唳魂道:“距離此地十裡,靠東去有座三層塔,叫做百善塔,塔身已經半坍,四處荒煙蔓草,這都不去管它,就在第一級石階右數第三塊麻石之下,我會預留一張紙條,你們找著那張紙條,就知道我在何處相候!”
  席雙慧眉心微蹙:“何必這麼轉彎抹角?豈不是太麻煩了……”谷唳魂道:
  “還是麻煩點好,我可不願意叫嚴渡事先得悉見面的地點,預做布署,大家單挑單會,公平交易,誰也佔不了便宜去!”
  席雙慧道:“我們什麼時候去取紙條?”
  谷唳魂道:“今晚起更以前,席姑娘,記著只許你們兩個人來,萬一有什麼不對,一切後果俱由二位負責!”
  無聲的嘆了口氣,席雙慧道:“你向來都是這樣的麼?永遠不信任別人?”
  “信任就是毒藥,席姑娘。”
  拋下這一句話,谷唳魂揚長而去,黑色的大氅隨風飄拂,瘦削的身驅宛若乘風飛盪,只是須臾,業已消失于林幽路折之間,空留下席雙慧還獨自站著發怔。
  夜深了。
  是睡覺的時候,該睡的人們也早就沉入黑甜之鄉,但有的人卻不能睡,比如谷唳魂,他正在悶著頭趕路,雙腳如飛般急急趕路。
  百善塔前的石階底根本沒有留下任何紙條,他連去也不曾去,至於和嚴渡的約會,當然更是扯淡,無論席雙慧說得多麼婉轉,多麼動聽,他都不可能去涉這無端之險,尤其重要的是,他絕對不相信與嚴渡晤面之後會達成任何協議,退一萬步來說,即使嚴渡本人具此誠意,亦做不了主,嚴渡上面還有人壓著,真正發號施令的主兒不是嚴渡,嚴渡只是個仰承主子鼻息的代表罷了。
  這樣的約會,他怎麼肯去?
  天上有星無月,幽寂的荒野籠罩在一片蕭煞的黑暗裡,由於空中仍綴疏星數點,黑暗並不是一黑如墨,尚有那麼幾絲微光矇矓,對谷唳魂而言,有這朦朧的微光反映,已足夠他認清路線,邁向目的。
  前面,是一座木橋,拱形的木橋,橋的兩端有樹有很詩意的樣子,叫人看了,油然興起一種亭間小坐,觀風賞月的情懷。
  谷唳魂眼下自是興不起這等閒情逸致,但是,他疾走的腳步卻突兀緩慢下來,近似僵滯 並非他改變了主意,或者走累走乏了,因為他不得不慢下來,拱形木橋的頭上,正站著兩個橫攔去路也像在恭候著他的人。
  兩個人一個高大槐梧,一個稍矮窈窕;二位不速之客,谷唳魂全不陌生,那高大槐梧,臉如紅棗的人物,便是“大虎頭會”“紫旗堂”的堂主嚴渡,他的老同僚,稍矮窈窕的一位,不是別個,正是白天與他訂約的席雙慧。
  此時此景,在這不該見面的地方見了面,谷唳魂不免多少有幾分尷尬,但人家業已站在跟前,自己莫不成還能落荒而去?
  暗淡的星光下,嚴渡滿面推歡,一副熱情洋溢的德性,真若老友重逢,他鄉遇故知,好不親切感人,席雙慧則眉梢微挑,似笑非笑的瞅著谷唳魂,揶揄嘲弄之意,盡在不言中。
  在兩人前面六步之處站定,谷唳魂用衣袖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漬,低聲籲了口氣,還不待他開口,席雙慧已如同白晝初次相見的情形一樣,先是姿態優雅的見過禮,才輕輕柔柔的啟聲道:“谷壯士,一路辛苦,我們總算是把谷壯士等著了。”
  娘的,這開口說話,居然也和第一次見面時的遣詞用句完全一樣,只多加了一個“們”字,可不是麼?這一遭,恰好添了一個嚴渡!
  咽了口唾沫,谷唳魂乾笑著道:“席姑娘,巧遇,真是巧遇 ”席雙慧淡淡一笑:“谷壯士,我好像不記得你約見的所在是這個地方,百善塔前,我們準時到了,在你指定的石階底下卻沒有發現任何字紙,我們費了好一番思量,想到谷壯士可能是希望在這拱橋之前晤面,因此我們就急忙趕來了,谷壯士,你可是確然這麼思量過?”
  心裡在咒罵著,谷唳魂表面上卻打著哈哈:“呃,席姑娘真是蘭質慧心,善體人意,難怪芳名雙慧,這等的冰雪聰明,玲瓏剔透,便不服人也愣叫人服了!”
  席雙慧眸底浮起一絲古怪的神色,語氣閒逸:“谷壯土謬獎,只要能見上面就好,免得嚴堂主責我怠忽輕縱……”這時,嚴渡踏上一步,一躬身,右腿微屈抱拳,洪鐘大呂般出聲:“嚴渡見過黑旗谷首座!”
  “黑旗堂”是“大虎頭會”六堂中的首席堂口,谷唳魂身為“黑旗堂”堂主,地位自在“紫旗堂”的嚴渡之上,無論如何形勢變異,相互立場不同,在沒有破幫分裂之前,表面上還是一個組合,還是一家人,場面上的形象既然仍須維持,嚴渡自當以上屬的身份見禮,至於骨子裡有什麼打算,心中又是哪一種想法,則是另一碼事了。
  谷唳魂草草回禮之後,皮笑肉不動的道:“老嚴,你出老窯幾天啦?記得我走的時候還看見你窩在古麻子船屋裡喝酒,只一眨眼,你竟跑到了我前頭,真是好滑溜的一雙腿!”
  嚴渡居然並不支吾含糊,更相當坦率的道:“首座,你前腳走,我後腳就跟了上來,首座明白實乃上命所差,個人作不得主,這一路來,乃是為了勸阻首座誤入岐途,慎諫首座體念大局,要替整個組合,上萬兄弟安身立命著想 “點了點頭,谷唳魂輕鬆的道:“你已經用了不少方法勸諫過我了,怎麼著,還不死心?”
  嚴渡的神情非常誠懇,話也說得極其婉轉:“首座,回想在總壇之中,我們曾經做過無數次洽談,大勢所趨,天意所歸,並非單靠幾個人的微薄力量可以扭轉,首座高瞻遠矚,見微知著,亦必然明白組合內部的改易難以避免,領導人的接替也成定局,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首座何苦端持己見,一意孤行,造成組合的分裂內鬥,害人復又害己?”
  谷唳魂形態轉為深沉,雙目中光芒森寒:“傳統、道義、情感;嚴渡,我以這六個字做為答覆,夠是不夠?”
  嚴渡也凝重的道:“首座,這六字真言,固然不錯,但卻需靈活運用,通權達變;老爺子油枯燈盡,危在旦夕,裡外全靠二夫人照應支撐,‘大虎頭會’不可一日無主,正如國之不可一日無君,早立繼承,預定嗣主,才是全幫之幸,萬眾之福;二少主端木子剛英發有為,年少志豪,勇毅聰敏,文武雙全,正是接承大統的適當人選,無論血緣、才器、品格,皆是上上之屬,實不應做第二人想
   ”谷唳魂面無表情的道:“你說得都不錯,二少主的確英發有為,年少志豪,勇毅聰敏,文武雙全,各方面的條件全合適,我也一向不曾輕視過他。”
  一陣興奮上了嚴渡的臉孔,他急切的道:“首座,你如此認為?”
  谷唳魂冷冷的道:“但是,你忘了一件事,二少主上面還有一位大少主,他尚有個同父異母的老哥在頭上頂著;大少主端木子厚心性仁和,溫廉識禮,明忠義之道,知孝悌之倫,老實本份,胸襟寬闊,他一未犯法,二未觸罪,且有老爺子煌惶上諭,指定將‘火雲符令’交付大少主接承‘大虎頭會’魁首之位,各位卻橫加阻撓,心存異志,這不是叛亂造反,罪該萬死麼?”
  一時語塞的嚴渡悖然色變,卻在一瞬之間又將自己按捺下來,他強顏笑道:
  “通情達變,事貴從權,首座,天下事並非一定要泥於成規,毫不變易,總該權衡全局,判清利害,才可運用靈活,臻於圓滿,如今形勢有利於二少主,大少主雖無過失,也只有讓賢一途……”谷唳魂驀然暴烈的道:“胡說,這完全是強詞奪理,仗勢欺人!嚴渡,你們這樣罔顧倫常傳統,滅絕道義忠信,我第一個不能苟同,若是你們硬要橫刀逼宮,行,我谷唳魂的項上人頭得先摘了去!”

runonetime 2008-05-28 09:02 AM

第06章 冤家

  嚴渡神色不變,頗能沉得住氣,他微微躬身,態度仍極恭順:“首座不必動怒,我們是就事論事,理性為重,感性為副,何況眼前就教於首座的問題,關係著全幫盛衰,眾家兄弟將來安身立命的大計,更甚者,恐怕還牽連著無數條人命,尚請首座冷靜思考,切莫因情感之昧,壞了大局!”
  谷唳魂深深吸了口氣,將大氅往肩上斜搭,語調也緩和了些:“老嚴,國有國法,幫有幫規,到現在為止,老爺子仍是‘大虎頭會’的龍頭把子,他的話,他的意志,即代表了‘大虎頭會’的規律,老爺子在中風以後,便立下遺囑,決定大少主端木子厚繼承當家的,並親令我於適當時機將組合信物‘火雲符令’面交大少主,如今老爺子大限已近,才責令我立即趕往‘妙香山’先遞信物,再迎回大少主準備傳位,你們這批人卻竟陽奉陰違,暗生異心,妄圖廢除大少主,另立二少主接掌門戶,這不是明著要叛幫抗令、明著要篡位奪權麼?大逆不道,莫此為甚,叫我與你們一起同流合污,我是萬萬不能!”
  先陪上一聲笑,嚴渡才慢條斯理的道:“自古以來,爭江山便不合講傳規,論情義,首座,榮華富貴是現實的東西,是看得見摸得到的快意,情感道統只能掛在嘴皮子上吆喝,可是半文錢不值,人能端靠情感道統過活麼?再說老爺子中風以後才立下遺囑,那時老爺子怕已神智不清,思維不明了,因此麼,只可稱作亂命,亂命之下,所屬得以下受,組合裡除了老爺子地位最為崇高,次而就算二夫人及二當家了,由他們作主取消亂命,再頒新諭,誰曰不當?首座若是執意不從,那才叫叛幫抗令,才叫大逆不道!”
  嚴渡這一張嘴果然厲害,翻雲覆雨、上天下海全讓他一個人用兩片皮包涵了,谷唳魂一轉眼竟由原告打成了被告,可恨的是對方一番歪理謬論,聽上去尚且振振有詞,黑白混淆之處,說得就和真的一樣,還好他深悉內情,換了個不明就裡的人,這一聞言之下,他姓谷的豈不成了別具用心、混水摸魚的角兒啦?
  居然還能微微一笑,谷唳魂竟是出奇的平靜:“老嚴,你前面一段話,算是實話,後面這一段,就是睜著眼胡扯了,你我都知道這是謊言,老爺子雖然中風癱瘓,只是行動不便,腦筋卻清明細密如舊,他一點也不迷糊、一點也不懵懂,他甚至比以前更要反應敏銳,你們瞞著他搞這些名堂,以為老爺子不知道?就是因為他太明白,才有這些果斷的措施,不叫你們陰謀得逞;老嚴,忠心為主是我們江湖幫口兄弟的起碼條件,連這一樁都做不到,再要往下混,怕就難了……”
  嚴度無動於衷的道:“成者為主,敗者為寇,這也是千古不變的定律,如果我們成就了大事,首座,不怕我們不能揚眉吐氣,威震八方,那時節,首座你要往下混才叫難了;我今天且不與首座在這個無謂的題目上爭議 老實說,我們的觀念看法南轅北轍,就算爭議上三十年亦無法歸納一致,我只想在實際形勢上對首座有以勸告……”谷唳魂厭倦的道:“你提出的那些個好處,我沒有興趣,我也不想再聽!”
  額頭上的青筋浮起,嚴渡用一聲笑來散火:“首座,那麼,‘大虎頭會’的碼頭進益,分你一半如何?甚至連同願意跟你的人你都可以帶走,換一個稱呼,你擁有的就是‘大虎頭會’的半壁江山!”
  谷唳魂哧哧笑道:“奇怪了,我哪來的這麼沉的份量、這麼高的身價?老嚴,你們把我姓谷的枉抬了,我僅僅掌管‘大虎頭會’的一旗而已,各位實在無須如此看重,你們想幹什麼盡可自便,犯不著來籠絡我這個二流角色!”
  嚴渡的喉嚨籲籲有聲,宛如拉起風箱:“這個條件,你,你還不接受?”
  谷唳魂容顏倏冷,生硬的道:“‘大虎頭會’的人力財資,‘大虎頭會’的聲望基業,是屬於老爺子,是屬於全幫萬眾所有,不是你們一小撮人可以當作私產瓜分的,老嚴,你為何物?竟敢以組合的完整來與我談斤論兩,以幫口的存亡來圖謀貪欲?要行賄,你還不夠那個資格!”沉默了一下,嚴渡蕭索的道:“看樣子,首座,我們是談不攏了?”谷唳魂淡漠的道:“你早該知道會是這樣的結論,要是談得攏,前一兩年就談攏了,何須拖到現在?以前的我是我,如今的我仍是我,所以,你們不會在我身上有任何收穫!”抬頭看天,嚴渡似在數著夜空中的點點星芒,語調十分遺憾:“首座,我總算盡了心力,對得起你了……”谷唳魂凜烈的道:“我不領情!”一直在旁邊不曾插嘴的席雙慧,這時起了一聲幽幽的輕嘆:“人間世上,還真少見這樣固執又剛烈的漢子,不愛錢,不要勢,執著的卻是那虛無飄渺的情義,這是傻、是痴,抑或叫我們重溫了血性的鐵香?”
  覺得話不對頭,嚴渡冷峻的道:“席姑娘 ”席雙慧陰鬱的笑笑:“不必多疑,嚴堂主,我只是說出我心中的感受而已,想到的說出來,就不會悶得慌,銀子我仍是要的,谷唳魂看得透,我還看不透!”
  嚴渡重重說道:“你能想到銀子,那就好!”
  席雙慧灑脫的揚子揚眉梢,不再說話。
  谷唳魂深深的看了這位外貌清麗脫俗的少女一眼,心中不禁有著惋惜,就憑這麼一個氣質馨雅,舉止端淑的姑娘,竟也側身江湖,與污淖同染,實在糟塌了上天賦予她的諸多美好條件,如果她不是混在這齷齪骯髒的環境裡,盡有其幸福的一面,盡有其綺麗的未來,而她似乎頗具見地,靈慧自生,如此蘭質冰心,卻偏偏與虎狼為伍,藉刁梟廝合,也不知是境遇所逼,還是甘於淪逐此道。
  重棗般的面孔已經僵凝成一片殺氣,嚴渡以一種令人皮膚起疙瘩的冰冷語聲道:“首座,事情既然不能以談判解決,接著來的決斷方式相信首座必然心裡有數,形勢所逼,不得不採取極端手段,尚祈首座包涵 ”谷唳魂穩峙如山,形色不變:“不必多做解釋,嚴渡,這一套程式我比你更要熟悉,只不過,動手的人如果僅有你們二位,恐怕二位成功的希望並不很大。”
  嚴渡陰鷙的笑笑:
  “首座向來知道,我很少做沒有把握的事,打沒有把握的仗……”目光四轉,谷唳魂看到的卻只是一片黑暗,一片迷漾著魅異氣氛的黑暗;他鎮定如恆,絲毫不顯緊張:“我並沒有發現什麼,但我相信你會預做安排;老嚴,假如你們確定能在此地攔截我,便很可能事先布下伏兵 ”嚴渡頷首道:“首座的推測十分合理,明白的說,也十分正確,我們兩個自己估估份量,怕壓不過首座的虎威,不得已,只有多找幾個人幫場,冒犯之處,還請首座惠加怒宥。”
  谷唳魂道:“你像是極有把握,十捏八攥了?”
  嚴渡坦白的道:“此去‘妙香山’,距離已經越來越近,大少主在山上隱居習武的所在又極為幽密,更有老癲和尚那個兇僧護衛著,我們搜山也不是,與兇僧廝殺亦有顧忌,最簡單的方法莫過於攔阻首座前往,首座接近‘妙香山’一步,我們將來的困難便大一分,所以,必須掌握這益見稀少的機會,將首座留置下來!”
  谷唳魂道:“或是當場格殺!”
  嚴渡笑得非常難看的道:“首座英明 福禍無門,唯人自招,首座現在答應妥協,時猶未晚。”
  冷叱一聲,谷唳魂道:“決不可能的事,就無須徒費口舌了;老嚴,你會算計,會出點子,我亦不是個白痴,越近‘妙香山’,我的戒心越高,咱們彼此間的想法正好相偌,你們打譜對付我,我更隨時隨地防著你們,天下沒有泰山篤定的買賣,你與我,全隔著十捏八攥遠著呢……”嚴渡輕拂衣袖,故作從容的道:
  “首座的勇武機敏,我們向來深知,亦極欽服,但就如首座所言,目前誰也不敢斷論成敗,唯求盡力施為罷了;‘妙香山’似近實遠,還望首座珍重。”谷唳魂笑了:“你倒會替我洩氣,老嚴,你也一起上麼?”
  面頰的肌肉驟然抽動,嚴渡肅穆的道:“組合尚存,形勢未裂,首座仍是我嚴某的上司,嚴某不敢造次。”
  谷唳魂尖刻的道:“一朝壁壘分明,對峙成局,大約你就毫不顧慮要以血刃相向了,老嚴,你早已祈盼著這一天來臨,是麼?”
  嚴渡緩緩的道:“若到那時,自又是另一種說法,然而首座倫執至此,我實在不敢想像是否還有我嚴某唐突的機會!”
  哈哈一笑,谷唳魂大聲道:“你個陰著損人,唇箭舌槍的下作東西,也罷,老嚴,不用在嘴皮子上表功夫,咱們玩真的,叫你那些伙計侍候著啦!”
  嚴渡卻並不急切動手,他正色道:“在雙方交鋒之前,我還有一件事請教首座,務盼首座以實情相示。”
  心裡立刻想到嚴渡要問的可能是什麼事,谷唳魂表面上卻流露著一片疑惑:
  “且說來聽聽,難得也有你想不透的事。”
  輕咳幾聲,嚴渡道:“首座曾經蒙受毒傷,這毒傷,不知是誰給首座治癒的?”
  手指指天,谷唳魂笑得詭異:“就算老天爺給我治的吧,你沒聽說過這麼一句話 吉人自有天相?”
  嘴唇扁陷下去,嚴渡強忍著心頭憤怒:“首座是不肯見告了?”
  谷唳魂輕描淡寫的道:“老實說,我講的乃是真情,這亦是一個極為尋常,所謂天道循環,善惡有報的古舊故事 我受了毒傷以後,暈臥田野,巧遇一位精解百毒的異人路過,經他將我救起,悉心診治下藥,終將毒性祛除,我也就痊癒如常,活蹦亂跳橡現在一樣了……”吸了口氣,嚴渡又道:“那麼,‘毒樵子’潘白、‘鬼娃子’楊小妙二人又何在?”
  臉上浮起驚訝的神情,谷唳魂道:“這兩個天打雷劈、陰險狡詐的邪蓋王八,不是你雇來向我下毒的兇手麼?我恨不能拎住二人出來,啃他們的骨,吃他們的肉,你居然問我他們人在哪裡?我若是知曉他們身在何處,早就把這一對雜碎生吞活剝了,豈能留著兩個人自在消遙?老嚴,你倒是告訴我,以你的臆測他們如今會藏在哪個鱉洞裡?”
  嚴渡生硬的道:“首座大概又在編排故事,一個古舊的故事,假如首座認為我會相信這個故事,未免就太天真了。”
  眯著眼,谷唳魂道:“你認為我講的不是實情,老嚴,則你肯定的實情又是什麼?”
  嚴渡冷著聲道:“我們判斷替你解毒的人,亦就是向你下毒的人 潘白與楊小妙;他們在你的脅迫之下不得不俯首聽命,然後,你殺了他們並加以掩埋,這就是你為什麼中毒而後痊癒,潘白和楊小妙又失去蹤跡的原因!”
  谷唳魂閒閒的道:“老嚴,你的聯想力越來越豐富了,我請問你,在我突出金八刀他們的重圍之後,已是精疲力竭,強弩之末,又如何再去脅迫姓潘的及姓楊的?我好不容易撿回這條老命,豈有繞回頭再冒風險的道理?”
  嚴渡深沉的道:“首座,你正會這樣做,你的個性剛強,為人果斷,有著異於常人的韌勁與耐力,在那生死相關的一刻,你能極快的而且明確的為生命的延續做下最佳的選擇,我承認那樣的選擇在過程上十分艱苦,行動上頗為凶險,但你不會遲疑,你會即決即行,因為那是你活下去的唯一途徑,首座,顯然你又做對了!”
  谷唳魂聳聳肩道:“沒有錯,我又做對了,吃我們這行飯的,可經不起失誤,有時候,哪怕只是一個小小的差異,也足以付出嚴酷的代價,我自來很小心,很謹慎,你是知道我的,我極少犯錯,所以我還能活到現在……”嚴渡緊迫的道:
  “如此,你是承認我的推測正確了?”
  這是個好機會,谷唳魂心想,便大發慈悲,放那潘白及楊小妙一馬吧,姓嚴的已經替這兩位仁兄的下落做成定論,鋪排好了結局,自己又何樂不來上一段順水人情,送佛索性送上天?他故意僵默了一會,才口氣牽強的道:“也罷,算是你猜對了,老嚴,我不得不贊你一句,這幾年來,有關量事度人方面,你是大有長進啦!”
  高帽子人人愛戴,妙在不落痕跡,才能叫人歡心;嚴渡自是暗中得意,表面上卻一派凜然:“怎麼比,還是比首座差上一頭 再請問,你把他二人的屍骸棄置何處?”
  谷唳魂道:“你問這個幹啥?莫非是想找回這兩付臭皮囊盛殮厚葬,再給他們做一場招魂法事?嚴渡搖頭道:”這兩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廢物,其生其死本無足論,然則他們的確切結果卻需有佐證,俾便上報,首座了解,我對任何事物的衍變必有交待!骯揉 晷πΓ骸八的閿諧   閌竊椒 諧  耍煥涎希 馱誚鳶說端 薔嚴 業乃 塚 笸酚幸黃 鉸筒惴澹 憧芍 濫歉齙胤劍俊?
  尋思著,嚴渡道:“大略的位置我曉得……”谷唳魂接道:“那裡有一座形似笠帽的山峰,上頭長滿雜木林子,就在後山腰的斷崖下,你可以找到潘白及楊小妙的遺屍,不過,怕已發爛發臭了!”
  山的形狀,大多如同笠帽,都是一盤上尖的格局,而且,哪座山上不長雜木林子?可是經谷唳魂言詞上這麼一描述,嚴渡不免有了錯覺,認為乃是一座外貌特殊的山峰,尋找起來自則不難,重要的是,他相信谷唳魂沒有欺騙他的必要,這兩個人的死活,對谷唳魂而言,實在不關痛癢,更何況谷唳魂有足夠的理由宰殺他們!
  拱一拱手,嚴渡道:“多謝首座明示,一旦找著那兩具屍體,這段公案即可了結,也免得有人閒言閒語,批評我們對那些跑腿當差的朋友過於漠不關心,連個生死都不問不聞……”谷唳魂語含諷刺的道:“找著屍體以後,你就算有了交待,大可振振有詞的對外放出言語,人是我姓谷的所殺,屍是我姓谷的所棄,一推六二五之餘,這筆帳又記在我頭上啦!”嚴渡一本正經的道:“這可也是實話,首座。”谷唳魂感慨的道:“只可憐那兩位替人賣命的伙計,為了萬把兩萬銀子的區區之數,就白白把那後半輩子賠上了,人命真不值錢哪!”
  面孔微揚,嚴渡形色冷峻的道:“天下有許多種人,便也分了許多種層次,有的人是天生高高在上,發號施令的主子,有些人便天生是供效驅使、勞碌奔波的奴才,像潘白和楊小妙這類角兒,能利用自不必客氣,他們亦正好賴此賺幾文糊口維生,各取所需,沒有什麼不對,辦不成事反送了命,那是他們本事不濟,活該如此,難得首座這般悲天憫人,倒是頗出我的意料。”
  谷唳魂注視著嚴渡,十分平靜的道:“很好,老嚴,闖道混世,尤其像我們專在黑路上討生活的朋友,原該心硬血冷才對,這一項上,你比我可不遑多讓;現在你的問題業已得到解答,你這項特長,大概就要發揮在我身上了?”
  退後一步,嚴渡又微微躬身:“冒犯首座,勢非得己,不是我不予首座有所圜轉,而是首座固執成見,不肯賞臉,事到如今,除了深感遺憾,實已無話可說……”谷唳魂一笑道:“各為其主,各行其義,你也無須客氣了。”
  不待嚴渡再有表示,谷唳魂扭頭衝著席雙慧揚起一邊眉毛:“交鋒之前,還有一事請教席姑娘,尚煩能以明示。”
  席雙慧大方的道:“谷壯士亦無須客氣,有什麼話,儘管直說,但凡我能夠回答的,便一定詳細回陳。”
  谷唳魂道:“請問你們何以能夠隨我蹤跡而來?你們是用什麼法子綴著我的?”
  席雙慧嫣然一笑:“我料想谷壯士待要問的也是這一樁事,其實說穿了並沒有什麼玄虛,只是一種味覺與嗅覺方面的延伸利用而已說著,她瞅了嚴渡一眼,嚴渡點了點頭:”但說無妨。“席雙慧接著道:“就在那棵榆樹之下,我靠近同你交談的當兒,隨著指甲輕彈,一小撮麝香未兒已經沾到你的衣衫上,那是一種特別調治的麝香的粉末,只有極淡的一點灰白色,而且幾乎無味,不過呢,人的嗅覺雖然不易聞到,這種特製的麝香粉末對於一種名叫‘循香貍’的稀罕小野獸卻有著奇異及強烈的吸引力,但是有風吹拂的地方,它就能聞到這股香味,從而循香趨往,百無一失;你走後不久,我們便放出這只‘循香貍’隨後跟蹤,更搶到了你的前面 谷壯士,聽起來並不神秘吧?”
  谷唳魂怔了一會,才道:“這樣說來,你們並沒有真正去過那‘百善塔’?”
  席雙慧又掩唇笑了:“你行走的方向不是往‘百善塔’,我們為什麼要去?”
  咽了口唾沫,谷唳魂喃喃的道:“天下之大,還真多稀奇古怪的事物,這一陣子,又偏偏叫我遇上了兩遭,簡直匪夷所思,豈有此理!”
  席雙慧形色裡帶著幾分同情:“不在一門,就難知奧妙,隔行有如隔山,這點小手法、小玩意,並算不了什麼,如果有興趣、有師承,稍加研習,必有心得,甚至觸類旁通,翻新花樣,另創奇巧妙用,谷壯士藝業超群,卻對此類旁門左道略欠涉獵,當然是不明其特性所在……”谷唳魂苦笑道:“如今想要見識,卻又為時已晚,既然吃你們堵上,除了拼命,也只剩拼命了!”
  席雙慧道:“很抱歉使得谷壯士落入這樣艱困的境遇中,正如谷壯士所言,各為其主,各行其義,這裡面,要講是非就不容易了……”谷唳魂坦率的道:
  “我不怪你,席姑娘,人總要依照各種不同的路數與方式生活下去,此中自有沿傳,或有苦衷,而敵對者亦並非全屬面目可憎、見而生厭之輩,有的仇家,還蠻親切可愛的呢,譬如你。”席雙慧輕聲道:“谷壯士高看,多謝了。”一側,嚴渡冷冰冰的道:“你可不要上他的道,席姑娘,我們首座就有這個能耐,任憑他嘴裡說得如糖似蜜,慈祥和藹,一朝動起手來,卻端往要命的地方做,半點余路不留,若是你以為他對你另眼相看而心存僥倖,那就是你可悲了!”席雙慧恬靜的道:“我還不致於天真到這個程度,嚴堂主,你放心好了。”谷唳魂不禁笑了起來:“老嚴,到底是多少年的老弟兄,你可真了解我呀!”
  嘆了口氣,嚴渡道:“我說過,首座,你是個很壞的敵人,我們都不願與你對立為敵,可是你……欸,頑石不點頭,又叫我們怎麼辦?”
  谷唳魂道:“你已經知道怎麼辦,而且也準備怎麼辦了,不是麼?”
  嚴渡默然片刻,才雙手合拍,發出三聲清脆的擊掌聲,當第三聲響落,從橋底陰暗處,兩邊林影下,靜如鬼魅般出現了六條人影,他們的行動那麼輕悄,身形如此幽忽,就宛若自空氣中凝形,由冥府中冒升,明明是人,卻不帶絲毫人味,六個人當地一站,竟泛著鬼氣森森。
  谷唳魂瞇著雙眼,朝這六位不速之客逐一打量,乖乖,居然是一樣的六個瘦高挑,一樣的長馬臉,一樣的死眉死眼,更穿著一樣的灰褐色麻衣,設若每個人手裡塞上一根哭喪棒,再戴上一頂‘對我生財’的尖頂帽,不用再打扮,便活脫六個如假包換的白無常現世 真他娘的,陽間居然也有這等的稀罕貨!
  搖搖頭,谷唳魂道:“如果不是我的膽量大,信心強,這一下還真不知到了哪個世界啦,老嚴,你好本事,竟吃你蒐羅到這麼一票牛頭馬面!”
  嚴渡卻一派肅穆的道:“首座,我一旦說出這六位朋友的出身來歷,恐怕你就不會覺得好笑了;川邊有一座‘九幽山’,山上有個‘陰泉洞’,洞裡住著一些苦行參玄,與幽冥通靈的修士,知道他們的人都稱呼他們是‘兩界行者’,現在首座你看到的六位,就是‘兩界行者’中的領導人 ‘六生長老’。”
  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及什麼場合,谷唳魂似乎聽說過這“兩界行者”及“六生長老”的事蹟,但卻相當模糊,記不清確了,因此他不但仍然笑得出,還笑得十分有趣:“像這種苦行參玄,溝通兩界的修士,你又是怎麼請來的?老嚴,莫非你也給他們大把銀子,拿白花花的錢財去炫惑他們的黑眼珠?”
  嚴渡正色道:“不,他們不要錢,以他們道行之高,修悟之深,早已不須用金錢來墊襯生活,他們甚至少食人間煙火,一缸水,一枚果,即是長壽延年的根本。”
  又笑了笑,谷唳魂道:“看樣子這幾位倒真似長壽延年的德性,不過既能溝通陰陽,腳踏兩世,長不長壽不大要緊,至多橫跨一步,早下幽冥早投胎,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啦!”
  嚴渡竟略顯緊張之態:“首座,你休要觸怒他們六位長老,否則與你大有不便!”
  谷唳魂道:“這六個牛頭馬面在此亮相,十有十成是衝著我來的,原本便沒安好心,觸怒他們與否對我而言並無兩樣,橫豎他們是饒我不得,我不先講幾名熊話叫他六位難受難受,自己都覺得委屈!”
  嚴渡沉緩的道:“首座話是不錯,然而首座卻忽略了一點 ”谷唳魂道:
  “哪一點?”
  乾咳一聲,嚴渡道:“一個人有許多種死法,要一個人的命也有各般不同的手段,假如看得順眼,命便要得乾脆,看不順眼,殊多折磨,這一生一死之間,分個痛快與不痛快,首座,其中差別可大著哩!”
  谷唳魂聳了聳肩:“好歹一條命,哪來這麼些講究?照你的說法,設若這六個鬼氣陰森的東西看我不順眼,就會在取命之前橫施凌辱?”
  不等嚴渡回答,靠在拱橋左側的一位麻衣朋友,已極冷極冷卻吐字清晰圓正的出了聲:“你說對了,谷唳魂,我們正打算如此。”
  谷唳魂淡淡的望著對方,淡淡的道:“兩界行者也好,六生長老亦罷,總該有個名姓,好朋友,且報個萬兒過來聽聽。”
  那個瘦長枯黃的面孔上展現的是一種毫無情趣的索落,一種不見天日的灰槁,聲音宛如裹在一層寒冰裡,宛如來自另一個遙渺的世界:“我的法號叫‘生玄’,你高興的話,可以稱呼我生玄長老,你若不高興,叫我生玄也沒關係。”
  谷唳魂道:“你其實並不在乎我叫你什麼,因為在你的想法裡,任憑我如何稱呼,也稱呼不了多久啦,生玄,你是這麼想的吧?”
  生玄沒有馬上回答,他仰起臉,對著夜空中的點點疏星凝視,仿佛在等候穹幽深處的某一項啟示。

runonetime 2008-05-28 09:03 AM

第07章 善緣

  谷魂可不管生玄是否自穹幽深處得到什麼啟示,他自有他個人一慣的行事法則 雙刃斧的藍芒如電,一閃之下,已斬向生玄的咽喉!
  仰首上望的生玄,好像能藉空氣的波動與銳勁的流旋感觸到攻勢發起的角度,他驀然吸一口氣,人已浮空而起,卻在浮起的剎那身形暴轉,左手揮處,寒光似雪,就宛若炸開一團冰球般,無限晶瑩透亮,揮灑而下!
  所謂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生玄的回應不但疾厲威猛,更且渾圓無瑕,如同一種本能的反射般,那等自然而順暢,不落執意展示的痕跡 谷唳魂明白,這他娘的“兩界行者”,果然不是省油之燈,眼前可算碰上麻煩了。
  一個大側滾,谷唳魂斜掠七步,生玄的身形立時硬生生的扭轉向谷唳魂騰走的方位,抬手處,又是冷焰飛卷,破空似嘯。
  生玄的手中,不曾握著雷神的鳴杵,電母的光鏡,他手裡,只是一個拂塵,一個銀絲蓬散,分如針雨,聚似團雲的閃亮拂塵,然則這只拂塵經過他的運用,就完全不像個拂塵了,仿佛是一道奔騰的瀑布,一陣泛著星輝的狂 、一條凝形的匹鏈!
  谷唳魂不再移動躲避,當拂塵宛如芒矢,帶著閃耀的寒光襲來,他黑色的大氅突然掄旋,雙刃斧抖起一片斜映的弦弧,像是殘月待沉,而殘月猶在人們的眸瞳中浮現,斧刃卻極其怪異的自相反的角度猝出,生玄身形急起,“呱”聲暴響,一角麻衣已隨著一溜血水揚飛!
  於是,其他五位“兩界行者”便毫不猶豫的一齊圍上,五個人也和生玄一樣,各使一只銀華璀燦的拂塵,這五只拂塵合在一道,那等威力,就委實夠瞧的了。
  生玄受了點傷,他不但不氣不惱,不吭不哼,表情之冷漠僵木,好似沒這麼回事一般,那飄舞的麻絮、濺散的鮮血,如同是發生在另一個人的身上。
  “六生長老”這並肩子圍殺,谷唳魂頓時感到壓力驟增,招架不易,六只如雲如雨、如 如濤的銀絲拂塵,配合得嚴密緊湊,涓滴不漏,于一波又一波的輪番揮展,交相掩護下,布成了一面天羅地網,羅網裡銳風縱橫,勁力尖削,銀絲蓬收之間,只要挨上一記,便包管皮開肉綻,像撞上了鐵刺蝟!
  谷唳魂在狹窄的空隙內做著快速卻幅度極小的動作,他的雙刃斧彈斬翻閃,往往一個招式就有幾十段過程,看上去簡單的一次身法,卻由許多細碎的扭曲轉折所組合,只有這樣,他才能間不容髮的閃過對方的凌厲攻勢,才能十分艱苦的適度反擊!
  在旁冷眼觀戰的席雙慧,竟沒來由的感到一陣憂淒,一陣真正牽腸掛肚的憂淒,她雖然儘量掩隱住自己的情緒,但眼角眉梢,卻仍有絲絲如怨如晦的黯惜神色映現,嚴渡精明老辣,自是看在目中,不覺心裡頓生警惕,有意拿話點上一點:
  “這一遭,席姑娘,我們的谷首座怕是撞正大板,在劫難逃了,人沒有一輩子都拔頭籌的,尤其不懂察色觀風、明辨利害的人,倒霉就益發快啦,你說是也不是?”
  席雙慧笑得相當勉強;“沒有錯,嚴堂主若是立下這一大功,將來事成之日。
  還怕不英雄列榜、披彩掛紅?再待到江山篤定,論功行賞,堂主的風光自更不凡了!”
  嘿嘿一笑,嚴渡皮肉不動的道:“好說好說,這就譬如抬轎子,這轎子麼,是要大夥來抬的,抬得起,都有好處,若是有人心懷異念,昧於私已情感的喜惡,一朝翻了轎,那後果就有瞧的 。”
  明知嚴渡是別有所指,別有所喻,席雙慧卻故做不解,順著話把往下溜:
  “大勢如此,誰都看得清楚,人往高處爬嘛,有哪一個會迷了心竅、攀著個扶不起的阿鬥?這邊的轎子,我們是抬到底了。”
  嚴渡正想再說什麼,鬥場中卻已突然起了變化 意外又殘酷的變化。
  在“六生長老”圍攻下的谷唳魂,終於使出了搏命的招術來求存,他非常明白要求保命的訣竅首在敢於冒死捨命,此刻,他正是豁上一死,不要命了;迎上三只卷來的拂塵,順著那蓬飛的銀絲翻滾,儘管仍有又起的絲絡刺肉入肌,他恍同不覺,身形驀彈下,雙刃斧揮掠似來自遠古的流光,“呱”的一聲削掉了一位長老的大好頭顱,當鮮血隨著那顆頭顱標起的一剎,纏在他身上的另兩個拂塵已怪蛇般收緊,拂塵的絲芒銳利若刃,立時割開了谷唳魂的肌膚,縱橫出數十條細微的血痕!
  谷唳魂忍受著那種尖銳如火炙般的痛苦,大側斜,在快不可言的去勢中連人帶斧又撞進了第二個長老的懷裡,把這位長老直撞出尋丈之外,在一片血雨噴灑下一頭栽落橋底!
  於是,背後銀輝暴現,一個拂塵須芒蓬張怒豎,宛如一束鋼刺也似扎進谷唳魂的肋下,他半聲不吭,原地迴旋,雙刃斧藍焰閃動,這個握著拂塵的手臂便與它的主人分了家,而藉著這股旋轉的強猛力道,谷唳魂隨斧勢的衝帶撲出兩丈,再一騰躥,人已隱入黑暗之中。
  驚魂甫定的嚴渡,不禁又急又怒、連頭皮都似發了炸,他狂喝一聲,拔腿便追,一邊扯起喉嚨廝聲大叫:“不能放他逃走,各位長老,萬萬不能再讓他逃掉了哇……”“六生長老”還剩下三個半,那半個亦是右臂齊肩削落,血似泉湧,眼看著已是奄奄一息,迴天乏術了,活著的三位長老一字排跪在地下,口中喃喃一致的不知在念道些什麼經咒,他們個個面目肅穆冷峻,隨著經咒的腔調起伏比劃著各種手式,光景似在超渡新魂,過界陰陽,只是氣氛詭異有股子說不出的森怖意味。
  當然,這些位長老不曾響應嚴渡的呼喚,協同前去追殺谷唳魂,他們好像全忘了先前的搏命情景,忘了造成如此慘烈結果的仇家,他們只是專心一意的原地進行他們的獨特儀式,其他的事,似乎都不關緊要了。
  席雙慧在抿著嘴笑,偷偷的笑,卻是笑得發自內心,笑得好開朗、好舒暢。
  追出一段路的嚴渡,又垂頭喪氣的繞了回來,不知他是沒追上還是不敢一個人放單去追,總之是空手而回,他目定定的瞧著三位進行儀式中的長老,臉孔上有一股想要掩遮又不能全然掩遮的悻悻之情。
  破曉時分。
  東方的天際,透出了一抹濛濛的慘白,秋風蕭索,很冷。
  谷唳魂盤膝坐在這道荒田田坎上搭建的小茅棚裡,小茅棚頂露天光,四壁有隙,卻是要比全無遮蓋的空山曠野受用得多;他上身打著赤膊,展現著他古銅色的結實肌肉,以及,呃,肌肉上條條交錯的傷口。
  那一條一條的傷痕非常細窄,但切入的深度卻夠嗆,左肋下更是血糊糊的一團,由於拂塵的尖絲成束戳刺,這一小點一小點原本細微的破孔,便匯集成了一片,看上去竟像拳大的創口,而血不是大量流淌,是慢慢向外沁出,谷唳魂正在用一條泛灰的汗巾沾印傷處,卻是一沾一咧嘴,一印一齔牙。
  似這樣搏命拼殺的日子,他早已過慣過膩了,因此現在的感受就如同往常每一次類似情況下的感受一樣,可以說沒什麼感受,他只是週而復始的做著相同的循環 豁鬥、求生,求生、再豁鬥,幾十年的漫長歲月,大部份叫鮮血塗染,讓鏑鋒炫花了,他已經不記得一般的生活該是個什麼樣子,就算眼前的環境,亦未能再給他任何刺激,日子要怎麼過才算是過日子呢?印象裡,仿佛全是一片灰沉、一片陰鬱……開始自己為自己敷抹金創藥,藥是好藥,抹在身上的滋味卻並不好受,他在想,人還是囫圇的好,哪怕再是破損一絲一隙,亦包管舒坦不起來,天冷,這一陣折騰,倒使他額頭上見了汗。
  一縷淡淡的,若有似無的幽香飄進了鼻管,他先是怔了怔,又向空中用力吸嗅了幾次,他絕對肯定自己身上發不出這樣的香味,那麼 猛然抬頭,茅棚入口處,席雙慧正輕倚在竹扎的門框邊,對著他盈盈淺笑呢。
  一下子腦門上的汗更多了,卻全是冷汗,谷唳魂強持鎮定,身不起、頭不轉,仍然盤坐不動,只拿一雙眼靜靜的望定對方。
  席雙慧笑得十分溫柔,十分親切:“自己在療傷?要不要我幫忙?”
  谷唳魂形容戒惕,腔調生硬:“多謝,我自己應付得了。”眉梢兒一揚,席雙慧又道:“怎麼?看你的樣子,似乎不歡迎我來?”谷魂緩緩的道:“他們呢?
  想又將陣勢排妥了?”席雙慧雙手環叉胸前,似笑非笑的道:“誰是他們、他們是誰?又將什麼陣勢排妥了?谷壯士,你得把話說明白點。”哼了哼,谷唳魂道: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裝孬扮熊不是我這號人物幹的,橫豎豁出去了,大夥不妨湊合著再拼一場,席姑娘,叫他們朝裡衝吧!”
  搖搖頭,席雙慧平淡的道:“沒有‘他們’,谷壯士,來這裡的只有我一個人。”谷唳魂懷疑的道:“我不信!”席雙慧走進小茅棚中,挨著谷唳魂坐下,她兩手抱著膝蓋,以一種頗為悠閒自若的語氣道:“為什麼我要騙你?
  谷壯士,你看我這樣子像是在對你撒謊嗎?“不覺迷惘了,谷唳魂非但覺得迷惘,更且有點心緒紊亂,這是因為席雙慧距離他太過接近的緣故,那陣若有似無的芬芳已轉為濃郁,甚至他可以感受到席雙慧身上散發出來的溫熱,觸及席雙慧呼吸間的幽香,所謂親承芳澤,約莫就是眼下的這等體驗了吧。
  審視著谷唳魂肌膚上的傷痕,席雙慧關注的道:“傷得不算輕,谷壯士,很痛是吧?等擦第二遍藥,用我的這種,我的金創藥效果極好,比一般的同類藥物更見功效……”舐了舐嘴唇,谷唳魂竟顯得微帶吃力的道:“席姑娘,你獨自跟上來,也不怕我對你有不利之舉?”
  席雙慧神態安詳的道:“我當然不怕,你為什麼要對我不利?你一定知道,表面上我們的立場雖說對立,實際的感情上我卻比較同情你們,而且,我並沒有直接傷害你,我也是為了盡我的本份才幫嚴渡他們辦事,你了解這些,就不會記恨於我,我明白,你應該會了解的……”谷唳魂不以為然的道:“幫那群泯滅天良的孽種辦事,正是助紂為虐、為虎作倀,竟托言於盡本份,席姑娘,你在盡的哪門子本份?”
  嘆了口氣,席雙慧道:“我也要生活不是?拿了人家的報酬,如果不替人家賣力,怎麼交待得過去?我所指的盡本份,只是單說這一樁。”
  細細打量著席雙慧,谷唳魂疑惑的道:“你除了會調製各種稀奇古怪的藥物,還有什麼本事?看老嚴的模樣,似乎對你尚稱遷就,老嚴的為人我最清楚不過,他向來是以價量人,沒有點真玩藝的,他絕對不邀不請,尤其不肯花大價錢請,看什麼貨他才開什麼價,聽你口氣,老嚴在你身上頗費了幾文。”
  席雙慧道:“別說得這麼難聽,我是拿本事換錢,卻講什麼在我身上頗費了幾文?
  至於我有些什麼能耐,現在還不到告訴你的時候,總之你是說對了 嚴渡果然是以價量人,有多少真才實學,他才給多少代價,換句話講,有多少利用價值,他才給你多少回報 “谷唳魂笑笑道:“那麼,老嚴是給了你多少回報呀?”
  席雙慧輕描淡寫的道:“比起他要給你的,差得不能以道裡計了,可見你在他心目中的份量有多重!我只是個幫襯角色,同你的價碼相較,小鼻子小眼到今我羞於啟齒啦!”
  谷唳魂聳聳肩:“你客氣,席姑娘。”
  將垂在頰邊的一綹秀髮撩回,席雙慧的表情忽然變得莊嚴:“說真的,谷壯士,你實在是一位了不起的人,我打心底敬佩你。”
  谷唳魂無精打採的道:“敬佩我什麼?一天到晚不是挨刀就是挨槍?敬佩我奔命江湖、吃得上頓不知吃不吃得到下頓?算了吧,我都對我自己煩透了!”
  席雙慧誠懇的道:“不必妄自菲薄,谷壯士,你有你高潔的情操,堅貞的風格,不屈的意志,無畏的勇氣,這些,世人能具有一兩種的已經少之又少了,你卻般般佔全,而最使我驚異的,卻是你竟舍下如此的誘惑,看得破那等的名利富貴……”谷唳魂低籲看道:“人活一生,不該全看在名利富貴上,世間事,也有比名利富貴更重要的,我不用向你說教,簡單一句話,無論做什麼,但問題不愧於心也就是了!”
  席雙慧輕輕的道:“可是那麼一大筆財富,那麼一大筆難以想像、足夠子子孫孫享用不盡的財富,你竟也拋得掉、推得開,真是不可思議一一想想看,有了這些錢,什麼買不到,什麼做不成?等於半壁江山都擁有了……”臉上的神情相當淡漠,谷唳魂冷清的道:“擁有了半壁江山,卻失去了格、昧煞了心、迷走了自我,席姑娘,這半壁江山還有什麼價值,活著又有多少意義?”
  席雙慧道:“所以我才這麼敬佩你,谷壯士,你是個真正的壯士!”
  谷唳魂笑了:
  “我身上的傷還在痛著呢,席姑娘,你一口一聲壯士,卻叫得我心裡發麻,臉上無光,天底下哪有我這種落魄吃癟的壯士?”
  忍不住也笑了,席雙慧道:“勿以成敗論英雄,你是中了圈套,誤入陷阱,才吃了這樣的虧,俗話說得好 雙拳難敵四手,好虎也架不住一群狼呀!”
  谷唳魂想起了什麼,他放低了聲音道:“當我突圍之後,似乎只看見老嚴一個人追過來,你們其餘的幾位怎麼都不動?”
  席雙慧道:“先說我,我是不願動,打心底我就不想去追你,又何苦故作姿態?”
  谷唳魂抹了把臉,道:“那幾位活脫白無常轉世的長老呢?他們沒有追來卻是什麼原因?我可以斷言他們不會和你一樣也是為了看得起我吧?”
  摀著嘴輕笑了,席雙慧道:“這群‘九幽山’的修士,的確是些怪人,他們有其獨異的玄思及與眾不同的奇異教義;他們相信人在瀕臨死亡或甫始斷氣的時候,才是超渡新魂過往彼界的最佳時機,他們認為死亡的辰光拖得越久,魂魄的精氣便將散失越多,所以他們來不及追你,只雇到趕緊替他們喪命的同伴舉行超渡儀式去了……”谷唳魂如釋重負,極感僥倖的道:“幸虧這群半人半鬼似的東西有這麼一套怪庭的信仰,否則我又將狼奔豕突,吃不完,兜著走啦,真叫險!”
  頓了頓,他想到另一個問題:“老嚴呢?他不會懷疑到你的行跡麼?你獨自一個人溜了出來,極可能引起他的猜忌,這老小子一向就是疑心病重!”
  席雙慧從容的道:“我這趟跟上來,就是嚴渡指派的,他叫我務必綴吊上你,且千萬不要打草驚蛇,一旦發現你的蹤跡,立即以信鴿飛報,他會盡速率人趕到……”谷唳魂道:“那你報了消息沒有?”
  席雙慧一瞪眼:“這個問題問得傻,你想我會做這種違背個人意願的事嗎?
  如果我真要與你周旋,豈可能用目前的態度待你?”
  拱拱手,谷唳魂歉然道:“不是不相信你,席姑娘,話說明暸比較好;假如說我們兩個正談得投緣,雙方剛建立起了解和融洽的基礎,氣氛才形美好之際,老嚴竟帶人殺將進來,這卻是多煞風景?”
  席雙慧哼了一聲:“谷壯士,我看你的疑心病也不輕,你同嚴渡,到底是一個堂口出身,連對事情的回應都是一般的章法!”
  又拱了拱手,谷唳魂陪笑道:“得罪得罪,席姑娘,身在江湖,過的是爾虞我詐的日子,舐刀頭血,跨生死界,待要往下活命,便不得不慎重點,久而久之養成習慣,遇上什麼狀況都免不了疑神疑鬼啦!”
  席雙慧模樣帶幾分委屈的道:“也不怪你,都怨我自己招的,早知道你不領情,我就該放了信鴿,叫嚴渡來與你打一場爛仗,死活是你們之間的事,我正好樂得看熱鬧。”
  知道這是氣話,谷唳魂咧著嘴道:“我已賠過不是,道過歉了,席姑娘,殺人不過頭點地,莫非你硬要逼著我在自己身上捅幾刀才能消氣?”
  席雙慧恐怕谷唳魂真個下不了臺來上這麼一招,場面豈不尷尬?她趕忙按住谷唳魂的手背,把語聲放得好柔和:“說著玩的,谷壯士,你可別當了真,你果然自己弄上兩刀,光景就是叫我去跳河了,這樣一來,你於心何忍?再說,沒有了我,往後誰來暗裡幫你呀?”
  那個觸及手背的手好軟好滑好細緻,更似有一縷帶著溫馨的暖流透進肌膚,順著血脈沁入心田,谷唳魂禁不住一陣迷盪、一陣飄釜 幾十年鐵血江湖,也曾有過如此的體驗,然而卻是太長久、太長久的往事了,這樣的況味在這樣並不適宜的環境裡重新咀嚼,他不但覺得奇異和陌生,還有股子不可言喻的怔仲,老了麼?至少在情感的開放上,怕是不算年輕了吧?
  悄悄縮回自的手,席雙慧不知怎的竟有些兒面紅心跳,垂下目光,她掩飾什麼似的提高了聲音:“谷壯士,你怎麼不說話啦?還在怪我惱我?”
  心頭猛的一機伶,谷唳魂趕緊定下神智,收斂意識,邊哈哈笑著:“我的氣量還不至於如此狹窄,再說,該惱的人是你,我賠小心都來不及,哪還敢給了鼻子長了臉?你是找台階叫我下,我要再撐著,就算不識好歹了!”
  席雙慧的欣慰明顯的透自她的雙眸,要使一個鐵錚錚的硬漢說幾句順貼的話,實在是不容易,尤其在他們這種微妙的情形之下,谷唳魂竟能顧著她,讓著她,若是心裡不存幾分意思,成麼?
  谷唳魂感受得到對方情緒上的喜悅,不知怎的,他自己亦興起一股同樣的快意,就像是被人接納後的那種滿足,他奇怪怎麼會有這般的反應,而事實上他卻的確是在回響著席雙慧的脈脈馨柔。
  暗中深深呼吸了幾次,席雙慧故作輕鬆的道:“從昨晚到現在,大概你還餓著肚子,沒吃東西吧?”
  不提還好,席雙慧這一提,谷唳魂禁不住腹飢如鳴,咕嚕嚕的發出響聲來;他幹澀澀的咽了口唾沫,更覺得連嘴裡也泛了酸水:“一點不錯,你要不說,我還不曾想到,只顧著和你搭腔,把這大半天來粒米未進的事竟然忘了,如今經你一提,我才覺得真是餓了,餓得身子發虛,餓得前心貼後牆啦!”
  席雙慧笑道:“哪有真餓得這麼淒慘法兒的?也幸虧我早想到,順便給你帶了點吃食來,否則你可不餓癱了?”
  又咽了口唾沫,谷唳魂有些迫不及待的道:“這敢情好,席姑娘,你不但心細如發、顧慮周詳、更是我的救命活菩薩了!眼下傷倒不覺得痛,五臟廟造反卻受不了,不知你帶來什麼吃的?且先湊合著填下去活命要緊。”
  席雙慧靈巧的站起身來,去到茅棚外打了一轉,回來的時候,手上已多出一個沉甸甸的棉布包裹,包裹透著熱氣,沁著油香,谷唳魂尚沒看清內中包著的食物,業已饞蟲蠢動,垂涎欲滴,急佬佬的模樣宛似能連包著吃食的棉布也一遭吞了。
  將包遞了過去,席雙慧眉梢眼角漾著那樣的愛惜與體恤:“不是什麼好吃的,只有三套驢肉燒餅,外帶五個菜肉大包,是我經過前面鎮上的時候在一家早點鋪裡替你買的,我使棉布裹著保溫,封藏在鞍囊中,約莫還是熱的,你趕緊吃吧。”
  解開棉布裹卷,谷唳魂一邊剝著裡層的油紙,一邊略顯手忙腳亂的道:“人他娘餓急了,便地瓜薯葉也變成無上美味啦,何況還有驢肉燒餅、菜肉大包可吃!
  此情此景,不啻是珍饈佳肴,一等精饌,席姑娘,盛情存心,來日必有補報,你予我點滴、我回你湧泉 ”說著話,他拿起一只碩大雪白、油嫩腴膩的菜肉包子便待往嘴里塞,席雙慧卻突然伸手攔阻,將包子接了過來,不是淺嘗,竟然深深咬了一口,這一口,連皮帶餒都有了,咬過之後,她才將包子交還谷唳魂,閉嘴咀嚼間,兩只水汪汪的大眼睛不住眨動,模樣兒好不逗人。
  谷唳魂自是明白席雙慧先嘗包子的用意,乃是剖白她的誠心,表明她的坦蕩,證實包子裡決無花樣,而動作雖說稍嫌冒昧,其設想之周到,替人替已祛除猜疑之方式,卻叫沒得話說。
  只是三下五除二,谷唳魂已將五只菜肉大包吃下肚裡,三套驢肉燒餅跟著也一掃而光,在他狼吞虎嚥之間,席雙慧坐在對面,以手托腮,非常有興趣更且非常關注的瞧著谷唳魂那副吃相,神態中,頗有幾分新婦侍膳的味道。
  吃飽了,谷唳魂一抹嘴,手撫肚腹而笑:“人活著可真麻煩不是?從早到黑,又要吃喝,又要拉撒,晚上得睏覺,白天要起床,凍不得餓不得,熱不得撐不得,待般般周全,才能往下過日子,欠缺哪一樣也難熬;席姑娘,你看我這一吃飽,不但精神來了,連體氣都旺盛啦,多謝你的美食,好比雪中送炭,令人渾身溫暖。”
  席雙慧倩笑如花:“像是真吃飽了,因為話也多了,谷壯士,想不到你亦有風趣詼諧的一面。”
  谷唳魂輕摸著頷下濃密的胡茬子,道:“偶而鬆快一下,算是這種緊張生活中的些許調劑,不過卻要看在什麼地方、什麼光景之下以及對什麼人才能表露,老實說,我不慣於嘻皮笑臉,插科打諢,大多數的場合,嚴肅與冷酷也算是一種武裝,以我的立場而言,風趣得過了份,就有損威嚴了……”點著頭,席雙慧道:
  “說得也是,我至少亦明白了一點 你還不算討厭我!”
  谷唳魂坦白的道:“別說不討厭,席姑娘,我已經開始逐漸喜歡你了,你是一個有正義感、有良知、而且明辨是非的女人,更難能可貴的是,你不僅具有男子漢的膽識與魄力,尤不失少女的嫵媚同溫柔,雙美齊備,世間罕見!”
  席雙慧兩頰飛紅,形色羞赧,不由得低下頭去:“只是一個江湖上的女混混罷了,看你把我抬舉到哪兒去了?谷壯士,你不覺得言重,我倒難以為情,怎麼樣也承當不起礙…”谷唳魂正色道:“你先前叫我不要妄自菲薄,現在你自己竟妄自菲薄起來了;席姑娘,人活一世,固然庸庸碌碌,大多平凡,唯其庸碌平凡中得見真性,能分正邪,方為不平凡,人與人比,差的就是這一點,而這一線之差,便是天壤之別,世間人,有幾個得逢機緣,闖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所以但憑格節,堅持不昧於心者,即是美德,即是非常人!”
  細細回味著谷唳魂的言談,席雙慧不禁動容道:“今天我才知道,武林中不盡是些粗漢陋夫,亦不盡是些見利忘義之徒,谷壯士,很少有人同我談這些道理,也很少有人在名利之外點明一些立身處世的法則,你的意思我明白,但你若不講,我恐怕連做夢都不會去夢到……”谷唳魂嘆喟一聲:“知道凡事該怎麼做的人太多了,問題是大家往往不肯這麼去做,此中牽連到個人的利害,怯懦的天性,苟安的本質……像嚴渡,就是一個活生生的明證!”
  說到這裡,他突然問道:“席姑娘,你找得到我,是否又是那‘聞香貍’的傑作?”
  席雙慧道。
  “不錯,你身上的餌味,要等三天之後,才能慢慢消散,換句話說,在這個時間之內,只人不超出這畜牲的嗅覺範圍,它都能跟蹤到你!”
  谷唳魂道:“老嚴有沒有另外一頭這玩意?”
  微微一笑,席雙慧道:“放心,僅有我帶的這一只,嚴渡必須要等我的資訊,才知道該到哪兒截你。”
  谷唳魂道:“老嚴為什麼不跟你一起來?這不比幹等消息快當得多?”
  席雙慧道:“他倒是一心一意打譜和我一起綴上來,麻煩出在‘九幽山’那幾位長老身上,六個長老死了三位,按他們的規矩,遺體得連夜送回家鄉封入山窖,一時半刻也耽擱不得,路途這麼遙遠,運送的又是三具屍骸,事情辦起來就不簡單了,加上人家是為了嚴渡的敦請才出山殞命,面子上嚴渡亦不得不陪著敷衍一番,因而難以分身,只好叫我單個兒先打前站……”谷唳魂忍不住笑出聲來:
  “娘的,也叫他老嚴嘗嘗滋味 對了,席姑娘,老嚴是走哪條門路,用什麼條件請來這批牛鬼蛇神的?記得老嚴告訴過我,說這些東西不要財帛?”
  席雙慧頷首道:“不錯,他們不要錢,只要人!”
  怔了怔,谷唳魂疑惑的道:“不要錢,只要人,這又是怎麼說?”
  席雙慧輕緩的道:“像他們這種自稱為‘兩界行者’的修士,有一套極為怪誕玄密的教理,許多稀奇古怪的儀式,無論在思想及行為上,執行起來十分嚴苛,過的生活也非常刻苦清貧,要不是具有特殊的毅力或者身不由己,誰願意去受那等活罪?因之他們教內的人數日少,後接不繼,而他們需要的新血又以童男為主,這就更難了;嚴渡是早先認識其中一個修士,由那人穿針引線,才見到了六生長老,雙方談妥條件,事成之後,由嚴渡奉獻童男五十名,充做他們的生徙,事若不成,折半送上,所以這些原本與世隔絕的怪人才允諾入世相助 “谷唳魂忙問:“席姑娘,你說的事成與否,指的是什麼事?”
  朝谷唳魂努努嘴,席雙慧挑起眉兒:“殺了你或生擒你,是謂事成,殺不了你或擒不住你,是謂事不成,指的就是這檔子事!”
  谷唳魂用力咬了咬牙,不由暗裡賭上了咒:有朝一日,只要被他逮著機會,若不把那嚴渡身上的人肉片下半斤來當場生啖給姓嚴的看,他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

runonetime 2008-05-28 09:04 AM

第08章 巧遇

  席雙慧不可能以太多的時間與谷唳魂相處,雖然他們彼此內心裡都希望找個理由延岩辰光,卻誰也開不了口,事實上,這亦是一種奢求 形勢所逼,各有重任在身,矛盾的乃是重任所負,竟是敵對的兩個立場;席雙慧要趕著回去編謊交差,谷唳魂更急著朝目的地攆,他們都沒有法子耽擱,雖然他們全想耽擱下來。
  不管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情感徵兆,無論它的意識是否允當,將來的展望如何,谷唳魂卻很喜歡他和席雙慧相處之時的感覺,說不上甜蜜,扯不上愛悅,但總是那麼安詳自然、那麼熨貼溫馨,令人心懷開暢,無所戒慮,多少年了,他不曾像這般鬆快過,如沐春風,約莫就是他面對席雙慧那一陣子的觸觸吧?
  再是春風、也難以永沐其中,再是相投,亦免不了因勢分手,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不是?谷唳魂送別了席雙慧,這一會兒,正兼程往前趲趕。
  身上搽著席雙慧的獨門金創藥,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藥性真的有效,谷唳魂不但覺得傷處痛楚大為減輕,體氣精力猶有增長,走起路來,那股子帶勁法,簡直就甭提啦。
  秋日的午後,秋風已經顯得冷峭尖銳,有種砭膚透肌的寒意,谷唳魂緊了緊大氅的披邊,加快了腳步,心裡正衡量著該找匹馬兒代步了,前面道路上蹄聲驟傳,赫然已出現了一乘毛色烏光油亮的駿馬。
  這匹馬高大健壯,腿長腰細,鼻孔渾圓,鬃毛飛揚間奔走起來活脫一朵翩掠的黑雲,通體烏油油的渾黑中就不見一根雜毛,簡直英挺極了,但是,馬兒眼前的情景卻有點兒奇怪 它原本一陣風似的奔跑過來,卻在接近谷唳魂的時候突然換成了小碎步,而且,鞍背上看不到騎士,正面對直望過去,似乎是一乘空騎!
  空騎麼?誰會捨得放棄這麼一匹好馬任其失主浪蕩?谷唳魂偏出兩步,疑惑的再做端詳,這才發現果然不是空騎,只是那鞍上的仁兄完全俯貼在馬背上,雙手垂懸搖晃,人是一動也不動,老遠看去,倒真似不見人影。
  馬兒來到谷唳魂身前,居然緩勢停下,一邊噴鼻一邊輕刨前蹄,竟像遇到故識般的不肯走了,谷唳魂略微猶豫,只好湊將過去,伸手拍著馬頭,目光卻停留在那個騎士臉上,騎士的面孔側扭著,剛好對著谷唳魂;這張臉是張圓敦敦的胖臉,胖人的臉孔大多紅潤豐彩,然而這個胖人卻面色慘白蠟黃,雙眼緊閉,唇角滴血,俯在那裡連一絲最細微的動作都沒有,瞧著就和個死人差不離。
  在谷唳魂眼裡,死人與活人仍然是有區別的,即使是陰陽一線之隔,他也能夠在直覺上感應出來,現在,他認為這個胖子還沒有死,至少,眼前還沒有。
  靠近過去,他非常仔細的試探著對方的呼吸,不錯,是有著極為微弱的鼻息,脈搏亦在跳動,不過跳動得十分零散就是了,有這些跡象,證明胖子尚留在著一口氣在,而人能不能朝下活,差異全在這一口氣哪。
  谷唳魂迅速的考量了片刻,毅然挽起韁繩行向路側的荒地,先尋了處堪可避風的土提,小心翼翼的將馬背上的胖子抱了下來,這一抱,他才知道胖子的體重不輕,雖說是五短身材,卻竟有恁般的份量!
  將胖子平擺在地下,谷唳魂審視著對方的身體,卻找不出外傷來,而胖子如此奄奄一息,顯然是受了極重的內創,只不知是被哪一類功夫所傷。
  呆呆注視著胖子,谷唳魂不禁有些怔忡,武術一門,浩瀚如海,內家功力,更是千奇百怪,效應迥異,各家各派皆有所長,或有獨到之處,或是別創一格,若不明白就裡,便難以下手調治,否則,很可能救人不成,倒往往把人害了;此刻,他正是碰到這種窒礙,有心想幫胖子一把,怕的是幫岔了路,則一番好心變做牛肝肺,豈不冤上了天?
  背著手,他不停的思忖著救人的法子,正在越想越焦急的當口,平躺在那裡的胖子忽然若有似無的呻吟了一聲,嘴唇翕動著,遊絲般吐露出一個字:“水……
  水……”谷唳魂一步搶到馬兒旁邊,將斜掛在馬鞍前端判官頭上的一只羊皮水囊摘了下來,然後,他半跪到胖子身前,左手托起胖子沉甸甸的腦袋,自己用牙齒咬開囊塞,再將囊嘴湊近胖子的口唇,慢慢餵了胖子些許清水。於是,胖子開始喘息起來,肥厚的眼泡顫搐了一會,終於艱澀的撐開了眼睛,所謂撐開,亦僅是那麼一條縫隙而已,他先是茫茫然的望著谷唳魂,好半響,才算恢復了神智,回到了現實,卻又閉上眼,孱弱的喃喃自語:“光景是……我還沒有死……“谷唳魂將胖子的腦袋擱平,淡淡的道:”不錯,你還沒死,但你受的內傷極重,如果不趕快延醫調治,這生與死,也就是跨一步之事,朋友,仍險得很哩!芭腫佑殖粵Φ惱趴  郟  淖 幼毆揉 輳骸襖閒幀  寄   悄憔攘宋遙俊?
  谷唳魂平靜的道:“只能說救了你一半,另一半尚得找個郎中來接手;朋友,你一定明白你自己是被哪一種內家功力所傷,心目中可有求醫的對象或方法?”
  籲了口氣,胖子慘白透黃的面龐上竟浮起一絲得色,他掙扎著道:“不瞞你說……老……老兄……你不止救了我……一半,一朝有你……在場,就等於……
  等於把我救到底啦……天……天可憐見,我,我是命不該絕礙…“谷唳魂不解的道:“此話怎說?我對醫理乃是一竅不通,至多只知曉一點敷治外傷的皮毛而已,你的內創不輕,若是指望我來妙手回春,朋友,你便是把我高看了!”
  胖子努力咧咧嘴巴,算是擠出一抹笑意:“不……不急,老兄,不……急,我這樣說……當……當然有我的……道理在,你放……心,我,我包管你……辦得成這檔事……權充一遭……華陀再生……“谷唳魂有點啼笑皆非的感覺,他搖搖頭,未免憂形於色:“你這腦筋,朋友,沒有什麼不妥吧?人家可曾敲打過你這尊頭?”
  胖子提著氣,微微喘息:“老兄……你無須懷疑……我,我只一解釋,你就會恍然……大悟……我,我中的是一種……十分陰毒的勁力……類似棉掌柔功……
  肌膚未破……而內臟已傷……幸虧我移閃得時,心脈不曾……不曾震斷……保住一口……一口氣在,才能……不死……”谷唳魂忙道:“你慢慢說,我仔細聽,朋友,千萬別急躁,你眼下的光景,可激動不得,要是一下子截了氣,那就不是玩笑的了!”
  胖子依言歇息了一回,等調順了呼吸,才又接著道:“老實說,我本身……
  本身便對歧黃……之術頗為鑽研……如何療傷保元……不是難事,難的只在……
  重創之後……無力施為,但凡有個人……幫我一把,依我的指點……去做,則水到……自然渠成,我,我這條……老命,也就算保篆…了!”
  谷唳魂“哦”了一聲,笑道:“原來是這麼一碼事,我可不是‘恍然大悟’啦?好朋友,看你貌不驚人,氣勢平凡,想不到玩藝卻是不少,行,我就聽你的‘指點’,動手救你一命吧!”
  胖子感激的情懷透自雙瞳,卻事不宜遲的開始發話:“老……老兄,在我的左後腰……腰板帶內,藏有一只青……青瓷小瓶……裡面……裝的是紅色粉末……
  我的內襟暗囊中……另有一個檀木扁匣,匣子裡共有四枚白色膏片,此……此外,坐騎鞍袋裡還有……手指……粗細的一管……老參汁,煩老兄你通……通取出,準備好水……水囊,再去附近……附近荒地間,尋找一種泛青……青的葉梗或嫩苗……無論哪一種都行,只……只要是帶點青綠色的……就能用……”谷唳魂不冉多說,動作迅捷的從胖子所指的幾個所在找出了那些瓶罐扁匣,然後,立即四處找尋那種尚帶著“青綠色”的草樹,時值深秋,萬物蕭索,連他娘天地之間都透著一片灰黃,待要尋得一抹青翠,卻是談何容易?
  這冷的天氣,直找得他一頭大汗,才算在一方石隙深處尋到一株三寸幼苗,也不知是什麼花草樹木,只見嫩生生的青綠中俘現著幾點斑褐,一副弱不禁風的可憐狀,谷唳魂卻沒那麼些悲天憫人的情趣,趕緊一把拔下,走了回來,興沖沖的朝著胖子晃了晃:“可算找著這青綠色的玩意了,他娘一小株野草荒苗,居然難似尋一株靈芝,朋友,時令不對哪,你出的這個題目差一點憋住了我!”
  胖子憔悴的面孔上亦綻開一抹笑顏,他沙啞的道:“多謝……真是多謝……”
  谷唳魂拍著雙手上的泥沙,邊道:“別客套了,咱們得加把勁進行,你說,下一步該怎麼做?”
  艱澀的咽了口唾沫,胖子儘量提高聲音,並保持使語句不致斷落:“把那青瓷小瓶的白色粉末兒棄倒一半……再將琉璃小管中的老參液傾入瓶內,使力搖晃幾下,叫它混合……水囊裡的水也只留一飯碗左右,把檀木匣內的四枚膏片捏碎了融進去……那株青嫩幼苗要先搗爛,一遭兒放入水囊中,記得一樣要用勁搖晃……”谷唳魂依序照辦,一面動作一面問:“你是先服用哪一樁?青瓷瓶裡的藥汁或是水囊中的東西?”
  胖子神氣又見委靡不振,他裹弱的道:“水囊先給我……那株青綠苗子乃是藥引……”谷唳魂業已把幾味藥物調合妥當,他急忙過去托起胖子後頸,將水囊的囊嘴塞進胖子口中,事情到了要命的關頭,別看胖子要死不活的德性,反應卻來得快當,只見他腮頰凹陷,喉頭顫動,竟然長鯨汲水般三兩下子便喝乾了水囊中的藥汁,猶不忘咂了咂嘴,接著示意谷唳魂遞過青瓷水瓶,待瓶口近唇,他只是往上一湊,瓷瓶裡的玩意已“咕嚕”一聲下了他的尊肚,真叫又快又利落。
  讓胖子四平八穩的躺好,谷唳魂抱著雙膝坐在一邊,相當專注的留心著胖子的變化,而沒有多久,變化就來了 胖子慘白蠟黃的面孔開始有了血色,更逐漸轉為紅潤,是一般胖人大都具有的那種紅潤,呼吸也慢慢均勻順暢,胸口的起伏不再急促失常,口鼻之間進氣出氣,甚至像打起 哨,好不自在安詳!
  大概有一個時辰左右,胖子宛如借屍還魂般猛的睜開雙眼,白多黑少卻晶芒閃射的兩小粒黑亮瞳仁骨碌碌轉動數次,上身一挺,乖乖,就如此剽悍的端坐起來,體氣精力之旺朗,仿佛和個沒事人一樣,連谷唳魂同他相比,勁頭都像差了一截!
  胖子坐在那兒,上上下下打量了谷唳魂好一陣,正在谷唳魂懷疑這老小子是否患了失憶症或迷幻病的當口,胖子突兀重重抱拳,聲似洪鐘般開了口:“救命之恩,德比天高,‘土兒遁’玄三冬叩謝了!”
  谷唳魂拱手還禮,若有所思的道:“不敢當 朋友,你莫非就是崆峒‘小七煞’之首,那位擅於鑽牆挖洞、潛地伏土的‘土兒遁’玄三冬?”
  玄三冬哈哈大笑,中氣之足,恰似剛進了大補:“正是在下;想不到寒山僻野出身,不登大雅的小名小號,居然也能傳進中土,入聽尊耳,真叫我玄某人又是榮幸、又是惶恐!”
  榮幸當是不假,惶恐則然未必,玄三冬的形狀自負而又桀驁,充滿了一種剛烈與豪放的英銳之概,別看他五短身材,肥不弄冬,這一打鬼門關繞轉,那股子氣勢,還相當逼人呢。
  谷唳魂笑道:“玄兄大名,我可是仰慕已久,只是無緣識荊,卻怎麼也設想不到,會在這個地方,此等情景之下得與玄兄遭逢,天下何其遼闊,又何其狹小!”
  左手驀然握拳擊向右掌,玄三冬咬牙切齒的道:“老天有眼,叫我遇著貴人,巴巴撿回性命,偏不讓那般子黑肝的殺千刀得逞!他們想暗算我?老子硬能絕處逢生,避兇趨吉,而這一遭活下來,那群王八蛋的樂子就大了,朝後走著瞧,且看誰活得稱心如意!”
  谷唳魂頗有興趣的道:“聽你這一說,玄兄,敢情你這險死還生,是遭了人家暗算?”
  玄三冬恨聲道:“可不是!我姓玄的雖然不是大羅金仙、千手如來,要想明槍對陣的收拾我卻沒有那等容易,至少老子敵不過還跑得過,那些披著人皮卻不幹人事的邪蓋王八知道我不易相與,竟陰著使壞,抽冷子算計我;你想想,老兄,原本是朋友麼,大夥猶湊在一起幹事,怎會料到他們猛古丁來這一手?最令我痛恨的是他們半點餘地不留,一上來就施煞著,擺明暸不要我活命,彼此無怨無仇,那幹雜碎卻毒到這步田地,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
  谷唳魂道:“既是朋友,又無怨隙,他們為什麼這樣容不得你?難道說你是無心開罪了他們而不自覺?”
  一雙亮灼灼的小眼暴睜,玄三冬憤怒的道:“僅僅是處理事情的意見不同而已,想不到他們就心狠手辣的待拿我這條老命來做結束爭執的手段;人與人之間哪有完全一致的思想觀念?只是彼此作風上有了差異,莫不成就該用命來抵?老兄,這群東西你說有多麼個歹毒!”
  谷唳魂頷首道:“的確是過份了些,但不知玄兄交的這幹朋友都是哪一類朋友?既稱朋友,他們的為人、心性、習慣等玄兄總該有底才對,早防著點,便吃不了這種虧!”
  長長嘆了口氣,玄三冬道:“救命恩人,不啻再生的父母,老兄,對你我也不必隱瞞什麼,好歹全盤托出,亦消一消我心中的鬱恨 道上有個專門以殺人舐血為營生的老雜種,名叫金經魁,又號‘金八刀’,這個人,個知老兄你聽說過沒有?”
  心頭一動,谷唳魂不動聲色的道:“有個耳聞。”
  玄三冬接著道:“金經魁以前和我有過數面之緣,大家認識,卻相交不深,娘的皮,勉強也算做朋友吧;不曉得他從哪裡聽到消息,知道我已從崆峒來到中原,就住在‘榆林鎮’上暫且落戶,這老小子便帶著兩個人找上門來,名為探望,實則和我談一筆生意,要我幫他先去擄劫一個老家夥,然後再去截殺那老家夥的兒子,代價是兩萬銀子,我呢,一來閒著也是閒著,二來手頭上正好不寬,有銀子賺誰曰不宜?何況江湖人撈的就是這種偏財,有理無理,有道無道,一時也管不了那許多,而且幫朋友的忙嘛,兩全其美的事,我亦就一口承諾下來……”谷唳魂專注的問:“姓金的叫你幫他去擄劫什麼人?那人的兒子又是誰?”玄三冬直愣愣的道:“那老不死叫做谷朝旭,六十多近七十的年紀,瘦骨嶙峋的身架子,一把骨頭卻挺硬朗,相貌長得十分威嚴,脾氣更來得個火爆,他娘別看這老小子不會武功,要帶他走還頗費了一番手腳;最討厭的是跟在他身邊的一名僕從,看著不起眼,居然有一身好功夫,那等死纏活賴、拼命三郎似的阻攔法,越加叫人頭痛,到未了,是我們四個一齊動手,才堪堪將那渾東西擺平!”谷唳魂的神色平靜得出奇:“死了?”
  玄三冬腮幫子往上一吊:“橫豎不會動彈了,死沒死我倒沒閒心去管,只那姓谷的老家夥已夠煩人,誰還顧得了其他的零碎角色?當時只在盤算如何解決第二個難題 姓谷的老家夥到手簡單,要對付他那寶貝兒子卻大大的棘手,老兄,你猜他的兒子是何許人?”谷唳魂笑了笑,道:“何許人?”胖胖的臉上流露出一股凜然之氣,玄三冬一伸右手大拇指,端端整整的道:“谷唳魂,盛名 赫的‘大虎頭會’‘黑旗堂’首席堂主,威震天下的‘血手無情’谷唳魂!”聳聳肩,谷唳魂道:“谷唳魂是谷朝旭的獨生兒子,可不是?”一拍手,玄三冬道:“半點不錯,老兄一定聽聞過這號人物吧?”谷唳魂道:“聽說過,只是他這做兒子的不孝,禍延老父,真正罪孽深重,活該打下十八層地獄,受那血池炮烙之苦!”
  雙手連搖,玄三冬忙道:“不對不對,老兄這樣說,可就冤枉那谷唳魂了;姓谷的是條漢子,是個鐵錚錚的忠義之士,他是因為赤心護主,才與組合裡別具異念的另一派弟兄發生了磨擦 奪權奪利的江湖恩怨,說來話長,總之姓谷的沒有錯,而他對他老爹的安置亦頗費心機,不但找了一處山明水秀的隱密所在讓他老爹居住,還派了心腹手下隨侍照應,一個如此忠肝義膽又事親至孝的人,你能說他罪孽深重?他娘因時導勢,姓谷的僅乃走了一步背運罷了,他的所行所為,他老爹還頗引為傲哩!”
  唇角抽搐了一下,谷唳魂仍能笑得出來:“玄兄,那谷唳魂既然將他老父安置得這般隱密,則又是誰人洩底走水,被他的敵對者探悉了內蘊?”
  玄三冬搖頭道:“這一層老金不曾提,我也不會傻到去問;金八刀敲的算盤是先擄劫老谷,再去截殺小谷,如果截殺得了自是上策,但有萬一,則挾老谷迫使小谷就範,亦乃留一手殺手之 ,第一步麼,算是行通了,那第二步尚未開始,我卻險險乎替小谷頂了缸!”
  谷唳魂暗自忖思,這條毒計,恐怕不是金經魁所定,而是嚴渡搞的鬼,然而在他如此縝密的安排下,又是什麼人在什麼方式下獲悉他老父的隱居之處?這一刻他的心緒很煩很亂,不願再去推想,倒是先從玄三冬嘴裡套出點端倪再說
  注視著谷唳魂,玄三冬略顯迷惘的道:“老兄,你臉色不大對勁,是不是我言談中有什麼觸犯之處?”
  做了一次深呼吸,谷唳魂淡淡笑道:“玄兄過慮了,我只是在想,玄兄為什麼沒有進行第二個步驟,以及因何險些替那谷唳魂頂了缸?”
  用力抹了把臉,玄三冬的一腔怒火又被引燃,他憤憤的道:“還不是為了谷朝旭那老頭子;別看他年紀一大把,卻拗執得厲害,一副豁出去的德性,尤其叫人受不了,金八刀在擄持他之後,不但加銬上綁,有時候老頭子罵急了,還待動手用刑,是我他娘看不慣,一再阻止姓金的施暴,我說啦:老金哪,人家兒子和你有仇,做老子的可不曾得罪各位,擄劫人家老子來脅迫兒子,手段上業已有欠光明,如若再對老頭子橫加凌虐,就怎麼說也說不過去了;姓金的對我這種態度,當然是不痛快,頭一兩次我出面勸阻,他還能忍耐著不發作,到末了一遭,谷老頭為了姓金的言詞不敬,當眾立予呵責,姓金的一怒之下,揚手就打,我搶上去攔住了他,雙方免不了又起爭執,更差一點發生衝突,我還以為都是自己人,吵過算完,卻做夢也想不到姓金的已對我興了殺機,便在今天上午,姓金的故意誘我與他講話,沒講上幾句,他那伴當‘太陰掌’池通突然由我背後偷襲,連發三掌之下,我因猝不及防,倒結結實實挨了兩記,在中掌的一剎,我就知道不妙,只覺天旋地轉,雙眼透黑,內腑亦像挪了位般的翻騰著,幸而我這匹寶馬就在不遠,當時也顧不得許多,一頭衝到馬上,沒命的往外狂奔,這一顛一震,人竟暈死過去,要不是遇到你,老兄,我就慘了……”一口氣說到這裡,玄三冬禁不住又帶了喘,圓胖的面孔也漲得通紅;谷唳魂強自忍住內心的憤恨,輕拍著玄三冬肥厚的肩膀:“你的內傷也才剛剛有了起色,千萬激動不得,玄兄,看開點,看淡些,不要氣,只要記,留得青山在,還怕沒柴燒?遲早碰得上,那時有冤報冤,有仇報仇,連本加利一齊結算,豈不強似自己乾嘔?”玄三冬自行調息了一回,待平靜下來之後,方才悻悻的道:“老兄說得是,奈何我不提便罷,只要一提起這檔驢事,我便又惱又恨,你倒評評理,人與人相處,意見不合乃是常情,牙齒與舌頭都有咬著的時候,人的作風更哪來這多的融洽順貼、嚴絲合縫?就為了行事的觀念不同,便下這等毒手,是不是太也冷血、太也狠酷了些?”谷唳魂一笑道:“那是一群野獸,玄兄,野獸只有獸性,怎能以人性相求?”怔了片歇,玄三冬喝了聲彩:”真是一針見血,一言驚醒夢中人!奶奶個熊,那可不正是一群野獸?是人有這麼寡絕無情的麼?怪只怪我認識不清,覺悟太晚,活該受這等窩囊罪!骯揉 昊夯旱牡潰骸靶 鄭 凰閫恚 壞鬩膊煌恚   娜兆櫻  翹終 某焦猓 思腋 四閌裁矗 憒罌煞罨谷思沂裁矗 芤員W 悅  詞搶咸於閱愕撓Τ辛耍 ?

  凝視著谷唳魂好一陣,玄三冬驀地伸出雙手,神色摯誠的道:“說得好,老兄,你這個朋友,我算是交定了 ”握住對方伸來的手,谷唳魂安詳的道:
  “但蒙不棄,就算我高攀玄兄吧。”玄三冬抽回手來,怫然不悅:“這是什麼話?
  老兄是在陰損我麼?”谷唳魂笑道:“喜怒不蘊於內,情緒訴諸顏色,正表示玄兄是直心直腸的爽快人,我生平最願結交這等血性漢子,若有失言之處,亦請玄兄莫怪!”玄三冬立時轉嗔為喜,咧開大嘴道:“這才夠意思,哥倆有誠心,朋友才交得深契,交得長遠,老兄 呃,笑話笑話,弄到現在,竟尚不知老兄尊姓大名,真正失敬之至,老兄的萬兒,還請見示,往後稱呼起來也較方便。”谷唳魂眨眨眼,道:“其實,我的姓名,玄兄早就知道了。”玄三冬微微一愣道:
  “我早就知道了?怪事,我怎會早就知道?”
  谷唳魂道:“沒有錯;我也姓谷,谷公朝旭老爺子,正巧是我家父。”猛的從地下跳將起來,玄三冬張口結舌,兩顆小眼珠子幾乎彈出眼眶:“你你們……
  你是……你是谷 “拱了拱手,谷唳魂從容的道:”在下谷唳魂。”

runonetime 2008-05-28 09:05 AM

第09章 施計

  目瞪瞪的望著谷唳魂半晌,玄三冬才驟然打了個寒噤,喃喃的道:“還真是讓他說對了,這天下是何其遼闊、又何其狹小?相處在這等形勢下的兩個人,卻竟鬼差神使的碰到一頭,我的佛祖,莫不成果然冥冥之中自有定數?”谷唳魂沉聲道:“是的,冥冥中自有定數,種什麼因,得什麼果,玄兄,你出自善念,照應了家父,老天便叫他的兒子來回報你,良知不泯的人,總會後福無窮!”
  吸了一口氣,玄三冬苦笑道:“谷老兄,你這份修養,可的確到家了,身逢如此大變,居然不驚不慌,和個沒事人一樣,要是換成了我,早他娘坐不穩啦!”
  谷唳魂靜靜的道:“焦躁惱恨,與事無補,反倒誤了大事,其實我何嘗不急不憂?但空自怨嘆,解決不了問題,不如定下心來,籌思因應之策,方是謀求補救的道理。”
  玄三冬有些窘迫的搓著一雙手道:“有關令尊老大人的事,我感到非常抱歉,無論如何,還希望老兄恕過才是……”谷唳魂和悅的道:“我沒有怪你,玄兄,在你與我毫無淵源情份的立場下,你能這樣本諸良心,維持正義,發揮悲天憫人的胸懷,我已是感念不盡,卻怎會如此不識好歹?”
  玄三冬急切的道:“谷老兄,我看咱們行動得快,第一要務,就是先把令尊老大人救出來,否則他們拿老太爺來脅迫你,恐怕掣肘之處甚多!”
  點點頭,谷唳魂道:“他們玩這一手實在是陰毒,我也必須在對方尚未找到我之前搶先相製,要不然,便將難以動彈了!”
  玄三冬道:“那幹王八蛋預定囚禁老太爺的地方,是東去十八里處的‘白石崗’,崗頂向陽的所在有幢石屋,座落僻靜又堅實,正是囚人的理想環境;眼下他們約莫也才抵達,趁機會潛入救人,最是適當不過!”
  谷唳魂道:“玄兄可曾到過‘白石崗’?”
  玄三冬乾笑道:“沒有去過,但既然知道地方,應該不難找,怕就怕他們臨時變卦 ”沉吟著,谷唳魂道:“變卦的可能性不大,金八刀他們在重創於你之後,或許認為你性命不保,或許判斷你危在旦夕,卻決不致想到你會有這麼一段遇合,在這種情形下,他們便沒有放棄原定計劃的必要,我們待留神的乃是對方有些什麼人監守家父?投鼠往往忌器,不能為了要救家父反而害了他老人家!”
  玄三冬道:“臨守老爺子的人,我現在知道的只有三個 金經魁、池通,還有個殺千刀的陶雲峰……”皺皺眉,谷唳魂道:“‘飛燕子’陶雲峰?”
  玄三冬道:“正是這個**養的,生得又瘦又小的一副身架,活脫晾在竹竿上的風乾鴨子,走起路來卻輕飄飄的腳不沾地,像是隨時都能騰雲駕霧浮向他奶奶的南天門去,好個姥姥不親、舅子不愛的德性!”
  谷唳魂慎重的道:“此人號稱‘飛燕子’,輕功之佳,堪為一絕,玄兄,一朝和他遭遇,務必要多加小心,這傢伙不是容易相與的貨!”
  哼了哼,玄三冬道:“除了能蹦能跳,我看他的能耐也有限,娘的,三根筋吊著個脖子,兩枚卵蛋搗個鳥,陰陽怪氣之外,沒什麼驚人之處 ”谷唳魂笑了:“人不可以貌相,玄兄還是謹慎些好;這陶雲峰除了輕功特佳,雙手那一對轉輪刀亦霸道十分,刀隨形動,越見凌厲,別看金經魁一向人五人六,遇著陶雲峰,大概也得讓他一步。”
  玄三冬道:“對這陶雲峰,老兄你似乎相當熟悉?”
  一聲嘆喟,谷唳魂道:“他和嚴渡交情不錯,往常時而到堂口走動,有一次,嚴渡身邊一名侍從不小心跌碎了嚴渡一尊極為珍愛的玉羅漢,老嚴在盛怒之下,抓起僅剩的半截雕像便摔擲過去,老嚴的內力深厚,出手勁勢強渾,那半玉雕像如果砸到那小子身上,非要他的命不可,當時我正在廳門邊的太師椅上和陶雲峰並坐聊天,見狀不妙,騰起飛攔,然而我的身形才起,陶雲峰已經反掠回來,左手攫著半截玉羅漢,右手提著那名侍從衣領,眨眨眼便都送出了門外,你說,此人的提縱之術高是不高?我那時就曾想過,異日此人若能收為己用,乃是一個絕好幫手,反之,則又是一個禍患,如今看來,他果然已投向嚴渡陣營,對我方而言,不啻威脅更增……”玄三冬舐舐嘴唇,道:“這也不是什麼意外的事,姓陶的原本就和嚴渡有交情嘛,人要選擇伴當,自是先挑情份深的的搭伙,理字義字往往便朝後擺了!”
  谷唳魂默然片刻,才低沉的道:“玄兄,我爹他老人家,會不會再受金經魁他們的折磨?”
  玄三冬不安的搓著手道:“老實說,這很難講,有我在那裡的時候,一定會阻止他們動粗,如今我不在場,情形怎麼樣便保不准了,令尊老爺子心性耿直,方正不阿,脾氣也拗得很,是種寧折毋彎的個性,假如他老人家肯稍稍委屈一點,尚不致受什麼苦,怕就怕他不願湊合,不予顏色,那……那就麻煩了!”
  冷森森的一笑,谷唳魂道:“我爹如果麻煩了,金八刀他們便會有十倍於我爹的麻煩,全是一群無膽無識的卑鄙匪類,有種該衝著我來,卻挾持這麼一位連自保都無力的老人,算是哪一種稱字道號的人物?真是可恥到了極處!”
  玄三冬有些訕訕的道:“老兄罵得好,但是和這幹人熊,卻談不得道理,扯不上仁義,他們全是些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東西,所以我才同他們攪合不下去……”谷唳魂道:“我不是影射你,玄兄,請勿誤會。”
  玄三冬忙道:“我明白,我明白,只是心中歉疚,總要表達一、二抬頭望望天色,谷唳魂道:”玄兄此刻可已覺得身子順暢了些?能否即時行動?“伸臂掄舞一圈,玄三冬呵呵笑道:“不是吹牛,我對醫理自有一套,治人治己,妙手足可回春,別看我傷得重,要痊癒亦快當得很,藥到即能病除,你瞧瞧我這模樣,豈像個片歇之前猶奄奄一息的活死人。”
  谷唳魂站起身來,將大氅斜披:“如此,還要借重玄兄與玄兄坐騎的大力。”
  又是一聲大笑,玄三冬一骨碌爬將起來,幾下子撣灰拂塵,旋身抬腿,顯得意態昂揚,豪氣乾雲,那等勇健之概,還真叫谷唳魂擔心他會來上一陣仰天長嘯哩。
  “白石崗”果然名符其實,一條橫向迤邐的半高山崗,盡是嵯峨嶙峋,姿態各異的灰白岩石,岩石凝成各種各樣的形狀,貿然望去,活似千百年來風化了的人獸飛禽,它們端看亙古不變的恣勢,默默峙立在這一片幽僻之間,崗上崗下的冷寂僵漠,大約早也凍結了那些掙扎中的嗚咽了崗上寸草不生,崗腳下亦僅有幾叢單調的雜木材,這裡的光景,十分空泛枯燥,挑著這個地方辦事的人,也必然不會是有什麼情趣的角兒。
  在遠離“白石崗”裡許之外,谷唳魂與玄三冬就下了馬,拴好了馬兒,兩個人很快的潛行至崗下,眼瞅著那滿崗橫豎遍布的灰白色岩石,玄三冬不禁搖頭嘆氣:“我他娘號稱‘土兒遁’,鑽地挖洞最是在行,只是碰著這等鬼地方,就叫沒轍了,到處都是堅岩硬石,便和銅牆鐵壁差不多,再怎麼‘遁’也‘遁’不出去,金八刀選擇這處所在囚人,我懷疑這老小子莫不成是衝著我來的?”
  谷唳魂輕聲道:“湊巧罷了,姓金的還沒有恁玄的神機妙算,猜不到那麼遠去!”在灰黯的天光下,玄三冬的臉孔輪廓有些模糊,他壓著嗓門低語:“向陽的方位是朝東,谷老兄,咱們朝東去找,包管找得著那幢石屋!”打量著山崗的形勢,谷唳魂邊道:“崗子方圓不大,目標不會難找,玄兄,我們行動之間卻需加小心,金經魁的刀快,陶雲峰的反應更為敏銳,可別叫他們有了準備,否則救起人來就棘手了!”玄三冬道:“我省得,投鼠忌器嘛。”
  於是,兩人悄然朝山崗上摸過去,在初垂的夜幕掩遮下,很快就找到了那幢向東的石屋,石屋不大,而且砌建得相當粗糙、但堅實性卻無可置疑,拿這裡來囚禁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老人,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了。
  石屋前面的一間,開有兩扇小窗,現在,小窗裡透著燈火,兩方暈黃在夜色中微微搖晃,卻予人一種森寒詭異的感覺。謹慎的往前接近了一段,谷唳魂目光閃灼,細語如絲:“屋子沒有後門,也沒有後窗及側窗,連屋頂也是由石片鋪成,除了正面的窗門之外,並無其他出口,玄兄,這有點麻煩!”
  玄三冬也在仔細觀察著地形地物,一面看,嘴裡一面咒罵:“這幹天打雷劈的孽種,卻挑得好地方,石牆石瓦石壁,那扇前門也是厚實的栗木包鐵角,老兄,你再瞧瞧兩扇窗子,窗外還鑲嵌著鐵條,這等光景,只怕一次襲擊不易成功 ”
  谷唳魂探著雙眉道:“我們沒有第二次的機會,一旦打草驚蛇,給了他們抵抗的餘暇,即可將家父做為人質,反製我們俯首聽命,情況假若演變成那樣,就大大壞事了!”
  咽了口唾沫,玄三冬吶吶的道:“娘的,這卻如何是好?”
  半伏著的谷唳魂靜寂不動,也沒有回答玄三冬的話,過了許久,他才湊近到玄三冬耳邊,悄聲道:“事到如今,說不得也只好冒他一次險,玄兄,還得偏勞於你,設法將對方誘騙出來!”
  玄三冬困惑的道:“只要老兄你吩咐一句,我他娘便赴湯蹈火,亦萬不敢辭,問題是我拿什麼計策把屋子裡的人誘騙出來?他們一見到我,即知來意不善,新仇舊恨結成一遭,豈有不益加戒慎警惕的道理?”
  谷唳魂小聲道:“說得不錯,玄兄,但如何用計,則由我來相告,首先,你當然不能以這副沒事人的姿態出現,你要將午前受創之後的情勢延伸到此時,換句話說,此時的你,雖仍大難不死,卻已氣息奄奄,不管你是回頭向他們求助或是誤打誤撞來到這裡,造成他們初步的反應必然是疑惑迷惘,因為你扮的是個半死不活的人,可能不致引起對方太大的警惕,人性都有相似的弱點,對於一個並不十分構成威脅的對象,往往會掉以輕心,玄兄,我們要的就是這類疏忽,哪怕僅僅是瞬息間的疏忽也夠了!”
  仔細聆聽著,逐漸的,玄三冬笑了:“倒似一條好計,難為你怎麼想得出來?
  只不過我有言在先,扮得像不像,可不敢給你老兄打包票!”
  輕輕拍了拍玄三冬的肩頭,谷唳魂懇切的道:“想想我歷經磨難的老父,想想他們是如何冷血寡情的暗害你?玄兄,你就一定會扮得像了,我對你有信心,你不但會扮得像,還會扮得十二萬分的像!”
  胸膛一挺,玄三冬不由熱血沸騰,義憤填膺懷:“是,我一定會扮得像,一定會扮得十二萬分的像,我非將那些吃人不吐骨頭的邪蓋龜孫引出來不可!”
  谷唳魂再一次打氣:“事成與否,但看玄兄的表演逼真到何等地步了!”
  玄三冬卻又起了猶豫:“我……我他娘真的行麼?辦這種把戲,還是小姑娘上轎,頭一遭哩……”谷唳魂低沉的道:“你絕對行,玄兄,不曾試,你怎知道不行?拿出信心來,包你馬到成功!”
  用力一點頭,玄三冬咬著牙,一副慷慨赴難的悲壯情懷:“好,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我去,我他娘豁上了!”
  是這樣求真求似的迫切心緒感染著玄三冬,以至他一開始就爬著朝外走,爬行間,人在顫抖,在痙攣,喉頭斷續發出悶嗥般的呻吟聲,一時裡,谷唳魂不免怔忡,還以為玄三冬的舊創又犯了……沉沉的夜暗中,玄三冬蠕蠕移動,逐漸接近石屋前門,他一副力竭神衰的模樣,口中低弱的呼喊:“救……命礙…有哪個……哪個好心的人……來救救……我……啊!”
  驟然間,石屋內的燈火熄滅,但卻只是燈火熄滅,沒有任何其他反應,一片死寂立時在蕭索索的夜風裡籠罩四周,空氣宛似僵凝了。
  玄三冬粗濁的喘息著,拖著爬行的身子更見笨重,他抖生生的廝叫:“有誰來救救我……我……我快……快不成啦……請你……你們發發……慈悲……幫我……一把!”
  石屋裡依舊毫無動靜,毫無聲息,仿佛是一幢空屋。
  身體蠕行在起伏橫豎的岩石之中,玄三冬咬著牙任其滾跌翻撞,他一步一爬、一爬一喘:“你們……不合見死……不救礙…求求你們……好……好歹幫我……
  這一遭……老天爺……老天爺礙…我快死了……這就快……快死了哇……”淒啞悲涼的呼號在冷瑟的寒風中播散,飄浮於幽邃的黑夜間,嵯峨的山巖反盪著一聲聲的回晌,那情景就益見絕望愴楚了。
  驀地,石屋那扇沉厚的栗木鐵角門悄然後開,一條淡黃身影大步行出,在黯淡的光影下,來人面目依稀可辨 不是金八刀金經魁,又是何人?
  金經魁才一出門,就機警的四處探視,等他確定沒有危險了,目光方投注在玄三冬的身上,他那道齊頰過唇的褚紫色疤痕扭動著,聲調又冷又硬:“姓玄的,你可真是個打不死的程咬金,這陣子又繞回來幹什麼?難不成想叫池通再補你幾下?”
  玄三多心裡在咒罵金經魁的三代血親,表面上卻不得不裝成痛苦十分、快要斷氣的形狀,呼嚕著嗓門低嚎:“你……你總算……現身……身了……老金……
  救救我,請你無論如何……救救我……就算看在……往日……情面上……你,你也不能如此……寡情!”
  重重向地下“呸”了一聲,金經魁惡狠狠的道:“不識香臭,不知好歹的東西,我原是看在早昔的情份上,又曉得你的近況不強,這才向嚴渡推薦了你,容你出點小力,撈筆外外補貼補貼,誰知你漫著鍋臺上了炕,我好心賞你飯吃,你卻反賓為主,居然和我爭抗起來,那谷朝旭谷老鬼與你有什麼淵源,給過你什麼好處,容得你這樣維護他、偏袒他?好,你硬要搶那孝帽子進靈堂,愣扮人家的孝子賢孫,正是叛態已萌,不可久留,我說不得成全於你,讓你先走一步,前站上等著同谷氏父子會合吧!”
  四肢痙孿著,玄三冬又在呻吟:“我……錯了……我悔……悔了……老金……
  老金……你就高抬貴……手,饒過我……吧!”
  金經魁陰陰冷笑著:“闖道混世,講究的乃是‘起手無回大丈失’,尤其幹我們這一行,更沒有出爾反爾的道理,既然下手做了你,你若未死,就必須再接再厲,貫徹到底,豈有反過來放生的說法?簡直笑話!”
  玄三冬恨得錯牙,仍不能不繼續裝模做樣,扮那副奄奄一息的窩囊:“老金……老金……我向你……發誓……向你賭咒……只要你……救我這……這一次……但凡有生之……年……我為你做牛……做馬……永無怨言!”
  金經魁凜烈的道:“我不吃這一套,玄三冬,而你事前事後亦必然不會轉的是同一念頭,像你這種頭生反骨、裡外不分的角兒,我也使喚不起,一勞永逸之道,就是更進一步,送你回姥姥家納福吧!”
  玄三冬顫著聲哀求:“我……不敢了……老金……我再也不敢冒……冒犯你了……請你饒了我……救救我……”重重一哼,金經魁形容酷厲:“當然,我會救你,這一救,包管叫你一了百了,永無痛苦!”
  石屋門內,這時又走出來一個黑瘦人物,這人陰森森的寒著一張驢臉,頷下一撮山羊鬍子隨風飄動,他以一種不耐的腔調發了話:“金老大,姓玄的也算嚎夠了,你若嫌他的污血染刀,咱們便一事不煩二主,再由我補他兩掌,這一遭,絕對叫他還不過魂來!”
  金經魁淡淡的道:“也好,老池,記得多加把勁道,慈悲點,讓他少受罪!”
  不錯,此人正是池通,“太陰掌”池通,亦是今日上午差一步便將玄三冬超渡彼界的池通!
  所謂仇人見面,分外眼紅,然而這一會兒玄三冬卻眼紅不起來,反倒用力擠出幾滴酸淚,他氣喘吁吁的掙扎著道:“池兄……池兄……大人不記……小人過……你傷了……我……我不怨你,我是咎由……自拳…但請你放我……放我一馬……就算是我……不世的恩人……池兄啊池通一張驢臉上毫無表情,光景是豬八戒吃秤鉈 早他娘鐵了心啦;金經魁雙手背負著走到一邊,連眼皮子也不撩一下:”外頭風大,老池,不作興挺著挨刮,早完事早歇著,還是屋裡舒坦。
  “池通走前幾走,雙掌驟起!
  地下的玄三冬一聲幹嚎,仿佛是竭力往池通腳下滾動,就在他滾動的瞬息,斜刺裡一條人影暴閃,流光也似穿射入石屋之內!
  眼角的炫花猝現,金經魁已立時驚覺,他迅速拋肩回身,口中大喝:“什麼人?!”
  就在這裡,看似倉皇躲避、卻又心餘力拙的玄三冬,猛的身子上起,一頭撞向池通懷裡 驟變之下,池通雙掌貼著玄三冬的背脊落空,自己更狂嚎一聲,仰天便倒,在他倒地的一剎,那只晶瑩燦亮、長有尺半的三角鋒錐正好脫出他的胸膛!
  須臾的震悸之後,金經魁不由眶毗欲裂,怒火攻心,他指著玄三冬廝吼:
  “姓玄的畜牲,你你你……原來你竟是使詐!”
  玄三冬嘿嘿一笑,揚臉向天:“兵不厭詐嘛,使詐又怎麼樣?我叫你們心黑手辣,趕盡殺絕;他娘的皮,你們列位做得出那個狠,老子就辦得到這等毒,對姓池的,我也一樣夠慈悲了,不是麼,加把勁,讓他少受罪,只一下就送他上了西天啦!”
  金經魁面容扭曲,話從齒縫中迸出:
  “玄三冬,就憑你如此陰損殘暴的心性,便不能寬容於你,我會一刀一刀的將你凌遲碎剮,我會一片一片切割你的身上人肉,玄三冬,你必須死,而且要輾轉哀號,受盡痛苦的死!”玄三冬皮笑肉不動的道:“這是你的說法,辦不辦得到還要看我甘願與否,老子不是塊木頭,豈會呆站在這裡任你切割?娘的,尚凌遲碎剮呢,我看你恐怕連我的鳥頭都咬不上一口!”金經魁深深呼吸,緩緩拔刀 那柄又粗又短、刀刃泛閃著暗藍光華在方頭上,刀在手中,他人已變得異常冷靜:“玄三冬,崆峒派已經沒落了,而你,即是崆峒沒落下的犧牲品,你將會發覺,你實際上並沒有什麼依恃,一個殘舊腐敗的幫派,一身稀鬆尋常的武功,憑這些,不能予你以任何保護,只會加速你的毀滅罷了!”套於整個手腕上的三角形鋒錐輕輕晃過玄三冬的鼻端,芒影映炫裡,他閒閒散散的道:“你也沒有什麼大不了,充其量是個謀財害命的兇手而已,比殺人,可能你較我多殺了幾個,比真才實學,卻未必讓你拔了頭籌,姓金的,崆峒一脈是否沒落,崆峒武術有無獨步,你可以動手試試,你瞧我是個孫,我看你還是個卵呢!”
  金經魁陰森的道:“玄三冬,我當然要試,而且不試出生死來決不甘休!”
  玄三冬夷然不懼的道:“我候著了,新仇舊恨,正好一齊結清!”金經魁的方頭刀斜舉向天,眼神已硬,可是,他的刀竟沒有接續下一個動作,全力戒備中的玄三冬忽然發覺金經魁唇角抽搐,額頭青筋凸現,人像在犯癲癇之前那等強行克制的模樣!玄三冬目光輕瞄,立時明白了姓金的何以有此反應的原因;石屋裡,兩個人正面對面的走了出來,一個是正著走,一個是背著走,正著走的是谷唳魂,背著走的人是陶雲峰,那又又乾又又矮,活脫風乾鴨子般的陶雲峰!
  他們面對面的出現,決不是表示熱絡,而是相互對峙,彼此防範,雙方劍拔弩張,頗有一觸即發的架勢!
  金經魁沒有料到此時此地,在來了一個該死不死的玄三冬之後,又綴上一個想找找不到,節骨眼裡卻偏偏不請自來的頭號目標谷唳魂!他們費盡心機要對付的人就是谷唳魂,然則可不是在這等光景、這等形勢之下卯上,眼前谷唳魂這一現身,金經魁直覺感到大事不妙,驚震的心態回映在臉上,神色自然就不算正常了。
  玄三冬看在眼裡,喜在心頭,他幸災樂禍的咧嘴笑道:“你怎麼一下子僵啦?
  姓金的,你不是要與我分生死、決存亡麼?倒是快點動手呀,我這邊業已等得不耐煩了!”
  兩側的“太陽穴”突突跳動著,金經魁斜舉的方頭刀慢慢垂落下來,他不答玄三冬的話,卻衝著谷唳魂開了口,腔調又冷又澀:“難為你找到這裡,谷唳魂,但卻遲了一步,你救不成想要救的人!”
  谷唳魂的表情十分陰晦、十分寒凜,他面朝陶雲峰,話卻是在回金經魁:
  “你們是一群孬種、是一批狼心兔子膽的三流混子,你們不配在道上闖,不配在江湖上亮字號,但凡一個稍具天良、略有道義感的人,都不會做出像你們做的這種事,卑鄙無恥,行同禽獸,金經魁,我把你們看成半文不值!”
  面孔又在暗影中歪曲,金經魁獰厲的道:“為達目的,便只有不擇手段,這本是個弱肉強食、鉤心鬥角的世界,沒那麼些仁義道德可講,谷唳魂,你同樣雙手染血,半生刁鑽兇蠻,和我們比,你也絕對清高不到哪裡去!骯揉 昀淠 牡潰骸爸遼  也換崛 群σ桓隼先耍   秩思椅薰嘉拮 淖鵯祝 閆菊庖蛔  茨巳聳拗 鄭 ?

  面對著谷唳魂的陶雲峰,首次聲音低沉,卻不徐不緩的發了話:“谷首座,令尊在我們手裡,不管你有些什麼冠冕堂皇的說詞,多少尖酸刻薄的評語,這卻是個不爭的事實,你是明白人,應該知道面對現實,徒托情緒上的發洩,只怕與事無補!”

runonetime 2008-05-28 09:06 AM

第10章 夜襲

  目光冷銳的注視著陶雲峰,谷唳魂沉重的道:“我們也算舊識,陶雲峰,固然如今是各為其主,立場互異,但人的品格和節操卻不應該因為立場的不同而有所污染,降格紆尊以求名利的事,似乎不是你陶雲峰向來標榜的境界!”
  陶雲峰一張枯乾的面孔上不顯七情六欲,他靜靜的道:“嚴渡與我交情不錯,他有困難找我幫忙,我在衡情度勢之後,認為沒有袖手的道理,此事的始末就是這樣,我既不失格,亦不曾瀆節,谷首座,你不能以我為友助拳的行為就妄指我的操守有虧,縱然我的朋友是和你對立!”
  谷唳魂嚴峻的道:“這麼說來,各位用此卑鄙手段,強行擄劫家父之舉,你亦不以為過了?”
  陶雲峰略一沉默,才緩緩的道:“兩軍對陣,圖存求勝方是至高原則,尤其像這種取江山、爭基業的千秋大事,更不能局限於一般道義觀之內,為婦人之仁,大勢成敗,關係無數生命、牽連多少身家,此中或有一二損德逾份之舉,也只能認作遺憾,谷首座,朝代替換,廟堂易柱,乃浩蕩震天的盛事,滔滔巨流之下,掩沒若干辛酸,亦就說不得了……”谷唳魂嘆了口氣,道:“講得好聽,陶雲峰,一則不是你的老父遭難,二則名利權勢蒙蔽了你的心,現在的陶雲峰,已經不是以前的陶雲峰了,我終於明白,人性的蛻變,多麼易受環境的操縱引誘,而千言萬語,綜歸僅有兩句話 但見功祿,何關仁義?!”
  陶雲峰生硬的道:“嚴渡說得不差,你是塊永不點頭的頑石;谷首座,我們彼此的觀念南轅北轍,再怎麼對你解釋,亦難以溝通,我看,我們之間恐怕委實湊不到一處去了。”
  谷唳魂道:“如果湊得到一處,此刻我便不會在這裡見到你,而老父也仍然悠閒自得的在享受他那消遙辰光;因為你們的貪婪惡毒,造成了如今的可悲形勢,陶雲峰,一切不幸的後果,都要由你們承擔!”
  冷淒淒的一笑,陶雲峰道:“而一切完美的報償,亦將由我們分享。”
  那一邊,玄三冬齜著牙道:“谷老兄,所謂對牛彈琴,就是眼下這一碼事了,瞧瞧吧,咱們面對的這些角兒,哪一個不是利慾薰心,又哪一個不是財迷心竅?
  滿腦子的爭權奪勢外加滿肚皮的男盜女娼,個個匪性賊情,人人張牙舞爪,你便磨破了嘴皮子,亦感化不了他們分毫,不如早早省下唾沫星子潤喉消氣,準備著開殺取命才是正經!”
  不待谷唳魂答話,陶雲峰已伸出右手食指點了點玄三冬,陰著一張瘦臉道:
  “玄三冬,就是為了你多嘴多舌,出言不遜,人家才起意要你的命,險死還生之後,不想你仍然本性難改,姓玄的,你要吊勁,包準就吊在你這張碎嘴上!昂 艘簧     啃弊潘 郟骸鞍鴉八盪 稅桑 趙品澹 惚礱嬪峽此頻爛舶度唬 源始涮 粗洩嬤芯兀 涫等 絲謔切姆牽 髖 乓徽湃似 縋竅氯 模 械娜嘶翟諳嗤猓 閎創踉詮親永錚 繞鵡愕囊桓賞 錚 闥 鎘桃 襠先 鄭 嬲 皇嵌 鰨 ?

  陶雲峰面上微微變色,語聲凜烈;“玄三冬,你膽敢如此辱罵於我,便想饒你也難,任你僥倖逃得一遭,今晚上卻斷斷不能放過,我必定要你為你的污言穢語付出代價!”
  玄三冬強悍的道:“老子不是吃人唬大的,陶老雜碎,你再怎麼會飛,充其量也不過是只燕子,變不成一頭老鷹,有本事儘管施展,看你能擺平了我,還是我能將你生拆了!”
  好久不曾開口的金經魁,這時陰沉沉的發了話:“地下躺著的池通,就是被姓玄的送了終,姓玄的裝死扮孬,猝下毒手,可憐他通一世英雄,卻栽得這麼不明不白、不甘不服;他這口怨氣,陶兄,我們無論如何都要代為宣泄,也好叫他九泉之下,得以瞑目!”
  陶雲峰形色凝重的道:“這原是朋友之間該盡的本份,金兄釋念,我一定全力施為也就是了!”
  嘿嘿冷笑著,玄三冬道:“一搭一檔,唱合得妙,便讓你們敲那如意算盤去吧,待要稱心償願,只怕尚隔著十萬八千里,差遠去 !”
  注視著玄三冬手上的三角形鋒錐,金經魁的瞳孔中閃耀著一片火赤:“玄三冬,你是用你的‘旋地錐’殺害了池通,我亦必然要以你的‘旋地錐’來剜取你的心肝五臟生祭池通,你做下什麼孽,就要得什麼報應,誰也幫不了你、誰也救不了你!”
  突然,谷唳魂喝了聲彩:“說得好,金經魁,做下什麼孽,就要得什麼報應,這個說法,擺在你們身上一樣適用,我卻也要看看,有誰幫得了你們、救得了你們!”
  玄三冬一抹臉,道:“我他娘橫豎是豁出去了,人遭了暗算,到末了居然還落個王八蛋,這股子窩囊若是甩不去,不用人來幫我救我,便我自己就能恨得一頭撞死;奶奶個熊,真當把姓玄的吃定啦?”
  金經魁看了陶雲峰一眼,斜走兩步,以他的方頭刀虛指玄三冬:“你的脣舌尖利,姓玄的,如果你不抽冷子打暗算,希望你的手上傢伙也和你的脣舌一樣刁鑽潑辣才好!”玄三冬“呸”了一聲:“你謀財害命的勾當做多了,卻需明白眼前的場面決不同於謀財害命 有備而行與無備臨陣純然是兩回事,老子們不是肥羊,金經魁,肥羊乃是你們,這一遭,風水業已倒轉過來了!”谷唳魂接口道:
  “姓金的沒有什麼大不了,至少名實並不相符,前些日,他們亦曾有備而行,埋伏好了算計我,那時節,我還中毒在身,但結果如何?我仍是我,反倒賺了他們一雙人命,‘天地猴’,可不是?”玄三冬望著面若寒鐵般的金經魁,哧哧而笑:
  “看來這一行追魂奪魄的陰損營生也不好幹,一個搞不巧就賠上夫人又折兵,金八刀變做了翻殼烏龜,兩頭不著地之外,一刀也不刀啦!”於是,那一刀就飛了過來,像一抹極西的蛇電,只是一閃,已到了玄三冬頭頂,銳氣破空,撲面先至的是一陣令人窒息的凜烈寒風,玄三冬卻不躲不讓,“旋地錐”倏揚猛翻,“當”
  的一聲金鐵撞響,火星四濺中,金經魁凌空迴轉,鋒刃揮灑如滿天花雨,光炫芒織,映入眸瞳裡的,盡是那流掣穿舞的森森冷焰!玄三冬開始貼著地面躥走、躥走於嵯峨的山巖間,遊動在橫豎的疊石中,他的“旋地錐”亦有著極快極密的動作,忽而上敲斜打,忽而點石推隙,但見溜溜火花迸現,他那五短身材便形成了一個移滾無常、難以捉摸的圓球,然而圓球有刺,錐尖不斷伸縮,任是金經魁來勢凌厲,玄三冬依舊維持了一副有打有還的局面!崆峒所傳,果然不同凡響!陶雲峰不在意的瞧了兩眼,衝著谷唳魂道:“眼前的場合,谷首座,只怕不適宜於我們光看熱鬧……”谷唳魂笑了笑:“你好像十分急著動手?
  陶去峰,我知道你的修為不弱,提縱術尤稱獨步,但若藉此依恃,你就認定勝券在握,這種想法未免稍嫌危險!”
  陶雲峰微微搖頭,表情嚴肅的道:“谷首座,我深悉你的能耐,更明白你的膽識機智俱皆超人一等,從與你初次見面開始,我就沒有小覷過你,你是一個極度難惹難纏的對手,我曾一再暗自期盼,希望我們之間不至有敵對之日,然而人願不及天算,形勢演變,果然到了此步田地,對我來說,實在是一種不幸……”
  谷唳魂靜靜的道:“如果你確然有此感觸,現在退出是非圈為時未晚,陶雲峰,你是個明白人,何苦助紂為虐,愣要來趟這灣渾水?”
  目光投注在拚殺中的兩人身上,陶雲峰形色冷晦,嗓調微顯暗啞:“此時此地,已不可言退,谷首座,我向來是個有始有終的人,這一生不做虎頭蛇尾之事,既有承諾,且已捲入,便只有貫徹到底!”
  谷唳魂道:“更不分黑白、不問屈直、不論正邪?”
  陶雲峰生硬的道:“因為立場的互異,對道理的說法各據其詞,各有所見,谷首座,你認為嚴渡他們大逆不道,他們猶指控你偏執頑冥,到底孰是孰非,大概就必須以成敗論英雄了!”
  谷唳魂沉緩的道:“成敗或許能以論英雄,但成敗卻難以論斷天理、抹煞是非,陶雲峰,成敗只是一個事實,決非諦造真理,事實極其殘酷,但真理卻永垂不朽!”
  乾瘦的面孔上起了一絲細微得不易察覺的痙顫,陶雲峰不願意再對這個話題深入談論下去,他當然知道,真義是越辯越明的,辯到最後,怕只怕自家詞窮以對,那就大大的尷尬了,情形利害正如他所言,大勢所趨,縱有一二損德逾份之舉,也權當遺憾,改朝換代的大事麼,良知天理,亦就提不得啦!
  那邊廂,金經魁已循環了三式刀法,任是刀刀連綿,招招兇狠,看光景仍然擺不平玄三冬,金經魁的功力強在猛悍犀利,玄三冬卻妙在閃躲靈活,但見光焰流閃撞霍中,人影蹦彈翻滾,險是險,驚是驚,但一時半刻之內,似乎還不可能有什麼決定性的變化。
  陶雲峰雙目凝聚,神色果決剛毅,是一副豁將出去,不計一切後果的模樣:
  “谷首座,辰光不早,我想,該是我們兩人做一決斷的時候了……”谷唳魂在這片刻前後,對於陶雲峰的觀感起了極大的轉變,他不止是失望、是惋歎,更有著無可名狀的憎惡;不錯,陶雲峰算是個有思想、明道理的人,唯其有思想、明道理,卻仍趨炎附勢、昧於心術,才越加不可原諒,姓陶的言詞狡辯,徒托堂皇,實際上是在和稀泥,說穿了不值一文 無非是想幫著行情看好的一批牛鬼蛇神奪取江山基業,求那事成之後分一杯羹罷了。
  但是,那批表面上行情不錯的牛鬼蛇神,是否果真具有如此的實力與潛能?
  不到結局揭曉之前,恐怕只有天知道了!
  雙刃斧從谷唳魂的腰間抽出,兩片彎月形左右對稱的斧刃,映著石屋內溢出的燈光,閃泛著森冷的藍芒,仿佛是眨動的魔眼,無聲的詛咒,谷唳魂雙手握斧,正舉胸前,清 又滿布風塵的面龐,冷硬如這白石崗上的山巖。
  陶雲峰飄身而起,宛似一片棉絮飄向空中,隨風浮動的一剎又暴撲急瀉,他手上的一對轉輪刀便帶起兩團雪亮的光環,有如月落大地,銳勁充斥下直罩谷唳魂。
  這樣的身法,這樣的攻勢,谷唳魂並不陌生,僅是久違了而已 雙刃斧突然上揚,在同一點的位置倏忽左右分揮,“嗆啷”兩聲合為一響,陶雲峰形體驟升,卻一個斤鬥翻到谷唳魂背後,單輪斜飛,橫切谷唳魂脖頸,輪光初現,他人已貼地搶進,另一把轉輪刀猛斬敵人雙足!
  雙刃斧便驀而倒插向後,當轉輪刀的鋒口砍在斧桿上,當四濺的火星迸揚,谷唳魂的軀體以斧柄為中心,霍然凌空迴旋,於是,一溜鮮血自他的肩頭抖起,而偏了準頭的轉輪刀鋒刃幾乎還未及旋離他的肌肉,飛起的雙腳已兜面蹴上陶雲峰的左肋,將這位“飛燕子”“砰”的一聲踢出七步,但見姓陶的身形騰翻,雙臂連續揮振,居然在幾次搖擺間平穩落地,至多,也只是打了個踉蹌罷了。
  金經魁立時脫離戰圈,倒旋身,“呼”的掠至陶雲峰左側,驚悸之情溢於言表:“陶兄,陶兄,你,你沒有事吧?”
  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玄三冬,業已累得不成樣子了,卻仍然抹了一把汗水橫甩地下,不忘記幸災樂禍,給對方刺上幾句:“哦呸!就別他娘掩耳盜鈴,自己誆騙自己啦,瞧瞧姓陶的那副熊樣吧,臉色透青,青中翻白,比那死人只多了一口氣,這還能叫沒有事?金經魁,好叫你得知,姓陶的不但有事,而且事情大啦,大得去了半條老命 !”
  金經魁暴吼如雷,雙目凸瞪,模樣活脫待要吃人般火毒的盯著玄三冬:“住口,你個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混帳畜牲!”
  玄三冬又透了一口氣,惡狠狠的頂了回去:“姓金的,你不過是兔死狐悲,同類傷情,更不帶幾分人性人味!”
  臉色灰槁的陶雲峰唇角滴血,呼吸濁重,身子也在不住抽搐著,他輕輕向金經魁擺了擺手,噎著聲道:“金兄……且莫與那玄三冬徒爭口舌,當務之急,首需求取製敵保命之道……”金經魁壓低嗓門,憂惶的道:“你的傷,陶兄,似乎不輕!”
  陶雲峰吸了口氣,努力支撐著;“今晚的形勢異常凶險……金兄,谷唳魂出手用招,全是拚命的架式,他的心意我明白,乃是打譜拚掉一個算一個,他先將他自己置于不敗之地,再豁死向我們反撲,金兄,你我能否生出,端看眼前的演變了……“暗裡起了一陣冷顫,金經魁說話卻硬:“姓谷的沒有什麼大不了,陶兄,他與你這場拚鬥,其實也不曾佔到便宜,你固然受了傷,他亦非完整,大夥發狠朝上卯,鹿死誰手,猶未敢言!”
  陶雲峰湊近金經魁耳邊,一開口就是滿嘴的血腥氣:“我……金兄……不瞞你說,我業已是強弩之末了,谷唳魂那一腳,踹折了我的三根肋骨,而且,斷裂的骨叉,可能已傷及內腑,如今一口氣提不住人就得躺下,是否還能運勁施功,一點把握也沒有……”金經魁不禁心虛氣浮,口幹舌燥,喉管裡像是掖進一把沙子:“是不是還能撐一下?陶兄,假設果如你的判斷,姓谷的乃是橫了心不留活口,我們好歹卻得和他周旋到底,總不能任其宰割;對方現在是兩個人,陶兄你如能與我配合,以二敵二,或有勝算,若是你難以支持,單叫我獨自個應付,恐怕情形就不樂觀了,勢孤力薄之下,十有八九是罩不住!”這位素有“金八刀”
  之稱的職業殺手,身背多少人命,刀系若干冤魂?向來流血奪魄就不當回事,然而在他自己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其緊張憂惶之情,卻聚於中並形於外,要別人的命和別人要自家的命,感受竟如此大不相同,誰說生死容易看透?即使戾氣蔽天的魔星、視人如草芥的惡煞,看得透的也只是別人的生死罷了。
  陶雲峰喉頭咯咯作響,似是一口痰卡在氣管中上下不得,金經魁趕忙拍著他的背心,這冷的夜晚,腦門子上業已沁出汗水:“陶兄,你務必要振作,務必得挺住,咱們哥倆可是一根絲線拴著兩只螞蚱,但要跳不動,就全癱做一堆去了,這不是玩笑之事!”
  掙扎著好不容易喘出一聲粗氣,陶雲峰的面色浮現出一抹奇異的紫紅,他沙啞的道:“形勢險惡……我何嘗不清楚?金兄,我雖年紀不小,卻也還想朝下活,人哪有嫌命長的道理?然則今晚上情況不妙,我們打譜朝下活,就免不得大費周章了……”金經魁的臉頰微微痙攣,咬著牙道:“只要你還能助我一臂,陶兄,我至少能撈回他們一個墊底!”
  陶雲峰艱辛的道:“我說過……我一定盡力而為就是……還有一層,金兄,你早早在心裡記牢,谷唳魂的老父固然已經掌握在我們手中,且足以對他形成牽制,但如果他權當尚不知情,這牽制便無從發揮,我的意思……你明白?”
  怔了怔,金經魁愕然道:“此話怎說?”
  望了一眼對面神態平靜得幾近悠閒的谷唳魂,陶雲峰的呼吸不禁又急促起來,他口鼻之間籲籲的宛似拉著風箱:“前去擄劫他老父的人,一共有四個……你、我、池通之外,就是玄三冬,眼下池通送了命,玄三冬窩裡反,萬一我們兩人也橫屍於此,則嚴渡根本不知道谷唳魂已知此事,在他及時通告谷唳魂而造成其忌憚之前,谷唳魂大可放手先幹幾場,這幾場之差,說不定就是整個大局勝負之分了……”猛的打了個寒噤,金經魁絕望的道:“這樣說來,姓谷的是斷斷不會留我們活口的了,因為只要我們有一個活著出去,他就不能不承認他老父遭到劫持的事,由而便形同自縛手腳、梏桎加身,否則,即為大不孝 他不能做大不孝,卻可先為劊子手!疤趙品⼧胰灰恍Γ骸安淮恚 頤薔褪撬 壑械乃狼裊耍 ?
  金經魁雙目赤紅,形容獰厲,有如一頭憑河的兇虎:“決不能容他得逞,就算我們扯不了他,也要叫他背上一個千秋萬世的罵名!”
  陶雲峰沮喪的道:“沒有活口,如何張揚?若有活口,谷唳魂便三頭六臂,也不敢悖逆親恩!”
  故意留出時間讓陶雲峰與金經魁打商議的谷唳魂,其實早就有他自己的算盤,人心總是隔著肚皮,既不是人家肚裡的蛔蟲,再怎麼推敲斟酌,亦難得將另一個人的心思揣摸得和當事人一樣清楚,現在,陶雲峰與金經魁正是如此 他們自認老於經驗,長於世故,因形導勢的順理判斷,應該不會離譜,而且更是越想越驚悸、越算越悲觀,他們卻未料到,形勢是一回事,形勢掌握在人家手上,人家怎麼定規,則又是另一回事了。
  玄三冬業已歇過氣來,人一有了精神,便不耐煩像這麼幹耗啦;他靠近谷唳魂,“旋地錐”揚天指地,虎虎有感的道:“谷老兄,這一陣我已緩過勁來了,你老兄也夠慈悲的,竟然同樣留出餘暇給那兩個王八蛋喘氣,好,大家算扯平了,誰都不欠誰的,該再卯上啦!”
  谷唳魂側走一步,極輕極輕的道:“玄兄,你記住,我們要留活口,至少要留住一個活口。”
  玄三冬不解的望著谷唳魂,也極輕極輕的道:“你沒有搞錯吧?谷老兄,這活口留不得,一留,你就等於拿著枷鎖往自己頭上套啦!”
  笑了笑,谷唳魂道:“對方也正是這麼想,但我有我的計較,鬥力鬥智要在門道,三加三是六,五加一也是六,他們有他們的算盤,我卻有我的手段!”
  玄三冬滿頭霧水的道:“反正我是聽你的,你怎麼說,我怎麼辦,谷老兄,只要不搬石頭砸自家的腳背就行,是你的老爹捏在這幹凶神手裡,可當不得耍……”谷唳魂胸有成竹的道:“放心,不會出差錯,正像你說的,當前行事法則,與我老父安危有關,豈能莽撞?”
  “旋地錐”一緊,玄三冬低聲道:“谷老兄,我向你討一個便宜,還請你包涵則個!”
  谷唳魂道:“你說。”
  眼珠子向氣息委頓的的陶雲峰一轉,玄三冬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那只飛燕子交給我來打發,如今姓陶的不但飛不起來,連爬都難了,活該讓我揚眉吐氣一遭,姓金的卻囫圇周整,他奶奶刀上功夫又來得個犀利,老實說,我有點吃他不住,谷老兄,咱哥倆便換個對象玩玩吧。”
  谷唳魂頷首道:“當然;但玄兄,困獸反噬,其勢猶猛,卻萬萬不能掉以輕心!”
  玄三冬咧開嘴道:“飛燕子落了個跛腳鴉,看著不過一身霉氣,兩翅衰萎,兩根手指頭就能捏斷他的脖頸,再到哪裡發威去?不過我總防著就是,這老小子說不定有三分裝樣!”
  眼神一硬,谷唳魂的雙刃斧錚然板轉,聲調也與他的斧鋒同樣森冷:“金經魁,陶雲峰,時辰到了,這一陣便是生死論斷!”
  金經魁暴笑一聲,卻是連自己也覺得這一聲笑有些中氣不足、意態低迷:
  “姓谷的,看你這份囂張跋扈的勁道,似乎認為已經勝券在握了?我便老實告訴你,陶兄與我早就拚著豁出命去,撈得一個是一個,你們打譜揀現成,只怕沒有那麼稱心如意!”
  谷唳魂陰沉的道:“你是色厲內荏,金經魁,我知道你已膽寒神栗,鬥志消沉,擺出這一副欲待搏命的架式,不過做給人看罷了,你難道不想跑、不想逃?
  你難道不清楚你是如何力孤勢單?陶雲峰幫不上你什麼忙,金經魁,他要不替你添累贅,你就算燒瞭高香!”
  心腔子在急速收縮,金經魁瞋目叱喝:“好個狗眼看人低的匹夫,一朝稍見得志,竟敢這般氣燄高漲、目無余子?姓金的與姓陶的不是剛出道的夾生稚兒,更非那等挺不起脊樑骨的下三濫,是好是歹,我們包管接著,含糊的便不算是條漢子!”
  陶雲峰也十分激動的嘶叫:“真是落虎平陽了麼?谷唳魂,我能拿我幾根肋骨換你肩上那兩刀,便不惜用我性命同你相易 且容我與汝偕亡!”
  怪笑一聲,玄三冬衝著陶雲峰撲到,口裡一邊吆喝:“你就看開點,自家上路吧,沒有人和你偕亡,只我送你一程,好去勿回!”
  轉輪刀迎著旋地錐,一溜星火暴濺中,陶雲峰腳下踉蹌,卻繞了一個優美的半弧搶到玄三冬左後側角,刀芒猝映,逼得玄三冬貼地連躥,錐起錐翻,算是擋過了敵人的這一招,那張圓臉上剎時透了青!
  谷唳魂淡淡一笑,淡淡的道:“困獸之鬥,不可忽視,玄兄,陶雲峰想拉人墊背,你可犯不上去充數!”
  旋地錐潑風打雨般穿刺飛舞,玄三冬的身形也同樣疾走快掠,不稍停滯,而陶雲峰臨危不亂,閃挪迴轉間雖然幅度極小,卻是準捷無比,刀隨身動,宛如流月疊環,密集凌厲之至,看情形,這只飛燕子在受創之後,仍舊餘勇不減,豪氣可嘉,是有玉石俱焚、不求並存的決心!
  輕輕活動了一下左臂,谷唳魂肩頭上的傷口起著痙掣,有股子火炙般的抽痛,鮮血早已浸透了他背肩前後的衣衫,在寒瑟的氣溫下,如今已形成半凝結的痂糊狀,似粘不軟的貼著肌膚,相當難受,但這點難受于谷唳魂目前面對的情況來說,實在算不得什麼,不僅算不得什麼,他更要擺出一副蠻不在乎的模樣來表示根元未損 他明處輕視金經魁的鬥志,暗地卻絲毫不敢怠忽大意,姓金的就如同一頭受了驚的悍獅,雖說銳勢不足,膽氣消磨,可是卻依然是頭獅子,是一頭依然具有極大威脅力的獅子,一朝情況反轉,局面變異,則這頭獅子兇焰立盛,吃人咽肉,怕是半點折扣亦不打!金經魁目光凝聚,牙關緊咬,徐徐由鼻孔中呼吸一應付谷唳魂,他已有過一次經驗,一次絕對不愉快而令人沮喪的經驗,下意識裡,他對谷唳魂有一種忌憚,那種忌憚好像總在無形間束縛著他的自信和尊嚴,他當然不可能公開承認心底的感受,他甚至連自己也否定這樣的意念,然則事實終是事實,再次和谷唳魂對陣,這等揮不去、宛如蛆蟲附骨般的窩囊反應又在萌生勃發,恨得他幾乎把滿口鋼牙全錯碎了!
  於是,雙刃斧彈指向天,石屋裡的燈火,反映出那一溜森藍的寒芒倏然幻化成兩抹弦月的朦朧,而朦朧的弦月剎時擴展覆罩,變為大蓬的光雨瀉落!
  金經魁半聲不響,手上的方頭刀猝而揮現出一條匹練,一條渾厚晶瑩,紫電迸濺的匹練;匹練圍繞著他的身軀,人在匹練之中,空氣撕裂的聲音頓時有若冤魂齊號,厲魄悲鳴,而匹練舒卷,長龍也似長射敵人。
  月弧般的雙刃散化為漫空的冷芒光矢,執斧的主子卻驟然不見,明明看到斧身在旋舞,光影在變幻,明明看到瞬息前那模糊的形體、以及與斧柄相連的揮動臂膊,卻只在這一眨眼的須臾裡,權剩下一柄兀自縱橫翻飛,竟無人操縱的單桿空斧 這俄頃間的怪異景像,不免令人毛髮悚然,仿佛精靈在隱冥中揮展斧刃,又像煞惡魔的詛咒應驗,最可怕的,卻是金經魁聚其全功,施以“屠龍八刀”之華粹“天瀑伏龍”一式,這一式在傾力運展之後,卻駭然發覺攻擊的對象只是一柄空斧、一片虛幻的光影!而強矢已出,再也難以回收了。
  時空的運用,僅為一剎,高手搏命,往往一剎即乃永恆;谷唳魂的身形在其雙刃斧彈飛的同時,業已利用對方全神貫注於斧刃熠閃的瞬間穿過匹練邊緣,搶入敵人的盲點 也就是金經魁後肩當中的死角位置,由於由于金視覺上的錯誤心象辨解的連貫差異,使他的攻擊角度有了偏失,而將密集的鋒刃向上揚起卷襲空中,忽略了執斧的正主兒只是借用內力拋斧運轉,造成假象,本身已經搶入宜於製敵的盲點;而谷唳魂雖說利用力道的潛回與光影的幻覺炫惑了敵人,他這冒險搏擊,亦非毫無代價,金經魁的刀刃凝成匹練,便是鋒口與鋒口融接無間的顯示,刀刃在極快的轉動流掠,看上去就仿似一道白虹,谷唳魂固然側斜縮弓著身軀,以最小最窄的觸面穿越,卻仍然難保完整,當金經魁驚恐的覺察情態有異時,谷唳魂的背脊上已是豁開兩條半尺長的血糟,皮開肉綻,深幾見骨。
  搏鐐的過程迅捷短促,成敗的分野亦僅如曳星一閃,谷唳魂抓住這一剎的空間,右手食中二指並攏如戟,猛力戳點在金經魁腰眼部位的聚氣穴上,但聞這位金八刀猛一聲淒厲嘶吼,刀落人僕,竟是四肢拳屈成了一團!
  正與玄三冬拼鬥中的陶雲峰,睹狀之下狂吼如嘯,人在三丈之外,雙臂抖翻,影子已到了谷唳魂頭頂,轉輪刀揮霍雙切,形體卻又倏而凌空橫旋,眼看切向谷唳魂的輪刀脫手暴飛,直如兩團隕月,斜斬隨後跟至的玄三冬!
  谷唳魂大叫一聲,不及示警,由下往上標躥,掌揮似電,劈向那兩柄後飛斜斬的轉輪刀,勁力湧回中,兩柄環狀利刃只是激偏寸許,仍然挾著強銳的來勢撲向玄三冬!
  聽得谷唳魂那一聲急叫,玄三冬已經起了警惕,眼中光環驟閃,串連成追魂奪魄的一對弧刃早到了近前,千鈞一髮間,他不朝上躍,不往側翻,更不用兵器去磕擊飛至的輪刀,一副五短身材猛縮驟團,在不及人們眨眼的一瞬裡螺陀似的兜地旋轉,只聞得一陣驀起的刺耳鑽響,寒月般的兩圈光弧已擊中山岩,在一片碎石迸濺中倒彈而起,嗡嗡吟顫著墜入黑暗 另一邊,陶雲峰居然盤膝穩坐在金經魁身側,模樣倒似老僧入定,渾然於物外了。
  在須臾的怔室之後,谷唳魂不由一頭冷汗,他費力的移步向前,忐忑著低呼:
  “玄兄,玄兄,你聽得到我的聲音麼?如果你尚有知覺,請回答我一聲……”沉寂了片刻,一團黑影開始在那裡蠕動,又傳來一陣 唔不清的音調:“我的親娘……竟是插在兩塊石根當中了……谷老兄,麻煩你來拖我一把……”谷唳魂心靈一寬,趕忙拖著兩條腿湊了過去,目光瞥處,差點笑出聲來 玄三冬的腿腳全露在地面之上,半片屁股也蹶翹著,只是前半個身子已沒入土石之中,那光景,好像個活埋了半截的人,又像是掙扎著待從地府爬回陽世的還魂者,模樣怪異,更透著滑稽。玄三冬的聲音又悶悶的從地下響起,一面不停扭動下肢:“谷老兄,谷老兄,你來了麼?煩你拉住我兩只腳,使力朝外扯,我也在下頭向後頂,兩下一湊合,很快就能出來啦……”伸手抓牢玄三冬那兩只粗肥的足踝,谷唳魂不留意碰到了對方翹起的屁股,只聽玄三冬痛叫一聲,在下頭籲籲喘著氣:“輕點,我的爹,你千萬放輕點,姓陶的飛拋過來的兩把轉輪刀,其中一把約莫片了我 上四兩肉去,火辣的痛得慌,一碰就像扯著心哪……”谷唳魂謹慎的配合著玄三冬用力,經過好一陣近騰,才算把個玄三冬灰頭土臉的從土石裡拉了出來;這位“土兒遁‘出土的德性卻真夠瞧,不但滿頭面的灰沙,血糊淋漓的擦破了好幾處臉皮,半個腦殼還罩在他手上”旋地錐“的特大號護手內 人一站起來,不穩的搖晃著,卻如釋重負般長籲一聲:”總算是重見天日了……谷老兄,這一場惡鬥,咱們似乎是贏啦?“谷唳魂笑了笑,顯得頗為疲乏的道:”卻是贏來不易,連你都差一點困於九地之下,回不了頭……“打了個哈哈,玄三冬抹了把臉:
  “這座鬼山崗,遍地岩石,本來就不適宜用我的遁地術,我是他娘情急之下,才三不管硬鑽一通,哪知鑽是鑽進去了,卻只進去一半就被下面兩塊石根卡牢啦,要不是老兄你幫我一把,待要出來還真不容易哩!”
  谷唳魂審視了一下玄三冬鑽入的地方,又伸手摸了摸,不禁咋舌:“乖乖,足有兩寸厚的石面,你竟然仍能在那麼短促的時間內一鑽而入,這份功力,實在非同小可!”
  玄三冬嘿嘿笑道:“也叫逼急了,谷老兄,若是再慢一步,姓陶的那兩輪破刀,大概就要將我橫切四段 ,他娘個皮,這老王八蛋可真狠著哪!”
  說著,他惡狠狠的瞪了過去,卻又猛的睜大雙眼,又迷惑又惱怒的道:“咦?
  姓陶的莫不成還有閒情逸趣空下來運氣調息?瞧他那副悠閒自在的德性,好像吃了癟的是我們一樣!”
  谷唳魂眼神黯淡,微微嘆息:“他已經死了,玄兄。”
  呆了呆,玄三冬定定望著盤膝不動的陶雲峰,有些愕然道:“死了?怎麼死的?剛才還他娘活神活現,張牙舞爪的待要取人性命,怎的這一轉眼就斷了氣?
  人若要死,該橫著躺下才對,姓陶的偏學那老僧入定,盤膝打坐,其中會不會有花巧?這老小子說不定在唬弄我們……”搖搖頭,谷唳魂道:“死人活人,我一眼就能分明,錯不了,生死之間,不獨差那一口氣,有形態上的區別,而且韻息間也總有那麼一點不同;陶雲峰的死併不足奇,先前他與我拚鬥之際,業已肋骨折斷,內腑受創,可能在經過劇烈動作後逆血回湧、斷骨反插於心肺,才造成了他的猝死……玄兄,人要挑哪一種姿勢去死,亦由各人所好,正如穿衣戴帽,偏愛自有差異,他願意坐著升天,是他的喜好,總之人死了沒錯,你就犯不上嫌他躺著還是坐著了……“尷尬的乾笑著,玄三冬一指拳屈在地下的金經魁,放低了聲調:“那姓金的,可也升了天?”
  谷唳魂道:“不,金經魁還活著,只不過,呃,活得有點痛苦罷了。”
  玄三冬又望向那和死人差不多的金經魁,不解的道:“你的意思是說……?”

runonetime 2008-05-28 09:07 AM

第11章 攻心

  谷唳魂靜靜的道:“我破了他的氣穴,玄兄,你知道一個習武的人在無法行功聚氣之後會是怎麼一個情況,那種情況是不是有點痛苦?”
  玄三冬倒吸了一口涼氣:“我的天 這不止是‘有一點’痛苦,簡直就是莫大的折磨;如此說來,姓金的豈不是同個廢人一樣了?卻不知他承受得了承受不了這個事實……”緩步向前走去,谷唳魂淡然道:“相信他承受得了,玄兄。”
  一拐一瘸的跟了上來,玄三冬搖頭道:“話可不是這樣說,谷老兄,像我們練功的人,最怕就是被破掉氣穴或傷損筋脈,一朝不能運勁使力,便成了個看似囫圇、實則虛脫的廢物,想想當年的活蹦亂跳,英雄蓋世,再看著眼前的殘頹孱弱,外強中乾,那股子窩囊,最叫人難以平順……”谷唳魂一笑道:“沒有錯,但這種難以平順的怨恚,總比死了強。”玄三冬默然咀嚼著谷唳魂的話意,若有所悟的咧了咧嘴:“這倒是一語中的,性命保住才是正理,若然一口氣接不上來,再有什麼高強的本事也算白搭,哪有死人稱尊武林的?不錯,活著要比死了強,縱然活看只是個廢人!”谷唳魂又低沉的道:“你會這麼思量,我會這麼思量,絕大多數的人也都會這麼思量,其中自然亦包括了金經魁;休看他以殺人為業,濺血奪命視同等閒,卻只是在他對付別人的時候才有此等狠辣勁道,事情臨罩在他自己頭上,就完全不是那種滋味了,玄兄,你信不信,越習慣糟塌人家性命的人,越對自己的性命珍惜留戀?”
  玄三冬笑道:“這還用說?剜肉挑筋,是痛在王八蛋身上,輪到自己朝刀口上湊的辰光,感受就全然兩碼子事了,凡是人,豈有不替自家打算的?”
  來在金經魁身邊,谷唳魂先端詳著盤膝僵坐的陶雲峰;陶雲峰雙目緊閉,臉色青灰,鼻孔與唇角間流沾著赤褐色的濃血,人盤在那裡,任是風拂發飄,衣襖掀揚,卻毫無動靜;死人與活人,差的就是這麼一抹靈氣、一點生韻,只缺了如此小小的半截兒,光景便全變了,沒有錯,陶雲峰果然是升了天,而看情形,他在臨終前還挺熬得住,面容上不顯太多的痛苦之色。
  咽了口唾沫,玄三冬吶吶的道:“姓陶的真是翹啦,想想也叫不值,替那些狗雜碎賣命,上箕麼?”
  谷唳魂沒有回答玄三冬,他只輕輕蹲下,目光炯亮的盯視著拳屈地下的金經魁。
  過了好一陣,金經魁才算有了動靜,先是身軀微微蠕顫,低弱的透出一口氣,這口氣像嘆息,又像呻吟,帶著股子萬念俱灰的蒼涼意味。
  谷唳魂的臉容上毫無表情,聲音也是同樣的僵漠冷硬:“該緩過勁來了,金經魁,外頭冷,咱們屋裡談。”
  掙扎著仰起那張慘白的面孔,金經魁吃力的喘了幾聲,嗓調蒼啞,語氣執拗:
  “要怎麼辦悉隨尊便……成者為王、敗者為寇,我們之間,沒什麼好談的……”
  谷唳魂冷冷的道:“你是老江湖,姓金的,少給我玩這一套充英雄扮好漢的把戲,免得自討苦吃,一旦正經事談完,你想怎麼上路我都成全你!”
  旁邊,玄三冬不懷好意的笑道:“姓金的,如今你這金八刀可不同以前的金八刀了,別他奶奶人五人六裝得和真的一樣,你要不信,我若不在半炷香的時光裡整得你喊天,就算你是我的老祖宗;娘的皮,人到了屋簷下,還容得你不低頭?”
  金經魁哼唧了一聲:“你是個典型的卑鄙小人,玄三冬……”玄三冬陰陰一笑:“待一會你就將發覺,老子不但要扮小人,尚懂得學仵作 挖坑埋你個雜碎的活爹便是我!”一口氣驀然往上頂,金經魁急促的喘息起來,慘白的臉盤上泛染著病忐的褚赤,五官也扭曲成了一堆,籲籲的喘聲裡,還夾雜著幹啞的嗆咳,看模樣,他可是真正傷了本元啦!雙臂環胸,玄三冬元動於衷的翻轉著兩只眼珠子:“要是果然一口氣喘不上來憋死了你,姓金的,那你才叫佔了便宜,怕就怕你舍不下這個人間世,好歹猶賴著不肯開路哩!”谷唳魂暗中扯了扯玄三冬衣角,搖搖頭,伸手架在金經魁腋下,三不管的把這位敗軍之將愣攙起來,大步行向石屋之內。
  石屋的格局是一明一暗,明間燈火燁燁,桌上那根兒臂粗細的牛脂燭正冒著縷縷黑煙,青紅色的火苗子嘩剝有聲的跳動著,一股刺鼻的腥味在屋中迷漫,光度是夠了,只是卻嗆得人難受,把金經魁扶坐在牆角的那張竹椅上,谷唳魂自己拉了一只硬木圓凳面對著金經魁坐下,光景是要訊問個水落石出的味道。
  玄三冬望著間隔內室的這扇粗糙木門,木門是虛掩著的,他朝裡面努了努嘴:
  “那裡頭,你先前可已查看過了?”
  谷唳魂沉重的道:“我一衝進來就進了裡面,沒有人。”
  玄三冬仍不死心的探頭進去看了一遍,待縮回腦袋,已忍不住咒罵起來:
  “好一群奸滑刁狡的東西,他們居然這麼快就把人移了地方!”
  谷唳魂鎮定的道:“會不會 他們根本就未將家父擄來此處?”
  玄三冬大聲道:“我們不用猜測,谷老兄,事實如何,問姓金的就能一清二楚,他要守得住口,我便陪他消磨到底,看看最後是誰撐持不下!”
  谷唳魂轉回身去,平淡的道:“叫人說實話,有很多種有效的方法 縱然那人曾經 赫一時或不可一世!”
  燭火映著谷唳魂的半身血紅,特別刺眼驚心,玄三冬直到現在,才發覺谷唳魂傷得不輕,他低叫一聲,快步趨前審視:“天老爺,我的谷兄,你敢情是鐵打的金剛、鑄澆的羅漢?傷成這樣連哼一聲也沒有,你就不怕流血癱了你?快把上衣褪下來,讓我給你瞧瞧。”
  谷唳魂道:
  “還好,一半時應該挺得住,眼下先把正事問明了要緊。”
  玄三冬忙道:“這樣吧,你問話,我替你止血治傷,咱們搭配著進行;精血這玩意最是虛耗不得,流失多了,重則要命,輕則傷本,斷斷不可等閒視之……”
  谷唳魂無可無不可的道:“多謝玄兄,就麻煩你費心了。”
  玄三冬從靴簡子里拔出一柄小巧鋒利的匕首,開始將谷唳魂傷處的血衣割裂,他的動作十分謹慎仔細,一看就知道是行家的手法:“你寬念,谷老兄,你這身傷,我包能給你妙手回春,早早還你個活蹦亂跳……”雙目逼視著對坐的金經魁,谷唳魂的腔調極冷極銳:“現在,你可以告訴我了,我爹人在哪裡?”
  金經魁委頓的坐在倚上,神色憔悴又晦澀,聽到谷唳魂的問話,他的面頰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一下,卻垂下頭,半聲不吭。
  谷唳魂緩緩的道:“我一直不希望動刑逼你,金經魁,但願你也不要逼我做這種選擇,事實非常明顯的擺在面前,如果你不肯與我合作,我一定會用盡方法逼你吐實,因為我要救助的人是我的父親,血緣親情所在,其中將沒有妥協,沒有圜轉,你無妨稍做考慮 遭罪受苦的結局和開誠佈公的結局並非一樣,硬要去承擔那等折磨,是否尚有價值?”
  金經魁抬起視線,眸瞳中竟是充滿了怨毒,流閃著恁般仇恨的血芒:“不必威嚇我……谷唳魂,我不是由人唬出萬兒來的……你廢了我的武功,破了我的氣脈,如今我是生不如死,你送我的終等於成全了我,要想在我嘴裡套出一星半點的內情,儘早不用做夢!”
  谷唳魂形容蕭索,說話卻不帶絲毫激動:“你要想死,隔著那條斷氣的路還遙遠得很,金經魁,你擅長整治人,便該知道人在精神及肉體上的弱點相當不少,不論哪一方面的壓迫,都有其忍受的極限,超過負荷,便力不從心了,假若你非要嘗試走這一條路,我敢保證你在最後仍將屈服低頭 不需拿自己做試驗,天下沒有幾個真正的超人!”
  唇角又在痙攣,金經魁痛苦的嘶叫:“谷唳魂,你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
  我永不會向你屈從!”
  正在替谷唳魂拭擦血跡的玄三冬不由重重一哼,惡狠狠的罵:“瞧瞧這王八羔子,還沒說他胖,他倒先喘起來了;我說谷老兄,用不著你動手,光是我,二下子如逼不出他的屁來,我便不姓玄,也跟著他姓金!”
  谷唳魂冷凜的道:“金經魁,血肉江湖這些年,奇怪竟未曾將你的感性消磨,反而脫離現實而訴諸於情緒,是一樁十分幼稚可笑的事,你在道上也算有頭有臉,是臺盤上打轉的角色,遇到狀況卻不能理智的分析利害,更妄斷生死,這份名堂,你真叫白掙了!”
  金經魁大口大口的喘息,額門上暴起青筋:“大勢已去,此身成殘,姓谷的,你猶要我如何理智?!”
  谷唳魂道:“比如說,好死不如賴活著之類;即使活得痛苦,到底要比死了強!”
  全身一顫,金經魁呻吟著道:“你會讓我活下去?姓谷的,憑你向來的狠酷心性、殘毒作風,這豈不是欺人之談?”
  谷唳魂神態嚴肅的道:“凡事總有例外的時候,何況我亦並非你所說的那等不堪,只要你使我覺得有理由留你活命,我很可能就會留你活命,而人間美麗,綺麗無限,得以把握當該把握,犯不上作踐自己。”
  正在為谷唳魂小心敷藥的玄三冬,也不甘寂寞的適時插進嘴來:“尤其是為了別人作踐自己,那就更叫呆了,姓金的,你並不呆,否則如何還能擄來金八刀的名氣,又把這碗血腥飯吃了許多年?”
  金經魁像要努力和內心的矛盾辯論,他直著嗓調,嘶啞的低喊:“朋友有義,江湖有道,我不會為了個人的生死而愧對嚴渡,我不能背叛他們……”谷唳魂用一種平靜得近乎森寒的聲音道:“我想,也到了大家都要面對現實,攤牌亮底的時候了,冠冕堂皇的場面話不用再提,掛在嘴上、扣在頭頂,只是毫無意義的累贅;不錯,朋友有義、江湖有道,打譜闖萬混世,此乃首要的立身原則,但是,癥結在於對哪一類朋友要守義,江湖中的哪一種事情需遵道,嚴渡一夥人及其幕後的指使者,無非是要奪權篡位,以不當手段攫取份屬之外的基業,正是狼子野心、敗德無行的典範,這種朋友,僅乃互為利用罷了,於情於理,俱不能假守義之名而做自我束縛;金經魁,你再想想,他們的陰詭毒謀,合於江湖上哪條規矩,哪項道統?徹頭徹尾就是齷齪卑劣的勾當,你又以什麼說詞去信服天下同源?”
  金經魁沉默了,在相當一陣的僵寂後,他才沮喪又低弱的開口道:“但是……
  他們許過我條件,給得我報酬……”谷唳魂笑得頗為鄙夷:“這不算什麼,更不值以為精神負擔 金經魁,你已用你的血肉償還了他們!”
  玄三冬又加上幾句:“說得一點也不錯,裡面猶綴上你半世英名,終生的苦恨,這,已償還得有剩了。”
  谷唳魂接著道:“從今以後,你武功俱失,尚有什麼為他們利用的價值?他們若是自此將你一腳踢開,猶算你祖上積德,萬一他們以這次事件的失利為藉口,加你一項疏失無能、貽誤戰機的帽子而趁勢把你剪除,亦決非意外,金經魁,那一些人是些什麼樣的狼心狗肺,冷血寡情,相信你不會不明白!”
  玄三冬嘆著氣道:“這一聽,連我都覺得毛髮悚然了,我說姓金的,你便好歹自求多福吧。”
  金經魁目光呆滯,容顏黯淡,是一副苦海茫茫,無邊無岸的愴然悲淒之狀;他半歪著腦袋,喃喃的道:“我該怎麼辦,我該怎麼辦礙…”谷唳魂正色道:
  “一走了之;金經魁,江湖啖食,刀頭舐血,難道你還有留戀?還不曾受夠?”
  玄三冬亦頗為同情的道:“江湖險,江湖人人嫌,瓦罐不離井邊破,哪,姓金的,莫不成你一定要做那破瓦罐?”
  喉嚨間起著濁響,金經魁頹然道:“也罷,我認了就是……”玄三冬一拍手,嘻開那張嘴:“識時務者為俊傑,老金,只你堪堪就是俊傑一個;我說呢,你從來不呆,怎麼今晚上倒似變呆了;現在一看,你果然還是不呆啊!”
  沒理會玄三冬這番謔而不虐的奉承,金經魁望著谷唳魂,有氣無力的道:
  “你說吧,你想知道些什麼?”谷唳魂輕輕的道:“我爹現在何處?”
  閉閉眼,金經魁艱澀的道:“原來決定將你老父押拘於此是沒有錯,事實上,人也的確帶到了這裡,後來嚴渡覺得這個地方太過冷僻荒寒,呼應起來不大方便,這才臨時決定改換場所,你父親在這裡只待了一會,就被嚴渡他們解走了……”
  谷唳魂道:“又解到什麼地方?”金經魁喑啞的道:“距此約莫五十裡地的‘黃訝集’,集子北郊有個叫‘風飄雪’的蘆花盪,那蘆花盪裡有一幢相當寬敞的磚瓦房,房子很古老了,卻很容易找,不需費什麼功夫就能尋到……”谷唳魂道:
  “監守我爹的都有些什麼人?嚴渡自己會不會也在現場?”
  沉吟了片歇,金經魁道:“據我所知,看守你父親的有幾名嚴渡旗下的好手,另外亦有幾個嚴渡外頭請來的硬把子,但是何方神聖則不清楚,你知道嚴渡一向的行事作風,從不與不相干的人提不相干的話,牽扯得到的他才說,他只要認為其中沒有牽扯,便絕口不露。”
  頓了頓,他又主動的接下去:“不過我願意提醒你,你老父的這一步棋,是嚴渡手裡的一著殺手 ,如何加以運用,他可是非常重視,非常謹慎,輕易不會讓這步棋走失了,因此在左右看守你父親的人必然個個了得,都是些棘手的貨;嚴渡也心裡有數,如果這一招還鉗制不住你,在你抵達‘妙香山’之前,除了硬截,就再沒有其他法子阻止你了……”谷唳魂盤算了一下,道:“這樣說來,他們就算已經到了‘風飄雪’,大概也只是剛落腳,我們連夜趕過去,正可打對方一個措手不及,問題只在於動手時技巧的運用了。”玄三冬道:“這技巧方面可得多加琢磨,草率不得,事關令尊老大人的性命安危,若是有個閃失,後果就不堪設想啦……”谷唳魂道:“事前的籌劃自不可缺,然則形勢演變並非在我等掌握之中,再是怎麼考慮周詳,也難免有出乎預料的情況發生,這就只有賴於臨時的反應了。”像忽然想起了什麼,玄三冬眼珠翻動,瞅著金經魁,道:“有句話,若是問得冒失,要請千萬包涵則個,我這人,向來就是心裡憋不得事,大夥把言語擺明暸,也省得暗地犯嘀咕。”金經魁軟塔塔的道:“你說吧,又是什麼事情犯了你的疑惑?”玄三冬道:“既然姓嚴的已經把谷老爺子接到別處,列位卻還留在這裡做什麼?正如你方才說的,這個兔子不拉屎的地方一片冷僻荒寒,孤零得出鬼,你們不跟著姓嚴的換到‘風飄雪’去湊熱鬧,兀自守在此地又有什麼意圖?”
  金經魁沙沙的道:“老實明說了吧,嚴渡早已另外派了差事給我們,叫我們三個兼程趕到百里外的‘閘刀隘口’去打埋伏,端等候谷唳魂經過時加以截殺;‘閘刀隘口’和‘黃訝集’是兩個相反的方向,我們又不是吃撐了沒地方耗力氣,巴巴跑到‘黃訝集’去湊什麼熱鬧?這一來一回,便憑白多出百十裡地,不如留著精神在這裡窩上一宿,假若沒有出紕漏,明天大早我們三個業已上路了……
  “玄三冬“哦”了一聲:“原來還有這樣一套計較,可憐生的,眼下你們三位卻有兩個永遠走不出‘白石崗’啦;我說老金,算起來還是你運氣好哪!”
  金經魁有些哭笑不得,他齔著牙咧著嘴,表情又是尷尬、又是懊惱:“我運氣是好,好得尚留下半條命,玄三冬,你瞧我的運氣有多好礙…”明知對方是在說反話,玄三冬依然笑吟吟的道:“留著半條命,總比送了整條命要好,老金,猶能觀賞風花雪月,體驗人生百態,到底勝似無知無覺的躺進那冰冷黑暗的墓穴之內,你說可是?”
  哼了哼,金經魁半側過臉去不願再搭理玄三冬,神色陰冷得緊。
  谷唳魂這時若有所思,他站起身來踱了幾步,一旁輕輕活動著上了繃帶的胳膊,過了一會,才又回來坐下,平平靜靜的道:“‘閘刀隘口’是進入‘妙香山’的必經之地,也是極為險惡的一處關卡,過了‘閘刀隘口’,直達‘妙香山’就只一片坦途了;金經魁,嚴渡派去伏擊於我的人手,恐怕不單你們三位而已吧?”
  金經魁沉默的點點頭,沒有說話,模樣似乎是餘怒未熄。
  谷唳魂和悅的道:“知道還有些什麼人麼?”
  金經魁咽了口唾沫,僵木的道:“另外還有‘大力刀王’范子豪、‘紅頭鷹’卜天敵、‘六手哪吒’莫連才……以及,呃,‘奪目’麻無相,連我們一共是七個人……”唇角微微抽搐,谷唳魂喃喃的道:“誰說嚴渡沒有神通?這些南北各地的邪魔厲祟,居然叫他邀來了這麼多,而且都是頂尖兒的角色……老嚴對我,真叫豁上了!”
  金經魁無精打採的道:“除了我們這七員之外,嚴渡是否另有其他安排尚不敢說,他喜歡布下連環套,一環接一環,他亦明白,‘閘刀隘口’如果截不住你,再要找同樣的下手機會,就難乎其難了。”
  谷唳魂形態凝重,又離開圓凳,開始來回蹀躞,顯得心事重重。
  忽然,玄三冬道:“不用煩,谷老兄,我有法子應付!”
  望瞭望玄三冬,谷唳魂不大有信心的問:“你有法子應付?卻是願聞其詳。”
  玄三冬瞅了金經魁一眼,正好金經魁也面帶譏誚之色的瞧向他,光景擺明暸,是根本不相信他有這等能耐的神氣;於是,這位“土兒遁”冷笑一聲,大馬金刀的道:“谷老兄,是什麼法子,現在還不能說,換個地方我再仔細告訴你,娘的個皮,這叫法不傳六耳,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谷唳魂曉得玄三冬這幾句話是衝著金經魁而發,姓金的雖說是身敗輸誠,但半世成殘,心裡難免有些不甘不願的怨恚,加以玄三冬在嘻笑怒罵之間,對於金經魁的個人尊嚴可能不甚顧慮,引起對方反感之處自所不免,凡是人,一朝想不開,到頭來玩出什麼花樣誰也預料不到,是以玄三冬此際故留一手,倒非弄玄虛,怕只怕金經魁在“法傳六耳”之後,到節骨眼下擺上一道,那就真叫吃不了,兜著走啦。
  這時,金經魁有些犯嘔的自鼻孔中嗤了一聲,是在回應玄三冬的話,卻不看著玄三冬:“但願你們一路平安,履險如夷,不過我仍得警告二位,切莫把事情看得太容易了,闖關的法子固然要有,卻需切實管用才行!”
  玄三冬也在答覆金經魁,同樣卻不向對方多看一眼:“戲法人人會變,各有巧妙不同,你布你的八卦陣,我有我的兩儀譜,橫豎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若是法子不靈,還拿出來獻哪門子寶?誰都有誰的一套,否則混世尚混得到今朝?”
  谷唳魂笑了笑,道:“待一會倒是要聽聽玄兄這兩儀譜是怎麼個譜法?然而金經魁的忠告亦非渲染誇大,他剛才說的那幾號人王,玄兄不知有個耳聞沒有?”
  玄三冬道:“這幾個熊人里,我只知道那‘紅頭鷹’卜天敵,姓卜的乃是‘武當’充徒,因為當年玷污了他同門一個孀寡的師姐,觸犯門規,被‘武當’逐出門牆,聽說受此刺激之後,他便一心習武,藉‘武當’的根底融匯他自己的鑽研所得,衍生出另一套極其怪異卻兇狠的實戰技藝來,由而獨創”天敵門“,自己封了掌門人的道號,領著一幫蝦兵蟹將坐地稱尊,說穿了,只是個憤世疾俗,走火入魔的武痴而已!”
  嘆了口氣,谷唳魂道:“你說的都對,只錯了一項 卜天敵並非玷污了他的師姐,而是他的師姐自願委身給他;問題發生在武當規律不准許門下有這種未婚苟合的情形,何況他那師姐猶是個守節中的孀婦;世事人情,拘泥於習俗傳統,往往造成了某些原可避免的不幸,也難怪卜天敵自此而後心存偏頗,易走極端,更將自己的大好人生,投注於專擅搏殺之技和暴戾凶殘中……”看著谷唳魂,玄三冬不禁迷惑的道:“谷老兄,姓卜的往年這段公案,我也是聽得崆峒同門提起,你卻怎麼知道得這等詳盡?莫不成你和姓卜的還有什麼特殊淵源?”
  谷唳魂淡淡的道:“讓我也賣個關子,以後再告訴你;總之是仇非友,是友非仇,如何選擇,不是看我卻要看他了,玄兄,人間世上,原來便沒有絕對的事!”
  點點頭,玄三冬道:“這倒不假,因果循環,有時也要等上三輩子才看得到報應。”
  谷唳魂深沉的道:“現在我只能提醒你,這幾個人當中,最要注意的是‘奪目’麻無相,若論冷酷絕情,心狠手辣,姓麻的就稱得起是個現世的魔煞、再生的厲鬼,卜天敵偏激怪癬,那麻無相便人性泯滅,玄兄,好在如今還不到對仗的辰光,咱們尚有餘暇再加琢磨……”牛脂燭的光焰忽然跳動,發出“嘩剝”一聲暴響,有蕊花迸彈,石屋中的三張人臉,由燭火映照下的一片赤紅頓時暗綠了剎那,不知怎的,大夥的情緒便由充地變得低落了……

runonetime 2008-05-28 09:09 AM

第12章 鬥殺

  三個人一匹馬,坐在鞍上的是金經魁,牽韁的是玄三冬,谷唳魂則跟在玄三冬身邊,他們的行動不快也不慢,估計著兩個時辰之內就該趕到“黃訝集”了。
  現在還不到初更,如果沿途順利,到達“黃訝集”的辰光,正好合適。
  金經魁的氣色不怎麼好看,雖讓他獨自高踞馬背,稍微顛上一顛便連咳加喘,頗有點風燭殘年,老弱頹唐的味道。
  天黑如墨,四周也是一片沉暗,只有穹蒼的邊緣反射著一抹淡淡的光弧,偶而遠處有孤零的燈火閃浮,亦僅能指引一下行路的方向,這趟夜行,的確辛苦。
  野地的風,吹在人身上別有一股無遮攔的寒瑟,馬兒忽然顛簸了一下,鞍上的金經魁忍不住呻吟出聲,像是這一顛簸,果真摧肝斷腸。
  脖子縮在袍襟中的玄三冬回頭瞪了一眼,沒好氣的咕噥著:“你就咬緊牙關忍他一忍吧,老金,好歹你還騎在馬上,有東西駝著你,我們卻愣用自己兩條腿在趕路……人生得這般嬌貴法,早些年便不該出來闖江湖。”
  金經魁籲籲喘著:“我是伐傷太重,根元受傷……要是挺得住,誰願扮這等的窩囊?”
  玄三冬冷冷的道:“你可要搞清楚你如今的身份,騎馬的主兒應是我們,不該是你,天下哪有敗軍之將、階下之囚騎在馬上,而得勝者牽馬踏步的?我們是心好,要不然管你死活,就算爬你也得跟我們爬到‘黃訝集’!”
  金經魁孱弱卻惱恨的道:“這是你們逼著我來,不是我願意跟著來……也不知是個什麼想法,非要我遭這趟罪不行……”一直沒有開口的谷唳魂不帶丁點笑意的笑了一聲,語調透著生硬:“金經魁,原因很簡單,我們要印證明白你所說的話是真是假,帶你隨行,可以立辨虛實,萬一你是誑騙我們,就不用再費功夫轉回去懲治你了。”
  金經魁聲音粗濁的道:“我說的都是真話……我沒有欺瞞你們……”谷唳魂道:“那要在事情證實之後才算數,金經魁,我很抱歉,對你的信心還不大夠。”
  半伏在馬背上,金經魁窒悶的喘息著:“你多少也得替我想想……如果我與嚴渡他們朝上面,那情景又是如何窘迫?你說過放我一條生路,叫我一走了之的……”谷唳魂沉緩的道:“沒有錯,而且我也不會食言 假若你告訴我的一幹內情完全符合,我自然有法了放你人走,更保證你走得輕鬆愜意,碰不上那些窘迫!”
  玄三冬重重的道:“老金,你甭在那裡挑肥揀瘦了,眼下叫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要你怎麼樣你便怎麼樣,沒這多的道理好講,生死只他娘一線之隔,還在顧著臉面哩,我操!”
  金經魁沒有吭聲,卻聽到他在把滿口牙咬得咯咯響,若是可能,怕不啃下玄三冬身上一塊肉來!
  朝地下吐了一口唾沫,玄三冬毫不忍讓,也惡聲惡氣的回敬過去:“犯不著這麼咬牙切齒,老金,假如我是你,我早他娘悶不哼聲,縮著腦袋像王八一樣了,大概你還搞不清楚,憑你對待谷老爺子的惡劣行徑,該咬牙齒的應是谷老兄才是!”
  金經魁猛自馬背上挺起身來,夜暗中也能看到他雙目赤芒閃動:“我對谷唳魂的父親又怎樣了?玄三冬,你休要背後造謠生事,亂燒野火!”
  玄三冬陰著聲道:“卻不是我在醜表功,更犯不上燒你的野火,老金,若非我在當中硬攔著,谷老爺子恐怕早被你虐得體無完膚,不成人形了,而我,不就為了難順你的心意,險險乎被你算計掉這條命麼?”
  金經魁憤怒中帶著心虛的忌怯,他在嚷叫,卻越發像在掩飾什麼:“你這黑心黑肝,信口開河的東西,你還打算胡言亂語,編排我那些莫須有的罪名?我幾時沾過谷老兒一根汗毛,又幾時冒犯過他分毫?玄三冬,如今我已是個殘廢人,你竟仍然不依不饒,企圖公報私仇,故意拿些虛妄不實的言詞,想將谷唳魂激怒,進而把我除去,這才遂了你的心願,完成你的毒謀,姓玄的,你好狠好卑鄙!”
  玄三冬揚著臉道:“人家谷老兄氣量大,胸襟寬,早早便知道了這檔子事,卻仍留著你一條命,若要宰你,犯不著我來挑唆,兩個金八刀,也拆成他娘的十六截了;姓金的,你亦不用狡賴推諉,是真是假,大家心裡有數,谷老兄答允不殺你,是他的仁厚,卻斷斷不會相信你的一番說詞。”
  金經魁氣籲籲的道:“根本就是你存心不良,執意誣陷於我,上有皇天,下有後土,我,我自問決沒有迫害谷老兒的地方,對一個老人家,我怎可能如此凶暴無禮?”
  谷唳魂淡漠的道:“金經魁,其實你無須為此事多加爭辯,你已經付出了代價,我也放過了你,只要你先前透露的消息確實,我便一定由你走人,再扯下去,就未免無聊了!”
  乾咳一聲,金經魁吶吶的道:“我知道你是守信的人……姓玄的在中間挑撥嚼舌,我怕你不明內情,平生誤會,所以不得不略作解釋……谷唳魂,你能諒解,乃是最好不過……”玄三冬暗裡罵著:“真正貪生怕死,睜著眼說瞎話的雜碎一個,金八刀?我操,簡直就是金鼻涕……”忽然,谷唳魂問了一句:“龐標死了沒有?”
  不知他是在對誰問話,金經魁與玄三冬都怔了怔,玄三冬忙道:“谷老兄,你在說誰?龐標又是什麼人?”
  谷唳魂形色冷峻的道:“我是說龐標,護衛在我爹身邊的那個人,也是我最忠耿得力的手下之一,玄兄,你只知道他被撂倒,卻不清楚生死如何,現在我請教金經魁一下,或者他比你明白。”
  提起這件事,玄三冬未免有愧,雖說不知者無罪,但怎麼講他也是當場下手的角兒,要待回答,卻難以措詞,好在夜黑光暗,多少掩住他那份尷尬,而金經魁便不能不開口了,谷唳魂乃是指名道姓的向他“請教”,若不“指點”一番,成麼?
  潤了潤嘴唇,金經魁謹慎的道:“那時好像還沒有斷氣,至少,在我們離開的時候他尚活著,不過傷勢沉重,如今是個什麼情況,就不敢確言了……”谷唳魂的面頰痙動了一下,他深深吸氣,把語調儘量放得平緩:“你們原就不準備讓他活命,是麼?”
  金經魁悸慮的道:“在那種形勢下,谷唳魂,你該原諒我們的立場困難,不得不有這種打算……”玄三冬也充滿歉意的道:“谷老兄,我要是知道日後與你尚有這麼一段恩重情深的遇合,那龐標我若動他一指頭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甚至連這樁該死的勾當我亦不會沾邊;谷老兄,我很難過,我對不起你……”擺擺手,谷唳魂愴然一笑:“江湖中事,原就錯綜複雜,血淚無限,有多少冤魂屈鬼無以瞑目於九泉,亦有多少恩仇纏連敵我互易而莫明所以,命中注定罷了,要能抗得過命,便活是下去,抗不過,只有認了!”
  玄三冬囁嚅著道:“還要求你寬恕,谷老兄,我這份悔,悔得椎心刺骨,神魂難安……”谷唳魂低喟一聲,道:“我不怪你,玄兄。”
  馬背上的金經魁,深恐自己獨個兒背了這口黑鍋,不得不急忙表示態度:
  “谷唳魂,我也是迫不得已,實難自主,事情到了那等節骨眼,要想收手都收不住,嚴渡盯得緊,誰不出力誰就倒霉,這層苦處,你務必要包涵……”谷唳魂道:
  “沒什麼可包涵的,金經魁,我們本來便處於對立,彼此下狠手、施殺著,乃是天經地義之事,你無需抱歉,就如同我對付你們的人,也從不感到抱歉一樣!”
  吭哧了好一會,金經魁才期期艾艾的道:“拿了人家錢財,便不得不替人消災……你那位手下的事,我,我實在遺憾……”谷唳魂似乎不願再在這問題上談論下去,他微微加快步子,像是漫不經心的問:“我爹的隱居之所,金經魁,是什麼人洩的底?”
  心腔子一緊,金經魁講起來就不免有些顛三倒四:“不是我,谷唳魂,事先我可一點不知道令尊的隱居所在,這次行動更不是由我策劃,你要了解,我和你沒有這麼些深仇大恨……”谷唳魂耐著性子道:“我沒有說是你洩的底,你欠缺這方面的線索,又如何著手探求查尋?
  當然擄劫我老父的行動亦非你的策劃,只有嚴渡他們才有這個需要,而你,僅是執行者罷了,你執行這樁暗無天日的事,業已收到回報,所以我不會再借題發揮,你大可釋懷,現在,金經魁,告訴我是誰向嚴渡那一幹人洩的底?“金經魁也許是自責太甚,許是惶悚不安,這一答話竟顯得恁般幼稚:“谷唳魂,我要說了,你可千萬不能提起是我告訴你的谷唳魂乾脆的道:”絕對。“僵默片響,金經魁以低微得只有馬頭前的兩個人才能勉強聽清的聲音道:“是嚴渡說的,他由一個叫毛宇的人那裡得到密報,聽說這毛宇跟你一向親近,是你的心腹之屬……”谷唳魂突然覺得背脊升起一陣冰寒,內腑收縮,連頭皮頂都是一片辣麻:
  “是毛宇?會是毛宇?金經魁,你沒有聽錯吧?”
  金經魁趕忙道:“決不會錯,是那姓毛的漏的底,嚴渡為了酬謝他,不但當時就送了一千兩銀子,還許他事成之後給他一份肥差幹!”
  谷唳魂深深吸了口氣,雙手用力搓糅著自己的面頰,邊喃喃的道:“可怕,太可怕了,人心人性,竟然如此詭異難測玄三冬輕聲問:”這毛宇,是什麼人?
  “谷唳魂表情有些痛苦的道:“是我的直屬手下,也是一直跟在我身邊的人,他跟了我已有十餘年的辰光,在這十餘年中,我兩次救過他的命,而且對他向來照顧有加……他竟拿這種行為回報於我,將我老爹的安危換取那區區代價,這個畜牲!”
  乾咳一聲,玄三冬道:“事情既已發生,谷老兄,生氣也是白搭,你看開點,一朝遇上那姓毛的,好歹整他個死去活來就是,犯不上自己先找難過!”
  夜暗中,谷唳魂的雙眸冷森而酷厲,閃射著利劍般的光芒:“人到了成年之後,就要為自己做的事情負責,毛宇也不能例外,而因果總是相連的,如說人間世沒有了是非,湮滅了報應,我第一個就不信!”
  玄三冬道:“我也不信。”
  谷唳魂低下頭,沉重的道:“自己的心腹賣了自己的爹,提起來實在是個笑話,天大的笑話。”
  玄三冬不安的道:“我卻覺得一點也不好笑,谷老兄,這是一種殺千刀的卑鄙罪行!”
  腳步更快了,谷唳魂似乎更急著趕到“黃訝集” 他父親的吉兇禍福,也只有在抵達那裡之後才能找到答案,答案的內容,還必須經過他的一番努力方可確定。
  夜風尖峭,風裡的寒意加濃,忽然間,谷唳魂興起一股前途茫茫的悲哀,艱辛的日子過得太久長,他真覺得累了……好一片蘆花盪;白頭的蘆葦雪茫茫的在料峭的風中晃動起伏,縱然是在夜晚,也展露著那絮飛雲舞的空靈韻致,看到蘆葦,便予人一種曠怡遠闊的感受,或者感受裡帶點索落,但滋味卻相當美好。
  只是,谷唳魂此時沒有這樣的心境,他凝視著眼前蘆花的拂動、絮絲的飄揚,想到的是他老父那張蒼老的面孔,以及,恐怕難以避免的連番血雨腥風!
  那幢古老的磚瓦屋就隱蔽在蘆花盪的中央,蘆花盪成波如浪的湧回間,可以約略看清老屋的簷角牆廓,不錯,是幢相當陳舊的屋宇了,但佔地寬廣,還存留著昔年初建時的幾分氣派,卻不知屋主人當初選擇這個地方起造居室,是基於一種什麼理由。
  老屋裡有幾處透出燈光,但光度微弱,越發襯托得其他部份沉黯幽深,在那等濃稠的靜寂裡,隱隱然蘊藏著殺機無盡!
  金經魁已被點了“暈穴”,人像死了一樣蜷屈在蘆葦綿密的莖桿下:谷唳魂卻只望著那幢老屋,良久沒有動靜,玄三冬倒有些沉不住氣了:“我說,谷老兄,時辰不早,轉眼就要天亮啦!咱們還等什麼?”
  谷唳魂沉緩的道:“我在想,用什麼法子摸進去救人,最要緊的,是不能傷及我爹……”玄三冬壓著嗓門道:“不是說隨機應變麼?裡面是個什麼陣勢,我們全不知道,情況便不易把握,這一層你也早有顧慮,怎麼眼下又磨蹭起來?”
  谷唳魂沙沙的道:“因為裡面遭受挾持的人是我的父親,玄兄!人只有一個爹,牽累不起。”
  窘迫的打了個哈哈,玄三冬道:“你可別誤會,谷老兄,我是怕夜長夢多,節外生枝……”咬咬牙,谷唳魂道:“也罷,我們且先潛進去再說,不過務必小心行事,萬萬不能叫他們拿著我爹來挾制我們,否則救人不成,反叫我爹遭罪,這就是大不孝了!”
  玄三冬頷首道:“一定,你爹就是我爹,怎會再使他老人家雪上加霜?”
  進入老屋並不困難,兩個人剛剛翻過那齊頭高的圍牆,腳還未及沾地,屋角陰暗處已突然起了一陣低沉的犬吠聲,聲音雖然隱悶在喉管未發,卻已令人體會得到那種凶悍的架勢!
  目光急忙閃動,玄三冬倒吸一口涼氣:“我的天,是大丹犬!”
  是的,牆角下伏著一條體型奇偉的大狗,狗身毛色光潤,布滿黑褐斑點,看上去威猛無比,要不是玄三冬眼尖,認出是條大丹犬,貿然一見,只當是頭牯牛哩!
  谷唳魂鎮定的道:“不要妄動,一動它就會撲叫,等這頭畜牲自己過來,我們就在這裡收拾它!”
  於是,兩個人緊貼牆壁,屏息不動,那頭大丹犬已經站立起來,喉間的吠聲逐漸變成嗷嗷之聲,隨時有衝躍而至的可能!
  一條人影便在此際由黑暗中出現,一邊東張西望,邊低叱道:“大花,別亂嚷嚷,大夥這才剛合眼,可別吵醒人家!”
  叫“大花”的這條巨型畜牲卻不聽叱喝,慢慢逼近這邊,昂首露齒,目透兇光,更擺出一副前撐後翹的姿態,光景是待擇肥而噬了!
  那人遲疑著走了過來,眼珠四轉,像對“大花”說話,又似自言自語:“你這頭瘟狗,可是發現了什麼?什麼也沒有呀,除了一片黑、剩下黑一片……娘的,八成是風吹蘆花盪,這頭瘟狗當做千軍萬馬了!”
  谷唳魂暗裡指了指那頭大丹犬,又點了點自己胸口,接著,迎住玄三冬的眼色又朝走近的仁兄努努嘴 玄三冬會意的眨眨眼,身子已弓了起來。
  等大丹犬往前湊近了幾步,谷唳魂猝然暴閃向側,狗的一聲嗥叫尚未出口,雙刃斧寒芒如電,“嗖”的一記已將偌大一只狗頭斬飛,熱血四濺中,玄三冬凌空橫躍,雙腳彈蹴,對方那人只覺面前一花,身子業已騰翻三尺,重重撞向屋牆,又重重俯跌落地!
  谷唳魂低促的招呼一聲,與玄三冬雙雙掠上屋頂,立時趴在瓦簷邊伏身不動。
  反應是非常迅速的,這邊聲息才起,屋裡已有了動作,但見窗掀門啟,七八條人影以各種不同的身法卻全以最快的來勢抵達現場,而一片怒叱驚呼聲也隨著火把燈籠的紛紛亮起亂做一團!
  屋裡,一個身形粗橫的中年人緩步行出,先是十分威嚴的乾咳一聲,然後,才從容不迫的道;“什麼事雞毛子喊叫的?天塌下來由我頂著,看你們這種兵荒馬亂的德性,哪一天方能成氣候?上台盤?”
  喧嚷聲隨即靜止下來,一個禿頂削腮的角色快步奔上,微微躬身道:“回稟二堂主,屬下等先時聽得院中傳來異響,趕緊出來探視,就這一轉眼的功夫,業已不見敵蹤,僅只留得大花狗的屍骸,柯九斷了氣的皮囊!”
  這位“二堂主”冷冷哼了一聲,面頰緊繃起來:“這還用等我出來發落?你們馬上給我四處搜呀,彈彈指的辰光,人能跑到哪裡去?我倒要看看,是什麼吃了狼心豹膽的東西,敢來此處撒野行兇!”
  七八名大漢擊喏一聲,舉著火把,揚起燈籠,開始四處打轉搜查,瓦簷邊,玄三冬靠近谷唳魂的耳朵,悄細的道:“下頭這個鳥操的”二堂主‘,谷老兄,你識不識得是號什麼人物?“谷唳魂低聲道:“不但識得,而且極熟,他就是嚴渡‘紫旗堂’的副手‘飛槍’卓鼎!”
  玄三冬圓圓的鼻頭一皺,語帶揶揄:“狗大個身份,架子卻是不小,你看他那架勢,活脫二皇上現世,比你們老當家的還要來得蹋■,叫人看了心裡犯嘔!”
  谷唳魂一臉端肅,若有所思:“玄兄,情況只怕不妙,我覺得這裡的氣氛十分不對。”
  玄三冬怔怔的道:“此話怎說?”
  扯了玄三冬一把,谷唳魂搶先由瓦簷翻起,順著屋脊來到另一邊,此時的他,似乎對於掩遮身形已經不很在意,就那麼筆直飛落,對著一扇半敞的窗戶躍掠進去。
  這是一間好像膳堂般的房子,大圓桌,十幾只木凳之外再無陳設,卻有一股食物的餿悶氣味浮漾,外面鬧翻了天,飯桌上卻有個人雙臂枕頭,趴在那裡呼呼大睡,呼吸裡,隱隱有著一股子酒臭。
  谷唳魂一步搶上,劈手拎著那人後領將他扯起,三不管就是又急又重的,幾記耳光,在連串的巴掌擊肉聲中,打得那人鼻口噴血,腦袋歪揚,卻好歹把他的酒意打掉了。
  睜著那雙滿布紅絲的眼睛,眼裡是迷惘之外更加一層驚怒,這位仁兄一邊掙扎,邊含混不清的叫嚷著:“你你是誰?幹什麼……打我?豈有此理……簡直豈有此……理!”
  谷唳魂將面孔逼近了對方,差一點就鼻尖頂上了鼻尖;他惡狠狠的咒罵著:
  “你這該死的畜牲給我好好聽著,老實回話,谷朝旭谷老爺子如今人在哪裡?”
  這一下,挨耳光的朋友才算真個醒了酒,他全身震顫,滿臉恐懼之色的瞪著谷唳魂 千防萬防,整日價待要對付的那號煞星,居然就在眼前,就在這呼吸相聞的半寸距離之間,我的皇天,人家可是怎麼來的?
  谷唳魂咬著牙道:“我在問你的話,谷老爺子人在何處?”
  隨後而來,早已侍候於旁的玄三冬驀出左肘,重重搗在此人腰眼上,“嗷”
  的一聲悶嗥外,可憐這位仁兄彎腰弓背,痛得眼淚都掉了出來!
  谷唳魂猛然一緊提著對方後領的五指,襟口繃扯之下,不但把那人的腦袋提仰起來,更險險乎就悶過氣去,這人呻吟著,滿臉是血的告饒:“堂主……谷堂主……你老……高抬貴手……谷老爺子……谷老爺子壓根沒來……這裡……打離開‘白石崗’起……就直送‘閘刀隘口’去了……”偏偏頭頂響起一聲早雷,谷唳魂雖然早已感覺情形不對,在確知真像之後,亦不禁神色大變,五內如焚,他雙目暴睜,聲似虎嘯:“誰同我爹去的?他們把我爹帶到‘閘刀隘口’又有什麼目的?”
  就在膳堂的門邊,一個冷硬的聲音忽然傳了進來:“吳家富只是本堂所屬的一名小頭目,首座,只怕他答覆不了你的問題!”
  谷唳魂順手翻帶,這姓吳的小頭目怪嚎一聲,人已掠過桌面,一頭栽倒屋角!
  說話的人不是別個,正是嚴渡的副手,“紫旗堂”二堂主“飛槍”卓鼎!
  玄三冬一閃三步,手上的“旋地錐”精芒盈盈,遙指著卓鼎;谷唳魂形容陰森可怖的注視著對方那張橫肉累累的臉,語聲迸自唇縫:“卓鼎,你們施得好一手金蟬脫殼,但事情不曾過去,我爹受的辱、遭的罪,你們必須償付代價,我要給你們十倍百倍的報應!”
  卓鼎面無表情的道:“首座,如果你夠聰明,還是趕到‘閘刀隘口’去與嚴堂主面對面的談斤兩,這樣令尊尚有生機,光在這裡同我們攪合,只怕與事無補!”
  谷唳魂暴烈的道:“全是一群無恥叛徒、衣冠禽獸 卓鼎,我會去‘閘刀隘口’,我當然會去,但卻要在肅清門戶,替天行道之後才去!”
  微微昂頭,卓鼎傲然道:“我不知道你怎麼能找來這裡,首座,我也不得不佩服你門道廣,手法高,然而我們既然有了行動,自亦早做了萬全的準備,並非俎上魚肉,可由你任意宰割,你要虛耗辰光,是你的事,隨你怎麼辦,我們一準接著就是!”
  谷唳魂雙目血紅,狂叱如雷:“卓鼎,今天你就是第一個!”
  卓鼎大馬金刀的道:“我看不見得 ”“得”字出口,膳堂的邊門猝見人影一閃,一條鏈子錘已到了谷唳魂眼前,他身形半旋,便在錘頭掠過面頰的一剎雙刃斧翻起猛磕,於是,錘頭流星般回彈,“當”聲金鐵撞響的餘音猶在,門後那突起的慘號,業已殺豬似的傳揚!
  玄三冬悶不吭聲的倏掠向前,“旋地錐”抖動揮灑,在交織縱橫的冷芒炫爍中,兜頭蓋臉直取卓鼎 不知怎的,他對此人來得個火大!
  窗口外,三條人影虎撲而入,一桿紅纓槍、一柄朴刀,一對短蛇矛衝著谷唳魂招呼過來,他驀彈兩尺,身子打橫切進,紅纓槍貼著他的頸前刺空,他的雙刃斧驟壓朴刀刀鋒,左掌抖起,硬是把那對戳向自己腰肋部位的短蛇矛“嘩啷”震脫,而斧回刃掣,仿佛石火倏映,執刀的朋友已狂吼半聲,帶著暴灑的鮮血仰出窗口,那使紅纓槍的一位正待縮手收槍,雙刃斧的鋒口揚起一溜血滴,“呱”的一聲便削去了他整個天靈:失去雙矛的伙計見狀之下,不由心膽俱裂,嘶嚎著帶爬帶滾的就想逃命,谷唳魂卻眼皮子都不撩的騰移五步,回斧豎刃,這人的腦袋已滴溜溜的拋跌而出,比他身子跑得還快!
  正與卓鼎對拼的玄三冬,突兀凌空一個斤鬥,喝了聲彩,並朝著谷唳魂伸了伸他的大拇指

runonetime 2008-05-28 09:10 AM

第13章 魔影

  這時,卓鼎雙腳猛撐,人已倒射出去,嘴裡發出一陣令人聽了極不舒服的怪笑:“來來來,二位,屋裡玩不開,外頭地方大,彼此兜起來方便。”
  玄三冬“呸”了一聲,衝著門外咆哮“姓卓的龜孫,你不用扮那人五人六,眼下叫你吆喝,稍停且看是誰要呼天搶地!”
  谷唳魂倒提雙刃斧,斧刃上的鮮血正在滴滴流淌;他陰著臉走到門邊站住:
  “玄兄,果然不出我所料,家父不在這裡,嚴渡此人,委實奸刁!”
  湊近一邊,玄三冬道:“何以見得令尊不在此地?一個小頭目的話,未必作得了準;谷老兄,你沒見姓卓的那副有恃無恐的德性?我看必然尚有高手潛隱左近,如果不是有極重要的原因,嚴渡正在需人之際,不會把他得力的人留下!”
  想了想,谷唳魂道:“可能他們是另有所圖,留下人為的是安排其他用抄…
  玄兄,姓吳的小頭目不像是說假話,在剛才那種情況之下,他來不及編謊 ”
  玄三冬低聲道:“去他娘,且出去活捉那卓鼎,不怕從他口裡逼不出實情來!”
  谷唳魂點點頭:“小心了。”
  仍然倒提著雙刃斧,他昂然走出門外,門外是相當寬敞平坦的一方側院,但見人影幢幢,火把通明,照耀得恍若白晝,卓鼎挺胸突肚的站在那裡,橫肉累累的面孔映著四周閃動的青紅火苗,特別有一股獰邪的意味。
  站定下來,谷唳魂目注卓鼎,儘量把語聲放得緩和:“你知道不知道,卓鼎,你像是什麼?”
  明知不會是好話,卓鼎卻揚著臉道:“首座,你認為我是什麼?”
  谷唳魂清清楚楚的道:“說得好聽一點,你像是小人得志,說得難聽一點,你宛如叫花子拾金 邪發了,而其實,你什麼都不是,卓鼎,你只是生活在幻想中。”
  卓鼎嘿嘿冷笑:“不是我生活在幻想中,首座,恐怕是你生活在幻想中吧?
  獨臂難撐傾廈,隻手難挽狂瀾,那是神話,你相信神話而罔顧現實,首座,就離著癲悖不遠了!”
  谷唳魂的唇角微微抽搐:“卓鼎,你千萬要記住,凡事要自己抗得住,不能指望別人壯你的狗膽;你原不是這麼塊橫眉豎眼的料,但如今你卻趾高氣揚起來,顯見你自以為有了靠山,靠山不一定可靠,正如同你們自認江山在手,實際上卻決沒在手一樣!”
  兩眼一瞪,卓鼎火辣的道:“我不同你講這些歪理,我是朝著順風扯帆,就算你說個大天下來,注定要覆滅敗亡的還是你;憑著兩片嘴皮子買人心,不是那個時候啦!”
  跟在谷唳魂身側的玄三冬忍不住雙眉吊起,惡狠狠的叫罵起來:“真正不是人揍的東西,瞧瞧那副德性,人還窩在茅坑裡,就當坐上金鑾殿啦?”
  卓鼎不理玄三冬,衝著谷唳魂道:“首座,目前有兩條路給你走,一是我們放你離開,以便儘早趕到‘閘刀隘口’,面對面的與嚴堂主商量問題,二是就在這裡豁上,死活各自擔當;不過呢,我是勸首座加緊一步,趕去‘閘刀隘口’比較好,令尊生命倒懸,安危堪慮,能不能救他,端看你的態度而定,首座該不願做個不孝之人吧?”
  谷唳魂道:“你要放我離去?卓鼎,你手下這幾條命,算是白白送予我了?”
  卓鼎面不改色的道:“大局為重,眾利在先;首座和嚴堂主的交涉,事關整個形勢演變,自應以此為當務之急,幾條人命,算不了什麼!”
  哧哧笑了,但谷唳魂的笑聲卻不帶一點笑的意味:“那是別人的性命,可以隨意糟塌,嗯?”
  卓鼎十分沉得住氣:“不要給了鼻子長了臉,首座。”
  這哪裡像是下屬對上司講話的態度?而江湖幫會,向來規矩極嚴,尊卑分明,尤其“大虎頭會”這個組合,更是紀律端肅,絲毫不苟,如果在平日,只怕剝下卓鼎一層皮來,他也不敢這麼向谷唳魂說話,然則此時何時、此地何地?連他娘叛祖背宗的忤逆大罪都犯了,豈還在乎言談間的分寸?谷唳魂當然明白這種心態上的迥異,他半點都不惱恨,只是語聲冷硬的道:“卓鼎,你給的兩條路,我看還是挑揀第二條走較合宜 等打發各位上了道,我自會跟著上路,當然,我們去的將不會是同一個地方。”
  卓鼎粗聲道:“你一向都是如此,你永遠改變不了趕盡殺絕的作風,但這一次你將難以如願,我們這裡擺平你,‘閘刀隘口’那邊吊起你老爹,叫你們父子倆一道歸陰入士;可嘆的是,怕你還要加背上一條大不孝的千秋罵名!”
  谷唳魂鎮定的道;“說不定時間還來得及,卓鼎,只要我的腳程比你們這邊傳遞消息的驛馬快,我仍有機會在將你們一一誅絕之後再去救我父親!”
  卓鼎大吼:“你是在做夢!”
  玄三冬手上的“旋地錐”遙點著卓鼎,臉上的表情透著十分的憎惡:“你個數典忘祖,見利忘義的混帳王八蛋,我是怎麼看你怎麼不對勁,怎麼瞧你怎麼不順心,你甭在直著脖頸吆喝你他娘的,有種就滾過來,讓我玄某人掂量掂量!”
  卓鼎斜睨著玄三冬,不屑的道:“姓玄的,我知道你是誰,你是個出賣朋友、吃裡扒外的叛逆!”
  暴笑一聲,玄三冬道:“不錯,我說是,你們這群披著人皮不帶人味的畜牲可以背叛你們的宗門,篡奪故主的基業,老子就可以扯你們後腿,挖你們牆腳,要造反,大家造,待要不要臉,老子奉陪一個,九十九笑一百步?免了我個舅子的吧!”
  卓鼎面色鐵青,徐徐朝外吐氣:“你死定了,姓玄的,你所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我都會用一把一把的泥土合上你一灘一灘的人血,通通由你嘴裡給你塞回去!”
  “旋地錐”高舉,玄三冬大聲道:“我這邊候著了,我的兒,你倒是過來準備挺屍呀!”
  忽然間,圍持四周的人影閃動,火把的光芒也在晃移,三個牛高馬大、宛如人熊一般的魁梧漢子走了進來 領頭的一個,生了了張青森森的面孔,左眼中一塊灰褐瘰 的疤痕封住,剩下的一只右眼卻又突又大,仿佛一顆牛蛋子般凸瞪著,他後頭的那一位,長了一對倒八眉,眼皮垂搭,像是不曾睡醒的模樣,那只顧大通紅的酒糟鼻子便益發增加了他迷里馬唬的味道,最後的那個仁兄長相最是兇惡,招風耳,銅鈴眼,翻唇獠牙,活脫一頭想要變做人形、卻又法術不夠圓熟的野豬精,把他變得七分像個人,三分卻透著山畜性;這三個不速之客,除了面貌俱都不堪恭維之外,塊頭是一樣的厚實粗偉,三個人往那兒一站,就宛若三座肉山!
  卓鼎一見到這三位仁兄,便有如前娘的兒子見了後娘,那等的萎縮又巴結法,他脅肩弓背,趨前幾步,陪起一臉叫人看了直起雞皮疙瘩的諂笑:“三位大兄,本來是不敢驚動三位法駕的,我們嚴老大行前再三交待過了,要好好侍候三位,吃飽睡足了明朝才有精神趕回我們老窯辦事,卻是萬萬想不到姓谷的竟會摸來這裡,打譜是想抄我們的底,殺我們一個雞犬不留;我一看姓谷的來勢洶洶,又素知他那個狠毒心性,生怕萬一抗他不過,真叫他砸了窩,不得已之下,才著人前請三位法駕,寅夜驚擾,務乞寬宥……”這三位“大兄”沒有什麼表示,只拿五只怪眼不懷好意的打量著谷唳魂與玄三冬;卓鼎乾笑一聲,不肯輕饒的指了指玄三冬,道:“那個五短身材,手執尖錐的人,和姓谷的一樣可惡,他原是我們這邊用厚禮重金聘請的幫手,但不知怎的竟然翻了邊,倒了戈,拿著我們的銀子反而站到姓谷的一線,調轉槍尖對付我們,這種無信無義的匹夫,最是不能放過!”
  於是,五只怪眼又轉到玄三冬身上,玄三冬衝著他們微微一躬,雖有意扮得輕鬆瀟灑,但連他自己也覺得未免稍嫌牽強。谷唳魂沉著臉,放低聲音道:“難怪卓鼎這廝敢於如此跋扈無狀,果然是背後有人給他撐腰,只不知這三個不人不鬼的東西是從哪裡鑽出來的貨?”玄三冬無聲嘆了口氣,道:“谷老兄不曉得這三個人是何方神聖?”搖搖頭,谷唳魂反問:“莫非你知道?”目光盯著對方三人,玄三冬的嗓門有些暗啞:“這三個人,我見是沒有見過,但卻有個耳聞,谷老兄,‘須彌沙城’的‘九幽三魔’,你看像不像這三塊料?”心頭鬥然一震,谷唳魂脫口道:“沒有錯,就是他們 ”那三位仁兄耳朵極尖,都已聽到谷唳魂與玄三冬的對話,青臉獨目的一位嘴角微撇 似乎是在表示笑意,但看上去卻絲毫不能予人笑的感受;他用右手大拇指朝自己胸膛上一點:你們說對了,我是熊百君 “又以大拇指往他旁邊那個好像半醉不醒的酒槽鼻子遙戳:”他是巴老淦。
  “接著,他再指了指掀唇獠牙,狀同野豬蛻化為人的那位:”這是卜奇;我們來自西邊的‘須彌沙城’,知道我們的人,稱呼我們是‘九幽三魔’,顯然你們也聽說過‘九幽三魔’的萬兒,而如果你們確知我兄弟幾個的底細,便會明白你們今晚的希望不大。“卓鼎得意洋洋的在旁幫腔:”何止希望不大?簡直毫無希望;在三位大兄的虎威之下,誰能求得僥倖?“熊百君獨眼閃爍,瞪著谷唳魂:”現在,你怎麼說?“微微一怔之後,谷唳魂不禁略帶迷惑的道:”什麼‘怎麼說’?
  “熊百君冷厲的道:”你是故意裝迷糊?谷唳魂!綁麥倫齏劍 揉 暌醭戀男πΓ骸按蚩 齏八盜粱埃 馨倬  頤揮姓夥菹星橐 掠 憒蜓潑眨 闥 錈煌訪荒緣奈飾乙瘓洹 趺此怠  也恢 鬮實氖鞘裁匆饉跡 幟堋 趺此怠 俊白慷ν蝗灰簧 澈齲骸骯揉 輳 闥賴攪僂罰 談也 瘢慷孕艽笮炙禱埃  曳毆婢匭  ?

  谷唳魂睨了卓鼎一眼,嘆喟的道:“你真是個奴才的奴才,卓鼎,我要早知你的天性如此卑賤,別說你今天爬不到‘紫旗堂’二堂主的地位,連想在‘大虎頭會’清理茅坑都不要你,十年前我就把你攆到門外討飯去了……”卓鼎臉上變色,張牙舞爪的咆哮:“姓谷的,不用在我面前賣弄你的身份,你這首席堂主只是個空殼子,而就算空殼子,你也幹不長久了,立時三刻,自有人將你從位子上拉將下來!”
  冷冷一哼,谷唳魂道:“誰?你麼?”
  卓鼎難堪的窒了窒,正不知該怎麼回答才不失顏面,熊百君已替他頂了下來:
  “假如你不識相,谷唳魂,我們兄弟便能包辦了你!”
  谷唳魂緩緩的道:“到現在為止,熊百君,你還不曾告訴我,要我如何個‘識相’法?”
  熊百君獨眼凝瞪不動,兇光閃閃:“只要你交出‘血雲符令’,自廢武功,並且發誓退出‘大虎頭會’的這場內爭,我們就放你走路,往後,有你的消遙日子過!”
  靜默了一會,谷唳魂忽然笑了起來,笑得很古怪、很奇特。
  這決不是應該笑的時候,可是谷唳魂卻笑了,熊百君不由變下臉來:“你笑什麼?谷唳魂,如何你覺得我的提議可笑,恐怕你就笑錯了!”
  吸了口氣,谷唳魂道:“熊百君,你的提議,是我有生以來,所聽到最荒謬、最幼稚、也最異想天開的提議,你問我怎麼說,我只能說你滑稽得可笑,再問我識不識這個相,我的答覆是去你娘的,去你親娘的!”
  卓鼎一看熊百君的臉色,立刻搶著踏前一步,又橫又狂的叫:“大膽該死的谷唳魂,你竟敢這樣衝著熊大兄撒野?你死定了,你絕對死定了!”
  谷唳魂冷冷的道:“設若照熊百君的話做,活著遠不如死了好!”
  伸手一攔卓鼎,熊百君慢吞吞的道:“這可是你的回答,谷唳魂?”
  谷唳魂生硬的道:“不錯,這就是我的回答。”
  熊百君點點頭,道:“很好,這個人間世上,原就有些人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淚不落的,你,谷唳魂,正是這類人的一個實例!”
  旁邊,玄三冬暗裡一咬牙,擺出“橫豎一身刮、皇上拉下馬”的架勢:“姓熊的,還得加上我一個 不到那一刻,我也偏偏咽不下這一口鳥氣!”
  卓鼎大叫:“叛徒賊予,你更是報應難逃,說什麼你也得和姓谷的一遭綴上!”
  雙臂環胸,熊百君頭也不回的道:“巴老淦,眼前兩人,你打算挑揀哪一個?”
  打了個哈欠,巴老淦的一雙眼睛半睜不開的瞅了瞅谷唳魂,呼拉著痰音:
  “湊合著,就這一位去你親娘的伙計吧!”熊百君狠狠的道:“卜奇,那個造反倒戈的東西,便交給你收拾了。”銅鈴眼中閃動著血赤的光芒,卜奇的形狀真似一頭攫撲獵物之前的兇獸;他齜著伸出唇外的兩個獠牙,呵呵怪笑:“就憑這傢伙的一副熊樣,我能生生將他掐死,老大,你閒著看光景就行!”卓鼎討好的道:
  “卜大兄,我助你一臂 ”斜睨了卓鼎一眼,卜奇粗暴的道:“一邊閃著,對付這種不入流的角色我還要找幫手?你未免把我低看了!”
  趕緊躬身後退,卓鼎宛如一頭夾著尾巴的土狗:“是,是,全憑卜大兄作主,全憑卜大兄作主……”站在谷唳魂右側的玄三冬,只覺心腔子在一陣緊似一陣的收縮,喉嚨幹得出奇,一伸手,更是濕嗒嗒的一手冷汗;他低啞的道:“谷老兄,在動手之前,我有個建議,不知是說得說不得 ”谷唳魂目注對方的舉動,嘴唇輕輕翕動:“請說。”
  咽了口唾沫,玄三冬又低又急的道:“要是老兄你認為我說得不對,只當我放屁就行 谷老兄,今晚的場面異常凶險,這‘須彌沙城’的‘九幽三魔’武功之詭異狠毒,罕有其匹,眼前的形勢,比起‘白石崗’來猶要艱困三分,我他娘死活倒不足惜,老兄你卻萬萬不能把性命擱在此地,休說令尊的存亡系於你身,便‘大虎頭會’的絕續也全靠老兄的擔待,重任在肩,老兄你務必要設法突圍……”谷唳魂頷首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也同意你的意見,就這麼辦,情況若是不對,我們就跑!”
  玄三冬頗為安慰的道:“這才叫能屈能伸,谷老兄,你不會怪我意起畏縮吧?”
  谷唳魂道:“當然不,豁死相拚,也要看在什麼時候、為了什麼事情、我還不至於愚到這等地步。”
  玄三冬壓著嗓門道:“光景一不對頭,咱們兵分兩路逃命,谷老兄,你從天上,我打地下,便到拴馬的所在會合路,行動之前,我有暗號給你……”“逃命”
  兩字,谷唳魂不覺聽來刺耳,真他娘的時乖命蹙不是?曾幾何時,他“血手無情”
  居然也逃起命來,但刺耳是刺耳,卻也怪不得玄三冬疏于修詞,只有悶悶的道:
  “知道了。”
  那邊廂,巴老淦大搖大擺的走了過來,伸出左手小指,向著谷唳魂微微勾動:
  “谷唳魂,嚴渡把你千堵萬截,總是圈不住你,還連番鬧得折將損兵,今晚上算是我走運,這件大功就要立在我的手裡,來來來,辰光不早,儘快拎下你的腦袋好完事!”
  谷唳魂笑了笑,道:“你手下留情,巴者淦。”
  眼皮垂搭著,巴老淦嘿嘿一笑:“現時求饒,業已晚了 ”“了”字還在這位魔星唇際回繞,谷唳魂的雙刃斧已暴起臨頭,冷芒閃處,在一個驟起的半弧下彈斬向巴老淦的小腹!
  巴老淦的雙腳釘立如樁,不移不動,臨頭的一斧他恍同不見,右手微翻,已“當”的一聲將斬向小腹的斧刃磕震出去 天爺,不知什麼時候,他的兩手上已戴好一雙滿嵌鋼錐的老牛皮手套。
  谷唳魂聽說過巴老淦的這雙老牛皮手套,它有個名稱,叫做“死巴掌”。
  意思很明顯,誰叫這玩意拍上一下,大概要想活著就難了;他的雙刃斧甫一回盪,身形已隨著回盪的力道飛旋,而斧刃倒揚,眨眼間又是十三爺從十三個不同的角度反拋而上,藍焰晶電,宛若流虹。
  巴老淦突然迎進,在迎進的短距離裡,他高大的身軀快不可言的晃動遊走著,雙掌倏伸倏縮,忽穿忽收,竟是精準得無可比擬的式式封殺谷唳魂的攻擊!
  於是,卜奇似乎也上來癮頭了,他大馬金刀的衝著玄三冬走來,一邊走,一邊從腰間抽出一付三節棍來,三節棍原不是稀奇的兵器,然而卜奇的這付三節棍卻與眾不同 它是純鋼的,而且,粗若兒臂,要比同樣的玩意尺寸大上一倍有餘!
  玄三冬潤了潤嘴唇,暗暗咒罵道:“個**養的,真當鄉下人買柿子,挑著軟的捏啦?看我還你個鐵刺猥,好歹叫你扎扎手!”
  卜奇狼嗥似的怪笑著,沉重的三節棍在他掌心裡掂上掂下:“不是你也咽不下那口鳥氣麼?好極了,我們倆便捉對兒來發洩發洩……”玄三冬努力提高聲音,卻自覺有些中氣不足:“姓卜的,有本事就放馬過來,吆三喝四的,你待嚇唬你哪個爹?”
  臉突變,卜奇獰厲的道:“好一張碎嘴子,看我先敲破你這張狗嘴!”
  回答卜奇的是玄三冬那柄旋地錐,錐出人起,卻在尚未夠上位置的尺度,便被那聲“嘩啷啷”猝射的三節棍逼得連連打著斤鬥倒翻回去!
  卜奇口中驀然發出一長串不似人聲的嘯叫,隨著這種又像獅吼、又若虎嘯股的叫聲,他的巨型三節棍縱橫如風,揮掃若浪排濤湧,以那等裂山開碑的凌厲氣勢反攻玄三冬,而只一接觸,玄三冬便招架無方,蹦得像個猴子!
  谷唳魂力拼巴老淦,亦是少有的艱苦,雖不致落敗,但取勝卻也毫無把握;巴老淦那雙“死巴掌”,活脫兩張收魂網,開蓋緊縮,不但強猛快速,更且準狠之極,漫天砸地,盡是錐刺炫滾,勁氣翻回,谷唳魂咬牙硬抗,相當吃力,對於玄三冬的險況,已是無能兼顧了。
  觀戰的熊百君意態悠閒,神色輕鬆,他仍然雙臂環胸,不急不慢的揚聲道:
  “巴老淦,最好抓活的,只要姓谷的留著一口氣在,我們就能和‘大虎頭會’另提價錢!”
  旋飛撲擊中的巴老淦大聲回應:“這傢伙不好對付,死活可不敢保准,我總盡力就是了!”
  熊百君回頭望著卓鼎,道:“如果抓活的,你們主子那邊應該另有報償吧?”
  卓鼎哈了哈腰,乾笑著道:“照說是該另有酬謝才是,但如何決斷,在下卻不敢妄加臆測……”獨目一瞪,熊百君不悅的道:“你是嚴渡的副手,怎麼能說這種不負責任的話?我們流血流汗,拼著性命出力,超額立功,為何不該多收酬勞?”
  卓鼎的腰身彎得更厲害了,他努力在面上堆笑,誠惶誠恐的道:“大兄萬勿誤會,在下絕對沒有這個意思,只是在下位卑職輕,難以替上頭做主,如果說了不能算數,到時豈非又引起大兄雷霆?但大兄的道理沒有錯,我們上頭不是糊塗人,多少都會加點心意的………冷冷一哼,熊百君道:“你這個二堂主,好像是擺樣子的,哪有嚴渡一半的威風?你兩個職位只差一級,權限卻差了十萬八千里去,豈不是怪?”
  卓鼎抹著汗道:“嚴堂主是上頭面前的紅人,更是在外行事的總提調,我們兩個職位雖然只差一級,份量卻有天壤之別,在下的難處,尚乞大兄務必包涵……”熊百君沉著臉道:“算了,我自會向嚴渡去提!”
  卓鼎忙道:“在下會先做引申,先做引申……”就在二位幾句對話的當口,玄三冬已一聲悶吭,胖胖的身子在地下打了一溜滾,人再跳起來,半邊臉上全是血 這僅是卜奇的三節棍擦過他面頰的成績,若是一棍打實,恐怕整只腦袋都不見了!
  沉重的三節棍猝帶倒翻,又巨蛇一般掃卷玄三冬,卜奇呵呵笑著:“老大,這個造反的我包管能給你活捉,不過得先敲碎他的狗嘴!”
  目光灼灼的看著玄三冬在躥避躲閃,熊百君十分不帶勁的道:“這一個死活全不關緊,卜奇,你別盡在逗樂子,早做解決早了事,巴老淦那邊還要你去幫他一把哩!”
  三節棍飛舞繞回,棍身呼嘯奔騰,直如長江大河,玄三冬算是吃足苦頭,除了竭力躲讓,連還擊的餘地都沒有了!
  谷唳魂揮斧如電,身形旋閃中仍然與巴老淦豁死硬抗,但他知道眼前纏鬥的情形已經難以為繼,不是他頂不住,而是玄三冬要糟,再要往下撐,不需多久,玄三冬約模就將吃不完、兜著走了!
  突兀間,玄三冬撲向地面,在前撲的瞬息間,手上一個黑忽忽的東西照面擲向這位“土兒遁”一邊發聲廝叫道:“看我的‘焰光雷’,我拼走了哇……”一聽“焰光雷”這個名稱,卜奇第一個反應必是火器炸藥一類的玩意,這類玩意可是招惹不得,任你銅筋鐵骨,也經不起那火藥一炸,眼見黑忽忽的這團東西飛來,他不敢硬擋,腳步倒挫,人已大鳥般斜掠出去,口中更出聲警告:“小心起爆
   ”谷唳魂卻單注意玄三冬後面那一句“拼走了”,卜奇的身形才起,他已明白玄三冬的意思,就在巴老淦也急忙搶移位置中,他驟然騰空而起,以他所能發揮的最大潛力,拼了命也似向黑晴裡狂奔而去!
  這邊谷唳魂的勢子往外走,玄三冬的去路卻是朝下鑽,他撲地的一剎,人隨他的旋地錐急速翻回打轉,居然真像只土撥鼠一樣,俄頃間已沒了蹤影!
  兩個人突脫的時間不但快,而且方法奇特,正在走避中的“九幽三魔”與卓鼎等一幹人雖然立刻發覺了情形不對,上天入地的二位仁兄業已鴻飛冥冥,早隱了身啦!
  半山腰上有塊橫凸的岩石,正可遮蔽形跡,亦差堪避風擋寒。
  玄三冬替谷唳魂換過藥,因為沒有新的布帶,只好把原先用過的布帶再為谷唳魂縛上,儘管原先的布帶血浸透濕,也說不得了。
  谷唳魂倚靠在石腳上,瞅著玄三冬一頭一身的血污沙土,不由嘆了口氣。
  打著哈哈,玄三冬啞著嗓門道:“我們算是死裡逃生,再世為人了,原該高興才對,你卻嘆什麼氣?”
  谷唳魂沉沉的道:“玄兄,你並沒有義務要冒這種險,擔這種難,可是你毫不退縮的陪著我同進同出,向虎嘴捋須,往陰陽界打轉,看你狼狽至此,實在令我又是感激、又是愧疚……”玄三冬笑道:“交朋友是幹什麼的?就是急難相扶,福禍與共哪,谷老兄,你快別這樣說了,你能救我的命,我就不該替你分擔憂勞麼?反正這一路去,我是幫定了你,幾時穩了局面幾時算完。”谷唳魂摯誠的道:
  “老實說,玄兄,我是需要你這麼一位幫手,但目前形勢險惡,我又生怕你受累太重,若是有個萬一,叫我如何心安?”擺擺手,玄三冬正色道:“谷老兄,我們且不提什麼救命之恩、功同再造這些陳詞兒,只憑你這一股忠義之氣,你這一條鐵錚錚的硬漢,我就交定了你,人活著,總得有個知心的朋友,有個值得欽服的表率,否則一輩子昏昏噩噩,莫名其妙的過下去,又有什麼意思?打結識你以後,我受益良多,也明白了人間世上某些應該執著的原則;風雲際會,亦是轉眼成空,能保有你這一份友情,將來便儘夠回味了 如果我們還有將來的話!”
  谷唳魂不禁笑了起來:“你倒把人生看得灑脫,只不過把我高抬了。”
  玄三冬拍拍身上的灰沙,有些乏倦的道:“谷老兄,我說的是真話,你也用不著客氣,我們哥倆業已共過生死,情份越見不同,往後,彼此要直來直去,才顯心跡!”打了個哈欠,谷唳魂道:“你累啦?”玄三冬看了看天色,道:“可不是累了?這會才只天光,我們正可補上一覺,夜來那一番折騰,就算鐵打的金剛,怕也縮短三寸,谷老兄,我看你也乏得慌吧?”谷唳魂揚臉瞇眼,低緩的道:
  “誰說不乏?‘九幽三魔’那三個天殺的東西,委實纏人不輕!”玄三冬回想起來,不免餘悸猶存:“我操他個六舅,才一見到那三個邪王八,我就知道大事不妙,怎麼偏偏在不該遇到鬼的地方硬是遇了?你還不曉得呢,我和卜奇一交手,便像碰到了瘋魔神,簡直叫他逼得手忙腳亂,連口氣都喘不過來,這會想想,怎麼挺下那一陣子都不明白;娘的,說起來我也不算是次等人物,卻愣是抗他不過,打出道迄今,還真是頭一遭被人打得這般灰頭土臉……”臉上流露著無奈,谷唳魂道:“不錯,像‘九幽三魔’這幾號人物,我亦少見,他們的確功力沉渾,藝業精湛,以巴老淦來說,如果一直拼戰下去,我實在沒有贏他的把握,弄不好,便是個兩敗俱傷的結局,而你已經險象環生,旁邊還有個虎視眈眈的熊百君,再打下去,只怕想求個兩敗俱傷都難……”玄三冬喃喃的道:“卻不知嚴渡用什麼方法請來這三尊瘟神,這老小子真叫有本事……”谷唳魂淡然道:“沒什麼好奇怪的,玄兄,有錢能使鬼推磨,如此而已。”
  玄三冬苦笑道:“谷老兄,我看遲早還會碰上這三個煞星,我們得想個法子,預做防範才好!”
  移動了一下坐姿,谷唳魂懶洋洋的道:“我得想想看,現在腦袋裡木鈍鈍的像是擠著一堆石頭,越是思量越是僵硬,平日裡那些主意好似一下子跑光了……”
  玄三冬笑道:“人乏了都是這樣,好在不急這一時,谷老兄,睡起來才動腦筋吧。”
  微閉上眼,谷唳魂道:“我們只能歇息一個時辰,玄兄,一個時辰之後便得上路。”
  玄三冬點頭道:“我明白,我們要趕在卓鼎前頭抵達‘閘刀隘口’,那裡還有壓軸好戲等著上場哩。”
  谷唳魂似乎想起了什麼事,他依然閉著眼道:“玄兄,你那鑽地之術確夠神奇,這一次,你在地底下鑽出多遠?”
  斜躺下來,玄三冬望著天空的一抹魚白:“大概有兩丈多吧,深約三尺,幸好那地方土質鬆軟,不似‘白石崗’盡是山巖,我一鑽進地下,便全力旋動,左右彎曲打洞,他們在上頭又吼又跳,卻找不到我,人往前鑽,泥土自會往後合攏,估量對了方位,自可隨時破土而出,一旦讓我鑽入地裡,要想拎我出來,可就難 !”

runonetime 2008-05-28 09:15 AM

第14章 劫數

  四周是險峻陡峭的峰巒,是挺拔崢嶸的群山,灰沉的暮雲壓在嶺端峰顛,透著那樣蒼茫滯重韻色,一直延展到煙靄無盡的天邊;秋風蕭索,木枯草黃,只有一條寬窄不過五尺的小路,蜿蜒在兩則高聳的峭壁之間,迤邐向不知終處的山陰裡。
  谷唳魂望著眼前那條山間窄道,神態端肅,一語不發,玄三冬也不自覺的感到心頭沉重,隱隱然就像系上一塊鉛,吊墜得令人發慌。
  快天黑了,這裡的黃昏時分,不但景調悲涼,更且一片森寒之氣,仿佛萬物凝栗,殺機四伏,有一種極端酷厲的感應侵心入魂……輕咳一聲,玄三冬聲音低啞的開口道:“‘閘刀隘口’!”
  谷唳魂點點頭,嗓門也是同樣的暗啞:“是的,‘閘刀隘口’,又窄又曲,只要往兩頭一堵,則宛如閘刀封道,有進無出。”
  玄三冬覺得臉上的肌肉有些僵硬,他用力搓揉了幾下,想輕鬆卻輕鬆不起來:
  “看樣子像是這麼個凶險法,瞅著這地方的形貌,就叫人不怎麼舒坦……”谷唳魂也笑得艱澀:“心頭沉甸甸的,嗯!”
  玄三冬道:“谷老兄,以你的看法,認為那乾子毛人會埋伏在哪個角落?”
  谷唳魂道:“很難說,這些人不但個個機伶,而且也都是打殺搏戰的好手,經驗方面不比我們差,加以此地形勢複雜險要,幾乎處處皆可設伏,玄兄,只要我們一旦接近路口,對方的人馬從哪裡鑽出來都不足奇!”
  摘了根草梗咬在嘴裡,玄三冬向四周極目眺望著,邊無精打採的道:“我說谷老兄,這一帶的地形你比我要熟,莫非除了這一條短命的隘道之外,就沒有第二條路可以過關啦?”
  谷唳魂搖頭道:“沒有,除非我們舍開這條路去攀山越嶺。”
  玄三冬眼睛一亮:“攀山越嶺也好哇,辛苦固是辛苦點,總比冒著性命的危險強行闖關要輕快!”
  谷唳魂低聲道:“你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玄兄,附近的層山峻嶺,險嶺深幽,重疊高聳,不僅難以攀爬,而且若無識途老馬引導,極易迷途,外加費日耗時,還得兜繞極遠的一個大圈子才能轉入正路,這一耽擱,說不定十天半月猶抵達不了目的地,現下的情形十分急迫,我們耽擱不起!”怔忡半晌,玄三冬道:
  “說得也是,最怕的迷失了方位,那就不是玩笑的了……”谷唳魂凝眸向遠處的迷茫煙嵐,而群峰便在煙嵐中浮沉隱現,飄漾著的仿佛不只是霧氣,更有那難以言喻的愴楚與無奈;他沉緩的道:“今晚,我們過關。”玄三冬啞聲回應:“是,今晚我們就闖。”頓了頓,玄三冬接著道:“你的傷,谷老兄,礙事麼?”谷唳魂平靜的道:“當然多少礙事,但一到了拼命的辰光,便不得事了。”望了玄三冬一眼,他反問:“你呢?能否挺得住?”伸手在屁股上摸了摸,玄三冬笑笑:
  “我和你一樣,沒事的時候傷處總覺得不帶勁,一朝遇上那幹殺千刀,生死交關之下,早就忘了身上還帶傷啦……”谷唳魂道:“要不是我們兩個先前掛了彩,在對付‘九幽三魔’的當口,約莫還不致於那等捉襟見肘,叫人家逼得險險乎下不得台!”玄三冬坦然道:“你也別幫我掩遮了,谷老兄,下不得台的是我,不是你,對付那巴老淦,你是有打有還,盡抗得住,到未了鹿死誰手還不知道,我呢?我如何有你這樣的本事?差一點就叫人家剝了一層皮去,不論早先身上有傷無傷,橫豎都討不了好……”谷唳魂笑道:“也不全是這樣說,人囫圇著,胳膊腿是要來得靈便些。”
  玄三冬忽道:“對了,谷老兄,你琢磨琢磨看,姓熊的那三個人王,會不會趕來這裡幫著他們原有的一些人堵截我們?”
  谷唳魂道:“我著不大可能,因為他們另有事辦,原來的安排便不曾指派他們,否則,他三個早就窩在‘閘刀隘口’上打我們的埋伏了,又何必遠遠繞到‘黃訝集’‘風飄雪’那個鬼地方去幹耗?”
  雙手合十,玄三冬抬頭望天:“阿彌陀佛,菩薩保佑,千萬別叫那三個魔頭綴來此地才好,要不然,我們哥倆可是雪上加霜,笑不動了哇……”谷唳魂淡然道:“亦無須緊張過甚,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當然最好別遇上,遇上了就只有一拼,玄兄,你放開點,現在犯愁,豈不是自己折騰自己?”
  玄三冬苦笑道:“真叫那三個王八羔子唬弄得不輕,過了今朝,得想個什麼法子報這一箭之仇才是!”
  谷唳魂道:“會碰上的,而且,很快就會再碰上,你心裡先打個底,玄兄,‘九幽三魔’與我們狹路相逢的時間,絕對比你預料中要早!”
  吸了口氣,玄三冬瑟縮的道:“怎麼忽然感到一陣冷?”
  谷唳魂忍不住笑道:“身上冷還是心裡寒?玄兄,你可別真叫他們給震慴住了,越難鬥的敵人,鬥起來才越夠勁,如果每一個對頭都似秋風掃落葉,快刀切瓜菜那般稀鬆易與,應付起來還有什麼意思?人要經過艱苦,脊樑骨方挺得硬直,不是麼?”
  玄三冬乾笑一聲:“道理是不錯,想到現實上卻不由頭皮發麻,谷老兄,直話直說,你不會笑我孬吧?”
  谷唳魂輕聲道:“玄兄言重了,這才是真情至性的流露,凡是人,有哪個不怕死,不畏難的?儘管嘴巴硬,腿肚子暗裡打轉的角色我看多了,他們明處不說,私下早嚇破了膽,這種東西最叫敗陣誤事,玄兄直點隱憂,明表顧慮,比那幹色厲內荏的貨,不知要強上多少!”
  玄三冬老老實實的道:“這倒沒有錯,有一樁,谷老兄大可放心,那就是無論我心裡有多麼個嘀咕法,臨到節骨眼上卻決不會拿碼子開溜,忌憚他們是你我兄弟間才能說的話,表面上仍得撐,而且非撐到底不行!”
  谷唳魂道:“這就是了,玄兄,我們或者與一般硬充殼子的朋友不同,差別就在於能否撐持到底,即使明知抗不過,也得咬牙爭抗,打破頭,亦得自己拿扇子扇!”
  咧咧嘴,玄三冬道:“沒錯,再是不濟,這點能耐還有,除非是抹下臉來不要這張臉啦。”
  谷唳魂盤膝坐下,取過身邊的一只油布包裹來,邊招呼著玄三冬:“先吃點東西吧,這一頓吃完,下一頓還不知幾時才能上嘴……”一聽吃,玄三冬就來了精神,他趕忙湊近,側著半片屁股坐下,搓著雙手笑道:“對,人是鐵,飯是鋼,不管怎樣,且飽餐戰飯再說;谷老兄,上次經過那個鳥村子,是你去買的乾糧,我還不知道你都買了些啥吃的。”
  谷唳魂攤開油布包裹,一樣一樣擺出來:“半只脆皮燒雞,一斤滷驢肉,十枚茶葉蛋,外加大塊鍋餅,三頭大蒜,只是沒有沽酒,拼命之前,我怕喝多了誤事,好歹忍一忍,只要這關過去,我們再謀一醉。”玄三冬解下腰間的羊皮水囊,輕輕拍了拍:“權且拿水當酒飲吧,你想著它是酒,喝起來就帶著酒味了。”撕下半只燒雞上僅得的一條雞腿來,谷唳魂遞給了玄三冬,玄三冬也不客氣,接過來便大口啃嚼,一面伊唔有聲的讚美著:“好,又香又嫩,就是稍嫌冷了點,谷老兄,你也吃呀,可別和我講虛套……”谷唳魂剝去蒜皮,就著鍋餅往嘴裡送,神色有些怔忡的道:“不知他們把我老爹挾持在什麼地方?要先將我爹救出來,行動才不致受他們鉗制……”連連點頭,玄三冬又喝了口水,看他咂嘴潤唇、津津有味的模樣,倒真似在喝著老酒一般:“我也是這麼想,所以,第一個前提就得我們先發現對方,不能讓對方先發現我們,如果叫他們佔了先,一朝解出令尊老爺子來,我們就難以動彈了。”谷唳魂的眉宇間是一片陰霾,他食不知味的塞了一粒蒜瓣進嘴裡,沉重的道:“只這救我父親一關,便困難重重,更遑論對方的伏兵如何精銳了……玄兄,我們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事這站,勝算的希望不大!靶   V沽司捉賴畝 鰨 釵  櫚目醋毆揉 輳 鍥 裨嫉牡潰骸壩屑 攏 壤閒鄭 恢 闋邢縛悸槍 嗣揮校康比蛔詈檬遣灰 鏨夏侵殖 媯  胰銜 閽諦睦砩媳匭胂茸鱟鱟急浮  憊揉 杲庸  依春攘艘豢塚 ㄈ 澆塹乃 眨  呈紙 ⼙ 裊私簦骸笆裁詞攏俊?

  咬了塊雞肉在嘴裡,玄三冬一面細嚼,邊謹慎的道:“假如闖關與救援令尊的事串連在一起 換句話說,假如他們拿著令尊脅迫你就範,谷老兄,到時候你是照闖呢,還是為了令尊而俯首?”
  雙頰的肌肉一緊,谷唳魂的額頭上凸起了青筋,他異常吃力的道:“這就牽涉到忠與孝的問題了,自古以來,忠孝便難以兩全,然而……說起來容易,真要叫人做選擇,實在是摧肝斷腸,定不得取捨……”玄三冬傷感的道:“但是,你很可能將會面臨這個問題,谷老兄,與其倉促之間不知所措,還不如事先有個斟酌的好,我放膽直陳,你可別怪我說話有欠思量。”
  把手中小半塊鍋餅丟掉,谷唳魂笑得頗為悲涼:“一邊是生我養我的老父,一邊是維我顧我的組合,哪一邊都不能輕忽,哪一邊也不能捨棄,玄兄,無論怎麼斟酌,往後皆是終生遺憾!”
  玄三冬的食慾也消失了,胸口處就似脹著一口氣,他放下啃了大部份的雞腿,似無所覺的拿兩只油手揩在自己衣袍上,愁眉苦臉的道:“說真的,谷老兄,這檔子事假設落在我頭上,我也是一樣沒轍,欸,怪來怪去,全得怪那幹昧著天良造反的東西,都是他們害人……”天已經全黑了,暗影中,谷唳魂冷幽幽的道:
  “怨天尤人沒有用,能否扭轉逆勢,還要靠我們自己,玄兄,我剛才業已說過,明知希望不大,我們亦要不可為而為之,盡其在我,且看造化吧。”
  玄三冬道:“反正我是禿子跟著月亮走,待怎麼著,全聽你的就是!”
  目光投向遠遠晦迷的雲山深處,谷唳魂的語氣中有一抹無可掩隱的悵然:
  “‘妙香山’已在近前,卻是咫尺天涯,感覺上仍是那麼遙不可及,如果能夠乘風而去,掠月飛抵,那該多麼美妙愜意……”輕嘆一聲,玄三冬道:“谷老兄,你從來不是個喜好幻想的人,目下卻有了這種玄異的想法,可見橫在面前的這道關口,真正是難為你了!”
  谷唳魂閉閉眼,形色索落,說起話來也顯得有些飄飄忽忽了:“我這一生,命運乖蹙,時道坎坷,日子大多在顛沛流離或血影刀光中消磨,馬不停蹄的奔波,刀不回鞘的斬殺,不但是肉體,連精神都麻木了,在我來說,這些就是生活的全部,存續的意義,現在想想,實在空虛貧乏,人間世上走這一遭,該不是只為了殺人與被殺吧?我也知道某個地方、某個層面,有些人慣於享受安謐的辰光,過的是平靜祥和的生活,然而,那好像是另外一個世界的事,隔著我太遠太遠了……”玄三冬怔怔的瞧著谷唳魂,好一會之後,才聲音裡充滿了解與嘆喟的道:
  “等辦完這樁大事,不論結果是成是敗,谷老兄,你都該好生休息一陣子,你太累了,不只是形體上的,也是心境上的……”谷唳魂緩緩的道:“我會的,玄兄,如果事完之後,還能留命下來的話,否則,也是一樣休息,只不過差別在一個短暫、一個漫長罷了。”
  咽著唾沫,玄三冬低聲道:“快別說這些話,谷老兄,害命之前,咱們得討個吉利才好。”
  無聲的笑了,谷唳魂悶悶的道:“橫豎拼上就是,若說吉利,以眼前的形勢分斷,實在吉利不起來,我們不必自我安慰,玄兄,拿命去賭生活才叫硬扎!”
  是的,拿命去賭生死才叫硬扎,玄三冬默默體會著這句話,眼前的迷濛鬱暗裡,他仿若看到了血光、看到了寒刃,也看到了無數古怪變形的身影在吶喊、在廝嚎……馬兒臨時拋置在那個高坡上,只有人往下走,每當接近隘口一步,谷唳魂與玄三冬便不禁心跳加快一分,多少年了,他們不曾這麼緊張過。
  風打著呼哨從頭頂掠過,兩邊山壁垂夾著的這條谷澗的窄道便像是風洞,回響著尖銳奔騰的聲音,人往裡走,暗沉沉的有如步向地獄。
  他們等於是俯貼著地面在前進,連背腰都不敢稍有聳起,行動之間,非常艱苦,而樹影草叢在夜風中搖擺伏揚,頗有幾分張牙舞爪的囂狂之態,景況如此陰森迷離,不但把人的心腸扣緊,甚至反應和思維都不免過敏起來!
  轉過一個彎角,又是一個彎角,爬完一段曲線,又是一道曲線,谷唳魂屏息閉嘴,臉色青白,玄三冬卻氣喘吁吁,幾乎就吃不住勁了。
  翻越一堆砂石之後,玄三冬不由靠著山壁的壁腳趴倒下來,他伸手扯了扯谷唳魂的氅擺,抑壓著嗓門,上氣不接下氣的呼嚕著:“歇會吧……我們的谷老兄……再朝前挺,我是非癱不可……”谷唳魂靜靜停了下來,單膝跪地,側耳聆聽,半晌後,他才細若蚊吶般道:“藉這個機會,你且把呼吸調勻,力氣補足,再往前去,恐怕就沒有此等餘暇了。”
  拼命吞著口水,玄三冬感到胸腹之中,宛似燒著一把火:“谷第兄……這條短命的隘道,到底有他娘的多麼長啊?”谷唳魂悄聲道:“兩里多路,三裡不到,說起來並不算長,只是我們用這種姿勢前進,再加上心理負擔極重,自然感到吃力,現在,約莫已通過一半距離……”用衣袖拭著腦門上的汗水,玄三冬急一口慢一口的輕喘著:“老天爺,才只通過了一半?我還道快抵出口了哩……這一半路,業已耗掉了半條命,趕到出口,保不准站都站不直了……”黑暗中,谷唳魂雙日閃映著冷利的光芒,他極低極緩的道:“如果能這麼樣便抵達出口,猶算是我們祖上積德、福星高照;玄兄,你不想想,他們會容得我們全身而出?”深深吸了口氣,玄三冬啞著聲音道:“奇怪,怎麼還不見對方有所動靜?”谷唳魂身子靠著冷硬又乾燥的山壁,陰沉的道:“他們是在等候我們自投羅網,玄兄,但我們決不能墜入陷阱,正如你早時所說,誰先發現誰,乃是第一個回合的勝敗關鍵!”
  玄三冬忙道:“你放心,我沉得住氣,經過這一陣歇息,自覺好多了。”
  谷唳魂輕輕的道:“玄兄,我判斷對方的埋伏一定設置在後半段隘道中,也就是說,這後半段路程才是真正的生死之爭,我們要益加審慎!”
  點點頭,玄三冬道:“我明白,他們若不在後半隘道裡設伏,莫不成還會把堵截的法兒安排到外面一片曠野平疇之中?由這一點,亦足可見這批混帳是多麼個心狠手辣 他們要我兩人先累個半死,再驟起圍殺!”
  冷冷一笑,谷唳魂道:“不錯,但我們斷不會稱他們的心意!”
  玄三冬呆呆的趴在那裡,沒有出聲;谷唳魂本來有件事一直隱忍著不想發問,一見玄三冬這副熊樣,卻終於耐不住問了出來:“玄兄,在我們押著金經魁前往‘黃訝集’‘風飄雪’的路上,你不是說過有法子應付這一關麼?沿途下來,因為你沒提,我也不便問,如果你確然另有良策,我們就不必冒如此艱險、遭這等活罪了,不知你的袖裡乾坤、兩儀之譜,現下還靈不靈光?”無聲的咧嘴苦笑著,玄三冬湊近耳語:“我這法子早就用過啦,不靈。”谷唳魂疑惑的道:“什麼時候用的?怎麼又叫不靈?玄兄,你把我搞迷糊了!”
  玄三冬有些尷尬的道:“入黑以前,在那片高坡上,我不是問過你,有沒有另外的途徑避過這‘閘刀隘口’麼?你業已表明了除此之外,別路不通,既無捷徑可闢,我這法子也就失效啦。”
  谷唳魂恍然大悟,卻不禁啼笑皆非的道:“你的意思是說,早先提過的所謂‘錦囊妙計’,法不傳六耳,就是這麼一計?”
  玄三冬訕訕的憋著嗓音道:“另抄密道,避敵正鋒,自亦算是一計,只是誤在並無他途可循這一疏失上,谷老兄,事前我怎麼曉得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無可奈何的聳聳肩膀,谷唳魂的臉上表情,即使在黑暗中也看得出來透著失望:“如果有其他的路徑可走,我還硬著頭皮朝這裡闖作甚?天堂有路,何踏地獄?”
  玄三冬吶吶的道:“我很抱歉,谷老兄,但願不會因此誤事 ”谷唳魂諒解的在玄三冬肩上拍了一下,低聲道:“沒關係,反正原是要闖,玄兄,若是歇息夠了,我們這就走吧?”
  於是,兩個人又以匍匐的姿勢繼續前進,也才剛剛移動了十來步遠,谷唳魂已突然伏下不動,同時以手式向跟在後面的玄三冬傳遞信號。
  玄三冬立時屏息靜止下來,嘴皮子微微翕動:“有情況?”
  谷唳魂沒有作聲,在一剎的沉寂之後,驀地像一頭黑豹般躍空而起,快不可言的撲向丈許外的一叢雜草之後!
  幾乎是回應著他的動作,那叢雜草後面也猝然掠起一條身影,以決不稍慢的來勢迎向谷唳魂,兩條人影凌空飛擦,交叉而過,見到的只是蛇電般炫掣的冷芒,觸及的僅有那溫熱帶著鐵銹腥味的一片血雨!
  石火似的一擊過去,兩條身影全無半點聲息的重又隱沒黑暗之中,看不清谷唳魂在那裡,也看不清對方那個殺手在何處。
  玄三冬僵窒著極目搜視面前的景象,他的臉額上沾著血,血正順額流淌,他卻不知是誰的血,嘴角處,已可約略品味到那一絲咸澀。
  隘道內黑沉沉的一團黯翳,用盡了目力,也看不出幾尺遠近,玄三冬滿心焦急,想出聲招呼,又怕受到暗算,這須臾之間,他已是一身汗濕!
  沒有喘息聲,沒有呻吟聲,沒有叱叫,沒有呼喊,甚至連刃器的光閃都不見,剛才發生的凌空搏擊,好像只是一種幻影,一場噩夢!一陣死樣的僵寂之後,玄三冬再也憋不住了,他極其小心的向前移動了一下身體 那片突起的狂 便在他身體稍做移動的同時卷自右側,來得如此快速、如此突兀,就宛如從九幽之下冒起的陰風,以恁般致命的來勢罩向了他!窒鼻的勁氣中,炫掠著一抹光焰,光焰映入人眼,也到了它預定要到達的地方。拼命翻騰的玄三冬驟覺大腿上遭到撞擊,跟著的反應是遭到撞擊的部位一片麻木,他的“旋地錐”奮力揮刺,狙擊者卻帶著一溜冷芒,像是流星的曳尾般急速飛出 於是,雙刃斧的森藍光華猝現,似是來自天外、來自虛無,閃動的一剎已打橫衝上那掠飛中的狙擊者 仍然沒有呼嚎,仍然只是血雨紛灑,兩條影子扭曲成一團,沉重的墜落於地!
  一顆心猛烈的跳動著,玄三冬一手摀著大腿處的傷口,一手緊握他的兵器,但覺血氣湧升,口幹舌燥,連眼睛也花黑起來,他想張口出聲,嘴唇翕動間,卻似被塞了一只桃核在喉管裡,噎窒著發不出聲……其實,這中間的沉寂只是片刻,玄三冬心系谷唳魂的生死,片刻的功夫,對他而言,幾乎似等白了頭髮那般漫長 現在,他總算真正嘗試到了什麼才叫拼殺、什麼才是搏命!
  終於,一個聲音響起,微弱又低沉的響起,雖是那樣飄若遊絲,在玄三冬聽到這個聲音的俄頃,卻比聽到什麼喜訊都來得振奮欣悅,活了大半輩子,他竟然不知道世上尚有這麼一種聲息能如此刺激他 不錯,是谷唳魂的召喚,千真萬確是谷唳魂的召喚:“玄兄,你,你聽得到我麼?”
  掙扎著,玄三冬爬向聲音傳來的位置,他一邊激動得抖著嗓調回應:“我聽到了,我聽到了……天可憐見,天可憐見啊,谷老兄,瞧瞧你的命有多大!”
  人影蠕動著,也朝玄三冬這邊接近,顯然,那是谷唳魂。
  兩個人終於湊近了,黑暗裡,他們摸索著伸出手來互相緊握,彼此聆聽著對方的呼吸,感受著陣陣噴自口鼻間的熱氣,而握著的兩隻手,盡是鮮血粘濕!
  這是一項特異的經驗,兩個大男人近乎擁偎的在一起,感覺到心靈相通,魂魄相應,無論在形或是質上,都有如此密切的契合,像是一體的手足,像是血濃于水 是的,共過生死以後,人與人之間,還有什麼不能交融?
  他們都沒有說話,誰也不曾開口 此時此情,說什麼也是多餘。

runonetime 2008-05-28 09:16 AM

第15章 恩義

  時間在靜默中過去,激盪的情緒亦逐漸平緩下來,玄三冬小心的控制著自己的音量,以只有谷唳魂才能聽到的聲音問道:“谷老兄,你可是又掛了彩?”
  谷唳魂的雙眼裡閃動著一抹冷幽幽的光芒,說起話來卻透著虛乏:“一共傷了兩處,在胸上開了條口子,後腰眼也吃他戳進一傢伙,好在是斜著捅進肉裡,似乎還沒有傷到內府玄三冬低聲道:”那個雜種真叫厲害,武林中居然還有這等剽悍勇猛的角色,老實說,這幾回合拼鬥下來,我連他使的是什麼兵器都來不及看清……“谷唳魂像在嘆息,沉沉的道:“是一把刀,一把極快極薄的刀;這人使刀的手法非常特別,不但變化詭異,而且動作神速,能在同一個時間中施展好幾種不同的招式,看著像攻,其實在守,刀出明明指著你身體的某一個部位,刀落的一剎卻又換了地方乾幹的吞著唾沫,玄三冬不安的道:”你認為,這人是誰?
  “默然片刻,谷唳魂語出艱澀:”我想,此人極可能是‘六手哪吒’莫連才,出手方式像,甚至連那種死拼不退的撲殺法則也像,姓莫的早就以不要命的兇猛聞名于世!靶   潰骸跋衷諛兀克 沽 判悅 揮校俊憊揉 晏玖絲諂 骸八 懶耍 講旁諼液崞鵓焉鋇牡笨塚  滔蛭液笱 系囊壞段 一壞糜欣 某鍪摯障丁  矣  姓度肓慫 男厙弧!繃成系募∪獠揮山裊私簟    嶸 潰骸霸諛忝塹諞淮謂喲 氖焙潁 陀腥思 瞬剩 壤閒鄭 鍬 掌 韉難 瓴恢 撬 模俊憊揉 甑納磣雍鋈懷櫬 艘幌攏  廈σ庠諮謔蔚男α誦Γ骸笆俏彞 苑降摹  灰徽校 舜司投頰戳搜 狻!斃   蛄爍齪 洌 潰骸霸趺椿幔課沂撬擔 閱愕墓αΧ 裕 躉嵩諞徽兄 戮圖 剩俊幣∫⊥罰 揉 甑潰骸暗彼 蕉莢諂疵 氖焙潁 忝揮杏 靖 閌哉謝蠐味妨耍 換 鏨 朗嗆苧俺5氖攏 詹諾那樾危 撬 膊幌餚枚苑繳 梗 率殖鍪劍 勻蝗 蚓 φ瀉簟  斃   潰骸盎熗蘇廡 甑慕    筆羌 嗍豆悖 笳嘆 懍耍 裰 竺 蝗唬 壤閒鄭 仁蹦且懷『萆保 漚形頤靼琢聳裁搥腳涑莆  劍 怨裕 羌蛑本褪牽 潰 蛑本褪腔釕  惱故靜鋅崧錚 ?

  谷唳魂道:“闖道混世,本來就這麼回事,誰叫我們生不逢時,入錯了行?”
  目光向四周流轉,玄三冬心存悸懼的道:“只這頭一關,也已險惡到這步田地,往後去,還不知有多麼個艱困法,谷老兄,他們可是一個比一個狠,一個比一個毒啊!我們如果照現在的樣子一味悶著頭硬挺,實在不是上策!”
  谷唳魂悒鬱的道:“話是這麼說,敵眾我寡,他們折損得起,我們折損不起,即使對方拿十條命換我們一條,我們在比例上都難以奉陪……但是,除了硬挺,還有什麼其他的法子可想?”
  怔忡了好一會,玄三冬沮喪的道:“谷老兄,你的傷勢不輕,你雖嘴裡不說,我也感覺得出來,不止你,我亦叫那雜種在大腿上戳了一刀,如今我們兩個人傷了一對,正是殘兵敗將的格局,以這種情形,愣著上恐怕討不了人家便宜……”
  谷唳魂道:“然則亦決不能向後退,玄兄,去此一步,更無死所!”
  沉重的歎一口氣,玄三冬道:“那就只有求祖宗積德,神明保佑了,谷老兄,我們算是鑽進了死衚衕 ”谷唳魂斬釘截鐵的道:“就算死衚衕,也要鑽到底,胡同盡頭好歹只是一堵牆,拿頭硬撞,說不定尚能撞開,離開這條胡同,四面皆山,突破的希望便更為渺茫了!”
  玄三冬咬著牙道:“我全聽你的,我們拿頭去撞就是,但谷老兄,你還撐得住麼?”
  谷唳魂挺身而起,黑暗中展露著一抹看不清晰的笑顏:“你看,我不是很好嗎?你放心,彩是掛了,這點彩卻扳不倒我!”
  玄三冬無可奈何的道:“好吧,我們挺上去。”
  隘道中仍是一片黑,一片混沌濃稠的黑,不但黑,而且靜,人在裡頭移動,仿佛是沒在水底,沒在一片烏黝深沉的水底。
  兩個人是分開左右朝前摸索,不過谷唳魂超前了幾步,此刻不是講客氣的辰光,誰的功夫高,誰就免不了要多擔特點。
  靜寂中,偶而有水滴著地的細微音響傳出,當然隘道裡不會滴水,滴的是谷唳魂與玄三冬身上的血,打他們傷口處流滴的血。
  就在跨越一條淺溝之前,谷唳魂驀然停止了動作,同時向後面的玄三冬傳遞了一個暗號,玄三冬迅速展身貼地,眼珠子亂轉,卻啥也不曾發現。
  谷唳魂的視線緊集向六七尺外一塊巨大的坍方落磐後面,他雙手握斧,背脊弓起,兩腿微彎,是一副隨時都可以騰空撲擊的姿勢。
  於是,非常非常和悅、也非常非常低緩的,一個聲音飄了過來:“是唳魂麼?”
  谷唳魂身子一僵,隨即靠向石壁,他在片歇的靜默後,才小心翼翼的回聲:
  “卜天敵?”
  那聲音中立刻滲入了感情,還有一絲令人體會得到的興奮與嘆喟:“是我,唳魂,好久不見了,快十年了吧?這一陣子,過得還算順心?”
  雙斧斜豎胸前,谷唳魂毫不鬆懈他的戒備,但是語氣卻十分感慨:“你在這裡碰上我,自然知道是怎麼回子事,天敵,人處於如此情況之下,怎能順得起心來?我的日子實在很苦,現在遇著你,就更苦了!”
  卜天敵也沉默了一會,再出聲,依舊是那麼平靜,沒有丁點殺伐氣息:“唳魂,在這附近三十丈距離之內,沒有別人,除了二位,就只有我一個。”
  這時,玄三冬不但是迷惑,迷惑中還有幾分說不出的驚喜與震愕:“谷老兄,對面發話的人,莫非就是‘天敵門’的掌門人‘紅頭鷹’卜天敵?”
  谷唳魂細聲道:“是他。”
  玄三冬的一顆心不禁怦怦跳,好像在巨浪浮沉中撈著了一塊足以攀命的浮木:
  “我的天,老兄,原來你真和他有舊?聽你們之間的口氣,交情似乎還不淺哩!”
  谷唳魂謹慎的道:“十年不見,又在這種境況下碰頭,我實在不知道故誼是否仍在?玄兄,你且莫高興得太早,人心叵測,誰也不能輕信 ”那方落磐之後,卜天敵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唳魂,隘道裡過於黑暗,相見渾如不見,咱們就這麼說話,你介意麼?”
  谷唳魂情緒趨向沉鬱,強笑著道:“當然,這對彼此都方便。”
  卜天敵發出一聲輕咳,道:“前面那一關,唳魂,恭喜你過了,你可知道把關的人是誰?”谷唳魂故作淡然道:“‘六手哪吒’莫連才,對不對?”
  “嘖”了一聲,卜夭敵帶著笑意道:“真是什麼事都瞞不了你,就如同十年之前我遭到的那次艱困,任我再是咬牙隱忍,亦同樣被你看出底蘊來一樣。”
  谷唳魂道:“過去好久的事了,難為你還記得……”卜天敵微喟一聲,道:
  “我怎會忘懷?在我最為落魄、最是苦悶的時候,只有你向我伸出援手,於精神上、錢財上幫助我,而且毫不考慮我的回報能力……唳魂,我這一生沒有幾個真正的朋友,你便是其中之一。”
  谷唳魂笑得未免辛酸:“現在告訴我這些話,天敵,我不知道你的意思何在?”
  卜天敵的聲音由陰晦裡飄來,有著傷感:“我了解你的感受疑問,唳魂,如果換做我是你,恐怕還更要猜忌,我承認此時此地同你相見,選擇的時機不很恰當,但是,原諒我沒有挑揀的餘地,而且,我也全是為了你 ”谷唳魂慎重的道:“那麼,天敵,你依舊是我的朋友,是和慧嫂在一起時的天敵?”
  卜天敵略顯激動的回應:“沒有錯,我仍舊是你的朋友,仍舊是和怡慧嫂在一起時的無效 否則,唳魂,你以為我恁什麼會出現此地?”
  谷唳魂竭力平靜著內心的波潮,緩慢的道:“我想,我應該可以相信你。”
  卜天敵嘆了口氣:“這些日子來,怕是把你折磨夠了,竟我的誠意你都不能接受 ”谷唳魂道:“不要怪我,天敵,因為這些日子來,我越加發現人性詭詐、人心難測,連平素裡表現得最忠貞的弟兄都起了異念,最值得信賴的肱股都變節倒戈,你叫我如何不生戒惕?”
  卜天敵堅定的道:“但是我不會,唳魂,你千萬記得,我是卜天敵,我不是別人!”
  不自覺的點點頭,谷唳魂道:“我也是在這麼告訴我自己,你不是別人,你是卜天敵。”
  稍稍靜默了一下,卜天敵道:
  “唳魂,你與你那位貴友,請略微向我的位置接近一點,我有話要說。”
  玄三冬拖著一條傷腿便待往前湊,但谷唳魂卻搶先一步,將他扯住,比了個手式,然後,獨自摸前,隔著那方落磐三尺左右,他發聲,聲音一出,人已側移原位:“我來了。”
  卜天敵立時有了回話,依然在先前隱匿的位置,並沒有移動:“不用多心,唳魂,你記住我的囑咐,相互配合進行,千萬不能出錯,要知道,一旦出了錯,就是三條命,你與貴友的命之外,猶得加上我的一條!”
  谷唳魂極快的接著道:“我明白。”
  當然,這句話之後,他又不在原來出聲的地點了,不過距離並未拉遠。
  卜天敵低促的道:“在這條隘道之內,一共安置了三處關卡,第一關你已經知道是由‘六手哪吒’莫連才把守,第二關是我,隘道出口的一關有兩個負責,‘大力刀王’范子豪、‘奪目’麻無相,他們的算盤,是敲定了不讓你二位生出這‘閘刀隘口’,而由他們的嚴密佈置與強有力的人選來看,也確有極大奏功的比算,同時,我們全都受到重托,只要一旦同二位接觸,便傾力以赴,生死在所不計,自然,他們所以敢如此要求,亦經提出了相對的優厚條件;唳魂,我們都算幸運,因為我被他們安排在第二道關口,而非第三道,我原希望能守著第一關,這樣對你我而言,要方便得多,但你知道那些人一向多疑,行動的策劃與決定,我不能置喙,否則,容易引起他的猜忌,好在我們的運氣還不太差,如果弄到第三個關卡去,兩個人彼此監視,欲待先通消息,取得默契就難了……”谷唳魂這一次不再移轉位置,他深受感動,卻不形於言詞:“我在聽著,天敵。”
  卜天敵又繼續說道:“由於要求行動上的絕對隱密,避免打草驚蛇,伏擊的原則是各自為戰,豁死殘殺,相互間不准以任何信號連絡,你們二位什麼時候進入隘口,除非被經過的關卡伏守者發覺,其餘的暗樁並不知道,唳魂,這個規定原是為了在毫無徵兆的突兀中襲擊你們,倒給了我不少便利 我可以事先察發二位的形跡,卻不必有任何示警的反應,另外,他們也不會和我聯繫,當然就不清楚這邊的情況演變,因此,這一陣時間裡,我們都是安全的。”
  谷唳魂笑道:“天敵,難道你不擔心我們連第一關都過不來,就叫姓莫的收拾了?”
  卜天敵的聲音在陰暗中泛著若干無奈:“坦白說,我擔心,可是除了默祈老天保佑你們能夠化險為夷,實在沒有其他的法子好想,你們與莫連才的拼鬥,勝負存亡猶是個未知數,你的修為我了解,好歹總有個指望,而萬一我沉不住氣先行露了痕跡,被他們發現破綻,則就一點指望都沒有了,群起而攻之下,唳魂,我剛才已經說過,這可是三條命!”
  谷唳魂道:“我同意你未曾低估他們的力量,這些人,沒有一個好對付!”
  卜天敵忽然問道:“你把莫連才如何擺置了?”
  谷唳魂慢吞吞的道:“你應該可以想像,天敵,假若姓莫的活著,還能讓我們豎著走來這裡?”
  “嗯”了一聲,卜天敵道:“不錯,我料想也是這麼個局面;莫連才為人並不壞,就是拗執了些,是副寧臨折不彎的性子,唳魂,但他的確是把好手!”
  谷唳魂由衷的道:“他是一把好手,而且是我少遇的好手之一,不怕你見笑,我現在也不囫圇,身上猶滴著血,全是莫連才對我的回報!”
  卜天敵沉聲道:“上陣交兵,白刃相接,乃是性命攸關之事,碰到這一項上,誰也讓不得誰,唳魂,希望你的傷勢不會太重才好。”
  谷唳魂忙道:“你莫念,我還挺得祝”
  卜天敵又道:“你要注意,除了隘道中埋伏的三撥人手之外,嚴渡手裡還握著另一著狠棋 你的老父,‘妙香山’下,姓嚴的正等著你們。”
  臉上的肌肉痙攣著,谷唳魂心似刀絞,卻儘量抑制著自己的情緒:“天敵,家父受執之事,我已經知道,但‘妙香山’闊幅極大,上山的途徑又多,不比這‘閘刀隘口’的獨門窄徑,嚴渡怎能確定在何處等我?”
  卜天敵道:“他在‘妙香山’下扎了營盤,豎立大旗,人在好幾裡遠就能看見,旗上朱紅的大字‘谷朝旭在此’,迎風招展,好不惹眼,晚上則掛起幾十盞大紅燈籠,燈籠同樣韋寫著這五個黑字,他早已估量好,只要你能突破‘閘刀隘口’這三道關卡,一近‘妙香山’便會發現他所布下的這座陣勢!”
  谷唳魂磨牙如挫,絲絲吸氣:“嚴渡這個畜牲,我會叫他付出代價、我會叫他轉生九世都不敢忘記他所受的報應!”
  卜天敵穩重的道:“這是無須多說的,但眼前處在劣勢的人卻是你,是以千萬莽撞不得,要切實合計妥貼,才能展開行動,唳魂,你父若我父,我們都不願意他老人家遭致任何傷害;假設我們配合成功,未露痕跡,以我和他們的關係來說,仍可加以利用,而且救出令尊的機會還相當之大……”谷唳魂強持鎮定的道:
  “全靠你大力維護了,天敵。”
  卜天敵道:“份內之事,自當義不容辭,唳魂,你此刻用心聽著我的殲敵之計,過關斬將,就看這一下子能否打在七寸之上了……”卜天敵的唔聲越說越輕、越說越細,谷唳魂與玄三冬全神貫注,傾耳聆聽,兩個人只是不住點頭,連連低應,顯然雙方已經取得了進退配搭的契合。
  於是,殺氣又在凝形,幾乎看得見,也觸得著了……暗影中,可以約略看出卜天敵是副瘦長的身材,頭上扎著頭巾,他的面貌長像,卻就瞧不清楚了,現在,他微微佝僂著腰身,步履踉蹌,高一腳低一腳的行向前面一棵枝幹挺虯的大樹
   這裡,已是“閘刀隘口”的外面。
  距離樹前丈許近,卜天敵停了下來,雙手用力拍了一記,稍頓,又拍了一記。
  巴掌交擊的聲音,在黑暗裡顯得特別脆亮,當第二響拍掌聲甫落,樹頂陰暗處已“呼”的飛起一條人影,快似驚鴻般落在卜天敵跟前。
  那是個形體高大的人物,雖然同樣看不真切他的貌相,但舉手投足之間卻自然流露著一股凌厲的威猛,他站在卜天敵之前,差不多高出卜天敵半個頭,而由他飄展在右肩上的刀柄綢布推斷,此人必是“大力刀王”范子豪無疑。
  一見來人,卜天敵好似力竭不支的模樣頹然坐倒,嘴裡還籲籲不停的喘著氣,看上去頗像經過一場惡戰後的形態。
  范子豪踏前一步,語聲中透著掩飾不住的興奮:“卜兄,你得手了?”
  卜天敵仰起臉來,有氣無力的道:“僥倖之致,卻是好一番糾纏 那姓谷的,確然十分棘棘手!”
  似乎根本聽不進這些話去,范子豪只注意一件事:“人頭呢?卜兄,那谷唳魂與玄三冬的人頭呢?尤其是姓谷的一顆腦袋最為重要,這可是證物,你該不會忘了砍下來吧?”
  用手朝隘口一點,卜天敵的嗓音裡充滿了疲憊:“兩具屍體全擺在那裡,要人頭你自己去砍,範哥子,我累得要死,還帶了傷,別說砍人頭,這一陣連爬都爬不動了……”范子豪凝目細瞧,隘口左近,是有兩團黑黝黝的事物,一時也分不清是人體或是別的東西,他嘿嘿一笑,義氣飛揚的道:“好,你沒有餘力砍,我就替你代勞,這玩意可缺不得,老嚴只要和人頭照過面,我們後半輩子吃喝穿住全不愁啦!”
  伸展著腰身,卜天敵懶倦的道:“不稀罕,這可是我們拿命去換的,他們坐享其成,付這點酬勞算得什麼!”
  范子豪笑道:“湊合點吧,早知道能有這麼順手,怕他們還不肯出如此高價哩,卜兄,我和老麻可是沾了二位的光,托二位的福啦 ”說到“二位”,范子豪這才忽然發覺沒有看到莫連才,縱然在夜色深濃中,亦能感應及他那張大臉上的驚震表情:“對了,莫連才莫兄呢?”
  卜天敵沉沉一嘆,道:“這還用問?天下豈有白手撈魚的事?不付出代價,何來收穫?莫兄不幸,已經把性命頂出去了,多少也算是替我們墊了底……欸。”
  怔了一會,范子豪道:“如此說來,那谷唳魂還真叫不簡單,莫兄是何等樣的人物,竟也抗他不過,鬥到末了,終究仍將一條性命擱上卜天敵索興將身子歪側地下,光景是像就地睡上一覺的架勢,他無睛打採的道:”谷唳魂豈是盞省油的燈?要不是經過莫連才消耗了他一部份體力,再加上我出其不意的發動狙擊,事情會這麼順當?賺人家幾文銀子也真叫不容易,你說吧,範兄,我們窩在這個不見天日,風慘雲愁的鬼地方已是多少天了?提起來,我們哥幾個亦算是場面上有頭有臉的角色,這遭幹的卻是為人充打手,抱腳的勾當,窩守著那一畝三分地,挨冷受餓不談,連小個便都得豎起耳朵,懸著心膽。虧得姓谷的他們是在嚴渡的預期內來了,要不然,還不知待熬到幾時……”范子豪點頭道:“可不是,隘口上守了這五天,感覺上就比五年猶要長,吃不好,睡不穩,日子簡直不像人過的,別說你,再拖下去任是誰也挺不住啦,好在嚴渡的判斷還算準,他說至多七天,最少三日,姓谷的他們一定到,果然不出他的預料,今三總算把人盼來了!”
  哼了哼,卜天敵道:“不是姓嚴的算得準,是他們飛鴿傳書的消息快!”
  搓搓手,范子豪打了個哈哈:“你暫且歇會兒,我先去把人頭切下來再說,辰光不早了。”
  卜天敵忽然從地下坐起,口中道:“且慢。”
  剛待跨步的范子豪不由一怔,轉臉問道:“有什麼不對麼?”
  卜天敵伸手入懷,摸出一把銅鞘連柄的尺寬刃砍刀,遙遙丟給了范子豪:
  “用這把家夥去砍人頭。”
  范子豪揚手接住這柄沉甸甸的寬刃短砍力,卻有些迷惑的道:“何必這麼費事?砍人頭我自有趁手的兵刃,莫非我的這把‘金背劈山刀’還比不上你這把短貨?”
  卜夭敵正視范子豪,以一種嚴肅中隱含著懇切的語氣說道:“範兄,你素有‘大力刀王’的美譽,多年以來,你的‘金背劈山刀’會盡武林俊顏、斬絕江湖妖醜,交的是豪膽、飲的是熱血,要砍便砍活人頭,如今若用來鋸死人腦袋,也不怕沾辱了你的寶刀,染一身晦氣?”
  哈哈大笑,范子豪道:“說得是,說得是,難為卜兄你考慮得如此周詳,哪一層都顧到了,原來竟有這些忌諱,莫怪你會另外準備傢伙呢,好,我就用這把短砍刀動手!”
  閉上眼,卜天敵道:“快去吧,範兄,刀子很利,包管手起頭落!”
  答應一聲,范子豪興沖沖的大步走向隘口之前,看他那模樣,不像是去取人首級,倒有些登科拜賞的味道,恁般興奮中摻合著喜氣洋洋!

runonetime 2008-05-28 09:17 AM

第16章 反戈

  從微閉的眼瞼隙中注視著范子豪前行的背影,卜天敵拿捏著時間,不緊不慢的衝著樹頂上開口道:“麻兄,事情了結啦,你攀在那枝頂上也不嫌凍得慌?”
  一條白晃晃的人影從枝椏間飄然而下,連聲音亦都白慘慘的透著那樣的淡漠無味:
  “看你和范子豪談得高興,我就用不著在這一刻來湊熱鬧了。”
  卜天敵顯得有些吃力的坐直身子,往隘口那邊瞥一眼,只望著暗影中的麻無相:“好不容易交了這趟差,麻兄,大夥都該輕鬆輕鬆才是,你也可以寬心 。”
  樹底下的麻無相沒有回答,深鬱的夜色籠罩著他的面容,也看不出他的表情,但他卻緩緩走近卜天敵這邊 雖是如此尋常的移動,竟然散發著難以言喻的懾窒氣息,仿佛他人在哪裡,一片肅煞便擴張在哪裡了。范子豪來到隘口近側,果然看到兩個人一仰一俯的橫在地下,他沒見過谷唳魂,當然更不認得玄三冬,可是這都不重要,重要的割下兩顆人頭回去交差,自有認得的主兒加以分辨。
  不自覺的露出獰笑,范子豪湊上幾步,首先選擇個子較大的身軀下手 正是屏息裝死的谷唳魂 他腰背微弓,伸手拔刀出鞘。
  “錚”的一聲脆響起處,銅鞘內的寬刃短砍刀固然藍光閃泛的拔了出來,但就在暗簧響動的同時,范子豪驟覺握著刀柄的手心一麻,好像被什麼尖細的針芒刺了一下,不很痛,然而感覺上卻有些古怪!
  初起的反應是訝異,繼之而來的就是驚疑了,他迅速以左手兩指拈捏刀尖,接近眼前,打算仔細瞧瞧到底是什麼東西扎了他這一下 仰臥於地的谷唳魂便在此時暴騰而起,壓在背後的雙刃斧瞬間凝成九道光帶,九條光帶又合為一束,狂猛至極的單劈范子豪!
  一邊俯趴著的玄三冬更不猶豫,他貼地旋卷,手上的錐鋒居中疾推,錐尖破空,甚至引發出“哧”“哧”裂帛之聲。
  一剎那,范子豪什麼都明白了,他出力大吼一聲,卻驟然發覺音帶沙啞,喉嚨裡宛似被稀泥糊住了一樣,他慌亂之下奮勁迴轉,誰知腰腿間一片僵木,滯重得像拖住一付千斤擔,不僅如此,他手上捏住的砍刀也因為突兀的失力而墜落,他想伸手拔取肩後的“金背劈山刀”,任他在須臾裡掙得冷汗滿頭,亦只能把手臂抬到耳邊。
  仿佛是受到什麼惡毒的禁咒,仿佛是遭到哪一個冤魂厲鬼纏住身子,范子豪鬥然驚悟他竟無能為力了,對一切都無能為力了。
  血肉在斧刃的揮掠中橫飛,在尖錐的刺戳下翻回,沒有嘶嚎、沒有悲喊,有的,端是刃器切肉時的悸心悶響。
  麻無相凝目注視著隘口忽起的一抹寒光,他兩眼中的神色也立刻變得與那抹寒光同樣的森冷凌厲。
  卜天敵的身形快不可言的逼近 似是他原來便在這麼接近麻無相的位置一般,一對烏黑透青的大鷹爪無聲無息的於眨眼下挑扣麻無相身上十二處要害,出手之精絕狠辣,純系一些要命的殺著!
  魁梧的軀體猛然縮成一團 宛如一個突兀戳破的豬泡膽,那麼大的一個身子,竟在頃刻間便蟄窩到恁般窄小的面積,拋彈空中,閃騰丈外。
  濛濛細細的像是一陣帶著水份的霧氣飄拂在頭臉上,卜天敵知道這不是霧氣,這是血絲,因為霧氣不會泛著溫熱、不會有著鐵銹般的味道。
  這是說,麻無相已經負傷了,卜天敵的猝起發難雖然未竟全功,到底也收致部份效果,好歹總算是傷了對方。
  但是,卜天敵卻沒有一丁一點沾沾自喜的感覺,相反的,他現在的心情非常沉重、非常戒惕 他十分清楚麻無相的武功造詣,更十分清楚麻無相的殘酷兇狠,一擊不中之後,恐怕再求得手,就要付出巨大的代價了。
  現在,麻無相站在十步開外,一聲不響的望著卜天敵,夜暗中,除了他雙目裡偶而閃映的光芒,看不出他另外的形色。
  谷唳魂與玄三冬已經從隘口那邊急匆匆的奔了過來,兩個人才一靠近,便揚起一股撲鼻的血腥味 卻不曉得是人家身上的血,還是他們自己身上的血。
  知道兩個人趕到了,卜天敵卻決不顧視一眼,他毫不稍瞬的盯著對面的麻無相,並儘量使自己的呼吸保持平穩順暢。
  用力抹了把臉,谷唳魂站到一邊,喘吁吁的低著嗓調道:“姓範的也已擺平了,天敵,你這裡似乎不怎麼順手?”
  幾乎不易察覺的點了點頭,卜天敵嘴皮微動,聲音輕細:“原在意料之中,麻無相果然難纏,唳魂,只怕尚須一番周折!”
  打量著站在那邊的麻無相,谷唳魂謹慎的道:“這傢伙莫不成吃了秤鉈鐵了心,非要和我們熬到底不可!”
  卜天敵艱澀的一笑:“看樣子不會錯,這原非能以妥脅的事,再瞧他的反應,怕是更不可能妥脅了。”
  谷唳魂錯著牙道:“那就豁起來看吧,我敢斷言,姓麻的今晚上僥倖的機會不大!”
  站在谷唳魂旁邊的玄三冬,不由伸出舌頭潤了潤嘴唇,嗓門沙啞的道。
  “如今是要命的關頭,誰也信不過誰,就算姓麻的屈意輸誠,我們亦不能放人,高低幹倒了算完!”
  卜天敵以眼角飄了玄三冬一下,雖不是責備,卻淡淡緩緩的道:“你不明了麻無相這個人,他決不會與我們化解言和,你現在想的,也正是他所想的 決不能放人,高低幹倒了算完,你這一位,約莫就是玄三冬吧?”
  玄三冬微窘的哈哈腰,低聲道:“正是在下,對卜大兄,在下卻是久仰了。”
  卜天敵沒有答腔,因為麻無相開口了:“為什麼?卜天敵,你告訴我,為什麼?”
  聲音仍是冷冷清清的,沒有氣憤、沒有激動,也沒有亢烈的韻味,像是一捧雪、一片霜,寒凜而幽淡,不帶絲毫七情六欲。
  卜天敵提高聲音道:“你必須知道麼?”
  麻無相的語調宛如深谷井中的回響,透著幾分飄忽悠遠:“我想我應該知道 卜天敵,當我要殺這個人,或者被這個人所殺之前,至少我有權明白,其中到底為了什麼因由?”
  靜默了一會,卜天敵似是在理順他的思維,斟酌著他的措辭:“人活著,總有幾個交心交命的朋友,或是情感上的聯繫,或是道義上的負托,不管為了什麼原因,這種朋友都是值得以生死相共的;有些人有幾個像這樣的好朋友,是公開的、盡人皆知的,但有些人有幾個這樣的好朋友,外面卻不一定都清楚,算是隱密的了,麻無相,你明白我的意思麼?“麻無相平靜的道:“你是說,谷唳魂或玄三冬便是你這樣的朋友?足以共生死,卻極少有人知曉你們之間的淵源!”
  卜天敵道:“不錯,和我有這層關係的人是谷唳魂。”
  忽然嘆餵了一聲,麻無相道:“卜天敵,你向來是個極聰明、也極有見地的人,這一遭,竟然做出這種傻事,非但不值,也實在過於愚昧了卜天敵淡然道:”
  怎麼說?“麻無相低緩的道:“人間世上沒有真情,亦沒有摯意,有的只是現實與利害,摸得到抓得住的才叫有價值,關連到本身好歹的事方為重要;天底下從沒有恆久不變的契誼,哪見永生不渝的情操?山會移動,流水亦能改流,人活著,短短一生,除了該替自己盤算如何活得更美好之外,談道義情感,皆是荒誕無稽!”搖搖頭,卜天敵道:“你無法說服我改變心念;麻無相,你是個自我主觀十分強烈的人,很不幸,我也是,我們彼此的想法迥異,便難得合攏了。”
  麻無相陰沉的道:“沒有人值得去替另一個人做如此犧牲 除非在有條件的情形下;卜天敵,可憐你大半生江湖混世,居然傻到這步田地……”卜天敵以少有的、極富情感的音調道:“說到別人,或者是如此,但涉及谷唳魂,就完全不同了,谷唳魂絕對值得我替他賣命犧牲,因為早在十餘年之前,他已經替我做得太多……麻無相,你們知道我是武當的棄徒,是被武當逐出門牆的孤子,你們也知道武當是為了我和師姐陳怡慧的事才這樣懲罰我,然而,你們不知道的卻是最後一段,麻無相,你願意聽下去麼?”
  發出來的聲音好像是笑,但卻決無笑的意思,麻無相冷森的道:“橫豎時間還早,你我誰都不願急著上道,你說吧。”
  卜天敵的語氣柔和而懇切,仿佛在與一位知心的老友敘述一段溫馨的往事:
  “在我被武當逐出門牆之後的前幾年,日子過得非常潦倒,我所謂的潦倒,不僅是生活上的窮困,精神和情緒也陷入極度的苦悶低落,當然,師姐仍和我住在一起,她一個女人,更沒有法子舒解生活同心境上的雙重壓力,那時節,真叫流淚眼望流淚眼,斷腸人對斷腸人;沒有多久,我們之間開始有了爭吵,有了怨憤,在這種鬱悶難熬的煎迫下,我又突然病倒,病得暈天黑地,全身癱軟,整整有五天五夜涓滴未進,怡慧沒有錢去請郎中,除了終日跪在床前哭泣,她只有禱告能有奇蹟出現 ”麻無相生硬的道:“看來似乎是奇蹟出現了?”
  卜天敵繼續朝下說:“就在這一籌莫展的光景裡,谷唳魂竟像被神佛帶引著一樣事前毫無徵兆的突兀出現在我居處的門口 在此之前,我與他只見過三次面,尚在應酬場合中經由一位泛泛之交的引介才相識,當時,他在總壇座落於臨埠的‘大虎頭會’中,已經頗具份量,是個炙手可熱的人物了,那一天,他並不是專程來看我,僅為順道路過,聽說我住在附近,帶便探訪而已,令他吃驚的卻是,他做夢也想不到外表一向光鮮的卜某人,竟窮困潦倒至此地步……”麻無相七情不動的道:“從此,你們就搭上了過命的交情?”
  卜天敵道:“他立即替我延醫治病,又留下了為數可觀的一筆銀子,更雇請了兩名傭僕來侍候我及怡慧,在這期間他亦親來探望了我許多次,而每次金錢的餽贈都令我感愧不已,我推拒過、退還過,我還騙他我仍有積蓄,眼前的窘況,只是一時不便罷了,但他除了揚眉一笑,仍然不停的幫助我、周濟我,直到離開當地獨自出去闖道,直到我闖出了名堂回來接走怡慧,他從來不曾間斷過對我的關懷濟助,而他並不求我什麼,不指望我回報什麼,打開頭起,他就一直比我混得強……麻無相,如果你也有這麼一個只問耕耘,不問收穫的朋友,你會反過來加害他麼?”
  麻無相冷冷的道:“我當然不會,問題在於我並沒有這樣的一個朋友,而且我也從不相信世間會有這種只問耕耘、不求收穫的呆人,你所說的一切,應該只存在於幻想之中。”
  卜天敵忽然笑了:“這就是你我之間不同的地方,麻無相,你心中除了現實、除了自我,已經容納不下其他的東西,你沒有情感、不講道義,更欠缺那一份愛,所以你僅相信利害的關連、時勢的強弱,忽略了人性深處還蘊隱著恁般的悲憫情懷,你不是我,所以,今晚上你就陷入一個必然莫名其妙的窘境裡了。”
  麻無相無動於衷的道:“你不要高興得太早,卜天敵,情況的發展仍然未知,是你對了抑或我對了,現在還不敢說,你該明白,最後笑的人才是真笑。”
  卜天敵安詳的道:“我們的機會比你大。”
  麻無相的語聲從齒縫間迸出,透著那種亡命的狠厲:“拼殺不是一加一等於二的事,沒有什麼慣例可循,卜天敵,這個道理你理應知道。”
  卜天敵道:“你傷得重麼,麻無相?”
  夜暗裡,麻無相的兩眼光芒如蛇,他略微沉默,才緩慢的道:“恐怕會叫你失望,卜天敵,我傷得不重,甚至可以說沒有什麼影響!”
  卜天敵又道:“你對我的暗襲不表憤怒、不感怨恨?你為什麼不咒罵、不響哮?”
  麻無相道:“為什麼我要憤怒、要怨恨?更為什麼要咒罵、要咆哮?你所做的是你認為應該做的,你有權利選擇任何你自己認可的行動,我不能限制你,同樣的,我要做的任何事,只要我認為應該做,別人亦難以對我限制;卜天敵,癥結乃在於你我之間,如何以個人的手段抵消對方的企圖 我不鬥氣,因為生死不是鬥氣的勾當。”
  卜天敵感嘆的道:“你真是爐火純青了,麻無相,難怪你做得成這麼有名的殺手!”
  麻無相道:“我不是殺手,我只是恁藉所學謀生糊口而已,有點技藝在身,便有許多種賺錢的方法,不單是依恃殺戮一樁,卜天敵,比起那一般殺手,我要高明、更尊貴得多!”
  好久不曾開口的谷唳魂,這時靠向卜天敵身邊,悄然相語:“這傢伙的冷靜鎮定,實在令人吃驚,好像除了達到目的的念頭之外,連七情六欲都沒有了,天敵,我們得加倍小心……”卜天敵冷沉的道:“他現在只有一個目的、一個念頭,就是如何抗拮求勝,如何逐個擺平我們;我感受得到姓麻的內心裡那種強烈的意志,但是,我也決不會讓他得逞!”
  谷唳魂苦笑道:“天下果然沒有十捏八攥的事,終究還得費一番辛苦,天敵,多有偏勞了!”
  踏出一步,卜天敵目注麻無相,雙手間的的大鷹爪垂掛腰際兩側,輕輕晃盪:
  “我想你會明白,麻無相,一旦動手,將沒有規矩可言,沒有傳統法則可遵!”
  第一次,麻無相“哧”聲笑了出來,語氣中透著一份揶揄:“此時此景,談規矩、論傳統,豈不是可笑?用不著特別強調,卜天敵,我還沒有天真到那等程度,好歹我總接著就是。”
  卜天敵淡淡的道:“很好,難得你這麼看得開 ”那一雙不知用什麼質料打造,卻絕對堅硬銳利的大鷹爪,便在卜天敵的語韻裊繞間合擊麻無相的腹肋,動作之快,似已將時空化為一線!麻無相只是挪出半步,往後挪出半步,他的右手微微翻動,一只長只尺餘、拇指粗細,前端分裂為丫字形的“燕尾叉”已猝然戳出,兩點星芒閃爍,準疾無倫的直取卜天敵兩眼!
  不錯,麻無相號稱“奪目”,果然名不虛傳,一出手就待他娘的奪目了!
  卜天敵微側首,左手大鷹爪斜起,右手鷹爪橫截,攻中帶守,順便也切斷了敵人的退路,招現式展,卻是同時完成。
  白衣飄揚中,麻無相身形暴伏,“燕尾叉”由下向上,活蛇似的穿越,叉尖所指,仍然沒有離開卜天敵的兩只招子!
  雙刃斧就在這須臾裡斬落,斧落如電,如來自九天的鴻翼,凌厲中帶著難以比擬的奇突,麻無相貼地旋出一個圓弧,“燕尾叉”倏然抖閃,於剎時裡分攻兩個對手,叉尖溜炫著冷芒,要的是四只眼睛!
  谷唳魂驀地揚起左臂,直迎刺向面額的叉尖,更錯步挺身,手中斧掄轉飛揮,狠劈敵人腰際 居然也是豁上性命的打法!
  麻無相半聲不吭,凌空三個斤鬥倒翻,卻在避過大鷹爪的連續追擊之後,順著盪移的斧刃翻滾回來,快不可言的一叉挑彈,當光焰流燦,谷唳魂踉蹌倒退,前胸一抹血水也隨之拋灑!
  於是,卜天敵橫身切入,肢體騰飛間一對大鷹爪上下交揮,銳氣呼嘯裡,仿佛千鷹振翼,萬爪齊張,那尖利如鉤的趾爪立時布成了一面嚴密又寬廣的死亡之網,像是籠罩著天地,形成那樣一團濃郁的陰影卷裹下來。
  這是一著狠招,卜天敵的精萃絕活之一“群鷹投林”,然而也是一著險招,因為鷹撲林梢,必然勢猛力疾,如果攫取不獲,待要振翼再起,便須一點緩衝的旋回時間,而高手搏命,只這一點旋回之時,已足可令敵乘隙反擊,製機於後了!
  麻無相的反應相當奇特,他沒有企圖躲避,他甚至不曾移動,在鉤爪縱橫而來的掃卷下,他突然長吟若嘯,“燕尾叉”揮映起無數的星點,星點在飄閃、在迸跳、在環轉,都是兩點成雙,夜色黝暗中,彷同一對對映炫的蛇眸、一對對陰冷的狼眼;星點以急快的速度在綿密的形勢裡撞擊向鉤爪的實體或光影,卻是準確到極!
  漫天的火花濺現明滅,清越又激烈的金鐵碰響聲如正月連串的彩砲,人影穿舞似幻似真,像霧裡的幽魅、水底的虛魂,人影正在浮沉迴旋,又一抹寒電不可預料的猝射暴彈 兩點成雙,取的是人的二只招子!
  貼著地,玄三冬的“旋地錐”也向上標起,人在錐後,模樣像腦袋頂著一只牛角!
  鋒刃的光華怪異的炫折變幻,銳風在撕絞衝突,人的呼吸聲轉換成抑壓的豪叫擠出自肺喉,影像交疊穿插,肌肉的碎裂聲便那麼敏感的播傳,血也就益發熱得發燙的四濺紛飛了……一切的景象,發生在剎那,也結束在剎那,當所有的聲與光與實質的衝激靜止之後,大地仍舊一片黑沉,一片僵寂,仿佛墓底般的黑沉和僵寂。
  凝視著夜空的深邃幽渺,谷唳魂有著極短促的忘我感受,這俄頃間,他像是同穹蒼融合,似乎與風雲齊舞,渾然飄然的神遊大千去了 一陣驟起的抽搐,將他由虛幻中扯回,他晃晃頭,試圖爬起身來,這才發覺身上竟多了一樣原不屬於他的配件:一只“燕尾叉”,一只比麻無相先前使用的更為小朽的“燕尾叉”,便插在他的後腰上,叉尖斜斜的扎進去,他稍為動彈,整只“燕尾叉”就顫巍巍的晃搖不停。
  掙扎了一會,他總算坐直了上半身,顧不得喉幹如火,血氣翻湧,他一面急忙向四周尋視,一面嘶啞的拉開嗓門叫喚:“天敵、天敵,玄兄、玄兄……你們在哪裡?你們都還好麼?”
  聲音來自他背後,有氣無力的,卻好歹證明有人活著,是玄三冬的腔調:
  “好是不怎麼好,但比起姓麻的,大概多少要好一點,湊合著保住性命就是了……”谷唳魂趕緊扭頭回視,邊急切的問:“天敵呢?天敵的情況如何?”
  在谷唳魂後面右側約丈許處,傳未卜天敵平靜中卻透著疲憊的聲音:“我還活著,唳魂,老天保佑,神佛有靈,我們三個都還活著。”
  這時,谷唳魂已經察覺在十多少步外,一堆雜草的旁邊,蜷伏著一團白晃晃的影子,不必再多看一眼,他便斷定那是一個人的軀體,而且,恐怕還是一個死人的軀體 麻無相正是穿著白衣的,除了姓麻的,約莫不會有別人了。
  卜天敵知道唳魂在想什麼,他低沉的道:“麻無相死了,主要是你那一斧頭斬進他的左胸腔,我的大鷹爪只扣斷了他的右鎖骨與三根肋骨,玄三冬一錐子差了點準頭沒刺著他,但這已足夠,你那一斧下去已經奪命有餘……”谷唳魂咽著唾沫,澀澀的道:“你傷了沒有,天敵?”
  卜天敵緩步走了過來,待他來到近處,谷唳魂才赫然發現他這位老友竟滿臉是血,卜天敵一直用條汗巾在擦,但鮮血仍在不停流淌,谷唳魂驚得挺身站起,吸著氣指著老友的面孔:“天敵,你受了這麼重的傷,倒還沉得住氣,居然像個沒事人一樣?快,得趕快止血治傷要緊 ”用汗巾拭著血漬,卜天敵鎮定的道:
  “不要緊,只是雙頰顴骨的部位挨了姓麻的一叉,流點血罷了;姓麻的打算要取我兩只眼,不但沒取成,倒又多送了我兩只……”微微一怔,谷唳魂愕然道:
  “倒又多送了你兩只?”
  卜天敵故做輕鬆的一笑:“將來傷好結疤,正在兩眼之下,可不變成四只招子啦?”
  此時此情,谷唳魂沒料到卜天敵還有閒心說笑,他咧咧嘴,吃力的道:“希望將來不要破相才好,天敵,都是我拖累了你……”擺擺手,卜天敵豁達的道:
  “不要這樣說,唳魂,我們有這個交情,為你流這點血,值得上。”
  谷唳魂咬咬牙,轉頭低呼:“玄兄,麻煩你替天敵看看傷口,至少先把流血止住才是道理……”玄三冬答應一聲,步履蹣跚的湊了過來,谷唳魂照面之下,不由又是一愣,我的天,怎麼玄三冬也和卜天敵一樣,亦是一頭臉的血糊淋漓?
  卜天敵拿汗巾摀著傷口,說話卻帶著笑意:“玄三冬和我傷在同一個部位,往後恐怕也是上下四只眼睛了。
  谷唳魂吶吶的道:“姓麻的同手狠毒,居心陰詐,他原是拿定主意不讓我們活命的……”卜天敵道:“不錯,麻無相使的”燕尾叉‘有明暗兩只,明的硬展、暗的陰出,左右是亮式奪命,不留絲毫餘;他那暗的一只傢伙,連我都從未聽說過,否則,倒可事先預防……“玄三冬已經取出棉布與金創藥,開始為卜天敵止血療傷,一邊搖頭嘆氣:“今天晚上,總算見識過了,這幾號人熊,真他娘一個比一個兇、一個比一個毒,殺人豁命,眼皮子都不眨一下,更叫人膽寒的是,好像連他們自己的命也一樣毫無留戀!”
  谷唳魂道:“到了生死攸關的節骨眼上,不豁開也不行,生命固是人人眷戀,一朝非得拿命賭命了,就不容你稍有猶豫,拿得起放得下,才有希望絕處求存,姓麻的是這種想法,我們又何嘗不是如此盤算?”
  丟下沾滿血跡的大塊棉布,玄三冬手法熟練利落的在卜天敵雙頰傷處抹藥,他微微聳肩,悠悠忽忽的道:“話是這樣說,谷老兄,但論天下若干英雄好漢,平素裡表面上是一回事,真要到了必須賣命的關頭,又有幾個拿得起放得下?就以我來說吧,也是鼓了好多勁才鼓足勇氣,咬牙拼上那一招……欸。”
  卜天敵笑得抽搐了一下:“難怪失了準頭,玄三冬,你要不緊張,說不定那一招就穿了姓麻的肚皮!”
  玄三冬老老實實的道:“自己人不打誑語,我他娘行道也有半輩子的辰光了,真還少見今晚上的情景,動手就是拼命,出招便分存亡,誰也不留半步餘地,誰都不存丁點慈悲,每個人俱是橫了心背著棺材板往上卯,這等陣仗,想想不免頭皮發麻……“卜天敵淡然道:“你是不習慣,長久經歷過,亦就不以為奇了。”
  玄三冬道:“只怕習慣不了,我說卜老兄,世間有些事,是永遠也難以習慣的。”
  卜天敵接過玄三冬手上的棉布及藥物,反過來替玄三冬治傷,同樣也手法熟練:“我一向很少高評於人,但對麻無相,我卻不能不承認他是一把好手,不論膽識武功,都是一等一的人才,尤其他那種豁達堅忍、捨身掙命的氣勢,更是令人折服,江湖俊彥看多了,沒幾個比得上他……玄三冬,大概你明白,我們要不是以三對一,結果不一定會像現在這麼完滿。”
  玄三冬仰著面孔,身子在藥物的刺激下有些輕顫:“我知道,要不是三個打一個,我看難保不有人得陪著姓麻的挺屍!”
  谷唳魂在旁接口道:“這也沒有什麼,為爭千秋之義而固山門磐基,手段的運用上就沒那多講究了,他們對付我們,又幾時照規矩傳統來過?”玄三冬乾笑著道:“所以我並不感到愧疚,只是心有餘悸罷了,谷老兄,像這種不要命的拼殺,朝後怕還有得多,我能否罩得住,且先表明了,萬一有不如你意的地方,尚且包涵則個!”
  谷唳魂似笑非笑的道:“不要洩你自己的氣,玄兄,你比你自己估量的要強得多,至少,到目前為止,你的表現令人滿意,崆峒出身的朋友,果然名不虛傳!”
  打了個哈哈,玄三冬有些發窘的道:“你是在吃我豆腐了,谷老兄。”
  谷唳魂正色道:“我絕對沒有調侃你的意思,玄兄,你要知道一點 這些險難,這些痛苦,都不是你份內該受的,要不是為了我,你原可躲出三千里外消遙自在,如今你卻陪著我在這裡出生入死,流血流汗,玄兄,如此隆情高誼,舉世滔滔,卻得覓幾許?是而不論你能為我做到若干,皆是無上厚賜,我再要挑剔,豈非不知進退了?”
  玄三冬忙道:“別這樣說,谷老兄,我可承受不起哪……”於是,卜天敵笑了:“都不用客氣,即是過命的交情,就該有過命的擔當,誰叫我們在這麼多滾滾人頭中獨獨搭綴在一起?我說玄三冬,你也別磨蹭了,唳魂身上亦在滴血,姓麻的那桿小叉子,還得你費心替他從肉裡清理出來。”

runonetime 2008-05-28 09:18 AM

第17章 臥底

  “妙香山”就在眼前,屹立的山勢透著深沉的蒼鬱及靜默的莊嚴,秀奇的峰嶺層疊間,別有一股幽密空靈的氣韻,淡淡的雲靄飄浮於丘壑澗坳,雲深不知處,然而,人就在此山中了。
  一座八角形的大營盤便直立在山腳下,這座大營盤是用原木搭就,上覆黑色油布,佔地之廣,怕沒有十丈方圓,營盤兩側,各豎大旗一只,像臂粗細的旗杆高逾三丈,白底紅字的迎風招展宛如卷龍,旗幡上五個朱紅大字飛耀扎眼,可不正是“谷朝旭在此”的五字真言?
  營盤四周,插著幾十根木桿,木桿頂端掛著串串的紅油紙燈籠,燈籠其大如鬥,成串的順著桿頂掛下來,倒像掛著成串血糊糊的人頭!
  卜天敵凝視著眼前的光景,伸手指了指,神情冷肅的道:“就是那裡了,唳魂。”
  用舌尖潤了潤乾裂起皮的嘴唇,谷唳魂找了一塊平滑的石頭坐下來,低緩的問:“我爹一定會在營盤之內麼?我怕嚴渡還有什麼花招待使,這傢伙從未幹乾脆脆、踏踏實實的處置過一樁事卜天敵的相貌,給人每一個感覺便是嚴酷與狠厲,最後一個感覺,亦同樣的是嚴酷與狠厲;他雙目如鷹,銳利的眼神不帶絲毫情緒上的反應,一直都是那麼冷漠、那麼陰鷙,更那麼具有透徹力,令人本能的不願去面對它,好像他看你一眼,那飽蘊世故、洞悉人性的視線便能將你裡外看個通明一樣;他鼻挺唇雹身材瘦削,但卻沒有丁點屠弱虛頹的形態,眉宇間顯露著精悍,體魄上充滿了強勁,就以此時來說吧,任他兩頰部位塗抹著黃白斑駁的藥物,不僅不影響他那原有的剽猛自威之慨,更越發增添了幾分肅煞之氣,他是像一只鷹、一只振翼九天、凌雲馭風的巨鷹!
  輕輕拂動著大紅頭巾的下角,他來到谷唳魂身邊,也挑了塊石頭坐下,靜靜的道:“據我所知道的情形,老爺子是被他們監禁在營盤之中,但經過這幾日的辰光是否另有變化,就不敢確言了;嚴渡並不曉得我們之間的交往,當然更不可能獲悉我們兩人還有一段如此深切的情誼存在,因此我最先所得到的消息,必定可靠;問題在於嚴渡日前起了疑心沒有?是否警覺到出了漏子?如果他尚在等待觀望,事情進行起來便較容易,反之,就只有硬闖蠻干了!”
  谷唳魂愁腸百結的道:“要用什麼法子才能斷定嚴渡的因應之策、以及他欲待施展的手段為何?”
  卜天敵道。
  “這不能單恁臆測,唳魂,要確實探明暸對方虛實才能做數,因為老爺子在姓嚴的手中,我們折損不起。”
  臉色在蒼白中顯著無以掩隱的憔悴,谷唳魂喃喃的道:“約莫也真是累了,多少年來,嚴渡的什麼鬼名堂瞞得過我?如今居然摸他不透啦,眼皮下的二混子,有朝一日竟能形成氣候,倒是始未料及……”兩邊腮幫上也抹得黃黃白白,模樣卻透著三分滑稽的玄三冬,忍不住接口道:“你亦用不著怨嘆,我說谷老兄,現下也已是到了要緊關頭,總得想個什麼法子出來搞清楚對方的打算與意向才是正經,卜大兄是一著現成的妙棋,癥結在於這著棋走得走不得,此中關係非輕,大夥該切實斟酌定當,方可行事!安誹斕鋅戳誦   謊郟  閫罰骸罷褡韉悖  輳 抑 濫憒絲痰男那椋  頤僑幢匭朊娑韻質擔 堤駒鬼S朧攣薏梗 貿鼉魴摹 噸 卸  麼跚翼   耍 ?

  谷唳魂深深吸了口氣,道:“天敵,大概是因為牽涉到我老父的安危關係,越近敵前,方寸之間竟難平銜,你看我們應如何著手才叫允當?”
  卜天敵道:“我去會見嚴渡,然後視情況的演變再和你們暗通消息,從而決定著手的方式。”
  谷唳魂憂慮的道:“假如 嚴渡對你的立場起了疑心,你又如何掩飾解說?”
  淡淡的一笑,卜天敵道:“當然我會先編好一套說詞,在我的看法,這套說詞應可瞞過嚴渡,然則人算不如天算,或者有什麼突發的變故與細微的破綻引起嚴渡的懷疑,因此洩底穿幫亦未敢斷言,總之我會隨機應變,到了時候,該怎麼做我自有主張。”
  玄三冬插進來道:“照眼前的形勢判斷,一時還找不出什麼足以引起對方疑問的痕跡,但仍以小心謹慎為上,正如卜大兄方才所言,人算不如天算,智者千慮,亦恐有一失,只這一失,就大大不妙了!”
  卜天敵似乎對玄三冬有了進一層的了解,而這層了解,顯然是朝著好感的方面延伸,他和顏悅色的道:“你寬念,一旦光景不對,我可不會傻到窩在他們當中挨刮,不敢誇說有多大本事,至少突圍逃命的能耐自己還有幾分信心!”
  玄三冬咧嘴笑道:“這才是好漢作風,卜大兄,好漢向來就是不吃眼前虧的,只要一見情形有異,三十六招、走為上著,過了今夜還有明朝,他娘換個場面卯上,誰敢說包準吃得定誰?”
  卜天敵道:“就是這話!再說嚴渡若想抖摟我,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我姓卜的豈會叫他這般大馬金刀的稱心如意?”
  谷唳魂一指卜天敵雙頰間的傷痕,低聲道:“天敵,你臉上的傷,只要仔細留意,便可看出是尖錐類利器遺下的傷口,嚴渡精刁無比,別讓他察覺這個破綻。”
  卜天敵頷首道:“我已經有準備了,等一會我再把金創藥抹厚些,齊頰綁上一條布帶掩遮住,就講是你們傷了我,說不定更增添三成逼真性。”
  谷唳魂眉心深鎖,悒鬱的道:“千萬不要低估了嚴渡,這個雜種幾年來無論心機智謀,隨著他本性的貪婪惡毒,竟是精進了不少,連我都覺得他越來越難對付了……”卜天敵笑道:“你知道我,唳魂,我有個長處,便是從來不輕敵,否則怎能到如今?”
  於是,三個人迅速決定了連絡的方法與信號,卜天敵不再遲疑,衝著腳下的八角營盤飛奔而去,紅巾飛揚,形勢疾勁中,果如鷹隼旋掠!
  默默注視著卜天敵的身影消失在崗脊下面的旗幡招舞間,谷唳魂心事重重的抿唇無語 不知怎的,他總覺得心頭如罩霾,窒悶得撥不散、化不開……外表看來極為龐大的這座八角形營盤,實際的結構卻很粗糙,大小橫豎不一的原木枝幹,交叉撐持著營盤的架勢,其中只另用木板條在一隅分隔出三個較為隱密的單間,剩下的,便是如此空曠的一大片空地了。
  就在這片空蕩蕩的營盤中央,嚴渡非常仔細的聆聽著卜天敵敘述應敵的經過,雖然卜天敵的敘述過程十分簡單,他卻用了加倍的精神與時間去體會消化。
  然後,這位“大虎頭會”紫旗堂的堂主舉起一旁矮幾上的蓋碗杯,笑容可掬的道:“辛苦辛苦,卜兄,請,請用茶。”
  卜天敵微微欠身,拿起杯來輕用杯蓋拂動著杯面上飄浮的茶梗,以唇相就杯口,卻僅是虛虛一湊,點滴未沾。
  嚴渡淺啜了一口茶水,把杯子置回幾上,態度又是誠懇、又是和藹:“卜兄,聽你剛才所說,莫連才莫兄在隘口第一關上未能狙殺谷唳魂與玄三冬,到了你把守的第二關,仍然沒有截住,反被他們突出了隘口?”
  卜天敵平靜的道:“不錯。”
  嚴渡笑吟吟的接著道:“因此你隨後追趕,並且發聲求援,守在第三關的麻無相麻兄及范子豪範兄聞得你的示警,立即現身來助,同你會合圍殺敵人?”
  點點頭,卜天敵面無表情的道:“就是這回事。”
  嚴渡緩緩的道:“在經過一場惡鬥之後,麻兄和範兄當場戰死,你也受了傷,而谷唳魂、玄三冬兩個亦負創甚重,卻終因你攔阻不及,還是被他們趁夜遁脫了?”
  卜天敵道:“很慚愧,未能辦到嚴兄的囑託,有辱使命,尚請嚴兄寬諒。”
  嚴渡連忙笑哧哧的道:“言重言重,好說好說,那谷唳魂,本來就是個凶悍瘋狂的殺胚、又是個姦狡刁滑的妄孽,我們以前連番失手,何嘗未被他整過多次冤枉?各位也已盡力,留血賣命之下,我們若再要苛求,豈非太不上道?”
  卜天敵道:“這是嚴兄包涵,在我們的立場,卻實在汗顏。”
  垂棗似的面孔上浮現的是七分關懷、三分親切,嚴渡上身微傾:“卜兄臉上的傷勢,看似不輕,稍停我會叫他們為卜兄加意治理,待到此間事了,再另行替卜兄設宴壓驚……”拱拱手,卜天敵道:“這檔子事,如能完滿解決,‘大虎頭會’江山一統,基業千秋,正是我該向嚴兄及尊上等拜賀才是,如何又敢叨擾?”
  哈哈一笑之後,嚴渡隨即又放低了嗓音:“卜兄,以你的判斷,谷唳魂與那玄三冬傷勢輕重如何?”
  略一沉吟,卜天敵道:“他們傷得必然不輕,尤其是谷唳魂,身上至少有五六個地方掛彩,血流得像泉湧,設若未能立時醫治,我看他此刻是否活著都成問題!”
  長長“嗯”了一聲,嚴渡的手指輕敲幾面,若有所思的道:“他們可是朝著‘妙香山’的方向逃來?”
  卜天敵頷首道:“正是朝著‘妙香山’的方向突脫,衝撲的勢子雖猛,卻極其狼狽。”
  嚴渡慢慢的道:“如此說來,他們一定會發現我們布下的陣勢,夜間可見燈籠,白晝可見旗幡,除非谷唳魂橫了心不管他老子死活,否則遲早他會摸了來!”
  卜天敵道:“萬一姓谷的傷重之下流血過多而一命嗚呼,可就有得等了!”
  擺擺手,嚴渡道:“到底你與谷唳魂不曾有過交往,難以了解他的個性為人;卜兄,姓谷的是個意志力極為堅強、精神心魄能以承受重大壓抑的死硬角色,加以他稟賦不凡,體格結實,因此也有優於常人的韌勁,絕處求生是他一貫表演的本事,而且還能常常成功,卜兄,要他的命,不是這麼容易!”
  卜天敵提高了聲音:“嚴兄的意思是說,谷唳魂不會死?”
  297嚴渡慎重的道:“我不是說他不會死,凡是人,哪有不死的?我是說他不會這麼容易就死;至少,我不相信他現在已經死亡的說法,我肯定他會再做掙扎,肯定他會摸來這裡救他的父親,卜兄,因此我們萬萬不可掉以輕心!”
  往椅背上一靠,卜天敵的語氣中帶有些微調侃的意味:“人傷得那麼重,便是能留著一口氣在,也不過苟延殘喘罷了,如何再生龍活虎般騰躍搏擊?嚴兄,我看你未免將谷唳魂神化了!”
  嘿嘿一笑,嚴渡不慍不火的道:“這不是爭論的時候,亦非爭論之事,卜兄,好在不用多久,即見分曉,是你說得對,還是我的推測正確,到時自有答案,但在答案揭曉之前,尚盼卜兄加倍小心,切勿輕忽才是!”
  卜天敵冷冷的道:“很好,我巴不得有這個機會與姓谷的再拼一嘗重決生死!”
  嚴渡一伸大拇指:“好氣魄!卜兄,你放心,你一定有這個機會,谷唳魂必來無疑!”
  沉默了片刻,卜天敵道:“姓谷的父親還囚在這裡麼?”
  嚴渡哈哈笑道:“這就要谷唳魂自己來找了,卜兄,讓他去折騰,我們犯不著傷這個腦筋!”
  好一頭又姦又滑的老狐狸 卜天敵心裡咒罵著 姓嚴的真叫八面玲瓏,修煉成精了,這個問題原是他不肯答覆的,卻如此嚴絲合縫、不透痕跡的推了出去,反現出一股熱絡味道,令人感受熨貼卻無法再行追問,此等老辣精到法,難怪他能承命遠征,造這種冤孽了!
  卜天敵雙目半合,若無其事的道:“如果姓谷的找上門來,我是怕我們的抵禦力量或有不足,嚴兄,須知一夫拼命,萬夫莫敵,可不能叫他得了手去,否則大夥往後便難以抬頭啦……”嚴渡神態安詳的道:“有卜兄在此,正是一大臂助,何況卜兄早立心願,待與谷唳魂一分強弱存亡,姓谷的就算一夫拼命,卜兄亦乃豁死相博,他想拿氣勢佔便宜,光卜兄這一關便不易通過,更休說我們還另有好手四處埋伏;怕只怕谷唳魂不來,他要來了,包管是插翅難飛!”
  這頂帽子扣得卜天敵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他表面上卻一派淡然的道:“這樣說來,嚴兄已經有萬全的準備了?”
  嚴渡道:“所謂萬全不敢說,準備當然是有,而且我自信準備得相當充分,這一遭,我是下了決心非把谷唳魂抓住不可,如若再要失手,前面就是‘妙香山’,他一跨步,人進了山裡,我們的樂子可叫大了!”
  卜天敵道:“大概嚴兄又調集了不少硬把子前來守關?”
  嚴渡一笑道:“必要的措施是不能缺的,老實說,我原本希望各位在‘閘刀隘口’擺平谷唳魂,各位雖然功虧一簣,總算也重創了他,我在此地布下這座陣勢,即為預防萬一未能成事的替補手段,姓谷的目下也已是強弩之末,對付起來應該不會有太大因難……”卜天敵道:“嚴兄行事,真是環環相扣,步步為營,如此穩扎穩打,焉有不勝之理?”
  嚴渡手摸下頷,故作矜持:“卜兄謬譽了,還得有勞各位大力賜助,方有奏功致果之望。”
  卜天敵緊接著問:“調集在這邊的人手中,可有我熟悉的?”
  嚴渡猶豫了一下,乾笑著道:“這個麼,等到發生情況,大家一見面,有沒有卜兄的熟人,不就知道啦?”
  問了等於白問,答了也等於白答,卜天敵越加審慎,不使內心的反應有絲毫流露到形色上;他閒閒散散的道:“不知嚴兄還有什麼教示沒有?假如沒有事交待,我想先找個地方歇息一會。”
  嚴渡忙道:“應該應該,尚得找人替卜兄診治傷處 ”說著話,他連連擊掌三響,從營盤左側的一道暗門裡,應聲閃出一條精壯漢子,這漢子趨近跟前,垂手哈腰:“回堂主,後面的草房,已經收拾出來了!”嚴渡表情歉然的對著卜天敵道:“荒山野地,一切都是因陋就簡,不比城鎮中那麼好講究,營盤後面,我叫他們臨時搭蓋了幾間草房,大夥湊合著住幾天,等過了這一陣,再重重補償各位的委屈與辛勞……”卜天敵站了起來,道:“此時此地,何能貪圖享受?有間草房擋風遮寒,算是很不錯了,比起露天打鋪,已不知要強上多少,難得嚴兄考慮周到,我這裡先向嚴兄謝過。”嚴渡跟著起身,吩咐手下:“勇傑,還不快快侍候著卜掌門去後頭歇息?”
  卜天敵心頭不大落實,卻沒有再說什麼,那勇傑側身讓路,他只好舉步先行,一邊朝左側的暗門走去,一邊猶在思量著怎樣才能套出一點對方的虛實來。一排六間草房,便倚著這座八角形的大營盤後牆搭建,草房搭得固然簡陋,卻也有門有窗,足可遮風擋雨,是比露宿荒地要舒服得多;前幾日,當卜天敵尚未出發的時候,這幾間草房還不見影子,只這幾天,居然就增蓋了出來,嚴渡他們的手腳,亦不可謂不快了。
  六間草房當中,那頭上的一間留給了卜天敵,其他五間,沒看見有人住,也沒聽到有響動,似乎是空置在那裡,但是,卜天敵不相信餘下的草房是空的。
  進了門,他往角落處的竹床邊一坐,叫勇傑的漢子立時拿起木桌上的茶壺為他斟了杯茶,雙手捧著,恭恭敬敬的舉到面前。
  接過茶杯,卜天敵謝了一聲,笑道:“這幾天我不在,此地約莫十分熱鬧吧?”
  勇傑那張扁平的面孔上沒有任何能以顯示某種意念的神情,他雙目下垂,平平板板的道:“回卜掌門的話,小的整日待在營盤裡,外面的事不大清楚,堂主的規矩嚴,小的們不敢多看,亦不敢多問。”
  真他娘的名師出高徒,簡直就和嚴渡是同一個模子倒出來的,稱得上“守口如瓶”了;卜天敵不由皺了皺眉,仍然笑得和和氣氣:“那麼,其他五間草房裡,你可知道都住些什麼人?”
  勇傑搖頭道:“堂主交待,未聞傳喚,不准進房,小的們各有司職,那五間草房不在小的侍奉範圍之內,自是無人相傳,無人相傳,小的當然不敢擅入,因此裡頭住的是誰,小的便不大清楚了。”
  一問三不知,偏偏還脈絡連貫的有一番道理可講,卜天敵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覺,他揮揮手,未免略帶不悅的道:“好了,你下去吧,我有事再招呼你。”
  勇傑躬身道:“堂主吩咐,要請人來為掌門診治傷處 ”卜天敵不耐煩的道:“不用了,我自己已經上過金創藥,皮肉之傷,算不得什麼。”
  勇傑遲疑了一下,頗為勉強的擠出一絲笑容,再次塌肩哈腰:“是,小的就在門外不遠,掌門有什麼需要,且請傳喚小的前來侍候。”
  卜天敵從床沿上站起,將茶杯擺回桌面,頭也不回的道:“知道了。”
  當關門的聲音傳來,他才長長籲了口氣,背著手在房裡來回踱步,一面仔細推敲此問的情況 嚴渡不消說就是早有安排,在這裡布了天羅地網,端等谷唳魂闖跌進來,但他安排的都是些什麼角色卻不清楚,更重要的,是谷唳魂的老父如今到底身在何處?如果人不在此地,則谷唳魂的冒險闖關就毫無意義,如果人在這裡,則必須探出確實位置,以求一索而中,假使要等雙方接刃之後再去救人,恐怕機會就不大了。
  問題很明顯,該如何才能獲得確切的消息、要怎麼做才能不落痕跡的達成目的?
  卜天敵的臉色陰沉,心情焦慮,他明白他沒有多少時間,與谷唳魂連絡的辰光是越來越近了,換句話說,最後關頭即將來臨,而橫在面前的困境,卻該怎生突破?

runonetime 2008-05-28 09:19 AM

第18章 全義

  從這裡,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見那八角形營盤的側面,以及高聳的旗幡、林立的燈籠桿;這裡,是一道生滿雜草的突起麥地,嚴格算起來,已經是“妙香山”
  的範圍了。
  谷唳魂伏身在雜草中,手托著下巴凝望了一陣,又吃力的翻仰過來,在姿勢的轉換間,他儘量小心不碰觸到身上的傷口。
  神色有些委頓的玄三冬半張著眼皮,無精打採的問道:“怎麼樣?可看到什麼動靜?”
  谷唳魂怔怔的仰望天空,而天空是一片亮麗的湛藍,幾縷雲絮那麼灑逸的舒展在高處,顯示著恁般無憂的爽朗,但他的心情卻剛好與此時的天候成反比,竟是如此陰霾密布,沉晦滯重,秋高氣爽的景觀,在他眼中,已完全失去景觀本身的意義了。
  爬近了一點,玄三冬以為谷唳魂不曾聽到他的問話,嗓門略略提高:“我說,可看到什麼動靜沒有?”
  谷唳魂搖搖頭:“沒有。”玄三冬沙著聲道:“辰光也已不早了,谷老兄,也不知道卜大兄那邊到底應付過去沒有?表面上又半點徵候不現,這不叫急死人麼?”
  谷唳魂低沉的道:“對卜天敵,我極有信心,照目前的平靜情況看來,他似乎已經瞞過了嚴渡 ”玄三冬卻憂心忡忡的道:“姓嚴的老姦巨滑,手段狠毒無比,就算他發現了破綻,亦必定會陰著下手,不見得露出什麼端倪,你別看眼前平靜,說不准姓嚴的已將卜大兄製住了亦未可言!”
  半坐起身子,谷唳魂緩緩的道:“你還不大了解卜天敵的為人個性,他不但機敏果敢,反應尖銳,更是個有始有終的人,當他答應了你一件事,便絕對會有交待,玄兄,你懂不懂我的意思?”
  玄三冬不以為然的道:“萬一他吃姓嚴的做翻了,便想對我們有所交待,卻又如何交待法?”
  谷唳魂嚴肅的道:“癥結就在這裡,玄兄,萬一卜天敵失算失敗,他也會給我們一個警兆,無論以任何方式,他都將竭力表達出他想告訴我們的某些意念
   ”玄三冬道:“如果,我是說如果,姓嚴的已經要了他的命呢?”
  谷唳魂陰淒淒的笑了:“即使如此,卜天敵也會顯靈給我們看,至少,他在精神上會給我們若干感應,用一切超乎自然的法子來點化我們、提示我們……”
  不由自主的打了個寒噤,玄三冬覺得背脊上一股涼氣沿升:“子不語,怪刀亂神,我說谷老兄,你可千萬別相信這些鬼魂顯靈的傳說,人他娘一朝死了就是死了,哪來的精魄可言?這種子虛烏有的事,你要當了真,未免就透著笑話啦!”
  谷唳魂嘆息一聲,道:
  “我並不迷信怪刀亂神之說,但我卻相信心靈上的感應,直覺上的溝通,玄兄,那是情到深處的契合,愛到極致的回響,是一種靈魄間超越時空的呼喚……”
  玄三冬臉色發青,愣愣的瞪大眼睛望著谷唳魂:“谷老兄,你、你沒有哪裡不舒服吧?”
  谷唳魂苦笑道:“你以為我有些失常?不,玄兄,我比任何正常的人都正常,比每一個清醒的人都清醒,更不是因為在形勢橫逆之下而有所幻想,我只是要向你說明,人,是一種極其微妙的構體,有時候人的精神力量往往會有難以思議的實質表現,那也是意志的發揮、信念的延伸,你看不見,但它的確在那裡……”
  摸摸自己的額頭,玄三冬打著哈哈:“我真被你弄迷糊了,好在卜大兄不一定就出了事,咱們可不能在這裡老替他朝壞處盤算,搞不好,他還當在咒他哩!”
  谷唳魂靜靜的道:“我心中十分坦蕩,我不認為卜天敵會出事,起碼,他現在還沒有出事。”
  玄三冬道:“谷老兄,有句話我一直想問你 你身上的傷,礙不礙事?”
  谷唳魂道:“你要聽實話?”
  玄三冬道:“當然。”
  低頭瞧了一眼自己身上斑斑的血漬,而血漬早已乾涸,凝結成紫褐色的痂塊,谷唳魂的唇角痙攣了一下,沉重的道:“要是再有像‘閘刀隘口’那樣的拼殺,恐怕我就搪不過了,這身傷牽筋動骨,最少影響到我平時所能發揮的四成功力!”
  玄三冬呆了一陣,道:“這不比我預料中的更要糟?”
  谷唳魂道:“到了關口上,或者由一股氣撐著,能表現得強一點也不一定。”
  玄三冬悠悠一嘆:“谷老兄,你太苦了,‘大虎頭會’只要多一個似你這般赤膽忠肝之士,事情便不會鬧到這步田地,老天的眼,可要善惡分明礙…”谷唳魂笑了笑:“天助自助之人,玄兄,眼下還得靠我們自己掙口氣才行!”
  玄三冬臉色晦暗的道:“你放心,谷老兄,我一條命,橫豎是交給你了,咱們一起豁吧!”
  谷唳魂深沉的注視著玄三冬好一會,才又翻伏回去,探望著下面營盤的動靜 營盤附近,仍舊是那麼安靜、那麼僵寂,甚至連一條人影都看不見,但谷唳魂知道,營盤里正匿藏著他兩個最親近的人,他的父親、他的摯友;營盤像是一座八角形的巨墓,卻不知將他最親近的這兩個人安置在什麼角落。
  時光總是留不住的,它總是在悄悄的消逝,終於 玄三冬的聲音響起。
  “谷老兄,和卜大兄約定連絡的時間,就快到了!”
  是的,秋日苦短,先前還那麼亮麗的藍天,此時已自西方浮現出層層霞靄,而白絮般的雲縷,不知何時也擴展成一抹抹的灰翳;又起風了,秋風不但寒峭,尤其蕭索,馳馬揮刀、飲血搏命的情景,不是大多發生在這個時令中麼?
  極西的霞彩輝映著枯樹萎草,染上那種若真似幻的血紅,荒煙迷漫裡,酷厲的氳氤籠罩著人心,不須有瑟縮的秋風唱合,境況已泛著慘烈悲涼;每到黃昏,象徵著一日的結束,而每在黃昏,又何嘗不表示著許多事物的終了?
  回頭眺處,故人何在,如今,卜天敵正有著這樣落寞憂傷的情懷。
  時間已經越來越迫近了,但他依然一籌莫展,在嚴渡的嚴密防範之下,他仍不知谷唳魂的老父身在何處、仍不知對方的虛實深淺,更甚者,他連對方將他以什麼身份看待都不能確定,他只是獨自待在這裡,形同軟禁。
  事情到了這等地步,時機逼到目前的光景,他實在想不出要用什麼法子不露痕跡的去達成目的,多少年來,他是頭一次困惑了。
  再三考量又再三籌思,終於,他咬了咬牙 除了硬豁出去,別無良策,雖然,他比誰都清楚硬豁出去的後果可能代表什麼,但舍此之外,決無希望,他不能老是呆在茅屋裡,他回來的任務不是只叫他縮處一隅的。
  深深吸了口氣,他大步走到門邊,剛剛伸手推門,斜刺裡一條人影竄了上來,衝著他微微躬身,口詞十分尊敬的道:“掌門有事?請吩咐小的侍候就行。”
  來人是勇傑,卜天敵內心冷笑,這不真成軟禁啦?姓勇的不是在監視又是什麼?他表面上卻聲色不露,和顏悅色的道:“你倒殷勤,老弟。”
  勇傑哈著腰道:“堂主有交待,要小的好生侍候著掌門,小的不敢怠慢。”
  招招手,卜天敵笑道:“有點小事想問問你,勇傑,你進屋裡一下。”
  勇傑臉上木然的道:“恐怕小的所知不多,會引得掌門生氣。”
  卜天敵故作豁達的道:“我不是那麼沒有涵養的人,而且,我只是悶得慌,想找個人聊聊天罷了,你知道的便說,不知的莫講,我怎會怪你?”
  當勇傑跟著卜天敵進了屋裡,神態上卻是一派謹慎戒惕的凝結,卜天敵看在眼裡,不覺好笑,他敢打賭,這姓勇的大概做夢也想不到他待幹的是什麼勾當。
  往竹床上一坐,他閒閒的道:“把門關了。”
  勇傑略一遲疑,還是過去將門掩上,然後,垂著雙手站在床邊,模樣似在靜候發問,骨子裡卻早已揣摸停當了回答的內容 他兩眼望著地面,好一副笑裡藏刀的奴才相!
  卜天敵神色安詳的道:“勇傑,你一向來都跟著嚴堂主的麼?”
  沒料到人家會有這麼一個問題,勇傑迅速的考慮了一下,認為無妨直言:
  “是,小的一向是追隨在堂主左右。”
  卜天敵道:
  “有好些年了吧?”
  點點頭,勇傑道:“算起來,再有兩個月就滿七年了。”
  “哦”了一聲,卜天敵笑吟吟的道:“如此說來,你算是嚴堂主的心腹 ?”
  眉宇間極快的掠過一抹得色,但這勇傑卻趕緊端整面容,小心翼翼的道:
  “回掌門的話,小的不過是堂主身邊的一個跟班,充其量也只能算個侍衛而已,說到心腹二字,小的如何夠得上格?”
  卜天敵兩手交疊腹前,慢吞吞的道:“心腹就是可以共機密、委私隱的人,倒不在乎地位高低、職務大小,而越是對外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的大人物,他的隱密才只有他身邊的人能以知曉,比如說,皇帝身側的太監、小姐使喚的丫鬟,或者是替賬房先生端洗腳水的童廝,這些人,出身極低,但份量卻重,往往與他們的身份成反比……”一番話聽在耳中,勇傑有些不大是滋味,然而卻不敢形諸於外,僅有唯唯喏喏的回應:“是,是,掌門的說法,自有道理……”卜天敵道:
  “所以說,我把你視為嚴堂主的心腹,並不為過,其實,你若不是嚴堂主的心腹,他也不會把這件大事,一力交付你辦了!”
  微微一怔,勇傑警覺的道:“掌門高抬小的了,小的尚不知堂主曾將何樁大事交付小的去做?”
  卜天敵笑得十分和藹的道:“就是這件事呀 叫你好生監視著我,你說說看,這還不算件大事麼?”
  猛的退後一步,勇傑臉色已變,卻仍強持鎮定,吸著氣道:“掌門誤會了,也言重了;掌門乃是堂主禮聘來此、相助一臂的高人上賓,堂主一心巴結奉承都恐不及,如何敢於如此冒犯?這是大忌諱,堂主決無此意,小的亦不敢苟同 ”
  卜天敵淡淡的道:“果真如此麼?”
  勇傑額頭見汗,他趕忙道:“堂主對掌門倚重甚深,禮遇逾常,掌門通達人情,洞燭世故,應能體察,小的敢說,堂主斷無絲毫不敬之意……”卜天敵道:
  “假如這樣,何不開誠佈公?”
  勇傑不免迷惑的問:“小的不知堂主對掌門何時何事有過避諱?”
  卜天敵單刀直入的道:“比如說 為什麼不告訴我谷唳魂的老父如今囚禁何處?不公開說明我方實力佈置的情形?這種種般般,顯然嚴堂主是有心隱瞞不提,也就是對我不夠信任,大家同屬一個團體,一個陣營,卻如此疑神疑鬼,處處設防,更且派人假侍奉之名行監視之實,這還叫什麼待如上賓、禮遇逾常?勇傑,你亦是個老大不小的人了,豈不覺得這等說法形同笑話?”
  抹了一把汗水,勇傑連連後退:“掌門果是誤會了,堂主如此施為,緣因顧及全盤行動的保密,裡外計劃的周全,不獨是對掌門,任何人亦無以窺悉整個大局詳情,掌門寬諒,小的已經說得太多,尚容告退 ”卜天敵人坐床沿,神清氣閒的道:“你要走了?別這麼急,再聊一會才去向嚴堂主密報我們談話的內容也不叫遲,我保證,沒有人會去搶你這件功勞!”
  勇傑腳步不停,形態倉皇:“小的不敢,堂主亦不曾有此交待,掌門包涵,小的還有事要辦 ”卜天敵微微一笑,目注將到門邊的勇傑,不緊不慢的道:
  “我沒有叫你退下,你就不准退下,勇老弟,在我同意以前,你以為你真出得了門?恐怕連你們嚴堂主也不敢打這種包票!”
  驀地打了個冷戰,勇傑宛如全身觸電般頓時僵立當地,他面容扭曲,雙目鼓瞪,像是自己在和自己掙扎著,連舌頭都打了直:“你……掌門,卜掌門……你想幹什麼?”
  卜天紋絲不動的坐在原處,正眼也不看向勇傑,只冷冷的一句話拋出:“回來!”
  就如何受了魔製,勇傑心裡是一千個不甘、一萬個不願,卻是身不由主,仿佛被什麼無形的力量牽引著一般,一步一步磨蹭著走回卜天敵面前。
  卜天敵的目光已變得冷銳與陰寒,視線投在人身上,活脫就像兩把利刃,足以穿心透骨,他瞅著勇傑,腔調僵硬得令人頭皮發麻:“勇傑,我們也不必兜著圈子打啞謎了,大家實話實說,我問完了我該問的,隨你怎麼辦都行,但只要你有一句謊話,我就會叫你死得屍骨不存,我的意思你明白不?”
  勇傑暗裡錯著牙,表情卻是誠惶誠恐:“掌門,你有話儘管問,小的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其實掌門無須如此聲嚴厲色,以掌門與堂主的關係,小的又何敢稍有隱諱?”
  卜天敵冷冷的道:“不用給我來這套片兒湯,是怎麼回事你自家心裡有數,我話已經說在前面,勇傑,到時候你想玩花樣,可別怪我言之不預!”
  勇傑還待打馬虎眼拖延時間:“掌門,但恁我們堂主同你的交情,小的也知道掌門不會過於難為小的 ”哼了哼,卜天敵道:“我和你們堂主,除了錢上沒有交情,現在連金子銀子我都不要,就更無交情可言了,你要搞清楚這一點,眼前便能少吃許多苦頭,勇傑,犯不著自己替自己找罪受!”
  勇傑臉孔泛青,結結巴巴的道:“掌……掌門,這算怎麼……怎麼回事?你怎的,呃,忽然就變了?”
  卜天敵重重的道:“小廢話,如今是我來問你,輪不到你來發問;頭一樁,谷唳魂的老父現下人在何處?”
  驚恐的看著卜天敵,勇傑大張著嘴巴,一邊面頰不住的抽搐:“你,你問這些作甚?莫非……莫非……你,你和姓谷的同一條路,是來此臥底的?”
  卜天敵陰森的道:“只管回答我的問題,勇老弟,谷唳魂的老父如今人在何處?我決不再問第三遍了!”
  拼命吞咽著口水,勇傑的身體難以自製的簌簌顫抖著,他的一雙眼珠子卻連連打轉,神色也在迅速變化,顯然,他是另有打算!
  卜天敵當然不容他另有打算,但見卜天敵坐在床沿的身子往上一起,勇傑才待躍閃,疾風拂處,不知怎的一條左臂已到了人家手裡,姓勇的悶嗥半聲,右膝一弓,暴頂對方下襠,而卜天敵雙手倏撐猛扭,“喀嚓”一聲便生生擰折了勇傑的左臂 勇傑那只弓頂的膝蓋,也只是才起便又癱垂下來!
  那種錐心斷腸般的痛苦,使得勇傑張口就待呼嚎,關節卻拿捏得這麼準,一團撕裂的床褥迎口塞進他的嘴裡,塞入的勢子是如此急速踏實,褥布深入喉腔,不但將呼嚎窒逼成了呻吟,差一點更將勇傑憋過氣去!
  十二記耳光融為一響,打得勇傑口鼻噴血,碎糜紛濺,卜天敵隨手扯出勇傑嘴裡的褥布,抬腳把人踹翻,然後,他坐回床沿,輕拂衣袖:“骨折的痛楚,僅在於折斷的那一剎,過了那一剎,便較容易忍受,勇老弟,此刻你應該覺得舒坦些了,也不會再有叫喊的慾念,嗯?”
  勇傑跌坐地下,頭髮披散,滿臉是血,他的左臂形狀怪異的扭曲著,軟搭搭的吊懸搖晃,面孔五官歪斜,一邊拉風箱似的在喘著粗氣,鼻涕口涎更不停的往下流滴……這副模樣,乖乖,算他還是個活人吧,看上去亦只是個半死的活人了!
  卜天敵恍若不見,目光平視向草牆上的某一點:“早警告過你,別想玩花樣,莫動歪腦筋,你打譜試上一試,這就是結果了;假設你自認有種,愣要裝好漢撐到底,也行,每個人身上都有不少牽扯肝腸的零碎玩意可以拆卸,你不怕受罪,我還有什麼好在乎的?”
  勇傑偏過頭去,拿一臉的血污涕泗擦在自己肩頭,喉嚨間呼拉著一口痰,光景是隨時都可嚥氣的德行,端的扮出那份奄奄一息!
  卜天敵冷峻的道:“現在,回答我的問題,否則,便是你另一條手膀子!”
  抖索了一下,勇傑的痛苦不止寫在臉上,也流露在眼中,他顫著聲道:“卜掌門,有話,你為什麼不直接去問我們堂主?光是作踐……作踐我們這些小角色,稱得起哪門子……英雄?”
  卜天敵道:“我沒有時間和你扯閒淡,姓勇的,你既不說,我也決不多求,你就帶著你對嚴渡的赤膽忠心,到阿鼻地獄去表二十四孝吧!”
  說著話,他霍然站起,伸手就按上了勇傑的右肩,這俄頃間,勇傑像是一下子洩了氣,整個人顯而易見的委頓下來,嘴唇翕動著,有如一條涸轍之魚:“好,好……我說,你不要再折磨我……我說就是!”
  卜天敵生硬的道:“你已經耽誤了我不少辰光,勇傑,我沒有耐心讓你再玩任何花巧,你千萬記住,實話實說,要不然,連老天爺都不知道你會落個什麼下場!”
  勇傑打了個哆嗦,吸著氣道:“那谷老頭……人還在這裡……”卜天敵緊張著問:“什麼地方?”
  吞了口唾液,勇傑艱辛的道:“就在營幕內左手第三個間隔裡……”眼神倏冷,卜天敵的語聲迸自齒縫:“勇傑,我告訴你我為什麼不相信你的話 第一,我和嚴渡曾在營盤內交談很久,正好面對那三處間隔,但從頭到尾,就不曾聞及其中有任何聲息動靜傳出;第二,三處間隔位置既不隱密,亦不堅固,以谷老爺子的重要性,嚴渡斷斷不敢如此粗心大意,漠然處置,你拿著這等粗編濫造的謊言來欺騙我,未免把我看得太膚淺,也將你自己估得過於高明了 ”駭然搖頭,勇傑急忙分辯:“掌門,卜掌門,小的所說,句句是實、字字不虛,小的可以賭咒起誓,以性命擔保,小的絕對沒有欺瞞於你,卜掌門,你若不信,可以親往察看……”那抹笑像滲著血,卜天敵道:“我會去察看,勇老弟,在宰了你之後,我當然會去察看!”
  勇傑的面孔似是變了形,他匍匐在地,嘶聲低嗥:“我說的是真話……卜掌門,你為什麼不相信我?我說的全是真話礙…”卜天敵的兩眼中閃動著赤漓漓的光芒,他俯視勇傑,緩緩的道:“真話要有合理的支持,你無法解釋其中疑點,就是謊言了!”
  猛然仰起頭來,勇傑似在悲嚎:“是你逼我說的,卜掌門,那谷老頭,已經死了!”
  宛如當頂響起一記焦雷,卜天敵不由全身震晃,眼前發黑,他僵窒了片刻,才勉強控制住情緒上的激盪,聲音空洞的問:“你是說,谷老爺子他……死了?”
  勇傑抖索索的道:“死了,是前晚上死的,嚼舌自盡,一口濃血嗆進咽喉,連救都來不及就咽了氣……”卜天敵雙手冰涼,臉龐蒼白,一時間,他竟覺得如此虛脫,如此飄浮:“也好……死了也好,對他老人家,對谷唳魂,都算有了解脫……”勇傑沒有細聽卜天敵的呢喃,只顧著怎麼證實自己的話不假,藉而保住性命:“卜掌門,這總該可以解開你的疑竇了吧?一個死人當然不會發出聲響,對一個死人亦無須加意防範 剛才我不敢明說,是怕你遷怒於我,拿我洩恨出氣礙…”卜天敵沉沉的道:“那嚴渡,真是深沉陰險得可怕,這一樁血腥慘事,他竟仍能泰然自若,絲毫不顯於神色……”勇傑半跪地下,仰著臉吶吶的道:
  “我們堂主一向如此,天大的事,他連眉頭都不會皺一下……”定了定心神,卜天敵道:“這‘妙香山’前的一關,嚴渡都邀了些什麼角色在此?”
  勇傑好像在思索著腦海裡存記的那些個人頭人名,他身體微一蠕動,正待開口,茅屋草門已無風自啟,迎門而立的,赫然是嚴渡那魁偉的身軀與重棗般的笑臉 絲毫不見惡意、宛似春陽融雪的笑臉。
  於是,勇傑的四肢突兀拳曲,全身抽筋也似縮成一團,人不止在顫抖,更在痙攣,一張面孔白中透灰,鼻口間“籲”“籲”出氣,那情景,非僅像個半死的人,簡直就和個死人差不多了。
  畏懼是人性的弱點之一,對某項或某些事物,因人各不同而產生迥異的畏懼心態,這是可以理解的,然而一個人怕一個人怕到這般地步,卻未免過份了,也因為如此,越見嚴渡的控制手段與統禦伎倆是如何狠毒殘暴,天底下,除了以生命要挾、用酷役驅策,還有什麼更能將人操縱到這等程度?
  卜天敵兩眼毫不稍瞬的凝視著當門而立的嚴渡,形態並不激動,更不驚恐,流露在他臉上的,只是憎惡,只是痛恨,由衷的憎惡、至極的痛恨。
  兩人對視了一會,嚴渡忽然嘆了口氣,背著手走進屋裡,他看也不看蜷曲地下,嚇得半死的勇傑一眼,管自十分惋惜的衝著卜天敵搖頭:“想不透,卜兄,真叫人想不透,像你這樣有名望、有地位的人物,又是我們重金禮聘而來的幫手,怎麼會和谷唳魂扯上牽連?這簡直是做夢都沒法夢上的事,要不是我親眼看見,親耳聽到,誰向我提我都絕對不會相信!”
  卜天敵平靜得超乎異常的道:“你太謙了,我並不認為你對我有這麼完美的信任,我也並不認為個人的行止底蘊掩飾得如此天衣無縫,嚴渡,你說是麼?”
  嚴渡以一種充滿懇切的形色道:“老實說,卜兄,不只對你,對任何人我們都無法完全加以信任,人心易變,人性無常,有太多的因由來改變或引誘人的意志與信念,所以不論對誰,我們必須預留退步,避免肘腋生變,應付不及,在此之前,你是過於敏感了些……”卜天敵淡淡的道:“難道說,你對我從‘閘刀隘口’回來之後的說詞,毫不生疑?”
  嚴渡雙手互握,和緩的道:“當然不會全盤相信,但也只是懷疑你老兄在拼鬥的細節或臨場的功過上有所飾言,卻不曾聯想到你根本的企圖與身份;我已經派人前往隘口附近尋找麻無相他們幾個的屍體,由他們身上的傷口來查證卜兄你的說詞正確與否,如今派出去的人尚未迴轉,你這裡 欸,卻已給了我們答案……”卜天敵幽冷的道:“大概是我逼問勇傑的時候洩了底?”
  點點頭,嚴渡道:“不錯,這裡是荒山僻野,聲浪容易遠傳,況且地方不大,你隔壁的茅屋又住得有人,像老兄你如此肆無忌憚的嚴刑逼供,除非我們又聾又啞,豈會毫無所覺?再說,勇傑照規定該守在你門外七步左近,離開的時間不准超過炷香辰光,他人逾時不在位上,你房裡又一片雞毛子喊叫,我能不來看看?
  沒有料到的是,我這一來看,竟看到這麼一個令人傷感的結果……“略略一頓,他又接著道:“形勢有這樣的演變,卜兄,只怕亦是你未曾料及的吧?”
  卜天敵不帶丁點笑意的一笑:“我如此施為,你當我不知道會有什麼情況發生?不,我當然知道。”
  嚴渡看著卜天敵,道:“照你所說,你是有意暴露你的身份及目的了?”
  卜天敵輕喟著道:“雖非有意,卻無從選擇;用這種方式探索我想獲知的消息,固然稍嫌粗魯急切,而且不可避免的帶著洩底的危險,但無庸置疑,這卻是最快速又直截了當的法子,嚴渡,我想知道的事,至少已知道了一半!”
  陰鷙的笑笑,嚴渡道:“那另一半 我方實力深淺及布署情形,你不打算知道了?”
  卜天敵道:“你會告訴我。”
  嚴渡眉梢微揚:“我會告訴你?卜兄,我明白你此刻的心情必然緊張,卻不該緊張得想入非非,有關這等機密,我怎會自己洩漏給你?”
  卜天敵沉著的道:“來這茅屋之前,嚴渡,你可能獨個掛單而至麼?你一定早已調兵遣將、有所準備,因為你也料到事情有變,不會是個好收場,而要對付的目標是我,你更不敢掉以輕心,由是在你認為有把握、有份量的角色,就順理成章的擺直出來了,這不等於你親自告訴我你的實力內涵了麼?”
  怔了半晌,嚴渡才惋歎的道:“卜兄,你委實不簡單,也的確是個人物,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鑽這種牛角尖,走向這條絕路!谷唳魂與你一不沾親,二不帶故,我亦不相信他有能力許你比我們更高的好處,我們合作得一向愉快融洽,這不是挺完滿的麼?
  你老兄半截腰上卻玩了這一招,不但令人遺憾、尤其為你不值……“卜天敵肅穆的道:“人世間有許多事不能用有形的價值去衡量,人世間也有許多人採取了各種不同的報酬基準;嚴渡,財富是好東西、是好條件,但人與入之間的回饋內容還有別的,譬如說,情感、道義,以及惺惺相惜的敬愛等等,我和谷唳魂,便有著這種精神上的契合。”
  嚴渡搖頭道:“說這些,你不嫌過於空洞?財富可以給你看得見、摸得著的享受,財富可以為你重建人生,而情感、道義、同什麼惺惺相惜的敬愛,又值幾個錢一斤?”
  卜天敵道:“這就是我們互不相容的地方,嚴渡,我們的想法南轅北轍,根本就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
  籲了口氣,嚴渡道:“有件事我想弄明白,卜兄,你與谷唳魂,看來還真有幾分交情?”
  卜天敵道:“情誼至深。”
  拍拍自己腦門,嚴渡喃喃的道:“我卻被蒙在鼓裡,一點也不知道,這不是請鬼上門是什麼?”
  卜天敵道:“智者千慮,亦有一失,嚴渡,你很聰明,但卻並非你想像中那樣顧慮周全!”
  沉默片歇,嚴渡苦笑道:“你要做的,已經做了,卜兄,我卻不知道經過這番辛苦,你又能有什麼收穫。“卜天敵道:“至少我已獲悉谷老爺子的死訊,以及大概明白了你這邊有些什麼人手。”
  嚴渡道:“卜兄,恐怕你知悉了也是白搭,因為你不可能有機會把消息傳送出去。”
  從床沿上站起來,卜天敵形色凜然的道:“或者不能把消息全部送出,然而只要能表達一個信號,足以令谷唳魂趨吉避兇,不致墜入你布下的陷阱,我的心願就算完成了。”
  嚴度凝注著卜天敵,久久無語,臉上的陰霾卻越來越濃重了。

runonetime 2008-05-28 09:20 AM

第19章 舍生

  卜天敵輕拂頭巾,沉緩的道:“你還有什麼問題要問麼?”嚴渡努力擠出一抹笑容,艱澀的道:“卜兄,我都不急,你有什麼可急的?須知一出此門,你我怕就幽明路隔了……”唇角抽搐了一下,卜天敵語氣十分冷漠:“我承認有此可能,不過,人總要死的,端看是怎麼個死法,為何而死,只要值得上,我還沒有那麼看不開、舍不下!”嚴渡迷惘的道:“好死不如賴活著,卜兄,你對自己的生命,似乎不大介意?”卜天敵愴然笑了:“人活著,有些事是無法由自己作主的,介意不介意,好歹都得面對現實,我一向有個長處 任何情形之下,絕對不存侈念與幻想!”乾咳一聲,嚴渡道:“這倒是種正確見解,老實說,卜兄,我也包庇不了你卜天敵道:”你包庇我?我連夢也不曾朝那上面夢,在你的一生裡,嚴渡,遇到利害攸關的時節,你會包庇誰?我懷疑連你的父母都不在你的曲諒範圍之內!傲成 行 啵 隙扇雌 椴歡 牡潰骸畢衷誆皇俏勗鏤業氖焙潁 沸鄭 慊故俏 愀鋈俗鄖蠖喔0桑“卜天敵靜靜的道:”我早等著了,嚴渡。
  “稍做猶豫,嚴渡又道:”雖然我早已知道答案,但仍忍不住要請你明白交待,卜兄,麻無相、范子豪,及莫連才他們幾個,是否全被你暗裡擺平的?“卜天敵道:”莫連才不是,其他兩個的這筆勾魂債,你可以算在我頭上!把隙裳桿俚牡潰骸憊揉 甏蟾啪馱詬澆 俊安誹斕忻嫖薇砬櫚牡潰骸蹦閭撞懷鑫業幕襖矗 隙傘!傲講嗟奶 粞 巴弧薄巴弧碧  牛 隙勺約閡哺芯醯貿鏊 且恍κ僑綰握  骸俺焦獾攪耍 沸幀!幣換安凰擔 誹斕型潑哦 觶 餉媯 繅焉 瀆湔玖 盼甯鋈耍  甯鋈耍 誹斕惺且桓齠疾蝗鮮叮  傭苑僥侵衷毯 娜袷萍扒幣 宦兜納畛遼希  煙寤岬玫窖沽Φ鬧現睪痛 車南斬瘈  甯鋈聳俏逯趾斂幌嗨頻男蚊玻  腋齦雎糲衿嬙唬 釗舜 磕淹 輝寄   舷碌哪且桓觶  硨諞攏 甯襉尬埃 雌   艘凰 付倘繯 灝愕幕 問直郟 硪晃淮蟾乓燦興氖 眉噶耍 騫俚雇Χ蘇  皇塹 姪瀾牛 趕祿鉤拋乓恢 鄺銦畹娘傯 眨  潘   酵猓 歉靄追 圓裕 氈池 偷男±賢罰 ±賢房瓷先 指捎質藎 幌 跖酃以謁 砩暇谷揮 繒姓梗 鷴埔 澹 永鏨 裕 謁奈唬 歉齷 坊 常   迫說拇趾嶙澈海 O碌囊桓觶 詞歉瞿錈牽  薊費邸 礱媾獺 呷 塹哪錈牽 且徊愫窈竦鬧 弁磕 盟 徽帕晨綴彀諄 蹋 皇被拐娼腥瞬虜懷穌 還媚棠淌歉鍪裁茨晁昀礎?

  夕陽黃昏,殘霞的那抹淒豔,血似的潑灑在山巔嶺腳,潑灑在林木煙靄以及人們的頭臉上,這一切便渲染成赤漓漓的肅煞又冷又酷厲的肅煞,不用言傳,人們也知道一場生死之鬥,也已迫在眉睫了。
  卜天敵逐一望過散立四周的這五張面孔,他的神色僵寒,和對方一樣,也是七情不動,半點看不出他內心裡有著什麼盤算。
  嚴渡站到一邊,與卜天敵保持著適當的距離,然後,才微微一笑,故作從容的道:“卜兄,這五位朋友,都是我們請來助拳的高人,俱為當今道上一等一的奇士俊彥,卜兄或許大多相識,也可能有所見聞?”
  卜天敵冷冷的道:“我一個也不認得。”
  嚴渡不由窒了窒,形態尷尬下正待開口,那身著華服的小老頭已沙啞的笑了起來,聲若鏽刀刮鍋底,刺得人心耳發炸:“乖乖,向來聽說‘天敵門’的卜天敵掌門心高心傲,眼睛長在頭頂上,我還不大相信,只道大家都是江湖同源,全在一把傘下混飯吃,誰又能真個看扁了誰?今日一見,未料傳言竟然不虛,卜大掌門確實有那麼幾分狂勁,光景透著的堪堪就是目無余子啦!”
  卜天敵上下打量著小老頭,語調中顯示著毫不掩飾的鄙夷與厭倦:“你是誰?”
  小老頭呵呵笑道:“卜大掌門是貴人,貴人自然不會認得我們這種不登大雅之堂的挽韁提鞋之輩,但你雖不認得我們,我們卻不合妄自菲薄,總要向你報報萬兒,就算拿熱臉盤貼你的冷屁股吧,亦是禮數一樁 卜大掌門,‘絕靈斬’甘遠恨便是我老不死!”
  甘遠恨是遼西一地的武林大豪,腳跨黑白兩道,身在正邪之間,說不出他是歸屬於哪一條路,好事他沾過邊,壞事也幹得不少,不算個有原則的人物,然而,他擁有一身潑辣又扎實的本領卻錯不了,卜天敵早聽說過這麼一號主兒,沒想到的乃是名號與其本人相印證,那副尊範未免不太配合。
  身材魁偉,雙臂細短有如嬰童的這位朋友,跟著尖聲窄嗓的開了口,那等個頭,竟發出此般令人肌膚起栗的細銳腔調,聽在耳裡,著實不算愉快:“卜天敵,我是陶子都,‘倒轉陰陽’陶子都,對你,我是久仰了,卻未曾料到會在這麼一個場面下與你相見,很遺憾,委實很遺憾。”
  又是一個滿嘴抹血的職業殺手!卜天敵望著陶子都,內心有著無限的感嘆,江湖路上的是凶險,確然難測,像這樣一個四肢不全、五音失調的角色,誰會想到竟也是尊端靠追魂奪魄來糊口的瘟神?瞧他外貌上的殘缺,往往叫人油然而生憐憫之念,一朝當你憐憫他了,你大喜的日子亦就臨頭啦,“倒轉陰陽”便會將你移轉到另一個世界,叫你二十年後再做一條好漢!
  陶子都狹窄的長臉上浮現著五分懇切、五分摯誠,神態像是真的很遺憾:
  “你實在看不開,卜天敵,這本來是一樁多麼愜意的差事,我們彼此間又是多麼歡愉的一次把晤,你卻在突兀裡將一切全攪砸了,我不知你為什麼會如此,但我替你不值,卜天敵,我們原可成為朋友的,我相信我們會做很好的朋友……”卜天敵淡淡的道:“我們不會做朋友,以前不會,現在不會,將來更不會,我不要交你這種朋友!”
  陶子都臉色大變,卻努力抑制著那一股誰都看得出來的羞怒之氣,強扮灑脫:
  “不要以為我是在高攀,卜天敵,恐怕你還不知道我是何許人吧?”
  卜天敵道:“正好相反,我不但知道你是誰,對你的出身來歷,我比你預料中的更要清楚;陶子都,你是淮陰人,今年三十三歲,以殺人索酬為營生,幹這一行大約已有十年歷史,這十年來,譬如長安騾馬市廣源記南貨行的大東家趙潤之、宛平尚武鏢局的總鏢頭胡輝、曹河裕昌糧棧的老闆方其昌等幾大命案,俱是由你暗裡操刀下手,你雖然四肢不全、且上無父母,下無兒女,卻貪淫好色,性喜狎樂,十足的一頭豺狼虎豹……”怔了片刻,陶子都迷惘的道:“奇怪!果然你對我的了解比我想像中要多,甚至連我那點小小的嗜好都知曉 “卜天敵道:
  “所以說,像你這種拿血腥錢、行邪惡事的人,我怎能與你做朋友?”
  陶子都哼了哼,道:“用不著往你自己臉上貼金,姓卜的,便是你有心巴結我,也永遠沒有這個機會了!”
  卜天敵唇角一撇:“老天明鑑,我寧肯豁命,也不要這樣的機會,人活著犯嘔,不如眼不見為淨!”
  “咯登”一咬牙,陶子都兩只三角眼裡宛似噴著火焰,赤毒毒的好不嚇人:
  “卜天敵,你膽敢如此侮辱我,今天你的下場,就決不止於一死而已!”
  擺擺手,卜天敵道:“不要衝動,不要浮躁,陶子都,休忘了你們這一行的忌諱;看來你還不如金八刀,兩相一比,他可是較你穩重多了!”
  陶子都大吼一聲:“金八刀是個鳥!”
  一直沒有開過口,腋下架著鑌鐵拐的那一位,忽然用他僅存的左手舉起鐵拐,虛虛朝卜天敵指了指,白白淨淨的端整面孔上現出的乃是一副藹然之色:“提起金八刀,我倒要請教,他們幾個人的失蹤,是不是也與尊駕有著關連?”
  卜天敵生硬的道:“沒有關連,腿長在他們身上,如果他們打算叫人找不著,並非難事,你有沒有想到一種可能,他們和我一樣,早已厭倦這樁勾當了?”
  那人微微一笑,道:“我不是金八刀,怎知他的想法?至少,我霍伯南就絕對不會幹這等半途而廢的把戲!”
  卜天敵面容不動的道:“霍伯南?‘長山孤鶴’霍伯南?”
  對方又笑了:“看來你的見聞還真叫廣博,不錯,我是‘長山孤鶴’,但是,我卻並沒有意思和你做朋友,以前、現在、將來,都不想和你做朋友!”
  卜天敵道:“這才是實話,霍伯南。”
  虎頭虎臉,悍氣橫溢的那個粗壯漢子此時瞇起眼來看了看天色,老大不耐煩的嚷嚷著道:“各位,大夥是動手還是不動手?我們拿人錢財,就該予人消炎,眼前可不是薦引敘舊的辰光,再扯下去,不怕中間出岔,蛋打雞飛?”
  滿搽著厚粉胭脂的婆娘咧開她的血盆大嘴 我的天,居然還加上兩排參差不齊的黃板大牙 卻是嗲聲嗲氣,活脫小嬌嬌一樣在說話:“雷同風講得對,這可不是敘過往、表功德的時候,要怎麼辦,早點辦了早完事,姓卜的不知安著什麼鬼心眼,淨和咱們耗著擺龍門,大家都別忘了,他並不是正主兒,說不定是有意拿他自己拖著咱們,好讓他的伴當潛逃過關哩……”那雷同風一拍大腿,急切的道:“真正一言驚醒夢中人,要不是包二姑這一提,我還不曾想到這一層上,我說嚴堂主,還不趕緊下手做了姓卜的,再回頭去收拾他的伙計?”
  嚴渡氣定神閒的道:“不用急,谷唳魂他們跑不了,姓谷的一向是個孝順兒子,怎會拋棄他的老父,獨個兒去逃命?我們一個一個來,包管通通給他網盡宰絕。”
  雷同風愣了愣,脫口道:“不是說谷老頭已經 ”目光倏寒,嚴渡冷厲又迅速的接口:“谷唳魂並不知道,雷兄,尚請三慎其言!”
  雷同風不自覺的摀住嘴巴,窘迫的乾笑一聲:“我就是藏不住話,嚴堂主,失周之處,還請海涵則個……”嚴渡果然不愧八面玲瓏,十足的老滑頭一個,說風是風,說雨是雨,但見他立時展顏而笑,徐徐緩緩又和和悅悅的道:“雷兄客氣了,這正是直人直性的表徵,否則又如何稱做‘飛龍卷’?”
  那婆娘又開口道:“嚴堂主,不是我多脣舌,谷老頭的事,姓谷的本人固然還不知道,但這位卜大掌門卻清清楚楚,擺他個活人在這裡,難免不出差錯,為了避免橫生枝節,我看我們仍以速戰速決為要!”
  嚴渡道:“卜天敵今天是必死無疑,重圍之下,他自身猶且難保又如何將消息傳遞出去?各位務請鎮定心神,沉著出手,千萬不要急切貪功,給了對方可乘之機!”
  卜天敵早就聽說過這包二姑的來歷,她姓包是不錯,有個綽號叫“盤腸二姑”,乃是形容她的刁潑凶悍,慣於纏賴,是個極其難惹的人物,她本名不叫二姑,單字一個敏,別瞧是個婦道,關外白山黑水之間,她可是一條聲名 赫的母大蟲,獨來獨往的女響馬,提起“盤腸二姑”,不啻響起一聲焦雷 嚴渡本事可大,天南地北的惡鬼煞神,竟然被他蒐羅俱盡了!
  “飛龍卷”雷同風是何方神聖,卜天敵倒不大清楚,但看他那種跋扈氣燄,猛辣架勢,顯見亦不是易與之輩;露面的這五個人,再加上嚴渡,合起來的份量極重,重到卜天敵自知難以抗衡,把谷老爺子業已去世的消息透露出去!
  當然,他已經有了腹案,這個腹案,他也明白將要用什麼代價去施行。
  嚴渡不知道是否猜中了卜天敵的心意,他似乎並不急著要卜天敵的性命,他好像在等待什麼,或者是,在延宕著什麼……卜天敵目注嚴渡那張陰沉僵木的面孔,有著悚然驚悟的悸震,他警惕到不能冒險和姓嚴的賭下去,因為不管對方消耗時光的目的是什麼,他都是必然的輸家!
  於是,他深深吸氣,雙手微翻,那對鉤趾銳利的大鷹爪已經斜斜舉起!
  嚴渡看在眼裡,不由嘆喟一聲,十分平靜又十分惋惜的道:“你的確有著過人的機智與反應,卜兄,你是個少見的人才!”
  卜天敵的視線專注的看著他斜舉的鷹爪尖端,瞳孔在逐漸收縮:“現在談這些,實在沒有多大意義,人總免不了一死,好人免不了,壞人免不了,有才無才亦然,嚴渡,爭的只是個值與不值罷了。”
  “長山孤鶴”霍伯南忽然唏籲一聲,竟帶著無意掩飾的傷感:“卜天敵,我殺過很多人,但是眼前,我卻頭一次發覺我在猶豫,我懷疑我對嚴堂主的允諾,是不是從開頭就錯了?”
  嚴渡聞言之下,額上頓時青筋暴突,他凝視著霍伯南,謹慎的道:“希望你不是當真,霍兄,但願你這番話,只是情緒上的宣泄而已。”
  霍伯南閉嘴無語,從他的反應上,看得出他已經有了悔意,已經在自責不能隱諱他心底的感受 是的,他只是情緒上的宣泄而已,實質的利害關連,往往和個人的意願觀念背道而馳,縱然那種意願觀念是較為公正的。
  人的轉變就有這麼快,又一次常情常態的重演 卜天敵在笑,不知是自嘲抑或嘲人。
  嚴渡同他的幫手們仍然沒有動手的跡象,仿佛他們在等著看,看卜天敵下一步的反應又是什麼。
  趾鉤尖利的一對大鷹爪,在夕陽余輝的映照下,閃漾著冰冷的、烏亮的光芒,卜天敵身形猝移,明著是撲向嚴渡,卻在嚴渡的急速後撤中暴彈而起,凌空九個斤鬥連成一串,爪飛趾旋,竟剎時籠罩住散立四周的五個強敵。
  五個人據守的位置本來是有著不等間距的,而且參差不一,但那有如千鷹攖掠、萬爪揮擊的鉤影幻刃,已將時空化為方寸,銳鏑所在,無處不包,空氣也像被割裂一般,發出呻吟似的嘯顫之聲!
  “盤腸二姑”包敏尖叱著貼地迴轉,形如陀螺,一柄雪亮的馬刀隨著迴轉的勢子溜掣翻舞,光華繞飛,若匹練、似長河,那柄長刀,又寬又重,到了包二姑的手上,居然只像捻著根燈草梗,就有那麼輕快利落法!
  “長山孤鶴”霍伯南倒真是人如其號,別看他只是單手獨腳,卻一飛沖天,不但姿態美妙,行動疾捷,他這騰空而起的高度也在五丈之上,叫人看在眼裡,不免替他捏著把冷汗,怕這只鶴收不住勢子,就這麼隨風而去啦。
  華服錦裳的“絕靈斬”甘遠恨,白髮飄揚,衣袍兜風,宛似流鴻飛星,在鉤爪的縱橫卷盪下閃動騰挪,手上的一把大號弦月鍘倏指倏封,集攻守於一身,動作老辣,招式凌厲,果然不愧是個久經陣仗的好手!
  別看“倒轉陰陽”陶子都,生得肢禮畸形,兩手細短有如侏儒,性情卻來得個火爆,亦可能是先前受了卜天敵奚落的原因吧,他既不躲,更不讓,雙足尖點地,人就像鬼火一樣飄動起來,而不僅是飄,猶且是旋,忽東忽西,忽上忽下,快不可言的試圖穿透 天敵的鉤爪攻勢,反襲回撲。
  和陶子都一樣硬抗硬打的,還有一個“飛籠卷”雷同風,這雷同風果然就是雷同風,衝著鉤芒趾影,愣是連連挺撞不停,他使的兩只南瓜般大小的“霹靂錘”,錘滾風湧,力猛招沉,確有幾分雷鳴天變的味道!
  五個人的因應方法各有千秋,手段自見不同,但無可諱言的,卻都是極具威力與巧妙的抗衡行動,防衛中帶著反製,守勢裡夾著攻襲,俄頃間,各種聲韻脆濁不一的金鐵撞擊聲混響成一片,人影在穿走、在俯仰、在騰掠,卜天敵斜搶三丈,紅巾飄揚中,竟已脫出戰圍!
  嚴渡橫裡攔截,口中大叫:“小心,姓卜的想逃!”
  “飛龍卷”雷同風暴射向前,“霹靂錘”互擊如雷,火花迸濺中,氣勢豪猛的叱吼:“紅頭鷹,且看老子給你砸個滿地爬!”
  比雷同風行動更快的,卻是“倒轉陰陽”陶子都,他纖細的兩手上各握著一只尺許長短、小指粗細的鋼刺,外行人看,或者認為絕不起眼,而且跡近玩笑,但瞧在行家招子裡,就會越加謹慎、不敢掉以輕心了;那兩只鋼刺,通體閃泛著暗藍色的沉黝光彩,刺尖如針,更刻劃著極細微的四條凹槽,不但是入肉透骨,無可置疑的還經過劇毒泡淬,顯然是件極其陰毒的兵器!
  陶子都就像和卜天敵有著什麼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也似,恁般傾以全力,咬牙切齒的超越雷同風之前,形同箭矢流飛,又急又準的撲向卜天敵背後!
  於是,正在奔掠中的卜天敵,便在此際突兀煞住去勢,聚立於剎那,整個身體猛向後仰,後仰的角度幾乎同地面平行,扭曲成一個極為怪異的姿態,陶子都如影隨形,緊追而至,人帶著一陣風,堪堪就從卜天敵的小腹之上三寸掠過。
  兩只大鷹爪閃電般由下向上,交互揮揚,烏亮的爪趾仿佛在丈許的空間印繪出一片密織的彎曲影像,而這樣的彎曲影像卻是狠酷又血腥的,在那連串式銜招接的勾掛中,洋溢著強烈的死亡氣息!
  一聲令人毛髮悚然的嚎叫聲,便驟然椎心斷腸般響了起來,陶子都身形不停,仍往前衝,但胸腹部位竟“嘩哧”瀉湧出一大堆花花綠綠的瘰 肚腸,他細小的雙手揮舞著,手上的鋼刺向四周瘋狂戳扎,然而他卻什麼也刺不中,看樣子,他永遠也不可能再刺中什麼。
  雷同風狂吼著飛撲上前,“霹靂錘”合併齊落,錘若滾石,貼地倒臥的卜天敵左手爪趾倏出,點上錘頭,藉著對方揮砸的力道反彈,一個溜旋,人已翻出九尺,剛好迎上凌空而下,一拐直指他額心的霍伯南!
  卜天敵正在運動中的身形驀地於瞬息間硬生生側退半尺,雙爪反肘暴起,霍伯南一擊不中,反應亦是奇快,僅存的左腿兜虛蹴出,只聞一聲極輕的空氣噗哧聲,他已掠出五步,雷同風雙錘高舉,再次追來。似乎不願意陷入敵人的夾擊之中,卜天敵奮力前奔,“盤腸二姑”包敏橫截不住,大馬刀才自卜天敵身側雪飄冰散,卜天敵已經來到右首那根挺豎的旗杆之前!另一邊,嚴渡凸目暴睛,發瘋似的衝撲過來,一面嘶聲的叫喊:“攔住他,姓卜的打算扯落旗幡 ”一條人影從斜刺裡驟射向空,雙足一蹬旗杆,倒瀉向下,白髮飄拂,彩衣飛揚,一把藍汪汪的大號弦月鍘,就那麼摟頭蓋頂的直劈卜天敵!
  不錯,是“絕靈斬”甘遠恨在顯身手了,這老小子挑揀得好時機!
  卜天敵沒有做任何迴避躲讓的動作,他筆直往上躥升,在與甘遠恨的距離拉近到攻擊位置內的一剎,他的右手大鷹爪掣如流電,一閃而出 血光現處,甘遠恨的弦月鍘生生斬斷了卜天敵的右臂,便連同他那只尖利的大鷹爪,完全送進了甘遠恨的胸腔!
  那樣悲厲的嗥嚎,完全不似從一個人的喉管中發出,甘遠恨的身子倒了出去,又同斷了線的風箏一般,在他的彩衣飄舞中搖晃落下。
  隨同甘遠恨一齊落地的,還有那幅巨大的布招,那幅白底紅字、上書“谷朝旭在此”的巨大布招!布招“嘩”聲墜落,嚴渡的嗓門似在嗚咽:“這個壞盡天下事的**養,你們給我殺、給我砍,給我千刀萬剮 ”“盤腸二姑”包敏嬌叱如二八小娘子,大馬刀對準混身是血、甫自桿上掠下的卜天敵砍去,卜天敵卓立如山,雙目凝聚,竟是那麼幽冷平靜的注視著揮刀砍來的包敏。
  卜天敵的那種眼神,是一種湛然、解脫的眼神,沒有痛苦、不見怨恚,空靈又祥和,也是一種屬於另一個世界的無為的眼神……大馬刀揚起的須臾,包敏的視線與卜天敵相觸,不禁宛如電擊,機伶伶的一顫之下竟然窒滯了瞬息,於是,卜天敵的左手大鷹爪猝飛,包二姑這一張塗抹得粉紅黛綠的臉盤兒,就剎時融做了血糊淋漓的一團!雷同風正好趕到,見狀之下,任他久經陣仗,厲賭生死,亦不由差一點嘔吐起來,卜天敵微微側身,在斷臂處的鮮血掄灑中,大鷹爪幻映鉤趾縱連,有如一面黑亮的羅網,卷罩雷同風。
  “霹靂錘”適時回翻湧舞,竭力抗拒,霍伯南也迅速加入夾擊,拐同身旋,出招變式,竟然有著罕見的凌厲!嚴渡仍然沒有插手圍攻,他只是站在尋丈之外,目光陰鷙的注視著這一場必定為最後終結的對決,這位“大虎頭會”“紫旗堂”
  的堂主,整張面孔上凝布的全是憤怒、全是狠毒,隱隱中,像是一尊受盡了抑壓撻伐,幸而脫出法道入世來復仇的邪魔!
  連日來的勞累,已大量透支了卜天敵的體力,又於重創之下,激戰之中,他的血液毫無控制的流失,精氣在難以節存的消洩,力搏著雷同風與霍伯南,卜天敵自己也感覺得到後繼不續,即將成為強弩之末了。
  但是,不論如何疲乏,如何孱弱,他的神智卻極其清明,他這一生,大多在坎坷和險難中渡過,充滿了傳奇,也充滿了苦痛辛酸,很少他不曾經驗過的事,然而,至少有一樣事情是他或任何活著的人都沒有品味過的,那就是死亡;他不知道是不是每一個人在臨到大去之前都與他有著同樣的反應,有著那般的明白清楚,他非常了解他的處境,也十分知曉接著來的終局是什麼,他卻並不恐懼、並不慌亂,甚至不感到肉體上應有的巨大痛楚,恍惚間,他覺得自己好像只是個局外觀戲的人,這血腥、這悲慘,這尚在進行中的鬥殺,宛如皆是身外之事……雷同風大汗淋漓,喘息如牛,雙錘揮動砸掃益見吃重,霍伯南左腿點彈不歇,右手的鑌鐵拐戮敲挑,亦是使盡了壓箱底的功夫,但饒是二位仁兄傾以全功,幾番狂撲猛襲,卻全都消融在卜天敵那冷銳又快準無比的鷹爪截擊之下;卜天敵的瞳孔在逐漸擴散,臉色益見灰白,更血湧似泉,可是他竟能支撐下去,令人不可思議的支撐下去,他是那麼鎮定、那麼僵寒,又那麼無動於衷,神韻氣質的現露,仿佛就將如此不停不休的拼到永恆!
  嚴渡終於舉起了他的右手,在半空中向兩側劃了一個半圓。
  四周的隱蔽角落裡,隨著他揮手的動作閃躍出十多名身著勁裝、執握利器的彪形大漢,這十幾個早已埋伏著的漢子,赫然全是“大虎頭會”的製式裝扮,直到此時,嚴渡才算推出了他的嫡系死黨!
  舉在半空中的右手猝落,嚴渡退後一步,雙目間殺氣似血。
  於是,那十多名彪形大漢開始緩慢的朝上圈近,十幾人布成一個概略的圓,卜天敵和他的兩名對手,正是這個圓的中心點。
  夕陽已經隱沒隱沒于之後,殘紅化為煙靄,暮包合著四起的山嵐,大地一片晦暗、一片幽迷,就像遮蓋著一層不祥的黑紗。
  秋風又起,吹拂得尖銳而寒凜,隱瞑中,宛似帶著嗚咽……當那兩面旗幡中右首的一面斷落墜地,谷唳魂的一顆心也跟著像沉入了萬丈深淵,悲痛和絕望啃嚙著他,驚窒與震悸包圍著他,他覺得全身發冷,滿腦袋的空茫混沌,一時之間,他只是籟籟顫抖,大睜著兩眼,卻什麼也看不到……在好一陣的僵窒以後,玄三冬才蹭挨著來到谷唳魂身邊,嗓調暗啞的道:“谷老兄,這面布招落了下來,恐怕不會表示看好徵候……現在不是拿空言安慰你的辰光,我,我就實話實說了……”沉重的點了點頭,谷唳魂已經記不起他上一次流淚是在什麼時候,但是,如今他又體驗到了淚水的滋味,那不僅是酸澀,更是一種椎心泣血般的創痛;他伸手抹去滿面的冷濕,語聲裡帶著哽塞:“布招落下,是天敵向我們傳達的資訊,玄兄,我爹大概已經不在了,天敵他……也可能兇多吉少,否則,他不會用這種明顯露骨的法子警告我們。”
  玄三冬愁苦著一張臉,彷若半生來的悒鬱憂郁憂戚在了這一刻:“連卜大兄這樣的人物,都闖不過這一關,除了是命,還有什麼解釋?”
  谷唳魂滯重的道:“非常的境況之下,必須要有非常的手段來應付,天敵是十分明白這個道理的,要不是形勢所逼,他亦不會這麼不留餘地……無論怎麼說,都是我害了他,僅僅是一番知遇,他竟用生命來回報我……”玄三冬陰晦的道:
  “在卜大兄來說,是求仁得仁、守義盡義了,但……欸,這得仁盡義,未免過於慘烈、過於決絕,江湖上有許多捨身報恩的例子,一朝活生生應在眼前,沒想到卻是如此血腥震蕩,叫人頭皮發麻……”咬著牙,谷唳魂的面容在西方的一抹殘紅回映下,更是一片火赤:“我爹為了我而遭致橫死,這是我的不孝,我友為了我而殞命,亦是我的不仁,不仁不孝皆已佔全,正是罪孽深重,無可恕宥,我若不能替爹伸冤、為友復仇,便誓不苟延偷生!”
  玄三冬忙道:“也不急在一時,谷老兄,你大任在身,尚未完成老當家的囑託,千萬不可魯莽從事,否則就正好中了他們的圈套!”
  谷唳魂仰視幽穹,聲似泣血:“諸天神佛可以為我見證,此仇此恨、此冤此痛,我必將湔雪,豁命捨身,在所不惜……”玄三冬低沉的道:“谷老兄,你首先要把情緒平靜下來,謀定而後動,才是正道,人在心浮氣躁或悲憤激動的光景,絕對不能輕舉妄行,要把持得住,進退之間方不至亂了章法……”垂下頭來,谷唳魂沙沙的道:“我知道,這兩樁事實際上只是一樁,正好並起來辦,玄兄,此中牽連著多少生靈的續存、幫口的恩怨及江湖上的公義?血海揚波,白骨疊山的因果啊!我如何敢於輕心大意?”
  雙手相撫,玄三冬強笑道:“谷老兄,到底你是個經慣大風大浪的人物,就有這等拿得起、放得下的氣魄,只要你方寸不亂,我就大大放心了。”
  望著灰暗的大地,望著前面漸次隱迷於煙嵐暮色中的層巒群峰,谷唳魂無聲嘆息,腔調中存著凝形的愴然:“今晚,玄兄,我們進‘妙香山’。”
  玄三冬道:
  “繞過那座擋路的營盤?”
  谷唳魂道:“不錯,繞過那座擋路的營盤,我們已經沒有必要再去強闖了……”仍然有著三分疑慮,玄三冬乾咳一聲,把嗓門放得很細微:“谷老兄,就算姓嚴的他們也料定我們不會強去闖關,至少卻明白我們入山的打算不可能改變,如果他們把人手拉出來分布各處通路要道、密伏樁卡防守,我們若待過去,恐怕也不容易!”
  谷唳魂平淡的道:“一亙消失了強行闖關的原因,玄兄,對方就攔不住我們了,‘妙香山’幅員極廣,入山的明徑暗道又多,我們只須避開正面的那道阻礙,必可潛行過去,這附近的山形地勢,我比他們都要熟悉,別說嚴渡這幾個人,就再多加上十倍人手,也一樣難做阻擋!”
  玄三冬這一次才算真個笑了起來:“好極了,谷老兄,且待夜色再濃幾分,我們便提槍上路!”
  谷唳魂沒有出聲,暗影中,他的雙瞳卻閃漾著一片赤漓漓的血芒!

runonetime 2008-05-28 09:21 AM

第20章 獻符

  深山幽谷,在這晚秋的季節裡,免不了抹上一層蒼黃,蕭瑟又枯寂的蒼黃。
  這條流瀑從崔頂上掛下來,水勢稀疏,像是用散碎的珠玉編織成的一片垂簾,沒有奔馬般的洶湧豪情,卻有著琤琮細緻的雅韻,霧氣飄渺中,寒意森凝。
  流瀑的旁邊,靠近山崔的右側,有一條狹窄的石隙通到瀑簾之後,石隙窄得只容一人側肩而過,約莫轉上三折,就可抵達裡面的石洞,石洞分得有內外兩進,卻是渾然天成,未加人工鑿劈,洞中陳設極為簡單,僅有粗糙的石榻石凳而已,連那張木桌,亦是以原木釘湊,扭七歪八,堪堪有個桌形罷了。
  石洞面對著流瀑的方位,剛好裂開兩個不規則的隙孔,有如兩扇窗戶,從洞中外望飛泉,濺雪幻煙,綴成落霧,倒是別有一番情趣。
  端木子厚便是在這個環境裡修心習藝,他的師父“癲痴和尚”同樣在這個環境裡陪伴著他,算一算,快有八個年頭了。
  現在,端木子厚正垂手站在一邊,癲痴和尚盤膝坐在石榻上,師徒二人靜靜聆聽著谷唳魂的敘述,而玄三冬屏息危坐,兩手放置在膝蓋頭上,連眼珠都不敢隨意轉動。
  話說完了,谷唳魂站起身來,從貼肉的密袋裡取出一個小巧的軟皮囊,他扯開囊口的絲繩,又自其中拿出一個繡縷著火雲圖案的錦袋,再啟錦袋,赫然現出一塊五寸長短,兩寸寬窄的白玉牌來,白玉牌質地溫潤,透著凝乳似的光澤,牌上的凸紋鮮豔如血,自然形成三朵赤雲的狀貌,看上去,仿佛三朵熊熊燃燒著的火焰!
  不錯,這就是“大虎頭會”至高無上的權威標記、代表龍頭把子的信物
  “火雲符令”,也正是嚴渡那一幹人夢寐以求卻求之不得的聖寶!
  谷唳魂雙手捧著“火雲符令”,上前一步,屈單膝跪下,將符令高舉過頭:
  “大少主,承老爺子吩咐,要本座將符令親呈大少主,尚請大少主驗明妥收,再準備啟程回壇,接掌基業,繼承大統!”
  身材微胖,滿臉憨厚之色的端木子厚,此刻不禁有些失措,他漲紅著面孔,伸手不是,不伸手又不是,只吶吶的道:“你起來說話,谷首座,你起來說話嘛……”臉盤上生滿坑疤、雙目如鈴、獅鼻海口卻蓄著一大把白鬍子的癲痴和尚,忽然長嘆一聲,嗓音低沉,但中氣十足的道:“子厚,這是你爹的心意,不可辜負,只這塊‘火雲符令’非但表示了傳統的沿續,香火的接承,尤其關連著多少生亡興衰,符令是用血染出來,拿白骨堆疊成的,你要誠敬恭虔的領受,這一刻的莊嚴再無可比!”
  端木子厚喏喏連聲,趕緊走上前去,躬身曲腰,也以雙手將“火雲符令”恭恭敬敬的接了過來,又小心翼翼的藏置懷中,然後,他親自把谷唳魂扶起。
  癲痴和尚看著谷唳魂,臉上的神色充滿憐愛惜憫:“這趟前來‘妙香山’,唳魂,可真叫一次死亡旅程,你全是用血肉、以膽識,恁著一股忠烈之氣,一尺一寸拼過來的,苦了你了……”坐在石凳上,谷唳魂沙著聲道:“師父謬譽,不敢承當,這原是在下份內之事。”
  癲痴和尚搖著頭道:“你已經盡了太多本份了,唳魂!如果‘大虎頭會’多幾個像你這般赤膽忠肝之士,今天也不會鬧得這麼明爭暗鬥,烏煙瘴氣;我與你們老當家相交半世,卻不曾料到在他垂暮之年,居然尚有如此一劫!”
  谷唳魂艱澀的道:“人心難測,師父,老爺子英姿風發,叱吒江湖的辰光,於他睥睨群雄之際,只怕也想不到有朝一日,會禍起家門,變自肘腋!”
  癲痴和尚喟了一聲:“這都是孽障,都是前生債,輪迴一轉,該他這輩子要清償……”話這樣說,自是出家人一種習慣性的因果觀念,在谷唳魂的立場,卻不好接下去了;癲痴和尚手撫頷下白胡,又沉沉的道:“在你們堂口之中,除了那二姨太母子及任雪樵的態度已明朗化之外,嚴渡是替他們當前鋒當定了,其他的人還有誰表示過立場?”
  谷唳魂道:“總堂口‘天龍隊’的‘天龍十將’,全是老當家一手帶起來的子弟兵,他們對老當家的忠誠沒有話說,但對大少主或二少主恐怕就欠缺那份情義了,因此一朝老當家萬壽,他們的態度可能會受到二當家任雪樵的影響;‘白旗堂’的翁悅三,‘青旗堂’的花昭,據我的消息,都在觀望之中,一時還拿不准他們的傾向,‘黃旗堂’的羅向敢自來與嚴渡交深,兩個人平日裡就勾勾搭搭,狼狽為姦,他的立場不喻可知,‘藍旗堂’的玄九倒是一條血性漢子,一直和我們站在一邊 ”癲痴和尚道:“刑堂呢?刑堂的態度如何?”
  嘆了口氣,谷唳魂道:“刑堂的動向不明,大執法車萬山以下從來對此事諱莫如深,個個絕口不提,他們並沒有幫過嚴渡來對付我們,但也從未協助我們對抗過嚴渡,看樣子也是在等著觀望風色,再做打算;師父,刑堂向來獨樹一幟,直屬老當家調度,事情有了如此變化,想要控制他們,就相當困難了!”
  癲痴和尚表情十分凝重的道:“這樣說來,我方的力量竟是頗為單薄,形勢可慮,我卻不能任由我的徒弟回去跳那火坑,唳魂,我也隨你們走上一遭吧!”
  谷唳魂微微躬身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
  癲痴和尚道:“理該如此,故人有難,怎可袖手觀望?上刀山、下油鍋,更不容你獨自赴險!”
  谷唳魂感激的道:“師父體諒垂注,徒兒生受了。”
  打量著谷唳魂,癲痴和尚又道:“看你形容枯槁,血色晦暗,混身上下傷痕斑斑,顯見受創不輕,唳魂,且在我這裡養息幾日,由我替你仔細診治調理,等身子有了起色再上路不遲,否則,拖著這付一息奄奄的臭皮囊,回去也不濟事。”
  谷唳魂猶豫著道:
  “只是怕時間上來不及 ”
  玄三冬忍不住插進來道:“大師父說得不錯,谷老兄,你這身傷已到了如何嚴重的程度,你自家心中有數,再不及時醫治,好生調養,任你千里奔波的趕了回去,約莫用不著上陣交鋒,光是累也能將你累死!”
  谷唳魂苦笑道:“我並不是充英雄扮好漢,出來有一陣日子,總是不放心老當家那邊,生恐情況突變,大勢逆轉,白白糟塌了老當家一世心血……”擺擺手,癲痴和尚道:“你此刻犯不著操這種心,在你目前的情況下,身子不先養好,說什麼也是白搭,且憂慮足以影響你的傷勢復原,想多了有害無益,唳魂,你暫將一切丟開,給我靜下來療傷,留得青山在,才是起爐灶的好本錢!”
  玄三冬堆著笑道:“大師父,對於岐黃之道,小的我亦略通皮毛,大師父多指點,小的或許可以做個下手,替大師父打雜跑腿,抓藥煎湯……”“嗯”了一聲,癲痴和尚道:“你的模樣亦不見強,玄施主,好歹要注意調養,傷瘀久積,便成病癆。”
  玄三冬哈著腰道:“是,大就父所言極是,小的還得求大師父賞幾貼方子服用。”
  伸腿下了石榻,癲痴和尚在洞中來回走了兩趟,忽道:“那嚴渡,會不會進來搜山?”
  谷唳魂道:“不大可能,‘妙香山’谷幽峰疊,綿亙深廣,以嚴渡目前的人手,難以做有效配置,而在下判斷,卜天敵必然已予對方重創,尤其削減了姓嚴的實力,此外,他們對師父頗生忌憚,等閒也不敢輕犯虎威……”癲疾和尚嘆喟的道:“我也聽說過卜天敵這個人,不料竟是這麼一位義薄雲天豪壯之士,唳魂,人家這份情,休說你終生難償,‘大虎頭會’更須刻骨銘心、永世不忘!”
  對於癲痴和尚與端木子厚,谷唳魂是把什麼話都明說了,只瞞著他老父自絕的一樁事,癲痴和尚提到卜天敵,他不由想起老父的慘死,故人至親,血肉相連,剎那間鼻端泛酸,雙目湧淚,幾乎咽出聲來。
  癲痴和尚還當他只是痛悼老友的殉身,趕忙呵慰著道:“你不要難過,唳魂,卜天敵誠義動天,輪迴轉世,必入泰極,人活一世,免不了生老病死苦,早走一步,也算早離苦海……欸!”
  此時,端木子厚怯生生的接口道:“谷首座,這位卜壯士,不知有沒有留下後人?我們一定重重報答人家,奉他人‘大虎頭會’的‘忠魂祠’,給他立牌位,敬香火……”谷唳魂欠身道:“多謝大少主關愛垂顧,我這裡替卜天敵拜領了。”
  癲痴和尚衝著端木子厚吩咐:“唳魂需要多休息、多靜養,這幾天裡,你得好生照拂著他,子厚,要知道沒有他谷唳魂,也就早斷了‘大虎頭會’的繼統與生機!”
  端木子厚恭謹的道:“徒弟知道,徒弟一定會盡心侍奉谷首座。”
  谷唳魂慌忙站起,惶恐的道:“師父言重,在下不敢承當,大少主如此相待,更是折煞在下 ”癲痴和尚沉穩的道:“恩義重過虛節,況且子厚現在還不算是‘大虎頭會’的首領,他如今乃以一個受施者的立場對待他的恩人,而不是以當家的身份反侍屬下,等他有朝一日坐上那張椅子,你們再另行敘禮不遲!”
  端木子厚連連點頭:“師父說得是,谷首座再要推辭,就未免太見生疏矯情了……”谷唳魂不便再表示什麼,他坐回石凳上,額沁汗水,臉色出奇的蒼白。
  細細端詳著谷唳魂的神氣,癲痴和尚一言不發,迅速轉身走入內進石洞,看樣子,他已經準備開始為谷唳魂醫治傷勢了。
  是的,谷唳魂突然覺得疲倦,非常疲倦,一種少有的虛脫侵襲著他,使他感到全身癱軟,甚至連腦子裡也是一片空茫,片刻間,他宛如在飄浮,在四周灰沉的雲靄中飄浮,他竟興起一個意念 要是能永遠像這樣無邊無際的浮遊,該是多麼消遙自在……玄三冬早已搶過來擁扶著谷唳魂,他心裡明白,在經過連串的艱險危難之後,谷唳魂也已身心俱疲,目前,僅是一種下意識的自我解脫罷了。
  水清煙瀠,山風自隙口中吹入,不但帶著那等濕冷的寒峭,尤其泛著絲絲的幽寂,空谷回嶺,氣韻蕭索,光景是秋暮的淒涼了。谷唳魂穿著一襲乾淨又柔軟的布袍,外罩兔皮翻毛坎肩,靜靜坐在石凳上,面對隙孔外的流瀑沉思,水聲淅瀝,恍惚中,似是落著愁人的秋雨。
  來到“妙香山”,一轉眼,已過去十一天了,在這十一個晨昏中,癲痴和尚悉心醫治著他身上的累累創傷,端木子厚不但是親奉湯藥,照料著他的飲食起居,甚至還幫他淨身沐浴,那樣的摯真誠敬法,完全是出自五內,沒有些微虛假做作,受的人最能貼切感應到這種由衷的溫暖與友愛,那當是無庸置言的契合。
  谷唳魂的傷勢痊癒得很快,他自己都感覺得到創痛一天比一天減低,身子也一日較一日輕爽,不獨行動越發利落,連呼吸吐納,亦那麼順暢流潤了,精神氣色的逐漸旺盛,使他知道康復已在不遠。
  迎著石洞中淡漾的幽冷,端木子厚躡手躡足走了進來,見到谷唳魂,他非常自然的咧嘴笑了,露出一口潔白的牙齒,輕聲輕氣的道:“起來坐著啦?谷首座,今天覺得怎麼樣?你氣色可是大見好轉 。”
  谷唳魂站起身來,微微一笑:“多虧師父同大少主的照顧,我看已好得差不多了,大少主沒見我那種胃口?一頓飯能扒上三碗,身子不妥的人,有這麼能吃的?”
  端木子厚笑嘻嘻的道:“師父說過,還得再調養個三五天才能大致利索,要你多歇息,少傷腦筋,三冬哥怕你吃素不習慣,今天一大早還漫山遍野出去打野味,好不容易打著一只山雉,這會正在外頭替你使溫火燉著哩。”
  谷唳魂低籲一聲:“我這身傷,倒是麻煩了不少人,自己想想,都不覺慚愧。”
  按著谷唳魂的雙肩坐回原處,端木子厚也在另一張石凳上坐了下來,圓胖的臉孔上泛現著一抹欲言又止的猶豫神色:“谷首座,有些話,我早想問你,卻又不知道該說……”谷唳魂道:“大少主但說無妨。”
  沉默了一陣,端木子厚才顯得有些怔忡的道:“谷首座,‘大虎頭會’的當家位子,非要我來接承不可麼?”
  有此一問,倒令谷唳魂頗出意外,他先是微微一愣,始謹慎的道:“大少主,恕我不甚明白,大少主此言的確實意思是什麼?”
  大大的眼睛裡流露著一抹悒鬱的神色,端木子厚滯重的道:“我是說二弟……
  谷首座,我從心底裡就不願為了爭權奪位的事傷害了我們手足間的感情,還有,二娘平日待我也不算薄,如果我們兄弟為了繼承基業而發生鬩牆之變,二娘一定會難過的……”谷唳魂深深的注視著這位大少主,這位很有可能成為他新主子的年輕人,不禁心中感觸萬千,感觸的是端本子厚的純良仁愛,感觸的也是他那天真率直的情懷;多麼複雜冷酷的一場江山之戰、一樁奪權的陰謀,在端木子厚的看法,居然僅僅局限於骨血淵源的牽扯裡,谷唳魂覺得不能不加以點化,要端本子厚明辨利害是非,弄清事情的真像:“大少主對手足之情的體恤、對親誼的顧念,現在全表明了大少主是個重道義、惜血緣的人,但是,實際的內容,卻決不似大少主想像中那麼簡單,先照傳統來說,大少主是老爺子的嫡親長子,自然該由大少主接替老爺子的位置,況且尚有老爺子的信符及口諭;原先,二少主本心亦並不十分熱衷於爭奪權位,壞就壞在另有一批居心叵測、別有所圖的虎狼之輩,暗裡慫恿二夫人誘逼二少主出頭,在這些人的包圍下,時日一久,二少主便不免受到蒙蔽,心思活絡了,一朝心思活絡,即與他身邊那干人相似,考慮不到大義、傳規、父命,以及手足之情,滿腦子只有利慾、只有權勢、只有憧憬中的風采,何嘗還將人倫公理置于眼中?”
  端木子厚吶吶的道:“但,但子剛以前好像並不是這個樣子的,我每年回家一次,他見到我都是那麼親熱,那麼興奮,從早到晚纏著我不松不放、問東問西,到夜來還愣要和我睡一張床……”谷唳魂嘆了口氣:“人總會長大的,人心也會變,大少主,孩提時的無邪,遲早將受到成熟的污染。”
  端木子厚道:“可是,我沒有變!”
  搖搖頭谷唳魂道:“二少主不是你,大少主,而你身邊也沒有那些貪婪狠毒的豺狼虎豹!”
  默思片刻,端木子厚突兀的道:“谷首座,如果我不要繼承龍頭把子的大位,如果我自願放棄這一片基業,是不是就可以免去兄弟鬩牆、免掉這一場即將發生的血戰?”
  谷唳魂平靜的道:“假設可以,大少主,我也贊成你這樣做,問題在於,即使你甘願如此犧牲,亦一樣無補於事,更明確的說,你遵從老爺子的諭示接拿大位,尚有可能保存組合延續香火,使‘大虎頭會’得以屹立,反之,‘大虎頭頭’必然四分五裂、轉趨邪惡,或是土崩魚爛,或是落入他人之手!”
  端木子厚迷惘的道:
  “這話,又是怎麼個說法?”
  谷唳魂緩緩的道:“任雪樵與嚴渡那般人,之所以唆使二少主出頭攪局,完全是一種機緣上的利用,場面上的交待,俾免落人篡位奪權,大逆不道的口實,等到江山在手,局勢已定,他們必然會另出計謀,剷除二少主,甚至連個傀儡都不讓二少主做,到了那等地步,‘大虎頭會’勢將受到任雪樵、嚴渡一幹人的徹底控制,其後果之一是大權旁落,江山移主,後果之二是暗鬥立生,各求其利,‘大虎頭會’往昔的忠義仁風,只怕就再不可見了……”拍了拍自己額頭,端木子厚有些恍悟的道:“原來真正想篡奪基業的一班人,竟是任雪樵和嚴渡他們?”
  谷唳魂道:“不錯,否則他們恁什麼甘冒此大不韙,費盡心血力氣幫春二夫人母子硬搶江山?目的只等勝券在握,時機成熟之際,自行把持大局,扮他的當家主子,到了那時,二夫人母子不過一雙孤兒寡婦,又有何恃?”
  端木子厚喃喃的道:“他們把老二抬出來,居然只是做幌子……他們根本不打算叫我們端木家的人繼承端木家的基業,他們……乃是起了狠心,待要橫刀奪權、斬盡殺絕礙……用力點頭,谷唳魂重重的道:“完全正確,因此大少主如僅願念手足之情,忌憚人命生死,則不但有違父命,愧負擔當,越將引發更大爭紛血腥,從而不能圓事,反毀全局,大少主英明,該不會單單著眼於婦人之仁,憐百人之泣竟不惜萬人之嚎!”端木子厚深深吸了口氣,語調艱辛的道:“如此說來,谷首座,我是非要出頭肩起這付擔子不可了。”
  谷唳魂斷然道:“于公於私、、于正反,大少主,你都責無旁貸,難以推託,這不僅是盡人子之孝,維家門之忠,尤須昭大義於天下,為千萬兄弟安身立命作打算,大少主,局勢的演變,已經不是你個人的進退問題而已!”
  咽了口唾沫,端木子厚又道:“那,對我二弟應該怎麼辦?”
  谷唳魂似是早已胸有成竹,他平淡的道:“大少主,這不是你該怎麼辦的問題,而是二少主自己應知如何設身處地的問題,假若他執迷不悟,一竟逆叛,‘大虎頭會’的律例訂得分明 不論級位,一視同仁!”
  驀的打了個冷顫,端木子厚的臉色蒼白,話也就急了:“不,谷首座,不能這樣做,他好歹總是我的弟弟,這一層上,你務必得體恤我、諒解我,要幫著我盤算盤算……”谷唳魂低沉的道:“大少主言重了,既然大少主有以德報怨的心懷,二少主的身份又較特殊,我自將遵循大少主的意思行事,不過,前途艱險,成敗未卜,將來鹿死誰手尚難斷言,萬一我們不幸落了敗勢,還希望二少主對大少主也有相似的慈悲胸襟才好!”
  窒默了一會,端木子厚不免笑得有點蒼涼:“盡其在我,谷首座,至於二弟要怎麼對待我,那就是他的事了。”
  谷唳魂注視著端木子厚,感觸良多:
  “有朝一日,大少主能夠繼承大統,千萬記住寬宏仁厚固是上應天和,下維心安,但卻須擇人擇事而定,俾以維持體制,貫徹效率,過於寬縱,有時候恐將留下後患無窮!”
  端木子厚連忙拱手:“谷首座,我受教了。”
  甬道,人影一閃,玄三冬適時走了進來,腳步尚未跨入,大嗓門已在嚷嚷:
  “那只山雉,燉得滾爛 ,香氣撲鼻,好不誘人,我們的首席堂主黃梁夢醒了不曾哇!”
  谷唳魂笑道:“便是不醒,叫你這一叱呼也非醒不可端木子厚亦笑道:”虧得三冬哥這一番辛苦,也叫我沾邊打個牙祭……“往石榻上一屁股坐下,玄三冬咧開大嘴道:“說老實話,這些天來淨是吃些粗米黑糢,山芋野菜,把他娘肚皮裡的油水都刮光了,想吃點葷腥想得發瘋,再不出去動動腦筋可撐不住啦,我說大少主,只不知是否會犯大師父的忌諱?”端木子厚道:“三冬哥放心,我師父自己不動手殺生沾葷,但別人弄好了他卻不嫌,不但跟著吃,還著實吃得不少哩!”一愣之後玄三冬呵呵笑了:“想不到大師還有這麼一條規矩,他老人家既是不憎嫌,我這幾日有得好吃的孝敬他;大少主,這‘妙香山’裡,可做珍饈佳肴的野味實在不少!”端木子厚不期然的舐了舐嘴唇:“可叫有口福了,三冬哥,附近地形我比你熟,下次讓我陪你去四處逛逛。”谷唳魂若有所感的道:“大少主,八年之前,老爺子送你來山上習武,只是目的之一,另外也想藉著這個荒僻幽靜的環境磨練你的心性,砥礪你的志節,要你吃苦中苦,做人上人;大少主自小錦衣玉食,嬌生慣養,老爺子先時還怕你忍受不了此般的折磨,但事實證明,大少主是熬下來了,不僅熬下來,並且修為有成,一朝老爺子見到大少主,還不知有多麼個欣慰法呢……”端木子厚不由漲紅了臉,有些忸怩的道:“你也別誇我,說真的,起初那一兩年,我還委實受不了,三天兩頭鬧著要回家,若不是師父管得緊、盯得嚴,叫我沒轍,差點就私下逃之夭夭了……”玄三冬奉承著道:
  “八年苦修,大少主的功力必已超凡人聖,非同小可了,哪一天倒要瞻仰瞻仰……”連連搖手,端木子厚越發臉紅的道:“提起來慚愧,大概是我天性愚魯,稟賦不高,跟著師父練了八年武,卻沒有多大個進境,師父老是罵我笨,說我至少還要在道上經歷個三年五載,才能上得了臺盤……”玄三冬笑道:“這是大少主客氣啦……”端木子厚正待說話,谷唳魂已接上來道:“大少主,師父的話有道理,你不想想,他自己調教出來的弟子,總不好誇口說如何聰明、如何有能耐,而越是嘴裡貶,心中越是贊你疼你,癩痢頭的兒,也是自家的好呀;至於談到大少主必須到江湖上歷練,才能成氣候,這也是抵實之言,師父的意思,是要大少主多經驗、多體認,技擊這玩意,光懂得方法是不夠的,一定要加以親身嘗試,拼著打熬,方可舉一反三,融匯貫通,江湖上任是哪一個出類撥萃的人物,都不可能甫出師門便揚名天下,他們的成就,全是一點一滴,合著白骨血淚掙來的……
  “端木子厚訕訕的笑著:“原來師父的話,還包含有這麼一層深意在,我竟然不能體會,這不真叫笨?”
  谷唳魂道:“你還年輕,大少主,而且八年來所處的環境單純,思慮方面不夠圓熟乃是理所當然之事,換我在你的年紀,猶要比大少主差得遠哩。”
  端木子厚忙道:“谷首座,你可別這麼說,打你十幾年前跟隨我爹,算算可不正是我現在這個歲數?那時候的你,已經才華橫溢,能耐非凡,不但藝業精湛,行事果決,尤其具有獨霸一方的將帥之風,在我爹面前,你不只被他老人家依為肱股,更是頭一號的謀才死士,我若同你比,才是不堪並論呢淡淡一笑,谷唳魂道:”這是大少主抬舉,我可愧不敢當!岸四咀雍穹淺H險嫻牡潰骸安唬 仁鬃  獠皇俏姨 倌悖 餿 鞘率擔  遙 懇瘓淇淠愕幕埃 際俏業 卓謁 擔 鬩 恍牛 梢勻 仕 先思搖  碧岬嚼系奔葉四舊杏  揮閃 爰把胇碌鈉 憒 常 巴鏡男孜<櫳粒  饈 嗄甑鬧 鮒 鰨 從植恢 芊窕乇ㄖ莧 抗揉 耆灘蛔 諦乃岢  ㄓ糝 橛腿蛔躺   緣檬 炙髀淶牡潰骸按笊僦鰨 弦 酉蚶炊暈夜匕 屑櫻 萃 逍簦 庖懷〈嬙鮒   乙 荒  弦 喲 尚腦福 =庥牆幔 慌濾酪膊換獷 浚 ?

  端本子厚又是感動、又覺激昂,他不停搓著一雙手,詞不達意的道:“我們都深知你的忠耿,你就和我們兄弟是一個娘胎生出來的 不,和我是一個娘胎生出來的一樣,你真是個好人,挑著燈籠都找不到的忠義之士……”一旁,玄三冬提高了嗓調:“全是自己人,多餘的話就不必提了,倒是大師父去了那裡?再不回來,眼看一鍋燉山雉就要變成漿糊啦!”
  端木子厚喉管裡帶著隱約的沙音道:“師父到山背後採藥去了,約莫過陣子就會回來,谷首座怕是飢了?”
  谷唳魂搖頭道:“我還不餓,大少主,等師父回來再開飯不遲,光景尚早著。”
  就在這時,從石縫的窄道那邊,突然響起一個嬌脆如銀鈴般的聲音:“光景不早啦,谷壯士,你不覺得餓,我可餓得兩條腿都在發軟 ”這種場合、這等境況裡,根本就不該有另一個聲音傳進來,尤其不該有一個如此嬌脆的女性聲音傳進來;端木子厚最先的反應是呆若木雞的愣在那裡,仿佛不相信他自己的耳朵般如夢如幻的望著語聲傳來的方向,玄三冬則在微窒之後飛快閃身貼到石壁邊上,雙掌也已提至胸前!
  谷唳魂卻沒有任何動作,他端坐原處,臉龐上那片凝聚的冷肅在逐漸融解,而一抹笑顏,已奇異的擴展上他的雙頰。
  看到谷唳魂這樣的神態,端木子厚或許未能體會其中滋味,玄三冬卻大感驚奇意外,一時有如丈二金剛,真個摸不著頭腦了!
  那股子淡淡的幽香,便輕悄若水面漣漪的散漾也似,無聲無息又柔柔裊裊的飄入洞中,這清逸的芬芳,這雅馨的氣息,谷唳魂可是久違了。
  於是,像一朵皎潔的雲彩,席雙慧宛如踏著微風進來,明眸皓齒,笑靨如花,那一襲白裳幻化為一片明麗,透著不沾人間煙火的空靈 多日不見,伊人仍然姿容未改,形韻如昔。
  谷唳魂此刻始緩緩起立,迎著席雙慧微笑頷首,四目相觸,便那麼自然的傳達了多少言語;這一剎間,他們都有著老友重逢般的深切感覺。
  玄三冬張口結舌的看著席雙慧,又滿臉迷惘的瞧向谷唳魂,深山泉洞之中,幽蒙寂靜之時,仿佛從天上降下來這麼一位美豔少女,這事打何處說起,實在令他心中混沌,理不出個所以然來。
  坐在石凳上的端木子厚,好不容易才努力吸了口氣,如夢初覺般慌忙站起,他有些失措的不知該如何連續下一個動作,模樣好不窘迫。
  席雙慧清澈的雙瞳裡漾著笑意,溜過三個男人的臉孔。
  “不請我坐下?”
  谷唳魂伸手將席雙慧讓到方才自己所坐的石凳上,始面向端木子厚,微帶尷尬的笑了笑:“大少主,這一位是席雙慧席姑娘,是我的,呃,朋友端木子厚連忙抱拳,說起話來竟有幾分緊張靦腆:”我是端木子厚 “席雙慧站起還禮,盈盈笑道:”久仰大少主英名,今天真是幸會了。“不等端木子厚呢喃不清的客套,谷唳魂又指了指玄三冬:”席姑娘,這也是我的患難之交,崆洞‘土兒遁’玄三冬玄兄。“席雙慧笑著點頭:”‘小七煞’中的第一位,玄壯士,我早就聽說過你的大名啦。“玄三冬眯著眼道:”不敢當不敢當,聞名不如見面,見面不過如此,慚愧慚愧……“端木子厚是個直心眼的老實人,他望著席雙慧,頗為抱歉的道:”不知席姑娘駕臨,谷首座亦未曾事先提醒一句,沒什麼像樣的東西招待,只等家師回來,我們立時開飯,好在有三冬哥燉的一只山雉,湊合著替席姑娘接風………席雙慧輕巧的坐下,神態安詳的道:“我先前是在說笑話,大少主可別當了真,我好不容易找來這裡,已經累得又虛又乏,什麼胃口都沒有,又有些事情要告訴谷壯士。”
  端木子厚不解的道:“難道說,席姑娘與谷首座不是事先約好在此地晤面的?”
  席雙慧瞟了谷唳魂一眼,語氣裡不禁有些怨意:“他要肯向我明說大少主清修的寶地,我也用不著吃這番辛苦,翻山越嶺跑了不知多少冤枉路,整整三天三夜,才算找著這個所在!”
  谷唳魂忙道:“你可不能怪我,席姑娘,師父與大少主習修之處,必須保持絕對機密,不能洩露,休說外人,連堂口裡亦僅有老爺子和我知道,若是因為我的口風不穩而走漏消息,後果之嚴重,我便賠上這顆腦袋都承當不起,此中苦衷,務祈包涵……”席雙慧道:“端木老當家有你這麼一位赤膽忠肝又守口如瓶的死士,足可告慰平生了!”
  不管席雙慧是真心贊舉抑或內含揶揄,谷唳魂不得不陪笑再加解釋:“席姑娘,你是明白人,且深知我此行任務的艱險兇惡,實非步步為營,著著設防不可,我不是不相信你,只因這付擔子太重,生恐有所失閃……”席雙慧尚未回話,端木子厚已衝著谷唳魂,大大不以為然的道:“谷首座,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席姑娘既是你的朋友,又千辛萬苦從老遠跑來給你送信傳話,你為什麼不把確實地點事先告訴人家?保密固然是該保密,卻要看對什麼人,席姑娘一個弱質女子,翻山越嶺四處尋覓,於此荒野峰巒之間,你也忍得下心?交朋友理該坦誠以見,不作尖肚皮裡暗藏玄機……”谷唳魂有些哭笑不得的道:“大少主說得是,但老爺子有令在先,我實是不便違背。”
  席雙慧挑著眉梢子,語帶促狹:“谷壯士,端木老當家的諭令固然你不便違背,但我身在曹營,你終規不敢深信於我,大概這才是最大的原因吧?”
  谷唳魂苦笑道:“沒這個意思,席姑娘,你待我恩深義重,我怎會這麼設想?
  你別豁了邊 ”端木子厚迷惑的道:“身在曹營,誰身在曹營吶?”
  席雙慧大大方方的道:“我;大少主,我是嚴渡以重酬請來幫場的人,換句話說,也可以算嚴渡陣營中的一份子,表面上,我和你們是對立的!”
  呆了呆,端木子厚吶吶的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我簡直搞迷糊了……”他迷糊,玄三冬可半點不迷糊,這時業已驚出一身冷汗,臉都泛了綠:“我的老天,原來竟是這麼一號‘朋友’,如此說來,姓嚴的他們豈不是隨後而至,大軍壓境啦?”
  谷唳魂平靜的道:“假如這樣,我就不會說席姑娘是我的朋友了。”
  玄三冬啞著嗓門,眼珠子朝外凸:“谷老兄,席姑娘自己承認是嚴渡那邊的人,她都能找上門來,嚴渡那一幹虎狼還閒得著?只怕眼下已經圍伺洞外,列陣以待了!”
  端木子厚亦不由惴惴:“谷首座,可是這話?”
  谷唳魂微微一笑,道:“席姑娘不錯是嚴渡請來的幫手,但她表面上幫著嚴渡,暗裡卻傾向於我,要不是她幾番相助,今天我能否抵達‘妙香山’尚未敢言;大少主,她的情形和玄三冬玄兄一樣,分別只在一個明著對立,一個私下掩護而已。”
  端木已厚恍悟的道:“原來如此,席姑娘擔驚受險,煞費若心,真是可敬可佩。”
  席雙慧笑道:“話不點不明,鑼不敲不響,大少主的抬舉我不敢當,至少能了解我的立場,明白我的心志,我就感激不盡了……”玄三冬手撫胸口,訕訕的打了個哈哈:“卻是好一場虛驚;我們谷老兄不簡單,果然神通廣大,處處奇兵,我做夢也夢不到在姓嚴的那一窩裡,竟尚安排著這麼一步暗棋!”
  谷唳魂嘆了口氣:
  “虧得是席姑娘有心!老實說,在她所處的環境裡,我根本不敢奢望她還能幫我什麼忙,但求她平安自保,我就意願已足。”
  席雙慧目光如絲,柔柔的看著谷唳魂,聲音裡透著難以掩隱,亦不打算掩隱的情感:“你的事,我怎能不上心?日也懸著、夜也掛著,恨不能把他們的動態行止拿夢托你,讓風傳你,又癡想靈犀能通,魂魄交融,早早把我所悉的一切知會給你;谷壯士,我是很苦,任恁五內如焚,卻絲毫不能形容於外,每天還得說些違心的話,聽些椎心的惡言,費盡腦筋盤算著怎麼來尋找你……”一位美麗清純的少女,當著三個男人面前,那麼自然的在述說著她心間的話,沒有做作,不帶矯情;只是平鋪直敘,侃佩而言,谷唳魂飽經鐵血,達練人生,亦不禁暗中熱潮翻湧,心緒動盪,紅粉知己,這就是了!
  “我不知該怎麼向你表達我內心的謝意,席姑娘,你給我的實在太多……”
  席雙慧幽幽的道:“不須聽你一個謝字,谷壯士,但求你明白我的心意就好……”
  谷唳魂脫口道:“我明白,我當然明白 ”四目相對,又目光低垂,只在這剎那的交會間,彼此便已神韻貫通,形質相合,用不著再說什麼,兩個人都覺得已是那麼深知深明,坦率得再無一縷之飾。
  玄三冬自也看得出來谷唳魂席雙慧是怎麼碼事,但他心懸眼前的形勢險惡,就顧不得再讓這種溫馨雋永的氣氛繼續下去;乾咳一聲,他十分抱歉的道:“對不住,我不是有意煞風景,實是有些問題如梗在喉不得不趁早請教 ”席雙慧微撫鬢髮,臉蛋兒上浮現一抹酡紅,如玉染朱,越見嬌媚:“有什麼事且請明告,我是知無不言,言無不荊”玄三冬急姥姥的道:“山腳下,老嚴前些天布下營盤大陣,不曉得如今撤走了不曾?”
  席雙慧道:“早就撤走了。”
  神色一寬,玄三冬又道:“是真撤還是假撤?我的意思是說,姓嚴的會不會表面上收了兵,暗地裡卻另外埋伏下人馬,好抽冷子打我們突擊?”
  席雙慧道:“我確定他們是真撤,嚴渡和他主子的打算,是準備在‘大虎頭會’的總堂口與你們決一死戰,憑斷江山!”
  谷唳魂插口道:“請再說清楚點。”
  席雙慧先望了一眼在旁默不作聲,但滿臉憂慮之色的端木子厚,輕聲道:
  “首先,我要請大少主寬念,老爺子的病情仍在拖著,一時半時還不會有什麼變化,老爺子人很清醒,養病的地方也很安靜,他老人家的居處關防十分森嚴,不會受到打攪,這一點,他的近身護衛‘天龍十將’極為盡責,不肯對任雪樵那一班人稍做通融,老爺子目前最大的願望,就是期盼著大少主與谷壯士早日回去。”
  端木子厚眼圈泛紅,語帶嗚咽:“是,我們一定會儘快趕回去……”轉望著谷唳魂,席雙慧接下去道:“自從你突破了嚴渡布在‘妙香山’前的天羅地網,以嚴渡當時所能掌握的人力來說,他已經沒有能耐進行搜山或就地等待截堵,唯一的辦法,就是把殘餘的黨羽集中撤走,好將實力保存起來,以備在你們的總堂口決戰,他這個主意,原也是早就和他背後的主子研議妥當的,他們知道你必然要回去,暗襲既則不成,就只有明著拼戰,就算”大虎頭會“的分裂公開,亦在所不惜!”
  玄三冬忍不住罵了起來:“簡直膽大妄為到了極點,難道這些喪盡天良的東西就不怕老當家的虎威,竟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胡鬧?”
  無奈的一笑,席雙慧郁郁的道:“老爺子病得形銷骨立,奄奄一息,明知任雪樵與嚴渡一幹人大逆不道,妄圖謀反,還不是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些人早橫了心腸,連江山大業都想篡奪,如何尚把老爺子的恩義置于心中?”
  端木子厚父子連心,一時憂急交加,又憤怒、又焦慮的道:“他們膽敢如此狂妄放肆,刑堂車大叔職司風紀,竟也就這般縱容他們?”
  席雙慧感慨的道:“大勢所趨呀,任雪樵與嚴渡的背後有二夫人和二少主撐著腰,招牌明掛著,早已形成氣候,深植力量,車執法以一己之能斷難抗衡,他為了自保,除開睜只眼閉只眼,還能怎的?我且在懷疑,他端等著見風轉舵擇主而事亦大有可能!”
  一下子氣往上衝,端木子厚怒道:“車大叔素受我爹倚重,日常信任有加,如今事到存亡之秋,他怎可袖手觀望,只求保身?這不但是罔顧道義,簡直就有虧職守!”
  谷唳魂語聲艱澀的接上來道:“有關車萬山所持的立場與他的心態,我早就向師父及大少主稟告過了,車執法的盤算並不足奇,人到了利害關頭,能夠擇善固執、堅持到底而無視於威迫利誘的實在不多,他要替自家的將來設想,更圖活命苟安,所謂職責道義,怕就顧不得了……”席雙慧點頭道:“谷壯士的話完全正確,貴組合中,抱有這種觀風望色、再作依附的人為數不少,他們但看哪一邊掌權的可能性大,便會投歸哪一邊……”端木子厚挫著滿口牙道:“投機取巧,莫此為甚!”
  谷唳魂又冷靜的道:“然而這樣一來,對我們也未嘗沒有好處,至少在決戰之前,這些牆頭草還不敢明目張膽的傾向對方,換句話說,亦就大大減輕了我們的壓力,待到事平之後,若是我們敗陣,自無需再言,反之,我們正可假以時日逐一肅清,永絕此一乾餘患!”
  說到這裡,他目注席雙慧,十分凝重的問:“堂口裡的情勢,我們已經有了大概的了解,目前急需知道的,卻是嚴渡現在擁有的實力如何,據我的看法,他恐怕仍以雇請外來的庸兵為主,不曉得此際還有哪些幫兇供其驅使?”
  席雙慧敏感的道:“你可要明白,我已經脫離他們的陣營,所謂‘幫兇’,算不上我這一份了!”
  谷唳魂笑笑,道:“從來我也不曾把你算進去,席姑娘,你千萬別想岔了!”
  玄三冬跟著道:“席姑娘不但不是對方的幫兇,根本就是我們這邊的益友,大夥正指望著姑娘你大力賜助,誰又會生那等是非不明的混帳念頭?”
  席雙慧正視著谷唳魂,緩緩的道:“谷壯士,你以為我這次是怎麼找到機會跑來找你的?我設想過千百種藉口,尋思過各樣的理由,但沒有一項能以天衣無縫,十全十美,而萬一讓嚴渡他們察覺我的意圖 哪怕只是引起他們一點點猜疑,我就完了!”
  谷唳魂忙問:“既然如此,你卻是拿什麼藉口出來的?嚴渡為人仔細精明,如果叫他察覺任何蛛絲馬跡,你的處境就必定危險!”
  淡淡一笑,席雙慧從容的道:“我什麼藉口也不用要,乾脆一走了之,讓他們去瞎猜便是!”
  兩手一拍,谷唳魂大笑:“好,這是最簡單塌實而且不冒風險的法子,席姑娘,恭喜你自此脫離苦海,也叫我少擔偌大的一樁心事!”
  席雙慧道:“說真的,我也認為我的選擇非常允當,那種心口不一,黑白混淆的日子實在受夠了,人不能照自己的意思說話,不能依自己的觀點行事,隨波逐流,以非為是,真正痛苦莫名……”谷唳魂以撫慰的眼光看著席雙慧,多少關懷、多少憐惜,盡在不言中。
  一抬頭,席雙慧笑道:“反正我待在他們那兒的價值也已到了盡頭,等下去,只不過僅等著一場混戰而已;谷壯士,現在就讓我告訴各位想知道的一些事。”
  端木子厚與玄三冬兩人,都不自禁的往前湊近幾步,靜等著從席雙慧口中吐露出某些消息 縱然那些消息的背面充滿了血腥氣味。
  定神細想了片刻,席雙慧端整坐姿,以十分清晰的聲音道:“正如先時谷壯士的判斷,目前嚴渡所擁有的實力,仍以外雇的庸兵為主,在我離開的時候,‘須彌沙城’的‘九幽三魔’早已抵達‘大虎頭會’的總堂口,他們到達之後,極少露面,顯然肩負其他使命,別有所圖,嚴渡那一路人馬,據我所知,也已打了回程,跟在他身邊的,有‘長山孤鶴’霍伯南、‘飛龍卷’雷同風,以及他麾下直屬的‘四象刀’、‘左弦月’、‘狂虎”、’癲狼‘和’斷首六煞‘等一班人,裡外裡,大概就是這麼個陣勢了。“谷唳魂問道:“我們的老朋友,那些叫什麼‘兩界行者’的長老們有沒有再轉回來助陣?”
  席雙慧笑笑,道:“那些思想獨特,行為怪異的修士們不會再回來,嚴渡在和他們做過一次買賣之後,發現這些人的能耐並不如他想像中那樣可恃,未免頗為失望,而且這幹修士不但禁忌多、儀製繁,連平日生活也大異尋常,嚴渡怕侍候不了,乾脆就到此為止,一拍兩散。”谷唳魂道:“五十個童男,也只送去了二十五?”席雙慧道:“不知嚴渡到底實踐了諾言沒有,他自有他一套應付的方法,總之再不見下文,因為這件事不算頂重要,我也沒有刻意去問。”
  一旁的玄三冬道:“席姑娘,你在‘大虎頭會’的辰光,曾否看到嚴渡的副手卓鼎?”
  席雙慧微微撇了一下唇角,語氣中流露著鄙夷:“你是說‘飛槍’卓鼎?怎麼沒有看到,就是他領著‘九幽三魔’回來的,瞧他那副巴結諂媚的奴才像,真令人心裡犯嘔!”
  玄三冬恨恨的道:“這個傢伙最是可惡,頭一眼我就看他不順貼,遇上了斷不能饒!”
  有件心事,谷唳魂一直憋在心中不敢發問,固然他已經知道了答案,卻仍抱著一線明知並不扎實的希望,巴盼著能有奇蹟出現,巴盼著或許有個萬一:“席姑娘,卜天敵的情形是……”席雙慧的眸瞳深處立時浮起一抹憂傷與淒涼,而憂傷與淒涼的韻息是包涵在一片由衷的敬佩和肅然的凜烈中:“卜天敵去了,谷壯士,他走得好悲壯、好英勇、好驕傲,稱得上求仁得仁、求義得義,他的忠烈行徑,鐵膽豪情,不但可昭日月,長存千秋,更給了嚴渡那批人一個深刻難忘的教訓,令他們心驚魄散,終於明白天底下也有這種為朋友舍生赴難的壯士。”
  心中驚然起了一陣絞痛,谷唳魂不禁熱淚盈眶,幽噎無聲 何來的奇蹟、何來的萬一?恍惚裡,他宛如看見在卜天敵滿身浴血的在衝撲奔殺,迷濛間,似乎又見卜天敵正乘雲而去,冉冉沒入虛渺……席雙慧的聲音又隱約傳來:“……
  嚴渡佈置在‘妙香山’前的人手,本來是準備對付谷壯士你的,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任他嚴渡計劃得多麼仔細精密,半截腰上卻出了岔子,他連作夢也沒夢到給他攪散了局的人竟然就是他重金禮聘、待為股肱的卜天敵;‘閘刀隘口’之前,先消磨了他三員大將,‘妙香山’一戰,又把‘絕靈斬’甘遠恨、‘盤腸二姑’包敏、‘倒轉陰陽’陶子都三個報了廢,卜天敵以一己之能,等於削除了嚴渡大多半的實力,嚴渡如何不膽寒?他之所以匆匆撤兵回去,主要就是自知難以為繼,深恐全軍盡沒……”玄三冬喝了聲彩:“好,‘紅頭鷹’的是有種,確然傲骨丹心,熱血滿腔,是一條好漢子!”
  谷唳魂長嘆一聲,苦澀的道:“‘少香山’前,死的人原該是我才對,天敵卻拿他的命換了我的命……”席雙慧深深看著谷唳魂,輕柔的道:“谷壯士,卜天敵顧慮到你的壯志未已,責任艱巨,才捨身替你做了擔當,有這麼一位生死與共的朋友,實在也是你的光彩,你的福氣,事情既已發生,你也無需過於自怨自慚,一朝功成底定,就算是對卜天敵最大的安慰了……”老久不曾開口的端木子厚,亦生恐谷唳魂鬱結不解,有傷精元,接口道:“席姑娘的話有理,谷首座,你千成要看開點,你的成就與健康,方是對卜壯士犧牲的最佳回報,九天之上,可不興叫人家牽腸掛肚……”谷唳魂用力在臉上抹了一把,打起精神扮出一絲看來如此辛酸的笑容:“別替我擔心,我好歹還抗得住這個打擊 對了,有件事我在納悶,席姑娘,這一次,你又是怎麼找到我們的?莫非仍是那‘循香貍’的功勞?”
  席雙慧焉然一笑:“近似這麼一回事兒,谷壯士,我除了‘循香貍’之外,還飼養得有另一種”汗雀‘,這種’汗雀‘專長是聞嗅得出人類身上的汗氣,只要有人在的地方,它就能循著氣息飛到,相當靈驗,缺點是它的嗅覺範圍不大,約莫僅有裡許方圓的功能,為了找到各位,已經活活累死了我三只’汗雀‘,又尋錯了好幾次主兒,其中兩個樵夫,一個採野藥的尚算規矩,只衝著我傻看,有個不知幹什麼活的青皮二流子,大概認為深山無人,竟然想佔我便宜,被我一頓好打打跑了……“端木子厚與玄三冬不由笑了起來,谷唳魂搖搖頭,道:“有些登徒子就是這麼色膽包天,真願意我也在場,幫著你好生教訓教訓!”
  玄三冬霎著一雙小眼,似笑非笑的道:“要是你也在場,谷老兄,恐怕就會出人命了,調戲席姑娘,這還了得?”
  谷唳魂和席雙慧剎時全紅了臉,不待他倆人回聲辨說,甬道口人影閃晃,癲痴和尚已大步走了進來,一邊往裡走,一邊口裡叱喝道:“好香的一鍋燉山雞,開飯,開飯啦,我這廂業已餓得前心貼了後牆……”

runonetime 2008-05-28 09:22 AM

第21章 對決

  這是一座廢棄多年的礦坑,礦坑的位置在“多摩山”的側腰上,而“大虎頭會”的總堂口“風嘯山莊”便矗立於山頂,廢礦坑與山莊的距離,由坑口量起,正好是一條不大徒峭的斜線。“風嘯山莊”是一片全由大青石為主料砌造成的建築,遠遠望去,但見樓閣相連,簷角飛聳,層疊廣布中,顯得既恢宏、又莊嚴,此時正當薄暮,莊中燈火業已亮起,點點光焰,明滅閃爍,仿佛是一座不夜之城。
  谷唳魂站在坑口邊上,仰視山莊,形色深沉肅穆,更帶著幾分朝聖者的卑恭虔誠 這是他的家、他的根、他發跡于斯,亦可能毀滅于斯,總之,他早就把自己的生命、前途、希望,完全投擲在這其中了,勝負榮辱,俱無怨言。席雙慧只定定的凝望著谷唳魂,好像她的眼裡,她的心中全沒有別的,她所思所念、所憶所掛,僅僅就是谷唳魂一個,巍峨的“多摩山”,雄偉的“風嘯山莊”,對她來說,竟是不值一顧!站在谷唳魂的下首,是癲痴和尚,他一襲灰黑僧衣,正在夜風中獵獵飄舞,和尚左手持著一支銀亮粗實的佛門禪杖,右手扶在端木子厚肩頭,那張並不精緻的面孔上一片凜烈湛然,寶像肅煞。
  抬著腦瓜上觀了好一陣的玄三冬,良久才吐出一口氣,流露著豔羨欽慕的味道:“乖乖,素聞‘大虎頭會’的總堂口氣派不凡,卻不曾想到竟有這麼個壯麗宏大法,今日得見,算是大開眼界了……”癲痴和尚淡淡一笑,無動於衷的道:
  “老僧與端木尚英半世相交,也只來過他這一‘風嘯山莊’三兩遭而已,鮮衣怒馬、公侯子祿,和高樓巨廈皆是一樣,過眼雲煙罷了,凡人間世何來恆久不易之事物?要往心中放,則就生魔障了……”玄三冬不大是味的打了個哈哈:“大師父,我可不懂得這許多禪機,但是生活一生,能有這麼個派場架勢,哪怕短短幾十年光陰晃眼即過,亦不枉輪迴一遭啦!”
  宣了一聲佛號,癲痴和尚笑道:“恕我直言無忌,玄施主,你的確是個凡俗之人,欠缺那麼一點慧根……”玄三冬嘿嘿笑道:“我是得過且過,大師父,能夠日啖三餐,腰纏半吊,再有個堪遮風雨的所在橫下來睏覺我就心滿意足了,除開本性還算不惡,慧根麼,可是連一絲根苗子都沾不上哪!”
  癲痴和尚有些哭笑不得:“玄施主,其實你不該出身崆峒,應該加入丐幫才對……”這一下,輪到玄三冬哭笑不得了,他結結巴巴的正不知要怎麼回答,谷唳魂已向端木子厚微微躬身,在徵求這位大少主的意見了:“是現在進去,還是再遲片刻?”
  端木子厚忙道:“你看呢,谷首座?你說什麼時候進去便當,我們就什麼時候進去。”
  谷唳魂低聲道:“嚴渡他們一定算計到我們這幾天內便可抵達堂口,也必然早有周密防範,然而我們出入的路子完全在他們預料之外,早一點,遲一點,原沒有多大關係,但為了能儘快謁見老當家,我認為此刻進莊,比較合適!岸四咀雍  椎潰骸熬駝漳愕囊饉跡 仁鬃  頤親急感卸 !?
  朝背後黝黑陰暗的礦坑瞅了一眼,玄三冬壓低嗓門,有些惴惴的道:“谷老兄,這座廢坑底下,真有條密道直通老當家的住處?”
  谷唳魂道:“不錯,在此之前,整個組合上下,只有三個人知道這樁秘密,那就是老當家、大少主和我,如果有可能,希望以後也不要洩露出去!”
  玄三冬趕緊道:“你放一千一萬個心,谷老兄,論起守口如瓶,沒有人及得上我!”
  谷唳魂道:“我們走!”
  嘴裡說著話,他已一馬當先,入坑引路,席雙慧、玄三冬及癲痴和尚師徒隨後跟進,五個人步踵相連,順著坑洞的坡勢,竟是越走越往下。
  這座廢棄多日的礦坑,成漏斗狀,入口處大,裡頭逐漸緊窄,不但空氣混濁,而且光線極暗,地面坎坷不平之外,隨處都有坍塌現象,偶而可見木樁散置、鏟鎬橫拋,不過坑洞中卻十分乾燥,不似一般地穴那樣潮濕腐霉。
  一腳低一腳高的踩踏著,玄三冬忍不住問道:“我說谷老兄,山莊的位置在頂上,我們卻往地底下走,是不是方向弄錯了?”
  前行的谷唳魂似乎對這條狹窄的坑道十分熟悉,他走得極快,頭也不回的道:
  “錯不了,等到達前面的暗門之後,我們就該往上攀了端木子厚安慰著玄三冬道:”你寬念,三冬哥,這條密道,谷首座比誰都熟,他每年都要親自來查看幾次,為的就是保持它的暢通堪用,有時候或因風化坍損,谷首座全是自己動手修補,說句誇大點的話,他閉著一雙眼亦可來去自如!啊翱辭樾蝸袷遣患  忝喬魄疲  叩謎獾壤 浞  鍆言詮浼依 暮蠡ㄔ啊  鼻巴泛鋈灰渙粒 揉 暌呀   傭度跡 辛斯飭琳章罰 卸 獎悴簧  匆簿 嘸竿芬笆蟆 鋼或 穡 廡┬ 笊 即詵晌柚 洌 晨慈擻按貝被紊粒 蠱撓械泖紉旃值 奈兜饋?
  就在快到坑洞盡頭之前,谷唳魂停住腳步,向四周略一打量,來到左側坑壁旁邊,這一段坑壁,與坑洞中任何一處坑壁毫無二致,也是一樣布滿石砂硬土,也是相似的凸凹不平;他伸出雙手,仔細在壁上觸摸,然後,突然運力一掀一扳,只聽到“ 喳”一聲輕響,一塊偽裝得非常巧妙的壁面已經被他取下 光景宛如他板落一方坑壁!
  這塊壁面,長寬各約四尺!其實乃是一邊粘著土石的削薄鐵板,鐵板上下四角,各有卡荀突出,只要對準暗門兩頭的橫檻暗槽,裝卸皆極方便。
  密門後頭,現出一列窄小的石階,沿階直上,宛似垂鏈,曲折甚少,竟如登攀天梯;谷唳魂放回暗板,領先登階,大家亦只能魚貫而行,因為梯寬僅容一人,稍微不慎,肩膀就碰上兩側石壁,人在其間,免不了有種被幽閉的悸懼感。
  別看這排石階又窄又擠,卻是步步高陞,工程浩大,想當年,不知花了多少人力時間才能造成,回思那等不見天日,摩肩擦踵的辛勞苦況,便不累也累壞了……登著攀著,玄三冬不由喘了起來,他抹著汗水,氣籲籲的問:“谷老兄,快到了吧?”
  前行的谷唳魂笑了笑,聲音在梯道中回響:“快了。”
  玄三冬拼命咽著唾沫:“這列階梯,不知共有多少級?”
  在他身後的端木子厚應道:“六百九十七級,三冬哥。”
  喊了一聲天,玄三冬吶吶的道:“可是人工造的?該是神仙用法力闢建出來的才對,乖乖,在山腹裡,又在這麼狹隘的地方,竟能直上直下開出六百九十七級石階!”
  谷唳魂在前面道:“有時候,玄兄,人的力量亦是難以思議的,他們能夠做出許多不可想像的事蹟來,譬如愚公竟敢移山,你說對不對?”
  聽得出谷唳魂的語氣中帶有調侃的意味,玄三冬乾笑著道:“結果還是神仙憐其愚魯,代這糟老頭移了……”谷唳魂道:“人定勝天,這不是另一種解釋的方法?”
  玄三冬經過這一陣毫不歇止的攀登,委實累得不輕,累得他連說話的精神都提不起來,人定勝天就人定勝天吧,他哼唧了幾聲,腰背彎屈得宛如一只活蝦。
  隨行於後的端木子厚,暗中伸手扶在玄三冬腋下,硬是架著他往上拖,力量之大,幾乎把玄三冬的腳跟都提離地面。
  匆匆回頭向端木子厚投注感激的一瞥,玄三冬心中固然充滿了謝意,尤其驚異於這位大少主的勁道竟是如此雄渾 從外表看,委實叫人看不出來。
  向上延伸的狹窄石階,終於到了盡頭,盡頭處,由一塊圓形的堅厚鐵板卡蓋著,谷唳魂熟練的握住鐵板下的把手,往右一旋,又朝左三轉,“砰”的一聲脆響傳出,鐵蓋已順勢掀開,他領著眾人依序上去,這密洞的出口處,竟然在一個寬大檀木衣櫃之內!
  衣櫃內掛著成掛的衣衫,谷唳魂撥開衣衫,推門而出,外面是一間寬敞卻略嫌陰暗的臥室,孤燈孑然,一張古銅雕花的大床便擺在臥室正中,帳幔低垂,毫無聲息,卻不知道是否有人躺在床上。
  這時,谷唳魂的表情不但是嚴肅,更在嚴肅中流露著極度虔誠謹敬的神色,非只他的模樣如此,端木子厚亦是相同的反應。
  觀顏察色之下,玄三冬不由倏然一凜,這間臥室,莫不成就是“大虎頭會”
  的老當家端木尚英的寢居?
  谷唳魂躡著手腳來到床前,先將兩邊的帳幔掀起鉤住,在房中微弱的光線映照下,一位鬚眉皆白,衰弱惟悴的老人正倚枕而臥,老人的形容非常削瘦,臉上皺紋深刻摺疊,皮膚鬆弛下垂,完全是一副油枯燈盡的寫照,不尋常的卻是他那一雙眼角斜升的鳳目,光芒灼亮,炯炯有神,銳利如兩柄足透人心的利劍,現在,這雙稜稜有威的眼睛就凝注在谷唳魂的面龐上,毫不稍瞬!輕輕緩緩的,谷唳魂在床前踏墊跪下,聲音裡有著難以掩隱的激動與傷感:“老爺子,我回來了,老爺子的交待都已辦妥,大少主與癲痴師父也一同趕回來聽候老爺子差遣,共維大局床上的端木尚英眨眨眼睛,向下身看了看,谷唳魂立刻會意,起來將床頭的棉枕墊高,扶著老當家斜靠枕上,然後,垂手站到一邊。
  癲痴和尚趨前兩步,雙手合十,真情流露:“阿彌陀佛,老友別來竟是歷經劫難,上天慈悲,對老友卻何其不仁?”
  在癲痴和尚的沉緩低語中,端木子厚撲前跪倒,淚流滿面,咽泣著顫聲低嚎:
  “爹,爹爹礙…”端木尚英的視線又瞥向谷唳魂,顯然含有詢問之意,谷唳魂躬身道:“‘火雲符令’已在‘妙香山’呈交大少主。”
  目光望在癲痴和尚臉上,端木尚英十分艱難的翁動著口唇,像在和自己僵木的聲帶掙扎:“老癲……老癲……”癲痴和尚趕快趨前,強扮笑顏:“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用多說,一切全有谷唳魂和我幫著張羅!”
  端木尚英起了一陣痰咳,谷唳魂迅速為老當家背後胸前一陣搓揉,癲痴和尚皺著眉道:“唳魂,你們當家的說話如此艱困,已有多少日子了?”
  谷喚魂一邊將端木尚英的姿勢調整得更舒服些,邊神情陰暗的道:“是最近大半年來的事,在我離開堂口的時候,老爺子還能勉強用簡單的句子表達心意,不想經過這段辰光,竟是每下愈況……”癲痴和尚輕嘆一聲,俯下身道:“老友,眼看著一場江山之爭即要爆發,你有什麼話待告訴我?”
  端木尚英雙目倏睜,努力牽扯唇角,把一張乾黃的臉孔漲得透了紫赤:
  “遵……遵傳統……整……整綱紀……”癲痴和尚肅穆的道:“你的意思,是要子厚接位,並懲處那些心懷二志,興風作浪的人?”
  端木尚英像是費了很大的力氣,才緩慢又沉重的點了兩下頭。
  略一遲疑,癲痴和尚接著道:“對於你那位二夫人與端木子剛,卻待如何發落?”
  憔悴的老臉上掠過一抹悲涼及痛苦交融的神色,端木尚英的視線卻望向肅立一側的谷唳魂,癲痴和尚心中一動,試探著問:“你是說,一切由唳魂代你裁奪?”
  端木尚英閉閉眼睛又睜開,表示不錯,谷唳魂連忙形容惶恐的道:“老爺子,我不能僭越 ”目光中宛似爆出一溜火焰,端木尚英怒瞪著谷唳魂,谷唳魂心頭一凜,只好默然退回;癲痴和尚接著道:“既然你心意已決,我們當然依照你的意思去做,這裡我要補充一點我的看法,老友,你的見解絕對正確,維道統、正綱紀,就應該這麼辦!”
  端木尚英的表情中展現著慰藉,他逐一注視著床前的幾張臉孔,脖頸間突出的喉結急速顫動:“你……你們……保……保重……”癲痴和尚和悅的笑道:
  “老友,且請寬心養歇,靜候佳音,我們必將全力以赴,盡掃妖氛,還你清平世界、明朗乾坤。”
  於是,端木尚英枯槁的面孔上浮起一絲苦澀的笑顏,疲倦的合上兩眼,谷唳魂與端木子厚雙雙上前,輕輕把枕頭擺平,使端木尚英舒適的仰躺下來。
  靜立在房間一角的席雙慧和玄三冬,這時才敢稍稍籲一口氣,頗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癲痴和尚向谷唳魂點點頭,低聲道:“唳魂,可以開始了。”
  谷唳魂道:“我們從前面側門出去,在正式動手之前,我還有些話要向‘飛龍隊’交待。”
  癲痴和尚示意谷唳魂先行,谷唳魂昂首闊步,推開臥室房門跨到外間,外間佈置成小花廳的格局,一名黑衣黑靴的彪形大漢正筆直站在小花廳的門邊,谷唳魂這一跨出,尤其身後頭尚跟著另一串人,不由把那黑衣大漢嚇了一跳,他在俄頃的驚愕之後,也同時看清楚了各人的面目,那種迷惘詫異的神態,就更像大白天裡遇到鬼了:“首座,這不是谷首座麼?你你你……你卻是如何進來的?”
  谷唳魂瞄一眼對方繡縷於胸前的那條猩赤飛龍圖案,淡淡的道:“久不相見了,尤大釗,你先別管我是怎麼進來的,你們頭兒在何處?”
  那叫尤大釗的“飛龍十將”之一,趕忙又向癲痴和尚與端木子厚見過禮,才惴惴不安的道:“林頭兒到膳堂吃飯去了,外面大廳正由施青松和胡海輪值,首座可吩咐他們兩個去叫喚林頭兒……首座,你們,呃,可是打後院窗戶翻進來的?”
  谷唳魂搖頭道:“不是,後院牆高三丈,且繞豎得有鐵鉤刺絲,加上你們‘飛龍十將’不分日夜的派人巡守,又如何得以輕易進人?”
  尤大釗搔著頭道:“原是不錯,近幾日來更添加了兩條兇猛無比的豹犬幫著守衛,但……首座,你們一大票人馬草木不驚的都進來了,卻也是事實啊!骯揉 瓿磷帕車潰骸拔抑 濫忝侵霸鷺 兀 還 業睦 延肓 忝且彩 智宄  淺J逼謚揮杏梅淺J姪渦惺攏 瞬壞媚前闃莧 耍煥弦 右延洶土釹呂矗 卻 齲 懵砩先  治到   以誶懊媧筇 人  ?
  尤大釗猶豫著道:“可是,首座……你也曉得我們‘飛龍隊’是老爺子的貼身近衛,責任全在於維護老爺子安全,其他的事,我們恐怕不方便插手……”哼了哼,谷唳魂的腔調冷了:“我並沒有叫‘飛龍隊’去跟著賣命,我只是令你去傳喚你們頭兒,我有話要交代,尤大釗莫非我還指揮不動你、抑或你就能以代表你們頭兒林蔚?”
  癲痴和尚兩眼瞪起,低喝一聲:“還不快去?”
  尤大釗不敢再多說什麼,趕忙把通往大廳的沉厚栗木門打開,門邊上,另兩條黑衣漢子早就滿臉狐疑的守在那裡了,尤大釗湊到他兩個伙計身旁,壓著嗓門咕噥了一陣,其中一個微微點頭,如飛而去。
  另一個黑衣漢子似是有些不大甘服的直望著谷唳魂,既不過來行禮,甚至連招呼都不打,頗透著幾分敵意,端本子厚不禁有氣,他一向不善虛飾,心火上升,便已形於顏色!
  谷唳魂當然看得出端木子厚的不快!他拋了個眼色,輕輕的道:“大少主且請息怒,不必和這些人一般見識,強敵當前,存亡之秋,先辦正事要緊,等江山底定,有的是時間整頓教訓!”
  咬咬牙,端木子厚恨聲道:“簡直目中無人到了極處,囂狂至此,豈可輕饒?”
  谷唳魂平靜的道:“至少他們對老爺子還算忠心耿耿,大少主,待我們全軍出動之際,老爺子安危堪慮,尚有賴‘飛龍隊’的人馬出力效命,減我後顧之憂!”
  癲痴和尚頷首道:“唳魂的話不錯,子厚不可造次!”
  大廳門外人影連閃,先前出去傳話的那個黑衣人已經轉回,後面還跟著另一個寬臉膛大塊頭的魁偉漢子,這漢子搶上兩步,衝著谷唳魂、癲痴和尚、端木子厚三人唱名行禮,倒底是身份不同,舉止也比較周全。
  谷唳魂緩緩的道:“林蔚,外面的情況如何?”
  這寬臉膛的大漢,正是“飛龍隊”十將中的為首者:“人熊”林蔚,他也不再虛套,直來直去的道:“回稟首座,二當家他們早已嚴陣以待,佈置就緒,只等著一決雌雄了!”
  谷唳魂毫無表情的道:“我旗下的人馬可已在嚴渡回來之前撤出?”
  林蔚道:“不但‘黑旗堂’的弟兄已經撤走,連‘藍旗堂’的人馬也在玄堂主率領之下不知去向,首座,想都是首座預先做的安排?”
  谷唳魂道:“不錯,嚴渡一朝折返,即表示他們陰謀不曾得逞,回過頭來準備孤注一擲,我豈可任由他們將我方實力逐一吞噬、各個擊破!”
  林蔚搓了搓手,哈下腰道:“首座,我們‘飛龍隊’的立場,相信首座必能了解,老爺子的安危,乃是我們的重心所系,這次內鬨,除了維護老爺子的責任,恐怕我們無力顧及其他 ”谷唳魂冷冷的道:“把你請來,就是要告訴你這句話,林蔚,老爺子的安全,便重托‘飛龍隊’各位了!”
  乾笑一聲,林蔚忙道:“原是份內之事,敢不盡心盡力?”
  谷唳魂轉向癲痴和尚及端木子厚,神情凝重:“時辰到了,師父,大少主,請。”
  一行人出了大廳,穿越廣闊的前院,在林蔚親送下經過那道高大堅實的圍牆自側門跨出,側門亦是鐵鑄的,在他們身後鏗然閉攏,似乎便成為一個與世隔絕的世界了。
  端木子厚停步回頭,有些傷感的道:“第一次,我覺得爹的‘虎廬’距著我竟這麼遙遠又陌生……”谷唳魂苦澀的一笑:“如果大事不成;大少主,你就會越發有這種感觸了。”
  癲痴和尚大聲道:“不要說這些喪氣話,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大家豁力而上,至不濟也要同那些叛逆賊子玉石俱焚,想撿便宜、挑現成,我老和尚頭一個就不答應!”
  憋了老半天的玄三冬立時接腔:“大師父說得是,人要全黑了心肝去傷天害理,假若尚能兜轉玩妥,世間也就沒有公義黑白可講了,老天有眼,必將報應不爽!”
  忽然,席雙慧暗裡扯了谷唳魂一把,目光流轉,神色戒備:“附近有人 ”
  癲痴和尚呵呵笑道:“不錯,而且人數不少,這樣正好,該來的原該早來。”
  夜暗中,像迅速吐放的花蕊,一朵朵赤紅的焰苗從四周紛紛閃亮,有燈籠、有火把、也有粗大的牛脂蠟燭,於是,原來的昏暗朦朧已被逐走,代之而起的是一片通明,恍若白晝般的通明,成排成隊的漢子們,完全是一色一式的黑衣黑巾黑靴 “大虎頭會”的製式穿著,而且已經布妥了陣形,四四方方的陣形,單只留著面向‘虎廬’的一個缺口。
  站在方陣中央的,有那容貌清奇飄逸、頷蓄三綹青須的“大虎頭會”二當家“劍膽”任雪樵,有那身著灰素衣裙、面如滿月、豐腴白皙而氣度雍容的端木尚英繼室李湘雲,也有那生像英俊崢嶸、形態高傲不群的端木子剛,當然,更缺不了嚴渡。
  谷唳魂視線流轉,低沉的道:“師父,情況還不算太壞。”
  癲痴和尚的面孔,在一片青赤光焰的照耀下獰猛如獅,他鎮定的道:“你看出了什麼端倪?”
  谷唳魂輕聲道:“他們排出來的陣勢只有兩旗人馬,除了嚴渡自己的‘紫旗堂’之外,僅得羅向敢的‘黃旗堂’兄弟,由此可見,翁悅三的‘白旗堂’及花昭的‘青旗堂’仍在觀望之中,還不敢公然響應謀反,這對我們大有裨益,至少減去了部份壓力!”
  癲痴和尚頗為興奮的道:“好極了,如今算起來應是旗鼓相當,勢均力敵,你不是也有兩旗人馬在手麼?”
  點點頭,谷唳魂道:“且看刑堂的動態如何,萬一他們站在任雪樵和二少主那邊,我們的處境就會十分艱苦了!”
  雙目瞪起,精芒如電閃射中,癲痴和尚重重的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大風既起,我們還管它吹的是什麼風向?”
  這時,端木子厚在低促的道:“谷首座,任雪樵向這邊走過來了,他好像有什麼話要說……”無論什麼場面,在開場之前,大部有段開場白,谷唳魂知道任雪樵也不會例外,問題在於這個場子一旦扯開,他委實不曉得還有什麼言語能以濟事?
  任雪樵瀟瀟灑灑的走近,又瀟瀟灑灑的停步,舉手投足之間,從容不迫,仿佛不是橫在一場生死血戰之前,而只是把晤老友那般輕鬆自在,他先含笑向癲痴和尚見禮,再招呼過端木子厚,然後,才目注谷唳魂 顯然他頗為清楚欲對陣營的主角是誰 神態安詳的道:“谷首座,這些日來出生入死,歷盡艱險,也真叫辛苦你了。”
  谷唳魂冷漠的道:“不敢,比乃全拜二當家所贈,僥倖過關,只是上邀蒼天見憐,留我殘命,能以回來為正義公理做個見證罷了!”
  任雪樵不慍不火,僅乃爐火純青的笑了笑:“觀點不同,立場有異,其實谷首座你未免有些想他不開,當家的與二夫人是夫妻,大少主與二少主又都是當家的嫡親骨血,誰來接任都不出當家的端木一系,說起來我們只算外人,爭來爭去,還是為他們一家子在爭,因此你我之間的曲直,也就很難斷言了。”
  谷唳魂面無表情的道:“二當家此言,恕我不能苟同,所謂朝庭有法、江湖有道,我們雖然身在綠林,同樣該論傳規、重綱紀,上下既分,進而才長幼有序;老爺子人尚健在,且神智清明,二當家就逾越本份,公然抗令,以首領之尊破壞體制,分裂組合,卻托詞為端木一系爭權益,這個權益,未免爭得有些曖昧離譜了!”
  任雪樵緩緩的道:“我說的句句是實,何來曖昧離譜之處?”
  谷唳魂道:“方才我業已明言,上下既分,進而才長幼有序,二當家違背老爺子逾令,就是不分上下,阻止大少主接位反擁二少主繼承,就是長幼無序,如此逆經叛道,如何叫人心服?”
  臉色微微起了變化,任雪樵的聲音也高了起來:“谷首座,不論怎麼說,我們為的都是端木一家,並不曾吃裡扒外,打譜另起爐灶,大任當前,唯有才者據之,子剛二少主才德雙修,文武皆全,為什麼不能執拿大位?”
  谷唳魂冷冷的道:“因為能夠作主決定這件事的人不是你,是老爺子;二當家,你身為龍頭佐輔,居然另懷私心,用種種手段方法阻擾正當權位轉移,更不惜引發連番血戰以圖達成你的目的,這等惡劣行為,已不止是離經叛道而已,正確的說,就是謀反!”任雪樵忽然仰天長笑:“就憑你一個堂主,也有資格定我的罪名?”於是,端木子厚踏前一步,大聲道:“當然有資格,我爹和我共同授予谷首座肅清叛逆、定幫安堂的權責!”任雪樵傲然道:“大少主,老爺子病入膏肓,一息奄奄,不但瘦骨支離,尤其神智昏迷,他的亂命我們可以不從,至於你,在我眼裡你只是少主的身份,還不配衝著我發號施令!”
  谷唳魂道:“二當家,老子已經親諭由大少主接掌其位 ”一拂衣袖,任雪樵鄙夷的道:“誰看見、誰聽見了?”谷唳魂重重的道:“我!”冷笑一聲,任雪樵連連搖頭:“你的證言不能算數,利害所在,你當然是幫著大少主說話!”
  簡直是在血口噴人了,癲痴和尚憤怒的道:“任雪樵,我也親見親聞你們老當家的囑咐,這該夠了?”任雪樵沉下臉道:“大師父,你的話更不能信,天下豈有做師父不想有個尊貴徒弟的?出家人要把名利看淡,一味的附炎趨勢,就沒有禪味了!”
  癲痴和尚氣極反笑:“好個尖舌利嘴的東西,做賊的竟然喊抓賊,反待倒打我老僧一扒,任雪樵,只怕稱不了你的心,如不得你的願!”
  端木子厚朝著站在遠處,他那位同父異母的弟弟端木子剛大叫:“剛弟,你不要被他們矇騙了,這些居心叵測的虎狼之輩只是把你當成幌子,做個名目,一待奪權成功,他們必然會另施手段坑害你與二娘,把端木家的大好基業侵佔入手!”
  端木子剛仰著頭,背著手,愛搭不理的笑了笑:“我也不是三歲孩子,大哥,你這番挑撥離間豈不是顯得太幼稚了?”
  一顆心倏往下沉,端木子厚剎時間似乎不認識他這位弟弟了,這就是端木子剛?是向來與他如此親近,白天纏著他鬧、夜晚抱著他困的弟弟?是什麼原因,什麼力量一下子就能把骨肉拆散、兄弟分離?又是什麼緣由促使親情激化為仇恨、愛悅蛻變成憎惡?老天,人心人性,竟是這般詭異難測?
  谷唳魂看不過去,凜烈的接口道:“二少主,請你體念親恩,遵從傳統,不要做糊塗事而令親痛仇快,端木家的興衰離合,只在你一念之間,請三思!”
  端木子剛雙目中宛似燃燒著熊熊火焰,他面孔僵扭,略帶激動的道:“谷唳魂,你少給我來這一套,誰不知道你一向就褊袒我哥哥?小的時候你屈護他、長大了你巴結他,你什麼居心認為我不明白?你是指望他一朝出了頭可以順勢一步登天,可以挾之自重,說不定更想取而代之,要說別具異心,你才是第一個!”
  端木子厚嘶啞的叫:“剛弟,你休要胡言亂語,血口噴人,谷首座忠肝義膽,赤心可昭日月,他若是有你說的這種打算,早就可以成事了,何須耗到今天?”
  端木子剛盛氣凌人的道:“你們是狼狽為姦,一丘之貉,滿口的仁義道德、滿肚子的男盜女娼,以為我好吃好欺,就想獨霸江山?叫你們做得美夢,爹的基業不是你一個人能以侵佔的,還有娘、還有我,我們母子倆的份量總比你一個人來得重,由我當家有什麼不對?你瞎編爹的亂命,就待獨吃獨吞?哼哼,我讓你掃地出門,連邊都沾不上!”
  噎窒一聲,端木子厚又是痛心、又是悲憤,腔調都不由發了抖:“剛弟,你你……你怎能這樣是非不分的說話?你要爹的基業,我可以給你,只待把這些奸佞清除,叛逆論罪,你想怎麼辦我都依你 ”“呸”的吐了口唾沫在地下,端木子剛不依不饒的道:“你收收吧,我的好哥哥,誰是奸佞、誰又是叛逆?你打的主意,左右不過是想分化擁戴我母子的力量,藉機迫害這些忠心耿耿的血性兄弟,你以為我會上你的當,你就大錯特錯了!”
  於是,癲痴和尚宣了一聲佛號,浩然長嘆:“子厚,不必再說了,魔生在心,邪化為靈,他們是徹頭徹尾,里里外外都淪於異端,不以霹靂雷火,只怕震不醒那一片沉昧……”端木子厚哽咽著:“師父……我……我……”這時,谷唳魂面向他們老當家的繼室夫人李湘雲,語聲鏗鏘的道:“二夫人,一場慘烈的內鬥,連番的血雨腥風即將展開,二夫人你就不謀制止之道,待眼睜睜的看著生靈塗炭、手足相殘?”
  面如滿月,豐腴白皙的李湘雲,神色之間透著三分痛苦,七分無奈,她沙啞的啟口道:“谷首座,事情發展到這一步,你也不能完全怪我,子剛是打我肚皮生養出來,當然我希望他有出息、有光彩,好處不該叫子厚一個人佔了,老爺子不替子剛作主,我這做娘的總不能也不管……”谷唳魂陰沉的道:“二少主的名責權益早有定規,二夫人不會不知道,甚至連二夫人將來的地位稱呼老爺子亦經安排妥貼,除了大少主當家之外,二夫人母子可謂毫無遜色之處,二夫人若尚不滿足,更串綴二少主出面爭位奪權,兵戈相見以後,必是元氣大損,兩敗俱傷,恐怕對二夫人母子,亦不是樁好事!”
  李湘雲唇角痙攣,語聲艱澀的道:“我不知道……我,我只是替我兒子著想……我原也不曾料到會鬧成這樣……”這個女人顯然是身不由主,難以控制局勢了,谷唳魂側臉望瞭望端木子厚,端木子厚沉重的搖搖頭,十分悲哀的道:
  “大概避免不了一場火併……”癲痴和尚嚴肅的道:“天下原有些無奈的事,子厚,我們本來就是為這個而來!”
  對面,任雪樵好整以暇的道:“谷首座,如果你們現在回心轉意,還來得及,我答應各位可以全身而退!”
  谷唳魂道:“這是個並不可笑的笑話,二當家。”
  任雪樵仍然忍耐著:“你不曾想想,谷首座,一旦血刃相向,只怕貴方獲勝的比算不大?”
  谷唳魂平靜的道:“我的看法正好與你相反,二當家,似乎你們沒有多少成功的機會。”
  一直沒有開過口的嚴渡,此刻趨向前來,在任雪樵耳邊細聲咕噥了幾下,然後衝著谷唳魂皮裡陽秋的笑了笑,故做從容的道:“首座,終於還是逼到這最後一關了,成者為王,敗者為寇,就是這麼碼事,我知道你決不回頭,也決不妥脅,所以,便刀口下分強弱吧!”
  谷唳魂淡淡的道:“我們個人之間,尚有許多血債要清算,嚴渡,無論孰勝孰負,你都逃不過今晚!”
  儘管心裡發毛,背脊泛涼,嚴渡表面上卻紋絲不露,他啼啼笑道:“只要你有這個本事與能耐,首座,姓嚴的皺皺眉頭就不算是條漢子!”
  谷唳魂不屑的道:“你從來都不算條漢子,嚴渡,你只是個道地齷齪、手段陰毒的勢利奴才!”
  呵呵大笑,癲痴和尚開懷的道:“好,罵得好,罵得痛快!”
  嚴渡就算再是深沉老辣,臉皮厚韌,當著眾人面前受此斥辱,亦未免有些承擔不住,他在容顏大變之餘,目光瞥處,正好迎住席雙慧那股似笑非笑卻充滿譏誚的眼神!
  伸出手去,這位“大虎頭會”的“紫旗堂”堂主點指如戟,恨不能戳上席雙慧的鼻端;他咬牙切齒,形色兇惡的咆哮:“賤人,你不要在那裡幸災樂禍、推波助瀾,我早就懷疑你是吃裡扒外、暗中勾結姓谷的一夥人在此臥底,如今證明果然不錯,你這種背信倒戈的行為,我必定要你付出慘痛代價!”
  席雙慧不慍不怒,閒閒淡淡的道:“只要你過得了谷壯士那一關,我便任你處置;嚴堂主,你最好收收心、平平氣,眼前還有比你對付我更重要的事等著你辦,可不是惱羞成怒、遷恨於人的時候!”目注席雙慧,任雪樵靜靜的道:“是什麼原因使你背棄了我們?”席雙慧清晰的道:“我看不慣你們的作風,不能忍受你們的居心;強以暴力抑壓公義、扭曲傳統,卻美名飾詞於機運的移轉、朝代的自然更選,捧一個假象出來做為造反的藉口,而其中充滿的只是貪婪、私慾和專獨,這一套裡外迥異的觀念我難以認同,就是這麼碼事!”
  任雪樵冷森的道:“但你收受了我們的報酬,席姑娘,喝紂王的水怎能說紂王無道?”席雙慧乾脆的道:“金銀財寶僅是一時的賄賂手段,它可以暫且蒙蔽一個人的心智,滿足一個人的虛榮,卻不能永遠掩飾這個人的天良,二當家,我這樣解釋應該很清楚了吧?”
  籲了口氣,任雪樵搖頭道:“這是一次教訓,女人決不可共大事 ”席雙慧微微笑道:“因為女人心思靈巧,稟性善良,她們很容易就傾向於正確的一方 雖然偶而也受到誘惑!”
  任雪樵又面對谷唳瑰,生硬的道:“再沒有圜轉餘地了麼?”
  谷唳魂以同樣生硬的語調道:“如果你們放棄頑抗,自願聽候按律處置的話,流血仍可避免。”
  笑了笑,任雪樵道:“這也是一個並不可笑的笑話,而且,谷首座,你大概搞錯了,我們並非是‘頑抗’,乃是在攻擊,說到頑抗,恐怕是你們各位!”
  谷唳魂剛想說什麼,任雪樵已驀然後退,左臂立時高舉,形容倏變,獰厲如虎:“紫黃兩旗屬下二十一名頭領出列上陣!”
  燈火通明的方陣之中,馬上人影閃掠,溜溜寒芒隨著身形的奔動做著不規則的炫映,清脆的金鐵碰撞聲細碎響起,一片殺氣,頓時籠罩全場!
  谷唳魂向端木子厚點點頭,端木子厚迅速踏前三步,右手高舉,瞋目大吼:
  “‘大虎頭會’鎮幫信物‘火雲符令’在此,執令堵如同魁首親臨 我是端木子厚,老當家指定的繼承人,凡我幫眾,誰敢謀反?”
  谷唳魂跟著以一種冷利得仿佛刀鋒般的語聲道:“只要現在放下兵器,脫離叛黨者,可以免予追究,一概寬赦,否則,在‘大虎頭會’鐵律之下,必以聚夥顛覆叛逆之罪,不分首從,俱斬無貸!盎鷙斕墓 醞掏倫徘嗌 難婷紓 從吃詼四咀雍窀呔俚摹盎鷦品 睢庇衽浦 希  鐸派磷爬燉斐嗝  鶿葡恃 髯  稍品擅裕 由瞎揉 昴塹壤淇 丫 木 媯   穌 畝  幻 狡旌檬鄭 徽饌回5謀浠  鶘澹 褂幸淮蟀  加淘 鵠矗?
  任雪樵一看不是路數,不由提高了嗓門:“別聽他的,還不趕快按計行事
   ”“事”字堪堪迸出他的齒縫藍汪汪4的冷電已暴斬而至 谷唳魂首先發難,正是擒賊先擒王,衝著,沖著殺到 任雪樵素有“劍膽”之稱,劍上功夫自為一絕,谷唳魂的斧刃翩飛之下,他身旋如風,一對同闊三寸,長只尺半的鋒利陰陽劍已然出鞘,鋒鏑凝氣,銳尖灑芒,卻是好不瀟灑凌厲!
  嚴渡在那邊相當沉得住氣,他不慌不忙的從懷中取出一只銅哨,湊在唇上連續吹出三聲短音,在方陣外面的黑暗中,突起一陣衣袂兜風聲響,三條人影已如同大鳥般飛落,玄三冬睜眼一看,幾乎就喊了聲娘親 這三個不速之客,赫然竟是“九幽三魔”!
  “九幽三魔”為首的熊百君足尖甫一沾地,手上那把活脫可以劈山的巨號“三環大砍刀”已找著對象,他半點不磨蹭,衝著谷唳魂便上!
  癲痴和尚更不閒著,只見他微跨一步,人已仿若祭起“縮地術”一樣來到丈許之外,又粗又沉的亮銀禪杖“嘩啦啦”一聲抖動,硬是把熊百君截了下來!
  跟在熊百君後面的巴老淦與卜奇,只在剎那的怔愕間立刻雙雙發一聲虎吼
   巴老淦早已戴上他那雙名叫“死巴掌”的老牛皮手套,隨著吼喝便撲向了癲痴和尚,卜奇更不嚕嗦,粗若兒臂似的純鋼三節棍翻騰有如蛇矯,兜頭蓋頂就對著大和尚狠狠砸落!
  亮銀的禪杖像是激流中的漩渦般盤飛起來,由內而外,瞬息已形成一圈又一圈的光環,大環套著小環,勁力挾著罡氣在呼嘯澎湃,仿佛狂風暴雨,濤湧浪翻,聲勢幾可拔山!
  熊百君怒罵一聲“老禿驢”,也不管自己的身份尊嚴,索興順水推舟,打蛇隨棍上,哥三個居然一個不退,三人一體的圍住癲痴和尚拼成一團!
  嚴渡依舊泰山篤定的站在原處,他拿起哨子,又吹出一聲刺耳的長音 於是,夜色中但聞飛騰之聲不絕,“長山孤鶴”霍伯南、“飛龍卷”雷同風相繼而至,兩個人儘管來勢洶洶,卻不知怎的令人覺得有幾分色厲內荏的味道。
  玄三冬見狀之,先往手心吐了口垂唾沫,才惡狠狠的一捋衣袖:“大少主,這兩塊不像人樣的東西,便由我玄某人去打發便了!”
  席雙慧輕聲道:“玄壯士,不要急,你最好只對付其中之一,否則,怕你擋不下來。”
  端木子厚頷首道:“不錯,但對方卻不一定會按規矩上陣……”玄三冬胸膛挺起,肚皮凸出,一派豪氣乾雲的模樣:“二位寬心,我先上去試試,如若不成,席姑娘再好歹為我打個接應;瞧那兩號人物的德性,亦未必然就有三頭六臂的法力,說不定我能拔得頭籌 ”席雙慧道:“適當的時候我一定出手,玄壯士,你要記住千萬不可貪功急進,以免為對方所乘;眼前這兩個人,那缺手少腿的一個,是‘長山孤鶴’霍伯南,身子壯實的那個是‘飛龍卷’雷同風,二人都有相當不錯的功夫,一旦交手,切忌大意輕敵!”
  玄三冬答應一聲,旋地錐正指向前,形若一頭受激發怒的犀牛,對著方待夾攻谷唳魂的霍伯南與雷同風衝了過去!
  霍伯南的鑌鐵拐剛待挑起,玄三冬的傢伙已到了他的肋側,雷同風大吼一聲,“霹靂腿”交擊如雷,滾石般搶先卷向了玄三冬!
  雙方甫始接觸,玄三冬已感到對方的壓力不輕,應付起來實在毫無制勝把握,但他卻豁出去了,錐身橫掃斜帶,寒光一溜,竟在抵擋雷風同攻勢的同時,硬截本待另擇對象的霍伯南。
  整個的局勢變得十分微妙,谷唳魂力拼任雪樵,暫時是個不分高下的情況,癲痴和尚怒鬥“九幽三魔”,亦僅顯得稍見吃力而已,玄三冬當然很快便落了下風,而其他“紫旗堂”與“黃旗堂”的兩路人馬,雖然有著隱隱的騷動,卻尚沒有起事的跡象,嚴渡表面沉著如故,內心裡已生警惕,他明白,自己這邊的兩支人馬,是被端木子厚的“火雲符令”鎮懾住了,至少,眼前是被鎮懾住了!
  谷唳魂在斧閃斧旋間,仍然留心頭上四周形勢的變化,他也肚裡有數,像目下這種對持的場面,萬萬不能長久拖延下去,此刻對方的兩旗弟兄固已慴伏於“火雲符令”之前,但能夠壓制到什麼時候實難逆料,只要他們帶頭的人再加煽動或是脅迫,情形可能說變就變,那時再想鎮壓,怕就有若決堤洪濤,一發不可收拾,而最好的遏阻方法僅有一個 速戰速決,擒賊擒王,群龍無首之後,自難興風作浪!
  他是這樣的打算,那邊癲痴和尚亦是相同的念頭,亮銀禪杖翻起一片光雲上揚,光雲乍疏,又似飛奔的流瀑瀉落,熊百君與卜奇怒罵著雙雙避讓,巴老淦卻兇性大發,貼著縱橫的杖影勁波倏然由外向內倒翻,戴著老牛皮套的兩只大手,一只硬抓杖桿,另一只則有如巨靈之爪,猛一記拍扣癲痴和尚的腦門!
  巴老淦的反應,乃是正中和尚下懷,他之所以這般使力運招,目的就是想逼迫對方冒險進擊,巴老淦的掌勢拍來,他不退反上,右手暴起,卻是僅伸一指,一指如戟指天,“噗”的一聲竟然透過敵人的堅韌牛皮手套,對穿出掌背之後!
  癲痴和尚的這一指,名叫“洞天指”,是他半生以來苦練有成的幾種絕活之一,聚氣於指,硬如精鋼,休說一付老牛皮手套,就是石板木革,也一樣應指洞穿不誤!
  巴老淦不曾料到對方竟有這麼一種功夫,在左手猝起的劇痛下,眼看著鮮血標濺,握住癲痴和尚杖桿的右手亦同時被一股其大無比的反彈力道震脫,他怪號如嘯,身形踉蹌後退,癲痴和尚大笑一聲,半旋步,右膝驟頂杖桿,桿底的錐座倏揚,猛然插入巴老淦的胸膛又飛快脫出,血似泉湧裡,巴老淦的號叫聲立時就轉為哀嗥了!
  熊百君和卜奇做夢也沒想到他兄弟倆只退了這麼一退,與巴老淦已成永訣,見狀之下不由四只牛眼全泛了赤,卜奇先是切齒如挫,純鋼三節棍兜向和尚背脊,同時身形打橫,像是一輪旋飛的風車死力衝撞上去!
  拿人肉換人肉;癲痴和尚更不含糊,他的禪杖貼背滾翻,“當”的一記金鐵撞響中火花飛濺,右掌運足“大力千斤掌”勁,仿佛巨杵搗山般奮力劈斬,於是,那一聲沉悶的重擊聲便震人心弦的傳出,和尚驀退三步,臉色泛白,卜奇卻手舞足蹈的拋飛出去,在空中的每一翻滾,都灑下大蓬的血雨!
  大砍刀便在這時像煞飛虹經天,在虛實不定的光華閃爍裡罩向癲痴和尚,和尚竟彈躍而起,投入那漫空的冷電寒芒之中,佛門禪杖於鬥然間映炫出圈圈靈輝異彩,如金頂燈現,若泛月浮沉,密密相連,環環互套,渾厚強勁的罡力則在光圈中呼嘯激盪 這一式“佛笑圓穹”,業已將和尚幾十年的功力化為一擲!
  閃耀變幻的光亮聚而又散,如波如絮,赤漓漓的鮮血也在交織揮灑,熊百君半聲不響的橫出丈許之外,形狀怪異的蜷曲成一團,看上,幾乎就像一個巨號的、經過一番搓揉撕扯的布玩偶,他仍舊握著他的大砍刀,但是,砍刀拖在地下,卻似黯然無光了。
  癲痴和尚也不完整,胸前背後,各翻卷著半尺多長的血口子,皮開肉綻的傷痕顫蠕著赤紅的肌脂,瞧著好不怕人,他卻恍同不覺,除了臉色不對之外,倒似割開的人肉不在他身上一般。
  端木子厚一見心驚,方才抖著嗓門喊了一聲“師父”,那邊霍伯南的鑌鐵拐已在十七次石火似的點戳下搗中玄三冬左肋,骨骼斷裂的清脆聲刺耳的響起,玄三冬的一張臉孔已經剎時走了樣!
  雷同風瞋目暴叱,“霹靂錘”趁隙砸落,光景是待打落水狗,要乘玄三冬彎腰屈背的當口永絕後患!
  那一朵白雲就在此際飄了過來,白雲卻不是柔軟的,尤其不是虛無的,白雲帶刺,刺是一蓬如雨也似的淬毒針芒,是跟在針芒後面的一對“流星膽”!
  雷同風怪叫著急速躍開,霍伯南卻在退閃的同時重又撲上,拐飛拐舞,怒迎半截腰裡插手的席雙慧,而玄三冬咬牙忍痛,就地一個翻滾,竟悍不畏死的一把抱住雷同風的雙腿!
  這位“飛龍卷”頓時又驚又怒,大吼聲裡,雙錘狠砸,玄三冬全力鑽進人家的褲襠之下,也不管錘勢如雷,足可要命,只是雙手握錐,使力捅向姓雷的小腹。
  雷同風那一聲長嚎,簡直就不像是從人嘴裡發出來的,玄三冬的“旋地錐”
  一下子旋進了他的腹腔,他的兩只重錘卻稍差一線未能擊實玄三冬的背脊,因為在隔著那一線之差的時候,雷同風的身子業已騰空而起 當然不是他自己願意在這個節骨眼上蹦起,乃是被癲痴和尚橫出一杖送上天的!
  現在,不止嚴渡沉不住氣,連與谷唳魂苦鬥中的任雪樵也變了顏色,雙劍揮霍攻拒間,他不由瞋目大叫:“嚴渡,還不傾力發動,全軍上陣!”
  嚴渡後撤幾步,扯開嗓子嘶吼:“向敢,羅向敢,你的人馬上派出,立時衝殺;本堂各頭領聽著,卓鼎率‘四象刀’圍攻谷唳魂、‘左弦月’‘狂虎’‘癲狼’‘斷首六煞’合擊老禿驢,誰要猶豫不前,陣前立斬!”
  在他一疊聲昂厲的催促下,“紫旗堂”已有十多條大漢趔趔趄趄的走了出來,“黃旗堂”的陣勢中也零零散散出來十幾號人物,為首的是一個精瘦枯乾的中年角色,那人一張瘦臉本就黃中透灰,這時卻更是灰黃攪合,不成顏色了;嚴渡狠瞪了對方一眼,火爆的道:“羅向敢,事到如今,你尚有什麼可遲疑的?咱們同在一條船上,順風順水則共抵彼岸,船破帆落就一齊沉底,想圖僥倖,不但沒這種便宜,而且誰也饒不了你!”
  那人,敢情正是“黃旗堂”的堂主羅向敢,他衝著嚴渡嘆了口氣,形容慘淡的道:“老嚴,大勢的演變,似乎不像你原先估量的那麼樂觀,連番失算之下,我早就勸你及時轉舵收手,你偏偏不聽,愣要拖我下水,真是害苦我了……”嚴渡臉色大變,怒極反笑:“此時此地,羅向敢,再放這些渾屁豈不等於白搭?榮華富貴也是你想要的,哪一個又逼著你趟渾水來?如今血刃已接,勢成騎虎,由不得你退縮苟免!”
  羅向敢吸了口氣,沙沙的道:“你就是不肯罷休,我……我認命也就是了。”
  嚴渡冷然道:“端木子厚便交你處置,記得務必斬草除根,不留活口!”
  這是一著狠棋,一著逼迫羅向敢再無回頭機會的狠棋,只要他率同手下侵犯了端木子厚,無論侵犯的程度如何,則逆跡鐵鑄,事實如山,就一輩子不能翻案了!
  咬咬牙,羅向敢不情不願的轉回身去,朝著他所屬的一幹頭領下令:“兄弟們,跟著我上,半圓陣!”
  雖然受傷,卻威猛不滅的癲痴和尚,此刻橫走一步,佛門禪杖一手擎起,護在端木子厚身前,氣勢頗似把守南天門,不許妖醜過關的金甲神將!
  於是,谷唳魂的雙刃斧迴旋流飛,人卻往左側暴掠七尺,不等任雪樵追上,他拋臂抖手,一枚制錢大小,厚約寸許,用陶瓷燒成的扁圓形“餅子哨”已兜空飛出;這種“餅子哨”上留得有六個角度斜通的氣孔,當它迎空旋走的時候,空氣急速灌入,便會發出極為怪異特殊的聲響,有如雁唳鷹嘶,持續不絕,很遠的地方都能聽到。
  當任雪樵再次纏上谷唳魂的俄頃,“餅子哨”的信號已有了立即的反應
  從山莊兩旁的高牆頂端,迅速亮起一片狀若繁星似的燈海,光影搖晃裡,牆頭上排列著只露出上半身的黑巾漢子,或是刀槍並舉,或是弓弩瞄指,刃芒簇焰,寒輝交映,顯然,這是谷唳魂早已安排下的伏兵 他個人所率的“黑旗堂”弟子與“藍旗堂”玄刀爺的人馬,業已聯手上陣了!
  嚴渡當然也曾料到谷唳魂的這一著,因為自恃外援雄厚,本身的基本實力不弱,他一直沒有太把對方這兩支人馬放在心,以為大不了列陣拼殺一場,只要把幾個首要人物制服,餘下的幫眾便可不擊而潰,但他卻未能預見外援的損失慘重,已遭漸次削薄,而本身的班底又臨陣怯場,受懾於歷久以來正宗主子的權威之下,變得不堪重用,兩相比較,人長我消,眼前的形勢,已見不妙。
  “黑旗堂”和“藍旗堂”的伏兵出現,整個情況與氣氛馬上有了逆轉,谷唳魂一邊豁戰,口裡仍不閒著:“羅向敢,懸崖勒馬,時猶未晚,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只要你現在放下兵器,退出叛幫,我可以擔保你將功折罪,從輕發落。”
  正在滿心惶恐、舉棋不定的羅向敢,聞言之下,不由兩眼倏亮,但免不了仍有些懷疑!
  “首座,你的話可能做數?”
  端木子厚適時宏聲道:“自可做數,谷首座的決定,便代表我父子的意見!”
  那一頭,嚴渡雙目泛赤,狠厲的咆哮:“羅向敢,你敢違諾背信,臨陣變節?”
  理也不理嚴渡的吆喝,羅向敢首先唯唯一聲丟下自己手上的武器,大步走回旗下陣營,邊雙臂伸展,一疊聲的叱叫:“‘黃旗堂’的兄弟們,人不如舊,衣不如新哪,還是老當家待我們情深義重;悔不該受人瞞騙誘惑,險些便做出對不起老爺子與大少主的事來,大夥聽著啦,放下傢伙,帶罪立功,我們這一輩子都是老當家和大少主的忠實部屬……”話還沒有說完,金鐵墜地的聲音已經此起彼落,響成一片,真個兵敗如山倒不是?僅這一眨眼的功夫,“黃旗堂”的人馬便通通繳械之外又轉了風向!嚴渡幾乎要氣瘋了,他凸突著眼珠,面孔扭曲,嘴巴歪斜,指著羅向敢嘶吼:“你你你……你這貪生怕死、賣友求榮的畜牲,羅向敢,你會不得好死,你要遭報應的礙…”羅向敢雙手背負身後,仰首以一種既緩慢、又冷淡的語氣道:“老嚴,你自己曾說過,識時務者方為俊傑,性命交關的事,若眼看求不得功名利祿,誰還願意拿命去爭?你,休了也罷!”
  額頭暴浮著粗大的筋絡,臉上五官扯離了原位,嚴渡的模樣已不像嚴渡了:
  “羅向敢,你等著,我誓必要你受到懲罰 ”懲罰立時就臨了頭 卻不是對羅向敢;只見從四周的屋宇內、弄巷間、幽蔽處,一波又一波的黑衣大漢潮水般湧將出來,兵刃閃動,槍戟如林,很快便布成了一個龐大的圓陣,被圍在陣中心的不是端木子厚師徒,卻是仍在進退維谷的“紫旗堂”上下。
  是的,這都是“大虎頭會”“白旗堂”與“青旗堂”的人馬,領頭的不是別人,正是刑堂大掌法車萬山,以及兩堂的堂主翁悅三、花昭。
  什麼都不用說了,這兩堂的陣勢一擺,予頭所指,業已分明。
  嚴渡不由得頭皮發麻,一股寒氣順著脊樑往上升,向來的精明與老辣頓時起了翻騰,再也保持不住那份從容,再也擺佈不出那種深沉,尊嚴威儀亦一下子化為烏有,他倉皇前奔,又踉蹌後退,竟已不知往何處走去,驚震悸懼之情溢於言表,活脫是一個剛死了親娘的孤哀子,就有那等六神無主法 整個局面的突變,竟是如此冷酷寡絕,冷酷寡絕到任是他嚴渡也在精神上難以承受。
  谷唳魂知道大勢逆順,已到了決定性的關頭,如果此時能夠除去任雪樵,或者至多傷及任雪樵,都對已方求勝的進展有著莫大助益,甚且落得玉石俱焚,亦可在所不惜 他的身形猝然高騰,在半空中有如陀螺一樣飛旋而下,斧刃圍繞著他的軀體流轉炫閃,藍芒森森,如電似焰,接著下來的,便必然是一斧暴出,勢逾千鈞 這一招“大劈山”的運用法則與其精妙之處,任雪樵深為了解,但了解是了解,能否躲他得過,卻是一碼事了;谷唳魂的動作才起,這位“大虎頭會”的二當家已猛然一個斜步,身子外掠中嘴里大喝:“且慢 ”谷唳魂弓背吸腹,左手驀托右腕,大旋身,硬是一個斤鬥之下收住了欲發未發的勢子,他拄斧於地,冷眼注視著任雪樵,不出一言。
  短闊的雙劍垂搭身下,正如任雪樵現在沮喪灰黯的形色;嚴渡一個箭步搶到任雪樵身邊,幾乎是聲淚俱下:“二當家、二當家,你可不能半途而廢,再接再勵,事情仍有可為礙…”任雪樵早已失去他一貫的雍容瀟灑,他慘淡一笑,噎著聲道:“老嚴,起事迄今,僅止半途,已經是強弩之末了,莫非你還看不出大勢已去?”
  嚴渡椎心瀝血的嘶嚎著:“不,決未到此地步,二當家,我們不能放棄,我們還有‘紫旗堂’的本部人馬足資一搏,百夫拼命,萬夫莫敵,二當家,我們一定要堅持到底,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任雪樵深深嘆了口氣,目光悲涼的移向李湘雲母子那邊,略略提高了嗓音:
  “二夫人及二少主,形勢至此,再戰亦僅為困獸之鬥,不知二位的尊見如何?”
  李湘雲容顏悽愴,垂首無語,端木子剛轉首四顧,亦絕望的搖頭:“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我們認了;天下事,沒有那個福份,便強求不得……任二叔,一切你看著辦吧……”不待任雪樵回答,嚴渡已兩眼血紅,發了狂似的吼叫起來:
  “你們認了?你們認了我可不認,到底是一家人,關起門來好說話,卻把另外這些賣力效命的兄弟朝哪裡擺?你們全是懦夫,全是一批畏首畏尾的窩囊廢,你們去跪地求饒、去叩頭領罪吧,我決不屈服,‘紫旗堂’的兄弟們,大家跟著我
   嗷……”“我”字的音韻尚在唇邊裊繞,嚴渡已驀地彎下腰來,兩眼圓瞪,歪曲著一張臉孔似乎不敢置信的望著那柄短闊的劍刃正自他的腹部緩緩抽出 任雪樵冷酷的注視著他,終於猛力將短劍拔回。
  嚴渡的身子連續起了幾次痙攣,他喉頭不住咕嚕作響,張開雙手,好像要抓攫什麼,卻只十指彎曲,空無所得的委頓下去……此時,刑堂的大掌法、身形魁梧的車萬山朝後揮了揮手,四名牛高馬大的刑堂執事已經五花大綁的押出一個人來,谷唳魂定睛一看,那人不是別個,竟是他那恩將仇報、見利背義的老屬下毛宇!
  早已停了手的“長山孤鶴”霍伯南,不禁太息浩歎,衝著對面的席雙慧聳肩苦笑,席雙慧則撇撇唇角,扭過臉去。
  於是,又是一陣金鐵墜地的聲音響起,“紫旗堂”的人馬亦開始紛紛丟下兵器……不知是誰開的頭,一陣接一陣的歡呼聲響徹雲霄,場中的方陣業已解散,其他四旗的弟兄湧了過來,刑堂的車萬山當仁不讓的負起指揮善後的責任:收械押人,調動人手,指派任務,嗓門吆喝得又亮又響,頗像那麼回事。
  玄三冬已接受過初步治療,人躺在擔架上固然齜牙咧嘴,但眉宇唇角之間,卻隱含笑意……癲痴和尚與端木子厚師徒,早被大群的會友簇擁著進入“虎廬”
   約莫是去向老當家端木尚英賀喜報捷去了吧!
  混亂的場面裡人來人往,呼喝叫嚷之聲不絕,在那一片奇突實做作的喧鬧中,只有一個人悄生生的默立著凝視谷唳魂,她站在那兒,白衣賽雪,清靈出塵,真似來自九穹的雲姣。
  谷唳魂忍不住心頭一陣激動,快步走了過去,遠遠,他伸出了雙手,遠遠,另一雙手向他迎來,當四隻手接合的一剎,彼此形神震顫、心犀相通,便都知道再也難舍難分。
  於是,身外的嘈雜仿佛已隔入一層幻幕之外,谷唳魂與席雙慧腳下似是踏著飄絮,並肩行向幽暗的一隅,兩個人同時在想 要能像這樣相依相偎一輩子,該有多好!
   全文完 -

runonetime 2008-05-28 09:45 AM

金雕盟
 
第01章 怨結三重 斷臂一竿
第02章 鳳目如水 有意無情
第03章 雙龍高誼 柔絲萬縷
第04章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第05章 舊恨縈心 鐵騎索仇
第06章 狹路相逢 兜鍪雙豪
第07章 甲輝映日 龍爭虎鬥
第08章 錘舞矛嘯 絕劍飛奇
第09章 伴敵尋仇 爾虞我詐
第10章 以智鬥智 以黑吃黑
第11章 情怨糾結 虎入狼群
第12章 生死之搏 一片淒涼
第13章 落月湖畔 柔情萬般
第14章 白石為證 訂三生盟
第15章 飛騎追蹤 趕盡殺絕
第16章 辣手索仇 杖阻環截
第17章 自取其辱 雖生猶死
第18章 人不饒我 安能饒人
第19章 板蕩一劍 雷寂風息
第20章 大難不死 情趣盈盈
第21章 伊人在伴 親仇莫辨
第22章 危機四伏 有驚無險
第23章 牛刀小試 蓮將並蒂
第24章 伊人暫別 仇又不謁
第25章 舊怨難解 血將飲劍
第26章 干戈交輝 你狠我毒
第27章 時時魂斷 步步絕情
第28章 以命酬情 福禍自取
第29章 得放且放 仁恕存心
第30章 力不殆兮 悵悵前怨
第31章 吉期可待 仇飛鴻冥
第32章 大洪山下 龍集虎聚
第33章 溫語言回 枝節幢生
第34章 唇槍舌劍 晴嫉明爭
第35章 陰陽一橋 愛恨難分
第36章 誤會冰釋 心印心印
第37章 此情切切 此心已屬
第38章 百年好合 比翼雙飛
第39章 去矣逝矣 一鈧離恨

runonetime 2008-05-28 09:46 AM

第01章 怨結三重 斷臂一竿

  不知怎的,經過了多少次腥風血浪的南山一儒,甫與大漠屠手的目光接觸便有一股冰涼陰森的感覺,這種感覺,是他自有生以來,極少次處在自己恐懼的強敵面前所產生的相似的心理現象。
  他咬了咬牙,向楚雲道:“楚老弟,老實說,今天這場殺伐,本來是可以避免的,老夫卻不料會因楚老弟的一句話而鬧到這等地步,本山的四前衛已盡喪貴方諸人手中,這樣一來,便是老夫有心息事寧人,只怕本山當家的也不會答應……”
  楚雲微微一笑,道:“前輩說的或許不錯,但在下並未存心要取那四紫龍之性命,若不是因為貴山掌舵主的火硝彈,引起灰旗隊殘餘趁隙發難,在下亦不會叱令所屬施展辣手,歸根究底,在下縱使應負部分責任,好似也不應自咎太深,前輩以為然否?”
  南山一儒有些突然地道:“如此說來,老弟你首先叱令所屬啟畔之責便可推拒得一十二淨?本山四前衛的性命便如此白白犧牲了?”
  劍鈴子龔寧自楚雲身側踏上一步,雙目泠厲的瞪著南山一儒,面孔上有著濃厚的煞氣。
  楚雲微微搖頭,沉聲道:“前輩,兵戈之下,豈是論理之時,說句實話,貴山各人一再追擒在下拜兄,毫不子人絲毫餘地,只此一端,已構成必死之罪,在下僅略施教訓,這已是看在前輩面上,否則,目前躺在地上的,只恐不止四紫龍幾人而已。”
  楚雲這幾句話,實非過份,南山一儒亦十分明白,己方目前不但已全部身陷重圍,而且可以說連性命也在風雨飄搖之中,只要對方稍一發狠,來個一窩揣,恐怕將無一人能生離此地,更休說爭理論非了。
  這時的場面是相當尷尬的,南山一儒愣楞的站在那裡,動手又不是,不動手又不是,空有一肚子怒氣與恐懼,不能發作,卻又不敢發作出來。
  大漠屠手庫司緩緩的走到南山一儒身旁,向他從頭至腳的打量了一番,臉龐上的麻坑又隱射紅光,雙手有力的搓了幾下,似笑非笑的哼了一聲。
  南山一儒被對方這些下意識的細小動作搞得有些心神不安,他不自覺的向楚雲身前靠了靠,苦笑道:“楚老弟,有道是話臨嘴邊留半句,為事須找回頭路,逼人也不能逼得太絕,老夫之意,今日這場是非,不論其後果如何,亦不管吾等日後如何解決,目前,似乎也該停手了。”
  楚雲含有深意的一笑道:“既是前輩如此吩咐,晚輩豈敢不從,那麼,你老人家先請。”
  南山一儒不料楚雲會先叫他出馬勸戰,他知道這件事吃力而不討好,因為,目前正在激鬥中的己方兩人,白煞者的地位比他高,一竿叟也與他相等,若二人不肯停手還倒罷了,假使反而給他戴上個“與敵暖昧,袖手不前”的帽子,這個冤枉可就大了。
  更何況,白煞者詹如龍原先已對他不滿了呢?
  於是,南山一儒不由沉吟起來,目光亦游移不定……
  楚雲豁然大笑,高聲道:“班兄,能否暫停一時?”
  五嶽一劍早已佔著白煞者的上風,主動完全在他,聞聲之下,長笑一聲,手中神火劍倏揮急舞,恍如極西電火千百縱橫,又似滿天寒芒繽繽紛紛,劍氣破空呼嘯中,五嶽一劍灑脫的身影已站在兩丈之外。
  白煞者詹如龍細細的眉毛幾乎已豎立起來,一雙深目也睜得有如核桃般大,籲籲喘息,汗水淫淫,盾斧在陽光下依舊閃爍生輝,但是,若你仔細觀察,便可發覺那只握著盾斧的手臂,正在難以察覺的微微顫抖著。
  五嶽一劍面色凝重,冷然道:“詹朋友,班某承讓了。”
  白煞者詹如龍氣得重重的哼了一聲,狠毒的道:“五嶽一劍,你果然有兩下子,但詹某卻輸得並不心服,只要詹某留得一口氣在,我們終有再度較量的一天,而且,那時不分生死,必不罷休!”
  五嶽一劍淡然而不屑的一哂,冷冷的道:“悉隨尊便。”
  南山一儒此時急步向前,低聲道:“執法,我們還是先回去再做打算。”
  白煞者不含善意的看了南山一儒一眼,不悅的道:“就這麼走嗎?四前衛生死如何?”
  南山一儒忍住一口氣,仍然低聲道:“四前衛已不幸喪生敵手,無一倖存。”
  白煞者原本陰沉幽冷的面孔,陡然如罩青霜,厲聲道:“是哪一個幹的?”
  隨著他的語尾,大漠屠手破鑼似的嗓子驀而響起:“朋友,這正是我大漠屠手的精心傑作!”
  白煞者緊握盾斧握柄的五指自然用力一縮,狠狠盯向大漠屠手,半晌,始陰惻惻的道:
  “好極,詹某記得住你。”
  大漠屠手放聲大笑,一摸腮唇上的雜亂胡鬢,傲然道:“本環主等著就是,憑你那兩手粗學劣技,尚不擺在本環主眼中。”
  白煞者詹如龍自來眼中見的,耳中聽的,全是些諂諂之輩,阿諛之言,幾曾像如今這般備受凌辱過?但是,任他目前如何氣怒,脾性如何狂傲,他也知道現在發作不得,空自氣得面孔白中帶青,卻又徒喚奈何。
  南山一儒左右為難的怔了一會,又低聲向楚雲道:“老弟,狐偃羅漢與本山掌舵主之戰,亦請老弟打個招呼
  楚雲原本微笑的面孔,忽然變得冷厲肅殺,每一條線條都在剎那間緊繃起來,他冷冷的道:“五嶽一劍班兄手下嘯江二怪之死以及白衣秀士陶光之傷,雖則是由銀戈飛星韋大器所造成,但究其根源,卻是由於掌凌施放火硝彈所引起,因此,在下不打算讓他活著回去。”
  南山一儒心頭一震,他知道楚雲此言決非說說便算,而且在對方足有此種力量之下,真正要趕盡殺絕,亦非什麼困難之事。
  五嶽一劍班滄早已知道自己手下傷亡之事,但他在目前形勢之下,不得不儘量容忍,保持他一方霸才的身份,而先時利劍受損後的失態情狀,亦是他深以為戒的,他絕不能再依樣表演一次啊。
  這時,他勉強一笑,道:“楚兄,依在下想,這件事無庸煩勞嚴兄了,還是由在下親自上場領教一竿叟幾手絕學。”
  南山一儒不待楚雲回答,急道:“班大俠此言差矣,常言道:“冤有頭,債有主,銀戈飛墾常大器已經屍橫就地,此仇已了,怎能拖到本山掌堂主身上去?而且,依老夫看來,目前之爭,還是以暫停干戈為上策。”
  五嶽一劍看了南山一儒一眼,卻沒有說話,白煞者更是孤立一旁,在這微妙的情景下,他也不知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楚雲卻冷冷一哂,道:“前輩,自昨夜至今午,在下已膩得夠了,這大柳坪上的冤魂也出得大多,現在,便看在前輩面上,饒那掌凌一命,但是,卻須斷他左臂!”
  此言一出,南山一儒不由冷汗涔涔,艱澀的道:“老弟,凡事可要三思而行,縱使老夫敵你不過,大洪山也不會放手的……”
  楚雲靜靜的道:“那麼,前輩,嘯江二怪的生命與白衣秀士的鮮血便如此不值一哂麼?
  在楚某眼皮之下便能容人驕狂到如此程度麼?”
  南山一儒不由啞口無言,怔了半晌,始低沉的道:“老弟,望你三思,再三思……”
  楚雲搖頭不語,而白煞者已忽然大步向他行來,邊陰沉的道:“姓楚的,雖然吾方在失利之下,但是江湖上的一個義字卻在,閣下如此跋扈囂張視大洪山所屬如俎上魚肉,我詹如龍但有一口氣在,便不容得你這般欺人!”
  說話中,手上銀光閃耀的盾斧已舉至胸前,雙目怒睜,大有傾力一拼之勢!
  楚雲神色一肅,正容道:“詹如龍,你看得透一個死字麼?假如回答是肯定的,那麼,楚某便承認你是一條好漢,承認大洪山二子沒有看錯人!”
  白煞者聽著楚雲的話,面孔上不易察覺的起了一絲痙攣,自然,他十分明白楚雲話中所含的意思。
  於是
  一切陷入沉寂,沒有任何一個人開口,只有南山一儒焦慮不安的左顧右盼,神情極度不安。
  楚雲在這片極不調合的沉默中,毅然頷首示意
  緩緩的,緩緩的……”
  劍鈴子龔寧,大漠屠手庫司,以及一直未曾出過手的狂鷹彭馬,俱已面無表情的向白煞者逼近。
  只要曾經看過三人出手攻敵的,都會深切明白其中任何一個的武功,而他們每人所懷有的藝業,亦都是足以震慴一方的!
  平心而論,白煞者的一身所學,確已到達登堂入室的地步,在武林中也算得上二流人物,但是要對付劍鈴子龔寧,尚可拉個平手,甚至略佔上風(但也是極其有限的),如要抵擋狂鷹彭馬或大漠屠手庫司中任何一人,卻決然不會佔上風,何況是三人一起上陣?顯而易見的,假如動起手來的話,那麼,其結局已可清晰而又血淋淋的擺在面前了!
  白煞者雖然沒有見過狂鷹彭馬的武功,但自對方那高高鼓起的太陽穴,炯然如電的雙目,沉穩老練的舉止上看來,亦知是一個武林高手,而大漠屠手與劍鈴子的藝業,他卻早已見識過了。
  這場爭鬥如果展開,白煞者亦和周遭的任何一個人同樣明白,他是陷入必敗之地的,這失敗的結果,便也是他生命的終結。
  於是
  在狂鷹彭馬等三人緩慢而沉重的腳步聲中,白煞者額際鬢角的汗水已不自覺的隱隱滲出,嘴唇緊抿中,面部的肌肉輕輕的痙攣,盾斧的銀芒仍舊,盾緣美麗的雕花在陽光下燦然閃晃。
  但是,他的心跳聲卻越來越形劇烈……
  老實說,天下雖大,卻沒有人是不畏死亡的,任你是如何英雄豪邁,任你是如何 赫威盛,都難以堪破生死之關,這沒有別的,因為在人生之中,值得留戀的事還很多,有時雖不免感到痛苦,而當你瀕臨這痛苦永遠終結的邊緣時,便會感覺到生時的痛楚亦是可愛的,一切都值得懷念,誰又願意永恆的放棄一切呢?而不管這“一切”之內是包含著什麼。
  白煞者在這短促的時間裡,在預期的結果下,他想到了很多事情,腦海如浪潮般翻湧激盪,自然,他極不願掀起這場不公平的爭鬥,可是,到目前已是如箭在弦了,又怎能不發呢?一個名聲鼎盛的武林人物,骨氣往往較生命更來得重要啊。
  除非你真是石塑木雕,否則,一個人內心的情感波動,很少能完全控制而不表露出來的,白煞者心中的複雜與無奈,楚雲等人都看得異常明白,因為,他們都是曾經經歷過滄桑的人物啊。
  於是
  楚雲沉靜的道:“詹如龍,你可以走了。”
  於是
  狂鷹鼓馬,大漠屠手庫司,劍鈴子龔寧,三人的腳步更近,雖然,他們移動得極為緩慢。
  白煞者此刻全身已是冷汗涔涔,浸透內衫,生命與名譽,利害與得失,理智與天性,都在作著激烈的衝突,而這所有的一切,原都是不易取決的啊。
  盾斧緩緩的垂下,陽光反射出的閃耀銀芒,也因此而顯得是那麼黯淡,是的,黯淡多了……
  楚雲又沉重的道:“詹如龍,再不走,就會遲了。”
  隨著楚雲的語聲,這位名揚一方的南海高手,驀而悲哼一聲,淒涼的仰天長嘯,身形如飛般長洩而去 帶起一閃銀光。
  一切都是靜寂的,只有已移向遠處的狐偃羅漢與一竿叟的拼鬥聲依然激烈非常,無休無止。
  五嶽一劍搖頭嘆息道:“欸,這比殺了他更為殘忍,名乃生之氣……”
  楚雲沒有表情的道:“能勘破最後關頭才是真英雄,能捨棄世間所有,方為大豪傑。”
  周圍各人聞言之下,俱是嗒然無語,深深體會著楚雲言中之意,不錯,這言中之意,雖甚簡明,但又何其悠深啊。
  南山一儒愁腸百結的道:“楚老弟,本山執法已去,老夫自信螳螂之臂,難以擋車,可是,本山掌舵主一臂之災,便無法避免了麼?”
  楚雲堅決搖頭,毅然道:“庫環主,請執行在下令諭。”
  大漠屠手庫司恭應一聲,有如彈簧般一躍而起,在空中一個大翻身,向正在與狐偃羅漢打得昏頭脹腦的一竿叟掌凌撲去!
  五嶽一劍班滄轉首向楚雲道:“楚兄,貴盟庫環主功力精絕無匹,依在下看,掌凌左臂恐已難保。”
  楚雲淺矣道:“不錯,這也是給大洪山的驕橫跋扈一個警告!”
  而此刻
  大漠屠手已挾著雷霆萬鈞之力,掌影縱橫的攻向一竿叟掌凌,勁風之強厲,有如群山陡崩,驚心動魄!
  一竿叟掌凌猛揮七竿,擋開狐偃羅漢的金狐尾,亡命般向一側竄躍而出,以避開這片突如其來,令他不寒而懍的罡力!
  狐偃羅漢身形倒仰而出,邊呵呵大笑道:“釣魚的朋友,這番閣下的樂子可大了。”
  在他的說笑聲中,大漠屠手已瘋狂般連攻七腿三十一掌,左時橫拐中,一個大橫身,“靠山背”頂向敵人右肋,招式綿密宛似急風驟雨,天雲咆哮。在猛烈中,挾著無比的淒厲!
  一竿叟掌凌仿佛是一個在怒海翻騰中,操縱著一艘孤舟的船夫,他不僅覺得天旋地轉,日月黯淡,而周遭勁力之澎湃與回盪,更是他個人之力所無法抵擋的。
  在傾力的閃躲避讓中,一竿叟面青唇白的直被逼出尋丈之外,他儘量吸入一口真氣,穩定激動不已的心神,奮起最大的精力,又揮動鋼竿,與大漠屠手拼在一處。
  很顯然的,一竿叟掌凌此刻已陷入四面楚歌之中,他已用出生平之力,打算與大漠屠手纏戰,以待覓機而行。
  確實說,一竿叟在武林中聲名久著,的非幸致,而他成為大洪山土字舵舵主更非易事,總是有兩手的,大漠屠手武功雖高,但卻也不能在短時間內取勝,不過,這只是指一般情形下交手而言,目前,一竿叟自己在內心中已為極端的惶恐所據,有著強烈的孤獨,更何況又與楚雲、狐偃羅漢二人交過手,體力方面,自然也打了折扣,要知道大凡內家高手較鬥,無論如何,最是不能畏懼與氣浮,否則,任你修為再是深厚,不敗也會敗矣!在此時,二人又己電光石火般迅換了十五招,而一竿叟掌凌更是窘態畢露,捉襟見肘!大漠屠手似已戰得不耐,他驟然狂嘯半聲,宛如悲狼曝月,淒厲無比,嘯聲中,他竟然悍不顧死的猛然衝向敵入中官,左手五指箕張如爪,急抓一竿叟那強力揮來了的柔鋼釣竿,左掌卻有如利刃劃空,幻化成無數鋒利的豎影,閃電般向敵人劈出,同一時間,他兩條腿倏而飛起,分點對方中、下兩盤十六處重穴,攻勢之隼利威猛,不僅潑辣狠毒異常,而其行動之快捷,更是難以言喻!
  這乃是大漠屠手從來極少使用的絕技之一:“搏鷲九式”!
  一竿叟掌凌萬料不到對方竟然會施展出如此拼命的招數,心驚膽戰之下,欲待變式換招已自不及,萬般無奈之下,只有咬牙切齒的加重手中釣竿真力,空著的左手傾全力猛架敵人來掌,同時吸氣弓身,以避對方襲來雙腿,其應變之快,亦是不同凡響的!
  於是
  在剎那之間,兩條人影驟合又分,一聲“劈啪”巨響,夾雜著刺耳的“錚”然之聲,震人耳膜!
  靜立一旁的各人,每一雙尖銳的目光都絲毫不懈的跟隨著二人分飛的身形瞧去,而一竿叟掌凌已面色灰敗的半坐地上,右手血漬斑斑,托住左臂,額際大汗淋漓,手中柔鋼釣竿,卻已不翼而飛!
  在八尺之外
  大漠屠手面無表情的屹立不動,右手握著一條已經彎曲得不成形狀的黑色釣竿,掌緣隱約可見一道皮肉翻卷的傷口,左掌卻紅腫的橫豎胸前,在他雙目煞所暴射之下,形狀如似一尊托塔天神,猛厲之極。
  南山一儒慌忙躍立一竿叟身旁,聲音有些顫抖的問道:“掌舵主,傷勢如何?有須老夫相助之處否?”
  一竿叟掌凌已痛得面色全變,他仿佛忍著極大痛楚的站立起來,沙啞而艱辛的道:“罷了……楊兄,咱們這次栽了……本舵主這條左臂骨骸全然碎裂,只怕難得痊癒……好狠……
  好毒……”
  南山一儒驀然轉身,指著楚雲大叫道:“姓楚的,老夫不論你在江湖上闖盪了多少年,更不管你的武功名聲如何,你也不必顧著往昔之情,在老夫眼前,你卻用這種殘酷手段對付你的師執之輩,天下武林人士有知,必罵你是個不義不情之徒!”
  大漠屠手庫司臉上的麻坑紅光又露,他大吼一聲,厲聲道:“老匹夫住口!你以此種態度,這等言詞對本盟盟主說話,本環主便挑你過來一決生死!”
  南山一儒才自一窒,劍鈴子龔寧已回身向楚雲躬身道:“啟稟盟主,弟子請命豁這老賊口中之舌,以懲其狂言之罪!”
  南山一懦忽然放聲大笑,笑聲嘶啞高亢,慘烈中含有無比的痛苦,他唇角抽搐的狂吼道:“來吧,來啊,老夫早已想捨棄這付臭皮囊,在你們這些罔顧江湖道義,以多欺少的賊子面前,一試老夫我到底有幾許骨氣!”
  五嶽一劍冷冷笑道:“不錯,這才像個人物。”
  大漠屠手暴跳而起,吼道:“好老匹夫,本環主便與你走上兩趟!”
  於是
  一直沉默不語的楚雲右手輕輕抬起,阻止了大漠屠手的衝動,緩緩的道:“前輩,在下情非得已,尚請海涵,而在下等雖則人多,卻並未妄用群毆車輪之戰,乃是堂堂正正的以一對一,在江湖規矩,武林道義上來說,並沒有什麼過不去的地方,唯一要怪的,便是怪大洪山蠻橫過甚,卻又功力不濟!”
  南山一儒氣得全身亂顫,卻又有心無力,他竭力使自己平靜,語意不善的道:“楚雲,老夫與你往昔的一段交情自此忖諸流水,永勿再提,以後見面之日即是老夫湔雪今昨血恥之時,大洪山與你誓不罷休。”
  楚雲慨然長笑道:“前輩,在下全接了,不論前輩日後對在下如何報復,在下於可能範圍之內,卻絕不侵犯前輩一毫一發,不過,大洪山諸人又當別論。”
  南山一儒憤怒的道:“巧言令色,偽君子!”
  楚雲又用目光阻止了手下各人再次的衝動,爾雅的道:“各為其主,各有其志,前輩雖冤枉在下,在下卻於寸心之間,坦然無疚。”
  語聲微頓,楚雲又道:“現在,前輩且去,自然,掌大舵主亦可偕行。”
  南山一儒不再說話,鐵青著臉過去扶著一竿叟掌凌,又回頭向每個人狠狠的盯了一眼,恨恨地與掌凌相偕而去。
  五嶽一劍搖頭道:“今昨之間,灰旗隊全部瓦解於此,莽狼會大勢已去,連大洪山也損失慘重,拼戰之激烈實屬空前少有,楚兄,老實說,在下行走江湖多年,大小陣仗亦見得不少,然而如今昨鮮血未幹,又馬不停蹄的大血戰,尚是首次遇到,雖然宏壯威盛,卻也未免過於慘烈淒涼
  楚雲深沉的頷首道:“班兄所言極是,然而,除了以殺止殺的手段,尚有什麼辦法能使這些囂張之輩稍有斂束呢?老實說,若你不要他流血,而他便會使你流血,人,是最有靈性的動物,是最知道生命可貴的動物,可是最殘酷的是人,最陰狠毒辣的也是人,班兄,你說,這人之生來,不就是一個難以解釋的矛盾麼?”
  五嶽一劍仰首忖思,默默無言。
  半晌。
  他忽道:“罷了,楚兄,讓吾等日後再談此事,現在,倒是這遍地的屍體血跡該如何整理清除才是正題。”
  說到這裡,五嶽一劍又若有所思的道:“奇了,吾等自昨夜打到現在,聲響何等劇烈,再加上火燒煙起,更是觸目,怎的大辛城內之官府民眾,卻無一前來探查干涉呢?”
  楚雲一面令劍鈴子龔寧前往掩埋死體,邊微笑道:“班兄,說穿了亦不值一笑,六扇門的朋友中有幾個是身具真才實學的?大多數都是花拳繡腿,一肚子草包,似吾等夜來之激戰,如此明目張膽,他們亦知道必是來者不善,再大的地方,官府亦未必敢貿然前來干涉,何況這小小大辛城的幾個平庸捕快?而一般百姓見此場面,避之唯恐不及,又怎敢前來自取其禍呢?”
  五嶽一劍啞然失笑,道:“在下幾乎都將一般人比做武林中人那麼膽豪氣壯了。”
  他又接著諭令手下四名莊友,在紫袍拐率領之下,前去協助劍鈴子清理善後事宜,又一面問道:“嚴兄怎的不見?”
  楚雲只顧談話,這時才發覺狐偃羅漢不在左近,他急忙轉首四顧,狐偃羅漢那胖大的身影卻自柳林外一鑽而入,他人才二進來,便直著嗓子大喊:“奶奶的,殺了半天,肚皮倒唱起空城計來了,人是鐵,飯是鋼,光打架不吃飯如何使得?俺適纔好不容易去買了十斤熟牛肉,三籠大包
  說著,他兩手捧著一大堆食物行近,滿頭大汗的放在地上。
  狂鷹彭馬這時才沉凝的一笑,穩重的道:“呵呵,嚴大當家自來狂做不拘,卻不想亦是粗條線,細作風呢。”
  狐偃羅漢一面揩擦著汗水,一面用兩指拈起一大塊牛肉送入口中,含混不清的道:“豈敢,豈敢,這只是俺略微向各位表示一點誠意而已,反正他奶奶都是不花銀子的各人聞言之下,俱皆不由一怔,楚雲卻豁然大笑道:“嚴老哥啊嚴老哥,你到底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

runonetime 2008-05-28 09:47 AM

第02章 鳳目如水 有意無情

  大柳坪外,那條清澈的小溪依然靜靜的流著,游魚可數,安詳而和平,好像根本就沒有經過一場驚天動地的血戰干擾似的,更好似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什麼事情一樣。
  在林外,一身黑衣飄拂的楚雲卓然獨立,劍鈴子龔寧卻肅立於側,其他,一切都寂然無聲,微風吹來,柳絲兒往來搖晃,輕桃而慵倦。
  楚雲看了看天色,已是下午時分了,他沉聲道:“龔寧,大辛城已不適宜再住下去,彭堂主與庫環主已回去將留在五福客棧內的各人帶來此處,五嶽一劍班大俠到前面六十多里的‘黃山集’為吾等尋住暫處,林內的清理工作還要多久?”
  龔寧恭身道:“適纔已快完成,嚴大當家正在做最後巡視。”
  說話中,狐偃羅漢已自林內出來,在小溪中用力洗手,驚得遊動的魚兒四散逃竄,他又使勁潑了一陣水,在身上擦了擦,喃喃自語道:“這些血腥味真難聞,已他娘的聞了快一天啦……”
  楚雲微微一笑,道:“老兄,過來歇歇吧,真是偏勞了。”
  “唁哈!”狐偃羅漢笑道:“兄弟你客氣個啥勁,倒是今天晚上早點休息是正經,奶奶的人又不是鋼鐵鑄的,折磨了兩天也不是味哩……”
  忽然
  狐偃羅漢驚奇的用力呼縮著鼻子,嗤嗤有聲的到處嗅聞,雙目也四處溜尋起來。
  楚雲沒有開口,卻自然而然的將目光投向身前五丈遠的一片雜草樹叢之中,那片雜亂的野草矮樹,卻並沒有什麼礙眼的東西出現。
  劍鈴子龔寧亦有所戒備,身形微躬,背後劍柄上的金、銀小鈴微微一晃,卻並未出聲。
  狐偃羅漢悄聲道:“好香,這香味來得奇怪……好像,好像是女人身上發出來的呢,還有著那麼一絲誘人的氣息
  楚雲輕笑道:“閣下倒是老經驗了。”
  說話中,楚雲已經仔細的分辨出這陣極為幽淡的香氣,尚帶著一絲兒熟悉的,卻又是陌生的白蘭花的味道。
  於是
  楚雲放高聲音,淡淡的道:“假如你是大洪山的千金小姐黎姑娘,那麼就請出來吧。”
  狐偃羅漢與龔寧二人,俱皆睜大眼睛,注視著那堆雜草樹叢,二人同是一個心理:要仔細看看這位以嬌俏豔麗出名的大洪山總瓢把子的千金 也是日來血戰的導火線因素之一!
  半晌……
  緩緩的,一個穿著淺綠色衣衫的窈窕身影露了出來,一張似嗔似喜的俏麗面龐展現在各人眼前,尤其是,那雙秋水也似,勾魂奪魄的丹鳳眼兒。
  劍鈴子龔寧黝黑沉毅的面孔上,沒有一絲表情,僅看了兩眼,便自肅身側立不語。
  狐偃羅漢可就不甘寂寞,低聲道:“果然是這妮子,好個鬼靈精,俺這老狐狸也被你擺上一趟……不過,果然美豔秀麗,的是人間尤物……”
  這時
  楚雲眼簾半闔,似笑非笑的道:“黎姑娘,久違了,多日不見,姑娘卻益增清麗,風韻不減。”
  於是,鳳目女黎嬙婀娜的自那叢雜樹後行出,眨了眨那雙有著長長睫毛的大眼睛,冷冷的道:“少給本姑娘來這一套,我問你,你可曾遇到我爹爹派下來抓你的人麼?”
  楚雲微笑道:“姑娘此言何意?在下並未頂撞姑娘,大洪山當家的怎會忽然遣人逮捕在下?而且,在下自問並未和令尊發生過衝突呀?”
  鳳目女黎嬙那秋水似的雙眸,一直盯在楚雲臉上,目光中流露出一股說不出的味道,美極了,也嬌極了,而且,耐人尋味。
  她自鼻孔中哼了一聲,答非所問的道:“這些日子來,你都躲到哪兒去了?”
  楚雲尚未回答,一旁的劍鈴子龔寧已嘿了一聲,勃然動怒。
  鳳目女理也不理,仍然道:“哼,你那天裝得倒很像,出手欺負人家,哪有這麼便宜的事便放你走了?我爹爹要見見你,看你到底是什麼了不起的人物。”
  楚雲淡淡的道:“假如在下不去呢?”
  鳳目女黎嬙忽然笑了起來,刁蠻的道:“只怕由不得你呢,你知道請你去的人是誰麼?
  除了南山一儒楊叔叔以外,尚有白煞者詹叔叔,一竿叟掌叔叔及四紫龍等人,他們都是大洪山的好手,我知道你武功好,可也不見得能好過他們聯手之力,尤其是詹叔叔。”
  敢情風目女下山得晚,依照線索尋到這裡,一切事情都已過去,她又與鎩羽歸去的白煞者、南山一儒、一竿叟等人錯開了路途,是而不知道一場血戰早已經結束,而在她心目中認為柱石的人物早已一敗塗地了。
  楚雲卻並不點破,依然半闔著眼簾道:“南海白煞者倒是一塊材料,不過,在下亦非泛泛,就等在這裡讓他們親自來請上一遭吧。”
  鳳目女黎嬙忽然一跺腳,有些怒意的道:“你怎麼和人家講話老閉著眼睛嘛?難道我鳳目女黎嬙還不夠資格請你正眼相視麼?”
  楚雲又是似笑非笑的道:“不敢,只是姑娘艷光逼人,天香國色,令在下不敢正眼相視。”
  黎嬙輕呻了一聲,嗅道:“那麼,姑娘特準你睜開眼睛,放開膽子說話,以後,你想看也不准你看了!”
  楚雲輕輕籲了一口氣,仰首望著天空中的浮雲,耳際聽著悄細的流水聲,一股清淡的,沁人心脾的白蘭花香味,又隱隱鑽入鼻中,老實說,這一切都是極富情調的呢,假如沒有適纔的一場殺伐,就會顯得更美了。
  黎嬙見楚雲沒有說話,裝著不在意的理理鬢髮,愉著脫了楚雲兩眼,面靨上有點紅暈,她低聲道:“餵,你這人怎麼了?人家在和你講話……”
  楚雲用力揉了揉麵孔,微笑道:“我並沒有不聽呀,欸,整日板著面孔,肌肉都有點僵了,和姑娘淺談一番,也覺得自己不大夠風趣,你說是麼?”
  黎嬙忽而展顏一笑,道:“哼,你倒還有自知之明……”
  她又低頭想了一想,輕聲道:“你們都站在這裡做什麼?等人還是要辦事?照時間算,詹叔叔他們可能就要來了,他們一直都跟蹤著狐偃羅漢的……”
  楚雲含有深意的回頭看了看正在皮笑肉不動的狐偃羅漢,悠然道:“在下等乃是在候人,目前,該辦的事大部分都辦完了,黎姑娘,你此次下山,可有其他的事麼?”
  黎嬙聞言之下,略微有些忸怩的道:“沒有什麼了不得的事情,只是在山上悶得慌,爹又管得緊,我憋不住便下山來隨便走走,其實,一個人玩,有時也太單調。”
  說穿了,這位美豔慧黠的風目女,如此急巴巴的趕下山來,也不過是想早些看見她想看的那個人而已,而現在,她已面對面的看到了。
  這時,狐偃羅漢一搖三擺的走了上來,齜牙一笑道:“俺說黎大小姐千金閣下,老夫狐偃羅漢是也,呵呵,大約不用俺自吹自擂,姑娘也不會不識……”
  黎嬙嫣然一笑,嫵媚的道:“大羅漢,誰能不認識你呢?就是沒遇過你,光憑大羅漢這付好德性,已是天下只此一家,別無分處了……”
  狐偃羅漢在心中暗罵一聲:“好個利嘴的妮子!”
  口中卻依然大笑道:“好說,好說,豈敢,豈敢,老實說,俺在江湖上混了幾十年,雖無大成,也算是憑著自己這塊料橫吃了十八方,自來都是兩肩摃著一個腦袋,只進不出,呵呵,卻想不到八十歲老娘倒繃在孩兒之手,反而被人家敲了一記暗棒,這記暗棒,是在不久前俺正在做生意之時,吃一位嘴上未生毛的後生小輩抽冷子來了一下……”
  黎嬙不動聲色的一笑,道:“喲,會有這麼回事?是哪個不開眼的後生小輩如此膽大,競敢捋猛虎之須?而且佔了便宜還又溜得脫?真怪?”
  狐偃羅漢咽了一口唾沫,有些尷尬的打了個哈哈,奈何不得的道:“其實人有失神,馬有亂蹄,沒有誰說永不失風的,不過,俺老嚴的便宜卻也不是輕易佔得,只要俺老嚴有這個興趣,那位乘人之危,落井下石的小輩終究會被找出,到時候,饒不饒得,可要看大爺俺的高興了。”
  二人針鋒相對,話中有意的互相帶著一些諷刺地談了幾句,楚雲忽然淡淡一笑,輕飄飄的退出兩步,道:“嚴老哥,我想,彭堂主他們應該來了。”
  狐偃羅漢是聰明人自然知道楚雲忽然打岔,他不再多說,呵呵一笑道:“是的,該來了!”
  鳳目女嬌媚的笑著,悠然道:“看情形,你們的人也來了不少嘛,楚雲,待會詹叔叔他們來時,本姑娘便要領教一下你的不世絕學!”
  狐偃羅漢豁然大笑道:“好丫頭,你是得了便宜賣乖,論起楚老弟的一身功夫,不是俺滅你的風,只怕姑娘你沾不上邊哩!”
  鳳目女原是另有用心,此刻卻不由鳳眼圓睜,怒道:“大羅漢,你道姑娘我也像你這般迷糊麼?打不打得過是另外一回事,能不能沾邊也是另外一回事,哼,姑娘可並不怕他!”
  狐偃羅漢摸了摸油青的頭皮,嘻著大嘴道:“罷了,有道是好男不與女鬥,俺活了一大把年紀若與你這小妮子互逞口舌之利,未免顯得不夠風度,莫教人家看扁了本大羅漢。”
  黎嬙狠狠白了這位大羅漢一眼,又輕輕往楚雲身旁移了一步,悄聲道:“我要走了,今夜,你將在何處落腳?”
  楚雲感覺到體內一陣寒懍,但是,這並不是畏懼,而是相反的激動,他直覺的感到,眼前這位明媚可人的少女,那一舉一動,低顰淺笑之間,都好似隱含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情感在內,這絲情感,若說穿了,不也是男女之間相互都在祈求的“靈犀一點”麼?
  這種令人眩迷的甜密滋味,在往昔,楚雲曾經深切的嘗試過,而且至今猶使他夢寐難忘,只是,那時卻是另外一個美豔的女子,另外一顆心。
  現在,楚雲又在意會咀嚼這久己失去的溫馨滋味,不錯,迷醉而雋永,妙在那不可言傳的心領神會之間。
  於是,半晌。
  楚雲忽然緩緩的道:“毒藥外面通常都包著一層甜蜜誘人的糖衣,最毒的蛇,外表全有美麗絢爛的花紋,黎姑娘,你說是麼?”
  黎嬙一時不明白楚雲話中含意,納罕的眨著眼睛,小嘴微張,有些疑慮的注視在對方那張線條鮮明,而輪廓堅毅的成熟面孔上。
  狐偃羅漢也一直不清楚自己這位老弟的過去,這時亦迷惑的不明白到底是怎麼回事,只有劍鈴子龔寧心中有數,但是,他也不能說出來。
  黎嬙輕輕的道:“你這句話,內中可有什麼特殊的意義麼?”
  楚雲一笑道:“假如我們以後還是朋友,那麼,你會明白我這句話的意思,世上往往有很多事含蓄一點比較好。”
  說到這裡,他略微沉吟了一刻,便低聲把今夜落腳的地方告訴了黎嬙,楚雲此刻心中十分複雜,他不明白為什麼會告訴她,而且,還告訴得有些艱澀,總有些不大自然的感受。
  黎嬙又習慣的眨了眨那雙勾魂奪魄的丹鳳眼兒,悄細的道:“我要走了,你……你也快去吧,免得碰上詹叔叔他們。”
  說話中,那雙美眸所流露出的神色,柔和極了,也迷人極了,仿佛有若一縷縷的柔絲,一片片的輕霧。
  蘊孕著多少難以表露的情意啊,盡在默默無語之中。
  於是
  那窈窕的身影輕靈得有如搖曳的柳絲兒,婀娜的飄出三丈,回眸一笑,又飄出三丈,令人幾乎難以舍去的隱沒在樹叢之內。
  狐偃羅漢長長吐了一口氣,口中嘀咕道:“這小妮子長得實在好看,無論哪一處也好看,尤其是那一雙往上翹的眼睛,水汪汪的,嬌滴滴的,夠迷人,不過,就是刁鑽了一點……”
  楚雲淡淡一哂道:“而且,老兄大約還喜歡聞那股子令人迷醉的香味,是麼?”
  狐偃羅漢豁然大笑道:“好個江湖浪子,竟然調侃起老哥哥俺來了,這如花似玉的美人,和你正是天設地造的一對,而且,恐怕早已經有請羅!”
  楚雲搖頭道:“這怎麼可能?老兄,莫忘了適纔林內那一幕血戰,大洪山會與吾等善於罷休麼?黎嬙身為大洪山總瓢把子的千金,自然更會恨吾等入骨,以後再見之時,只怕真要大動干戈了。”
  狐偃羅漢用力搖頭,正色道:“這一點俺不贊同,老實說,俺雖然已屆不惑之年,猶是孤家寡人一個,光桿一條,不過,對於男女之間那個情字,嘿嘿,不是俺誇口,倒還有那麼幾分心得,想當年,俺也是風流過一時的人物哩,哪像現在這副邋遢像,他娘的姥姥不親,舅子不愛,比起當年,實在不可同日而語了……”
  說著,他回頭一拍龔寧肩膀,齜牙笑道:“兄台,你說對不對?”
  劍鈴子龔寧微微躬身道:“嚴當家與盟主談話,弟子不敢多嘴。”
  楚雲輕哂道:“好了,嚴老兄,你不要找別人嚕嗦了,這些事情在下早已失卻興趣,天下女子,還不都是一般無二,有幾個是善良嫻淑,純潔無暇的?在下與老兄你便聯合一致,永不起娶妻之念如何?”
  狐偃羅漢雙手亂搖,大聲道:“這個萬萬不行,俺還不算太老,大好人生,焉能不享那溫柔滋味?只要一日交上桃花運,便要成雙成對了,老弟你什麼都可與俺聯合一致,唯有此事,嘿嘿!老弟你還是另謀高就吧……”
  楚雲望著狐偃羅漢那面孔上細小的五官,發出油光的肌肉,不由自心底泛起一絲微笑,但,他卻真摯的道:“老兄,我誠懇的希望有這麼一天,我高興看見你有一個好女人照顧,實在說,我也可以分享一點家庭的溫暖。”
  狐偃羅漢仿佛一怔,他適纔不過是信口說出,玩笑的成分較大,但楚雲的這幾句話,卻在冥冥中使他的內心起了翻湧的波濤,縱橫江湖了幾十年,除了偶而涉足花街柳巷,求取一時的感官刺激外,幾時又真正享到過柔情的滋味,家庭的溫暖?
  他不由自主的摸摸面孔,雙目有些迷茫的望著蔚藍的天空,口中喃喃自語著:“嘿,是的,有道理……也該有個老婆了……奶奶的打光桿到底不是滋味……”
  楚雲輕輕拍了拍自己這位老兄,爾雅的一笑道:“老哥,在下兩句話便挑起你成家立室之念,實令愚弟我感到欣慰,老哥,別如此多愁善感,老實說,只要有一絲機會,我定會為你設法留意,這種事不能操之過急,可也不能漠不關心。”
  狐偃羅漢有些尷尬的咧著嘴,道:“呵呵,不用急,時間還多得很哩,老哥俺不過隨便提提,嘿嘿,俺找個老婆。也不在乎長得標致,更不用有學問,只要能侍候得俺舒服,能做兩只下酒菜,就很好了……呵呵。”
  楚雲輕抿著嘴唇,若有所思,是的,對一個歷經滄桑的人來說,不論自哪一個方向聽到,或見到家室婚配之事,總是有些兒惆悵意味的。
  忽然,劍鈴子龔寧躬身道:“稟盟主,前方塵土大起,可能是副盟主與彭堂主他們來了,可要弟子前往迎迓?”
  楚雲頷首道:“去罷,問問看有沒有發生什麼意外?”
  龔寧恭聲答應,身形起處,已在四丈開外,直如一抹飛虹般射向前面一片滾滾塵埃而去。
  狐偃羅漢嘆道:“老弟,這龔寧一身工夫,又狠又怪,小子年才及壯,有此成就,真不容易。”
  楚雲已漸漸可以看清前面塵埃中有數十騎影飛馳而來,一式的黑衣黑馬,馬上騎士個個精悍獷野,一看即知為一群武林豪士,灰塵中,尚可隱約看見後面跟著幾輛烏篷馬車,緊隨前騎迅速移近。
  這時,楚雲才回頭笑道:“這龔寧號稱劍鈴子,乃為大漠屠手庫司爪環之下第一把交椅的人物,也是庫環主的得力臂助,不僅功夫狠絕,心性更毒,只是,對我卻是忠心不二,誠熱有加,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材。”
  二人說話間,一幹騎影己逐漸來近,大漠屠手庫司加鞭趕到,翻身下馬,口中邊叫道:
  “稟盟主,咱們在這裡幹了一天一夜,副盟主也在五福客棧內牛刀小試了一番,把灰旗隊窺竊四周的小角色掃蕩得乾乾淨淨,還將那個什麼三劊子田順震得滿口鮮血的狂奔而逃了。”
  楚雲絲毫不感驚異的一笑道:“此乃意料中事,庫環主,沒有其他的事故麼?”
  大漠屠手抹了一把汗,搖頭道:“沒有,大辛城內的灰旗隊殘餘,想已知道他們全軍覆滅的消息,已於夜間退逃一空了。”
  霎時,馬蹄聲繁亂的停了下來,數十名黑衣豪士紛紛離鞍下馬,向楚雲躬身為禮,意態軒昂。
  楚雲一一慰問辛苦,眼光轉處,瞥見副盟主紫心雕仇浩偕狂鷹彭馬並肩而至。
  楚雲向前趕上兩步,紫心雕仇浩連忙躬身道:“夜來激戰,聲震大辛內外,盟主多勞了。”
  楚雲扶住仇浩,淡淡一哂道:“算不上什麼,副盟主可能也為吾等擔憂,未曾好睡,天幸本盟上下在此役之中,無甚損傷,適纔聞報灰旗隊殘餘,已經被副盟主等掃清。”
  仇浩呵呵笑道:“灰旗隊的鼠蝦之輩,約有卅卅余人他們一個名叫三劊子田順率領之下,加上客棧外騷擾不寧,首環冷環主一時氣他不過,便與老夫相偕出去,在四名本盟弟子的同心協力之下,加上老夫等,便將這些角色殺得人仰馬翻,那位三劊子田順,與冷環主交手不到十招,亦被震翻出尋丈之外,滿口噴血的落荒而遁,不過以他受傷的情形看來,也決逃不出兩裡之外……”
  這時,金雕盟首環環主冷剛,大步來到跟前,語聲鏗鏘的道:“盟主,屬下恭請安泰。”
  楚雲還禮道:“冷環主,夜來又大展神威了麼?”
  天狼冷剛豪邁的笑道:“稟盟主,區區跳梁之輩,豈堪我金雕上下之一擊?”
  這時,一旁的狐偃羅漢望著這些意態豪邁,神儀內蘊的金雕壯士,不由在心中驚異的忖思:“好傢伙,這一條一條的大漢,莫不是沉練凝重,剽悍無匹,一看即知為武林好手,俺橫行江湖數十年來,說真的,卻老覺得沒有任何一幫一派的氣度可以和他們媲美呢!”
  正在想著,楚雲已過來拉著他的手為盟中各人一一引見,紫心雕仇浩容光湛湛的凝注著狐偃羅漢,深摯的道:“老夫早已聞得盟主提及尊駕之豪爽重義,磊落胸懷,更為本盟盟主所推崇,今日一見,尤勝耳聞,老夫識人多矣,得如尊駕為高朋,實為老夫之幸。”
  狐偃羅漢有些靦腆的搔了搔頭皮,咧嘴笑道:“呵呵,這真叫俺有些不好意思,楚老弟太捧俺了,其實,俺這套實在難登大雅之堂,倒是楚老弟的絕學奇才,令俺佩服得五體投地呢……”
  二人客套了幾句,狐偃羅漢又忙著與金雕盟其他各人殷殷寒暄,乘著有個空隙,楚雲也快步走到三輛篷車之旁,探慰尚臥傷未愈的盟下弟子。
  轉過身來,他發現快刀三郎季鎧也肅身立在一旁,楚雲走上兩步,輕輕拍拍他的肩頭,笑道:“季鎧,夜來可好?”
  快刀三郎恭謹的道:“僅以未隨盟主同出殺敵為憾。”
  楚雲愉快的道:“小子,以後機會多著呢,看你的了……”
  這時,紫心雕仇浩大步過來,道:“盟主,聞說五嶽一劍班滄此人,甚有一代劍土風範,而且已與盟主結為至交,吾等今晚是否前往與其聚合!”
  楚雲道:“五嶽一岳恂恂儒雅,誼重義高,其可嘉處,並非一身絕學而已,得其為友,實力在下平生慰事之一,他如今已先行一步,為吾等尋覓居處去了。”
  接著,他又悄然將適纔鳳目女前來發生的一幕,三言兩語講了一遍,紫心雕略為沉思了片刻,含有深意的笑道:“盟主,據老夫看來,這妮子對盟主並無惡意,更進一步說,好像還帶有一些兒女情懷呢。”
  楚雲有些尷尬的一笑道:“恐怕不會,而且,在下處於此時此境,去談那稚真之情字,亦未免有些返老還童了。”
  紫心雕仇浩低聲大笑,道:“老夫鬢髯已白,尚不認老,盟主正值年輕有力之時,卻做老態,呵呵,能不令老大一笑。”
  楚雲伸手微撫頷下多日未刮的鬍鬚,笑道:“人或未老,心卻老矣。”
  紫心雕仇浩微微搖頭,表示難以贊同的道:“盟主頭角崢嶗,武學舉世無雙,正可趁此良機,一展雄圖,萬勿為往昔之創懷,有所悲槍,盟主勿忘肩負重任,金雕上下,唯盟主是賴了。”
  楚雲垂首深思,一時無語。
  紫心雕凝目天際,心中想道:“是的,心病,尚須心藥醫,待老夫等全力力盟主尋那心藥吧……”
  這時,狂鷹彭馬緩步過來,躬身道:“稟盟主,時己遲暮,便請下令啟行。”
  楚雲抬起頭來,沉靜的道:“令龔寧率四名弟子先行開道,首環冷環主率四名弟子殿後環護篷車,其餘各人,於車前隨行。”
  狂鷹彭馬應諾而去,一時之間,馬嘶聲起,蹄音急驟,車輪聲亦轆轆滾動不息,人影往返中,一行騎眾。已經上馬啟行。
  此刻,暮靄己緩緩升起,夕陽欲墜,西天一片配紅,自道路的背後向前望去,可以看見這群江湖男兒,正策韁疾馳而去
  他們每個人的身上,都染上一抹晚霞。壯麗中尚帶著那麼一絲兒淒清。
  -------------

runonetime 2008-05-28 09:48 AM

第03章 雙龍高誼 柔絲萬縷

  在一個山窪之中,有一片密集的房舍,一條驛道,自前而後,穿過這個山窪,也穿過這片房舍的中間,此刻,雖已人夜很久了,但這個山窪中的村集,依然燈火明滅,帶著幾分熱烘烘的氣息。
  這是距大辛六十餘裡的黃山集。
  一片蹄音得得,不緩不急的自遠方傳來,尚雜著隱約的車輪聲,一行騎影,在夜色中迅速移近。
  於是
  路旁有兩條人影躥起,如大烏般飛出四丈之遙,急迎而上。
  五乘鐵騎較那行騎影更快的馳到這兩人身前,照面之間,來騎為首之人冷沉的喝道:
  “來者何人?”
  兩條人影分左右站住,齊齊抱拳為禮,右邊一個拉起宏亮的嗓門笑道:“在下公孫雄,馬上可是龔寧龔兄麼?”
  不錯,這五乘騎影,正是為金雕豪士們開路先行的劍鈴子龔寧等人。
  他雙臂輕提,人已飄身下馬,長揖道:“在下失禮了,本盟所屬起程較遲,致勞二位兄台苦候於此,實感於心難安
  右邊這人正是紫袍銅拐公孫雄,他豪放的握著龔寧的雙手道:“龔兄,這算什麼話?假如不是貴盟各位鼎力相助吾等一臂的話,只怕此刻兄弟我想在這裡等也沒有機會了,如此恩義,兄弟我便是在這裡候上十天十夜,也不足答還于萬一哩。”
  龔寧正待謙讓兩句,公孫雄忽然一拍自己的後腦,笑道:“啊哈,兄弟只顧談話,倒忘了為龔兄引見一位好友。”
  站在左邊的那人輕輕踏上兩步,夜色中,可以看出是一個頷蓄短髭,雙目如電的中年人,他最令人注目的,便是那張緊閉成一條半弧的薄薄嘴唇,像煞一柄薄薄的利刃。
  公孫雄笑道:“龔兄,這位乃是江湖聞名的銀龍向陽,向兄與乃弟青龍向星,均是兄弟生平摯交,向家昆仲世居黃家集,此次公子與兄弟等即是暫居於其府上,向星此刻正伴隨公子整掃列位居處,故而未曾出迎,失禮之處,尚望恕之。”
  劍鈴子龔寧武功雖高,卻未曾越出綏境大漠一步,是而對眼前這名滿江湖的銀青雙龍不甚了了,但他也知道人家如此出迎,情高誼重,因此急忙向前兩步,長身一揖,沉亮的道:
  “在下龔寧,奉敝盟主諭令,先行開道,猥蒙向大俠親身出迎,實感不安,打攏之處,萬乞向大俠見諒
  銀龍向陽趕緊還禮,邊誠摯的道:“龔兄客氣了,向某何辛,得蒙金雕豪士蒞臨寒舍,只恐草堂簡陋,有辱各位憩身。”
  二人正在寒暄,鐵騎嘶處,楚雲一馬當先,迅速來到!
  紫袍銅拐公孫雄又連忙移向前去,再度為銀龍向陽一一引見,向陽早已聞得五嶽一劍對楚雲的推崇,此刻恭謹之狀,更倍甚之。
  眾人熱鬧了一會,乃由向陽引導,大步向黃家集內行去。
  進入集口三箭之處,有一條青卵石鋪成的小道,右拐向內,小道盡頭,便是一座矗立的恢宏房舍。
  這座房舍十分高大深遠,外以風火磚牆圍護,當中兩扇紅漆大門,門口有著兩尊碩大威武的石獅,華廈巨院,襯著這對氣勢不凡的石獅,別有一番堂皇氣慨,也顯得這戶人家的與眾不同。
  這時,兩扇朱紅大門已全然啟開,門旁各挑著一盞大紅燈籠,五嶽一劍當門而立,站在他身旁的,是一個面孔冷漠,神態沉雄的中年漢子,眉目之間,與銀龍向陽極為相似,不消說,他便是向陽之弟 青龍向星!
  二十餘名青衣大漢,分成兩排肅立,楚雲等人一到,立即齊齊躬身為禮,態度恭敬之極。
  這種場面,這種氣派,已不啻說明了主人兄弟對來人的崇敬與贊佩,威嚴中,帶有一股虔誠。
  楚雲十分感動的道:“向兄,在下何德何能,卻勞賢昆仲如此上禮迎近?五嶽一劍班兄更是奔忙辛苦,為本盟居處打點,在下等實在受之有愧!”
  五嶽一劍儒衫飄飄的走下台階,朗聲笑道:“楚兄,你我交之以誠,待之以義,在下等不周之處,楚兄應該原諒才是,如此客套,倒令在下等汗顏以對了。”
  說著,又將身旁的青龍白星介紹給楚雲等人,楚雲亦將金雕盟各首要,逐一為五嶽一劍及銀青雙龍引見。
  在真摯的談笑聲中,各人緩步行入大門之內,馬匹篷車,則由那些青衣大漢分別照拂著牽放馬廄之中,金雕盟屬下的少數傷患,亦有專人照顧,抬入房中,其他弟子,亦在短時間內安置妥當。
  於是,緊接著酒菜跟隨各人分送房中,菜水面中亦毫不停息的源源而上,只見人影川流不息,青衣大漢與一些白衫小廝,個個忙得團團轉,傳物遞件,好不熱鬧。
  楚雲與紫心雕仇浩,狂鷹彭馬、天狼冷剛、大漠屠手庫司、金髯客畢力、劍鈴子龔寧、快刀三郎季鎧、黑白雙駝等十餘人,則被招待在一間佈置得美崙美奐的大廳之上。大廳之中,早已擺著兩桌豐盛的酒席。
  六名青衣大漢,肅立於側,隨時聽候使喚,四名身著紡綢衣褂的少年,正執壺卓立一旁,預備之周詳,真是不在話下。
  在一陣推讓中,楚雲被各人堅持著坐上首席,五嶽一劍與紫心雕仇浩落坐兩旁,主人銀青雙龍白陽、白星兄弟打橫相陪,狂鷹彭馬等人卻與紫袍銅拐另坐一桌,賓主之間,十分融洽的吃喝起來,一時獻籌交錯,真情豪意,洋溢無餘。
  這是一間纖塵不染,窗明幾淨的臥室,十分敞闊,推開紗窗,可以看見後面那方精緻小巧的花園,竹亭小榭,別有一番情調。
  更漏三鼓。
  楚雲在五嶽一劍等人的敬意下,幹了不少杯醇厚的花彫,此刻,不覺有些意態矇矓起來,他喝了兩杯冷茶,定了定神,隨目流覽室中佈置,他十分明白,光憑這間臥室的陳設,恐怕必是主人自己專用的寢寐之所。
  楚雲有些感嘆的忖思:“銀青雙龍,是近年來崛起江湖的奇才,自己與他們並不相識,但卻風聞兄弟兩人俱是目高於頂,傲骨鱗峋,可是他們對自己竟如此恭謙有禮,真不知五嶽一劍班兄又替自己吹噓了多少。”
  想著,他無奈的苦笑了一下,輕輕攤開榻上綿被,和身躺了下去,實在說,這幾日來,連連征戰不息,勞苦奔波,也夠疲累的了。
  在床上輾轉了一會,卻不知怎的睡他不著,儘管身體十分困憊,腦海中卻思潮萬千,起伏不停。
  楚雲閉目養神,竭力使心神平定下來,但是,思維卻似一個刁鑽的小精靈,滑溜的飄向遠方,搖移不定。
  半晌。
  一陣輕微的,幾乎與夜風相混和的嗦嗦聲悄細的響起,這微小的聲息,確是不易察覺,哪怕是一個極為仔細的人,但
  在悠遠恍惚的境界中,這輕微的聲息,卻似一根利針般扎入楚雲耳膜之中,一種本能的反應,一種平素具有的機警,使楚雲悚然一戰,頓時清醒過來,於是,他的右手,也自然的摸到枕側“苦心黑龍”的劍柄上。
  劍柄的冰冷,使他更沉靜了,自半闔的眼簾中,楚雲絲毫不動聲色的注視窗外,卻使胸部儘量保持呼吸的平衡與均勻。
  於是
  輕輕的,緩緩的,幾乎悄無聲息的,一條人影飄然而入。
  於是
  一陣淡淡的,幽幽的,像是夢幻般的白蘭花香味,裊繞散於周遭。
  楚雲在內心泛起一絲微笑,是的,那窈窕的身影,那淡淡的芬芳,以及,那雙勾魂奪魄的鳳眼,不都是他白天熟悉了的麼?
  不錯,這悄然撞入的不速之客,正是風目女黎嬙!但是
  這位美麗動人的少女,那張吹彈得破的瓜子臉蛋上,此刻卻好似布上一層青霜,面龐緊繃著,一雙美眸中蘊滿煞氣,一動不動的凝注著平臥榻上的楚雲,老實說啊,即使這位鳳目女發嗔的模樣,也是美得令人難以忘懷呢。
  良久。
  黎嬙輕輕的移到楚雲榻前,柳眉微皺,翁動了一下那兩片小巧的鼻翅兒,是的,她已聞到了空氣中濃烈的酒味。
  仿佛猶豫了一下,她艱辛的自懷中抽出一柄精緻流燦的匕首,緩緩舉起,緩緩向下刺落。
  但是,這柄輕巧而鋒利的匕首,在她手中,卻宛如千斤石擔般沉重,落得如此遲滯,如此費力 又是一段長久的時間,終於那尖銳的匕首尖端,已觸著楚雲的衣衫……只要她稍一用力,是的,只要她一用力,這柄犀利的殺人武器,便可透進床上人的肌膚,而且,會深深地透進去。
  俏麗的面孔上,起了一陣痛苦的痙攣,她緊咬著下唇。目光中有著錯綜複雜的表情,這表情矛盾極了,也苦澀極了,一抹隱約的淚光,在那苦澀中浮起,清澄而淒迷……
  她努力咬緊牙關,正待用力,卻又力不從心的癱瘓下來,於是,她伏在床沿輕輕的啜泣,手中匕首軟弱的掉在榻上,是的,她不能下這毒手,不忍下這毒手,又怎捨得下此毒手啊。
  忽然
  楚雲懶懶的一個翻身,右臂一伸,無巧不巧的半摟在黎嬙肩頭上,軟綿綿的毫無氣力,黎嬙不禁悚然一驚,那張梨花帶雨似的俏麗面龐也本能的抬了起來。
  於是,那麼自然的,楚雲帶著一絲酒後紅暈的面孔,也正好像熟睡中不經意似的向外側一轉,輕輕巧巧的,柔柔淡淡的在黎嬙那滑膩嫣紅的雙唇上吻了一下。
  仿佛驟然被一道電流接觸,那強烈的男性氣息,使黎嬙全身起了一陣猛烈的震顛,她感到所有的骨節,都宛如在這四唇相接的剎那間酥散!
  在恍惚中,黎嬙有些顫抖的凝注著楚雲那張熟睡的面孔,這些面孔與她如此接近,接近得可以互相聽見彼此的心跳,感覺到雙方帶著一些兒沉重的呼吸氣息。
  黎嬙心中起了一絲疑慮,她有些懷疑楚雲是否已真的睡熟,否則,這似有意,又無意的輕柔一吻,又哪會如此湊巧呢?
  她有些發怔的摀著自己的小嘴,雙眸一瞬不瞬的瞧著眼前這張曾經第一次挑動她心扉之弦的面孔,這張面孔有著鮮明的線條,堅毅的輪廓,卻又有著多少風塵的滄桑與痛楚啊。
  良久
  黎嬙努力使自己平靜了一下,深深嘆了口氣,便待悄然起身,是的,雖然這種情景值得留戀,但是,氣氛卻是令人尷尬的呢?
  正當黎嬙將楚雲的右臂自肩頭上拿下,正在熟睡中的楚雲左手卻仿佛拍打蚊蟲似的輕輕扇了一下,動作是如此自然,如此緩慢,卻又令一個武林高手也難以躲閃的在黎嬙肋下“軟麻穴”略沾一絲的拂過!
  於是
  櫻嚀一聲,黎嬙那柔纖的身軀,不由自主的伏倒在楚雲懷中,她全身一震,就待滿面紅霞的掙扎起來。
  這時,楚雲的嘴唇卻迅速迎上,緊接著,火辣的吻在她雙唇之上,兩條手臂,亦有力的摟住黎嬙的腰身,吻得這麼猛烈,擁抱得如此貼近,楚雲全身亦宛如在散放著一片火,足以溶化一切的火。
  黎嬙用力扭動身軀,欲待脫出這兩條強而有力的雙臂,但是,任憑她使盡力氣了如何脫得出去呢。
  楚雲的吻更熱了,更緊了,雙臂亦有如鐵鉗般堅實而有力,幾乎已將兩人的身軀合而為一,不留間隙的黏在一起。
  於是
  逐漸的,緩緩的,黎嬙那動人的雙眸微閉如星,面頰嫣紅欲滴,鬢髮蓬鬆的癱瘓在楚雲懷中,任他吻著,任他擁著,柔馴得像似一只毫無反抗的羔羊。
  良久,復良久。
  靜悄悄的,只有咻咻的喘息聲,一兩聲嬌柔的唔唔聲,襯著銀台燭光,搖晃不定,這情景是夠迷人的,也是夠旖旎的啊。
  終於,楚雲緩慢的,不勝依戀的離開那兩片紅唇,帶著深長意味的展顏一笑,低低的道:“你很恨我是不?”
  黎嬙羞得將面孔埋入楚雲懷中,兩只粉拳用力搥打楚雲結實的肩膀,輕輕叫著:“鬼,鬼,你這魔鬼……”
  這情景是很微妙的,微妙得有些美,不是嗎?當你得到一件希冀中,卻在往常認為不可能的結果時。
  楚雲微微一笑,道:“知道我的稱號麼?”
  黎嬙仍舊沒有抬頭,但搥打不已的雙手卻停頓下來,顯然為楚雲這句話感到疑惑與訝異。
  楚雲愛憐的撫模著她那一頭緞帶似的秀髮,輕輕的道:“我叫浪子。”
  黎嬙全身驀然一懍,仰起那張秀麗無倫的面倫,羞懼的道:“你……你是在戲弄我,揶揄我?”
  楚雲抿抿嘴唇,微微搖頭,道:“不,但是,男女之情,對我己是非份之想,假如你對我好,那麼,讓我們做一雙好伴侶,卻不要去想其最終的結果。”
  黎嬙眨了眨那雙淚光未隱的鳳眼,疑惑的道:“你是指哪一方面說呢?”
  楚雲沉思了片刻,道:“男女相悅,那最終的目的,是每一對至愛的情侶所渴切恩愛的,或者,我說得太遠,但我明白你,我怕你會失望。”
  黎嬙咬了咬嘴唇,卻又怯生生的道:“你是說,我們不會有結果?”
  楚雲望著輕輕搖晃的燭光,燈蕊爆出一個火花,他吻了吻黎嬙的秀髮,那股淡淡的白蘭花香氣,又幽然沁入鼻中。
  他平靜的道:“我想,我是這個意思。”
  黎嬙沉默了一會,語聲顫抖的道:“為什麼?”
  為什麼?楚雲痛苦的痙攣了一下:“除卻巫山不是雲。”
  黎嬙的淚珠兒成串掉了下來,她怨恚的抽搐著,幽幽的道:“楚雲,你以為我是什麼?
  自有生以來,沒有任何一個男人接觸過我的肌體,沒有任何一個男人使我如此為他忍受,自第一次見面、我已對你產生了深刻的情感,但是,我的情感卻是如此不值麼?我卻比不上你住昔的那個人麼?或者我太嬌縱,太放任,但,我對你卻是真摯的,我是一個女孩子,你……你不能逼我太甚……”
  楚雲輕輕的吻于黎嬙面頰上的淚珠,吮著她粉嫩滑膩的勁項,良久,他低沉的道:
  “黎……不要太衝動,我們已不是孩子……我是,我是怕心靈上的創痕再也經不起揭露,我怕僅存的那一絲兒情感再被拋棄,你知道,自很久以前,我的觀感已是灰色得太濃厚了。”
  黎嬙柔怯的道:“是為了一個不值得你去愛的女人麼?”
  楚雲頷首道:“早已不值得我愛了,但是,曾經有一個長久的時間,我卻愛得她如此深切,甚至比我的生命更深 ”
  於是,黎嬙幽怨的道:“她帶走了你的情感?埋藏了你的快樂?”
  楚雲炯然的目光忽然變得無比凜烈,沉厲的道:“不是全部,但也足夠了,她會付出終生痛苦的代價,來抵償她的忤逆,善變,狠毒,欺騙,不貞……”
  “你……”黎嬙適纔吐出一個字
  房間門外突然傳來一個冷沉,卻又恭謹的聲音:“稟盟主,可有什麼動靜需要弟子探查麼?”
  -------------

runonetime 2008-05-28 09:49 AM

第04章 窈窕淑女 君子好逑

  這在門外說話之人,楚雲只要一聽便知道是自己的兩大護衛之一:快刀三郎季鎧,夜已經很深了,難得他仍舊不眠不休,忠心耿耿的執行著他的使命。
  黎嬙半側著身軀,有些驚異的望著門口,楚雲輕輕拍著她的香肩,微哂道:“沒有什麼事,季鎧,你自去休息吧,已經很晚了。”
  門外的快刀三郎恭應一聲,一陣步履聲響,漸去漸遠,一切又已恢復了先時的寂靜與安溢。
  黎嬙輕輕拭去了面頰上的淚痕,悄然道:“讓我起來,咱們坐著談好嗎?”
  楚雲雙臂用力一緊,故意深沉的道:“這樣不很好麼?能享受的時間儘量享受,反正不會有什麼人來打擾我們,方才我給你講的過去,聽多了對你不見得是件愉快的事。”
  幽幽的嘆了口氣,黎嬙垂下頸項,語聲如絲:“我大約是前生作了什麼冤孽才會遇著你,直到現在,我還不明白你到底對我懷著什麼心意,不過,我要告訴你,我不是個慣於被揶揄的人,更從來不向任何人低頭,你如此對我,不論你心中如何得意,或是如何的鄙視我,我都認了,怪只怪我在你面前永遠是這麼微不足道……”
  楚雲驀然鬆手起來,整衣下床,長揖到地,雙目寒光隱隱,神色湛然,他斟了兩杯冷茶置于桌上,語聲低沉的道:“深夜客來茶當酒,在下或有失言不周之處,尚祈姑娘諒有。”
  黎嬙苦笑了一下,將身上微皺的衣服扯平,悄然道:“楚雲,你也用不著這樣抬舉我,只要你稍為對我存著一點心,我就感激你一輩子了………
  說著,二人對面坐下,兩人的心裡都在想著一些難以出口的事,自然。這並不是說楚雲與黎嬙問有什麼解不開的癥結,而是在此時此情,雙方的環境都有著特殊的迥異之處,更且場合來得太突然,令人有點一下子承受不了的感覺。
  男女之間,會走著一定的軌跡,而會在某一個焦點聚合發生熱力,這熱力就是愛,縱使有時這愛來得奇突與尷尬,但是,不也同樣的很美麼?
  忽然,黎嬙低聲道:“願意告訴我你那段往事嗎?即使那往事不太美,我也喜歡聽。”
  “為什麼?”
  “因為……”黎嬙欲語又止,面頰上沒來由的飛起兩朵紅暈。
  楚雲淡淡一笑,道:“不怕我這浪子的狂蕩麼?”
  黎嬙搖了搖頭:““我已經領教過了,而且甘拜下風,一個已經跌倒過一次,甚至多次的人,或者他已經不再怕跌倒了,現在,願意告訴我不?”
  沉吟了片刻,楚雲道:“罷了,不過我之所以告訴你,並沒有什麼含意在內,而且,聽過以後你最好能將它忘懷,像忘掉一個你最厭惡的人一樣。”
  黎嬙靜靜的抿著嘴唇,靜靜的點點頭,那姿態美極了,燭光映著她微漾著一絲兒紅霞的面頰,像煞一朵白花兒抹上了一層嫣紅,有著夢樣的矇矓。
  楚雲有點怔忡,喃喃道:“你真美,有點像她,她也很美的……”
  於是,宛如在吃語,是那麼悠遠而迷濛,又如一根遊絲在空中浮沉,更像煞一層瀰漫的霧:有著一杯淡酒的雋永與韻味,似五月的玫瑰般豔麗,有淙淙流水的安寧,也似烈火一般的熱炙,溫馨中有著甜蜜,甜蜜裡滲著柔潤,摹的,絲斷了,在迷濛中暴風雨起了,海在怒嘯,濤在奔騰,於是電光又起,映著那張面孔,那面孔不再嬌豔如火,而陰森得宛如一個幽靈,冶盪的笑聲似一條條的毒蛇,又似一把把尖利的匕首,如此深刻的插入心扉之中,令人戰懍,令人髮指,雲雨中,又有一張儒雅的臉龐上卻一面洋溢著野獸般的獰笑,笑著注視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向無窮的黑暗中號叫、墜落,笑著斜脫另一個瘦削的身影帶著滿身血跡被怒海吞噬……
  終於
  一切在剎那間歸向靜寂,語聲仿佛在冥森中錚然隱沒,接著起的,是不停的喘息與周身的痙攣。
  黎嬙如夢方覺,急忙端起桌上的冷茉,雙手捧在楚雲面前,淒然的道:“楚……先喝了這杯茶,我想不到這往事會如此悲涼……”
  老實說,任何人或者都有他得意和失意的事,有他最快樂與悲哀的往昔,不過,這些事只有關係著自己時,才覺得它的喜、怒、哀、愁,別的人往往不當做一回事,更不會有深刻的感受,假如,自己的事,自己的情感,能相同的與另一,個人發生真摯的共鳴,那麼不是你的經歷確實感人,便是聽的那人一顆心與情感已完全和你融匯在一起了,楚雲微閉著雙目,一口氣飲幹了杯內的冷茶,長長地籲了口氣,竭力使自己的心神平靜下來,他知道,在挑起這段慘痛回憶的開端後,若想一時之間將其忘懷,卻是一件十分不易的事,人的思想,往往是無法受心意控制的啊。
  黎嬙內心有著異常的歉疚與不安,她怯生生的道:“是我不好,我不該逼使你再一次揭露心靈上的創痕,我想不到它競是如此血淋淋的令人戰懍,我……我太任性了……”
  楚雲努力展開一絲笑意,但是,這微笑卻苦得發澀,他輕輕用手抬起黎嬙低垂的面龐,低沉的道:“你哭了?不錯,你是個好心腸的女孩子……”
  黎嬙有些窘迫的自襟上摘下一方淺藍的絲絹,便待擦拭面頰上的淚水,楚雲輕輕按住她的手,悄然道:“讓我吻幹它好不?”
  黎嬙羞怯的閉上那雙美眸,卻大膽的將臉兒迎上,溫順的道:“你原可不用徵求我的同意的。”於是,當楚雲帶著一絲於裂的嘴唇,沾滿了芬芳的淚痕離開黎嬙那如玉脂似的面頰時,黎嬙競迅速的在楚雲唇上一吻。
  楚雲有些發怔,雙目凝注在眼前的人兒臉上。
  “覺得有些奇怪是麼?”
  黎嬙一雙纖細膩滑的小手,輕輕玩弄著手中的絲絹,仿佛在決定一件事情,半晌,她毫不畏懼的抬起頭來,目光如水般的直視著楚雲,又平靜的道:“很簡單,因為我愛你。”
  黎嬙說得很安詳,但是,這卻只是表面上的,她內心的激動在此時卻非任何言語所能以形容,一個女孩子要她主動的向一個男子示愛,已是件很感艱澀的事,更何況要從口中吐出這個字呢!
  雖然,適纔的一幕已足可表明這位少女對楚雲的心意。但是,那總是隱隱約約而且更需要雙方去意會的,哪有目前這麼強烈與明顯?情意是件微妙的東西,藏隱在不言之中固然含蓄,但毫無保留的表示不也有如飲醇酒一般的甘烈與美好麼?
  楚雲自心底震憾了,他料不到面前這位大洪山總瓢把子的唯一掌珠,竟會真的鍾情於自己,而且更如此直截了當的和盤托出,絕不轉彎抹角!
  “這是真實的 ”
  楚雲不由感到有些迷惑了,他定了定神,再斟一杯冷茶,一口飲盡,黎嬙又為他倒滿,微微笑道:“因為我如此表明我的心意,而個你這永不安麼?”
  楚雲想了想,道:“大部分如此,只是,我已對你說過,我恐怕不能再受一次打擊………
  黎嬙頓時柳眉倒豎,怒道:“看,你又來了,你難道把我也看成和那蕭韻婷一樣了?你難道以為我說過的話可以不算?我的肌體還能有第二個男人可以接觸?我的情感可以毫無限制的傾銷?楚雲,你的目光大狹窄了……”
  楚雲連忙站起,長身一揖,道:“黎姑娘,請恕我失言,姑娘千金之體,傾國之貌,如此善待於我,我雖有心,只怕姑娘終身會為我而誤。”
  黎嬙忽然淒涼的一笑,緩緩起身,幽冷的道:“楚雲,我一向以為你熱血似浪,豪氣人雲,卻不料你也有一付偽言善辯的假面具,我問你,你這些話都是真的麼?句句都是自你肺腑中說出來的?你難道會將情感永遠埋藏在理智的冰山內?一生一世擺著武林中不苟不倚的大俠客冰冷面孔?永遠將精神寄託在腥風血雨般的殺伐之中嗎?”
  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似鋼針一樣插入楚雲的心扉,針針見血,而且,還是血淋淋的啊!
  楚雲悵然無語,雙目發直的望著壁上搖晃的影子發怔,黎嬙又踏前一步,語聲毫無感情的道:“你不喜歡我?你厭棄一個早就暗戀著你的人?你不想拾回一份甘願奉獻給你的真摯情感?你不願有個終身給你寄託的人?”
  楚雲驀然站起,雙手抓著黎嬙的肩膀,一個字一個字,深刻的道:“黎嬙,你不後悔?
  你永遠不會負我?”
  黎嬙毫無所懼,睜大那雙美麗如水的鳳目,堅決的搖頭。
  長長嘆息一聲,楚雲軟弱的坐下,悠悠的道:“嬙,我會以你待我十倍的好對你,我不願多說,假如我死不了,你會知道我今夜的話不假,欸,我為何在這心如止水的時候,又會因你而激起漣漪?”
  黎嬙伸過一雙柔柔,輕輕握著楚雲的雙手,悄聲道:“因為我以一顆從未予人的心交給你,毫無保留。”
  楚雲輕輕地摟過燈前這位美豔絕倫的少女,愛憐的,柔和的,一寸寸的,一分分的,在那張吹彈得破的臉頰上輕吻,於是,壁上的兩條人影,逐漸合而為一,是如此緊密、如此安詳……
  良久,復良久……
  燈花爆出一個雙蕊,有著吉祥的紅光,縱然是那麼一點,也足能令人產生幸福安泰的感覺。
  楚雲輕輕鬆開墾目半闔,雲鬢蓬鬆的黎嬙,滿足的道:“嬙,我有一個問題問你,在你才進來的時候,為什麼先要殺我,到後來卻丟下匕首哭泣呢?”
  黎嬙哼了一聲,狠狠白了楚雲一眼,道:“虧你還問得出口,不是你害得我這樣慘,誰會平日無故的想殺人?”
  楚雲心裡有數,故意訝然道:“我害你這樣慘?這話從何說起?”
  黎嬙翻身自楚雲懷中坐起,嗔道:“哼?你還想賴?人家一片好心,大老遠眼巴巴的跑來替你報訊,你當場將人家損了一頓不說,還裝聾做痴的將人家騙得團團轉,哼,等我回到離大柳坪北面三十裡的荊城分舵,才看到垂頭喪氣的南山一儒楊叔叔,及斷了右臂的掌叔叔,我吃驚之下,仔細一問,才知道全是你閣下楚大俠的得意傑作,哼,我卻想不到,閣下你還有這麼多江湖死士,武林異人為你賣命呢……”
  楚雲淡淡一哂,道:“那也不至於要取我的性命呀?”
  黎嬙粉面一板,道:“你的命就這麼值錢?宋伯伯的四前衛那幾條人命呢?加上掌叔叔的一條右臂,再墊著大洪山的聲譽掃地,這些還抵不上你的性命麼?而且呀,掌凌掌叔叔看我時的眼色又是如此冰冷,南山一儒楊叔叔的唉聲嘆氣,我實在忍受不了,反正你已告訴了我你居住的地方,我略為一找,便尋上門來……”
  楚雲笑笑,道:“到時卻又下不得手了,是麼?”
  黎嬙輕嘩了一聲,道:“別美了,人家以為你醉了,一時忍不下心,哪知……哪知卻讓你這……這冤家佔盡了便宜……”
  楚雲舐了舐嘴唇,笑道:“老實說,你還未進門我就已知道了,等你不忍心下手,伏在我床沿啜泣之時,我實在很感動,因此,我就給了你一個希望中的報答。”
  黎嬙有些迷贈的道:“什麼報答?
  楚雲坐遠了一點,道:“真誠而熱烈的一吻。”
  果然,黎嬙鳳目圓睜,捏著粉拳搥了過來,楚雲輕笑著將它握住了,深沉的笑道:
  “嬙,說正經的,這樣一來,我只怕令尊大人不肯善罷干休,這也是一件極為麻煩的事呢。”
  黎嬙一雙柳眉頓時蹙了起來,面孔上也蒙著一層陰霾,她咬著下唇兒,深深陷入一個苦悶的境界中。
  過了一會,她憂慮的道:“大洪山威震綠林,不是好相與的,在今晚之前,你原打算準備怎麼辦?”
  楚雲做然一笑,道:“假如沒有你我的關係存在,老實說,我倒想大子一番,試試大洪山的威風到底如何,他們也狂夠了,應該聞聞鮮血的滋味……”
  黎嬙風目怒睜,喧道:“你敢……”
  楚雲笑道:“自然,現在情形卻大不相同,不過,我雖有息事之心,卻恐大洪山令尊處無寧人之意呢。”
  黎嬙恨恨的道:“聽楊叔叔說,他一再委屈求全,善言善意,但閣下你卻是一意孤行,有心興起干戈,尤其那位叫什麼庫司的人,更是心黑手辣,趕盡殺絕,再加上五嶽一劍在旁興風助瀾,你們又是人多勢眾,楊叔叔他們自然吃虧……”
  楚雲用力搖頭道:“嬙,你怎能只聽一面之詞呢?你那位白煞者姓詹的叔叔,那副德性大約你多少也知道一點,非但出口傷人,目無余子,更有天下之大,唯他南海一門獨尊之慨,而且,交手的導火線,亦是他首先引起,再有一竿叟掌凌火硝彈引起灰旗隊遺孽的蠢動,使我方傷亡又增,這些舉止,難道都是我們的不是麼?在那種情勢之下,我如何能再袖手旁觀,任由詹如龍等人張狂下去?”
  黎嬙嘟著小嘴道:“好,都是你有理,詹叔叔雖然過份了一點,你也不該大開殺戒……”
  楚雲仿佛在想一件事情,半晌,始緩緩的道:“嬙,在某一個時間,某一種場合,我有時會特別喜愛那豔紅刺目的鮮血,因為,只有鮮血能澄清一段回憶,只有鮮血才可徹底的消除仇恨,而往往在很多時候,用殺,才能止殺黎嬙有些驚懼的凝注楚雲,良久,始嚅嚅的道:“不,不,你不會大生如此殘酷,你只是在心靈上受過巨大的創傷,因而有著下意識的報復心理,你原是極為善良的,我永遠相信你是一個難得的好人,我不會看錯,我決不會看錯……”
  楚雲感到有些寒意自心底升起,是的,他本不是一個天生狠毒的人啊,但是,為何每當一場殺伐來臨時,他又是如此大開殺戒,殺人如麻呢?剛才,他自己說出了那幾句話,才驚然覺得話中的含意殘酷,此刻,他恍餾覺得有些迷濛,是的,雙手的鮮血終究是不宜沾得大多的;縱然那是惡人的血。
  勉強定下神來,楚雲重握住黎嬙柔嫩的雙手,黎嬙忽然激靈靈的一戰,失聲道:“雲
   你的手好冷,你心裡有什麼不舒服嗎?”
  楚雲搖搖頭,在這時,他想儘量掩飾自己心中適纔的矛盾與激擾,雖然,他原是不想掩飾的。
  他沉思了片刻,輕輕的道:“依你看,大洪山這件事怎麼辦呢?”
  黎嬙仰起臉兒想了一陣,如花的面龐上開始洋溢著一絲笑意,她習慣的理理鬢角的青絲,柔聲道:“雲,我爹最疼我,我娘更是怕水滴兒也會滴傷我的肌膚,老實說,在家裡,我實在是一塊寶呢……”
  她忽地嗔了一聲,道:“不許你笑,聽人說嘛,我爹的脾氣雖然暴躁,對我卻十分和順,左拐子宋伯伯火氣雖旺,卻頂喜歡年輕的武林豪士,只要我回山後當著他們哀求一番,雖不見得有十分把握,但大事化小的可能性是極大的,我再到我娘處纏磨她,她也一定會向爹講情的,南山一儒楊叔叔倒沒有什麼大關係……”
  楚雲皺了皺眉,道:“為此事向令尊哀求?而且,他們一定會懷疑你為何倒幫起我來了?”
  黎嬙胸有成竹似的一笑,道:“雲,我知道你並不怕爹及大洪山的任何一人,而且事實也如此,但是,有我們兩人在,這場仗能打得起來嗎?既然不能打,我們做晚輩的就何妨委屈一點,順著爹的意思,讓他老人家平平氣,我們現在要使雙方化于戈為玉帛,自己受點氣又算得了什麼?我知道你心中不憤,但就算為了我,你為我忍一忍吧……”她說到這裡,眨眼道:“雲,我是說,假如你認為值得為我一忍的話。”
  楚雲心中忖道:“這妮子好厲害,不但平白將我壓下去一輩,更拿出個圈子等我套,欸,這圈子又非套不可……”
  想著,他似笑非笑的看著黎嬙,道:“好個丫頭片子,你確實精得可以,也罷,咱們便如此辦,不過,莫要到時弄得兩邊不夠頭,折了名聲又丟人才好……”
  黎嬙身倒在楚雲懷中,溫柔的道:“雲,我知道你會答允我的,假如我們還有個遠景,你便該為那個希望打算,雲,如果我說得太遙遠,你不要笑我,我相信,只要咱們真心要好,一定會有那麼一天的………
  楚雲輕輕地拍著她,閉著雙目,悠然享受著那一股淡淡幽幽而又如蘭似麝的裊裊香氣,那令人墜人一個美麗夢境的自蘭花香味……
  室中一片靜寂,有如太虛昇華,正是此時無聲勝有聲啊。
  不知過了多久……
  一陣輕微的敲門聲驀然響起,這輕巧而有節奏的聲音,顯示著那人的教養與恭謹,楚雲驚而驚醒,低頭一望,懷中的玉人,卻已沉靜的睡熟了。
  微笑浮在楚雲的唇角,他深深的吻著那兩片柔潤而豐滿的紅唇,當黎嬙睜開眼睛,這一吻已經夠得上長久了。
  首先使黎嬙縮回那雙伸向楚雲頸項的兩臂的便是窗外透人的刺眼日光,再就是門外斷續的叩門聲。
  她雙頰飛紅的低“啊”了”一聲,有些窘迫的站起身來,慌忙扯平身上的衣裙,邊睜大眼睛,帶著微喜的神色望向楚雲。
  楚雲輕輕一笑,道:“進來。”
  門被緩緩推開,快刀三郎季鎧首先進入,容光湛然的恭身為禮:“盟主萬安,弟子……”
  他說到這裡,語聲卻驀然噎住,雙目驚疑的望向正站在楚雲身後的鳳目女黎嬙,炯然的目光,望得黎嬙不由羞怯的低下頭去。
  楚雲灑脫的道:“小子,看夠了不曾?”
  快刀三郎季鎧全身一震,連忙低下頭去,惶恐的道:“弟子該死,不應如此尤禮,唐突盟主摯友……”
  楚雲豁然大笑道:“季鎧,盟主沒有不可告人之事,我為你引見,這位姑娘乃大洪山總瓢把子的千金,人稱鳳目女黎嬙。”
  快刀三郎抱拳躬身,邊道:“姑娘大名,如雷貫耳,適纔弟子冒犯之處,萬乞姑娘海涵……”
  黎嬙有些料不到楚雲競會這般大方的為她介紹,不由白了楚雲一眼,急急斂衽還禮道:
  “俠士言重了,如此客氣,小女子有些承受不起……”
  楚雲雙臂環胸,笑道:“好了,大家都用不著過於客套,季鎧,有什麼事嗎?”
  季鎧恭謹的道:“稟盟主,面湯清水皆已捧到,盟主可能及時梳洗?”
  楚雲望瞭望門口,頷首道:“叫他們送進來吧。”
  回過身去,季鎧用手掌拍了一下,門外應聲進來四名青衣小重,一個捧著一面精緻的銀盆盛著滿滿的清水,一個用玉杯裝有大半杯乳白色的液體,後面兩人,一個執著成疊的柔軟面中,另一個提著四層高的一籠食盒,光瞧這份氣派,已可看出主人家平素的排場與他對眼前客人的尊敬。
  四名青衣小童,一一將物品放置桌上,又肅然行禮,躬身退去,親切恭謹之狀,溢於言表。
  楚雲搖頭道:“班兄如此熱誠,向家昆仲這般重待吾等,委實令我感到不安,他們實在太客氣了,真使人受之有愧……”
  “季鎧,沒有你的事了,大約再過半個時辰我才出去,也順便探視一下向家昆仲與諸人。”
  快刀三郎季鎧恭應一聲,掩門退下,他才出門,黎嬙長長地籲了一口氣,道:“大盟主,你的氣派還真不小呢,隨身有護衛,日夜跟從,連早晨起床,都有一大堆僕人侍候,嘿,只怕我爹雖堂堂為大洪山之主,也比不上閣下你呢。”
  楚雲拿起一方柔軟而鑲著金絲邊的面中,雙手遞到黎嬙手中,笑道:“其實,在下哪及得上姑娘你?人家侍候我,我卻得服侍你呢。”
  黎嬙輕嘩了一聲,徑自走到另一間內室去了。
  不久,二人俱已梳洗竣事,淺嘗著食盒中美味而精巧的點心,慢慢品著置于盒底的一小壺香茗,點心是如此可口,香茗更加濃郁,再加以面對絕色美人,可以說是色香味俱全了。
  黎嬙吃得很少,低聲道:“雲,我看我要走了,否則待會被你的朋友及屬下看見,實在不好意思,這該有多窘嘛……都是你不叫醒人家……”
  楚雲咽下一小塊油炸甜餅,笑道:“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咱們光明正大,不欺暗室,而且,我們彼此之間都是真摯而坦誠的,我的友人及屬下深知於我,必不會多心,我們不用隱諱,這件事,早晚也要給他們知曉的……”
  正說到這裡,門外忽然一陣風似的衝進一個胖大漢子,楚雲舉目一瞧,不由暗叫聲苦也
  原來這進入之人不是別個,正是那位狐偃羅漢嚴笑天。
  楚雲連忙站起,拱手道:“老兄真早啊……”
  狐偃羅漢一眼看見文文靜靜坐在一旁的黎嬙,不由大吃一驚,呆了一呆,方始迷迷糊糊的道:“咦啃,這是怎麼回事?大降美人不成?還是俺老眼昏花了?楚非,不,楚雲伙計,這妮子還不知道那回事吧?”
  黎嬙曉得狐偃羅漢指的是昨天在大柳坪白煞者大敗而歸之事,她對這位老狐狸實在頭痛,是以面無表情的道:“我都知道了,而且更清楚是哪一位開的頭。”
  狐偃羅漢摸著肚皮大笑一陣,驀而一指黎嬙道:“好個丫頭,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投進來,既是已知一切,還有何話可說,來人哪,給俺拿下!”
  黎嬙不知狐偃羅漢是真是假,有些哭笑不得的怔了一怔,吶吶的道:“前輩,你是說拿我?”
  狐偃羅漢冷笑道:“你來此意欲何為?說穿了還不是想刺探消息,以備異日向吾等尋仇啟端,嘿嘿,今番你來得去不得了,俺老嚴的新仇;日恨,也可一筆清結!”
  楚雲這時才微微一笑,坐下喝了一口茶,道:“老哥哥!你睡醒了吧,來未,先坐下歇歇,一大清早,別動肝火,以免傷了元氣,否則卻未免太不值了……”
  狐偃羅漢抹抹嘴唇上的唾沫星子,一屁股坐下,呵呵笑道:“老弟啊,尚未娶媳婦已偏向姑娘家了,待至有朝一日,結成並蒂,俺這老哥哥還敢多言一句麼?說不定還沒有到府上吃上一頓,已經被人家少奶奶用掃把趕出來了黎嬙這纔明白狐偃羅漢自適纔進門起,完全是在瘋言瘋語,故意調侃於她,其實內心卻未含有絲毫惡意。
  這時,她不由羞得深深垂下頸項,雙手扭弄著手中的絲絹,有些坐立不安的感覺,說真的,此等場面,也委實有些令人窘迫,不是嗎,這裡終究不是一個可能名正言順地談笑所在啊,黎嬙更沒有回諷的餘地了。
  狐偃羅漢三口兩口己將桌上的美點吞下一半,得意的道:“呵呵,鳳目女一向慧黠聰敏,刁鑽精靈,而且詞鋒之利,更是無人能敵,料不到今天對著俺大羅漢也有窒然受挫的一天,嘿嘿,俺這三寸之舌,卻也不是易與的呢,黎姑娘,你說是麼?”
  黎嬙此刻哪裡還能回答,只有抬起頭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狐偃羅漢又是一塊酥餅下肚,將油膩往衣服上一擦,嘴裡含混不清的道:“好好,這一眼,更是千嬌百媚,傾國傾城,楚雲伙計啊,你桃花運交定了。”
  楚雲有些尷尬的道:“老哥,你今天一大早是怎麼回事,莫非昨夜老酒喝多了,至今未醒不成?”
  狐偃羅漢面不改色的齜牙一笑道:“好個江湖浪子,竟然調侃起老夫來了,昨夜那頓酒筵不說還則罷了,一提起來俺便有些臉紅……”
  楚雲忽然想起一事,問道:“對了,老兄,昨夜在席間好似沒有看到你,這是怎麼回事?”
  狐偃羅漢竟然有些忸怩的道:“嘿嘿,向家大廳佈置得太豪華,尤其是,呵呵,尤其是大家都是初次見面的朋友,所以……”
  楚雲越發有些奇怪的道:“所以什麼?這也不是你未曾人席的理由呀?”
  狐偃羅漢偷偷瞄了一下黎嬙,一咬牙道:“‘罷了,好在黎姑娘也不是外人,俺就從實招了,這件事情,說起來也沒有什麼大不了……”
  他咽了口唾沫,續道:“到昨夜為止,俺已有個把月未曾洗澡了,身上的味道自己聞聞也不大像話,所以,俺就有些不大好意思,乘你們在大廳上你推我讓的時候,便溜出去,找個地方洗了個痛快的澡,洗完了肚子卻又餓得發慌,無奈之下,只有偷偷摸到廚房之內,拿了兩只烤雞,一瓶老酒,跑到下房中獨自享受一頓。”
  說到這裡,黎嬙已忍不往笑彎了腰,楚雲更是哭笑不得,狐偃羅漢卻仍舊一本正經的道:“咦,這有什麼好笑?俺還不是為了楚老弟的面子,否則的話,俺在座位上大馬金刀的一坐,誰還能請俺起來?大家不妨都在酒酣耳熱之餘,一聞本羅漢身上繞樑三日之味,不過嘛,作嘔與否,卻要看各位的胃口如何了……”
  楚雲強忍住笑,憋著氣道:“老呆,快點把東西吃完罷,尊駕這副德性,我實在承受不住了。”
  -------------

runonetime 2008-05-28 09:50 AM

第05章 舊恨縈心 鐵騎索仇

  昨夜那間宴客的豪華大廳上。
  所有的人都悠閒的分坐各處,品著香茗,天南地北的聊著一些江湖軼事,武林掌故,空氣是和諧而融洽的。
  然而,在各人的談話間隙裡,仍不免將目光時而投向大廳正中的一張八仙桌角上,好奇的注視著他們都感到納罕的一位來客 容光照人的鳳目女黎嬙。
  黎嬙正坐在楚雲身旁,白嫩的雙頰有著一抹紅暈,一雙大眼睛懶散的低垂著,仿佛有些疲累。
  楚雲這時正低聲和五嶽一劍及銀青雙龍等人談話。
  “本盟傷者。尚有部分沒有痊癒,但在下還有一件重大心事未了,而想於今日離此他去,待事情辦後,再行迴轉……”
  銀青雙龍連忙接口道:“楚大俠儘管放心,貴盟諸友便請留在舍間,由在下兄弟二人負全責照拂,只是舍間房屋雖大,卻深恐貴盟上下受到委屈,尚清楚大俠萬勿見怪,擔待一二才是。”
  楚雲急忙起身,長揖致謝,銀青雙龍有些受寵若驚的避位還禮,邊急道:“楚大俠切勿這般多禮,能為尊駕略效薄力,正乃在下兄弟二人平生之幸,平昔欲一領教益,皆屬不易,今貴盟諸友卻能賞面留居,在下兄弟二人實是面上有光,蓬篳生輝!”
  楚雲正侍謙虛,五嶽一劍忽而清朗的笑道:“楚兄自來豪爽磊落,不同凡俗,怎的今番也如此多禮起來?向氏昆仲乃公孫兄之摯交至友,大家如此客套,卻反而顯得見外哩。”
  楚雲當下不再多言,坐在一旁的紫心雕仇浩低聲道:“盟主是否欲追拿三羽公子及那婦人?”
  楚雲面上神色一沉,肅煞的頷首不語。
  紫心雕仇浩略一思考,又道:“盟主今日即去,老夫亦十分贊成,只是盟中所屬,人人俱想參與此事,以期為盟主效力,不知人選問題,盟主可曾決定?”
  楚雲也不避廳中各人,沉靜的道:“大致上已經決定了,受傷各人全然留下,即使痊癒者亦必須留此養息,不能再事奔勞,此行一去,定必十分疲累,在下想,副盟主便煩請留下,也便代在下分勞,照顧盟中受傷弟子。”
  紫心雕仇浩摯誠的道:“盟主,老夫心中,實願為盟主此事傾以全力,老夫毫矣,只恐日後為盟主效死之時,已然不多……”
  楚雲全身熱血奔騰,急忙握住仇浩雙手,深嘆道:“副盟主年高德劭,為全盟上下所尊仰,豈能為在下私事,勞動副盟主奔波?在下心領厚誼,時光悠渺,他日金雕振翼,尚侍副盟主全力策劃,武老前輩傳位於在下,然而,輔助大業,卻唯尊駕是賴……”
  紫心雕仇浩默默頷首,道:“那麼,老夫便遵盟主令諭,其他隨行各人呢?”
  楚雲目光環視廳內,而大廳中的各人,亦互以希冀焦急的眼神,向楚雲這邊瞧來,是的,能與盟主同生共死,原是金雕盟上下傳統的榮耀想法啊。
  楚雲感到異常安慰,他緩緩立起,語聲帶著些激動的道:“在下即日啟行,此去無他,為的是了結在下往昔那一段無時或忘的仇怨,本盟上下,皆早已明白此事經緯,在下在此也無庸再行贅言,在下已知各位心中所思,但隨行之人卻不能太多,以免惹人耳目,打草驚蛇,在下已經決定,隨行之人為首環環主天狼冷剛,爪環環主大漠屠手庫司,劍鈴子龔寧,快刀三郎季鎧等,其他各人,便在向氏兄弟府上暫居一時,以待在下等歸來………
  羽環環主金髯客畢力第一個立起,激動的道:“盟主,本堂親隨盟主征戰多次,盟主定然明白本堂人雖老耄,然寶刀猶利,本堂雖不主張大開殺戒,但為了盟主往日這段深仇大恨,亦至望取回幾顆敵人頭顱,以使盟主心中一快!”
  其他各人,亦紛紛起立,欲待發言,每人的面孔上,都透露著真摯而又一望即明的激動神色,準也不會忘記,他們此次大舉遠出拐子湖,其首要目的是做什麼。
  楚雲再度高舉雙臂,阻住了各人欲將啟口的要求,異常沉靜的道:“本盟兄弟們對在下的一番愛戴,在下非但心中明白,而且,這亦將是在下有生以來,最感到欣慰的幾件事之一,不過,各位都知道,目前要辦的這件事,並不是一件令人愉快之事,在下要親手處置的這人,亦非在情感上可以淡忘之人,總之,這是一個在下終生的污點,也是一段創痛至深的仇怨,要洗雪這仇怨,這醜惡,這污穢,在下必定親手為之,不假手於任何人,冷環主等各位隨在下同行的主要任務,乃是協助在下搜尋探訪那些賊子的下落去處,最後的手段,還待在下親自施展,現在,在下想,各位可能不會太堅持了吧?”
  金雕盟上下各人,互相注視了一眼,沒有人再說話,全又默然坐下,五嶽一劍班滄在一旁無奈的道:“楚兄,本來在下尚望與兄偕行,為吾兄之事略盡棉力,如此一來,在下倒也不大好啟齒了……”
  楚雲輕輕坐下,懇切的道:“班兄義薄雲大,古道熱腸,在下豈有不知?但兄台身為一方豪傑,己身之事必然不少,且又在與灰旗、莽狼等敵血戰之後,一切正待處理解決,怎能為了在下一人之私,又勞兄台奔波?兄台盛情,在下心領神會,永憶難忘。”
  五嶽一劍灑脫的擺手拂袖,微笑道:“楚兄,在下不願多作客套,凡是吾兄需要在下效勞處,儘管說出,在下必傾全力而為,無論於何時何地,務請楚兄記得在下此言。”
  楚雲又深深感謝後,輕聲道:“班兄,雙首谷內的金沙,還請快些前往辦理,否則,又恐夜長夢多。”
  中指與拇指微微一搓,發出一聲“得”的脆響,五嶽一劍神秘的笑笑,道:“昨夜赤騎追風駱森,已兼程趕去,雙首谷外,本莊大批人馬早已隱伏多時,只待駱森一到,便正式下手圈圍,插上龍風山莊標記……”
  說到這裡,他悄然一瞥鳳目女黎嬙,低聲道:“黎姑娘也與吾兄偕行麼?”
  楚雲似笑非笑的抿抿嘴唇,點了點頭,班滄又道:“楚兄,你要去辦的事雖未源源本本的告訴在下,但這兩天來,自你斷續的言談情態中透露,在下亦可料知這件事情的性質如何……楚兄,在下不欲多言,唯勸吾兄要能把握現在,竭力拾回往昔的歡樂,莫要盡在仇恨中尋找發洩,楚兄,在下的話,或者過份了……”
  楚雲連忙搖首,有些傷感的道:“不,班兄盛意,在下深為感懷,有很多事情,在某此時候,是需要其自行發展的,不能有一絲外力相助,如果在下尚有重得舊日歡欣的一天,那麼,在下會很快地去求取,怕只怕不是這麼容易……”
  班滄用力握著楚雲雙手,低沉而真摯的道:“幸福與苦澀,愛與憎,其差別只在一絲,當你該有抉擇的時候,便下定決心去奪取一樣,但是,至於選哪一樣便在你自己了,楚兄,此去珍重,在下亦將在午後離此,前往雙首谷,楚兄如有事情通知在下時,徑自遣人告訴向氏昆仲即可,半月後,在下即返此處,專候吾兄歸來,楚兄,勿忘了一點,選擇幸福時,或者幸福早已在你身旁。”
  說著,他又瞥了風目女黎嬙一眼,望著楚雲作了一個會心的微笑,然後,緩緩端起茶盅深啜了一口。
  楚雲微聳肩頭,無奈的苦笑了一下,然後,低聲與紫心雕仇浩商談一些必要之事,再將自己的安排吩咐了一番,未了,他帶著些抑鬱的道:“副盟主,此去之後,在下或者很快就會回來,但是,也可能需要一個漫長的日子,不論多久,在下會經常與你保持聯絡,盟中一切事務,副盟主要多偏勞你……”
  紫心雕仇浩肅容道:“盟主但請釋懷,此問之事,自有老夫調度處理,不過,盟主此去,一切尚乞慎重從事,勿以意氣為主,若有差遣,當請即時通知老夫,不管天涯海角,老夫定會率領盟中各人趕去,永不耽誤……”
  楚雲冷沉的頷首,目光中,卻透露出多少的安慰與靜謐。
  此時,天狼冷剛等四人大步走了過來,向楚雲及仇浩行禮後,迅速離開大廳,前去整理行裝,銀青雙龍兄弟二人也告罪一聲,忙著為楚雲等人路上所需準備去了,大廳上,頓時顯得沉寂起來。
  黎嬙睜著那雙水汪汪的丹鳳眼,在大廳四周溜了一轉,輕輕皺皺鼻子,悄然對楚雲道:
  “雲,咱們就走麼?”
  楚雲閉閉眼,微微點頭,一旁的狐偃羅漢卻湊過頭來,道:“自然馬上就走,在道上,姑娘與楚雲伙計談心也較方便,再加上本羅漢坐鎮相衛,保管不會有人前來打擾。”
  黎嬙狠狠地白了狐偃羅漢一眼,又忽而嫣笑道:“是嗎?”
  狐偃羅漢一張利嘴,平素損人損慣了,這時正在準備迎接著這位亦以慧黠出名的風目女的反擊,不想對方卻還以一笑,他不由有些怔神,遲疑的道:“這個,嗯,俺雖是孤家寡人一個,卻對少年男女相悅之心,亦有相當鑽研……”
  黎嬙輕輕一笑,悄然道:“大羅漢,閣下這副德性,只怕要一輩子稱孤道寡了,天下女子沒有一個願嫁如閣下這般裝傻作痴,發癲賣狂,而又返俗還家一起混蒙的假羅漢,我說,你本靈台明如鏡、又怎知鏡中有水月?”
  狐偃羅漢一時竟愣在那裡,想不出反駁的同句來,那張油膩的面孔,頓時漲起一片紫紅。
  楚雲裝做沒有看見,端起茶杯來輕啄一口,左掌卻自桌底緊緊握住黎嬙那一雙柔若無骨的小手,二人的手心都透發著熱力,而且是那麼灼熱。
  五嶽一劍旁觀者清,朗朗一笑,對著楚雲頷首示意,在他展開的笑容裡,可以看出這位一代劍士的胸臆中洋溢著多少愉快……
  日正當中。
  離開黃家集向府已有五十多里路了,陽光散發著熱力,炙曬得皮膚有些刺痛,楚雲回頭招呼一聲,一行七騎輕巧的將馬匹馳人路邊一片疏林之內,紛紛拋鐐下馬,忙著拭汗飲水,略作休憩。
  天狼冷剛魁梧的身軀稍微活動了一下,精神抖擻的來到楚雲身前沉聲道:“盟主,依盟主推斷,三羽公子等人目前會逃往何處?吾等此次行動,未知盟主是否已然訂好計劃?”
  楚雲拿起羊皮水囊喝了兩口水,抹去唇角的水漬,微微思索了一會,緩緩的道:“三羽公子兄弟幾人平素,城府深沉,為人行事更是奸詐毒辣,詭謀百出,三個人的心機,一個比一個來得狡猾,他們往日總是持著自己的一身武功及乃叔一笑奪魂黃極的名聲,為所欲為,囂張無忌,但在吾等給了他們那次慘痛教訓後,三羽公子最少在一個短時間內不敢拋頭露面。這亦是吾等一個面臨的問題,他們深匿不出,吾等在搜尋上便增加了莫大的困惑……”
  天狼冷剛低頭想了一會,微怒道:“這些豬狗不如的東西,便這般孬種麼?往昔趕盡殺絕,不可一世,但今日卻龜縮不出,甚至連一點男子漢的血性也沒有了!”
  狐偃羅漢那張破鑼似的嗓子順著接上道:“冷老兄罵得對,三羽公子……呸,公***子,他們是什麼東西?這些人若有絲毫血性,也不會乘人之危,殺人之父,奪人之妻,到未了更滅絕人性。陷楚老弟於怒海狂濤之中,刀影寒光之下,幾乎含恨終生,奶奶的,楚老弟一直未曾仔細告訴俺這件事,直到近日他才約略說了出來,真氣煞俺了,假若不將這些雜碎八馬分屍,九刀剁斷俺誓不姓嚴。”
  楚雲在狐偃羅漢激動的言談中,面孔肌肉又不自禁的微微痙攣起來,雙眸幻閃著隱約的光影,那光茫冷極了,厲極了,也恨極了,仿佛是一尊魔像在無聲的憤怒,一座佛殿中的金剛巨神在冥靜中咆哮,有著極端的,一種令人在無形中戰慎的煞懾氣息。
  狐偃羅漢轉首與楚雲目光一觸,毫不自覺的激靈靈一戰,全身宛如猛然進入萬年寒冰中一樣,這種令他感到震驚的情形,是狐偃羅漢有生以來極少有過的事,在他的記憶中,甚至沒有什麼感受能比這一剎那更深刻!
  天狼冷剛帶著點優慮,關切的低呼:“盟主……盟主……”
  楚雲長長吸入一口氣,好似自一個噩夢中醒來一般,是的,每在回憶或聽人述及這段慘痛的往昔時,他都會在不覺中將神智陷入那羞惡而淒怖的境界裡,雖然他儘量克制自己,但是,那血淋淋的一幕,終究令人難以忘懷,也的確是永生不能忘懷啊。
  他沉重的啊了一聲,苦笑道:“現在麗日當空,陽光普照,一切都顯得如此和平與安詳,但是,我適纔仿佛又聽見慘厲的殺伐聲,滲合在海浪裡的狂嘯,好似又看見黯黑的天空中閃耀著令人驚悸的雷光電火……啊!是那麼淒怖。”
  天狼冷剛謹慎的道:“盟主切莫為了此事傷神過甚,這些仇恨,我們都將一一討還,絲毫不爽,而且,連本帶利。”
  楚雲有些麻木的一笑道:“在下沒有什麼關係,為了日後的時光,為了在下今生尚能做一個人,安穩的使良心平靜,只有忘懷這件事,也就是說,解決此事,使它成為過去……
  欸,這仇,這恨,到底有多深呢?”
  在陽光透自樹林間隙射下的片片白影裡,楚雲尋找那一雙清澈如水,卻又溫柔得宛如蘊藏著萬縷長絲的丹鳳眼兒,於是,他找到了,那雙眼兒正瑩瑩的凝視著她,靜靜的,安寧的,但在這寧靜的注視中,楚雲可以覺出其中包含有多少炙熱如火的感情,這感情,熱得足以融化一個人的身心。
  空氣寂靜了一會,天狼冷剛又低沉的:“盟主,適纔盟主之言,尚未說完……”
  楚雲朝那雙丹鳳眼兒笑笑,坐了下來,順手折了一段樹枝,口中平靜的道:“不錯,現在該在下繼續說,三羽公子目前雖然消聲匿跡,不敢露面,但據在下的觀察推測,此三人並不是淡泊名利,與世無爭的奇士,他們必不會甘耐寂寞,長久蟄伏不動,而依他們的個性,亦更不會對在下稍有忘懷,現在我們要除去他,他們又何嘗不恨吾等人骨呢?是而,在下想,三羽公子可能早已在積極準備,欲要消滅我這心腹之患了。”
  天狼冷剛煞厲的沉哼一聲,道:“假如三羽公子的確地如此做,那麼,本環主可要額手稱慶了,吾等可以省卻不少麻煩,與他們一較短長。”
  狐偃羅漢摸了摸額際的汗水,在旁道:“楚伙計,三羽公子何時才敢出來?他們現在身在何處?到底在做何種企圖?這些俺們都須查明,以便來個一網成殲,逐一殺卻。”
  這位大羅漢的口吻,此刻活像個賣肉的屠夫一般,天狼冷剛自來不善言笑,聞言之下,亦不禁略作蕪爾。
  快刀三郎季鎧在各人談話中,肅然來到,向楚雲恭聲道:“稟盟主,未知盟主之意,是在何處進膳?馬匹上攜有精美的乾糧,但若要進熱食卻尚須再往前行十餘裡……”
  楚雲看看日頭,陽光仍極強烈,而且氣溫也很高,他轉目向疏林四周打量了一番,發覺在疏林的裡面,一片較為濃密的竹叢下,有一方還算平整的青石,青石旁邊的草地,也較其他地方嫩綠柔厚,於是,楚雲指著那方青石道:“天氣大熱,我們多保持點體力,就在這裡吃點乾糧吧,吃完了休息一下便上路,一直趕到晚上,大約可以到達一個美妙的所在……”
  天狼冷剛及狐偃羅漢等不由一愣,搞不清楚指的是什麼地方,楚雲卻沒有再說下去,微微一笑,偕著二人同去招呼各人。
  片刻後
  青石上鋪起一張雪白而繡縷金絲邊的毛毯,毛毯上擺著四把透明的水晶酒壺內盪漾琥珀的美酒,七只玉杯,七雙銀著,襯著擺在三個精緻大食盤內的食物,兩只微微焦黃的油酥烤雞,一大包下墊荷葉的火腿滷肉,另一盤中盛著翠綠的水堡青菜及白軟的饅頭,這一頓乾糧,雖在郊外野餐,卻也夠得上豐盛二字了。
  快刀三郎歡手執壺,為各人一一斟滿了酒,又恭立一旁不動,楚雲舉杯笑道:“向家兄弟待人熱誠,顧慮又是這般周到,萍水之交,確屬不易,季鎧,你也坐下同食,在外面毋庸如此多禮……”
  快刀三郎應聲坐下,各人幹了一杯,狐偃羅漢酒鬼一個,一杯下肚,連連舐舌抿嘴,大呼好酒不止,楚雲親手為他再度斟滿,笑道:“酒是拐子湖自釀攜來,名日‘消魂’,菜是向家兄弟準備,餚香酒醇,老哥,暫容吾等微醺。”
  大漠屠手在旁道:“只可惜酒菜稍微冷了點,是為美中不足。”
  天狼冷剛撕下一只雞腿奉給楚雲,邊笑道:“老殺才,你是得了皇帝想升天,幾時餓你三日,只怕見了涼水你也搶著灌了。”
  大漠屠手嘻嘻一笑,還敬道:“野狼,你反正日常剩菜冷飯加肉骨頭都不嫌,對著眼前的美酒佳肴,自是樂不思蜀,四爪亂舞了。”
  二人平素不苟言笑,冷面辣心,辦起事來更是狠毒之極,兩個全是提起來令人喪膽的煞手,他們之間交情雖然深厚無比,但卻極少在楚雲面前如此開過玩笑,其實天狼與大漠屠手二人,早知此行不論能否得手,都會使自己盟主心中受到創傷,是以二人彼此商量之後,認為只有用兩個方法來使楚雲釋懷:一是用最殘忍的方式為楚雲報仇,二是傾全力令自己盟主心情愉快,儘量輕鬆,只有如此,才能減少楚雲日常在心頭上的負擔,及對這深仇大恨的沉痛回憶。
  所以,二人用心之良苦,並不止單純的幾句戲濾之言而已,而楚雲身為他們的首領,楚雲的喜怒哀樂,金雕盟上下所屬,亦皆視為己身之喜怒哀樂,這並不是表面的,勉強的,而是真摯的,深刻而熱誠的,這並不奇怪,因為他們對楚雲的效忠與關切,都是出自內心,出自傳統的信仰,出自鮮血的保證的。
  這時
  楚雲若有所感,若有所覺,他深深的望了二人一眼,唇角浮起發自內心的微笑,默默與二人乾杯,未了,他又撕下另一只雞腿,遞給黎嬙。
  黎嬙的臉蛋兒嫣紅,她輕輕接過楚雲拿給她的雞腿,湊到楚雲身邊道:“雲,我是個女孩子,你叫我和你們一樣拿著這雞腿去啃?”
  楚雲豁然大笑,低聲道:“我原是怕你吃不飽,哪知想討好於你,卻反而得來你一頓教訓,看來,我對女孩子的心理還揣摸得不夠透徹。”
  黎嬙促狹的一眨眼,悄悄道:“哼,總算你還沒有喝醉,小夥子,早著哩,你慢慢學吧……”
  狐偃羅漢驀的嚷了起來,大叫道:“楚老弟,你當著俺老哥面前,與那妮子咕嚕些什麼?好小子,前兩天還在口口聲聲要與俺互結獨身聯盟,今朝卻搖身一變,成為雙雙對對了,好不羨煞俺也,好不氣煞俺也!”
  楚雲失笑道:“老兄,你這是不羨神仙羨……”
  狐偃羅漢大聲道:“羨什麼?”
  黎嬙一雙柳眉兒微皺,暗裡拉了楚雲一把,楚雲卻反手握住黎嬙的柔荑,低聲道:“不羨神仙羨鴛鴦,對麼?”
  狐偃羅漢望瞭望裝做未曾聽見,卻面露喜色的望天狼冷剛等人一眼,呵呵笑道:“好一對鴛鴦,老弟啊,俺希望你時時刻刻記得這句話,不要再為了一些莫名的回憶去苦悶才好!”
  喝了一大口酒,楚雲深沉的道:“但願如此。”
  於是,氣氛中有著輕鬆,有著愉快,不再似適纔那般沉悶與鬱重了,陽光在各人盡情的吃喝中,又偏斜了一段
  收拾好了一切行裝坐騎,而那七匹一色純黑的駿馬此刻亦神態昂昂,仰首高嘶,顯然,它們也享受過一頓豐盛的午餐了。
  楚雲上前拍拍自己那匹心愛的坐騎,毛色油亮潤滑,撫在手中舒服極了,黎嬙在旁羨慕的道:“雲,你這匹馬好極了,你好像有不少珍貴的東西呢……”
  楚雲笑道:“或者,只要你願意,我所有的一切都將是你的,並且其中包括區區在下於內!”
  黎嬙輕嘩了一口,嗔道:“人家不來了,你老是戲弄人家……哼,誰希罕你……”
  二人正在低聲說笑,快刀三郎季鎧已大步走了過來,沉聲道:“盟主,上路之時,是否按照本盟一慣行進方式?”
  楚雲略一沉吟,道:“不用了,但你與龔寧二人,可採取另一方法,由你在前二十丈開路,注意警戒,龔寧落後二十丈殿後,若有情況及發現,可用盟中‘鬼位天’通報,吾等可能一直要行到今夜才能休息了。”
  快刀三郎答應一聲,偕劍鈴子二人雙雙上馬,出林而去,楚雲等亦各自牽著坐騎走出林外,但是,在這時,各人耳中亦同時聽到一陣奇怪的聲音……
  這聲音極其遙遠,但非常清晰,令人感到刺耳,連心中都會盪起一種煩悶的感觸,若你仔細去聽,可以漸漸發覺這是一連串的金屬片交擊時所發出的聲響,但是,這聲響卻又恁般雜亂而繁囂。
  楚雲向每個人的面孔上瞥了一眼,天狼冷剛毫無表情,不發一言,大漠屠手卻搶前兩步,凝注已策馬行至十丈開外的劍鈴子龔寧 因為聲響正自這條靜盪的大路上傳來,來自他們晨問出發時的方向。
  一切都在陽光下顯得很寧靜空寂,路上見不著其他的行人,再加以那陣陣迅速移近的“劈誇”,“劈誇”地刺耳響聲,空氣中剎時充滿了一片緊凝
  狐偃羅漢下意識的摸著那碩大的肚皮,兩眼半瞇,嘴中卻不知在低聲嘀咕些什麼,鳳目女黎嬙已在不知不覺中將佩劍拔出一段,圓睜星眸注視著右邊路上。
  於是,可以看見一片飛揚的塵土了,塵土中兩乘雪白的騎影幾乎像御風而行般如飛似的向這邊接近,而那片刺耳的聲音,也就響得更急了,更厲了。
  天狼冷剛冷冷地哼了一聲,道:“這兩個小子在官道上如此疾馳,未免太猖狂了。”
  狐偃羅漢亦接上了口:“不知這兩位仁兄是什麼路數,又不知是否衝著吾等而來,只是俺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這味道有些辛辣……”
  天狼冷剛忍然道:“可要龔寧將這兩人攔下?”
  楚雲正待回答,那兩乘白色騎影已如狂風般自數十丈外的距離馳至劍鈴子龔寧馬前,四只鐵蹄所帶起的塵土,撲面彌向龔寧而去,但是,龔寧卻似木頭一樣不避不閃,依舊挺於鞍上不動。
  他此刻的位置,正好站在路邊,容那兩乘飛騎並肩而馳,是足足可以過去的,但若像來騎這般瘋狂奔行,卻是不敢說了。
  天狼冷剛勃然暴怒,低吼道:“盟主,應施以顏色!”
  當那個憤怒的“色”字甫自冷剛唇中吐出,兩乘來騎已驀然分成八字形衝向兩旁,靠左邊的一騎,挾著一股猛烈的衝力直撞向峙立不動的劍鈴子龔寧而去!
  那兩匹白色的駿馬,非但高大肥壯,四條腿更是又粗又長,神偉無比,一看即知不是中原所產,此刻帶著一股強勁的力道衝刺而來,頸上鬃毛更如倒刷般根根豎起,雄昂至極!
  情勢是很明顯的,假如二騎一旦接觸 一是猛勁,一是靜力,則劍鈴子龔寧勢必連人帶馬被撞翻倒地!
  於是
  宛如電光一閃,劍鈴子雙手猛力一帶韁繩,兩腿向側旁用力一挾,以他精湛的騎術傾力駕雙著座下自己已乘騎了多年的愛馬,就在千鈞一髮之中,劍鈴子的黑色坐騎一聲淒烈的“唏哩!”長嘶,硬生生地向路邊草叢中挪出一丈,因為劍鈴子勒馬的力道用得太猛。以至馬口嚼鐵處皮肉翻裂,鮮血汩汩流出!
  經過的情形快速得不容瞬目,驚險無比,楚雲連看也不看那兩個馬上騎士一眼,斷然暴吼道:“給我截下!”
  隨著他厲烈的語聲,劍鈴子已如瘋虎出押般騰空飛起,左手一探,一條數丈長短的“套馬索”已“ ”的疾射而出,直向那匹白馬罩去,右掌疾抖,一柄閃耀著精芒的鋒利匕首,如流虹般猝然飛刺另一乘白馬上的騎士!
  於是
  幾乎在同一時間,兩匹白馬仰頸長嘶,在那極快的速度中,就地一個大轉身,竄出兩丈後,又猛然止步,地上灰塵迷漫,聲勢好不驚人!
  劍鈴子龔寧一看擊敵未中,不由暴怒欲狂,厲吼一聲,清脆的鈴聲驟響,在烈日的光芒下,一條寒森森的冷電已倏而繞空盤旋而下!
  楚雲驀而催騎向前,沉硬的道:“龔寧住手待令!”
  說話中,目光掃向那匹白馬上的騎士,於是,當灰塵漸漸稀落,在迷濛中,緩緩顯出兩個人影來!
  這兩個人影甫始映入楚雲目中,已不禁使他一怔,心中自然的起了警覺,原來,這兩個騎士的打扮竟宛如遠古時的大將一般,二人一著銀冑,一著金冑,讓心鏡閃爍生光,兩肩各雕有獅頭一對,頭戴著只露眼鼻的頭盔,盔頂尚各盤雕著一條與甲冑同色,栩栩如生的怪蛇,蛇首昂天,威狠兼俱,再襯著二人所穿的一式熟牛皮嵌鑲鋼片的戰靴,越發顯得沉猛威厲,凜凜有若天神。
  當灰塵消散,兩名怪客瞪著四只眼睛,精光閃射地向面前各人環視,氣度雄沉,大馬金刀,毫無畏縮之態!
  楚雲有些驚疑的打量著眼前這兩名裝柬怪異,卻又奇詭無比的來客,良久,始踏前一步,而劍鈴子龔寧早已拔劍在手,卓立兩丈之外,怨毒的注視這邊,大有令出之下,以命相拼的氣勢!
  楚雲雙手向兩旁一拂,冷冷的道:“還要在下問你們的來路麼?”
  馬上兩名甲士聞言互望一眼,驀而仰首大笑起來,笑聲高吭如雷,震人耳膜,然而,在笑聲裡,卻蘊含著多少不屑與藐視!
  天狼冷剛雙目暴睜如鈴,煞烈的厲吼一聲:“住口!”
  大漠屠手幾乎已是毛髮聳立,但卻陰沉的道:“好狂夫,稍停你們便會知道是誰應該笑了!”
  鳳目女黎嬙外柔內剛,不亞鬚眉,但是,她此刻卻不知怎的會有些怯悸,悄然而不自覺的往楚雲身旁挪靠了兩步。
  狐偃羅漢卻仍然是那副老樣子,吊兒郎當滿不在乎,摸著大肚皮,朝二人吐了一口唾沫,似怒似笑的道:“餵,餵,二位是他奶奶發了羊癲瘋不成,還是老婆吃別人搶了去氣蒙了心?怎的咱們一生二不熟的見面就窮笑一通?便是想早點歸位也犯不著如此高興呀,大熱天穿著這一身破銅爛鐵也不嫌氣悶,呵呵,俺今朝倒真個碰上了瘋子哩!”
  兩名甲士笑聲驟止,靠右一個聲如洪鐘大呂般哼了一聲,雖看不見他的表情,但是也知道他在發怒了!
  “你這條豬狗也會說人話麼?很好,我們二人已有很久沒有試過生裂活人的滋味了,今天你將被第一個拿來試手!”
  此人口音不南不北,還含混著濃重的鼻音,聽起來不但刺耳,更覺如鐵石鏗鏘,令人十分不自在。
  另一名甲士卻沒有開口,僅冷冷一笑,點點頭,右手銀色護腕在陽光下一閃,指向楚雲,向靠右邊的會意頷首道:“好,這一個施以頂擊!”
  這時,道路上仍然是靜悄悄的毫無聲息,但眼前的這個場面,卻透著十分的刺眼與尖銳,和這安詳的情景極不相襯,假如我們要尋找它的因素,那麼,你便會發覺,此乃是因為周遭已瀰漫著殺伐的氣味啊!
  -------------

runonetime 2008-05-28 09:51 AM

第06章 狹路相逢 兜鍪雙豪

  楚雲輕輕抿了抿嘴唇,優美的回首以眼色阻止了各人的憤怒,靜靜的道:“在此種情形之下,彼此似乎已沒有道理可以講了,是麼?”
  第一個發言的甲士狂做的道:“不錯,誰的力量強,誰就合理,倒下去的人,永遠是錯的,小子,你知道這個千古不移的定理麼?”
  楚雲冷然的一笑,道:“二位是強者,所以必然是對的,是麼?”
  那甲士囂張的大笑道:“孺子可教矣,能在剎那之間貫通此一道理,卻也不是易事,假如不是你適纔故意示強,頂撞於吾等,不才幾乎要免你擊頂之罪了!”
  楚雲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哂然笑了,道:“你們兩個很狂,不過,狂得有點道理,現在,在沒有動手之前,二位焉知誰強誰弱?安知誰對準錯?”
  右邊的甲士毫不在意的一笑,望瞭望他的同伴,沉穩的道:“小子,你有幾分口才,也讀了點書,或者,也可能有一身在你認為不弱的武功,不過,在你這個年紀,有了上面這一點微不足道的成就總會自命不凡,認為可以成為一世之雄了,不才實在不願破滅你這可笑的美夢,但以你這般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輩,眼光淺短的井底之蛙,不才我實在看膩了,也殺膩了,不給你一個小教訓,日後的年輕人,將更不知世事之難、難于登天!”
  狐偃羅漢站在一旁,毫不轉瞬的注視著情況的演變,一面在暗中思忖:“這兩個打扮得挺嚇唬人的傢伙,大約還不知自己在教訓的對手是誰,俺看啊,兩位仁兄可要吃點苦頭了……楚老弟的修養也很奇怪,有時急躁得令人吃驚,有時卻又忍耐得使人憋不住……”
  繼而又想道:“面前的兩人,怎的自己在江湖上闖盪了目不動。
  兩名甲士又互望一眼,自他們隱在頭盔後的雙目中可以看出二人己顯露了一絲驚異,右面的甲土忽然開口道:“假如不才明白你們的意思,便看他們對這門功夫有多少造詣吧,嗯,不要吃你們這些庸材唬著了!”
  楚雲鄙夷的一撇嘴唇,沉冷的道:“你可以試試,但得看閣下的本事如何?”
  “小子,‘兜鍪雙豪”會含糊他們麼?真是笑話了。”
  這兩名甲上號稱兜鍪雙豪,楚雲等人卻是從來未曾聽過,不由又仔細地向二人打量了一番,尤其是狐偃羅漢,在中原一帶的武林人物,只要是稍有名氣的,不論黑白兩道。他起碼在心裡都有個數,但眼前的兩人,他卻怎麼也記不起來是何等角色,這“兜鍪雙豪”的名字,卻更是未曾聞及。
  楚雲輕輕地,悄然的吸了一口長氣,斬釘截鐵的道:“收拾下來!”
  右邊甲士大吼一聲:“好狂的口氣!”
  就在他吼叫出口同時,劍鈴子龔寧首先發動,捷猛得有如鷹隼般騰空而起,鈴聲清脆搖曳,宛如招魂引魄,劃過長空,寒芒抖處,劍尖已顫成千萬寒星,扎向敵人四目!
  兜鍪雙豪長笑一聲,在馬上的身形毫不閃躲,右邊甲士左臂微微伸縮,叮噹四響,竟奇準無比的以腕部護手硬硬擋過,左邊甲士冷冷一哼,反手一掌抖出一股強勁至極的罡風,猛擊龔寧前胸!
  二人出手之間,輕描淡寫,招式簡單明確,但是,卻在隱隱中含蘊著無窮真力與變化,威狠無比!
  劍鈴子龔寧大叫一聲,身形在空中風車似的速轉三滾,右手長劍帶起如浪鈴聲,呼呼轟轟,又是快若電掣般的連續七劍,一氣施出。
  右邊甲士微嗜一聲,雙掌同時自外圈人,劃了一道美妙的圓弧,又猛然推出,一股股奇妙的勁氣,競如浪濤般滾滾湧排,激盪迴旋,充斥在周遭五丈方圓的空間中!
  於是
  劍鈴子又飛身而出,憑著一口氣,往來飛躍,騰刺捷擊,劍劍如風,式式如濤,但是,任他如何攻法,卻就是衝不進夠得上位置的攻擊點。
  兜鍪雙豪四目精光炯然,防守之間,並不見得吃力與費勁,功高一籌的劍鈴子龔寧,卻在逐次的猛攻中漸落下風。
  楚雲冷冷一哂,道:“展現吧,金雕的巨翅。”
  驀然,一聲仿佛狼曝般的尖銳長嘯起處,天狼冷剛碩大的身軀竟如被一條強力的機簧猛然彈起,猝而升飛六丈之高,又挾著滿身縱布的勁氣,如一塊巨大的殞石般衝落,身形劃空而下,空氣波波排散,翻翻滾滾,更響著刺耳的裂帛之聲,威勢好不驚人!
  兜鍪雙豪見狀之下,俱不由同時怒叱連聲,一陣好似牛鳴般粗重的吼聲隨著響起,四條鐵臂在甲冑下倏而迎上
  呼轟的巨震驀而爆開傳來,沙土飛揚,迷迷濛濛,而另一聲淒厲至極的長嘯也在此時跟著響起,一條頭髮蓬散的黑色身形,宛如鬼魅般電射而上,出手之間,更是有如驚濤駭浪般的三十六掌十六腿,掌腿連綿,無盡無絕,全是在一口氣之下攻出!
  這種威勢是驚人的,好比在同一時間,將這三十七掌十六腿融為一個攻勢,一股力量施出,此等功力,足以今天下任何一位武林高手見之色變!
  於是
  沙土又飛揚了,又迷濛了,空氣的波震更形劇烈,刺耳的巨響連續不斷,尚在隱約中夾雜著沉厚的吐氣聲及牛鳴聲!
  在須臾之間
  四條人影倏而如炸開的碎石般飛射成四個方向落下,在灰塵迷漫中各自卓立不動,有如淵停岳峙,沉猛無倫。
  那金甲武士與他同伴約隔三丈,天狼冷剛和大漠屠手庫司亦離著相似的距離,彼此注視對方,不敢梢瞬,有如四只正在以生命相搏的鬥雞 這正是另一次交手的前奏!
  老實說,在適纔那瞬息間的交擊中,雙方都已試出敵人功力的深淺,心中都在暗地吃驚,十多年以來,不論是哪一方,都沒有遇見過如眼前這般可怖的勁敵了。
  楚雲凝眸於六丈之外,一直注視著戰況的演變,他沒有一絲表情的面孔上,有著不可言喻的肅煞之氣!
  緩緩的,緩緩的……
  兜鍪雙豪腳步逐漸移動,身上的甲冑也帶著起了輕微的金鐵鏗鏘聲,節奏分明,但卻有那麼一點沉重的氣味。
  天狼冷剛驀地吐氣開聲,雙掌連環自胸前推出,狂飄暴湧中,大漠屠手嘿然大吼,兩臂猛然掄起,倏推而去。
  好像一陣令人驚悸的排天巨浪憑空而起,又似萬切巨山在冥靜中突然崩塌,呼嘯的勁力,挾著雷霆萬鉤之勢壓向敵人!
  兜鍪雙豪厲烈的大吼半聲。四掌相互一拍,又自斜刺裡猛推迎上,在電光石火中,兩團不似是人類力量所能發出的巨勁在空中再次相觸,再交翻滾,再次激盪!
  於是
  天狼冷剛嘯天呼地般大吼道:“運掌,運氣,運心神!”
  大漠屠手接聲道:“昂首,振翼,飛九霄!”
  二人意與心連,在對喝中已站成一線,彼此輪番出掌,你攻我守,招式連綿不斷,聲威之宏,足令雲天變色!
  兜鍪雙豪在猝然之間竟被這浩蕩不斷的恢猛勁力硬生生逼退了三步,全身甲冑,更是鏗鏘不已!
  金甲武士忽然聲如銅鐘大呂般喝道:“龍騰虎躍!”
  兩條人影,帶著金銀兩色的燦然光芒,在剎那間分身閃開,又在剎那間分做兩個不同的方向,自不同的角度,向敵人連番攻擊了十六次,次次猛辣,招招威烈!
  於是
  一場淒厲而慘烈的血鬥序幕被拉開了,四條人影往返衝殺,在瞬息之間做著防不勝防的攻擊,在須臾之間有著生與死的分野,雙方交手是如此地快捷,如此千變萬化,又如此令人目眩神迷!
  四人都是功絕一時的頂尖高手,每每在間不容髮中有著出人意外的變化,在生死呼吸中有著玄妙無比的回折,這四位一代武士的激鬥,的確是稱得上鬼哭神號了。
  激戰中,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二人總是若即若離,保持著相互間可以彼此交換出手的位置,在變幻無定的攻守之間,在移身換位之中,二人都是合作得如此巧妙,直是天衣無縫,無懈可擊!
  兜鍪雙豪兩人則採取了閃擊式的方法迎戰,二人全是稍沾即走,有若行雲流水,飄渺無定,在交手之間絕少與對方做正面接觸,但是,他們沉厚猛烈的真力卻滲合在那閃電般的攻擊招式中,不盡不絕,延延綿綿,似長江浩流,似黃河水自天上來。
  無可置疑的,這是一場驚心動魄的劇鬥,有些殺伐的場合,或者相當淒慘,但卻缺少一種豪壯的氣度,現在,這場激戰已經具備它了。
  漸漸的,四人交手合鬥已過了兩百招,然而依雙方的情形看來,不在五百招,甚至更多的時間後,無法分出勝負。
  狐偃羅漢已不止一次的揉了揉眼睛,低聲咕嚕道:“奶奶的,這也叫打架?俺覺得好似在變戲法嘛,又像在呼風喚雨一樣,使得俺這個老梟居然也眼花繚亂,頭昏腦脹起來,料不到那兩個穿破銅爛鐵的伙計還有如此高深的道行,更料不到楚老弟手下那兩位木訥土氣的朋友卻這般了得,真是真人不露面,一山更有一山高……”
  楚雲仍然目不稍瞬,口中卻低沉的道:“老哥,在下的兩位環主這一手三腳貓的把式還看得過去吧?”
  狐偃羅漢抹了抹額際的冷汗,道:“何止看得過去?他們這身深厚絕學倘再稱之為三腳貓的話,那麼俺這幾手把式只好去挑大糞了!”
  楚雲低笑道:“老哥,你客氣了。”
  場中又是一次以硬力猛拼的劇烈響聲傳來,狐偃羅漢驚得一跳,道:“老弟啊,照他們這般全以內力硬上,可不是玩笑的事呢,就是金剛鐵鑄,時間長了只怕也將承受不住。”
  楚雲眨了眨眼,道:“不錯,這就要看哪方面的忍耐與毅力可以支撐到最後了,這是一個明顯而殘酷的對比,弱者濺血而強者飲譽!”
  狐偃羅漢暗中吸了一口涼氣,這時,他心中有了一股深刻的感觸,他更清楚的明白了自己這位老弟的果斷與深沉。
  於是
  悄悄的,鳳目女黎嬙依偎到楚雲身旁,她手中的寶劍已經垂下,她此刻競有一股奇異而悲哀的感覺,在眼前的一幕激鬥中,她簡直對自己的一身所學已失去了自信,好似見到滄海之浩瀚遼闊,頓覺己身渺水得有如一粟,武學之道,實無止境啊!
  楚雲知道誰在靠近自己,因為,他又聞到了那一股熟悉的,淡淡的白蘭花香味,於是,他沉聲道:“嬙,你在想什麼?”
  黎嬙輕輕嘆息了聲,道:“我覺得自己很天真,我奇怪在以前為何尚能在江湖上跑了好幾年?”
  楚雲默默不言,良久,始低微的道:“或者,那是運氣。”
  於是,在黎嬙尚沒有回答的時候,鬥場中一陣如霹靂似的暴響又驀而傳來,是那麼刺耳而驚心!
  -------------

runonetime 2008-05-28 09:51 AM

第07章 甲輝映日 龍爭虎鬥

  這驟然傳來的巨響是如此震心盪魄,只要是一個對內家武學略有所知的人,都會驚懼的明白這是一種極端的真力交擊之聲,而互相出手對搏的雙方,其功力又是如何的雄渾與深厚啊!
  楚雲嘴唇已經緊緊地閉上,凝目投注鬥場 鍪雙豪二人正相隔尋丈之遙,因為二人穿戴著堅厚的盔冑,所以看不出他們目前的情況,但是,由二人身上微微響起的鏗鏘之聲看來,他們此刻的身軀必在急促的喘息與顫動,雖然沒有絲毫移動的象徵,而四只眼睛,卻寒芒閃閃的瞪著他們的敵人。
  天狼冷剛面上沒有一點表情,與大漠屠手並肩而立,二人毫無動靜,假如不是他們的目光仍舊冷煞而厲烈的和兜鍪雙豪互相凝視,幾乎便與兩尊石塑之像相差無異了。
  楚雲十分明白,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二人,在適纔一連串的以真力硬拼中,並非沒有受到絲毫損傷與激盪,乃因二人已將全身真力,完全隱入丹田之內,收發之間,全自丹田逼力進出,是而目前雖然二人表面上平靜安詳,實際上卻以一口真氣將內腑五贓翻湧的血氣硬行壓制,不使外洩,這種功夫,乃“無畏金雕”昔日留傳下來的絕技之一,名日:“鎖經閉脈”,其主要功用,便是保持激鬥間的戰力,不使真氣外洩,更可藉此令敵人不明虛實,一鼓而殲之,不過,使出此功之人,卻不能將時間拖得太久,若超過了自己功力上所能忍耐的時間,則行血反流,氣逆丹田,反倒造成嚴重的傷害,以天狼冷剛及大漠屠手二人的一身所學來說,在三個時辰內尚可壓制無礙,也就是說,無論二人受到了任何內家真力的反震,在這三個時辰之中,他們的對手是決然看不出來的。
  兜鍪雙豪此際仿佛也被眼前敵人的模樣弄得驚疑不安,因為他們兩個十分明白自己的藝業已到達了何等程度,以二人的功力來說,任是對手武術如何深奧,也不會在與己方傾力硬拼之後,仍然不受絲毫損傷,兜鍪雙豪二人,目前已覺得體內血氣激盪,雙臂麻軟,幾乎有些承受不住。
  自然,這一切的微妙演變,局外人是不容易看得出來的,不過,浪子楚雲卻十分明白,這不是說他能透視交手各人的心腦,而是自兩個人的表情,眼神,情況,與態度分析得知,楚雲是過來人,對一切的事物,他已訓練得自己有一種精密人微的觀察與剖解力,這是多年來生與死的磨礪,也是三年多荒島石室中隱性修心的孤寂生活所帶給他的自然習慣,因此,一件事情若在別人看來是那麼繁複而雜亂,但是,楚雲卻能毫不費力的迎刃而解,這並沒有什麼奇怪,只是,成功者多為善用思維之人,也多半是思維跑在前面之人。
  此際,場中已靜了好一陣子了。
  楚雲輕輕一笑,假如你是個明白人,你便會很容易的聽出這一笑包含了多少藐視與不屑,於是,狐偃羅漢也跟著大笑起來,他的笑聲卻不似楚雲那般含蓄,充滿了譏諷的味道。
  兜鍪雙豪中,那金胃武士勃然大怒,立時如雷鳴般吼道:“笑什麼?現在得意未免還早了一點,我金甲士酈三鼎嘯傲西康二十餘年,刀山劍林見得大多了,這點小場面便唬得住我了麼?哼!真是笑話!”
  一直未曾開口說過話的銀冑武士忽然冷森森的一哂,聲如九泉之下的冤鬼哭嚎,令人起懍的幽幽說道:“阿大,講這些做什麼呢?你的錘鍊,我的刀矛,都已經封了很長一段日子了,康境瓦洛江底的幽魂們又在我的夢中出現,哭號著埋怨他們多年沒有新的同伴,阿大,讓這些人去瓦洛江吧!瓦洛江的江水在此時正澄藍的可愛……”
  那金冑武十 金甲士酈三鼎,仿佛沉吟了一會,道:“也好,招魂的節日快到了,我們在中原辦完了事,就帶著這些人的頭顱回去,不過,眼前這兩人卻不一定能帶得去。”
  銀冑武士雙臂環抱胸前,悽惻的笑道:“未必見得,他們掌上功夫不錯,但在家夥上則必非吾敵,阿大,別忘了,己有多少武林草莽,英雄豪土,在我們的錘、鏈、刀、矛之上酒血,更別忘了瓦洛江底沉落了多少顆血淋淋的首級!”
  金甲士哪三鼎豁然長笑道:“對,兜鍪雙豪的神兵之下,沒有僥倖之人,無論是何等角色,一概在招魂節日落頭瓦洛江底!”
  二人一問一答,一個聲如黃鐘大呂,一個語似夜鬼哭泣,楚雲等人聽在耳中,非但不覺得二人可笑,神色之間,更已逐漸變的嚴肅,因為,無可置疑的,眼前的兜鍪雙豪已準備以兵刃出手,血濺此處了。
  自適纔的一幕激戰中,可以看出二人功力之高,實已達到登峰造極之境,若是二人操有勝算,他們斷然不會再以兵器出手的,反言之,以他們的武功,心性看來,只要二人將兵刃現出,那麼,即是說明已到了非流血不可的程度了。
  老實說,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二人的一身藝業與兜鍪雙豪比較起來,在內力上實在是旗鼓相當,難分軒輕,但在手眼身法上,卻比兜鍪雙豪略為靈活,但是,這也要在雙方交手二百招以後才能分出,若是要冷剛與大漠屠手二人赤手空拳對付執兵刃的兜鍪雙豪,則是極端不易之事,甚至可以說敗數居多呢。
  楚雲抬頭望瞭望空中的烈日,舐了舐微幹的嘴唇,目光卻冰冷的凝注在兜鍪雙豪那兩忖閃耀著光芒的精緻冑甲上,沉厲的道:“二位,適纔的一場好戲,雙方誰得到了便宜,彼此都是心中雪亮,現在,二位還有興趣做更進一步的拼鬥麼?”
  金甲士酈三鼎冷冷一笑,大聲道:“小夥子,你算說對了,在日落之前,你們的七顆頭顱,必須裝人我們行囊之中,帶回西康……”
  楚雲不屑的接道:“然後,再沉人那條什麼瓦洛江底,再和那些江底的鬼魂們做做朋友,對麼?”
  金甲士酈三鼎狂笑一聲道:“不錯,你真聰明。”
  銀冑武士此刻已等得十分不耐,他陰淒淒的道:“阿大,別忘了還有人在等我們,兜鍪雙豪是從來不失信於人的,何況那三個娃娃公子在多年前還跑到西康去謁見過我們,打發了眼前這群角色,快些上路為佳。”
  金甲士酈三鼎大大的點頭,道:“對!不過,元弟,那小妮子也殺了麼?長得怪美的。”
  銀胃武士冷森的道:“阿大,都殺了吧。”
  他說得輕描淡寫,毫不費力,好似眼前這些敵人,都是一群沒有抵抗力的羔羊一般,任由他們宰割,語聲之中,更透露出這銀冑武士的殘酷心性,在平淡裡充滿了殺伐。
  忽然
  金甲土哪三鼎奇怪的將目光投注在面前的年輕人臉孔之上,低訝的道:“咦,小夥子,你怎麼了?”
  這時,楚雲的面孔已蒙上一層鐵青的嚴霜,肌肉緊繃著,瞳仁凝定不動,煞氣外溢,仿佛一只猛虎在捨命一搏前的剎那,猛厲而狠暴。
  楚雲毫無情感,一字一頓的道:“你們剛才說的那三個娃娃公子,姓什名誰?”
  銀冑武士輕蔑的呸了一聲,鄙夷的道:“乳臭小子,你可是在問我銀甲士尉遲遠麼?你自己先掂掂份量夠不夠再說吧,憑閣下這副德性,還差得太遠。”
  一旁的狐偃羅漢摹然大叫道:“老王八,你就是閉上鳥口不說俺也知道,那三個什麼狗屁公子就是百角堡的三羽公子,對麼?”
  此言一出,兜鍪雙豪似是一怔,但隨即又勃然大怒,金甲士酈三鼎厲烈的踏前一步,吼道:“老小子,你今日不會得到全屍的。”
  狐偃羅漢夷然不懼,豁然大笑道:“楚老弟,只看這兩人適纔那一愕之狀,大約俺那詐言之計已經成功,呵呵,如果真這般,卻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功大哩!”
  兜鍪雙豪在狐偃羅漢的笑聲中,急速的互望一眼,二人四掌交相一拍,又宛如暴雷般齊吼一聲,金甲士酈三鼎向右一個大旋身,雙臂向後一探,嘩啦啦一陣串響,左手已執著一條粗若兒臂,金光閃閃的巨鏈,右手卻握著一柄黑色圓錘,錘上尚布滿了尖銳鋒利的三角形刺齒,一眼看去,即知這兩樣兵器沉重無比,難以力敵。
  在同一時間,銀甲土尉遲遠亦向左旋出,甩身拋肩,自甲冑內拔出一柄寬約五寸,長只三尺的厚背砍刀,右手卻在拋身之時,奇快已極的從後箭囊中抽出三只精鋼短矛,刀與矛,都在陽光之下,發出耀目的閃光,此刻卻似帶有大多的煞氣,仿佛鬼眼般閃眨不已。
  於是
  楚雲靜靜的環顧周遭各人一眼,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二人早已如同兩只鷹隼般峙立待戰,而且,二人好似還沒有即時用兵刃卻敵的意思呢。
  劍鈴子仍然面無表情,狼毒的凝注著兜鍪雙豪,快刀三郎亦早圈馬而回,鞘中兵器更已出手,屏息等候 一切都在靜默中趨向緊張,在凝視中透露殺機,然而,沒有人說話。
  鳳目女黎嬙此時只覺一顆心兒上下蹦跳,全身血液流循漸行加速,一絲絲的冷汗,也自鬢角鼻窪隱隱沁出,好不是滋味,她己深深感覺出眼前場面之險惡,也在這剎那之間,體會了真正的英雄人物是何等胸懷!
  驀然
  金甲士哪三鼎天破地裂的大叫道:“左手鏈,右手錘,鏈砸錘擊,五岳飛灰!”
  銀甲士尉遲遠迅速接口:“前是刀,後是矛,刀劈矛扎,俱成冤魂。”
  狐偃羅漢用力吐了一口唾沫,順手抽出圍在腰間的“金狐尾”,狠狠的道:“刀也好,錘也罷,今天且看準會屍橫於此!”
  忽地
  楚雲雙手微舉,冷煞至極的道:“金雕所屬,暫且退下候令!”
  天狼冷剛等人間言之下俱不由微微一愕,狐偃羅漢急急踏上一步,低聲道:“楚伙計,你瘋了?這兩個怪物一身功夫嚇人得緊,何況又拿著兵刃?你想一個人出手可得估量著……”
  楚雲微微一笑,飄然迎上, 然將外罩長衫褪下拋出,快刀三郎趕忙飛身接住,而楚雲胸前繡縷的金色太陽,已在空中烈日的光輝下,閃射出耀目的光芒!
  金甲士哪三鼎狂笑如雷,大喝一聲:“錘!”
  這暴烈的叱喝,始才在他舌尖打了一滾,黑色巨錘己猛然擊向楚雲天頂,左臂微縮倏橫,金色鐵鍊已在一連串嘩啦啦的擾心震響中,急卷對方雙腿,他這一式兩招,威辣沉雄,力逾千鈞。
  一個絕頂高手的出擊,有時並不需要詭異的招式與繁複的身法,僅僅簡單的幾手,亦同樣可以予人震驚寒懍的感覺,與無法閃避的威脅,現在,金甲士邵三鼎的出招正是這個情形。
  楚雲輕喝一聲,腳步一扭一旋,迅捷無匹的移出九尺,雙腿一屈,有如水中游魚般滑溜,輕描淡寫的挪到金甲士右側。
  於是,在同一時間
  銀甲士尉遲元冷哼一聲,右臂急抖,那柄堅厚的砍刀已有如波動浪排,眨眼間毫無斷隙的就是二十九刀,刀刀相連,沒有絲微的空隙,那寬闊的刀刃,直如雪花片片,漫天飛舞,寒氣縱橫,光耀炫目,威勢之強,實是駭人已極!
  緊接在這片刀光之後,金甲士酈三鼎已狂吼半聲,那條金芒閃爍的鐵鍊似一條怪蛇自天飛來,直砸楚雲左肩,那柄黑色巨錘卻似從虛無中倏然出現,沒有絲毫徵候的猛擊楚雲右臂,同時,金甲士的雙腿更凌空而起,腳尖所指,乃是敵人下半身的二十四處要穴!
  這眼前的每一招,每一式,莫不是狠辣至極的,莫不是殘忍的陰毒的,不要說真正打上,便是略微沾它一下,就算不死,也得去掉半條性命。
  於是
  在刀光,鏈影,錘芒中,楚雲削瘦的身形,幾乎已與空氣融為一體,飄忽而輕淡,似有形,又無形,是那麼虛無縹緲,那麼迅捷快速,像一個在日光下隨時可以消散的幽靈,又像來自極西的金光電火,掣閃翻騰。
  於是
  沉厚寬闊的刀刃自他身邊稍差一釐的穿過,鐵鍊呼嘯的劃過空氣,擊得塵土飛揚,帶著尖刺的巨錘衝向一條影子,然後,又在影子的空虛裡失力,兩只鑲著鋼片的靴端,在同一時間點向對方二十四處穴道,但是,雖然快速準確,卻只在原來的位置攪動起二十四團旋盪的空氣,在瞬息問,一切都似夢魂般消逝,沒有殘肢,沒有流血,可是,卻留給人們心靈上巨大的震顫,千鈞一髮,這三個人,幾乎已使人不能形容出適纔那一剎間的驚險了。
  站在一邊的鳳目女黎嬙張著小嘴,目光癡呆,她已不記得自己驚呼過幾次,雖然,她也明白在這種情況之下,是決不能出聲驚動交手之人的。
  粗重喘息自狐偃羅漢口鼻中響起,滿頭大汗,映著日光閃閃發亮,一動不動的凝注鬥場,手中金狐尾微微抖動,他幾已忘卻自我的存在了。
  這時
  金甲士酈三鼎忽地往左移步,又倏而旋向右方,口中如驟雷般一連喝了七個“錘”字,那圓形的巨錘,頓時宛如惡魔的手掌,遮滿空中,布滿四周,帶著呼轟風聲,往來掃砸,鐵鍊泛著金光,飛舞盤旋,攻勢所指,匯集一方,俱如江流般洩向楚雲而去!
  銀甲士尉遲元尖厲的一笑,身軀如鳳擺荷搖,晃動不止,手中沉厚的砍刀揮舞如風,  閃劈,刀刃劃空,竟帶起“嗤”“嗤”的刺耳之聲!
  在這有如重雲暴雨般急劇而凌厲的攻擊中,楚雲一直還沒有出手反攻,他傾力將在回魂島上習得的“魂游一絲”內家閃避奇技施展開來,一口真氣,流暢而開朗的在體內流循環轉,上下自如,在刀光中尋找那一絲別人決然無法發現的細小空隙,在鏈影錘芒中精密的計算那短暫得幾乎不及瞬息的時間搶製先機,那黝黑的瘦削身軀,在大氣中回翔翻飛,躍閃騰挪,速度的快捷,折轉的靈活,仿佛已不似一個人的形態,因為一個“人”的天賦,如何能使自己的體能達到此種程度呢?
  三人之間的格鬥,沒有一招一式不是令人目瞪口呆,沒有一分一秒不是令人心驚膽顫的,每一個細小的動作,都蘊蓄著巨大的變幻,每一次輕俏的移轉,都包含有足以致人死命的煞手,氣氛是慘厲的,慘厲中有著血淋淋的氣息……
  於是,過了五十招……
  於是,又過了六十招……
  鳳目女黎嬙驚懼的活動了一下已經麻痺的雙腿,低細的喘了口氣,她緊張得就好似自己也在參加這場較鬥似的,狐偃羅漢這時伸手揩了一把額際流淌的冷汗,低聲向鳳目女道:
  “黎姑娘,這場仗打得心驚肉跳,這完全是在玩命嘛……俺看你也夠受的,假如依俺之意,乾脆一擁而上,打這兩個老王八一記‘母豬坐泥’!”
  黎嬙聽了最後一句,不由得面龐微紅,裝做沒有意會,卻急忙問她心中另一個問題:
  “嚴……嚴大哥,你說,他為什麼不還手呢?真急死人了。”
  狐偃羅漢也十分納罕的道:“不錯,俺也有些揣摸不定,照說這兩個穿著破銅爛鐵的伙計功力高絕,楚老弟一上手應該出招才是,但他卻一味遊鬥閃挪……奇怪,他是存著什麼意圖呢?莫不是想累垮敵人?不,這又不太可能,對方武功極強,內力自是深厚無比,一大半天,只怕還談不到累字,但是,若非如此,他又為什麼呢?”
  鳳目女黎嬙想了一下,輕輕的道:“難道他是想藉著遊鬥摸出敵人的武功根底及出招路數麼?”
  狐偃羅漢一拍大腿,道:“對了,正是如此,黎姑娘的是冰雪聰明……不過……”
  黎嬙低問道:“不過什麼?”
  狐偃羅漢舐舐嘴唇,道:“這兩個怪物來路十分詭異,功力又高,適纔俺看了一番,除了兩人的出手方式截然不同之外,連各人的招術也是變幻莫測,波滴詭詐,看情形,要摸清他們出手的路數也不是一件簡易之事,更何況在這種場合之中,不速戰速決,也是十分危險的舉動,對方手法太快也大狠了……”
  黎嬙眨了眨眼,又思忖了一會,目光卻移向周遭,只見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二人已分開站立,四目炯若火炬,一瞬不瞬的注視著鬥場,兩人身軀俱是微微弓曲,雙手交叉胸前,一看即知已是蓄勁待發,強弩上弦了。
  劍鈴子龔寧卻不知何時揉身上了一棵光禿的樹幹,劍握右手,目注戰況,面孔上毫無一絲表情,他在樹上的位置,與仁立鬥場邊緣的快刀三郎季鎧,正好形成犄角之勢,遙相呼應!
  狐偃羅漢又伸手抹了一把汗水、喃喃自語道:“奶奶的,俺真緊張得忍不住了,楚老弟此舉豈不玩命嘛,俺要上去……俺要上去硬拼一記,殺吧,俺也豁出去了……”
  忽然
  黎嬙用手一扯狐偃羅漢衣角,圓睜大眼,指著鬥場幾乎已吶吶不能出言,而鬥場上,金甲士邵三鼎的甲冑晃響,口中“錘”字不絕,有如焦雷暴響,金鍊巨錘卻隨著他的吼叫,仿佛漫空交錯飛舞,勁風呼嘯如浪,在銀甲士尉遲元的同力進擊下,竟將楚雲逼到一棵樹之前,刀,鏈,錘,全在楚雲全身要害的四周閃掠,隼利之極,也驚險之極。
  而楚雲此際的面色已然十分蒼白,舍發亦微見散亂,似乎只有招架之功,而無還手之力了!
  狐偃羅漢驀然怪叫道:“他奶奶的反了,俺老嚴也將這條老命給你們罷!”
  語隨身動,“罷”字出口,胖大的身形已騰空而起,但是,就在他適纔躍起的剎那間,一條身影已凌空飛至,語聲低沉急厲的道:“嚴兄且退,快!”
  狐偃羅漢聞言之下心頭一怔,卻不由翻身落地,鳳目女黎嬙也香汗涔涔的跑了過來,手中寶劍兀自顫個不停。
  其實,這時若說鳳目女黎嬙心中害怕倒是假的,她現在完全是心情過度緊張激動的緣故,這也難怪,在眼前的場合中,若任何人是她,又怎會不如此呢!
  那凌空飛到之人不是別個,正是早已蓄勢待發的大漠屠手庫司!他此刻迅速邁上一步,嚴肅的道:“嚴兄且請稍安,眼前敵人功力雖然強極一時,但卻決然無法壓過盟主,而且,吾等早已準備萬一……”
  狐偃羅漢有些憤怒的道:“楚老弟的功力如何俺也十分明白,不過,目前情況的變化已是十分明顯之事,俺等現在不上去,難道要等楚老弟吃上一錘再去抬屍不成?”
  大漠屠手深知狐偃羅漢與楚雲的交情如何,更曉得他為了什麼會如此激動,因此,他絲毫沒有怒意,卻更誠摯的道:“嚴兄說得甚是,不過,盟主藝業精博沉厚無比,他此時此狀,完全是誘敵之計,嚴兄如若不信,無妨再候片刻,即可知曉此言不差,盟主生死,亦是本盟上下之生死,兄弟等豈敢稍有懈怠?尚請嚴兄息怒,諒看兄弟等全是為了配合盟主搏敵之計……”
  大漠屠手是何等人物?他數十年來豈曾向任何一個人如此平和,甚至有些委屈的解釋過一件事情?而他目前卻對狐偃羅漢如此,這已足可表明他心中對狐偃羅漢的尊敬,更可表明他對楚雲的深刻敬佩與誠服,因為,狐偃羅漢原是他盟主楚雲的知交啊!
  狐偃羅漢此刻亦已察覺他自己的失態,於是,他已在剎那間面紅耳赤起來,競有些靦腆的道:“啊,俺實在有些糊塗了,實在有些糊塗了,不經庫兄如此一說,俺幾乎誤了大事,庫兄,俺就是這忖姥姥不親,舅子不愛的窮脾氣,嘿嘿,庫兄,請你千萬不要見怪才是,俺真是迷糊……”
  他一連說了三四次迷湖,大漠屠手反倒覺得有些過意不去,連一旁慌張得心腔兒劇跳的風目女黎嬙也十分不願意的撇了一下嘴唇。
  大漠屠手庫司示意各人嘩聲,六只眼睛又迅速轉向鬥場,而正在此時
  已被逼至大樹底下的楚雲摹而石破天驚的厲嘯一聲,這嘯聲高亢入雲,幾能貫穿金石,當每個人的耳膜都覺得忍受不住的時候,楚雲的身影已倏而閃縮了十九次,幾乎不可思議的在交織成一片的兵刃中掠身而出,頭下腳上的翻了一個身,就在他翻身之際,一溜寒芒已然如橫跨九天的飛虹,霍然暴卷而出,帶起一道炫目而美麗的圓弧,直取兜鍪雙豪!
  他出劍的手法是如此快捷狠辣,快捷得不容人有絲毫思維的餘地,就在劍光倏現之際,劍刃已到達了敵人的身前!
  兜鍪雙豪二人雖有重甲護身,但也直覺的感到劍氣逼人,寒光如鏈,二人久經戰陣,只要一一瞥,即己明白對方手中之劍必非俗鐵凡器,他們身上的甲胃,雖是百鏈精鋼之鋼片打造,卻也不敢輕易以身相試,於是在一瞬之間,二人已不約而同的躍出七尺之外,雙雙返身再度撲到!
  老實說,就在這須臾之間,一攻一守的剎那,兜鍪雙豪已不自覺的從心底升起一股寒氣,在適纔二人將楚雲逼到樹底之時,連他們自己都不明白,為何眼前這可怕的年輕勁敵會忽然出手失著,步步敗退,而楚雲實在的企圖更令二人捉摸不定,心中惴惴,現在,二人已十分清楚,他們眼前的敵人,剛才確實有心詐敗了。
  楚雲的回手一擊,功力之精,之純,之詭,只要是一個武林高手,沒有看不出來的,兜鍪雙豪此刻早已覺得形勢之逆轉與突變了。
  在剎那之間
  楚雲驀地一個旋轉,以腳尖為軸,連連閃挪滑移,手中“苦心黑龍”倏刺三十劍,每一劍的劍尖都帶起一圈小小的弧光,然後,三十劍並列成一個大的半弧,美妙而惡毒的圈刺而出,劍氣彌空,驚魂奪魄!
  兜鍪雙豪連叱三聲,不閃不退,黑錘起如漫天風雲,金鍊旋似龍盤鳳舞,厚背砍刀在散發著刺目的光芒,這三件兵器,已於瞬息之間,布成了一面勁氣滂匯的銅牆鐵壁!
  於是
  不可避免的,劍氣與這道銅牆鐵壁硬生生的接觸了,一片刺耳的鏗鏘脆響聲連串傳出,可以清晰的看到,黑色巨錘似被一只無形魔掌倏而推劈般的盪開三尺,與那條粗重的金色鐵鍊撞激在一處,火花四濺,而那柄力可劈山似的厚背砍刀卻吃一股大力推向地上,空中砍得塵土齊飛,嗡然震顫不絕!
  那暴卷而至的劍芒,亦抖動著跟隨使劍之人飛起空中一丈,在半空一個旋舞,又毫不停息的直射而下,來勢之急劇驚人,宛似懸空的烈陽光輝聚為一點,光耀炫目無匹!
  兜鍪雙豪隱在頭盔後的雙眼早已變了神色,但是,二人卻悍不畏死的挺立不動,金甲土哪三鼎怒睜雙目,大吼一聲!
  “錘!”
  手中黑錘應聲挾著萬鈞之力猛然擊向射來劍勢,銀甲十尉遲元亦冷哼一聲,左臂幾乎不可察覺的倏而急抖,手中鋼矛,已如長虹貫月似的猝然射向空中撲下的敵人!
  他發射鋼矛的手法十分奇異,三只鋼矛連接成一線射出,但是,卻在脫手之後倏然分成三個方向,而去勢卻絲毫不滯,疾如電閃星掠,勁厲無匹!
  然而楚雲下撲之勢卻決不稍易,手腕一振,改劍尖為劍刃,猛劈金甲士迎來的黑錘,左掌卻硬生生的攫向襲來的三只鋼矛!
  銀甲士尉遲元尖吼道:“小子找死!”
  叫聲中,厚背砍刀挽起一片冷電寒光,徑斬敵人雙腳,空著的左手則猛力揮出一團窒人口鼻的勁風!
  這一切的動作,俱如閃電般快速,幾乎全在同一瞬間施出,就在人們的目光始才將景像攝入瞳孔剎那,就已經有了結果!
  是的,當兜鍪雙豪的強大攻擊甫始展出之際,楚雲竟已不可思議的抓住了三只飛來鋼矛中的一只,身驅在空中驀而收做一團,左臂如蛇般做了一度幾不可察覺的快捷往來,兩聲震耳的“當”“當”之聲應手響起,兩點寒芒溜洩無蹤之下,一片狂風已自他收縮身軀的空間掠過,這時,他手中的“苦心黑龍”已與金甲士的黑錘相觸,一串耀目的火星四濺中,那薄狹的劍鋒又猝然滑向斬來的砍刀,於是,可以說與前面的動作是同一時間,砍刀與劍刃又硬生生的碰擊在一處,但是卻沒有絲毫聲響,微微一黏之後又驟而分開,銀甲士卻已腳步不穩的退後三尺!
  仿佛是幻影夢魔,雙方的險厲拼鬥在一眨眼中開始,又在一眨眼中完成,這段短暫的時間,還不足人們的一次呼吸!
  楚雲沒有停息,腳尖才一沾地,又唰的一個盤旋,沙土滾揚中,他抓在左手的那只鋼矛已驀而投向銀甲士,長劍如鱗光秋月,寒瑟之極的抖起一個半弧,急罩向左側的金甲士而去!
  兜鍪雙豪此刻可確實有些覺得不對了,金甲士酈三鼎猛退倏進,手中鐵鍊舞得嘩啦啦急響,金芒旋繞,有如鮫騰鯊翻,攪海戲浪,黑錘連擊連砸,滾滾不絕,仿佛烏雲重重,巨雷神錐,一口氣就是二十六式十九招!
  銀甲士尉遲元更不是味道,狠狠的以大砍刀磕飛了自己的鋼矛,偏身進步,晃身間就是十掌九時,兩腿齊飛中,砍刀又宛如掃山劈石般連出十六刀!
  雙方攻守之間,完全都是辣心毒手,絲毫不留餘地,每一轉身出手,都是要命的招式,每一個迴環動作,全為斷魂的施展,而彼此行動之快,變招之速,更是千變萬化,匪夷所思,足能絕膽傷魄,驚鬼位神!
  於是,在瞬息之間,又過了四十招。
  方圓五丈的幅度裡,只可以看見濛濛的劍氣,掠閃的錘影,縱橫的鏈光,寒森的刀芒,滾盪的塵灰中看不見一條人影,只是偶而的叱喝夾雜著震耳的呼嘯,在空氣中傳播統繞,強烈的殺伐混和著淒厲的氤氳,予人以一種深刻而難忘的可怖感受,這感受,任何人終生都不會忘懷。
  陽光仍然普照著大地,四周依舊是靜悄悄的,沒有什麼尖銳的徵候,但是、眼前的一幕,卻與這安詳的境地形成一個刺目而鮮明的對比。
  大漠屠手庫司那冷板而獰厲的面孔上此時也聳然動容,帶著一絲少見的激動,但是他依舊沉默著沒有說話,手心卻充滿了冷汗。
  狐偃羅漢已懶得再去擦拭那不斷自額際流下的汗水,雙目瞪得有似銅鈴,心中卻異常的思忖著:“楚老弟已與那兩個怪物拼了近兩百招了,但是看情形卻仍然難分勝負,以自己眼光看來,竟不易察覺雙方究竟是誰佔了上風,以他們這般幾乎像飛一樣的拼鬥,簡直是使人心驚膽顫,以楚老弟的卓絕武功,卻也碰上這種難纏的對手,欸,江湖之大,委實人外有人,天上有天啊……這兩個什麼兜鍪雙豪自己就從未聽過,武功之高超卻恁般駭人聽聞,又不知是從哪個窩裡鑽出來的……”
  忽然
  輕俏俏的,鳳目女黎嬙低細的道:“嚴大哥,這場拼鬥真是可怕極了,稍一失閃便沒有希望,嚴大哥,我看,別要他再打下去,我……我真有些受不了……”
  狐偃羅漢咽了一大口唾沫,吃力的道:“黎姑娘,別說你提心吊膽,連俺也有些承受不住了,不過,楚老弟的脾氣你也明白,在這等場面之下,不分個生死強弱他肯罷手麼?而且,現在根本就沒有辦法去分開他們,至少,俺這幾手把式就不夠瞧,但是你大可放心,憑楚老弟那種身手,這兩個老怪物定然打不過他……”
  黎嬙憂慮的道:“但是,假如有個萬一呢?”
  狐偃羅漢本能的望了鬥場一眼,而鬥場上的拼殺,此刻已更劇烈更恐怖了,每一件足以置人死命的兵刃都在咆哮,在呼嘯,每一股旋舞的狂風勁氣都在充斥,在號叫,只要一眼即可看出,只要被這任何一樣縱橫左右的兵器或勁力沾上一點,便足可碎人筋骨,大卸八塊!
  於是,他也有些失去自信的喃喃說道:“不會吧,俺就不信楚老弟會栽,不過,欸,這兩個老小子也太難纏,已經打了近兩百招了……”
  於是,黎嬙更慌張了,她近乎哀求的道:“嚴大哥,快想想辦法吧,我實在怕極了……”
  狐偃羅漢又吞了一口唾沫,正在緊張的思考著應該如何去做,一旁相隔兩步的大漠屠手卻又輕輕地笑了起來。
  -------------

runonetime 2008-05-28 09:52 AM

第08章 錘舞矛嘯 絕劍飛奇

  黎嬙與狐偃羅漢都十分奇怪的回頭瞧向大漠屠手,不明白他為何在此時此景尚會忽然笑了起來,二人心中都不約而同的升起一股不悅之意,因為,在這種情況之下,原不是應該高興的時候啊。
  大漠屠手止住笑聲,沉穩的道:“二位若是此刻貿然上前勸止盟主,反而等於是幫了兜鍪雙豪了個大忙,其實,眼前的場面是十分清楚的……”
  黎嬙連忙問道:“庫環主,你是說……?”
  大漠屠手低沉的道:“兜鍪雙豪武功不弱,甚至可以說武林少有,但是,說句不客氣的話,也只是與本盟冷環主與在下在伯仲之間而已,換句話說,冷環主及在下與其對敵雖不能言勝,也決不致落敗,而盟主的武功卻較盟中任何一人高超許多,便叫兜鍪雙豪二人聯手合力,他們也佔不到絲毫便宜,因此,這場拼鬥的結果是很明顯的,防備萬一固然需要,但是,過於緊張卻大可不必呢。”
  狐偃羅漢又舐舐嘴唇,問道:“那麼,庫環主,閣下剛才為何忽然笑了起來?莫非有什麼佳兆麼?”
  大漠屠手頷首道:“不錯,在下敢於斷言,兜鍪雙豪已是黔驢技窮,強弩之未了,假如沒有意外,在百招之內,恐怕就要雙雙落敗!”
  黎嬙高興的大叫道:“真的?”
  大漠屠手肯定的再度點頭,緩緩道:“真的,盟主武學浩森,有如瀚漠無際,高山仰止,我們都深刻信任盟主的一身奇技,黎姑娘與嚴兄也應增強信心才是呢。”
  這句話說得二人俱不由面孔微熱,是的,二人是過於緊張了,假如他們能將眼前的情況仔細推敲分析一下,便可知道自己的憂慮實在是大多餘了,但是,處在二人的立場來說,如此焦急擔心,卻也並不為過,他們在憂慮之下,又哪裡會記得金雕盟上下所屬對楚雲的關切,實不比他們稍淺呢?
  二人正在偷偷的郝然互覷一眼,大漠屠手己沉聲道:“二位注意,快到時辰了!”
  隨著他的話聲,一條瘦削的身影己如脫弦之矢般,帶著一溜閃射的光彩,驀而升空七丈之高!
  這七丈的高度,是十分驚人的,武林中一流好於也只能躍升五丈左右的距離,而一躍七丈的功夫,決不是三十年以下的修為可以做到的呢。
  大凡一個對武功有極深造詣的人,就好似一個對海洋極度熟悉的老漁人一般,知道那浩蕩無際的汪洋,在什麼時候會翻湧咆哮,在什麼時候會祥和平靜,明白它那廣大而渺瀚的裡面包含了什麼,更明白在何種景況及何種徵候之下,分辨出它的危險性與安定性,武學及海洋的境域都是沒有盡絕的,千奇百怪,變幻莫則,但是,你能擁有它,熟悉它,你便能極為成功的由它帶給你功名與成就,反之,你就會在它的怒浪驚濤中滅頂!
  此時的情形正是如此,楚雲的身驅騰空之後,手中的“苦心黑龍”已仿佛一道晶瑩的,由無數空中的群墾組合而成的巨鏈,光芒閃耀,電閃波回,在炫目迷神的光輝中,形成了一度浩大的半弧,自天而降。
  這道半弧的劍勢,其含蓄的勁道已逼使劍刃本身起著極大的顫動 雖然那劍刃的顫動在它的光芒中是不易察覺的,但澎湃而迷濛的劍氣已似乎形成了一團有實質的物體一般,那寒森森的白色氣體在剎那間已將周遭的空氣排除一空,四處滾盪呼嘯,更有著無窮沉重的壓力!
  聲勢是令人驚悸欲絕的,令每一雙眼睛幾乎都不敢正眼逼視,就好像一個人的雙目不能正對著空中的烈陽注視一樣,多耀眼啊,多迷燦啊!
  而兜鍪雙豪二人此際的感受,亦正宛如駛著一葉小舟在驚濤駭浪中上下顛簸浮沉,雖然尚不至於即時被浪濤打得支離破碎,但他們心中也十分清楚,只怕再也支持不了多久了。
  不錯,在武學的博大領域中,二人亦像老漁夫對海洋的經驗一般,熟捻而深入,因此,他們知道這一次在對敵的習慣性上,已對他們的判斷錯誤有了正確的答覆,當二人往昔擁有一身蓋世武功時,他們便好似操著輕舟做渡於平靜海面的漁人,他們藉著海洋有巨大的收穫。依著海洋有悠遊的日子,而這一次,從各種徵候的顯示上,二人已清晰的明白將要在他們自認為熟悉而深入的海洋裡覆一次舟了 不論是活著還是就此不起,都將是永留在二人心中的烙痕!
  金甲上酈三鼎沉厲得像似吐血般狂吼一聲:“我的錘,你的矛!”
  吼聲中,手裡的黑色巨錘已脫手飛出,呼然撞向敵人,而在同時,銀甲士尉遲元箭囊中的純鋼短矛也猝然射出五只,宛如來自阿鼻地獄牛頭馬面的燐火鬼叉,詭異而帶著陰森,然而,去勢卻又快得難以言喻!
  楚雲哂然一笑,“苦心黑龍”長劍依舊原式不變的迅疾落下,瘦削的身軀卻閃起一溜金芒,在半空中來去自如的連翻三滾,飛來的五只鋼矛有三柄在於空中挪閃時虛虛射過,但是,另外兩柄卻挾著急勁無匹的尖銳嘯聲,與那龐然大物的黑色巨錘同時來到!
  驀而一聲如晴天霹靂般的巨響起處
  楚雲石破天驚的怒喝一聲,身軀在剎那間霍然縮成一團,苦心黑龍卻不與迎上的黑錘硬碰,猝然倒轉而回,劍身劃過空氣,曳起刺耳的撕裂之聲,猛的一閃已將兩柄距離身體不足三尺的鋼矛砍成六截,他縮成一團的身軀又在驟然間暴長,兩腳傾力蹬向金甲士的黑錘!
  於是
  空中鏗鏘一聲脆響,截斷的殘矛四處飛射,黑色巨錘也被楚雲的全力一蹴踢出兩丈之外,寒光如雷電齊現,不可思議的貼地卷來!
  金甲士酈三鼎怒吼連連,揮起左手僅存的金色鐵鍊狠格猛拒,銀甲士尉遲元的厚背砍刀也施展得更加拼命了。
  在極快的時間裡,雙方又絲毫不停的迅速攻拒了三十余招,兜鍪雙豪二人已被硬生生的逼退尋丈之外,再後面,便是一道高約三尺的田坎了。
  那邊
  狐偃羅漢左手握著始才墜地的黑色巨錘,左手卻拿著一截斷矛,叮叮噹噹的敲個不停,口中一面叫道:“叮叮叮,噹噹當,破鐵敲爛鋼,兩個現世貨,一對老窩囊。”
  一邊叫著,一面又不斷的向正在激鬥得頭暈腦漲的兜鍪雙豪擠眉弄眼,那忖德性,實不夠瞧。
  鳳目女黎嬙這時才放下心中一塊大石,見了狐偃羅漢的怪相,不禁忍俊不住,掩口輕笑,悄然道:“嚴大哥,你已經一把年紀了,在江湖上威望亦隆,卻老是沒尊沒小,怪樣百出,也不怕別人笑你。”
  狐偃羅漢用力一敲手中斷矛,“當”的一聲大響之後,低聲說道:“好個丫頭片子你懂什麼?這叫攻心為上,本來那兩個怪物還能再挺個百十來招,這一氣之下,最少也要減低他們頑抗五十招的力氣!”
  黎嬙又不禁笑了,笑得實在美,狐偃羅漢又自顧自的敲打起來,只是,一旁的大漠屠手卻似發現了什麼,一雙濃眉有些憂慮的輕輕蹩攏。
  這時
  楚雲又厲嘯連連,一聲跟著一聲,一聲比一聲來得激烈高亢,震得人耳膜疼痛欲裂,在他的嘯聲中,劍芒揮動飛舞,縱橫上下,仿佛雪花片片,又似落葉繽紛,晃如長河倒懸,更似群星崩殞,蕭煞已極,也狠辣極了。
  在每一劍一式之中,在任何一個攻擊的角度位置下,每一出手,每一變幻,都帶著圈圈的圓弧,閃爍耀目,往來飛舞,生生不息,好像太陽在霧中散映的光圈,又如輕紗矇矓下盞盞環轉的宮燈,明知這任何一招一式都是極度高深的劍法威力顯露,明知這都是殺人的技藝,但是,卻又這般美麗悅目,這般飄忽奇異,令人產生一種美感。
  兜鍪雙豪的甲胃之上,已隱隱沾著一層霧雲,這是他們毛孔中汗水大量蒸發的結果,與這層霧氣相陪襯的,便是二人口鼻間不停的籲籲喘息,是的,他們已經疲累了。
  於是,在緊迫而厲烈的氣氛中,在兜鍪雙豪對楚雲那威力浩蕩的劍勢竭力抵抗下,又過了十招。
  雙方較手進退,速度之快,宛如電光石火,一閃即逝,然而,這是在一旁觀戰各人的感覺,在兜鍪雙豪二人此刻羞怒驚恐的心理中,每一招式的經過與結束,卻是何其漫長啊!
  自兜鍪雙豪與楚雲交手以來,二人已將修為三十餘年的卓絕武功完全施展了出來,金甲士酈三鼎的“雷錘蛇鏈三三手”與銀甲士尉遲元的“大劈刀法”“閃虹貫心十二矛”,都是武林中藝業精華的最高顯示,兜鍪雙豪仗著自己的一身功夫,在二十年前已經在西康全境贏得了江湖黑白兩道第一把交騎的地位,他們生平極少離開康境,心高氣做,目高於頂,在二人威震西康之後,便自認能藐視天下的武林高手,,于瓦江上游之青蛇頂定居下來,過著一種半隱退的的生活,而事實也確實如此,在這數十年的漫長時間裡,雖然他們與人比武過招的機會不多,但是,無論是慕名或是挑畔而來的武林高手,只要與二人對起仗來,沒有一個不是身殘命亡,落個淒慘的結果。因此,兜鍪雙豪雖然尚未在武林中正式橫行過,卻有著天下之大,唯我獨尊的心理了。
  在他們適纔以自己專擅的內家至高功力 “天牛鳴”對抗天狼冷剛與大漠屠手之時,本以為不需要費多大力氣便可擊敗敵人,但是,事實卻大出二人意料之外,非但沒有佔到絲毫便宜,更險些栽於對方手中,在與楚雲拼鬥之後,他們已經傾出全身的潛力,哪知結果卻更令二人對自己的武學感到萬分的沮喪與絕望,他們甚至已在懷疑往昔數十年吒叱風雲的光輝日子是如何得來的了!
  而此刻的形勢,任何人只要一眼就可以分判出雙方情態的優劣,無可置疑的,兜鍪雙豪已經到達“強弩之未”的地步了。
  楚雲唇角正浮起一絲微笑,這絲微笑異常冷酷,異常陰森,在一連串揮霍縱橫的疾攻之下,在漫空飄忽的銀弧寒圜中,他生硬的道:“生死為誰?”
  兜鍪雙豪目前哪裡還能分心說話?二人並肩連膀,雙攻雙守,進退互輔,一條金芒閃閃的長鏈嘩啦啦暴響不絕,那柄寬闊的雪亮砍刀揮舞得有如潑風灑雨,交織在長鏈之中,掠舞翻飛的力拒漫空飄來的冷鋒銀弧。
  於是
  雙方幾乎已接近到呼吸相聞的距離了,完全是近身的博刺拼殺,也唯其如此,才更顯得驚險與危殆。
  楚雲的劍式,連綿不絕的循環運用了,完全以小手法組合成的大招式,完全用細膩而微小的動作代替方才的急攻猛打,而兜鍪雙豪二人則整個的採取了守勢,謹慎至極的企圖自保,可是,他們在如此情形之下,要想全身而退,卻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呢。
  旁側的狐偃羅漢忽然低聲問大漠屠手道:“庫環主,看樣子楚老弟是贏定了,他那套劍法實在精博深奧得無以復加,令人驚悸嘆服,俺自行走江湖以來,還沒有看見過任何一個人使劍能超過楚老弟的,俺這位老伙計可真有兩下子!”
  大漠屠手微微一笑,道:“嚴兄,盟主所使的乃是本盟至高至尊的不傳之秘‘弧光劍’法!”
  狐偃羅漢想了一下,皺著眉道:“弧光劍法?俺好像沒有聽過……”
  大漠屠手輕拍狐偃羅漢肥厚多肉的肩膀,笑道:“假如天下人盡皆識得此套至高劍法,那就算不得‘不傳之秘’了,嚴兄,你說是麼?”
  狐偃羅漢正待回答,楚雲的淒厲長嘯又似血池地獄下的冤魂尖號,令人毛髮驚然的倏然響起,而各人眼中也在這剎那之間充滿了大大小小,層層重重的閃亮銀弧,甚至連空中的烈陽光輝,亦被這漫天飄射的銀弧遮擋,投下的陽光都淡了。
  這正是弧光劍法中的四大絕式之一,“星殘弧落”。
  於是
  當各人的瞳孔尚被那飄忽閃爍的圓弧銀光所充斥著的時候,兩條人影已驀地騰空而起,直飛空中六丈之高,略一盤旋,又宛如兩只大烏般倏然落在田野之中,隨著自空中濺灑而下的,尚有片片銅錢般大小的金銀二色鋼片!
  每一雙眼睛顧不得尚在昏花,急忙轉首瞧去,只見楚雲正灑脫的挺立不動,手中的苦心黑龍長劍微微垂直的觸著地面,唇角上那抹冷酷的微笑依舊,雙眸中卻顯出一股似笑非笑的神韻注視著站在田野中狼狽不堪的兜鍪雙豪。
  是的,兜鍪雙豪的確實狼狽極了,不但四只尊足陷入日地的爛泥中半尺之深,每個人的甲冑前擺及胸前更被刮掉一大片鋼片!全身四處亦濺滿了點點污泥,實在不雅觀之至!
  空氣寂靜了一刻,沒有一個人出聲,兜鍪雙豪隱在頭盔後的四只眼睛已失去了原先的光影,是如此黯淡而頹喪。
  楚雲淡漠已極的一笑,輕輕歸劍入鞘,他愛惜的撫摸著白玉雕就的劍柄,頭也不抬的道:“二位,能告訴在下那三位什麼公子的大名麼?”
  兜鍪雙豪沉默的凝注著楚雲,良久,沒有作聲。
  楚雲微喟一聲,道:“假如在下失手敗了的話,二位或者不會如此平和的對待在下,是麼?然而如果二位不願告訴在下什麼,那麼,也毋庸勉強,現在,二位便請自便。”
  金甲士酈三鼎忽然大聲道:“敗了就敗了,生死也不過如此,兜鍪雙豪宰了不少活人,也不妨被人家宰上一遭,你小子用不著這般假仁假義,有什麼心理不妨擺明一句話過來,看看我們兄弟到底窩囊不?”
  銀甲士尉遲元則仍舊陰森森的道:“小輩,陰溝裡也會翻船,何況在風雲變幻的武林之中?你這一套貓哭耗子的把戲收回去吧,兜鍪雙豪見得多了。”
  楚雲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齒,爽朗的笑了:“兩位朋友,二位是否認為雙方一旦分出勝負之後就必須要有一方面流血才行?或者二位有這個習性,但在下卻不習慣如此做,不過,這也要看對哪一流的失敗者而言。”
  兜鍪雙豪全身一震,互望一眼,金甲上酈三鼎宏聲道:“小子你可是說我們兄弟到底還算得上是個人物?還稱得上英雄?還夠得上作個鐵錚錚的男子漢?”
  楚雲豁然大笑道:“在下正是此意。”
  金甲土酈三鼎雙目神光倏射,道:“好,就憑這一句話也就夠了,瓦洛江我們仍;日可以毫不內疚,大馬金刀的稱雄道霸,因為擊敗我們的人認為我們敗得夠種,敗得光彩,哈哈,雖敗猶榮也是英雄!”
  要知道,武林中人,最重面子,尤其是一個曾經吒叱風雲過的人物,對“名聲”二字更是斤斤計較,決不稍懈,往往有很多事情,不論其如何嚴重,只要有一言面子爭回光彩,保得名聲,也就將發生的任何事件分解得煙消雲散了,為了這虛無飄渺的假名假譽,不知道流濺了多少鮮血,喪失了多少有為的生命啊。
  楚雲深深知道這個道理,而且他更明白兜鍪雙豪此刻心中在想什麼,因此,他又緊接著說道:“二位說得對,似二位這般藝業高強的勁敵,在下近年來尚是初次遇到,憑二位一身修為,已足可睥睨一時,傲嘯江湖,適纔之鬥二位盡可放心,哪怕是一言一字在下決然不會宣揚出去。”
  金甲士顯然已受了感動,他豪邁的大笑連聲,又回頭瞧了拜弟一眼,銀甲士尉遲遠卻冷冷的道:“朋友,你真是這麼想麼?可休要出什麼花樣。”
  楚雲一拂衣袖,道:“二位想必是西康首流人物,在江湖中混,也該知道信義二字之重要,較諸生命更有過之,人若無信,與禽獸何異?在下如若言而不實,尚有何顏對武林朋友?又有何顏再與二位相見?”
  銀甲士尉遲遠哼了一聲,陰惻側的道:“可能你是個難得的人,不過,今日假如吾兄弟得了手,現在你的首級早已在我們裹囊之內了,兜鍪雙豪從未放過一個敗軍之將生還,他們的頭顱都安靜的沉在瓦洛江底,他們的魂魄亦必極愉快……”
  說到這裡,銀甲士又回頭道:“阿大,告訴他所想知道的事,算是我們酬勞這人戰勝不殺之恩,等告訴他之後,恩怨從此兩消,異日相見,又是陌生不識,友敵任吾。”
  楚雲急急使了個眼色,阻止住已勃然動怒的天狼冷剛及大漠屠手等人,自己則輕鬆的一笑,淡然道:“悉隨尊便。”
  銀甲士尉遲遠冷冷一笑,道:“這件事,在我們兄弟或者不當作一回事,在你則一定是很重要的,對麼?”
  楚雲微一聳肩,道:“閣下倒明白得很。”
  銀甲士沉吟的道:“那麼,阿大,我們便告訴他!”
  金甲士酈三鼎宏亮的道:“請我們來此的乃是百角堡的三羽公子。”
  此言出口,楚雲臉上立時驟然色變,全身如遭雷殛般驀而一顫,有些站立不穩的退了一步。
  銀甲士冷淡的道:“朋友,以你的武功你必不會將三羽公子擺在眼中的,雖然,他們在中原武林也算是一流人物。”
  楚雲以手撫額,良久,始緩慢的道:“三羽公子現在何處?”
  金甲大有些奇怪的望瞭望楚雲一眼,剛想說出,銀甲士已迅速的一擺手,含有深意的道:“朋友,你想找他們麼?”
  楚雲深刻的瞥了銀甲士一眼,但他看不見什麼,除了那閃爍著銀芒的怪異頭盔,就只有隱在盔內那雙沉鷙的眼睛。
  半晌,他道:“不錯!”
  金甲士仿佛想講什麼,銀甲士卻微微搖頭,又生冷的道:“那麼,你可隨我兄弟二人前去,我不知道你們中間有什麼糾葛,也不明白三羽公子千里迢迢遣人專程往青蛇頂厚禮卑顏的邀請我兄弟所為何事,但朋友你與三羽公子間必不會友善調和,對麼?”
  楚雲含有深意的一笑道:“你說得不錯。”
  銀甲士又緊接著道:“願意和我們同去不?自然,後果也許不會太愉快!”
  楚雲微微一沉吟,道:“遠麼?”
  銀甲士又一次阻止了想要出口的金甲士,淡漠的道:“朋友,你不該問得大多。”
  於是,又沉默了片刻,楚雲蕭煞的道:“你們既明白在下此去極可能對三羽公子不利,而你們又是三羽公子‘厚禮卑顏’邀請而去的助力,卻為何會讓在下與二位相偕而行?”
  銀甲士雙目深沉得看不出絲毫變化,冷然道:“這是我們的事,假如你有點智慧,你便可能知道一些,但是,這就要看你自己如何去想了、三羽公子邀請我兜鍪雙豪並沒有說不歡迎有人與吾等同去,而且,我們去了之後,要想怎麼做也還在我兄弟二人自己。”
  楚雲嘴唇深陷入齒內,他在迅速的考慮著銀甲士所言的確實性及二人心中此刻所存的企圖,不過,有一點是可以斷言的,兜鍪雙豪必不會存著什麼好心,更不可能會對楚雲的任何一件事情有所協助。
  半晌,銀甲士有些不耐的道:“怎麼?取決不下麼?”
  驀地,狐偃羅漢從斜刺裡插上一嘴:“餵,你老兄說得倒是刮辣鬆脆,輕描淡寫,和你們兩個怪物呆在一起,別說要提心吊膽地預防二位抽冷子來那麼一下,就是光教人家看把戲也夠看的了,別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南天門哪個天兵神將下凡哩!”
  銀甲士臉色一寒,陰沉地瞪了狐偃羅漢一眼,又做出一股不屑之態,昂首望天,不發一言。
  狐偃羅漢這一番話正有部分與楚雲心中此刻所想的相吻合,但是,他為了要徹底消除這多年來越積越深的血仇,為了要抹平心頭上的創痕,這日子已等待了一個不算短的時間了,已等待得太長久了,他要做一個可以安心的人,他想過一種平和而安靜的生活,可是,這大仇血恨只要一日不能清了,他便對這些期望永遠都是像在夢幻中那樣虛涉而不可求。
  思念及此,當下不再考慮,斷然道:“好的,我們同去。”
  銀甲士隱在頭盔內的面孔笑了,卻緊接著道:“朋友,只得你一個人同行。”
  楚雲微微頷首,天狼冷剛已焦急的道:“稟盟主,本環主及各弟子親隨盟主出來,怎能妄離左右?尚請盟主賜準本環主及各弟子隨行……”
  大漠屠手亦憤怒的道:“盟主,須知眼前二人是敵非友,言詞之間更多閃爍不實,盟主萬請明查二人用心之歹毒……”
  楚雲輕淡的笑笑,道:“二位環主過慮了,怒海之鯊,豈懼江溪魚蝦?深山之虎,怎畏山狗胡狼?在下自有主意。”
  金甲士驀然吼道:“餵,年輕的朋友,打勝了的是你,去與不去也是你,說話帶刺的還是你,我兜鍪雙豪自有生以來,還不曾受過這種憋氣!”
  狐偃羅漢呵呵笑道:“這遭就讓你受上一受。”
  楚雲微微擺手,大步向天狼冷剛這邊行來,向各人一使眼色,除劍鈴子龔寧仍倚在樹上未動之外,其餘五人立時迅速向他圍攏。
  天狼冷剛著急的低聲道:“盟主,本盟上下怎能輕易驟離?便是盟主有令,若萬一出了差錯,回去怎有顏面再見仇副盟主及其他弟子?萬請盟主三思……”
  楚雲雙手互搓,亦低聲道:“各位且勿焦急,此事在下早有成竹在胸,這兩個小子存心不良,在下比他們自己還要清楚,但是,目前要去尋找三羽公子除此一途之外,則不啻大海撈針,曠日費時,絲毫沒有線索可循,假如與他們二人前去,真偽也有個指望,而且,照二人原先的口吻看來,他們尚不十分明白在下要找三羽公子所為何事,這一條路在下決不能放過,時間拖久了,任何一件事也會夜長夢多……”
  大漠屠手接口道:“那麼,本環主等如何與盟主保持密切聯繫呢?”
  楚雲抿唇一笑,那笑容優美極了,也爾雅極了,他輕輕的道:“二位環主,你們難道能忘了我們金雕盟歷傳的“兩極儀’及‘鬼位天’麼?”
  天狼冷剛及大漠屠手歡愉的笑了起來,冷剛輕拍後腦道:“屬下真是糊塗,把武老盟主苦心創設的獨門法寶都忘了,不過,盟主攜帶的磁沙可夠?”
  楚雲一笑不言,卻對狐偃羅漢道:“嚴老哥,請移轉那兩個怪物的注意力!”
  狐偃羅漢聞言之下,沒有做絲毫思、考,忽然怪叫著捧起肚皮滾倒在地,翻覆叫號,雙手亂舞,口中直吐白沫。
  他這驟然而來的動作,連鳳目女都被嚇了一跳,摀著小嘴膛目注視,不知是怎麼回事。
  乘著兜鍪雙豪驚疑的將目光轉注的當口,大漠屠手及天狼冷剛已迅速而不著痕跡的將長衣內兩只小皮囊交在楚雲手中,等到楚雲藏好了,兜鍪雙豪還在納罕的瞧著仍在地上發羊癲瘋似的狐偃羅漢。
  於是,楚雲輕沉的道:“老哥,別真叫傷了嗓子。”
  狐偃羅漢一個翻身站了起來,嘻著大嘴拍去身上的灰塵,銀甲士尉遲元方始恍然大悟,暗罵自己一聲糊塗,急忙移目仔細觀察楚雲有無異態,自然,他這時什麼也看不到了,除了那年輕的勁敵正在文雅的向自己微笑。
  狐偃羅漢對著金甲士仍在迷惑的眼神抱拳力禮道:“承蒙欣賞,有辱尊目,俺這區區一手把戲,就此偃旗息鼓,領謝收揚,大將軍若有雅興,尚乞下次請早,謝……”
  他把“謝”字拖得又重又長,金甲士越看越奇,越看越覺狐偃羅漢那模樣可笑,他正想大笑,卻忽然閉上嘴巴。急急回頭道:“元弟,不好,這小子故意聲東擊西,移我們的注意,那年輕小子可能已在暗中做了什麼手腳!”
  說著,他才瞧見拜弟早已將眼睛對著楚雲那邊炯然瞧視了,這時,銀甲士才冷冷的道:
  “哼!要做手腳早已做過了,還會等到我們曉得麼?阿大,那年輕人很厲害,也很可恨。”
  金甲士點頭不止,道:“罷了,早晚會給他顏色瞧,看看到底誰是真正的勝利者。”
  楚雲又忽然一笑,道:“二位,可以走了麼?”
  銀甲士陰沉的道:“越快越好,朋友你大約也交待清楚了?”
  說著,二人並不回身,口中發出一陣低啞卻又刺耳的咕嚕聲,他們那兩匹駿異的白馬立時潑刺刺向這邊奔來。
  這時大漠屠手好似又記起一件事,急忙低沉的道:“盟主,假如本環看得不錯,盟主雙腳是否已在橫踢敵人黑錘時,受到反震之力而有所損傷?”
  楚雲劍眉微皺,悄然道:“不錯,但並不十分嚴重,是在下自己估錯了對手在錘上所含真力之強大,腳脛處兩條主筋俱被那上面的真力反震得糾纏在一起,不過在下早已用內勁自行貫通解脫,大約七個時辰後即可痊癒無礙!”
  天狼冷剛道:“本環主亦多少看出了些許端倪,盟主雙足既是輕傷,行動之間便難免有所不便,與那兜鍪雙豪同行,只此一樁,恐怕更會增加二人不良之心!”
  楚雲笑道:“各位盡可放心,在下行動時全以一口真氣浮起身軀,腳步根本未與地面接觸,一時半刻之間,他們是不易查察覺的……好了,你們自己沿途小心謹慎,跟蹤在下時切勿露出蛛絲馬跡,這兩個老小子精明得很,我這就去了。”
  他方始準備轉身,鳳目女黎嬙已輕輕的道:“雲,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嗎?”
  楚雲抿嘴微一哂,道:“不,你與冷環主他們在一起比較安全,放心,這兩個怪物吃不下我,嬙,感激你對我的關懷。”
  說著,他向每個人深沉的瞥注了一眼,口中倏而發出一聲尖銳的噓哨,不一刻:,那匹黑色的駿馬已靜悄的來到楚雲身邊。
  金甲士大聲道:“年輕朋友,我們走,其他各人尚請自重,切勿跟隨。”
  楚雲豪邁的大笑道:“罷了,人心是活的。”
  說著,一抖韁轡,潑刺刺放馬先行,銀甲士策騎緊跟不綴,金甲士一邊急忙趕上,心裡還在反覆咀嚼著對方那句“人心是活的”的話語到底是何含意。
  三匹坐騎,都是難得而罕見的神駒龍種,只一起步,初時尚可隱約望見塵土迷漫中的影像,然而在瞬息之間即已渺冥消逝,甚至連蹄音亦不復可聞。
  狐偃羅漢咂了咂嘴,低沉的道:“楚老弟性子大強,尤其為了昔日那段血仇,更是無時或釋,早想清結,不過,和那兜鍪雙豪在一起,總是有些不大對勁。”
  天狼冷剛微微點頭,招手要龔寧下來後,便盤膝坐在路旁,閉目養息起來。
  劍鈴子龔寧,快刀三郎季鎧亦行到林邊,找了些草料準備餵馬,大漠屠手抬頭望望天色道:“黎姑娘,趁著此時,正可休息一下,稍停恐怕就要加程趕路了。”
  黎嬙有些怯生生的問道:“我們……我們現在不追上去,等一下就會追失了……”
  大漠屠手笑道:“姑娘過慮了,我金雕盟追蹤人馬,自來萬元一失,何況現在更暗中保護盟主大駕?姑娘不用焦急,本環主等早有計劃,決無矢閃,若此刻追上,兜鍪雙豪定會守在前路不遠相候,他們這一套,本環主等豈會上當?”
  狐偃羅漢亦大步上前道:“小妮子急個啥勁?庫環主講得對,兜鍪雙豪一定會等在前面的,你休看他們跑得快,一定不會走出太遠,他們必然要確定了吾等不會跟去才會啟行,現在休息一下,楚老弟吃穩那兩個小子了,無論是武功或是機智,他們都必然佔不了楚老弟的上風。”
  狐偃羅漢說了這一席話,黎嬙才略略釋懷,卻有些意態寥落的斜倚在一棵樹上,微咬著下唇發怔,仿佛失落了些什麼似的。
  空中的太陽,又西偏了一段,氣氛中有一絲寂寥的意味,現在,那江湖浪子已到什麼地方了呢?
  -------------


所有時間均為台北時間。現在的時間是 04:00 AM

Powered by vBulletin® 版本 3.6.8
版權所有 ©2000 - 2026, Jelsoft Enterprises Ltd.

『服務條款』

* 有問題不知道該怎麼解決嗎?請聯絡本站的系統管理員 *


SEO by vBSEO 3.6.1